《烽皇》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一节 横空出世 江烽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娘。 这些恬不知耻的家伙,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拿自己的,最后还是没给自己一个准信,也不想想自己容易么?现在可好,最终还是要通过招标!早说啊,自己也懒得花这么多精力金钱赔上,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一走出酒吧,江烽就感受到秋老虎的威力,江边沉闷湿热的空气似乎让人的鼻孔都小了一圈,浓密的乌云笼罩在江畔,预示着一场雷暴雨即将来临。 “噼噼啪啪”,刚刚来得及走上大街,豆大的雨点便开始落了下来,瞟了一眼马路两边都还看不到出租车的影子,江烽暗自说一声晦气,只得扭头往回跑,看样子,得淋一身雨了。 刚刚来得及转过街角,倾盆大雨已经猛然倾泻下来,整个街道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个刚刚出来的酒吧,这一处江畔的酒吧因为可以临江而观,生意极好,宽阔的江面可以一览无余,大雨倾盆如注,江烽并没有注意到江面上形成一道扭曲的涡漩气流,飞速的沿着江面四处游荡。 只顾埋头狂奔的江烽刚刚来得及窜上江畔人行道,只觉得似乎周围的风声一下子变得很大,连雨水抽打在自己身上也是格外疼痛,正诧异间,汹涌而来的气流正好撞上了迎头而来的江烽,恍然间,江烽只觉得自己身体似乎一下子变得轻飘飘,仿佛骤然间自己青云直上九霄一般。 “完了!”惊恐万分的江烽不用猜也知道自己撞上了龙卷风,这江畔每年盛夏时节都要碰上这么一两场特殊的天气,不时有人目睹这种奇观,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摊上这种事情,但愿自己能够平安无事的落下来,若能安然无恙,定要上寺院烧香求佛,这大概是江烽陷入昏迷的最后意愿。 *************************** “小子,你跑不掉!若是束手就擒,我保证你可以得到体面的待遇!”面目寻常语气却异常森冷的壮年男子身体半躬摆出一个灵猫捕鼠姿势,一把柄斑斓锯齿剑握在手中寒气森森,双目如炬,死死锁定对面目标。 一丈开外另外一个青年男子同样装束,黑衣薄裤,软底短靴,手中缠绕的枯藤索镖晃晃悠悠,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江烽暗自叫苦,这两个家伙的身手都不简单,看来是早就吊上自己了,难怪自己尚未来得及出城感觉有人跟踪,若不是城内人多眼杂,只怕对方早就发难了。 “体面待遇?南阳朗朗乾坤之地,却被一帮妄自尊大的杂碎盘踞,你的体面还是送给你老妈去吧!”江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微一用力,脚下泥土崩碎,还好脚下这一层泥土破碎成粉,正好可以排上用场。 面目森冷汉子脸色微怒,动作却不变,只是缓缓的变换身体角度,看似要选择一个最好姿势发动攻击,“小子,你不用掩饰什么,我知道你来自哪里。哼,不自量力!也敢来打我们南阳的主意!” 江烽也不答话,只是悄悄提气运力将足尖深深陷入泥土中,足尖微微颤动,似有所为,手形空捏,看似握有物件。 “上!” 黑衣青年男子一式侧翻,如怪蟒翻身,手中索镖泛起层层罗网,猛扑而上,连接镖头的枯藤瞬间长出无数青葱翠绿的枝蔓藤萝,形成一个诡异的枝叶藤网,盘旋着猛罩过来。 而森冷汉子却猛然的跃起在空中,然后一式奇异的空中纵跃,如恶隼扑兔,直扑而来。 江烽心中也是一凛,没想到那个年轻人居然也能使出术法武器,也不知道道行究竟有多深,身体向后猛底一倾,双腿连环伏地扫出,大片的泥土尘渣轰然爆发而起,顿时覆盖了整个空间,瞬间就在空中幻化成一条择人而噬的巨大土龙,猛扑而上,浓烈的土腥气息几乎要让人窒息。 “啊?!混沌土龙?!”惊讶之声几乎要多了几分颤栗,黑衣青年脚下就是一软,几乎要掉头逃命。 “狗屁!”见自己属下是似乎被这突然爆发出来的混沌土龙吓得魂飞魄散,壮年男子来不及解释,嘿然前行,右拳横握,玄气硬提,脸上掠过一抹红潮,猛然击出,“破!” 浑然爆发的拳力搅动着空中的气旋爆发涌出,撕裂的空气发出怪异的呼啸声,看似凶猛无匹的土龙在这一记狂霸无匹的拳力轰击下张牙舞爪的龙头顿时被击碎成一个空洞,法力消散,整个土龙也化为一阵黄尘呼啸倒噬,反击在对方的身上。 强压住内腑的沸腾的血脉,一抹腥气从嘴里涌出,壮年男子一咬牙,正欲再行一步,却听一声厉叱:“看镖!” 联想到对手手中一直空捏的迹象,壮年男子心中顿时一凛,莫非这才是这家伙杀手锏?连忙坠地翻滚躲避,而对方却借势纵身而起,如飞燕入林一般钻入道旁林中。 面如土色的黑衣青年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羞愤不已,欲待再追,却被面目森冷汉子拦下,“由他去。” “啊?!” “这个家伙武技不弱,又带有术符,且心性奸狡无比,莽撞追击只会得不偿失。”面目森冷的壮年汉子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自己这个下属被对方一个土龙术符释放的术法给吓住了,那玄机千藤镖定然能够将对方钩住,只可惜自己这个下属还是见识差了一些,一个土龙术符却被他看作是真的土龙术法。 也不多用脑袋想想真要是方术师或者方术士,怎么可能来当一名斥候?什么时候你见到方术士方术师还能和你大模大样的拳脚对阵?早就祭起术法来把你给灭了。 “可是这个家伙来我们南阳盘恒多日,怕是意图不轨,若是放任他离去,······” “哼,这一带都在我们控制之下,他想溜出去,没那么容易,画影图形立即下发下去,另外把灵息香放出去,让周边人手动起来,他跑不了。眼下城内局势并不清静,咱们的心思还得多放在城内。”森冷汉子脸上浮起一丝疲惫之色,嘴角也有一抹血丝被他悄然抹去,意态萧索的向自己下属挥手示意可以离开,又叹了一口气,“风雨欲来啊。” 从树林外沿悄然伏地,江烽将耳朵贴地小心翼翼的察听了好半晌确定周围并无异常,才放下心来,肩头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不过根据经验似乎并没有中毒,江烽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把油液,仔细的撒在创口上,然后一咬牙狠狠的揉动伤口,让油液能够尽快渗入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江烽禁不住猛烈的吸气,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但又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没想到真遇上一个硬把子,这也让他对南阳的实力高看了几分,按照他的判断,对方应该是一个近乎于司兵参军副手的角色,居然能玩出一手南阳刘氏闻名已久的玄黄霸拳,硬生生把自己用藏在足下的术符祭起的土龙给击碎,应该是刘氏子弟了,但江烽看得出对方显然还玩不转这南阳刘氏嫡传秘技,强行提振内家玄力发出这一拳的结果就是内腑反创。 站起身来,抖落了一下外衣里边的一层灰色纸衣,一层已经浸附在纸衣的淡黄色土性光晕慢慢散落开来,江烽慢慢把纸衣脱掉。 这就是刚才被对方一拳击溃土龙反噬回来的土系法力,如果不是自己格外谨慎的穿了这一身罗真花了不少心血弄搞出来的木性纸衣,只怕自己当场就得要躺下了。 饶是有法衣护体,但只能消减掉反噬回来的法力,却无法消除对方击碎土龙之后的拳力,好在击碎土龙之后拳力已经削弱到了可以承受的地步,内腑略有创伤,他还撑得住,若是对方拳力在深一层,自己胸骨内腑只怕都要尽碎了,玄黄霸拳可不是谁都能用,更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新书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节 我来了 靠着一颗大树调息养气休整一番,江烽让自己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不过身体虽然渐渐恢复了正常,但心情却总是难以平复下来,这几日遭遇的情景如同画圈般一幕幕在自己眼帘中掠过。 穿越,可悲的穿越!为什么这种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却一点也不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令人愉快的玩耍呢? 别人穿越,要么附身王侯,享尽荣华富贵,要么就是自带先进经验技术,开创引领历史潮流,成为时代弄潮儿,再次也能清楚历史发展趋势,傍上几个历史上的牛人,赢得先机,获得滋润无比,最不济也可以当个文人骚客,凭借剽窃古人诗文,混个天下风流名声,可自己呢? 附身破落家庭不说,还轮到一个可怜的间谍斥候身份,四处刺探情报,随时可能被敌人捕获,最让江烽失望的是这个时代竟然是中国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的。 大唐之前无大隋,五胡乱华的风雨比历史上更为凶猛,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唐帝国在经历了三百年辉煌之后,历史似乎就有了更大的偏差,黄蚁之乱,没有什么五代十国,取而代之的是各地的豪门世家的复兴,群雄割据,族阀争霸。 “为什么?”江烽忍不住喃喃自语,只可惜自己在大学时代还学的是历史系,虽然商场奔波几年忘掉不少,但是若是历史真的按照正常轨道滚动,自己不也可以随便靠一颗大树好好享受一番?而现在,一切都不再是原来历史书上的那个历史,自己也不得不附身在这个名字和自己一样的江烽江二郎身上苦苦挣扎。 江烽江二郎,光州人,家道中落,求学于光州崇文书院,任性好武,颇有豪气,后被光州头号望族许家相中,募为光州刺史府录事参军下辖编外人员,负责刺探查悉周边势力情报,成为一名兼职斥候。 这就是江烽的现有身份。 命苦,不能怨政府,命贱,只能扛宝剑。此时的江烽也之恨自己大学怎么会学历史系,为什么不学什么机械系、化学系这一类科技含量更高一些的学科呢?至少也能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中一展自己高人一筹的智慧和学识了,可现在,自己似乎就只能沿着这个江烽江二郎的原有身份角色走下去,保不准哪一次任务就会让自己这次穿越之旅寿终正寝。 让江烽无法接受的是这个时空中已然嬗变的许多东西,让他这个历史系的高才生天生所具备的优势被削弱到了几可忽略不计的地步。 历史走向变了也就罢了,远交近攻,捭阖纵横这些策略不会变,但让江烽感到悲哀的是在这个时空中还有很多东西发生了巨大改变,像武道修行,像术法之道,这些东西都是原来他无法想象的。 武道修行也就罢了,勉强可以理解为武术武技的升级版,只是升级的层次太高了一些,可术法一脉就真的太难理解了,如果不是自己也一样用过术法救命,也亲眼见识亲身经历术法的力量,他真的是不能接受。 江烽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句话来评价他现在了解的这个世界——怎一个乱字了得?! 失去了,才觉得宝贵,江烽已经失去了原来那个世界的生命和灵魂,他不想让自己现在的灵魂和生命也随随便便的就消失湮灭,回想这个江二郎在自己穿越附身之前出入乱军敌城中执行刺探任务的惊险历程,江烽就不寒而慄。 就算是这个江二郎身手不凡武技超群,但是很多时候事情的发生不会以你意志为转移,一个小小的意外就会让你命丧黄泉,尤其是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就更是要想更安全的生存下去,自己恐怕还得好好琢磨琢磨该怎样摆脱现在这个危险身份。 江烽伸了一个懒腰,虽然对这个身份角色很不满意,但他还是有些感谢这个江二郎为自己带来的这副壮硕健康的身体,相较于原来自己被酒色淘空了的身子骨,这具身体实在太棒了。 这个江二郎也就是现在的自己似乎一直在习练某种古代中国的传统内家武技,体内气血匀和而持久,奔跑跳跃能力不但远远超过原来世界那个自己,按照江烽估计只怕比起那个时代的短跑和跳高健将们也超出许多,尤其是那份耐力更是非同寻常,让江烽不由得有些幻想在某一方面的能力是不是也超乎寻常。 但江二郎的记忆中关于这方面的记忆似乎十分寡陋模糊,看来这个家伙在这个世界中似乎并没有多少女人缘,这一点比起原来世界的自己可差上不少,嘿嘿,也许自己这个后世灵魂的降临也会带来无尽的桃花运。 拨开灌木丛,江烽仔细的察看外围的情况,夜色已晚,周围显得十分安静,自己沿着这一带林中一口气奔行了两个多小时,他已经能够感觉到潮湿的水气冉冉扑面而来。 这已经到了白河附近,江烽知道对方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陆地上现在只怕早已经是侦骑密布,自己这副形象的图形怕也早就被画师画成送往各要道哨卡张贴,要想摆脱对手的追缉,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水路潜逃。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烽伏地窜出,鬼魅般的身影在夜幕下时隐时现,几个纵窜便已经奔出去几十米,浓烈的水腥气息让江烽意识到已经到了白河岸边。 微微抬头略一打量,河岸随风起伏的芦苇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地,芦苇带并不宽阔,自己也不可能一直藏身于此,最好莫过于能够搭乘上一艘船顺流而下,只要能够逃脱南阳刘家的控制范围便可。 “咦?”暗沉沉的黑夜中突然闪过一抹灯光映入眼帘,江烽大喜,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他凝目仔细观察着,这分明是一艘从南阳顺流而下前往襄阳的船只,只是这白河沿岸地势崎岖,水流湍急,并不适合行船,商旅一般都走南襄隘道南下北上,但丰水期仍然有船只通行其上。 多谢新老兄弟们捧场,我会努力!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节 船舫 候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轻盈的扎入水中,江烽向着那一抹灯光猛力游去。 此时江烽也顾不得身上伤口了,若是不能赶上这班船,自己只怕就只有凭两条腿来摆脱敌人的追踪了,就算是冒一点险也值得。只是深夜敢在这白河上行船肯定不是寻常人,白河上可没有听说过有客船可供通行,而货船又绝不会在夜间冒险航行,江烽还真有些好奇这艘船上的乘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河在这一段还显得比较平稳,江烽尽量避免在水中划水发出声音,只是奋力的向着目标靠近。 黑黢黢的船影在江烽面前逐渐清晰起来,好大一艘船! 仅凭这这艘船的外形,江烽就知道这艘船的主人或者说乘客绝非等闲人。 甲板上两层楼舫巍法度森严,船弦两侧寒光隐现,分明就是暗桩握持的兵刃;船头船尾各有两名卫兵持戈伫立,饶是船身起伏不定,甲兵却是纹丝不动。 这船上人究竟是何来头,气派竟是如此之大? 江烽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先不说自己必须要借助这艘船渡难,仅仅是船上乘客表现出来的气势都足以让人心生好奇想要一窥究竟了。 顺着水流缓缓的向下潜去,江烽巧妙的将身体靠在船弦边上,厚实的船体一靠身,江烽心中才算慢慢稳定下来。调匀自己的气息,肩头上的剑伤有些发木,不过还好,不影响自己的行动,船弦水线以上至少还有四尺,江烽可以很好的借助夜色来隐藏自己,只要不是警哨刻意的搜寻,他自信可以附在船体上两三个小时不成问题。 不过如果能有更好的环境,那自然最好不过。慢慢将手指插入船弦下的浮木中,双手死死扣住船体,江烽将耳际贴在船弦上小心的倾听。 这边船弦至少有一名暗桩,对方气息悠长,显然也是一个练家子,而且看样子还打算一直这样警戒下去,这对于江烽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要想上船,就不得不从对方耳目之下通过,如何避开对方耳目还真有些难度。 “绿蝶,我不是让你去把窗外这些人叫走么?”软糯柔媚的声音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魔力,江烽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儿想要翻身上船一窥对方真面目的冲动。 这让他也是大为惊讶,自己好像还从未有过这样异样的感觉呢。 “小姐,尉迟大人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这船行水上,黑灯瞎火的,万一有个歹徒强人钻了上来······” “死丫头,你把我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弱质不成?莫非我手中三尺青锋是摆设么?” “嘻嘻,小姐,薛家兄弟他们平素都是让着你的,听尉迟大人说真要上了战阵,那可就不一样了。” “哼,薛家兄弟让我?我需要他们让我么?你去问问如果不论手段放手一战,他们俩还敢不敢狂言?还有,这大河之上深更半夜的,谁会来爬船?难道有水鬼?”小姐显然知晓自己丫头所说内情,但言语里却很不服气。 “嘻嘻,小姐那可说不定,今晚小姐若是不要绿蝶相陪,保不准就有河里水鬼爬上来把小姐背了去当夫人。”脆生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调皮得意,显然是知晓自己小姐软肋。 “呸!死丫头,敢吓唬我,若是有水鬼上来,我第一个就把你送给他。”小姐听到说有水鬼,原本气鼓鼓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软弱了不少,不过态度却还是十分坚定:“你去让窗外这些人离开,这样伏在船舷边上,让我们怎么休息?” “小姐,这些人都是府上最忠心的卫士,你尽管放心休息,不会影响你什么。” “不行,他们在窗外,我就睡不着,不是还有术法禁制么?要不你就等我睡着了再招他们回来好了。” 一番争执之下,大概是拗不过自己主子,小丫头只得禀报那个所谓的尉迟大人,得到通知的暗桩很快就消失在了船弦旁。 江烽一点一点从水中浮起,让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船弦板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头探出左右观察了一番。 甲板通道上空无一人,这是一艘三层楼船,在内河水道已经算是相当可观的大船了,一层如无意外应该是住的护卫人员,二层才住的是主人。 暗桩肯定没有走远,仍然监视着甲板通道,不过只要有一定距离,江烽倒有办法。 一支甩手箭丢出去,钉在了几丈外的船帮上,那声音听起来很有些像飞虎爪这一类攀爬类物事靠船的声响,一阵人影晃动,也有灯光在船头那边亮起,混乱间,江烽轻盈的翻起身体穿过甲板纵身附在了亮灯的舱室外边儿。 窗棂外延挂着有一枝很不起眼的紫色藤草,江烽没见过,斜挂在窗棂上沿,更像是一株装饰植物。 江烽仔细观察了一下,一只手攀附,另一支手的手指慢慢靠近,一直到只有一寸距离时也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江烽有些疑惑,难道自己预料有错? 摇摇头,他再小心的靠近一些,几乎要触摸到藤草时,指尖才传来跳动的灵性气息。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烽不敢乱动,这是一株鲜活的灵媒藤草,不知道是术法师花了多少心血培育出来的,竟然拿来给这个女人当窗棂禁制,这特么是不是太奢侈了一点?! 这种玩意儿和先前那个追缉自己的家伙所用的枯藤镖上的枯藤完全是两个概念,枯藤需要使用者催发,而且有很强的法性气息,很容易被人觉察,而这种鲜活的灵媒藤草和普通植物一样,如果不是刻意去接触探知,你根本无从知晓。 不是刚才那个柔媚女声暴露了有术法禁制,江烽也不会去刻意探知,这样莽撞的翻窗进入,恐怕自己立即就会被这株灵媒藤草给捆得结结实实沦为阶下囚。 仅凭这一个灵媒藤草就能证明船上之人非门阀世家不能,甚至连江湖大派都没这派头,门阀世家的底蕴往往就是通过这些细节来体现出来的。 求收藏,求点击,求推荐票!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节 恶客 从身上抽出一柄木制小铲,这本来是江烽出任务时的日常野外用物,也同样是好友罗真为其精心准备,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灵媒植物对木性物件不敏感,江烽小心翼翼的用小铲挑起紫藤,让开窗棂的通道,用小铲插在窗棂的缝隙处,防止紫藤落下来,然后一只手攀住船帮,一只手挑开窗棂,确定并无危险之后,自己身体一个灵巧的鹞子翻身爬上甲板,然后轻轻扳开窗棂一式轻灵的穿越便扎入舫中。 江烽小心贴在角落,却又不让身体解除舱壁,水渍会暴露自己,他得尽可能的减少暴露风险。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有些明亮的房间。 这显然是一间卧房,明黄色的幔帐很随意的挽了起来,一个梳妆台上椭圆形的铜镜将江烽水淋淋的身体映得清清楚楚。 江烽四下打量一番,房间十分宽敞,但是布置得很雅致,雕花胡床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绣花针头上的花鸟刺绣一看就是名家之作。 让江烽有些头疼的是,这件房间虽然看上去不小,但是除了中庭放下锦幔可以遮掩之外,其余地方几乎就是一览无余,而胡床的支脚也很低,床下根本就无法容纳下自己这样雄壮的身躯。 正寻思间,却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江烽暗自叫苦,这时候再退回去似乎也已经来不及了,角落上的水渍来不及消除。 “死丫头,竟敢用水鬼来吓唬我,看我一会儿不好好收拾她。” 锦帘一下子掀了开来,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靥露了出来。 此时的江烽以退无可退,唯有硬着头皮单手作鹰钩状微微叼住对方的喉下,“小姐,抱歉,我对你并无恶意,可否容我解释一番?” 花容失色的少女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全身上下水淋淋的男子,单手握住自己粉颈,居然还说对自己无恶意? 但此时此景少女也知道不能激怒对方,长辈们早就告诫自己一旦遇上这种事情务必保持冷静,一切以保全人身安全为前提。 “可以,但你要先放开你的手。”清雅冷淡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不过听在江烽耳中却不是滋味,这个女子看样子对付这种情形也颇有经验,虽然身处不利,但那副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味道却是让人有些不是滋味。 “嘿嘿,小姐,我可以放开你,但是我要先说明,或者说提醒你,不要试图有其他行为,那只会危及你自己的安全!我既然敢放开你,就有绝对把握在你有其他动作比如说叫喊、奔跑、挣扎等行为之前制止你,那只会给我们俩都带来危害,你明白么?” 江烽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条大灰狼正循循善诱的教导一只小白兔,这份情形还真是有些滑稽。 “我明白,你放心,你我命不相等,我不会随意冒险。”少女狠狠的盯了一眼江烽,淡淡的道。 江烽怔了一怔之后,才回味过来,这个小娘皮口气大无边,看样子大概又是什么豪门望族的嫡系子弟,眉眼间流露出来的轻蔑劲儿委实让人不爽,不过处于这种状态还要指望对方和颜悦色那也不现实,江烽讪讪道:“呵呵,小姐明白就好。” “现在你可以放下你的爪子了!” 江烽苦笑着缩回手,这个丫头看样子并不像方才自己判断的那样未经风雨,至少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气势相当可观,江二郎也算在江湖上打滚不少时日了,却未见过如此冷静自若的年轻女性,而且还是处于这种状态下。 其实少女并不像江烽所猜测的那样挥洒自如,如果他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少女腕间玉镯正微微颤动,而脸色也并不像寻常那般笑靥如花,只是他现在一边要随时关注少女的动静,另一方面还得竖起耳朵探听是否会有其他人来此舱房。 “你不用担心,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暂时还不会有人来我这里。” “嗯,那小姐的那位侍女绿蝶呢?” “噢?”少女漂亮的鸦眉顿时一扬,凤目含霜,“看来你是有为而来啊。” “小姐误解了,我只不过恰巧在舷下听到你们的对话罢了。我只是想要借小姐船暂时栖身,只要到后日早上,我便下船离去。”江烽摇头道。 “后日早上?”少女盯了江烽一眼,“你可是想要想逃出南阳?” 江烽心中一凛,这个丫头好敏锐的感觉,自己无意间漏出一点口风,竟然就被对方觉察出端倪。 从这里一日多的水程,正好进入襄阳境界,小丫头计算判断能力还真不是一般化的强。 见江烽无言以对,少女兴趣更浓,大大方方的走到一边梳妆台前锦凳上坐下,一边很随意的准备伸手去拿梳妆台边的一副画卷:“看你这般模样相貌堂堂,似乎不像歹人,不过这样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怕是身上带有什么任务吧。” “小姐稍安勿躁,别动那符文卷轴。”江烽目光流动,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革囊上。 少女一凛,慢慢转身,收回手,目光如炬,带着一丝惊讶:“你懂术法?不简单啊,能破解我窗上的灵藤禁制,还知道术法卷轴,却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举,你不觉得太委误自己了么?” 江烽唯有苦笑,他还是有些小看了眼前这个女孩子了,就这么简单接触一下,对方居然就能揣摩出一个大概来。 “你是朱氏密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少女语气顿时冷厉起来,凤目威棱四射,颇有一股威势。 “朱氏?粱王朱允?”江烽愣了一愣之后,坦然摇头:“虽然我的身份不便暴露,不过与朱家无关。” 见江烽说得十分坦率恳切,少女脸色稍好,“那你为何要逃离南阳?” “一言难尽,小姐,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我不过借你船舱一日,我想用不着刨根问底吧?”江烽觉得双方似乎有些主客易位,好歹现在还是自己控制着对方性命,怎么看起来却似对方咄咄逼人一般。 “是么?如果天明遇上南阳方面查缉,我怎么回答?”少女轻哼了一声道。 “小姐,我想这用不着我教你吧。你们既然能从南阳来去自如,我想南阳刘家必定会买几分薄面,这样大一艘船,就算是多上三五人怕也无人能看出究竟。”江烽语气也开始强硬起来。 推荐票啊,收藏啊,点击啊,兄弟们帮忙宣传一下吧,老瑞新书求支持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节 刺客 少女秀眉微蹙,正欲答话,却听得窗外突然传来粗重的吼声:“有刺客!” 一阵金铁交鸣声随即传来,少女脸色一变,“你还有同党?!你究竟意欲何为?” 江烽也是一怔,侧耳倾听,船上船下已经传来阵阵激烈的搏杀声音,呐喊声、喝斥声、兵刃格挡撞击声不绝于耳。 “小姐误会了,我只身一人,窗外之事与我无关。我想在方才那种情况下,我想要干什么都可以做到,似乎毋须隐瞒撒谎。”江烽摊摊手一脸无辜的道。 “这么巧?”少女也是侧头倾听舱外传来的声音,高耸的云髻上细碎的金丝镶嵌的玉步摇一阵摇晃,白皙裸露的颈项下及地长裙刚好截至胸乳上方,高耸的凸起隐约可见,纵是深处如此环境之下,江烽也有些眼花缭乱以至于有些口乾舌燥的感觉。 窗外传来一阵喀拉拉巨响,陡然间窗棂碎裂开来,一道黑影一闪而入。 黑影身形落定,右手中横刀跃然入目,黑巾遮面,一双眼睛在发现少女之后顿时泛出惊喜之色,身体拔空而起,左手一晃,便欲扑过来。 只不过仓促之下他显然忽略了挂在窗棂上的那株灵媒藤草,看来发现猎物的惊喜让他几乎要喜不自胜,那么大意就肯定要付出代价了。 被触动的紫藤瞬间化作了茶盏口粗细的藤蔓,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毒龙一般翻滚蔓延,沿着黑巾遮面人的双腿滋溜溜的倒卷而上,藤蔓茎秆上生出的倒刺如勒紧的绞索一般深深扎入对方体内,让黑巾蒙面人眼中露出痛苦的光芒。 “嘿!”手中光芒大盛,粼粼青光缠裹着黑巾人身上急速流转,一息之间,紫藤便寸断落地,扭动的藤蔓枝节如同尚未毙命的蛇尸一般,汁液横流,。 而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怒吼,原本已经刺入对方身体的倒刺竟然被对方玄气反震全数倒飞而出,“唰唰唰唰”,飞溅四射,扎入舱中各处。 江烽暗叫不妙。 就凭这一手,对方实力就根本不是自己能应对的,他下意识的一个翻滚前扑滚到少女身前,一把揽住尚未反应过来的少女腰肢,就势一记侧滚,。 另一只手早已经抓住横在舱房中部的锦幔猛力一拉,撕扯下来,一晃便向前抛去。 “噗!噗!噗!噗!” 被震得倒飞的藤刺如一阵雨点般击打在张开的锦幔上,激起一阵波纹,江烽在抛出锦幔的同时也顺手提起少女臀下锦凳,猛地向悬挂在粱间的烛火扔去,烛火顿时灭了,舱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 身下柔软的身躯传来阵阵幽香,江烽运足目力观察周围,却没有看到对方身影。 对手显然也是高手,在一招未能得手之后便悄然匿身另寻机会。 全身绷紧的江烽全神贯注的寻找着对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臂正好压在对方身体上,尤其是上臂恰恰靠在了对方胸脯前,原本就略略有些暴露的胸衣因为剧烈的运动一下子往下坠落不少,大半个饱满的胸脯顿时暴露出来,即便是在漆黑的舱房中,江烽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一抹惑人的白腻。 觉察到身下躯体一阵挣扎,江烽下意识的垂头一看,如此近的距离,借助舱房外间隐隐灯光,江烽才发现那傲人的凸起竟然距离自己脸颊鼻翼不足半尺,那幽香间或中的一抹浓香,竟然源于此。 心惊动摇连带着身体某处的变化让身下的女孩子一下子就觉察到了什么,挣扎动作更甚,江烽正欲发力压制对方,突然感觉到危机临体! 一抹寒意悄无声息的从侧翼袭来,大吃一惊的江烽没有料到对手竟然潜行至自己身畔不远处,惶急之下来不及多想,单手猛的一撑地板,另一只手托起身下身体全力向梳妆台的方向一扔! 少女禁不住尖叫起来,被一个男人在漆黑夜间突然悬空扔了出去,那份惊惶无助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但是此时江烽却已经顾不得许多,已然临体的刀锋带起阵阵杀气扑面而至,森冷的刀气沛然勃发,让不断后退的江烽面部都感觉到一阵刺痛,眼珠子更是被刺激得泪水外溢,。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刺客,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杀人仅需一招! 江烽急速侧身滚动,背后刀气裂地而来,坚硬的木质舱板在凌厉的刀气之下竟然脆弱得如同一堆朽木鲁缟! 一阵剧烈的刺痛从肩胛处传来,始终还是没有能够完全躲开这凶狠至极的一击,江烽咬牙忍住剧痛,团身抱膝,身体优美的收缩侧让,弹空撞开另一侧窗棂飞跃而出,但背后森森杀意却如附骨之蛆,毫无阻碍的直迫自己背心! “找死!”整个舱室里陡然亮起,只见已经手持卷轴站在窗旁的少女娇靥如霜,没有任何停滞的陡然展开卷轴。 少女手指一指,卷轴中三条靓丽的火蛇盘旋而出,直扑黑巾人,待到火蛇一出,少女就如行云流水一般丢掉了那副卷轴,而一枚竹制符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手中,显然是一枚依靠灵力催发的术法符叶,而且肯定等级不低,随时可以催发。 黑巾人虽然也知道目标不是等闲之辈,但也没有想到目标竟然如此难缠,只不过他既然是有备而来,自然也早有准备,反手一枚冰凌弹出,化作一具三尺见方的菱形冰盾,迎上火蛇,纠缠在一起。 而他自己身体没做任何停留边穿空而出,被江烽破坏了大计知道已经失去了机会的他恨得咬牙切齿,一心要至江烽于死地。 在撞破窗棂那一瞬间,江烽舒展身体猛地攀住窗棂上方的舱舷,吸气收腹抬腿,间不容发的避过那致命一击,随即弹腿刁毒的向下一踩,直踏对方悬空无处着力的身体! “咦!”对方显然没有料到江烽的反应如此之快,居然能在仓促间设计出这样的反击,微噫一声之后,身体在空中巧妙的一蜷一让,一抹寒光瞬息席卷而来! 曲腿,收臂,团身,三个动作快如闪电,江烽才算避开对方这刁悍的一式反扑,只是悬吊在着舱舷之外,随时可能遭遇不测,江烽索性猛地一提气翻身攀上三层。 人影晃动,几个全副武装手持机弩的甲士早已经从船舷两侧快步奔行夹击而来,漫天的弩矢呼啸而来,刚来得及在船舷上立稳的那名黑巾人眼见时机已失,只能黯然叹息一声,飞身入水,眨眼就消失在暗夜中。 求收藏、点击、推荐票,新书打榜中,急需上榜露脸,渴望兄弟们支持!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六节 天潢贵胄 江烽刚刚来得及喘一口气,颈边一阵凉意传来,“不得妄动!” 寒森森的刀刃压在江烽肩颈间,江烽只得服从的举起手来,甲板上烛光火把次第亮起,映得江烽忍不住眯缝起眼睛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小子,你不是和他们一夥儿的?” 对面长衫压腰的男子长眉轩动,双手背负,有若实质的目光落在江烽脸上,逼得江烽竟然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高手!又是一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江烽有些沮丧,检索江二郎记忆中,能够在武技上压过江二郎一头的人并不多,至少在光州城里,江烽自认还是算排得上号的人物了,但是就在这艘船上,短短几息时间里,就遇上两个连自己都无法测度深浅的强者,尤其是对面此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势更是让江烽下意识的有一种畏怯的感觉。 “大胆!大人问你话,竟敢不答!”中年长者身旁的甲士按剑怒喝道。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还要我回答什么?”江烽舒展了一下子身体,平静的回答道。 “小子,你还挺有个性的,若是寻常,也许本官还真要点拨你一二,看看你造化如何!但你竟敢私闯殿,不,私闯小姐客舱,罪无可恕,我也救不得你!来人,拖出去,砍了!抛入河中!” 长眉男子脸色如古井不波,说话口气也如同闲谈一般,江烽原本还欲拿捏一番,以求一个合适的发言机会,却未曾想到此人根本就不给自己任何机会,径直就要取自己性命,脸色大变,连忙叫道:“且慢!” “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么?”长眉男子目光清冷淡漠,看江烽的目光如同看死人一般,看得江烽心泛寒意,这个家伙大概也是视人命如草芥,根本不把自己这条性命放在眼里。 “我不过是误闯而已,何以遭此厄运?” “误闯?那只能怪你命悖,别人舱房你不误闯,单单去闯小姐舱房?”长眉男子微微摇头,“斩了!” 颈间刃锋已然迫如肌肉,江烽心中大骇,也顾不得许多,高声喊叫:“我对小姐也有救命之恩,若无我误闯,只怕你家小姐早就命丧舱中了。” “尉迟叔叔,放了他罢!”清冷的声音从甲板另一头传来,少女换了一身华服长裙,走了出来。 “小姐?” “他说得没错,若是无他,我怕已经遭了敌人毒手。”此时的少女一扫与江烽单处时的羞怯,落落大方,言语间也是顾盼自若,“不过此人委实可恶,虽未对我不恭,但其言行鄙陋不堪,薛举,赏他耳光!” 还未等江烽反应过来,刃锋倏地离开自己颈项,身旁汉子左右开弓,连环几记耳光打得江烽鼻血长流,眼冒金星。 滔天怒意气冲斗牛,但江烽却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妄加反抗,只怕就真的要落个命丧当场了,只得咬紧牙关忍辱负重,只求能有机会报复这个恩将仇报的恶妇。 “小姐,若是放此人离去,只怕有损小姐清誉。”尉迟姓男子有些犹豫的插言。 他也看出少女似乎并无意置眼前此人于死地,虽说李家不太重视这些小节,但眼前此人分明就是庶族下人,此人性命与李氏家族声誉相比实在不足挂齿。 江烽心中一惊,这个世界强者主宰一切,自己性命若是因为声誉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而丧命,那可真是冤枉。 “尉迟大人,我和这位小姐既然相识,已成朋友,何以谈得上有损清誉一事?”江烽也知道这个时代还是秉承了大唐盛世的开放风气,男女之间交往并不像后世宋明时代那么刻板教条,尤其是五胡乱华之后北方风气更趋胡化,而三百年李唐王朝因为血缘关系带来的胡风更甚,所以这纯粹就是这个姓尉迟的家伙找的籍口想要杀人灭口而已。 “朋友?小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家小姐结识为友?就算是关东四子在我家小姐面前也要屏气息声!”背后那名仍然将剑锋压在江烽脊背上的汉子轻嗤一声,极度不屑的插言道。 背后剑锋的凉意透过肩胛处的伤口直浸入江烽心间,对方发自骨子里的那份轻蔑让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江烽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爽,恨不能转身给背后这个家伙劈头盖脸一阵痛打,让他睁开狗眼看清楚自己乃是来自异时空无所不知的穿越者。 “若是小姐只是以门楣衣冠取人,那江某也无话可说。”江烽心中暗凛,关东四子乃是中原名门望族中年轻翘楚人物,居然在此女面前屏气息声,那此女身份岂不是尊贵无比?而如今世道,又有什么人的身份贵不可言?此女身份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难怪李家数十年来兴盛不再,连其家奴也是鼠目寸光,还企望重振祖辈雄风,真是笑话!” “咦?!”少女和尉迟姓男子都是一震,就连那个薛姓武士也惊讶得忘记了江烽对自己的侮辱嘲弄,“你知道我们?” “天潢贵胄,关中李家,不是么?” “小子,你鼻子倒是挺灵,不过光凭这一点似乎难以洗刷你擅闯公主殿下内舱的罪过。”尉迟男子与少女交换了一下惊异的神色之后,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起江烽来,“小子,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看看我能不能找到网开一面的理由。”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不过若是尉迟大人这般态度,我想我的名字身份还是不提也罢。” 江烽暗自松了一口大气,。 看样子自己已经成功的激起了对方的兴趣,这些家伙视人命如草芥,真要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自己宰了,那才是连冤都叫不出,而这些家伙心性坚硬,根本不会为你磕头求饶就放你生路,现在唯一能够救自己的就只有激起对方兴趣,让对方觉得自己值得留下来。 “小子,你倒是又臭又硬啊,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能否说服我留下你的性命。”长眉男子终于朗声一笑,好一个美男子,虽然是年过四旬,但是那份英挺成熟的气概连江烽都有些羡慕。 “尉迟大人,你为何你一定要取我性命?” 收藏,点击,推荐票,打榜急需啊!养成看后投票点评的好习惯啊!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七节 关中李氏 “很简单,第一,你出入公主殿下内室,为公主殿下清誉计,杀你为上策;第二,你既然猜出我们身份,那应该知道我们出现在这里并夜间行船,自然有其目的,为了避免消息外传,杀你为最稳妥之法。”长眉男子尉迟无病微微一笑,平静的道。 江烽也打起精神,事关自家性命,虽然江烽猜度对方现在未必像先前那般对自己性命毫不看重,但是自己却习惯性的犯了穷卖弄的错误,点出了他们的真实身份,这一下子又产生了变数。 关中李家现在可是华夏之土上公认的第一望族,虽然大唐帝国早已经在几十年前的黄巢之乱中覆灭,但是若是要论声望地位,这太宗一脉留传下来的血缘关系无论是对于割据中原还是伫立江南的门阀世家们来说无疑仍然有着超乎寻常的影响力。 而且以关中李家的实力,虽然在实力上无法与他们的恶邻河南朱家以及沙陀出身的晋地李家相比,但在诸家门阀之中至少也可以排在前几位,尤其是他们还占据着唐室正朔这个名号,影响力更不是一般门阀所能比拟。 南阳刘氏和襄阳萧家均为荆楚名门望族,实力不俗,但两家关系复杂,原来相交莫逆,但近年来却因私怨交恶,双方龃龉不断,甚至引发战事。 眼下关中李家重要人物突然出现在南阳和襄阳之间,这个消息若是传开,无疑会引发有心人无限猜想,甚至惹出无限风波。 “若是我与公主殿下真为朋友,相信秉烛夜谈并非什么失德之事;至于第二个原因么?难道说尉迟大人以为你们来往于南阳襄阳之间就能避人耳目?那今夜刺杀事件又该如何解释?”江烽整理了一下思绪反击道。 “你的意思是说今夜刺杀事件是针对公主殿下而来?那我问你,何人欲刺杀殿下?为何不是因你招惹而来?”尉迟无病脸色不变。 “尉迟大人,若是我能帮你分析出个中原委,是否我就有成为公主殿下朋友的资格,或者说我就可以免罪?”江烽狡猾的一笑道。 尉迟无病笑了起来,这个家伙还真是有趣,点点头道:“可以。” 江烽假意环视了一下舱内,尉迟无病会意的一挥手,几名甲士便遵命离开,只剩下一名身着灰衫的方面汉子留了下来。 “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那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先得到回答。”江烽斟酌了一下之后问道:“殿下一行是秘密来南阳么?” 这一船人从南阳而来,当然不可能瞒得过南阳霸主刘氏一族,只能说这两家本身就有密切联系。 “是。”尉迟无病见江烽仍然盯住自己脸色,微微颌首,“除了南阳刘氏几个重要人物外,我们没见其他人,外人也不知道我们来访。” “那从南阳乘船前往襄阳,除了襄阳方面和南阳方面之外,可还有其他方面知晓?” “没有。”尉迟无病断然摇头:“这一点可以保证,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那公主殿下出行南阳可是第一站,还是已经出访了其他地方?”江烽扬起眉毛问道。 尉迟无病沉吟了一下之后才回答道:“还出行过其他地方,但是本次出行襄阳也是临时决定,时间很短,他们不太可能知晓。” “噢,我明白了。”江烽点点头,“那就让我来为尉迟大人和公主殿下稍作分析。” 江烽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真的让尉迟无病以及方面汉子薛禅以及少女颇为惊讶,莫不是这家伙还真的有几分本事,居然就能从这简单的几句话里揣摩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出来不成? 兴许是到了少女闺房的外室,其他甲士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三人和江烽,江烽也知道这三人敢这么大模大样就把自己放在这里,自然也是心中笃定,认定自己在他们面前搞不出幺蛾子来。 就凭刚才那少女的表现,江烽也知道这女孩子多半是精于术法,只是对方刚才都是通过术法器具来表现的,只能说对方可能在制器上很有造诣,但是在灵力水准上呢?术法施展上呢?这却不清楚。 不过就算是抛开少女不谈,尉迟无病和薛禅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都足以随意碾压自己,想在他们面前耍花招,也是几无可能。 可几率再小也得要搏一搏,从现在看来,对方似乎没有要自己命的意思,但是对方这一次出行显然相当隐秘,弄不好倒是把自己囚禁在这船上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失手,想来也不至于就会被对方立即处死,总还有机会。 问题是光靠武技显然是无法脱身的,无论是尉迟无病还是薛禅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秒杀自己,尤其是尉迟无病显然是早登天境的狠角色,而薛禅正值壮年,只怕也不输于长眉男子太多。 而自己手上却只有博山这家伙给自己的这一枚灵符。 博山倒是说这是他这几年里唯一能找到的绝品灵根,花了他一年多心血雕琢出来的木系术法灵符,非保命之时不能用,所以在对付南阳敌人时他也是只把藏在靴中足尖处的那么土系符箓使用了,还把救命法宝留着,罗真本人倒是信誓旦旦说效果绝佳,完全可以媲美方术士的水准,可没经过实验,江烽心里也没有多少底。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强者为尊,哪怕他不如对方,但也需要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力量,否则对方会更不把自己打上眼,自己要想脱身就更难。 虽然江烽先前被拿下控制住了,但是却没有搜他身,不是大意,而是在长眉男子和方面汉子面前,大家都觉得实在用不着,而尉迟无病和薛禅也同样如此认为,稍稍一察探就知道江烽的武道深浅,这点儿实力在他们面前,哪怕江烽身上带着神兵宝刃也是一样无济于事的。 “首先,我们需要分析一下南阳刘氏和襄阳萧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与周边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手腕微动,不动声色把藏于袖中的灵符慢慢滑入手中。 收藏、推荐、点击啊,求上榜!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八节 无边落木 就在尉迟无病三人都若有所思的凝神思索时,江烽悄然后退一步,这才一提玄气,激发灵符,将灵符祭起。 淡黄色的木符只有手指长短,晶莹润泽,旋转着跃然于空中,晕黄的光晕随着木符在空中翻转冉冉扩展开来,瞬间就变幻成了数根一丈见方的巨型滚木,构成一个巨大的滚木阵,轰隆隆,带着无穷的沛然劲气,向着尉迟无病和薛禅悍然袭来。 “无边落木?!”少女惊讶得忍不住睁大眼睛,这是相当级数的木系术法了,怎么可能?!而且是用符箓发动! 尉迟无病和薛禅二人也同样悚然变色,谁也未曾想到眼前这个一副要为大家来一番精辟分析的家伙居然一出手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这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汹涌滚动的滚木带动的光晕圈迅速扩大到了整个船舱,尉迟无病首当其冲,甚至无法躲避,。 虽然也知道这是术法,但是这术法释放出来的巨木之力却半点不假,若是不加防备的被其装撞上,饶是他是天境高手一样也要吃亏。 当然这种事情在尉迟无病面前不可能发生,。 长眉一掀,缠在腰上的软玉带剑已经在尉迟无病轻轻一拍之下自动飞出。 青冥剑气纵横飞扬,一跃升空,幻化成凛冽清泠的青光,一息之间,鱼龙飞舞,七十二道淋漓尽致的华丽剑气已经将先前汹涌扑来的滚滚巨木斩成无数碎屑。 迸发飞散开来的法力剑气更是击打得整个船舱四周舱壁噼啪作响,金黄锦缎制作的帷幔竟变得千疮百孔,舱壁也被反击激射开来木屑嵌入刺入,变得伤痕累累。 在尉迟无病发动青冥剑气时,薛禅也没有闲着。 滚滚巨木袭来也不过是稍稍阻挡了一下他,他来不及拔出腰间的鄣刀,但却沉稳的跨前一步,向着已经飞身向窗棂处窜去的江烽发出一掌。 原本普通手掌就像突然胀大了几倍,变成了犹如木盆大小的虚幻印象,滴溜溜飞旋轮转,整个空中的空气似乎都被压缩起来形成一个剧烈旋转的涡流,向前猛然吐出。 空气震荡间,连带着整个船舱都有些咯咯作响,犹如要散架一般,由此可见这一击威力之大。 江烽并不知道薛禅这一手大巨灵手乃是源于佛家《金刚经》的无上刚猛之力,但是从四周空气变幻程度他就知道这一招足以把自己打落凡尘。 好在他这一窜本来就是虚招,身体在飞翔过程中轻盈的翻腾回身,一式五禽戏中鸟伸变式——飞燕回眸,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轰然卷过的沛然劲气,无比巧妙的落在了尚处于惊讶状态中的少女身旁,而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短剑已然放在了少女的颈项上。 尉迟无病眼瞳一缩,如针刺一般落在好整以暇的江烽身上,却不做声。 薛禅面色骤变,提气凝神,阴森森的道:“小子,你这是要替你的家族招祸?” “薛大人,不敢,我只是想要证明一下我并非毫无反抗之力,不要逼我弄个鱼死网破。”江烽淡然的摇摇头,放下手中短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还望尉迟大人和薛大人不要见怪,我和李小姐也算朋友了,怎么可能伤害她?” “哼,鱼死很正常,要破网,恐怕你还没有那个能耐。”薛禅轻蔑的一笑,不过在看到江烽放下短剑,的确无伤人之意之后,语气也还是要和缓了不少。 “喂,你居然会木系术法?不对,嗯,这灵符是哪儿来的,你做的?”少女却似乎不太在意江烽刚才那有些冒犯的举动,倒是对已经滴溜溜落在舱板上的那枚灵符很感兴趣,早已经拾了起来,仔细观察起来,“这是千年龙柏根制作的,难怪有古木森森之气,无边落木萧萧下,没想到在这里还遇上一个……” “嘿嘿,别看我,我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这是我朋友的实验品,也是我的保命符。”江烽也注意到尉迟无病和薛禅二人身上的杀气早已退去,知道算是过了这一关,苦着脸深深一揖,“尉迟大人,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尉迟无病倒是觉得这家伙挺有点儿意思,居然会玩这一手以退为进。 他当然无意要过分为难对方,而且他也看出小姐对此人并无多少恼怒之意,先前几记耳光下来,少女都颇有懊悔之意,但是如果这么轻易放对方一马,又显得自己说过的话没有分量了。 “小子,你刚才可是主动请缨的,怨不得我啊。”似笑非笑的瞥了江烽一眼,“说吧,你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么?我还静候高论呢。” “尉迟大人,您就别为难小子了,我先前也是形势所迫被逼无奈啊。”江烽知道不点穿点儿东西,恐怕难以交差,“光是这点儿情报,我的确难以作出具体分析,但是有一点我几本可以肯定,这和外敌无关,而在于内,嗯,准确的说是刘家自己内部,至于原因理由,就得靠尉迟大人你们自己来揣摩了。” 尉迟无病身体微微一震,然后看了一眼同样有些惊骇地薛禅,对方似乎想到些什么,但是却又不确定,只是摇头,却不说话,而少女似乎反而有些迷惑,“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江烽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尉迟无病沉吟了一下,点点头,“算你说得有些道理,……” 江烽大喜,“尉迟大人,你大人大面,说话可要算数,……” “不过,我只是免了你擅闯殿下内舱之罪,却没有同意你可以继续留在船上,······”尉迟无病似笑非笑的瞅了江烽一眼。 “呃,尉迟大人,您老大人大量就不要戏耍小子了吧?但有吩咐,小子无不从命。”江烽苦笑着欠身行礼,真要把自己撵下船,自己只怕难逃南阳刘氏的毒手,这个老狐狸,不知道还要从自己身上敲榨出什么东西来。 “呵呵,我很老么?在关中本人可是许多人的梦中情人呢。”尉迟无病笑吟吟的道。 江烽一乐,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如此风趣幽默的中年大叔,这不禁让他对这个时代多了几分亲近感,真要让他穿越到宋朝或者明朝那个风气保守的时代,还不得闷杀自己。 继续求收藏点击推荐票!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九节 指点江山 “是啊,是啊,尉迟大人,估摸着那些仰慕您的都是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深闺怨妇们吧?”江烽壮着胆子答话,“若是有机会,小子定要去京兆一游,体会一下盛世华都的风采。” 这倒是江烽内心话,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不去长安走一遭实在说不过去。虽说长安在黄巢和朱温这些煞神蹂躏下惨不忍睹,但是几十年已经过去了,据说长安城的元气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来自西域、波斯、大食的胡商重新云集于长安城中,东西方各种商品汇聚于长安,虽然还赶不上开元盛世时的盛景,但比起方遭大难之后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呵呵,若是想要去长安一游,我们倒是不胜欢迎。”尉迟无病瞅了一眼心情渐渐从刘氏内部谋刺一事中恢复过来的少女,语意却是一变,不动声色的道:“不过现在我们更想知道你究竟属于何方?不要告诉我你只是一个游学士子或者游侠儿,相信我的智慧能够判断出一二。” 江烽暗叹,始终要回到这个话题,光州许家也许在诸如关中李家这种豪族门阀中还打不上眼,占据一州之地的小门阀,不但为了家族生存而挣扎,而且还随时面临周边流寇贼军的威胁,自己屈身于光州许家似乎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不过许家对于原来的江二郎的确有些恩惠,只是现在的江烽已经不是原来的江二郎罢了。 “光州刺史府录事参军随员江烽。” “光州?光州许望亭许家?”怔了一怔之后,尉迟无病有些意外。 光州偏居河南道一隅,若是要排位,许家也算不上什么显赫望族,只领有一州之地,顶多也就是地方豪门罢了,以江烽方才的表现屈身于小小光州录事参军下,似乎令人无法理解。 “不错。”江烽不卑不亢的道。 “莫非光州人才鼎盛至此,以你之才只能屈身录事参军随员?”尉迟无病不信的道。 这个家伙武技不俗倒也罢了,而且还通晓术法,这就很少见了。 当然也不是说会武技就不能通晓术法,毕竟在他眼中这家伙武技水准也有限,问题是这家伙对周边形势如此精熟了解,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却能点穿很多问题的核心实质,这番分析判断能力就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具备的了。 如果说一个斥候也能有这般水准,那这光州也太不可思议了,尉迟无病难以相信。 “尉迟大人高看江烽了,江烽一介白衣,不过是对周边政情稍微熟悉一些罢了,谈不上什么屈身不屈身。”江烽有些汗颜。 若不是原来习得的历史加上江二郎从事情报工作这个特殊行道,自己怎么可能把对方唬住,还真把自己当作绝世人才了。 “白衣?如今乱世,难道许家还要讲求那些虚名故礼么?”尉迟无病不屑的哂道。 许家有什么资格讲求士庶之分,现在连关中李氏也开始放下身份,遑论一个区区许家? “呃,尉迟大人言重了,江烽实在当不起。” “江烽你若是有意,本人倒可以代为引荐,敝阀主求贤若渴,以你之才,定能获重用,怎样?” 尉迟无病凌厉的目光落在江烽身上,他相信以自己的脸面和关中李氏的地位,无论江烽才华如何过人,一样会为之心动。 江烽的确有些怦然心动。 来到这个世界他已经继承了江二郎的记忆,关中李氏据有长安这座国际性的大都会,工商业鼎盛一时,周边同、华、岐、乾、邠五州之地拱卫四周,固若金汤,八百里秦川肥田沃土,兼有李唐正朔之利,若是以自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想法,那里真还是一个投效的好去处。 沉吟良久,江烽最终还是摇摇头:“尉迟大人的好意江烽五内俱感,只是江烽深受许家大恩,若是就这般悄无声息的离去,必遭世人耻笑,想必尉迟大人亦不愿见江烽成背信弃义之小人,尉迟大人心意江烽只有心领了。” 尉迟无病注视对方良久,方才喟然道:“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也不再劝你,若是他日有意离开许家而无更好去处,尽管来京兆一行。这是我的名剌,你若觉得合适,尽可交给许望亭。” 江烽也有些感动。 来到这个世界他还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这个世界的强者风范,对方威而不露动静自若的气度让他不得不承认每一个时代都同样存在人格魅力超群者,。 明知道这份名剌一旦交给许望亭,自己在许家诸人的地位必将直线上升,那投效李家的可能性就更加渺茫,但是对方仍然毫不犹豫的如此这般,可以说眼前这个家伙的气度足以让一般的小白感激涕零,弄不好就会纳头就拜,好在自己也算是在现代世界打滚几十年的人了,虽然心有感触,但是却还能保持冷静和克制。 “公主殿下,尉迟大人,若是不嫌江烽狂妄,但是有些建议。” “噢?请讲。”尉迟无病对于眼前这个青年兴趣越来越浓,这个家伙似乎充满了神秘色彩,一介白衣不但在自己和公主殿下面前不卑不亢潇洒自如,而且甚至还能反客为主,引领话题,这种人才委实少见,只可惜竟然被光州许家所得。 “关中李家根基深厚,地位尊崇,又得正朔之利,若能摆脱羁绊,恢复李氏昔日荣光大有可为。也许尉迟大人要说汴洛朱氏威胁太甚,让李家无力他向,但我以为汴洛朱氏在没有取得对晋地沙陀李氏决定性胜利之前,永远无法对关中构成实质性威胁,李氏只需保留一二兵力控锁潼关、武关,全力南下图谋汉中。若得汉中,秦川平添战略纵深,以汉中居高临下之势,坐待良机,我观两川内乱必在几年之内,若能待两川内乱,乘势剿灭,收得两川之地,便可成就王霸之业。” 江烽侃侃而谈。 急求收藏、点击和推荐票,兄弟们要养成每天投推荐票的好习惯啊!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节 暗手 纵观五代历史中,后粱灭于沙陀所建后唐,现在虽然历史已经出现了不小的偏差,但是沙陀李氏的军事力量尤其是其骑兵力量依然在华夏中堪称翘楚,尤其是这个时空有些东西已经发生变化。 眼下沙陀一脉俨然引领了北方突厥一族的翘楚,沙陀李氏更是其中当之无愧的王族,其麾下汇聚了大量北方游牧民族的人才,无论是武技超群的武道奇才——号称绝代双骄的石敬堂、刘致远,还是号称沙陀术法一代大家的魔师李重山(朱邪重山)以及他座下天才三弟子,都是其中翘楚人物,还有一大批已经汉化的游牧民族精英以及汉族人才云集于其旗下为其效命。 从五胡乱华大混战后期开始,大批在蒙古高原大漠南北因为恶劣的气候和不断的征战而混不下去的突厥族人看到了同族同宗的沙陀皇者朱邪一族带领沙陀一脉的崛起,纷纷南下投靠依附,为晋地沙陀一脉提供了充裕的兵源保障,也使得沙陀李氏一跃成为北方执掌牛耳的军事政权。 如果不是其宿敌吐谷浑的赫连家族以及西北党项人迅速崛起带来的威胁,沙陀李氏早就南下与执掌汴洛的河南朱氏兵戈争雄了。 而朱氏虽然执掌汴洛中原腹地,但正因为汴洛腹地一马平川,尤其是开封府更是无险可守的四战之地,距离晋南泽、潞二州的兵锋不过数百里地,沙陀铁骑每每越过轵关或者白径关便可直扑汴洛,威胁朱氏一族生存,所以朱氏综合实力虽然稳居华夏之冠,但却不得不在汴洛驻扎重兵,以防不测。 轻轻叹了一口气,尉迟无病内心深处越发遗憾,能轻而易举的看穿李家现今局势固然高明,但是那一句摆脱羁绊却更是将李氏软肋点穿无疑。 若无羁绊,李氏何至于此? 但要想摆脱羁绊却又不是口说这般轻松的了,但此人对李氏内外了解如此透彻却实在难得,只可惜不能为李氏所用。 一个小小的斥候也有这般水准,尉迟无病对眼前此人也是充满了好奇。 他不相信以光州许氏这个小池塘能容下这条蛟龙。 舱房中一时陷入了沉寂,尉迟无病在考虑如何将江烽招揽回长安。 此人能文能武,若能为自己臂膀,定可助自己铲除羁绊,重振李氏江山。 而少女却也是目光流动,显然没有想到一个衣冠不整的白衣士子竟然能有如此高远之见,让尉迟无病都为之变色。 “好了,夜已深了,江烽你大概也疲倦了,薛禅,你带江烽下去休息。”尉迟无病点点头,没有回应江烽的建议。 “江烽在家中排行居二,尉迟大人若是不嫌,不如就唤江烽二郎即可。”江烽也起身抱拳行礼道别。 “嗯,二郎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天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你尽管放心休息,既然上了李家的船,无论是刘家还是萧家都要给李家三分薄面。” 待江烽离去,尉迟无病脸色才阴沉下来,良久不发一语。少女看得也是不解,小声问道:“尉迟叔叔,你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小瑾,我观他不似作伪。此子胸藏山河,能文能武,却屈身于许氏一录事参军之下,委实让人难以置信。若是此人能为我们所用,必可为我们一大臂助。”尉迟无病沉吟道,“只是此子所言亦是占理,我却不好强留。” “叔叔,不是已经将名剌送给他让他为许家效力了么?”少女惊异的扬起眉毛,不知道自己这位素来颇受尊重的叔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只是便宜之计,能招揽此人为我们所用,才是我的最终想法。许望亭徒有虚名,好高骛远却又心胸狭窄,他若将名剌交与许氏,只怕立时会引来许家疑心,别说重用,只怕想要在光州存身都困难。”尉迟无病泰然自若的道。 “啊?叔叔,你这样做,是否·······”李瑾大为吃惊,目注尉迟无病,意似不信。 “小瑾,光州弹丸之地,既无识才之人,又无供他发挥之地,且随时处在流寇威胁之下,他若是能够投效我们李家,那也算是是一番造化。”尉迟无病泰然自若的微微一笑,“小瑾,有些事情需要想远一些。” 一轮红日跃起于东,一觉醒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微微起伏舱扳让江烽意识到船仍然在顺水下行。 盘腿坐于床板上,江烽提气打坐,这几乎是江二郎每天的必修课。 《五禽戏精义》和《青囊书辑要》是母亲留给江烽唯一遗物,对这一世中的母亲,江烽并没有太多记忆了,只知道母亲华氏多半是和沛国谯县华氏有些瓜葛的。 虎踞熊坐,这是五禽戏中的两式静功。虎踞是指垂臂半蹲,面向东方,吸气吐纳,运行周天;熊坐即盘腿而坐,耸肩扩胸,面向东方,运气吐纳,运行周天。 一番吐纳下来,神清气爽,江烽不知道这套功法是否源自三国时代华陀那套五禽戏,但虎踞熊坐二式的确能够让自己消除疲劳,精神倍增,而其余三式则是不折不扣的武技搏杀之法了。 “二郎,醒了么?” 江烽一跃而起,他早已换上了薛禅的堂弟,也就是那名抽他耳光的甲士薛举替他准备的一套普通白衣。 既然误会冰释,江烽自然也不会去计较那点儿过节,相反他对关中李氏的这些部下还是颇为钦佩的,能够一直守御在李氏周围,这份忠贞不是谁都能坚持的。 “尉迟大人,你起得早啊。” “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这船上颠簸起伏,睡不好。”尉迟无病负手而立,沐浴初晨的阳光下,感觉真是不错,“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年轻人是应该在这方面下下苦功,二郎,我观你修炼之法不差,内家玄力修炼基础打得很扎实,已经有坐道望境的境界,可怎么我感觉你总是缺了点儿什么,嗯,缺点儿跨越这一关的气象,……” 尉迟无病话没有说下去,这也是他颇感奇怪的,虽然只是简单看了江烽修炼的几个架式,但是以他眼力也能看出个大概。 当下能称得上可以踏境入域的玄气修炼之术除了门阀世家外,也就只有一些或潜隐于山林或屹立于江湖中的大门派了,但总的来说,江湖门派和门阀世家、望族名门相比仍然还有些差距。 江烽这修炼架式倒也已窥门径,但是尉迟无病却没有看到对方境域精进上还有更进一步的苗头,这让他颇感奇怪。 收藏点击和推荐票都不够啊,兄弟们能帮俺宣传一下么?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一节 黄蚁贼 从五胡乱华到大唐崛起,再到现在的群雄称霸,无数世家望族灰飞烟灭,一些遗留下来的子弟能考祖辈留下的这些余泽以窥境域倒也不少,尉迟无病估计江烽也大概属于此类。 虽然他从未听说过数百年里有江姓望族,但也不排除母系家族留下的一些恩泽,但无论是家族遗泽还是门派修行,那也应该有由道入境的门径,但他从江烽今日的修炼气象却看不到这一点。 江烽对于尉迟无病的话也有些无奈。 说实话他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嵌入到这个时空中来,只是被动的接受了这个江烽江二郎的一切,包括在这武道上的修炼,但他也隐约觉察到自己在武道上的修炼似乎已经进入了一个高原期,甚至找不到突破的路径。 《五禽戏精义》上并没有太多关于这方面的东西,给江烽的感觉,这更像是一本纯粹的强身健体的初级读本,只不过相当精奥罢了,但要论高深则有些说不上。 “尉迟大人,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江烽在尉迟无病面前倒也没有什么隐瞒,自己这点底子在对方面前一眼望穿,更何况他也希望能够从对方这里得到一些指点,能够为自己未来的修炼找到一条合适的门径,“我修炼的是家传经义,但或许是家有遗训,只希望家中子弟能通过此法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并不希望能在这上边出人头地吧,所以……” 尉迟无病心中了然。 这也正常,历朝历代,一些世家望族往往就是因为参与到了你死我活的群雄逐鹿的霸业之战中而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大唐的崛起带起了无数个家族的兴起,也同样有无数个名门望族沦为垫脚石,后来人往往都只看到兴起新兴望族的风光,却看不到站错队和一脚踏空者的惨烈。 弄不好江烽祖辈也是这些垫脚石中的一员,家族中人不愿意再让子弟重蹈覆辙,所以才在关乎家族兴亡的武经精义上做了删减,让家族子弟可以籍此强身健体但却不会被因此飞黄腾达带来灾祸。 只不过这种理念在尉迟无病看来太过天真理想,忘记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生存弱者淘汰的残酷,对于弱者来说更是没有道理可言。 你以为你逃避就可以获得安宁,却没想到如果命运决定,你的逃避也许只会让你更处于弱者地步,任人宰割。 对于这种情况,尉迟无病也没有太多办法,每一家的修炼法门都千差万别,稍有偏差就会出大乱子,尉迟无病也是有心无力。 他就是想帮忙现在也不合适,一来需要对方无保留的配合,二来这也不是三五日能做到的,需要相当长时间的静心揣摩探索,现在显然不可能 “瑾公主还没起来?”江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溜了一眼尉迟无病身后,岔开话题。 “呵呵,二郎似乎对瑾公主很仰慕啊?”尉迟无病似笑非笑的瞥了江烽一眼:“嗯,二郎,我观你修炼功法不俗,基础应该打得相当牢实,现在就差更进一步的路径,只是这需要时间和机会,若是你有意,可以择机来长安小住,想必你也知道,别的不敢说,关中这方面还是有些人才的,纵然我不行,也还有其他人能为你打破窠臼,更上一层楼的。” “尉迟大人说笑了,我只是担心昨日刺客谋刺时我动作过大伤及瑾公主。”江烽讪然一笑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来长安一行,定要来拜访大人。” 他对李瑾的确颇有好感,但也仅止于好感而已,还没有到一面之交就能达到一见钟情。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他也清楚在这个世道中门楣之见有多么深。 尉迟无病看似对自己颇为看重青睐,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把自己当成了平等相待的同类,也许他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可资利用的角色罢了。 当然你得承认此人的确有些人格魅力,很能吸引到寻常人的仰慕,所以他对尉迟无病的邀请甚至是招揽也并不峻拒,但这一切要看情况和机会。 “二郎,我本不该问你入南阳为何事,但南阳对于李家来说极为重要,若是南阳一乱为朱氏所得,正如你所说,关中危矣,而光州许氏似乎也不具备挑战刘氏之力,何况其间还有申州鞠家相隔。”尉迟无病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 “尉迟大人不必忧心,光州如何与南阳能有纠葛?二郎不过是奉命前往颖、蔡一线查探流寇情况,因得知流寇窜至汝州附近,所以前往察看,后本想借道南阳东返,却未曾想在南阳露了行迹,险些被南阳误会,所以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江烽这番话倒是实话,南阳刘氏与光州许氏素无瓜葛,双方实力也不在一个层次之上,谈不上什么恩怨。 “噢?眼下流寇情形若何?”尉迟无病一路西来也听得黄蚁贼军横行于颖、陈、亳、宿四州,连败东面徐州时家与淮南杨家联军,甚至连朱家的宋州、辉州也一度被流寇攻克,只是这黄蚁贼活动范围距离关中甚远,他也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其上。 “相当危险。”江烽脸色沉郁下来。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还以为黄蚁贼就是黄巢起义军,却没有想到黄巢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剿灭了,而这些黄蚁贼身披黄衣,多是黄巢起义残留下来的余部后裔,似乎又秉承了汉末太平道的那些教义,一时间风起云涌,在那淮泗之地如风卷残云一般横扫,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步入中原之地。 “危险到什么程度?”听得江烽这般一说,尉迟无病倒是有些兴趣起来。 “眼下流寇主力从淮泗之地窜入中原,各州都是自扫门前雪,关门闭户,坚壁清野,只等流寇过境,致使流寇势力日大。而眼下唯一能够对流寇造成威胁的唯有汴洛朱家与南阳刘氏,只可惜这两家都因为各种原因不愿与流寇正面交锋,若流寇自汝州东返,难以搜括到足够粮食补给,必定会攻州拔县,若到那时,那便是中原惨祸。”江烽喟然道。 这倒是他发自内心之语。 他一路追行流寇过境之处,田野荒芜,真如蚁虫过境,绕州过县,寻常镇甸都被席卷一空,乡野民众要么被裹胁为贼,要么就避祸城郭藏身山间,白骨于野,农田荒芜,更是无人耕作,难以想象下季该如何生存。 尉迟无病默然,他没有想到中原江淮形势竟然恶劣如斯,原本还指望南阳刘氏能够与李家联手,加上晋中沙陀李氏合力挞伐朱氏,没想到突如其来的黄蚁贼声势如此之盛,偌大中原竟然无人能制。 求点击、收藏、推荐票!顺带帮忙宣传一下吧。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二节 别离 江烽一番话似乎勾起了尉迟无病心中心事,两人话题也顿时停顿下来,一直到李瑾出现气氛才算稍稍好转。 江烽极其欣赏这个时代的时尚服饰,尤其是身材优美的女子如李瑾穿着的曳地低胸长裙,更是将李瑾高挑丰满的身材展现无遗,一袭长帛披在肩颈间,粉靥淡妆,绯颊朱唇,颇有些飘飘欲仙的味道。 “你和尉迟叔叔谈了什么?我看尉迟叔叔似乎心情不太好?”李瑾显得很大方,几番寒喧下来,少女的心境似乎也被打开,昨夜里江烽有些放肆的行径也被她忘在脑后。 “谈了谈黄蚁贼的事情,我此次本就是刺探黄蚁贼的情报,光州现在虽然还未直接遭受荼毒,但是已经收到波及,邻近蔡州、颖州都有流民涌入光州境内,刺史大人也是十分头疼。”江烽也显得很放松,丝毫没有寻常人得知对方身份之后那份拘谨,“眼下黄蚁贼势大,只怕对尉迟大人原来的设想有些影响,大概尉迟大人是在为此担忧吧。” 江烽并不看好尉迟无病正在进行的连横之计,集三家之力来对抗朱家,看起来很美好,但是其间困难重重。 关中李氏内部矛盾重重,现在并无实力东出潼关,而沙陀李氏虽然兵强马壮,却又有盘踞武、蔚五州的吐谷浑赫连氏这个宿敌牵制,加之西北面党项一族势力日增,也让沙陀李氏烦恼不已,可以说沙陀李氏外部的威胁并不比汴洛朱氏少多少。 至于这一次李瑾出使宛襄,就算能够让刘萧二家达成和解,但是眼下黄蚁贼军势力突然崛起,已然打破了现下中原江淮各方力量均势,使得南阳刘氏根本就没有精力与汴洛争雄,防止朱家趁黄蚁贼肆虐之时乘火打劫才是南阳刘氏的最关注的问题,听李瑾言称南阳刘氏对于和解一事相当热心大概也是出于此原因才是。 “啊?难道偌大关东竟然无人能制一帮流寇?”少女大感惊讶。 “殿下怕是不太了解这帮流寇,他们流窜于野地间,跨州过县,并不停留于某一地,与官军也少有缠战,遇强则遁,遇弱则一拥而上,关东虽广,但分属各州,谁愿意跨州击贼替他人作嫁衣裳?何况现今流民甚众,主动附贼者多不胜数,蚁贼势力日獗,非一家两家所能制。” 江烽苦笑,这位公主殿下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作无知,现今各州望族与昔日诸藩何异? 昔日李唐虽说亡于朱氏,但黄巢军横扫天下才是主因,那时诸藩屯兵百万,又有几人真心替李唐卖命?若无宋威纵敌于前,高骈避敌于后,大唐焉能亡国? 另外他也还有一些话没有出口,黄蚁贼绝非很多人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潜入黄蚁贼中卧底,虽然只是进入外围,但是已经感受到了黄蚁贼的蜕变速度相当之快,而其中亦有不少出类拔萃的角色,无论是文才还是武功,甚至术法,都有相当造诣。 江烽甚至怀疑有些人是否真的就是黄蚁贼,会不会有其他角色扮演?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或许黄蚁贼最初真的只是一帮饿着肚皮求食的乡下泥腿子,但现在却绝对不是了。 一头狮子可以带着一群羊变成一群狮子,这句话应该就是正在不断蜕变的黄蚁贼的真实写照,当然可能有些夸张,但从羊向狮子的进化过程中,现在的黄蚁贼起码已经进化成了野狗鬣狗,在下一步也许就会成为狼,会不会变成狮子,就不是江烽能预测得到的了。 “若是这样刘同应承我们之事岂非敷衍妄言?”少女脸上露出忿忿之色。刘同乃是南阳刘氏家主,对关中李氏素来亲善。 “也不尽然,刘家虽然现今无力北上,但是毕竟其带甲数万,纵使不能与朱家争雄,但却能有力牵制朱氏行动,李家若欲安心南向,交好三晋、南阳乃是上策。”江烽摇头。 “南向?”少女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愁色,“能保有关中之地做个安乐翁怕都是我父王的奢望了。” “殿下何出此言?”江烽讶然问道。 “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反正那些事情有我大哥二哥和尉迟叔叔他们去操心。”少女似乎也意识到不宜于外人面前说这等家丑,摇摇头岔开话题:“你打算在襄阳呆多久?” “呵呵,我明日一早就要登岸,并不打算到襄阳。”江烽打算从新野以南登岸,走山径沿桐柏山麓过申州返回光州。 “那是为何?新野亦是刘氏控制之下,何苦去冒险?不如一起到襄阳,乘船南下鄂州,再北上返回光州岂不更好?”少女眼中期盼之色隐现。 江烽心中也是一动,此女显然对自己颇有好感,看来昨晚自己的表现让对方刮目相看,但转念一想,江二郎与关中李家地位之差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折节下交已经难能可贵了,自己若是还抱着二十一世界那种观念,那才是要走火入魔。 “殿下之邀,江烽受宠若惊,只是我受司马大人之命刺探贼情,现贼情紧急,须得立即返回报告,只有有负殿下盛情了。”江烽喟然叹道。 李瑾心中也是一黯。 自己在长安城中也是朋友甚少,那些豪门子弟个个奉迎自己不是冲着自己家族血统便是自己姿容美色,今次入宛,那刘同之子刘翰虽然号称关东四子之一,也算博学多才,但是在自己风姿威势面前也是举止失措,言语无当,比起此人在自己面前的挥洒自如甚有不如。 虽然知道家族让尉迟叔叔带自己来宛襄就有择婿之意,但刘翰表现实在寻常,估计那萧氏萧山亦相差不远。 见少女脸色一黯,江烽也有些不忍。 若是论观感,此女比起江二郎心目中的偶像似乎高出不少,虽然出身望族,但却并无骄矜之态,不但风姿过人,而且仪态大方,尤其是昨夜短暂的暧昧接触,更是如一颗种子播洒在二人心胸间,一得到雨露滋润便要生根发芽。 “殿下,有缘千里能相会,关中距光州也并不远,半月便可到,若殿下真心欢迎江烽,江烽应允一年之内定要去关中一游。” 李瑾心中一喜,“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说话可要作数。” 江烽也笑着回应自然作数,两人又才说笑起来。 江烽也有些可怜这个出身李唐皇族的少女,虽说这个时代风气已经开放许多,但是毕竟身处高位,周边大多都是一些心怀鬼胎之人,便是有些杰出之士,只怕也是多为其身份而来。 尤其是当少女委婉隐诲的提醒许氏心胸狭窄,自己行事待人须得小心提防之事时,江烽更是意动。 交浅言深,能将话说到这份上,足以证明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已然占据一角位置了。 江烽有心想要逗乐少女心情,便将自己在光州城中游侠无赖行径选些精彩之事娓娓道来,适当添油加醋夸张一番,逗得少女忍俊不禁,喜笑颜开,一日下来竟是心情无比舒爽,笑声比寻常一年时间更多。 尉迟无病也是难得见少女这般快乐,吩咐周围人不要去打扰,听凭二人谈笑至午饭时间。 求支持啊,每一张推荐票,每一个收藏、点击,对老瑞都很重要,请每天支持!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三节 光州 望着渐渐消失的船影,江烽心中莫名生出一缕不舍。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十天了,自己似乎第一次有要融入这个时代的感觉,伫立良久之后方才甩了甩头丢弃那些突如其来的感伤情绪,重新回到现实,辩识了方向,便疾步向东行去。 光州,古称黄国,春秋时期楚灭黄,入楚,后称弋阳,襟带长淮,控扼颍蔡,为历代江淮河汉兵家必争之地。 踏进光州府城大门时江烽和两个守门的伙计还笑着打趣了几句,进了府城大门便是直道。 江烽没有走直道,而是习惯性的绕着城墙边上走出几百步,正是关帝庙,庙前的广场,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社戏正在**。 木板子搭起来的戏台子半人高,角儿们正演得欢。 原来的高戏台子在上元节后走了火,烧了个七七八八,为此望火楼的军士还被城主大人下令处死了两人,但这戏台子就一直没来得及重新搭起来,现在也就只能这么个凑合着,人在上边踩着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若是无人的时候定然会让人碜得慌,但这会儿人山人海,一个个鼓瞪着眼珠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子上的两个旦角儿咿咿呀呀的唱着,自然无人理会。 水袖一甩,折扇翻开,罗裙偶尔那么一亮,似乎露出小半个白腻的腿儿来,顿时就引起下边儿一阵呼吸急促的喝彩声。 忙着做生意的小贩舍不得转眼去看,褡裢和汗巾丢在肩膀上,陪着笑脸,吆喝着,时不时的作个揖估摸是遇上了熟人,嘴巴吧嗒几句,忙不迭地又去忙乎自己手上的活儿去了,。 打招呼的熟人也不在意,早把目光重新回到了戏台子上,迷离着眼光赞叹着。 只有那再人群堆里钻来钻去的小孩子们才是最撒欢的时候,偶尔能够从大人那里缠着拿到两枚铜钱,便直奔那饮食摊儿去了,挤在大人身后跳跃着吆喝着尝两样,顺带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一下,便是最大的快乐了。 人来人往的汗酸味儿混杂在各种饮食味道,融合成一道独特的气息。 糖果子,油炸饼儿,笼蒸饼儿,竹叶风车,甘豆汤和姜****,还有卤梅汁儿,最是受欢迎,一个铜钱便能喝上一大碗,生津解渴。 连江烽都不能免俗,丢下两个铜钱,一碗甘豆汤一碗卤梅汁儿,喝个痛快。 对于江烽来说,兴许是脑海中的这一份记忆才是让他最怀念的,而当他身体力行的感受到这份滋味时,也的确是最愉悦的时候。 这个时空中总还是有和自己那个时空很多不一样的,这般体味方能让人慢慢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司马府位于典贤街上,这里石板铺地,林荫蔽日,踏入这条街就能感受到几分凉意。 踏入司马府第,江烽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尤其是那个面带阴笑的家伙更是得意中夹杂幸灾乐祸的神色,这让江烽稍稍有些紧张。 虽说江二郎记忆中一切都还存在,但是二十一世纪那个江烽的灵魂却已经镶嵌在这具躯体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珍视生命或者说怕死这种心态不时会占据上风,尤其是在见识了这个视人命如草芥时代中的周围权势者们的种种表现之后,这种心态就更浓了。 “二郎,你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耽搁这么多天?”一名青年快步走出来压低声音道:“司马大人已经几次问起你了,唉,许子明又在司马大人屡屡告你刁状,说你嬉于正事,你这一次怕是要受责罚了。” 青年满面焦急之色,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来帮助江烽,只是着急的搓手顿足。 “没事,耽搁也是另有原因,蚁贼主力行踪变幻不定,我追踪也是经常掉线,总还算找到一些线索。”江烽有些感激的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放心吧,博山,没事。” “唉!今日司马大人心情很糟糕,你要小心才是。”圆脸青年连连摇头叹气,见江烽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更是心急如焚。 “我知道了,对了,这事儿了结之后,我还有事找你。”江烽站住脚,“这一回你那法衣起大作用了,否则今儿个我能不能回来都两说,咱们找时间在合计合计,另外几样,我都得试试。” “真的?”一说到自己最得意拿手的方面,圆脸青年就双目放光,喜形于色,“那玩意儿派上用场了?你别糊弄我,我还说那玩意儿就是个实验品呢,还在琢磨着怎么改进呢,说说,怎么样?有啥感觉?” “一言难尽,找时间咱们详细说说,我得先去报到。”江烽也很想和自己这位好友好好唠嗑唠嗑。 那件法衣因为手中材料有限,不得不用桑木纸,但即便是这样,那件法衣也救了自己一命,罗真这家伙痴迷于这方面,原来不觉得,现在看来这些东西还真有些大用。 至于术符江烽没敢说,土符也就罢了,博山自己都说那还是个最初级的实验品,只能说堪堪一用,糊弄外行还行,真的高手没啥用,但是那木系灵符不一样。 那是博山心血所在,这么轻易暴露出来使用,恐怕会让他很伤心。 虽说那灵符可用多次,但是限于灵符材质,每用一次效力便会减退不少,而罗真又还不具备用自身灵力来为其加祝的水准,所以全靠灵符材质本身灵力来支撑,用得一次便少一次,三次之后估计就基本无用了。 向圆脸青年挥了挥手,江烽踏入正门绕过影壁,径直向中堂走去,尚未走到台阶边便听得堂内乖戾的怒叱声:“我让你等查探申州鞠老匹夫那边有何动作,为何你等总是毫无进展?现今鞠老匹夫动员全州民力全力修缮城墙,显然是得到了消息,你等还有何话说?” “参军大人,鞠家先前并未有任何行动,都是最近几日才开始征发役夫修缮城防,应是与我等无关。”一个声音辩解道。 “诡辞狡辩!我问你,鞠家素来与南阳交好,若不是探知到我方消息,为何会突然修缮城墙整饬军备?”狂躁的声音打断对方解释,强词夺理道:“你等先下去自领责罚,待我查明,自然会好生处置你等。” 求收藏、点击、推荐票,兄弟们能帮忙宣传一下更好!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四节 录事参军 堂内二人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江烽知晓这二人是负责录事参军辖下负责防谍事务的干员,光州与西邻申州鞠家关系素来不睦,前些时日光州似乎与南阳刘家有了某种联络往来,看样子应该是针对申州鞠家,只是这种事情事关机密,江烽也不清楚。 “外堂何人?” “参军大人,江烽归队报到。” “江烽?!你还知道归队?”似乎是终于找到发泄的对象,内堂声音变得更加阴戾,“你还不给我滚进来?!” “参见录事参军大人。”江烽不卑不亢的抱拳躬身行礼。 尚未反应过来,火辣辣的剧痛从江烽额际掠过,一抹血珠一下子燃红了江烽半边脸颊。江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连话都尚未呈明,便会遭遇这等鞭殴,胸中怒火勃然而起,全身骨骼一阵不为人觉的细碎响动,双拳紧握,便欲爆发。 “怎么?你还想以下犯上?你活腻味了?”阴森森的话语让江烽脊背一凉,紧握双拳立时紧抱于胸前,又是一礼,“属下不敢,只是属下虽然迟归,却是另有原因,还请参军大人明察。” 又是一鞭子抽在江烽肩头,辛辣燥烈的鞭劲直贯入江烽内腑中,饶是江烽早有准备,内腑元气连运三圈方才化去这辛烈燥劲,但强大的冲劲仍然让江烽倒退了一步。 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上司,江烽还真没辙。 对方的三元玄气已然跨越了武道触摸到了天境,许家从渊源实力上来说虽固然无法和周边的南阳刘氏、汴洛朱氏等显贵门阀相比,甚至也和蔡州袁氏、鄂州杜氏有相当差距,但是毕竟也算是历经几代积累的豪门望族,三元玄气修炼之术也是小有名气。 许氏二代弟子中号称翘楚人物的许德威,虽然是许氏旁支,但是三元玄气已经修炼至天境,此人也只是略逊,不过许德威尚不到三十岁,现下执掌光州牙军,而且一根罗汉棍号称横扫光州无敌手,也乃是目前许氏青年一代中的希望。 “另有原因?我需要听客观理由么?战场上敌我生死相争,敌人会听我们解释原因么?混帐!”对方声音提高了不少,但是阴戾味道却少了许多,“江烽,我今日抽你便是让你明白,军纪不可违,也许你的确另有苦衷或原因,但是我要让你记住,战场上便无任何例外!看不出三个月没试你,你的内气玄神精进了不少啊,哼!” 江烽心中一凛,第一鞭是故意让自己提高警惕,若无第一鞭提醒,第二鞭怕就要让自己受创不浅,看样子倒是对方是故意来鞭策自己一般,这个暴戾和狡诈混为一体的家伙真还不容易看清楚。 “属下谨记。” “说,为何违令迟归?” 这个时候江烽才敢微微抬起头来平视对方,满脸横肉挤在脸上,一枚大鹰钩鼻子镶嵌其中,短眉粗黑,环眼中精芒电射,下颌刮得溜光。 “属下追踪颖州蚁贼入陈州劫掠,后蚁贼入蔡州分道,主力入汝州活动,属下希翼了解蚁贼下一步活动动向,所以才会在汝州境内逗留过久。”江烽言简意赅。 “蚁贼主力入汝州?为何我得到的消息称蚁贼已经东返,如今已过陈州地界了?”阴冷的目光落在江烽脸上,如蚁虫爬过一般,让江烽说不出的难受。 “绝无可能,东返陈州蚁贼必是分道小股贼军,属下亲自追踪蚁贼主力逼近嵩县,如今蚁贼还在鲁山关以北一带活动,估计很快就会东返。”江烽不动声色道,他知道今日自己挨鞭打的原因,那许子明早已报告蚁贼东返过陈州,参军大人疑心自己在外偷闲,所以才会如此暴怒。 “哦?你说这股蚁贼规模多多大?” “蚁贼入汝州之时仅有不足五万人,但东返之时加上附贼者估计会超过八万之众!”江烽略加思索之后道。 “八万之众?”满脸横肉的汉子也是一惊,“你为何如此肯定?” “属下离开嵩县时,周边山区流民已然被蚁贼招附,踊跃者甚众,八万也是属下保守估计。” 横肉汉子心念急转,伏牛山、外方山、熊耳山区素来就是流民藏身之所,近年来已经演变成多股盗匪,朱家汝州驻军屡加清剿毫无效果,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如今蚁贼一过,寇贼合流,其势更盛。 此时他已经无心追究江烽迟归与另一名斥候的情报相左事由了,如果这八万蚁贼东返,最有可能袭扰何处?如果这场劫难降临光州,光州又将如何应对?瞥了一眼神态自若的江烽,横肉汉子有些后悔不该抽打对方,但是这个家伙一贯桀骜不驯,屡屡顶撞自己,若非多次突出表现,早已将他逐出,这个家伙会不会是虚言夸大贼情,文过饰非呢? “你说你从嵩县返回时是哪一日?” “十日前。”江烽未加思索道。 “十日前你就自嵩县东返,以你脚力,难道十日方才返回么?”横肉男子脸色又阴沉下来。 江烽愣了一愣之后随即道:“我过南阳而东返,所以在时日上有所耽搁。” “过南阳?谁让去南阳的?莫非说蚁贼已经打破鲁山关进入南阳境内?”横肉男子目光如炬死死锁定江烽。 江烽无言以对,难道说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去南阳城看看一千多年前的故园是何等模样? “告诉我,你去南阳为何事?”横肉汉子微微躬身,脸色更冷,“是去了申州,还是南阳?” “申州?我没去申州。”江烽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又若有所悟,莫非对方认为自己和申州方面有什么联系? “还给我装样!我就说鞠老匹夫为什么会知晓我们和南阳方面的联系,突然整饬军备加强防范,原来是有你这个内奸。”横肉汉子脸色铁青,三角眼中厉芒乱闪,“江二郎,许家待你不薄,家主甚至还打算让你在此次任务之后破格入军担任都头,以示恩典,你却以此相报?!你还有什么话说?!” “参军大人,我并未与鞠家有任何联系,你误会了。”江烽心中暗自叫苦,一句话说漏,引来无数麻烦,早知道还不如大大方方说个明白。 求各种支持,收藏、点击、推荐票,一定要养成每天投票的好习惯啊!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五节 许氏 “误会?我马上就会让你原形毕露!”横肉男子冷哼一声道:“许子明,给我进来!” “参军大人,这便是属下在江烽房中搜到之物!”兴奋和骄傲溢于言表,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的青年并未失去礼数,先是一个标准军礼之后方才恭敬的将手中物件呈送上去,“这东西被江烽藏于被褥之下,若不是我小心翻查,险些就被他蒙混过去了。” “你还有何话说?”横肉汉子狞笑着一边接过呈上的物件,一边示意立于两旁的亲兵准备拿人,他知道眼前此人武技不俗,在自己麾下十余斥候中堪称翘楚,便是在军中也绝对算是一把好手,只是可惜了这等人才。 “参军大人,可容我解释一二么?”江烽一件那许子明手中物件便暗自叫糟,那尉迟无病的名剌颇为精致,落在外人眼中还不成了某种特殊的信物,就算是能够说脱内奸之罪,只怕也难以洗刷清白,莫不是这尉迟无病知晓自己会有如此一遭磨难,故意设此局让自己入彀?一时间百感陈杂,江烽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小看这个时代人们的智慧了,中国人似乎从来就不确这方面的心计。 “解释?我会给你机会慢慢解释的,只要你能说服我!”横肉汉子将名剌翻开,却是一愣,“尉迟无病?” “参军大人,这是属下在路途中偶遇尉迟无病大人,言谈间彼此颇为投缘,尉迟大人就送了属下一张名剌。”江烽硬着头皮道。 “关中尉迟无病?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横肉男子一脸疑惑,目光更是上下打量江烽。 尉迟无病何许人他当然清楚,关中李家能复起独霸关中,武靠尉迟、程两家,文靠,姚、宋二家,而尉迟无病正是尉迟家族的家主。 “属下也不知,属下是在南阳偶遇尉迟大人。”江烽并不打算将尉迟无病来往宛襄二地的目的告诉任何人,这对于光州许家来说也毫无影响。 “你是说尉迟无病到了南阳?”横肉男子沉吟半晌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去南阳?” “我去南阳是因为个人私事。”江烽咬紧牙关道。 “个人私事?你在执行任务之余还能考虑个人私事?”横肉男子根本就不相信江烽解释,这个家伙在自己麾下的表现堪称优秀,怎么可能因私忘公,但尉迟无病的名剌的确与申州鞠家无关,从未听说申州鞠家能够攀上关中李氏这棵大树。 “属下错了,请大人责罚。”此时江烽也唯有低头认错。 “责罚?这么简单?江二郎,我真是小看了你,你不但可以在执行任务时办所谓私事,而且还可以大模大样的违令迟归,甚至还牵扯上关中李家,告诉我,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横肉男子陡然怒道:“左右给我拿下,将他打入大牢。” 两名亲卫虎扑上来,按住江烽,江烽也没有反抗,此时反抗毫无意义,对方眉宇间煞气密布,自己若是稍有异动,引来的就是杀身之祸,现在只是打自己入大牢,尚有反转余地。 “三叔,为何拿下此人?” 清朗娴雅的声音一传入江烽耳中,江烽发现自己一颗心顿时噗噗急跳起来,就连横肉男子发现自己漏洞时都没有让江烽如此紧张,江烽暗自好笑,看来江二郎的某些情结仍然深植于这具身体中,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控制这具身体了,但看来还远远达不到。 纯白色的一袭过膝长裙淡雅中透露出一抹恬静,胸前遮胸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保守,已然靠近颈项间,不过江烽还是在自己那善于测算的瞬间一瞥中觉察到了那抹胸下的傲然蓬勃,翦水般的双瞳清冽无俦,鼻若葱管,樱唇一点,高耸的云鬟并没有任何金玉钗饰,除了一枚乌棕色的木质横钗斜绾在发鬟中央,全身上下竟然找不到半点饰物。 这就是江二郎单相思的梦中情人? 记忆中若不是在崇文书院中为此女所迷,大概江二郎也不会轻易加入这录事参军麾下了。只可惜此女好像一点也看不上孔武有力而游侠四方的江二郎,倒是对书院中那些文绉绉的文士们颇为亲近。 江烽也不得不承认江二郎还真是有些眼光,甚至眼光高得有些不切实际了,以此女的容貌风姿加之她现在的择偶观和家世,江二郎怕是为她心甘情愿去死都未必能够换得她的一眼垂青,其间江二郎也为之奋斗努力过,但都从未获得此女的正眼相看,真正让江烽感慨万分。 当然,现在江二郎已经不是原来的江二郎,有了自己这个灵魂的加盟,貌似一切都可能发生。 “静儿啊,你来这里干什么?此乃军衙重地,闲人不得入内!”横肉男子脸色稍稍缓和,但随即一整沉声道:“此事非你所能过问,你快离去!” “三叔,此人据说表现一贯良好,为何突然沦为阶下囚?若是为我许家效命者就得此下场,我怕会让书院中其他人寒心。”少女踌躇了一下,退出门槛之外,方才又道。 江烽听得对方甚至连自己名字都未曾提及,想必江二郎在此女心中也不过就是一个为许家效力的普通士子,也不知是自己哪个同僚担心自己才会去把她找来,不过这种事情只怕是谁来都无济于事。 “哼,江烽表现殊为可疑,需要仔细查实其表现,这件事情我们会慎重行事。”横肉汉子见少女还欲再说,一挥手道:“静儿,你不必说了,军国大事,女孩子家少插手,否则你父亲必会怪我。” 少女轻叹一声,不再言语,侧身让过一边,听凭亲卫将江烽押走。 走过那一瞬间江烽却能看见少女眸子中的不舍之情,不过这份不舍却非男女之间的恋恋不舍,倒是像女孩子可怜某种小动物一般的怜悯之色,看得江烽心中一阵说不出的不爽。 以江烽在现代中获得的情场经验,若是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用这般目光注视,只怕想要赢得对方青睐就有些困难了。 女人从不会将爱情施舍给什么人,她们只愿意将爱情奉献给强者,任何时代都是如此。 下午四点,晚上十二点都还有,求各种支持!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六节 手足,衣服 落栅放下,江烽踏入空空荡荡的大牢甬道,四名牙兵面目表情的将江烽带至最里一间,等到江烽入内,便一声不吭的离去。 环顾四周,江烽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时代的狱舍,看上去还算整洁,一具石床靠在墙壁边,上铺一床草席,一具马桶隐藏在角落暗处,半幅布帘遮住,其他一切皆无。 这并不是普通狱舍,而是军中用来看押重要俘虏或者人犯的大牢,不过江烽也感觉得到自己命运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至少那位录事参军大人已经释去了自己可能是申州鞠家奸细的疑心。 只是这尉迟无病的名剌却为自己找来不少麻烦,可以想象得到若是家主获知此事,自己的命运怕又要平添许多风波。 想一想这些繁杂的人事关系江烽就觉得心烦,从现代到这个时代,似乎那里都摆脱不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小说上那些穿越者如何轻而易举的解决这些问题。 三五两下获得别人信赖尊重,然后王霸之气一露,小白们俯首贴耳,最后成就一番霸业,书上写得挺容易,但真实遇上才知道不过是一些弱智的想象。 自己却不是遇上这样麻烦,就是诸事不顺,看来这网络小说也是万万信不得,个中辛苦艰难唯有自知。 坐下来思绪万千,江烽索性盘腿坐于石床上打坐起来,熊坐一式正好可以平心静气平复心绪。 如尉迟无病所说,自己这套修炼功法对于打基础相当有效,但是却仅止于此,基础打得再牢,但却没有更深一步的路径指引,层次只能永远停留在武道中,当然,在军中上阵拼搏是绰绰有余了,但如果真要想成为能在两军对阵中起到一锤定音的关键人物,却显然不够看。 这个世界显然和前世中那些史书上所描述的有些不太一致,武力值上的优势是完全可以展现在两军对阵时的战术优势的,一个领军人物的率先垂范和斩敌酋与千军万马之前,无疑会为士气带来极大的提振,给敌方士气带来巨大的损害,其意义非比寻常,而这个时代普通士兵对统帅的魅力极为推崇,这甚至可以说是维系一支军队凝聚力的魂魄。 看来自己在这方面还得要寻找突破,还得要寻一寻路子。 尉迟无病无疑是有这方面路子的,但是一来时间不够,二来对方恐怕也不会轻易给自己指这条路,毕竟得窥天境大道也就意味着自己可以迈过寻常人家这一门槛,为踏入名门大家子弟打下基础了,甚至可以说也是为一个小家族踏入名门望族提供了一个可能性了。 以许家为例,非天资、水准达到一定程度,哪怕是许家嫡系子弟,也一样不得授传突破天境的奥义,青年一代子弟中,除了号称许氏一龙的许德威外,也就只有许子明的兄长许子清获此殊遇,但许子清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崇文书院闭关修炼,据说就是因为始终无法在这上边获得突破。 一直到狱门外链锁响动,江烽才从瞑目打坐中惊醒过来。 “二郎,大小姐和二小姐来看你了。”两个白衫青年紧跟在二女身后疾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尽头,随后而来的两名牙兵亦是亦步亦趋尾随。 江烽有些惊讶,许静许二小姐来这里似乎还勉强可以说得过去,毕竟同学一场,而走在最前端的却是许大小姐许宁,她似乎不应该掺和到这种事情中才是。 江烽跃身而起隔着门栏站在房中抱拳行礼:“见过大小姐,二小姐。博山、子跃,你们怎们让大小姐和二小姐来这里?我没事。” 罗真罗博山就是那个圆脸青年,他和张越张子跃是江烽在书院中最要好的密友。 三人都是庶族小姓出身,一起入崇文书院学经习武,罗真、张越和江烽三人最早都被招募入斥候队,但罗真在斥候这方面显然欠缺天赋,很快就被转职到了材官署,负责各类资材储存以及土木修造。 而张越却因为其叔父在刺史府中担任法曹一职,在出了几次任务获得好评之后而入刺史大人的牙兵营中担任队正,已然成为最基层的军官。 “江烽,我三叔说你居心叵测,此次执行任务也是违令迟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问话却非许静,而是她身旁的许宁。 “大小姐明鉴,此次执行任务江烽确有不当之处,只是江烽绝非鞠家奸细,而尉迟无病之名剌的确是路途偶遇得之,只是具体详情不足为外人道而已。”江烽平静的回答道。 “噢?不足为外人道?这却如何解释?” 许宁比起其妹来显得艳丽许多,也许是甫及订婚,一袭红罗衫彩艳娇媚,头顶云鬓更是摇曳生姿,脸盘子也是靓丽娇艳,一双和其妹相若的翦水双瞳注视在江烽脸上,让江烽没来由一阵心慌。 “私人事情,于公事无关而已。”江烽竭力保持镇定,这个女人的眼睛竟然有一种勾魂荡魄之力,让江烽心旌动摇不已。 怎么会这样?江二郎的梦中女神许静居然难以钩起自己的心思,却是这许宁颇有点让自己心动神摇的滋味。 “既是这般,看来是我们多此一举了。”许宁脸色一冷,肃容道:“二妹,我们还是走吧,既然别人无须我们申辩,我们又何必枉作好人?” “二郎,你怎么一回事?究竟有什么事情不好启口?”罗真大急,好不容易才与张越将二女邀来,却没有想到江烽如此不知趣,打入大牢也就意味着昔日一切努力都可能作废,甚至还可能有牢狱之灾。 “没什么事情。”江烽摇摇头,“博山,子跃,你二人好意我领了,也谢谢宁小姐和静小姐的垂注,只是个中原委一时间却说不清楚。” “二妹,我们走!”许宁更是恼怒,饶是她对江烽仰慕二妹的事儿有所知晓,但也有些不忿,如此不识抬举之人真是少见,一把拉起许静,招呼二名牙兵转身就离开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七节 危机四伏 “二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只有你我三人,总可以说了吧?”张越显得比罗真要沉稳许多,毕竟在牙兵队正位置上呆了半年让他成熟不少,浓眉微微一掀还真有些军官的风采,看得江烽也暗自点头。 “博山,子跃,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因头罢了,许老三早就看我不顺眼,屡屡构陷于我,这几日里我未回来之前,不知道又在家主和参军大人面前给我上了多少眼药,······” “多少眼药?”罗真和张越同时问道。 “不,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又给我栽了多少坏事在我身上,弄不好上一次偷窥宁小姐沐浴一事也会扣在我头上。”江烽坦然道,“今日之事事实上参军大人并不相信我会是鞠家奸细,只不过有许子明那条狗在面前,加之我也有不对之处,便是再如何解释,也难以脱罪,所以今日之事决定权在家主一念之间,而非参军大人所能作主。” “啊?”罗真愕然,倒是张越略加思索之后点头赞同,“现今二郎是鞠家奸细一事在府中和学院里传得沸沸扬扬,都是许子明干的好事,不过府中尚未传出对此事的认定,估计家主大人和参军大人都还要商量一番,不过二郎,这尉迟无病名剌之事如何解释,你清楚家主性情为人,为何如此不小心?” “唉,谁知道许子明这条狗会如此狡毒?不过这个家伙倒还真是一条出色的看家狗,我不过是回房一趟,就被这个家伙看出了端倪。” 江烽也没有想到许子明对自己戒恨之心如此之重,虽然记忆中把这个家伙列为第二号需要注意的人物,但是还是没有想到纰漏会出在这个家伙身上。 “你还没有回答我们问题呢?尉迟无病名剌怎么回事?” “唉,不过就是我英俊奋发,天赋奇才,被那尉迟无病相中,百般邀请我去关中发展,只可惜我念着光州还有二位好兄弟,实在不舍,才会忍痛割爱放弃大好前程罢了。” 江烽一副捶胸顿足的懊恼模样,看得张子跃和罗博山又气又好笑,这等时候他还有心开玩笑。 “是啊,是啊,说不定,尉迟无病还会作媒将那李氏公主嫁与你,你便可以攀龙附风,一举成名天下知了。”罗真没好气的接上话。 “嗯,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以我龙凤之姿,想必那李氏公主也难以抵挡无敌魅力,加之我文武双全,这个········” “够了,二郎,你就别在那里作白日梦了。”张越又气又好笑,这个好友可真是,啥时候了,都还在这里卖嘴,不耐烦的打断江烽话头,“真如你所说,你回来怕还是舍不得二小姐吧?只可惜二小姐对你毫无半点意思,我看你也就别说什么李氏公主了,也就只有一辈子单相思的命了。” “哼,你二人就是不信,总有一****要让你二人感受到我在女性面前的无敌魅力。”江烽故作不悦的道。 “唉,二郎,你这一次怕是触及了家主的逆鳞,家主最忌下属与外人私下结交,关中李氏虽然与我们光州远隔万水千山,但你也知道家主脾性,怕是难以容你。”张越脸色不豫,转入正题,“就算是此次你能脱罪,怕也是难以在府中落足了。” 江烽也是默然,他自然清楚自己处境,且不说尉迟无病名剌一事,就是那许子明百般诋毁构陷自己,而录事参军大人似乎也对自己并不十分看重,自己在府中怕也很难留下去了。 许子明是许氏二房次子,虽然品行低劣,但是血浓于水,自己有没有张越叔父那等关系,被清理出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不能落足便不能落足吧,这斥候队我也呆得厌了,换个环境也好。”江烽沉默半晌方才摊摊手道:“我倒是想去府兵中干干,若是连这一点也不许,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真要到那个地步,自己只怕也真的只有去投效关中李氏了,这个时代光靠个人本事就想出头,没那么简单,更何况自己现在的水平还真谈不上有多么高,尤其是在现在都很看重的武道方面。 “去府兵中?”张子跃怔了一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随即又沉默下去。 府兵也就是州军,沿用唐制称之为府兵,只不过现在名称上是府兵,但早已采用招募制而已。 眼下战乱不断,中原各州都在努力扩充军队,光州一州五县,现驻扎有六军三十营,但是这六军三十营大多都是新兵或者半农半兵,训练极差,且缺额甚多,若是论战斗力,这六军三十营合起来也未必能够抵得上牙军一军五营。 府兵相当大一部分都驻扎在各县,而去府兵中也就意味着远离州城,远离政治中心,也就是意味着逐渐********,这可与当初三人击掌为誓干一番事业大相迳庭。但以江烽现在的情形想要去牙军中显然又不太现实,所以张越也唯有沉默以对。 “为什么要去府兵中?若是被发配到府兵中,你这一年多来辛辛苦苦的努力不是全都白费了?”罗真满脸不甘,压低声音道:“若是那样,你还不如去关中混个出身!” “噤声!”张越一惊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还好作为牙兵队正,大牢中的牙兵镇守还是给了张越一些面子,并未派兵监视,“博山,你活得不耐烦了,敢出此言?” “哼,若总是被许子明之流诬言构陷,真还不如离去!”罗真犟起脖子道。 “博山,没有必要,你在斥候队中颇有人缘,那许子明将我逐出斥候队之后也会安生一段时间,我并不介意去府兵,甚至我还乐于去府兵中轻松轻松,只是现今局势不太好,我很担心咱们这边会遭兵灾之祸,保不准去府兵中还是一条康庄大道也未必。”江烽微微皱眉道。 “什么意思,二郎?”张越与罗真都是一凛,自己这位好友可是素不轻言,但言必有物。 求收藏,点击,推荐票!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八节 毁灭性消息 “你们也知道我此次任务便是追踪了解黄蚁贼情形,可笑许子明竟然回报参军大人称蚁贼已经东返颖州!可据我所知,蚁贼主力已经深入到嵩县一带,至今仍未有东返迹象,周围山林中流寇乱民群起附贼,估计八万人马都是保守数字,弄不好就会达到十万之众!” 听得江烽如此肯定一说,张越和罗真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十万之众?!这是一个何等巨大的数字,以光州五县之广,亦不过四十万口,这十万之众若是来袭,何人能当? “十万贼众,以何为食?”张越再也忍不住问道。 “这正是我忧心所在,蚁贼发于宿、颖二地时,周邻诸州县便施坚壁清野之策以对,当时贼众尚无拔城夺寨之力,不得已西窜求生,然汴洛朱家与南阳刘家均陈重兵以待,蚁贼无力与其争锋,唯有东返,如今蚁贼如此之众,且与官军对抗数月,其战力亦是倍长,诸州以何相抗?”江烽悠悠然道。 “二郎,以你之见,蚁贼目标将会指向何处?”张子跃沉声问道。 “蔡、光、颖、陈四州,必居其一,尤以蔡、光二州为险!”罗博山断然道。 “何以见得?”江烽反问。 “申州已得消息,正全力修缮城防,且申州城墙素来高厚,加之地处泌、光二州之间,贼未必敢冒此险;颖、陈二州距离稍远,若是贼众东返途中就食困难,寻常小县难以满足,必定会择蔡、光二州击之!”罗博山断言道。 对于黄蚁贼来说,粮食始终是最大的问题,十万之众,超过一个县的精壮人口,每天所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不是哪个小县份能承受得起的,蚁贼首领肯定也会考虑这个问题,只有像光、蔡二州这样的州府才能勉力支撑得起。 “蔡、光二州?”张越喃喃道:“这可有些不妙,蔡、光二州素有盟约,约定若一地遇敌击,另一地必起全力助之,蚁贼势力如此之大,若是孤城固守,迟早城陷,但若是以援军去,却有正合贼军寻战之意,这却如何是好?” 罗真也是脸色灰败,以拳击掌不已。 若然江烽所言属实,无论蚁贼进攻蔡州还是光州,对于光州军民来说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消息。 十万之众的贼军,当然不可能只局限于一隅,势必铺洒开来,无论蚁贼主力主攻方向是蔡州还是光州,起码蔡、光二州下辖各县都会受到波及,这对下边的老百姓来说,免不了又是一场浩劫。 如果光州方面不做好充分准备的话,也许就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二郎,你将此情况报与参军大人否?”张越突然问道。 “已经报告了,但是参军大人大概相信了许子明之言,并未重视我所言。”江烽摇摇头,“子跃,你不必枉费心机了,参军大人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一旦认定之事便很难改变,再多说也是枉然。” “但这事关整个蔡光二州之安危,岂能不言?”张越沉声道:“我要去直接向刺史大人报告此事。” 江烽很欣赏张越这种百折不挠的性格,明知碰壁,但是仍然要努力一试,“博山,你将此情况详细告知宁小姐,请宁小姐一方面将此详情告知刺史大人,另一方面看宁小姐能否先行联系舒州,舒州路远,若是临时发动,怕是时间来不及。” 许宁已经与舒州周家长子订婚,婚期就在今年,舒州虽不若光州兵力之强,但仍然带甲近万,若是能引来舒州全力相助,或许能为光州免于一难。 “另外,博山,你也要做些准备,嗯,如果我真的去了府兵中,恐怕会有一些需要,趁着你还在材官署,帮我一把,弄点儿私货,……” 就在江烽三人争论不休时,光州刺史府内室亦是舌剑唇枪,各不相让。 “大哥,既然江烽并非鞠家奸细,何不让其继续在斥候队中效力?若是大哥真认为此人堪大用,牙军中一个都头之位我看正适合。”若是江烽在此,也绝不会相信进此言的竟是那个鞭打他的录事参军许三爷许望侠。 “三弟何出此言?那江烽本是破落小户出身,大哥提携他入府中已是难得,现今他执行任务中违令迟归,又与外家勾勾搭搭,此等人物不驱除出府已是手下留情,何以得牙兵都头?荒唐!”插话的却是另一干瘦老者。 “二哥为何总是歧视小户?如今世道能者为先,士庶之分可以休矣!这般言语传出去只能冷了为我们许家效力者之心。” “哼,小户庶民何以登大位?”干瘦老者不以为然的道。 “那蚁贼来攻时,可不会分什么庶民高门!”许望侠亦是争锋相对。 “你!” “够了,三弟所言虽是有理,但是此人擅自与外家勾连却非我等所能容忍,入牙军一事休得再提,不如让其去府兵中磨砺一番,以观其行。”居中白瘦老者一槌定音。 “大哥!这如何······” “就这么决定了,三弟无须再说,倒是蚁贼乱情究竟如何,始终没有定论,今日蔡州来信,称蚁贼飘忽不定,有言其主力已过陈州,有言其主力被朱氏击溃,有言其主力尚在汝洛一带,众说纷纭,难以明辨,我们还需仔细鉴别。” “大哥,我特地询问过子明,蚁贼主力已经东返颖州,这是他亲眼所见,绝无虚言,相信子明不敢在我面前妄言。”干瘦老者干咳了一声道:“至于活动在汝洛之地的蚁贼,多半是小股流窜蚁贼,或者就是效仿蚁贼而起的山中流民,不足挂齿。倒是申州鞠家何以会突然加强防范,这却需要弄个明白。” “你确定子明所言无虚?”白瘦老者就是光州刺史许望亭,眉头深锁,一字一句的问道。 干瘦老者心中一颤,但一想自己儿子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便咬牙应承道:“绝无虚言,莫非大哥还信不过我?” 今天还有两节,下午四点,晚上十点半各一节,求收藏、点击,推荐票啊!打榜中!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十九节 三窟 “唔,鞠家之事尚无定论,南阳刘家虽然支持我们,但事成之后却要我们以三万石粮食作为酬谢,你们以为如何?”白瘦老者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沉吟着道。 “大哥,现在时机恐怕还不成熟,鞠家虽然兵少力弱,但是也有一万人马,南阳方面态度一直含糊,并未明确愿意出动多少兵力支持我们,单靠我们恐怕得不偿失。”许望侠皱起眉头道。 “可是现在鞠家已经在修缮城防设施,若是时间再拖下去,只怕对我们更加不利。”干瘦老者反对道,“三万石粮食只要这一季粮食收割之后便可凑齐,只要能够拿下申州,我觉得值得。我们并不奢望南阳能够出兵,蔡州那边只要能够出动一万兵力,我以为我们完全可以一举拿下申州。” “大哥,现在蚁贼情况未明,妄动干戈,也许会为我们招来不必要的祸患。”许望侠狠狠瞪了一眼干瘦老者,这个家伙看来是想要作申州刺史想疯了,申州鞠家虽然兵力不足,但是城高墙厚,尽凭光、蔡两家兵力,就算是打下申州怕也会大伤元气,而蚁贼势大,就在周边活动,一旦袭击光州,那才是得不偿失。 “怎么不明?蚁贼主力已经入颖州,短时间内不可能返回,现在正是拿下申州最佳时机,错过这个机会我们会后悔莫及!大哥,我们不能再等,何况蔡州方面也已经整军待发,若是此时毁约,必定会破坏我们与蔡州方面的盟约关系!”干瘦老者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 “二哥,我看你是利令智昏!就算蚁贼返回颖州,但攻打申州绝非几日能下,变数甚多,一旦蚁贼突然西进,蔡州首当其冲,必定会退兵,我们怎么办?南阳刘氏虽然默许我们在申州的行动,但是谁能保证他们不毁约?”许望侠态度强硬,坚决反对。 “嗬,蚁贼西进?老三你凭什么可以断定蚁贼会西进,他们刚刚东返,又会西进?这种可能性有多大?我看几乎没有。至于南阳刘家,我们只是尊重他们而已,三万石粮食买个平安也算公道,若是他们真要插一脚,我们也不惧,难道他们就不怕后院失火?萧家可是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干瘦老者轻蔑的瞥了一眼对方。 白瘦老者听得二人争执不休,微微皱眉,“好了,你们俩就不能清静一下么?出兵申州是我们许家既定方略,苦心准备数年不就为此一举么,若无大事不会改变,蔡州那边已经谈妥,他们至少会出动一万兵马,加上我们一万五千人兵力,拿下申州应该在情理之中。当然老三的顾虑也值得重视,蚁贼流窜不定,现在虽然东返颖州,我们须得随时关注他们的动向,但是这不能影响我们的既定计划。” 见自己兄长已经下定决心,许望侠心中暗叹,江烽所言蚁贼主力在嵩县一带活动的情报像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在他胸中,这光蔡二州全力出击申州,自身防御必定空虚,一旦蚁贼泛滥,那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南阳刘氏素来奸狡,虽说己方愿意以三万石粮食求得默许,但是他们会坐视申州落入光蔡二州手中? 连江烽自己都没有料到对于自己的处置决定来得如此之快,正当他还在琢磨自己会在这大牢中究竟会呆多久时,兵曹和法曹大人却连袂来到大牢中宣布了自己的处置决定,要自己立即前往固始县城州军中担任都头一职。 江烽大略知晓眼下这个时代的兵制,战国以来的伍制已经取消,大致沿袭唐制但又有一些变化,直接以十人为一火,设火长,五火为一队,设队正,两队为一都,设都头,五都为一营,设指挥,五营为一军,设都虞侯,十军为一厢,设都指挥使,但像光州这样州总兵力也不到两万人,也已经是光州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将自己发配固始担任州军都头,看似不惩反赏,甚至还提拔为都头一职,但是无论是江烽还是张越、罗真都清楚这其中差距其实很大,在刺史府中斥候队担任斥候其实已经相当于牙军火长,只要能够呆上两三年,出去之后一般去处都是牙军中,表现上佳者一般都可能要担任队正甚至都头,同样是都头,这牙军与州军相差太远,便是州军中一营指挥想要转任牙军中一个队正亦是不能。 “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何苦作女儿态?”江烽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并不介意发配去固始,甚至还有一种解脱,也许原来不觉得,但是现在的江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江二郎了,对于这刺史府他并没有多少留恋,反倒是对去边远县份上充满兴趣,尤其是在意识到蚁贼极有可能南下光州肆虐之后他更觉得这是一种解脱。 虽然固始也一样可能惨遭蹂躏,但是江烽自信没有其他身份羁绊,以自己的本事,逃生并不难。 “唉,二郎,如今还有什么好说呢?你去固始好歹也是一个都头身份了,好好干,也许还能回牙军中。”张越有些遗憾的道:“只可惜我们恐怕要许久才能见一面了。” “嘿嘿,那也不一定,我听说州军中的军纪可不想牙军中这么严。”江烽脸上露出诡秘的神色,“你想把我拉回到牙军中是不是觉得你一个人在牙军中受苦没人陪伴啊?我可不会上你的当,要拉你就把博山拉上吧。” “呸!你把我张子跃想成什么人了?”张越恶狠狠的道:“就你这德行,我看连州军你也呆不住。” “嘿嘿,那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江烽一笑置之,“对了,你向刺史大人禀告情况怎样?” “还能怎样?挨顿痛斥罢了,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让我无言以对。”张越显得很轻松,“这样也好,我反正已经尽了心,对了,二郎,你确定蚁贼主力还在汝洛一带么?” “我确定,不但在,而且他们极有可能进袭光州。”江烽脸色沉肃,郑重其事的道:“子跃,听我一句话,如果若是可能,让你们家人先行撤离到殷城。” “啊?”张越和罗真都大吃一惊,话说到这个份上岂不是意味着连光州城都可能不保?这怎么可能? 继续努力,求各种支持,收藏,点击,推荐票!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节 忠言,离去 见二人脸上都露出不敢置信之色,江烽也不多解释:“相信我的判断和直觉,刺史大人他们似乎在进行一项策划已久的计划,但眼下黄蚁贼声势如此之大,应对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灭家之祸,有些人却利令智昏。” 江烽其实已经猜测到光州怕是有针对申州方面的一些动作,这并不奇怪,各州之间的相互攻伐在这个乱世中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选择这个时机却有些不太凑巧。 “二郎,你这话是不是太言过其实了?”罗真神色也有些古怪。 “言过其实?哼哼,等蚁贼真正来到,你就可以看看我是否言过其实,但愿我预测落空。”江烽淡淡道,“对了,博山,我让你告知小姐她们,情况怎样?” “大小姐不置可否,我看她很难接受你的看法。”罗真摇摇头:“你说的那些,我都在准备了,还算好,材官署里还有些现成材料,只是……” “只是什么?”看罗真有些踌躇模样,江烽诧异的道。 “现在材官署也管得甚严,一两件还行,多了就困难,幸好静小姐知道此事,帮我出面去找材官郎说了,才勉强凑齐了。”罗真挠了挠头,有些局促,“二郎,静小姐还是很关心你,我看要不你再……” 许氏一族乃至光州在术法一道上并无多少人才,除了养在深闺无人识的罗真外,也就只有许静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只是她一个女孩子,许静本身也比较文静内敛,所以并无多少人对此关注,倒是因为罗真在这方面的爱好,所以二人接触更多,也更熟悉。 “行了,这无关其他,连你们都不相信,更不用说她了,罢了,我心已尽,夫复何求?”江烽懒散的舒展了一下身体,他明白好友的意思,“至于其他的,你觉得我现在还有资格想其他事情么?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你我这些人身上的。好了,我要去了,闲来无事就来固始看看我吧,正好可以切磋切磋,看看我的武技有无长进。” “咦?”张越和罗真同时咦呀出声,江烽扭头一看,却见二女联袂而来,婀娜娉婷,正是许宁许静两姐妹。 “江烽,你让罗博山转告于我的情形,是否有那般恶劣?”许宁脸色严肃。 “信不信由你,若是你要相信许子明之言,我也无话可说。”江烽淡漠的道。 “就算是你所言是真,但蚁贼们真的会进攻我们光州么?”许静见江烽神态与往日截然不同,掠过自己脸上的目光中也再无往昔热切之色,惊讶之余心中也若有所失,插言道。 “光、蔡二州连为一体,脣亡齿寒,若是我是蚁贼首领,必选光州为目标!”江烽斩钉截铁的道。 “为何会选光州?”许宁皱眉问道。 “蔡州兵力更为雄厚,而且蔡州袁氏虽然不如朱家、刘家这样根基深厚的门阀,但是近一二十年来却人才辈出,袁无为、袁无畏、袁无敌号称袁氏三驹,意思是袁家三匹千里驹,无论是武技还是指挥都极为不凡,便是德威将军也有所不及,还有那据说算无遗策和术法天才的袁无忧,黄蚁贼中也有不少杰出之士,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报体系,对蔡州和光州的情况一样有所了解,若是光蔡二州协定互助,那我便以光州为目标,围点打援,集中优势兵力,以野战破蔡州援军,以围城战破光州。” 江烽也不想多言,言简意赅,信便信,不信拉倒。 “江烽,你是否对我们许家有些意见?”许宁一皱眉头道。 “大小姐何出此言?刺史大人不计前嫌,将我提拔为都头,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江烽微微一笑。 “那你就是对我们姐妹俩有些看法了?”许宁伸手拂过额际发丝,淡然一笑道。 “呵呵,大小姐太敏感了。”江烽心中暗自讶异于此女感觉的灵敏,但表面上仍然是彬彬有礼:“江烽与大小姐和二小姐素无交往,谈不上什么看法不看法,我托博山转达的情况也只是我个人想法,信不信,采纳不采纳,也只由大小姐。” 一方面江烽也有些不屑于原来江二郎对二女那种畏首畏尾的态度,一方面现代人的自我意识也站了上风,加之有了李瑾影响在先,对于许氏二女的印象也就有些淡化,态度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恭敬了。 许氏二女万万没有想到江烽态度竟然如此冷淡,就连罗真和张越也觉察到怎么江烽似乎比起往日有了很大变化,甚至让人感觉到他对许氏二女有一种莫名的敌意,难道真是因为将他发配到固始府兵中的原因? “江烽,你的建议我会向我父亲转达,但是我父亲是否接受那我就无法保证了。”许宁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 “也是,刺史大人深谋远虑,我看我也是多此一举,大小姐若是觉得不方便,就当我没说过吧。”江烽摊了摊手平静的道。 一席告别竟弄得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直到许氏二女离开之后,张越才目注江烽道:“二郎,我觉得似乎变了许多,你以往对大小姐和二小姐的态度可不是这样,莫不是这一次执行任务你真有什么际遇?” “我看不是际遇,怕是艳遇才对!”罗真目光中也是猜疑之色,“难道那尉迟无病真的打算撮和你和那李氏小姐?别傻了,天家贵胄,岂是你能痴心妄想的?” “呵呵,我态度怎么了?我还是和颜悦色态度恭敬啊,还要我怎么样?”江烽一脸无辜。 “别在我们面前装,往日你在二小姐面前啥样我们还不知道?今日又怎么样?”张越瞥了江烽一眼,“看来这一次任务真的对你有很大改变才是。” “好了,好了,别再琢磨我了,我还是我,江二郎江烽江竟成,光州固始军辖下都头。”江烽傲然回视道:“谁也无法改变我,除非我自己想要改变我自己!” 再求收藏、点击、推荐票,我还在努力!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一节 初掌 固始位于光州以东不足两百里,南北朝时称建安戍,正好处于光州与寿州、庐州之间的要道之上,江烽在大学学习历史地理一门课程中就略知一二。 若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固始地理位置更甚于光州。 从这里发兵东下可以直抵庐州,而沿淮水斜上东北,可直杀寿州城下。 不过在这个时代中,建安戍已经变成了固始县,地理重要性也远不如南北朝时代南北争雄那么重要了,只是隶属于光州的一个普通县而已。 “江都头,这就是你营区,建制一百人,缺额三十八人,实数六十二人。” 一脸憨厚的壮年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实在人,粗大的手掌满是老茧,手臂粗壮有力,看得出来是个使弄刀枪的好手。 “这一位是你的下属,齐建,齐队正,本来还有一个李队正,不过他因为身体原因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申请退役了,上边已经批复同意,所以你这个都暂时缺一个队正,只有你临时代劳了。”憨厚汉子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指挥大人,我这个都为何缺额如此之多?”江烽一边和自己那名下属队正行礼示意,一边扭头问道。 “都头,不是我们这个都这样,其他都也都一样。”齐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汉子,眼睛灵动,身材看起来虽然有些单薄,但是一双手臂倒也有些力量的模样。 “啊?”江烽吃了一惊。 “呵呵,江都头你刚从州城下来,大概还不太清楚我们这边情况,固始军满编二千五,能够凑齐一千五都很不错了。我们是州军可不是牙军,如何敢于他们相比?就这样,粮食军器和其他补给都还差一些,若是真要补齐,那大家就都只有饿着肚子穿着布衣操练了。” 憨厚男子就是江烽直接上司营指挥贺德才,一个已经在州军中打滚了十来年的老军了。 江烽心中又是一凛,他虽然知道州军情况不好,但是却没有想到情况如此之糟糕,但记忆中光山军似乎也不是如此才是,为何固始军情况如此之差? “指挥大人,我曾经去过光山和乐安,光山军和乐安军的情况似乎与我们这边截然不同。” “呵呵,江都头,光山、乐安紧邻州城,光山军和乐安军自然不能与我们偏处一隅的固始军相提并论。”贺德才摇摇头。 他对江烽的孤陋寡闻也不以为意,州里边来的人,还真以为下边都和上边一样呢。 光山乐安两地紧邻州府,两军实际上更多的是受刺史府直接调配,甚至在很多甲胄武器都是州里直接调拨,这这偏居一隅的固始军如何能与其相比? “但若是州中兵曹要我们集结出战呢?我们怎么办?”江烽紧追问道。 “出战?出什么战?我在这固始军中也呆了七八年了,也没见有什么真的战事,大不了就是出城去溜达溜达,吓唬吓唬蟊贼罢了。”贺德才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也有些怅然。 “难道每年兵曹大人不搞点兵演练么?”江烽不甘的问道。 这可事关自己的性命,就这副德行,真要遇上什么大事情,那不是真的只有一跑了之? “那也容易,去城中乡下找些人来来充数,实在不行,在抓些人来顶缸,兵曹大人也不会认真清点,只要人数顶够就算了事大吉,清点结束放了便是。”贺德才浑不以为意的道。 江烽有些悲哀,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州军,难怪自己被提拔为都头在张子跃与罗博山眼中都变成一种极重的惩罚,可以想象就是在编的士兵会是怎样,这样的军队也有战斗力? 并不出江烽所料,在编六十二人中,年龄超过五十岁的八人,年轻不足十六岁的十二人,也就是说真正勉强符合条件也就只有四十二人,而且这四十二人一看就知道不少都是来混饭吃的闲散懒汉。 真正来吃粮当兵的也就只有三十来人,这就是自己的部下兵士,而且江烽试了试水准,可以说绝大部分都只能说是普通庄稼汉出身,在军中荒废了几年,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作战配合的技能纪律,都只能说差强人意。 江烽知道自己面临一个选择,活跃于汝洛之地的蚁贼一旦东返必定会选光蔡二州之一最为攻击目标,对粮食的渴求让他们别无选择,而一旦光州或者蔡州成为攻击对象,那么固始军出动也是在所难免。 就算是黄蚁军战斗力再差,就算是江烽不太懂军事,江烽也知道就以自己所处的这样一支军队去上阵也与自杀无异。 那就只有选择离开?离开又上哪儿?真的要去长安投靠李家? 附体这个江二郎的灵魂也唯有对光州更熟悉一些,让自己离开这个地方去别处,去适应更加陌生的世界,江烽不认为自己可以像网络小说那样的主角那样强大到可以随心所欲的驾驭这个世界。 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自己所处的这个环境,从自己周围开始。 “你说的是真的?”贺德才脸上狐疑的神色溢于言表。 “绝无虚言。”江烽也知道用这种方式来说服自己上司太过困难,但他也别无选择,只有一试了。 “那可怎么办?蚁贼若是来袭,固始城小墙破,就靠我们这点力量,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贺德才也知道江烽是从刺史府录事参军辖下的斥候队下派而来,只是他这个层次却并不清楚刺史府中的真实情形,听得江烽绘声绘色的谈及了黄蚁贼的动向,话语中直指固始东面寿州、庐州境内蚁贼活动同样猖獗一事,让贺德才顿时脸色大变。 “所以我们须得立即采取对策应对才是,否则一旦蚁贼来攻,我们便死无葬身之地。”江烽一脸焦急。 “这,我们恐怕需要向虞侯大人报告才行。”贺德才本身并无太多魄力,能力也只能算一般,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老实,对江烽的说服并没有多少抵抗力,迟疑的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江烽迫不及待的道。 收藏,点击,推荐票,三宝一个不能少啊!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二节 高深,忽悠 当贺德才将江烽的话语复述给固始军虞侯曹万川之后,曹万川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江烽之所以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固始军虞侯身上是因为这是整个光州军中唯一一个非许姓的都虞侯,也是唯一一个非望族出身的都虞侯,完全是凭借着自身实力在光州军中与申州军之间的战斗拼杀出来的武将。 “你说你潜入汝洛察知贼军情况,为何不向刺史大人禀报?” “虞侯大人,想必你也清楚我和许子明之间的嫌隙,信不信由你,蚁贼一旦东返,我们光州必定大祸临头。” 江烽也懒得多言,他相信曹万川应该清楚刺史府中的那些猫腻,曹万川从牙军指挥发配到固始军中担任虞侯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而已。 曹万川沉吟不语,江烽的话语让他感受到一份莫大的压力。 事实上他早就意识到了黄蚁贼崛起带来的危险,但是家主却醉心于与南阳刘氏和蔡州袁氏联手吞并申州的计划,自己多次劝阻反对对申州用兵就是担心蚁贼毁趁机作乱,最终却落得一个贬斥固始军的下场。 只是如今情势如此严峻,弄不好就是毁家灭族之祸,他无法坐视不管。 “我们现在能干什么?有用么?”曹万川脸色变幻不定,良久之后才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们什么也不做肯定完蛋,但是我们作了,也许还有一丝希望。”江烽脸色也不大好。 “一丝希望?”曹万川黯然的叹了一口气,“你太小看那些蚁贼了,五十年前黄巢率领蚁贼趁乱而起,大唐因此灭国!这些蚁贼一旦被组织起来,为了生存他们可以毁灭一切。如果如你所说蚁贼数量已经达到数万人,尽凭我们这小小的固始军,我们能干什么?” “虞侯大人,蚁贼数量虽多,但是他们各不隶属,并没有统一的领导,战斗力也很差,我们并不奢望能够打垮他们,我们只是希望能够避免光州被他们所毁罢了。” 江烽也话语里也有些不太自然,据他所知,这是以前的黄蚁军状况,但现在已然不一样了。 “没有统一领导?那他们如何能够在汝洛发展壮大?江烽,你毋需隐瞒什么,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索上的蚂蚱,但愿我们能利用贼军尚未东返这一段时间做点有用的事情吧。”曹万川并没有意识到江烽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德才,中营指挥空缺,你暂时代理中营指挥,你这后营指挥就由江烽代理吧。” 纷乱的人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向着县城涌来,曹万川和江烽屹立在城墙上,神容苦涩。 “虞侯大人,这消息一出,民众立即群起响应啊。” “二郎,你是没有经历过黄巢之乱,这里可曾经是黄巢之乱肆虐的重灾区,赤地千里,白骨于野,好在这几十年未经战乱才算勉强恢复过来,老一辈人大多就经历过那场灾难,他们的子女多半也听过老一辈讲述当年的种种惨剧,现在听得蚁贼又起,这些人谁敢不信?”曹万川摇摇头,“也不知道他们来这固始城究竟是祸是福。” “虞侯大人,如果说大家都对蚁贼畏之如虎,为何附从者甚众?蚁贼入汝洛之时,不过五万人不到,但是我离开嵩县时,蚁贼之众至少已经超过八万人,短短一二十天时间里他们就能纠合三万人以上,这又是什么原因?”江烽不以为然的道。 曹万川一怔,稍一思索之后才道:“附贼者大多是无地流民以及不事稼穑的无赖,企图借助战乱不劳而获。” “那为何无地流民如此之多?”江烽紧追着问道。 这个问题就有些高深,让曹万川无法回答了。 “无他,土地都被豪门望族所占,农民既要承担人头税,田租一个不能少,还要承担劳役,若是老天不作美,谁能过得下去?有一二居心叵测者从中撩拨带头起事,民众自然群起附从。”江烽自问自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就是蚁贼生存的土壤。” 曹万川显然一时间无法理解江烽所言包含的道理,怔忡良久方才道:“那为何太宗、玄宗时代却又无此祸患?” “太宗、玄宗时代,两晋及和五胡乱华带来的大混战,导致人口大量减少,租庸调制尚能推行,国家可有大量土地可供授田,但后期人口日增,授田不足,加之连口分田亦开始自由买卖,土地皆被豪门望族所占,能够新垦的土地大多居于山林大泽之间,道路不通,瘴疠横行,渺无人烟,谁愿意去那里?国家无田可授,租庸调制自然瓦解,农民大多沦为豪强佃农,寻常年份倒还可以勉强糊口,一旦遇上水旱天灾,佃农无以为生,只有沦为流民进而蜕变成盗匪,黄巢之乱便因此而起。” 江烽随口道来。 作为历史系毕业的学生,这些早已被历史学家们分析归纳为最普通的道理对于他来说自然毫无新意,但是听在曹万川耳中却是振聋发聩! 虽然此前曹万川就知晓江烽在斥候队中算是个人物,但是能够如此透彻精辟的分析出蚁贼起事根本原因,而不是像官方所说的刁民闹事那般敷衍而过,这如何不让曹万川感到震惊,望向江烽的目光也一下子变了许多。 “二郎,照你这么说,这个死结岂不是始终无法化解?”思索良久曹万川才呐呐道,此时曹万川对于江烽高深的学识已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敬畏。 “有,怎么没有?战争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战争带来的死亡可以大量减少人口,而胜负变幻可以颠覆那些传统的豪门望族,让包括土地在内的一切财富可以重新分配;外战可以开拓疆土,获得更多可供开垦的土地,满足人们的需要,使得新的制度得以延续,当一切归于原点时,一切又会发生,周而复始。” 江烽信口说道,这种理论听起来也有些道理,而且似乎历朝历代的衰亡也在证明这一原理的真理性,至于生产力发展,将农民从土地解放出来转化为工业阶级,江烽就没敢乱说了,估计说出来也没有人理解。 晚上继续,求支持!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三节 老军 曹万川再度陷入沉思当中。 今日江烽嘴里冒出来的理论让完全颠覆了他的正常思维,昔日奉为理所当然的道理似乎一下子被推翻了,蚁贼如此之多,民众附从甚众,难道都是刁民,难道都是天生就要造反作乱?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见曹万川沉思不语,似乎陷入了自己信口胡诌的理论中去,江烽连忙道:“虞侯大人,这些问题离我们都太远,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事情,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是如何度过眼下的难关。” “哼,谣言倒是被你给发动起来,刺史大人那边我们如何交待?”曹万川也有些头疼。 “虞侯大人,你既然接受了我的建议也就证明你也相信蚁贼会入侵光州,至于蚁贼从何而来似乎并不重要,从寿州、庐州而来和从汝、许而来有什么关系么?只要蚁贼他们来了,我们这样做就不算僭越。” 江烽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若是蚁贼真的如自己预测那样大的规模,光州能否幸免于难都是问题,那个时候谁还会想到一个小小固始县因何提前备战,许家,哼哼,还是等逃过这一劫再说吧。 “也罢,一切就按你说的办!”曹万川一咬牙,若是蚁贼真的没有如江烽所言席卷而来,那自己恐怕就只有背上一个叛上的罪名了。 虽然自己只是募兵将固始军缺编人数补齐,但是缺编一事刺史大人一样了如指掌,擅自招募兵员补编看起来只是自己正常举动,但是很容易引起刺史大人的疑心,刺史大人性格自己可是十分清楚。 江烽有一种莫名的充实感,曹万川的放权让自己俨然成为了他的代言人。 好在被发配到固始军中军官们大多都是一些和曹万川情形相似的老军,无背景无家世加上不擅奉迎,才会落到偏僻的固始军中来。 后营五百军士编制在三天之内就被补充完毕,招募不够就只有采取强行抓夫的手段,这个时候江烽也只有按照通行惯例来完成,。 好在大批被蚁贼将袭消息吓坏的民众涌入破旧的固始县城中使得募兵抓夫的对象一下子充裕了许多,五营都按照规定在五天之内就完成了满编的任务。 “江指挥,你说这蚁贼真的会来么?”搭话的是前营指挥谷明海,一个一样是在固始军中打滚多年的老军,黑瘦的脸颊上胡子拉碴,刀条身材看样子倒是有一把力量。 虽然是庶民出身谷明海却也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他家是世代军户,虽然祖辈一直在军中打滚厮混,未能晋位高阶军官,但是这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经验也让他在武技战法上比起其他人来高出不少。 谷明海试探过江烽,而江烽也从对方的试探中能掂量出对方水准,应该说和自己在伯仲之间,略逊于自己,盖因对方更多的是靠实战中的经验来自我提升,缺乏理论性指点来实现升华。 这一点恐怕是军中老军普遍通病,他们经历过无数次生死须臾间的搏杀考验,从中获得了江烽他们这种自小修炼武道者的所无法获得的顿悟经验,但不晓文字,不通文理,让他们只能在武道这个层面徘徊,可以说永无晋阶可能。 实际上他们甚至连晋阶的门槛都难以触摸到,因为没有谁会愿意指点他们,或者说指点他们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获得提升,这就是在武道规则理论体系中修炼的优势所在。 “老谷,看样子你是希望蚁贼来似的?你真想咱们都被蚁贼分尸而食?” 开玩笑的是左营指挥熊贵。 粗壮如熊的身材正好和谷明海的刀条身材形成鲜明对比,虬髯戟张,海口厚唇,一个大蒜头鼻子不时耸动,就像一头随时在寻找食物的狗熊,也正符合他的姓氏,略显破旧的皮甲裹在腰腹下,一条半新旧的皮带勉为其难的环绕而过,铜质兽头吞环倒是被擦得裎亮,腰边悬挂的却不是军官们常挂的鄣刀,却是一把步兵横刀。 应该说这几个指挥单从武技水准来说都还是可圈可点的,基本上都达到了他们这个阶段能够触及的巅峰水准,这也说明光州军在许望亭的刻意准备之下还是具备了相当水准,只是限于光州本身实力,其普通军士的战斗力难以进一步提升,要知道这些实力进一步提升是要以更好的武器甲胄配备,更高强度的训练来换取的,光州还做不到。 这几个指挥在战斗经验上也都初步具备了一定实力,就看能不能在战场上发挥出来了。 “要食也该先食你这只大狗熊才是,我老谷这身只有骨头没有肉。”谷明海没好气的横了对方一眼,“不过若是蚁贼们真要来,我倒是真想试试,都闲了这么多年了,全身都快要生锈了,总不能这一辈子就老死于这固始城里吧?” “老谷这话说的是,蚁贼们若真来,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总要拼上一拼才是!被闲置在固始这旮旯里这么多年,若是躲不过去这一波,索性就放手大干一场!” 接上话的是另一个营指挥,右营指挥甘全福,他是整个营指挥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四十好几,甚至比虞侯曹万川还大上两岁,也是在这固始军中呆得时间最长的一个指挥。 “老甘,你就不怕蚁贼们把你这把老骨头给啃来吃了?”熊贵叭嗒叭嗒嘴巴笑道。 “怕,我当然怕,可怕就能躲得开么?虞侯大人自打来这固始就念叨说怕是要出大事,这江兄弟一来不是映证了这挡子事儿么?告诉你们,我爹死之前可是告诉过我千万别和蚁贼打交道,那帮家伙不是人,走投无路时便是自己人都一样丢进大臼里舂成肉泥当饭吃!”甘全福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我这会儿都还能回想起我爹死之前回忆起这件事儿脸上那副模样。” “老甘,别是你爹也吃过人肉泥吧?”谷明海好奇的道。 “我不知道。”满脸沧桑的甘全福有些迷惘的道,“这也许是我爹一辈子的秘密,我没问过,他也从没说过,那时候他也不过几岁。” “江指挥,你是从蚁贼群中钻出来的,情况是不是像老甘所说的那般?”熊贵歪着头问道。 奋力求支持,点击,收藏,推荐票!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四节 备战 江烽很喜欢这个群体的氛围,比起刺史府和斥候队里那种随时都保持着警惕和敌意的竞争环境,这里无疑要融洽许多。 也许是大伙儿都觉得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相互攻讦争夺的东西,五营指挥之间的关系从表面上来看显得很友善,而曹万川这个在牙军中当了十几年的宿将也让各营指挥十分敬重。 即便是江烽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一下子被曹万川提拔到了后营指挥这个高位也没有激起多少波澜,反倒是江烽开朗诙谐的性格赢得了几位老军官们的很大好感,认同感也迅速增加起来。 固始军的战斗力也略微出乎江烽的意外,虽然在编制空缺数上相当大,但是在编的兵士们战斗力却并不像江烽最初想象的那么糟糕。 至少在江烽印象中,其他几营的兵士们都保持了日常基本训练,士气也还算差强人意,只是在装备上太过简陋。 不过这似乎是各地州军的通病,除了牙军之外,没有那个州府能够为自己的州军提供良好的装备。 不过从各方面来说,这几营都要比自己的后营强不少,这可能和贺德才在这方面的松软无争的性格有些关系。 固始军的状况让江烽喜出望外,这也让他心中燃起了保全光州和固始一缕希望,虽然这缕希望并不大,但自己似乎还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方法来改善。 “熊大人,蚁贼们也不是疯子,在有足够粮食满足他们需要时,他们和正常人无异,我在嵩县侦察时,他们洗劫了当地每一个可能藏有粮食的所在,所以粮食应该还能够维持,但是这种状况能够维持多久我很怀疑,我相信一旦他们没有了粮食,所有人,包括你我,就都会被他们当成粮食!” 江烽十分肯定的语气有些震住了一帮人,甘全福的话语不过是勾起了他们对五十年前故事的好奇,但是江烽神色严肃的态度却让他们意识到这一切绝非妄言儿戏,一切都随时可能发生。 “这么说来,我们是别无选择只有跟他们拼到底了?”谷明海摩挲着手中的邯刀,熟牛皮缠绕而成吊带斜挂在手腕上,脸色阴沉的冒了一句话。 “对,我们别无选择,幻想媾和或者放我们一马都不现实。”江烽肃然道,“除非我们变成和他们一样! “呸,让我当蚁贼!做梦!” “妈的,那我们就和他们拼到底!看谁的刀快枪利!” “是啊,要干就干,砍下脑袋也就是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江烽也在逐渐适应这帮人的风格,要想赢得他们的尊重和支持,就得先变成他们中的一份子。 正在和他们磨嘴皮子,却看到罗真站在了衙门外,江烽会意的点点头,“今晚栖凤居我请,不醉不归!” 曹万川远远的看着江烽与自己手下几个营指挥谈笑风生,看来这个家伙适应力很强,这让他有些放心之余也对这个家伙产生了一些好奇。 斥候营历来就是军中精英所在,即便是放在牙军中也应该是佼佼者,从斥候营出来的干员们一般说来都会到牙军中受到重用任职,而这个家伙来到固始军自然不会是受到重用的表现,这里应该是落魄者的集中营才对。 传言这个家伙和申州鞠家有些干连,如果真是那样只怕他也来不了固始,刑场才是他的归宿。 也许和家主的两位小姐有些瓜葛,据说这个家伙对二小姐仰慕已久,不过他似乎有些不自量力了,家主是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那么发配到固始就是最好结局了。 虽然有些思想准备,但是江烽的表现还是大出曹万川的意料,尤其是那一番对蚁贼产生的根源和对策更是让他彻夜难眠,对于江烽的观感顿时高了几个层次。 作为一名武将他原本无需考虑政务,但是若是辖地不靖,盗匪横生,对于他这个驻军首领来说一样是感慨颇深。 ********* 罗真来固始也是为江烽而来的。 来到固始之后,江烽也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自己面临的具体问题。 固始城的城防体系相当单薄而脆弱,虽然这里是位置很关键,在大唐之前的五胡乱华时代,这里也是兵家争夺要地,但是自大唐之后,这里一直未经战火,当年冲天大将军黄巢横扫中原时,这里也未曾受到牵连,所以这里城防设施早就破败不堪,像护城河更是湮没已久了。 固始军的状况也令人堪忧,别说和牙军相比,就算是和驻扎在州治定城的州军相比都有相当差距,而在军资粮食尽皆不足的情况下,能维持这种情况也算不错了,毕竟这里偏居一隅,平日里也就是镇守县城,清剿盗匪,要到战时才会被州府调动。 而州中要保证的首先还是牙军的战力,其次才是驻扎在州治所在的定城州军,而且每年的州军大比,还会不断的将各县州军中表现上佳的抽调至定城驻扎,这种方式也使得定城驻军始终是仅次于牙军的存在,而其他县的驻军就只能说凑合了。 这种情况下,人手虽然在短期内补足了,但是战斗力实在堪忧,江烽想要尽快的提升自己从个人到自己下辖的后营实力,除了加紧士卒们的训练外,就不得不另寻他途了。 罗真就是他的一条路径。 罗真给他带来了十具黑鳞甲。 重叠得不太整齐的黑鳞甲看上去有些粗陋,规格大小不一,鳞甲边缘厚薄不齐,显然是手工简单制作而成,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不是铠甲,而是皮鳞甲。 不过入手之后倒是让江烽大感惊讶,这好像太轻了,比寻常的皮甲还要轻巧,对于普通的轻甲步兵来说倒是挺合适的。 这十具黑鳞甲和江烽之前穿的法衣是截然不同的,准确的说法衣是应对术法和玄元力这一类的武道高手伤害的,而皮鳞甲就要简单得多,就是对付普通的兵刃伤害,能在一定程度上躲避和消减普通兵刃武器的杀伤。 当然,由于这黑鳞甲的制作材质特殊了一些,也对武道元力玄气的击打有一些抗御作用,只不过如果用在普通士卒身上就显得奢侈了一些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五节 甲胄 和法衣相比,这些黑鳞甲是两种不同性质的防护器具。 法衣的制作不但在材质上要求很高,而且需要以术法施法进行法力加注或者以玄神灵力来进行加祝。 加祝和加注也是有区别的,加祝使用本身玄神灵力通过术法来实施共振和融合,最大限度激发器具力量,而加注则是多是以术法来催动另一种或者几种资材本身具备的特有法力于被施用器具中,使其力量得到融合、变化和提升。 虽然这两种方式各有千秋,更多的还是看施术者本身水准和资材材质条件而定,但用玄神灵力施法更有针对性,相当于私人定制,很少能够批量制作的,但是在加注这种方式则要灵活得多,一次性采取同样方式来制作三五件甚至一二十件也都是可能的。 皮鳞甲估摸着就是罗真以加注之术制作出来的货色。 江烽掂量着有些粗糙丑陋的黑鳞甲,咂着嘴,“博山,这就是你这么久给我的惊喜?” “哼,这么久?多久?你还想要惊喜?”罗真没好气灌了一大碗卤梅汁儿,上下打量着江烽的宿处,“行啊,你倒是把关帝庙那儿的卤梅汁儿给学会了,别成天去寻摸人家,喜凤那丫头人家是有婆家的。” “得,别把我想得和你一样龌龊,喜凤那丫头****大,屁股翘,看起来倒是一个能生养的,你妈不是一直寻摸着想替你寻个媳妇么?我觉得喜凤不错啊。”江烽笑吟吟的道。 罗真和江烽都是街邻,算是小户人家中过得去的,江家祖代炼丹熬药,在光州城里也算小有名气,罗家则是世代风水师,一直到罗真祖父这一辈才沦落成为匠作人家,以木铁制作为业。 “滚!我没那爱好!”罗真也是和江烽随便惯了,气哼哼的道:“十具黑沙鳗鳞甲,爱要不要。这已经把我这么些年来的所有老底给折腾光了,光是这黑鳞甲就用了十二条黑沙鳗,二郎,你知道么,十二条黑沙鳗啊,三年府里才买到十二条,全被你用了,芍陂这几年铺到的黑沙鳗几乎全部都被我们光州刺史府买了,就连整个寿州城里这几年就没见着一条黑沙鳗,……” “行了,别在我面前装,我还不知道你?”江烽没好气的道:“黑沙鳗鳞以前也没有谁想到能派上这用场,这几年府里花大价钱买黑沙鳗还不是需要黑沙鳗血为宁小姐和药?不是碰巧发现这黑沙鳗鳞还有点这方面的作用,这东西还不是就当普通鱼鳞一样给扔了?搞得好像这黑沙鳗是你专门花了多少银子买来为我制这黑沙鳗鳞甲一样,这人情可就太大了。” 被江烽话给噎得直翻白眼,罗真也是无可奈何,好一阵后才咬牙切齿道:“好,就算这黑沙鳗鳞不算啥,可我为了制作者黑沙鳗鳞甲也是花了其他不少配料的,光是浸润这黑沙鳗鳞就用了五斤西川保宁仙醋,你知道西川保宁仙醋多少钱一斤么?还有,编织这鳞甲的筋线是啥质料,你知道么?我告诉你,这是凫肠线,这不是普通的凫肠线,而是赤凫肠线,……,还有,你知道这花费了我多少玄神加注,为了提高刚度,我把材官署的乌铜锭炼化对其进行浸润,为这事儿,我起码瘦了十斤,都是为了这玩意儿,……” 听的罗真这喋喋不休介绍他如何煞费苦心,如何辛勤摸索,如何废寝忘食,终于制出了这十具黑沙鳗鳞甲,江烽内心还是格外感动的。 自己只是给他交待了一下说自己这边刚接手,手底下各方面从武器甲胄到钱财用度都很欠缺,罗真就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他自己的积攒全部花费给自己制作出十具黑沙鳗鳞甲来,可以说是竭尽所能了。 只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个有些宅的伙伴,只要一谈起他的拿手活儿,那话匣子就打不住了,不赶紧刹住车,说上一个时辰他都口不干舌不燥。 “博山,这甲你试过没有,怎么样?”江烽不得不打断自己这个伙伴的卖弄炫耀,耐着性子道。 “嗨,我做的东西,你还不放心?”罗真胸脯一拍,。 见江烽目光锐利中带着几分揶揄,罗真又打了个哈哈,“不过二郎你也知道,材质有限,黑沙鳗是以血的药效出名,鳗鳞就说不上有多么金贵了,只能说堪堪一用罢了,比起芍陂的另一特产云鼍的鳞甲就相差天远地远了。加上我也没有其他够分量的辅配料来加工打磨,也就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就一州军后营,这十具黑沙鳗鳞甲绝对是大材小用了。我得告诉你,你得给我悠着点儿用,别是人不是人都用,起码也得能帮上你忙的人才给,不说其他,起码轻巧灵活,不能说和明光铠这些正品甲胄比,但一般的刀剑刺杀和箭弩射击,只要不是运气太背被直接正面击中,都还是能保一条命的。” 甲胄一直是一直是鉴别一支军队战斗力的重要依据,江烽很清楚,在这个时代里,有没一套齐全的甲胄,基本上就是决定这支军队是牙军这一类的精锐还是州军府军这一类杂牌的依据,很简单一个道理,甲胄成本实在太高了,高得一般的很多牙军都很难真正配齐甲胄。 像一套最基本的普通牛皮混绞筋甲,仅仅是材料成本就需要十二两纹官库银以上,如果加上人工,起码在十五两官库银以上,而一套将佐的明光甲起码在一百两官库银以上,而档次更高的光耀甲则在二百两官库银以上,而用来自西域或者渤海那边所产矿石冶炼捶打出来的乌锤甲几乎就是有价无市了,整个光州牙军中也不过区区十余具,都是光州从汴梁、洛阳或者长安秘密购回,价格据说都在五百两上下,一具甲胄相当于三四十普通士兵所需皮甲所值了。 以光州军为例,正品甲胄配齐比例也不过一小半,剩下一大半也只能是把基本的护胸和护裆具备了,像护肩、护臂、护腿这一类就只能放弃了,但即便是这一小半也需要八万两官库银开销,这还不算日常维护修缮的费用,光州虽然不算太穷,但是仅靠五县之地,养起这样一支军队,也是吃力万分,这也是许氏一直希望扩展版图壮大自身实力的主因。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六节 实力 江烽拿起一具黑沙鳗鳞甲,用手指触摸了一下鳞甲片,仔细打量。 中肯的说,从鳞甲片传来的法性气息并不重,这也意味着这具甲胄在防护力度上有限,这可能和这种鳞甲片本身并不具备多大的承载力有关,也和罗真本身的玄神灵力有限有关。 虽然是加注,通过外物来为鳞甲增强法力,但也还是和术法师的修为有很大关系。 罗真现在当然不可能是术法师,甚至连最起码的方术士都有些勉强,这主要还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 这家伙涉猎面实在太宽泛了,从矿石冶炼到符文制作,从器具制造到术法研究,他都有涉猎,也就差药物研制了,这带来的结果就是门门粗通,样样稀松,尤其是术法一道的基础——玄法灵力的修炼就落后了。 再加上罗家这两代都是以制作为主,所以使得罗真在喜好方面也更像制作这一方向上倾斜,所以这也导致罗真玄法灵力的修炼上进展缓慢。 这还是在他服用了不少药物提升的情况下,像许宁治病未用完的黑沙鳗血就被许静悄悄带出来,江烽就按照《青囊书辑要》所载秘方制作出了血豆蔻,只可惜难以寻找到可堪一用紫肉豆蔻,只能用红豆蔻替代,所以效果大受影响,但即便这样也对江烽、张越和罗真三人的修炼大有裨益。 鳞片是黑沙鳗鱼的颈部粗鳞,呈贝形,细腻而光滑,边缘柔软坚韧,用凫肠线穿织而成,细密匀称,估摸着罗真又是去找他姐帮忙了,要不也没这手艺。 江烽提足玄气用手指捏了捏,黑沙鳗鳞的韧性很强,刚度也还行,加上罗真可能还用一些特殊矿料进行加注以提升刚度,所以还行,感觉要比普通皮甲强不少。 随手将手中甲胄挂在门框上,江烽没有提气,只是纯粹用臂力随意突刺一剑。 有一种韧滑感,剑尖偏出顶在了另一片鳞甲上,二次冲击的力道被减轻了,江烽点点头。 这种设计倒是有些意思,再看看突刺之处,黑沙鳗鳞甲片处有一处明显刺痕,江烽估摸着如果自己在加大几分力度,可能就会造成鳞片破损了,还算不错。 江烽很知足了,这个时候就是一具普通皮甲也能给自己增添一份力量,像这种用黑沙鳗鳞制作的甲胄,又加注过异力,在防护能力上应该大大甩开了普通皮甲,虽然未经战阵考验,但相信也不会太差。 纵然比不上山文甲这一类高级铠甲,但是江烽感觉恐怕也不必明光铠逊色多少了,而起最为难得的是其不但可以抵抗锐器劈刺,而且对武道强者的元力玄气攻击也有一定抗御能力,对于像固始军这样的州军来说,你还能奢望什么呢? 尤其是这身鳞甲的重量不知道要比明光铠和山文甲轻多少,只是数量的确太少了一些,让江烽有些遗憾。 “嗯,除了黑沙鳗鳞甲外,就只有这三具弩了。”罗真有些洋洋得意的指了指放在另一边的木箱,“三具小弩,别嫌小,材官署的那块珍藏已久的天芒木,还有三两紫金,就做成了这三具天焰神弩,就是材质不够,小了点儿,射程不够,但三十六支破甲金箭,也够人喝一壶了,自个儿掂量着用,箭矢用完,估计这弩也就报废了,……,别瞪眼,材质有限,能做到这样都让我头发掉了不少,有本事你给我多弄点儿啥紫金、玄乌砂、秘银或者沉桐木这一类的玩意儿来,我保证给你……” “博山,你这么在材官署里折腾,有没有人……”江烽还真有些为好友担心了。 罗真在法器术具的制作上是有些天赋的,但是在其他方面就很一般了,尤其是在人情世故上,材官署属于许氏另外一个宿老在掌管,不过此人对材官署那边倒是管得不太严,也就给了罗真不少可趁之机。 “这段时间府里边忙得够呛,材官署这边主要精力都放在武器和甲胄以及后勤辎重的准备上了,大家都没有心思管这个。”罗真洋洋得意,“署里边都没啥人管我,何况这些东西本来也不属于牙军那边日常用的,都是些偏门玩意儿,你也知道,咱们这材官署本来底子薄,就对这些方面的研究不看重,如果不是静小姐对这方面还有些兴趣,我估计这一块都得要被裁撤了。” 光州的实力还是太单薄了一些,在底蕴上更差得远,别说和汴洛朱家、南阳刘家、淮北时家这些门阀豪族比,就连与像蔡州袁家、鄂黄杜家这些新兴门阀都有很大差距。 所以材官署的主要任务还是为军队常规性的武器、器械和甲胄以及辎重物资准备筹备,像诸如涉及到比较高层次的法器术具以及比较特殊的装备制作,也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也只能拉起一个花架子来,有这么回事儿。 可以说如果不是许静对此很感兴趣,只怕还要不堪一些,这也是这些小豪门小望族的通病和最大弱点。 一个政权的架构,尤其是包括军事实力和军事潜力在内,也是需要建立在雄厚的经济基础之上,而反过来军事实力和军事潜力又能够更好的为门阀望族服务,让他们有更强的底气去争取更多的资源禀赋。 从田土到人口,从山林到湖沼,从乡村到城镇,更多的获取这些资源才能进一步扩张自身实力。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像芍陂作为寿州最著名的湖沼,原本是春秋时楚相孙叔敖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但是因为年久失修,淠水、淝水、龙穴水汇入之后反而蔓延成沼,规模日趋扩大,这和前世历史所言有些差异,现在芍陂湖面宽阔,湿地苇荡动辄绵延数十里,盛产各类资源,尤其是一些特殊的资源,像黑沙鳗这种特殊鱼类,具有极强的药补效果,而光州因为需要为许宁治病,每年都要花大价钱购买几条黑沙鳗,取血和药,加上如更为珍贵的云鼋、金斑火鳝、银月荻等奇物,这还没有算芍陂本身所具备的物产和对田地的灌溉功能,所以芍陂也成为寿州的重要宝库。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七节 潮起潮落 “二郎,刺史府已经来人询问固始为何募集兵员补编一事了。”曹万川盘腿而坐,示意江烽入座。 “哦?看来陈县令还是反应很快啊。”江烽无可无不可的道。 “嗯,我已经向司马大人和兵曹那边回复了,看来他们也有些警觉,但并没有深究。”曹万川眼中满是深沉之色,“也许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固始这边了。” “哦,虞侯大人何出此言?”江烽听出对方话里有话。 “驻扎在乐安、光山、殷城三县州军都已经奉命在定城集中,除了咱们固始军之外,光州所有兵力都开始进行作战动员了。”曹万川语气中充满了苦涩。 “啊?蚁贼进犯了?”江烽吃了一惊,蚁贼来势如此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不是蚁贼。”曹万川喟然。 江烽心念电转,瞬即心明如镜,一闪而过,“申州!刺史大人要出兵申州?!” 前几天博山还来了自己这里一趟商量事情,顺带说到这段时间城主府上戒备森严,他本来要去报告材官署资材储备情况,都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府中几位大佬在干什么。 “你也知道了?”曹万川并没有多惊讶,斥候营出来的,消息自然比寻常人灵通。 “刺史大人这两年来励兵秣马,又刻意交好蔡州、南阳,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江烽脸上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这个时间可还卡得真好。” “怎么,二郎,你也不看好刺史大人出兵申州么?”曹万川眼中精芒一闪。 “这个时候实在太巧了,联系到我所了解的种种,实在难以预料结果。”江烽思索了一下之后才道:“这种敏感时候,变数太多,尤其是我们对申州并不占多大优势,就算是有蔡州的支持,但是我想象不出刺史大人用什麽让蔡州心甘情愿出兵帮助我们光州,难道就凭一纸盟约?” “有一点可以肯定,没有蔡州支持,刺史大人不会妄动干戈,只是刺史大人用什么换来蔡州方面的支持我不清楚。”曹万川沉吟了一下道,作为牙军指挥却并非许氏核心人物,他还没有资格参予那样的机密。 江烽抬起目光迎向神色复杂的曹万川,“虞侯大人,你似乎有些心事?” “嗯,没错,我是有些担心,我一点也不看好刺史大人此次出兵申州,虽然我说不出哪里会出问题,我也相信刺史大人他们应该有万全之策才会选择这个时候出兵,但是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曹万川迷惘的道:“光州底子并不厚实,这一次倾巢出动,一旦有什么变故,我不知道我们该向何处去。” 江烽心中一动,曹万川也算得上是光州军中老人了,在光州牙军中也颇有威信,如若不是身份所限,论资历能力早就可以胜任光州牙军虞侯,但是却因为屡屡与刺史大人意见相左,郁郁不得志,才被发配到固始军担任虞侯,眼下情况复杂,莫非这位曹大人另有想法不成? “虞侯大人,不管光州那边怎样,我们固始这边却不能轻忽,各营固然要加强操练整军备战,固始城的防御怕是也要马上修缮和加强。虽说蚁贼主力未必能看得起像固始这种小县城,但是若是真有那么一两股不开眼的蚁贼流窜到我们固始境内,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得逞才是。”江烽不动声色的建议。 “嗯,理该如此,我去和陈大人商量一番。”曹万川似乎有些恍惚。 ********** 四月初三,光州兵发申州,在罗山境内与据兵固守的申州军展开激战,蔡州袁氏援军加入战局,申州军崩溃,罗山失守。 四月初八,光州蔡州联军越过罗山,渡过浉水,直杀入钟山境内,再度击败顽强抗击的申州军,申州城在望。 “你说什么?”哗喇一声酒碗落在桌几上跌得粉碎,白瘦老者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你胡说!来人,把这个奸细给我拿下!” “刺史大人,小人不敢妄言,申州城与昨夜已经被从桐柏南下的南阳军攻克,现在已经在南阳军控制之下。”伏地不起的斥候顿首低泣,不敢抬头。 白瘦老者眼睛顿时红了起来,环视左右,众军将皆是脸若死灰,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煞费苦心的与蔡州袁家联手攻打申州,却换来南阳刘家的从中渔利,这一战可真是冤到了极点。 “袁怀庆呢?为何还没有到?望侠呢?他为什么也没有到?”白瘦老者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申州落入南阳刘氏手中,这必是南阳刘氏早已策划以久的诡谋,只可笑自己还********想要用三万石粮食换取刘氏的不干涉,简直就是与虎谋皮。 “刘同、刘玄,我光州许家与你们誓不两立!”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由远而近,一干将领更是面面相觑,申州军早就溃不成军,这喊杀声从何而来?难道是申州方面有得到了援军卷土重来? “来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左右亲卫连忙窜出去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怎么事情。 白瘦老者更是箭步便欲窜出帐外,却见一人钻了气喘吁吁钻了进来,“大哥,我们上当了,袁怀庆率军突袭我们后部,我们上当了!” “袁怀庆?!”白瘦老者和一干将官皆是哗然,“望侠,你在胡说什么?莫非你昏了头?” 气急败坏的白瘦老者恨不能给自己这个三弟劈头一记耳光,刚闻得申州落入南阳刘氏之手,这里却又在胡言乱语,这不是自乱军心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哥,我没昏头,我们上了袁氏的当了,他们突然向我们后军发动袭击,我们猝不及防损失惨重,现在德威他们正在全力阻击,各军主将赶快回营组织反击!”许望侠满脸横肉抽搐不止,凄然之色溢于言表。 各将官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混合着金铁交鸣声彷佛如一记中槌击打在白瘦老者的身体上让他身体陡然佝偻下来。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八节 双雄会 如银龙滚动一般的赤铜棍泛起千重异彩,三名围攻的甲士呕着血打着跌滚落出去,棍梢击中的胸肋间在已经骨肉成糜。 一名持戟勇将在面对许德威凌厉疯狂的棍网攻击下也是连连败退,从棍头戟尖爆发出来的劲气让整个四周两丈之内都如无人之境,几名想要靠近助持戟武将一臂之力的小校都被两人兵刃荡起的罡风劲气震荡得跌跌撞撞,根本无力插入,甚至连牵制的作用都难以做到。 持戟武将一张面孔涨得犹如血都要喷出来了,只不过技差一筹,只能咬着牙关一边败退一边苦苦支撑,如若这样下去,无为将军还不到,只怕要不了三五回合,自己就得要喷血毙命了。 这等精锐甲士在天境高手面前仍然毫无抗御之力,哪怕持戟武将也已经触摸到了天境门槛,他一样有把握在三五个回合之内解决对方,甚至只要不惜受伤,他可以在下一招就可以行险干掉对方,只不过许德威心中却越来越冷。 从蔡州袁军毫无征兆发动突袭之时,他的心就跌入了深渊。 原本袁氏一族就是以狂暴铁血和冷酷阴狠著称,最直白的例证就是三年前袁氏吞下南陈州一役。 原本是汴洛朱氏附庸的蔡州在得到淮北巨阀的时家支持之后突然反噬汴洛朱氏,双方在陈州展开激战,虽然汴洛朱氏实力远胜于只有一州之地的蔡州袁氏,但是在获得了时家鼎力支持之后,蔡州袁氏仍然毫不犹豫发动了突然袭击。 汴洛朱氏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之后,立即倾全力反扑,但是袁氏一族充分展示出了他们敢于反噬朱氏的强横实力和冷酷手段,在只用了五千兵力拖住了朱氏三万大军的前提下,倾尽全力用三万大军包围了朱氏另外一只偏师,在袁无畏的率领下,只用了五日之间将朱氏两万偏师绞杀,而绞杀之后堆起的三座京观足有十米之高。 这一役为蔡州袁氏的铁血狂暴打响了名声,而由此袁氏也确立了他们在南陈州的主权,就连朱氏在没有获得对晋地沙陀的优势地位之前,也都只能忍住这口恶气,至今未能复仇。 像这样算无遗策如毒蛇一般咬住就不松手的袁氏突然对作为盟友的许家发起了突然袭击,不由得让许德威感到绝望。 袁氏这一出手,只怕就是生死之限。 “天威,让开!”一声浑厚的嗓音从东南方向传了过来,如奉纶音的使戟武将拼尽全力推出一击,稍稍击退了许德威的攻击之势,然后精疲力竭的跌坐在地,嘴角溢出的血丝显示他的內腑已经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就是这么几招,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也让他深刻感受到这境界之间的差距是多么巨大。 浑厚凝重的声音一来,许德威就知道正主儿来了,此时他的心境反而变得更加宁静了。 环顾四周,牙军营已经被打散了,许德威有些黯然。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无回天之力了。 簇拥在周围的牙军精锐都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好手,即便是面对着袁军的突袭,仍然能够保持着慌而不乱的阵型并迅速调整过来,只不过袁军太过势大,而且又占据了突袭先手,其精锐龙雀尾的实力也稳稳压过了己方一头,这就是袁氏的实力体现,蔡州和光州的差距就在这里可以最明显的体现出来。 实际上他从内心也从来没有认同过家主的方略,他和许望侠一样,一直认为与袁家合谋是与虎谋皮,许家现在的实力并不具备扩张的条件,虽然他也承认如果许家不对外扩张的话,局面肯定会在北面蔡家和东北时家挤压下会日渐变得恶劣,但和蔡家合谋甚至还把南阳刘氏也拉了进来,他不认为许家能在这场乱局中具备获益的实力。 事实似乎也映证了这一点,蔡家这头虎狼,从来就没有把许家视为盟友,甚至早就把许家是为了可以一口吞下的肥肉,而南阳刘氏更成为了合谋者,只是许家却成了这里边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 “无为无为,无坚不摧!无为无为,无坚不摧!” 巨大的声浪将许德威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过来,他定了定神,看着一身紫袍的青年满脸诚挚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密集的包围阵型中立即让出一条通道,犹如海水分开,重又弥合。 “德威兄,得罪了!”紫袍青年一举手抱拳。 许德威脸色冷峻,此时的他心境已经进入了古井不波的至高境界,“无为天王袁无为?!” 袁氏三驹,号称袁家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三匹千里马,排名第一的无为天王袁无为! “拙名也能为德威兄所闻,无为不胜荣幸。”袁无为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清冽的注视着许德威,沉声道:“想必德威兄也知道当下的局面了,如果我说想请德威兄为许家计,为你这手下几百兄弟计,放下武器,不知道是否唐突?” “哦,无为将军想要许某不战而降?”许德威面色不变,淡淡的反问。 “不敢,说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或者良禽择木而栖,可能会被德威兄视为对你的侮辱,但是我要说一句,德威兄,潮起潮落,荣枯兴衰,都是我们身处这个时代免不了的事情,你我作为武将,固然要为自己的理想目标而奋斗,但是如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就未免失之于不智了。”袁无为仍然很坦然平静:“袁某虽然不才,但是也敢在这里承诺,只要德威兄愿意放下武器,我保证德威兄和你手底下这些兄弟,可以得到我们袁家最体面的对待,德威兄如果愿意加入我们蔡州,我们袁氏一族扫榻以待!” “呵呵,无为将军,你们袁家难道就把人伦道义视为无物,可以把背盟反噬视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么?”许德威并没有太多激烈的话语,语气一样平和,“也许你们袁氏做得到,但是许家人做不到!” 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袁无为叹了一口气,腰间的一抹冉冉赤焰浮起,点点头,“那无为兄,我就只有得罪了!请!”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二十九节 对决 许德威也没有矫情,径直回头:“此战我若败,非许氏子弟,降!许氏子弟,自便!” 袁无为也会意的顾首:“我若败,德威兄尽可率手下兄弟离开,不过德威兄我要提醒一句,光州此时已经为我蔡州军拿下,德威兄若是还有其他想法,可以休矣。” 许德威心中早已了然,袁氏素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当年与朱氏反目也是在靠上了淮北时家这棵大树,并且也与南阳刘氏有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瓜葛,才敢反噬朱氏,如今突然袭击本军,自然对光州也早有安排,所以对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不过这个结果的落实也更增添了他几分决绝之心。 “无为天王,那我今天就来领教一下你纵横河洛的龙焰天王刀的威势!”许德威也不再废话,手中灿烂如银的伏魔棍轻轻一竖,“请!” 周围的军士们早已经很自觉的散了开来,迅速扩大成为一个十余丈宽的战圈,虽然双方军士仍然还是持刀握枪,怒视相对,但是他们的心早已经被主将之间的这场君子之战所吸引走了,再无复有先前那狂暴凶悍的战意,一切都要等到主将之间这场生死决之后再来作定论。 袁无为微微颌首,右手一抚腰间,先前被玄气一激而催发了赤焰刀气的宝刀瞬间出鞘,赤红色的云焰在刀刃上冉冉浮动,一头若隐若现的龙形光影欲从那赤色云焰中挣扎而出,“德威兄,请!” 再不言语,许德威长腿稳稳的迈前一步,未等脚步站稳,另一足边便已经急如风火般的跟进,碎步叠进,手中伏魔棍连续轻点,一连串扇形的光圈次第展开,迅速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光轮,把巍然不动的袁无为笼罩了进去。 “来得好!”袁无为也有些意动。 他知道许德威算是许氏一族年轻一代的头号高手,号称光州一龙,作为非许氏三兄弟嫡家子弟,却能被许望亭擢拔到光州牙军虞侯位置上,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其已然登临天境一层并向二层迈进的高手,说实话在许氏一族这样并非以武道著称的小家族来说,也算难得了,整个许家大概也只有许望亭的玄气实力能稍胜许德威,而许望亭却早已经年近六十了。 若只单论天赋和潜力,许德威要强于许望亭甚多。 这也是袁无为想要有意把许德威拉入蔡州军中的主因,但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甚小,毕竟许德威也是许氏一族中的翘楚,这等立马背叛家族的事情恐怕也做不出来,唯有看能不能生擒此人,用些水磨工夫,另外再用许家一族的性命来要挟看能否奏效。 想如此想,但袁无为的手上却半点没停顿,被玄气激荡得灿若云霞的龙焰天王刀平平向前一推,透体而出的袁氏嫡传赤火玄气骤然爆发,在刀刃上形成一朵熠熠夺目的火焰形光朵。 “以气御形?!”许德威虽然清楚对手比自己高出一筹不止,但是当真正看到天境第二层的真实境界表现时,还是忍不住惊艳了一把。 即便是算是自己远房伯父的许望亭,也还只能刚触及到天境第二层就戛然而止了,他的玄气修行水准和悟性也只能达到这一步,一辈子也无复有更近一层的可能,也正因为如此,这位远房堂伯父才迫不及待的想要在领地上有所突破,来为许氏一族另外一个翘楚——许子清提供更大的舞台,只可惜这一步跨得太急。 龙焰天王刀刀刃上升起的这一朵光焰一脱离了刀刃,伴随着席卷而来的刀气向外推出,猛然炸裂开来,千万点光焰如天灯陨灭铺洒开来,形成一片巨大的光斑幕墙,将许德威完全裹住。 这一刀就尽见天境二阶高手的风采! 许德威心中虽然震惊,但是却并不畏惧,他早已心存死志,可以说眼前任何变化都难以撼动他内心的坚决。 半步不退,甚至主动前行一步,听凭点点光斑浸入他已经运行至极致的三元玄气,淡淡的白雾在他的整个身体上洋溢出来,光斑和白雾交织在一起,一阵阵细碎的“噼啪”声不断响起, 撞击在一起的玄气形成了巨大的气浪,许德威的外衣犹如风中摇曳的破帆,撕裂开来,露出一身乌黑发亮的玄武乌锤甲。 这是许家在购进的乌锤甲基础上专门送至舒州周家,通过周家的关系花巨资请来了淮南巨擘杨家的御用道法宗师以玄武墨箓予以加祝,使得这具乌锤甲俨然具备了御法衣的特质。 没等对面惊讶万分的袁无为反应过来,手中伏魔棍卷起千重劲气,直取对方上身。 汹涌卷荡的罡风劲气牢牢将袁无为锁定,这等距离,一失先机边步步危机。 袁无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煞费苦心本想一举重挫对方的以气御形这一式竟然反而成了弄巧成拙,这种纯内气的交锋,反而让装备了御法衣的许德威占了大便宜。 对方显然也是早就有此打算要借势反击,这一式恰到好处的直进扑击更是没有半点阻滞,显然就是打的和自己一样的主意要一击建功。 来不及多想,袁无为足尖一点,身体如风中摇帆,翩跹摇曳,伴随着滚滚袭来的轰然劲气在空中漂浮起来,尽可能的避开了伏魔棍上的玄气冲击,而手中的宝刀却半点不停,挽动的刀花泛起万千异彩,赤红色的光芒散发到了极致,变成了诡异的玫瑰红,毫无遮拦的鱼袭来的重重劲气撞击在了一起。 连续不断的撞击产生出了巨大的震荡力,尤其是玄气之间毫无花巧的碰撞更是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以二人贴身肉搏为中心的三丈之内,整个地面犹如被刮起了一场沙尘暴,卷起来的黄尘泥土和草根碎木,形成两个巨大的漩涡,不断纠缠碰撞,时而分离,时而交织。 两道人影都变得模糊起来,甚至只能看到两个影影倬倬的影子在飞速翻飞腾挪,而一道赤红的光带和一道银白色的光链更是绞杀在一起,刺耳的啸叫声几乎要把人心从胸腔子里挖出来。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节 何苦来哉 袁无为的确有些惊讶。 他知道许德威实力不俗,许氏一龙名头摆在那里,而且蔡州和光州结盟这么多年,虽然是悄然结盟,但是双方还是有不少武将见过面的,只不过袁无为从未露过面,更多的还是袁氏三驹的袁无敌出面,所以光州方面对袁无敌了解更多一些,而他和袁无畏则更多的是在北面战场,主要是应对来自汴洛朱氏的强大威胁。 这一次蔡州方面悄然换人,把袁无敌换到了北面战场,而把自己和无畏调到了和光州的正面战场,也就是想要利用光州对自己和无畏的不太熟悉,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看来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 只不过怎么来解决这一位许氏一龙却成了一个问题。 许德威无疑是有准备的,从对方身上穿的这套明显带有术法气息的御法衣甲就知道,按照常理像这种上战阵武将,直面的战阵冲杀,鲜有会加祝术法灵力的,因为这明显就是针对天境以上的将而来,而申州一败再败,早已经没有了值得一战的高级武将,这是在防谁? 只不过许德威大概也没有想到己方会在这个骨节眼儿上发动,他大概还以为己方会在进入申州时翻脸与他们争夺申州吧? 这的确给袁无为带来了一些意外的被动。 凭借着这身相当金贵的御法衣甲,许德威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抗御自己元力玄气施加于对方的冲击,这使得对方可以很大程度上从防御抽出更多的精力来发起进攻。 本身许德威这一手伏魔棍就具有相当高的水准,这个时候以一种悍不畏死的方式彻底将自己爆发出来,哪怕自己比他高一层级,一样给袁无为带来了很大麻烦。 袁无为当然不会允许这一战失手,不仅仅是许德威和他身后这群牙军逃出生天的问题,更关系到自己在袁家新一代中的地位问题。 许德威要么死,要么俘! 袁无为当然希望能俘获对方,但是如果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让对方当场身死,也是一个能够震慑光州牙军和进一步巩固自己在蔡州军中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地位的绝好机会,所以他不会容许任何意外出现。 十几回合过去,许德威已经将自己的三元玄气催发到了极至,而手中这跟混杂用秘银和玄铁打造的伏魔棍上的威力也已经提升到了最高境界,而玄武乌锤甲让他可以更大程度的承受袁无畏元力内气的冲击而无须太过担心受到影响,但即便是这样,许德威仍然感觉到自己先前以突发先手强夺到的优势正在不断流失,对手正在以各种精妙娴熟的刀法和龙焰天王刀上透出的特有龙焰之力灼烤着自己的三元玄气,迫使自己不得不收缩玄气。 袁无为也知道是到了该解决问题的时候了,他也知道许德威肯定还会有杀手未出,但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选择了,或许他也再也无法放手,一旦出招,也许就是生死两重天了。 一声凄厉的尖啸从龙焰天王刀刀头传出,袁无为足尖一点,身体骤然从光圈棍影中拔出,犹如一具步步生莲的佛影,“德威兄,小心了!” 无尽天王杀! 漫天的龙焰从刀尖到刀刃处滚动流淌,最终在袁无为的倾力催发之下,龙焰终于与刀身溶为一体,手中龙焰天王刀连续横切十七记,犹如斜风细雨般的密织,刀气勾勒出一道道致命的枷锁,彻底封死许德威任何一个逃脱方向,然后袁无为这才握拳捏印,悍然前行,遥空猛击一拳,“嘿!” 天焰龙拳! 淡淡的赤红气劲毫无阻滞的破开双方激斗到巅峰是荡起的层层气浪,直入中宫。 许德威也觉察到了袁无为这错身以连续刀气作为掩护而发出的这诡异一拳,他不敢怠慢,长棍连续扬动,意图遮掩住这有些突兀古怪的一拳。 拳力爆发如注,击打在棍身上,立即就引起了长棍猛烈的颤抖,这个时候许德威才意识到这一拳的不凡,如火如荼的灼热劲力立即沿着棍身传导入自己手中,而那股子辛辣炙烤的气息瞬间就弥漫到了自己全身,让自己全身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有一种飘然欲仙的升华感。 大惊失色的许德威来不及多想,连续后退,想要退出对方刀锋构筑的刀气包围圈,同时不惜彻底耗费元力来催动玄气压制内心这种燥热欲裂的感觉,但是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扳回先机的袁无为哪里会给他这样一个机会,龙焰天王刀练连连催动刀气,一抹接一抹的光焰从刀刃中嘶叫着喷发而出,与刀气溶为一体的光焰盘旋着如附骨之蛆,死死追咬着挣扎着想要摆脱的许德威身体。 玄武乌锤甲在失去了玄气支撑的情况下也根本无力抵挡这种用玄气催发出来的超强劲气,一波接一波的刀气光焰击打在乌锤甲上,发出细密的破碎声,不断的浸润入许德威体内。 似乎意识到了关键时刻的到来,也许是感悟到了这一战自己已经没有回天之力,许德威不再后退,而是迎面而上,身体连续摇动,三元玄气连续三重催发,从足底到顶门,一缕奇异的朱色从露在外边的手背和颈项一直向面部额际蔓延,尤其是那灿若晨星的双瞳更是跳动一抹血与火的决绝。 伏魔棍再起,银芒闪动,雄劲的玄气贯入,棍梢出现轻微而急速的颤栗,猛然间,棍梢头突然脱落开来,从棍头上一道细如发丝的金属链索连带着一道透明的光影一闪即逝。 “咦?!”袁无为眼睛眯缝,瞳孔却顿时放大,“无尾伏魔棍?!” 脱落的棍尾一下子变成了一道细索拴系的无色透明铡,瞬间从棍头窜出,旋转尖啸着飞速奔袭而去。 龙焰天王刀猛然一震,荡起赤红色的光带连续不断的在伏魔棍身上碰撞,迅速震开了如封似闭的棍网,赤焰在许德威胸前玄武乌锤甲上一闪。 许德威急速奔行的身体戛然止步。 银月铡挣脱细索,飞速旋转着从侧翼入地之后重新跳跃奔出,撞入袁无为小腿侧面,带起一团血肉,最终在空中飞旋了两圈,才缓缓落地。 袁无为没有理睬自己的伤势,听凭着如注的血液从小腿甲胄缝隙里涌出,只是静静直视巍然屹立面色如恒的许德威,“德威兄,何苦来哉?”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一节 尘埃落定 许德威原本明澈的目光突然散漫开来,嘴角一抹血迹溢出,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你赢了!善待他们。” 身体微微转过来,可以看得见他的面颊已经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金色,最后遥望了一眼远方的故乡,然后倒金山,倾玉柱,许德威高耸的身体轰然倒地,一动不动。 “虞侯大人!” “德威大人!” 状若疯虎的光州牙军们红着眼睛冲了上来,手中的刀枪再度举起。 袁无为微微蹙眉,沉声怒喝:“你们要逼我违背我对许德威的诺言么?” 但此情此景,如何能够让这么多年来一直与他许德威一道苦练拼杀的甲士们冷静下来? 事实上袁无为也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有些冲动,这帮许氏家族的核心子弟是绝对不能留下来的,否则对日后袁氏一族消化光州势必起到很大的阻碍作用,正好这帮家伙部长头脑,斩草除根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脸色骤然阴冷下来,袁无为冷冷的一挥手,早已好整以暇地蔡州军立即簇拥上来。 在光州牙军都被两大主帅的交锋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蔡州军却在不动声色间早已经把强弩手调集了上来。 随着袁无为的一挥手,数百弩兵劲弩暴射,如暴雨打梨花,狂风卷残云。 数百光州牙军甚至连呐喊声都没来及叫出几声来,便被连续不断的弩矢攒射钉倒在地,尸横遍野。 然而光州牙军中仍然有一些武技更为**者,或滚地避开,或飞跃扑击,拼着自己一死,也要拉来几个垫背的,嗷嗷叫着闯入蔡州军阵中,搅起一阵血浪,也给蔡州军带来不小的伤害。 只不过这般拼死一搏终究只是孤注一掷之举,难以挽回大局,除了极少数寥寥几人冲破了蔡州军尚未完全合围的步军阵形,逃得生天外,其余皆备射毙斩杀于此。 眼见得这光州最后的精锐便命丧于此,区区几人逃脱已经无关大局,袁无为也有些遗憾。 若是能将许氏这帮精锐收罗帐下,无疑对迅速控制光州大有裨益,只可惜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许氏一族虽然实力一般,但是却也算是光州有些根基底气的家族,此次遭本家反噬,固然可以说兵不厌诈,但是这样肆无忌惮的背叛绝杀,也对袁氏本来就不算好的声誉又是一个重创。 现在袁家在周边各大势力中已经很难成为可以信赖的角色,日后袁氏再想要有可靠的伙伴,就很难了,即便是现在袁氏的大靠山时家,对袁家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真实态度,都很难说了。 袁无为当然知道此次机会对于蔡州方面太过难得,有了光州,袁氏便不再只有一个半州之地,更有了光州作为战略纵深,在面对朱氏时可以更从容,但遭到破坏的声誉却再难挽回,所以此役从长远来说,是祸是福,还真很难说。 ****************** “望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白瘦老者猛然间苍老了十岁一般,只走了两步便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你给我一一道来。” “大哥,这还用说么?袁氏和南阳刘氏早就联手了,他们这是把咱们光州许家和申州鞠家一起算计进去了!”许望侠绝望的跪地不起,懊悔、痛苦、绝望、痛恨诸多情绪浮现在心中,这个时候蔡州军队发动突然袭击,恰好处于光州军大胜申州军之后最放松阶段,可以说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也没有任何防范之力,其结果已经注定。 “袁怀河!”白瘦老者脸色陡然涨得紫红,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许望亭便是化作厉鬼也不能饶你!” “大哥,赶快走吧!牙军还有两营我已经命令紧急待命了,德威他率众抵挡,你快离开返回光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许望侠看着自己兄长嘴角溢出的血丝,惨然道。 “坐吧,老三,不必费心了。你以为以袁怀河的谲毒心思,他还会给我们留后路?老二他那点本事还能守住光州城?定城此时怕已经插上袁氏旗帜了吧?”这个时候的许望亭似乎一下子想通了许多,盘腿坐在席中,平静的道:“坐吧,这一场我们已经输了,不过就是赔上身家性命罢了,不要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成王败寇,走上这条路,我们就要有这个觉悟。” “大哥!······”许望侠痛苦匍伏在地。 “没什么,许家败了,只怪我目光短浅,识人不明,怪不得别人。若不是我起了贪念想要拿下申州,岂能有今日结局?”许望亭目光怅然,“实力,还是实力不济,若不是我急于求成,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大哥,我们还可以重振旗鼓,······” “老三,不要自欺欺人了,刘家与蔡州怕是早就达成了协议,安设好了圈套,就等我们钻而已,现在我们已经落网,鞠家也一样,申、光二州的命运也该尘埃落定了,说不定刘家、袁家使者早已经在长安城中等候,只等消息确实,一纸推荐书,新任刺史的诏书就会下来了。”许望亭落寞的道:“可笑我还指望能在淮南道上作为一番,当真可笑!” “大哥,那城里的族人,还有小宁、小静她们,······” “老三,这个时候你还这么看不透?各人有各人命,那已经不是你我能够管得了的事情了。”许望亭此时似乎将一切都看得通达透彻,脸色平淡,“她们若是命好,便寻个乡间野地,嫁个村夫俗子罢了,若是命不好,沦入官坊娼寮,那也只有怪她们命苦而已。” 四月初九,光州军在钟山境内遭盟军蔡州袁怀庆部突袭,光州军毫无防备之下全军崩溃,光州刺史许望亭自杀身亡。 光州牙军虞侯许德威率军突围失败,兵败被杀,录事参军许望侠失踪。 出征申州的光州军一万五千人仅三千余人溃散得逃,其余尽皆被杀。 同日蔡州军袁怀国部入光州,光州州治所在定城陷入混乱,士绅商贾尽皆逃亡。 光州刺史府长史许望山率刺史府众属官投降。 入夜,蔡州军入城大掠三日,七日后新任光州刺史袁怀方到,光州方逐渐恢复平静。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二节 待价而沽 曹万川脸色灰败,以手抚额斜靠在几上,半晌不语。 下坐众人尽皆默然垂首,接二连三的噩耗让一干人几乎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思想准备也没有半点。 如巨人骤倒,溅起的漫天尘埃让居于其中的所有人都无法看清楚前途在何方。 许家完了! 兵发申州却被盟军一个漂亮的背后插刀,焉能不败! 蔡州袁氏和南阳刘氏才是真正的大赢家!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江烽也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这个时代的豪雄们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的绝杀,只是那份寒意足以让人冻彻骨髓。 定城已经落入蔡州袁家之手,乐安、光山近在咫尺,怕也是一样,现在就剩下孤悬东北的固始和掉在南部的殷城。 但殷城县小城破,且已无驻军,毫无防御之力,不值一提,也就是说整个光州也就仅存固始一县而已。 弹丸之地岂容独善其身?! 整个固始县全县也不过两万余户七万余口,企图抵挡蔡州军纯粹就是螳臂当车,该怎么办? 严酷的现实逼得固始军的高层们不得不思索自己的命运。 江烽整襟危坐容色肃然,脑中却如天马行空一般神游万里。 这就是真实的历史,也许它并不存于历史书中,或者早就开始转向拐弯了。 昔日的熟悉的面孔转眼就化为白骨,许望亭、许望侠这等孤高倨傲的一地望族便这样被连根拔起。 许望山妄图以举城投降来换得自身的保全,却未曾想到蔡州军奸淫掳掠,将其内室家资席卷一空,就连许子明妻妾都被蔡州军官掳为妾妇,对于自己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这是何等荒诞又不可想象。 “大人,县令大人求见!” “不见!” 曹万川疲惫的抬起头来不耐烦的挥挥手。 “是。” “大人,还是请县令大人在你的会客室中等一等吧。”江烽从神游中惊醒过来,“怕是光州那边已经来讯了。” “也罢,带他去会客室中等候。”曹万川目光飘忽,瞥了江烽一眼之后勉强道。 兵士下去后,室内再度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垂向自己面前席地,曹万川扫了一眼众人之后将目光最终还是落在面色平静的江烽身上,“诸位,有何想法?蔡州袁定国已经来使要求我们投降。” “投降?虞侯大人,难道就这么简单,就让我们投降了事?”熊贵愤愤不平的道:“许家虽然对我们不厚,但毕竟也是我们主家,袁家要我们投降就一句话?他把我们固始军当做什么?” “当作什么?当作土鸡瓦犬而已,一句话,就是要我们无条件投降,可以免一死。”甘全福阴恻恻的补上一句。 “那我宁肯拼个死!”熊贵凶狠的扫了一干同僚一眼。 “放肆!熊贵,有虞侯大人在,轮得到你我作主么?”谷明海一掀眉道。 熊贵一凛,赶紧抱拳道:“属下放肆了。” “二郎,你的看法呢?”曹万川目光不动,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这位新任后营指挥身上。 “虞侯大人,这种情况下,我们如果不降,其结果必定是面临蔡州军的征剿,可我们这点力量能够抗衡么?按理说我们该降,可是我们固始军还有二千五百人,这样不明不白灰溜溜的就降了,我们在座的怎么把?兵士们可以回家种地,我们呢?”江烽不慌不忙的舔了一下嘴巴。 “你的意思是······?”曹万川不动声色的道。 “虞侯大人,和来使谈谈,谈谈条件,如果他们不想让我们拼个鱼死网破,那就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我们条件很简单,保留固始军,给我们一个身份,一个至少像我们在光州时的身份。”江烽肯定的道。 “恐怕很难,来使态度很强硬,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当然他也承诺会给我们在座各位一个满意的位置,但是必须要在投降之后。”曹万川摇摇头。 他当然和对方讨价还价过,对方甚至给自己个人一些美好的承诺,却在自己指挥这支军队问题上有分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许氏一族已经族灭的情况下,曹万川自然没有道义再向许氏效忠的道理。 虽然许氏可能还有漏网之鱼,但那已经不重要了,这等情况下,许氏并不可能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曹万川知道自己的价值就在于这支军队,失去了这支军队,自己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必须要拿住这支军队的控制权,否则自己就会很快********,甚至被扫地出门。 只不过现在对方表现出来的强势让他不敢争辩,蔡州军不是自己这支固始军可以相提并论的。 “大人,那就继续谈,或者说拖,也许有些条件他无法作主,我们可以请他回光州甚至蔡州请示。”江烽轻描淡写的道。 “这又有何意义?迟早我们也要面对。”贺德才疑惑的道。 “算算时间,蚁贼似乎也该东返了。”江烽悠然道,话语玄奥,却又充满了某种期待。 贺德才和熊贵尚有些迷茫,而曹万川、谷明海和甘全福眼睛却陡然一亮。 蚁贼东返?必经之路是哪里? “江指挥,你是说蚁贼东返可能会袭击蔡州或者光州?!”谷明海急不可耐的问道。 “一切皆有可能,我想我们拖一些时间,至少可以赢得一些变数,不是么?”江烽阴阴一笑道,“也许袁家他们会后悔夺取光州也不一定。” “好,二郎,我再去和来使好好交涉一番。”曹万川心中大定,精神也是为之一振,“德才、明海、全福、熊贵,还有二郎,我们现在不能掉以轻心,各营都须加紧操练,无论是蔡州军还是蚁贼,也许都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大伙儿都清楚现在我们是无路可走,要想活命,要想活得更好,只有靠我们自己,靠我们手下的兵,手中的刀枪!” “喏!”一干指挥倏然起立应道。 “好,各家回营,加强巡戒,稳住军心,若有妄言惑众者,立斩不饶!”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三节 阴微 众人抱拳行礼后离去,只有江烽却被留了下来。 “二郎,坐。”曹万川很随意的延手示意。 “谢大人。” “我们之间就毋需客套了,眼下这局面,我们还需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才是。”曹万川脸色阴下来道:“南阳刘家已经尽有申州三县之地,鞠家已灭,逃出者寥寥。我虽然预料家主出兵申州必定不顺,却未想到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始料未及。” “虞侯大人毋须自责,胜者王侯败者贼,哪朝哪代都一样。家主大人既然踏上争霸逐鹿这条路,那也该有这个觉悟才是。” 江烽口头应着,脑海中却突然冒出家乡一句俗话,你琢磨别人的长衫子,别人却在念叨你的马褂子,得得失失,不到戏幕落幕,谁又能言他看得最清楚呢? “二郎以为蚁贼东返会给我们带来机会么?”曹万川沉吟了一下才道。 “这是必然,至少比我们现在就举手投降要强。”江烽断然道:“蚁贼多达十万之众,就算是他们是乌合之众,但一样会给蔡州方面带来巨大压力,尤其是袁氏刚接手光州,若想要在光州立住脚,蚁贼就是他们第一道考验!” “嗯,我们现在就这样等待么?”曹万川意犹未尽的问道。 “虞侯大人,我估摸着钟山一战光州军尚有不少被击溃散兵,尤其是牙军兵士战斗力不弱,若是能收罗三五十回来,也可聊慰人意。”江烽想了一想道。 “嗯,这是个好主意,固始军虽然操练也很努力,但是战斗力非一朝一夕可养成,若是能有牙军补充,也能给我们添些本钱。”曹万川满意的点点头,“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理如何?固始县境据说已经有一些流落兵士出现。” 虽说曹万川只是以商量口吻,但是江烽也知道这其实是无可推托的命令,当即应允。 瞅见江烽出来,一直还在辕门外盘恒的谷明海和熊贵二人立即迎了上来,“二郎,虞侯大人把你留下来可是另有安排?” “啥安排,让我去收罗召集从申州那边战败逃亡的光州溃军。”江烽轻描淡写的道。 “哦?你才在后营站住脚,虞侯大人为何却又让你去收罗溃军?”熊贵心直口快,有些不解的问道。 江烽心中一动,别看这熊贵性子粗疏,但是这句话却颇有分量。 自己来这固始军中不过半月时间,火长以上的军官刚刚认识,还谈不上熟悉,这就把自己安排去收罗溃兵,虽说是自己提出这个建议,却没有想到会落到自己头上。 “虞侯大人大概是看我刚从刺史府那边出来,也许对牙兵中情况比较熟悉,所以安排我吧,怎么,老熊,有什么不妥么?”江烽不动声色的道。 熊贵还欲再说,却被谷明海给了一个眼色,将用在嘴边上的话又收了回去,讪讪的道:“也好,也好,光州溃兵逃亡的也不少,若是能收罗起来,至少也能编上一两个营,在战斗力上没准儿比我们固始军还要强上一丝半缕的。” “走吧,二郎,那边说话。”谷明海给江烽一个眼神示意离开,几人便离开了辕门口。 江烽虽说来固始时间不长,但是与谷明海和熊贵二人倒是颇为合得来,三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其他二人无异,但内里那若有若无的默契却是心照不宣。 “二郎,我的提醒你,虽然虞侯大人让你负责收罗溃兵,但是后营才是你的根本,若是你无法控制自己本营,若是日后真要寻个出身,你怕有些难过。”走到僻静处,谷明海才郑重其事的道:“我不是多心,但是这骨节眼时候,还是仔细一些的好。” 江烽内心十分感激对方的提醒,但是表面上还是得一脸正色:“老谷你说哪里去了,我这后营指挥也是虞侯大人给的,若是他真无意我当这指挥,还不是他一句话。” “哼,二郎,话不能这么说,你从斥候营下来,论理也该有个指挥身份,那中营指挥位置空悬很久,贺德才能坐上那位置他自己大概都有些意外,让你替补后营指挥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如今你尚未站稳脚跟却又让你去收罗召集溃兵,这一来你还有多少精力去管后营之事?现在各营人马都已经补齐,正需苦力操练提升战力,若是无指挥督阵训练,士气如何凝聚?你威信从何而来?你能从斥候营中出来,我看你武技也是不俗,若是抓住机会,花不了多少力气就可以赢得兵士们的尊重,为何却在这个时候让你分心?” 谷明海一番话让江烽也是一凛。 他起初也并未意识到曹万川此举有什么其他含义,但是谷明海的提醒却一下子点醒了他,现在这种情形手中若是不抓住点兵马,那日后便是空壳,如谷明海所说,便是要寻个出身,那也需要手中有点真东西才行。 “多谢二位兄长提醒,小弟当会注意,只是虞侯大人既然已经下令我负责召集溃兵,倒也不好推辞。” “这还不简单?多挂几个招牌收罗溃兵,若是有合适人选,二郎不妨自行确定一个领头人帮你便是,你只需要将主要精力放在训练上即可,贺德才在后营时间也不长,加之新兵补充不少,你若要掌握这支力量并不难。”谷明海不以为然的道。 送走蔡州方面来使之后,江烽就将募集光州旧军兵士的消息散发了出去,他甚至悄悄派人将这个消息送到了光山、乐安、定城,甚至殷城方向江烽也派了人去散布消息。 光州溃军兵士若是要从申州逃亡返回故乡,便必定要过乐安,而定城作为州治刚被蔡州军占领,溃军大多只能在郊县逗留,要让已经习惯于兵士生涯的老兵们放下武器重新扛起农具,江烽相信这些人已经无法做到,而一旦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可能会向固始聚集。 此时江烽已经有些不太敢相信曹万川对自己的观感了,至少在收罗召集溃兵一事上江烽已经有些怀疑,既然对方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那自己自然要将这份力量用足。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四节 收罗 “江大人!”院落中几名正在休息的兵士,见江烽走了进来,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自家兄弟,不需客气,你们长途跋涉,正好休息一番,不过程序还需要走一遭,各自报上自己姓名和所属军营做个登记,之后大伙儿就可以进食休息了。” 一身戎装的江烽显得格外精神,暗红色的罩袍和半新旧的盔甲相配外加上腰带上厚重的横刀,足以让刚刚从疲惫和奔波中挣扎回性命来的兵士们咋舌不已。 江烽派人前往各县散布消息很快就取得了效果,陆续从乐安、光山和定城方向偷偷来投的军士数量在几天之内就超过了两百人,还有不少从殷城方向绕道而来。 临时宿处的不足让江烽不得不紧急征用了几十间民房来作为安置所在,好在光州失守之后固始城中亦是人心惶惶,民众已经习惯于军队的暴行,对于征用之举丝毫不以为忤。 只是这些军士中牙军兵士数量并不多,江烽一直希望能够获知张越的消息,却无人知晓。 “江指挥!” “县令大人!?”江烽一出门就碰上了疾步而来的县令陈蔚。 这位县令出身本地大族,陈姓素来就是固始大族,即便是许氏执掌光州之时也要利用陈姓大族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好在这位县令倒是入过崇文书院,考得州贡生资格,颇为通情明理。 “江指挥,这几日来投的光州军士已经远远超出了先前预估的五十人,如此下去,这粮食、衣物如何解决?” 陈蔚对于江烽颇有好感,一来都是崇文书院中的学友,二来江烽不类固始军其他武将,待人和气有礼,一来二去,也就与江烽有了几分交情。 “县令大人,这些军士不远百里前来投军,如今周边局势动荡不定,固始正需要这等老军熟兵充实,他们来投实在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粮食、衣物问题还烦请县令大人给予解决才是。”江烽亲热的拉住对方手道。 “江指挥,虞侯大人未曾知会于我,我若是擅自动用这仓中储备,怕是难以交差啊。”陈蔚有些惑然的道:“我曾经几度询问此事,但是虞侯大人皆避而不答,所以我才会来找咨询一番。” 作为固始的地头蛇,陈蔚对固始军中情况还是略有了解的。 曹万川固然是军虞侯,但是他来的时间尚短,而且是贬谪而来,威信还处于建立期,这位从录事参军麾下过来的斥候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固始军中相当活跃,在这个骨节眼儿上,他可不愿意随意得罪任何人,这里边的浑水他也不愿意去趟。 江烽心中雪亮,不过才短短一月时间不到,曹万川就和自己从相处甚善走到了势同水火的境地,这让江烽不禁感慨万千。 若不是考虑到自己还有利用之处,只怕对方早就免去自己代理的后营指挥一职,现在见来投者甚众,却又用这等拙劣手段来破坏,实在令人齿冷。 “噢,兴许是虞侯大人没有在意这种小事,虞侯大人既然将这种事情安排给我,一切就由我来负责,县令大人尽管放心,若是有什么差池,皆由我来承担便是,我便写一纸文书交与县令大人,你看如何?” “若是这样,自然最好。”陈蔚也隐隐觉得其中怕是有什么古怪,但是江烽这般一说倒是让他也不好推托,有亲笔文书作保,却也不怕对方追究什么。“另外我还需提醒指挥大人,这些散兵入城之后还请指挥大人注意军纪,谨防这些人酒后发狂滋事。” 这一点倒是让江烽心中一惊,虽然尚未发生这种事情,但是眼下固始城中民众甚多,而现在这里也是固始军唯一可以依靠之处,若是在这里出了差错,只怕那蔡州军真可以兵不血刃而入了。 ********** “杀!”江烽飞身跃起,一式鸟展变式中的鹘落,手中木柄包头长枪猛地一撑地,借助一撑之力,连续飞腿将高举木刀步步围攻而来的三名士兵踹中。 三名士兵连滚带爬的跌出三丈开外,即便胸间有厚甲护身,也是脸色煞白,倒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好武艺!大人果真了得!” “好!大人真本事!怕是那南阳刘重蔡州袁无畏也不过如此吧?” “嘿嘿,这算啥,前几日里,我等七人联手,也被指挥大人赤手空拳搏倒,让我等心服口服!” 周围一干汉子都拍手叫嚷起来,气氛甚是热烈。 江烽早已换了一身黑沙鳗鳞甲,外罩白衫,用腰带一扎,浑身上下显得精悍利落,一杆白腊大枪在他手中娴熟自如,三名营中好手虽然联手而上,一样落得个屁滚尿流。 “指挥大人果然好本事,不知我等外人可否请教一番?”一直远远站在一旁观看的十来名汉子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后营中人顿时鼓噪起来,有些气盛士兵甚至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江烽上下打量了一番,知道这些家伙是从各地返回的光州兵士,而且看这个样子多半还是牙军中的好手,想是闲来无事却来自己后营中观看一二,见了自己手段有些手痒,起了较量的心思。 “有何不可?只是我等都是光州军,何言内外?”江烽双手叉腰,“还未请教大名。” “败军之人,不足挂齿,只是见指挥大人一人耍弄未免孤单,所以想来凑个趣儿,热闹一番。”走出来的汉子中等身材,国字脸上短须盈面,一双眼瞳分外有神。 “好,既然不愿说,也就随你,怎么个切磋法?” “我想赤手请教指挥大人,不知意下如何?”对方也清楚江烽手下不弱,很有礼貌的抱拳一礼。 “好,那就放马过来!” “恭敬不如从命!” 略作提气调息,汉子跨步疾进,带起一阵旋风,单拳直奔江烽太阳穴,未等力用老,身体突然斜倒一式侧蹬直奔江烽肋下。 江烽知道这种情形下没有必要礼让,能最快速度击倒对方便是最好。缩步侧首,让过对方这一式凶猛双击,倏地靠身而进,直欺对方胸怀。 “来得好!”对方似乎也在等待江烽这一手,腰腹陡然一动,髋背陡然发力,玄气猛然爆发,撞上江烽胸腹。 单是这一靠,力道何止千斤,便是石碑砖墙也得要在这一靠之下碎裂崩散!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五节 第一都头 力发之后,汉子才有些懊悔。 先前被对方勾起了心思,加上这一段时间来所受的窝囊气,让汉子内心中的憋屈窝火压抑太久,这一发竟然有些控制不住。 虽然也知道这位指挥使功底不弱,但是自己这一势崩山靠可不简单,在和蔡州龙雀尾搏杀也是硬生生崩裂了两名龙雀尾的胸肋,就凭这一势崩山靠,他才能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 江烽微微一笑,吸气收腹,让过对手凶悍无比的一击,但对方这一势异常凶猛的贴靠带起巨大隐力竟然有隔空透体而出的架势,让江烽悚然一惊。 这是玄气外放的标志,这家伙居然堪堪有武道巅峰之阶的实力,虽然距离天境门槛尚有一段距离,但比起自己也只是略逊了,不由得让他格外意外和惊讶。 这家伙是谁? 除了已经登临天境的许德威就是五营指挥使了,但五营指挥使都是许氏子弟,江烽都认识,单论武道造诣都不逊于自己,这个家伙略逊自己但也相当不弱了,起码在固始军中除了曹万川和自己外,就连谷明海和熊贵都只能说和此人在伯仲之间。 一步滑开让过,江烽收敛起了先前的轻慢,双手熊抱旋转,一个箭步,足踏之地,地面微沉,荡开对方借势横行过来的第二靠。 双臂对一肩,这一碰撞,让两人都是双肋发胀,血脉倒流,江烽面部掠过一抹红潮,不得不退后半步借脚蹬之力将对方冲撞而来的玄力导入地面。 而汉子颈部则是一轮气流圈由上至下浮动,清晰可见,嘿然一声方才通过吐气开声释出。 退后半步的江烽站稳脚跟,略一侧首看自己脚蹬之处,整个地面厚实的黄土竟然呈现出一种涡旋状的漏斗坑,土可没脚。 这可是固始军的老较场,已有百年历史,校场内黄土都是被石碾反复碾压夯实的重土,密实异常,没想到竟然被双方这一对撞之力形成如此霸气无匹的痕迹,这还是在自己臂上的黑沙鳗鳞甲有消减之力的效果下。 汉子嘿然开声,同样也在空中形成强烈的音波突破,那尖厉的声波让周遭的士兵们都禁不住一阵晕眩。 对方却半步不让,一个箭步扑上来,双臂如铁索一般缠绕上来早已将江烽双臂扣住,猛然发力将似乎猝不及防的江烽抡起扔出! “啊?!”整个场子上都惊叫出声,虽然都料到敢于出言挑战江烽者手下必然不弱,但是却未曾想到江烽竟然如此三五两下就被对方打倒! 江烽也有些惊诧于对方动作之敏捷凶狠,尤其是这一手靠体握臂拔地扔出,一气呵成,绝无半点滞窒,浑然爆发的力道如掼巨石,外放之力直迫内腑。 江烽只感觉自己内腑一阵沸腾,在空中玄气连运三通方才化解掉对方这一狠手。 好在江烽也不是那么易与,就在对方扔出那一瞬间江烽左手巧妙的搭上对方手腕,两指一扣对方腕脉,一式鹿刺手指轻点,借力一带,一式精妙无比的鸟展变式——鹰翔。 庞大的身躯众人惊叫声中轻盈的飞掠而过,却又翩然落下,落地之处正好在对手右侧,右掌变为猿搏变式中的猴撮,轻轻在对方腰间一拿。 鹿刺猴撮,恰到好处,饶是汉子怒发冲冠,但是却是全身酸软,有心无力。 他也知道江烽这是留了手,否则在两指一扣自己手腕之时,恐怕自己那只手就废了。 “得罪了。”当江烽将扶住对方,汉子也是脸色几变,最终还是摇摇头,黯然退去。 看得如痴如醉的后营军士们顿时狂躁嘶吼起来,头盔、甲胄顿时漫天飞舞,落在地上溅起阵阵尘土,那股子兴奋劲儿简直比自己武举夺魁还要得意。 江烽这段时日里和这些军士们食住同行,加之又教授一些古怪而又颇有效果的锻炼方式,很快就就征服了这些相对纯朴的军士们的心。 更兼江烽每每训练身先士卒不说,那一身功夫更是让军士们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儿。 正如谷明海所说,要赢得士兵们的敬重并不难,尤其是在一军初建之时,实力和手腕稍加结合,让他们明白跟着自己危险最小出头之日可期就足够了,在大学时代就充当了学生会干部的江烽很清楚该如何收买人心。 “指挥大人,我等厚颜冒昧还想请教大人兵器一番,不知大人愿意接受么?” 当一直隐没在那堆人中的那名刀条男子耐不住周围伙伴们的耸恿推攘站了出来时,江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仅仅是那股子渊渟岳立的气势就不是一般人所能装得出来的,比起先前那名汉子高出一筹不止。 “好!” 以江烽好奇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番,若是牙军五营指挥他都有些印象,但是牙军五营指挥在曹万川离开之后都是许氏子弟,并无此人,但此人却有些面善,只是江烽却想不起来了。 见对方方才一直不愿出面,江烽也知道这个时候请教对方姓名也是徒劳,而且许久没有遇上一个像样的对手,方才那汉子虽然水准不低,但拳脚功夫过招始终有些不过瘾,倒是眼前这个刀条男子看上去还有些味道。 白腊大枪握在江烽手中,双手斜举,枪刃划地。 对手也无多言,一个抱拳礼后,腰间刀鞘中一柄横刀掣出,刀鞘很自然的随手置于地上,举手投足间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 江烽暗自点头,这是千军万马拼杀中熔锻出来的杀气,那柄不起眼的横刀不知道饮过多少人鲜血,骨节粗大的手腕指节青筋爆绽,小臂下肌肉厚实,端的一个使刀高手! 单是杀气也就罢了,算不得什么,但是杀气凝于刀气中,就不简单了,而此人竟然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 几乎就是在江烽点头那一瞬间,刀条男子箭步低窜,足尖一点,身体陡然漂浮起来,乌黑裎亮的横刀一掠而来,如卷起一阵浩瀚乌云,霎那间就将江烽半个身体笼罩的猎猎刀风间。 “来得好!”江烽亦是兴趣大增。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六节 铁牙 仅凭这一式突步卷杀一变为凌空飞斩,这个家伙就有着丝毫不亚于牙军五营指挥使的实力! 这个年龄阶段的许氏一族高手中,怕也只有许德威才有稳压这家伙一头的实力,这家伙是谁? 江烽都有些好奇了。 高手相搏,如果单论招式,首观肩腰,肩动则手动,腰动则腿动,而这个家伙几乎是肩腰一动的同时就已经扑到了自己近前,浑然一体,毫无滞碍! 刀气森森间,如冬日寒霜,便是隔着几尺之遥也是直透入自己肌体,让人胸腔子发紧,若不是自己早已默运玄气护体,就这一下就能让自己全身僵硬,引颈待戮。 侧身一式白腊大枪一式斜担,凌厉无比这一横卷竟然被江烽这巧妙的一担化去大部力量,刀锋沿着枪杆滑过,凛冽的刀气刺得江烽一尺之外的眼珠都是微微刺痛,忍不住一缩。 “嘿!”斜成弧形的枪杆猛然弹出,如毒龙咆哮反噬,枪刃从地面的束缚挣扎而出,清冷的枪影弹起一阵弧形的光幕,光幕中影影绰绰的一抹幽光倏地一下电射而起直刺对方腰腹。 “哼!”一声轻哼,对方横刀漫卷,径直劈杀,硬生生剁开枪刃这一式直夺! 江烽也是半步不停,枪刃落空之后便猛然倒抽,手掌却在枪杆上猛力一压,枪杆被这逆反之力凶猛的一压,顿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弧形,强劲的反弹力加上贯注其间的力量使得白腊大枪的枪杆变成一支横扫的大棍。 汹涌的气流夹杂在枪杆上带起呼啸的罡风,刀条男子眼睛中也是厉芒爆闪,显然江烽这一式化枪为棍的扫式亦是相当高明,而且挟带而来的力量让他也是暗感心惊。 “杀!”双腿前进半步,半蹲成马步扎式,刀条男子单臂操刀化为双手持刀,怒叱一声间,猛然发力劈出! “咦?!”江烽有些惊讶于对方这一手有些类似于东瀛剑道的迎风一刀斩变式,枪体轻轻向后一带,枪刃正好凶狠的撞击在对方的刀口上。 “噹!”同时发挥到了力量极至的两般兵器终于完成了它们的第一次正式正面交击,雄劲的玄气反震让江烽和刀条男子两人都感觉到双臂发麻两肋发胀。 不过抢得先机的江烽并没有就此罢休,借助拉开距离取得的优势,手中长枪挽起斗碗大的枪花,一气呵成连续十二枪突刺。 上,中,下,如怪蟒翻身,枯藤卷树,流畅无比,搅荡起的猎猎枪风中,隐隐枪气已经慢慢从枪刃中渗出,不断向外扩散,每一刺,每一提,每一点,每一横,都刮起一股冷森凛冽的杀气,哪怕是相隔数丈之外簇拥在一起的军士们都能够感觉到那股子透心而来森寒杀机。 江烽最后一式漂亮的斜提,玄气提至极致,枪刃划过长空发出诡异的轻啸声,一道深深的印痕竟然活生生出现在坚硬的泥地上。 枪气! 竟然外放了枪气! 刀条脸男子也有些震惊,枪气比刀气、剑气更难发出,盖因使枪矛这一类锐器者更重力的习练运用,对内气外放反而不太讲究,但一旦达到了相当境界,元力内气修炼到了一定阶段,自然气由心生,也就不择兵器了,哪怕是一根棍也能外放出棍气,这其实就是元力内气的一种实质化的体现。 像大枪长矛这一类长兵刃,以这种外放式迸出,更为少见,若是天境高手也就罢了,但这家伙实力显然也就是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居然也能爆发出枪气,倒是罕见。 想虽如此想,刀条男子手上却是半点不软,见招拆招,见式拆式,一柄横刀在他手中荡起层层波光银浪,若有若无的银色光雾也开始从刀刃中向外蔓延。 这个时候他也不再留手,对于和自己棋逢对手的高手,再要守拙,那既是对对方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了。 刀枪并举,枪影刀气随着二人杀起了兴头,阵营不断向外扩展,士兵们也很知趣的向外后退,免得被枪气刀气所伤,到最后,两人兵刃舞动,劲气四溢,已经带起隐隐刺耳尖啸。 虽然被江烽抢占先机死死压住了发挥,但是无论江烽大枪如何变幻,始终无法突破对手最后一关,反倒是对方不时利用江烽长兵器的限制,时而突出奇兵,刺、抹、挑、挂,时而正面硬碰,劈、砍、剁、扫,让江烽一手连环十二枪也是不能畅快完成。 直到江烽最后一式突兀奇峻的斜提险险掠过弹空跃起的刀条男子的腹下,犀利的枪气才将他腰间衣袂割下一块。 收刀护体的刀条男子淡淡的瞥了一眼落地的衣袂,眼神中略略有些遗憾,但是却没有半点拖沓,“我败了,指挥大人果然高明!” “这不算败,若是战阵上,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江烽也显得很坦然。 对方的斗志不强,应该是近期遭遇过打击让对方的状态处于一个低潮期,可以说对方连八成水准都没有发挥出来。 实事求是的说自己在实真实实力上还是弱于对方的,只不过现在自己状态提升到了最佳,所以也才是借势险胜对方一着,若真是在你死我活的对决中,对方爆发出来的真实实力只怕落败的就是自己了。 “败了就是败了,指挥大人无需替我遮羞。”刀条男子拾起地上的刀鞘,泰然入鞘。 “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江烽目光中探询之意甚浓。 “殷城秦再道。”迟疑了一下,也许是感受到江烽的诚意,刀条男子终于回答道。 “哦?再道都头?”江烽心中一动,光州牙军中“铁牙”的秦再道? 难怪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费尽全力也未能占据多少上风,这个家伙单论武技就是和自己在伯仲之间的张越也自认不如,战事经验上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匠役出身使得他只能在都头这一级低级军官位置上止步,便是牙军营指挥位置都算得上委屈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七节 婴城自保 “江指挥也听说过在下薄名?”秦再道目光一掠。 “呵呵,光州牙军第一都头,在下在斥候营中就就久闻大名了,张越是我好友,他在我面前也屡屡提及再道都头的威名。”江烽脸上笑意微露。 “光州牙军?嘿嘿,光州牙军已经成为历史了,第一都头这一称谓请勿再提及。”秦再道脸上浮起一抹痛苦而又难言的伤感之色,“丧家之犬,苟延残喘罢了。” 江烽脸上凛然之色勃然而发:“秦都头何出此言?纵是蔡州豺狼一时得逞,难道整个光州就无一个男儿不成?我江烽虽然不材,但是也绝不会屈服于这等卑劣行径之下!” 秦再道刀条脸上竦然之色一立,肃然道:“秦某受教了,只是许家已灭,光州群龙无首,怕是再也无法恢复昔日荣光了。” “许家虽然败落,但是曹虞侯仍在······”江烽沉吟道。 “请恕秦某直言,以固始军如今之力想要撼动蔡州袁氏,无异于蚍蜉撼树,何况······”秦再道缓缓摇头。 江烽知道秦再道背后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蔡州袁氏对于如今固始军来说都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巨无霸了,更何况蔡州袁氏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靠山,掌握着徐、泗、兖之地的时家,一个实力几可与河南朱家比肩的大门阀。 江烽也是默然,否认这个事实没有必要,而对方既然来到固始也足以证明对方并没有屈服于蔡州袁氏的淫威,只是许氏一去,何人能够扛起抵抗蔡州袁氏的大旗?而这样的抵抗究竟有无意义这个问题只怕一样在这些人心头盘旋。 “秦都头,至少现在固始还没有屈服,而定城惨遭蔡州军荼毒之举也证明了袁氏豺狼本性,即便是我们无法回避许氏的没落,但我们至少可以选择一个更为光州民众接受的新主人,不是么?” 江烽知道自己这番话现在说出来有些骇人听闻,也许很快就会落入曹万川耳中,但是对于这些已经失去了目标的败兵来说,给他们一个目标,哪怕是一个虚无飘渺的目标都比让他们在懵懂茫然中挣扎好,而自己这番话无疑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赢得这些人的认同,这个险值得一冒。 江烽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话显然打动了许多人,“我们不为谁,我们只为我们自己,为我们自己和家人,追求一个可以安居乐业的所在而已,难道说这样的要求也不能得到满足么?如果不能,那我宁可战死在战场!” 一天的训练很快就结束了,当士兵们三三两两回到营房中时,江烽已经与秦再道坐在了自己的营房中。 “张都头率军从左翼突围,按理说那边蔡州军兵力并不厚实,他们应该有机会突破才对,但是战场上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唉,······”秦再道自斟自饮,一壶石冻春已然落肚,略略有些发红的眼眶证明这个男子正处于感情上的脆弱时期,“二千五百牙军,逃得生者不足七百人,惨啊,我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了解敌人究竟是谁,袁怀庆,果然够狠够毒,三千强弩没有用在申州军身上,却用在了我们身上!还有他们的龙雀尾,的确名不虚传,不是我们能应对的……” 秦再道话语里多了几分凄然、不甘和痛苦。 江烽也知道他所提到的龙雀尾。 龙雀鸟大小如婴儿拳头,飞若闪电,其尾部独翎坚若金刚,虽刀砍斧劈不入,且有剧毒,寻常野兽被龙雀尾一蛰毙命,而龙雀则是靠啄食兽肉为生。 此鸟只生活于蔡州鸿隙陂和寿州芍陂两地湖沼湿地中,建巢于浮泥之上的苇丛中,捕获极难。 蔡州袁氏以龙雀尾为名组建起来的牙军精锐部,一直对外秘而不宣,即便是作为“盟友”的光州许氏也知之甚少,只知道这是蔡州袁家的精锐突击力量,一直由袁氏三驹中头号高手,号称无为天王的袁无为掌握,没想到这一次终于派上用场。 江烽也是惨然,龙雀尾一举突袭,击破了光州牙军,迫使光州军阵势溃散,再有强弩手合围之下,有没有任何防备,这样的结局早已注定,即便是号称光州第一将的许德威武技无双,一样无法与暴风骤雨般的弩矢抗衡,可穿三重铠甲的弩矢足以把任何一个敢捋其锋的活人变成蜂窝。 一万多光州军士就成了许家迈出争霸之路第一步的牺牲品,只可惜许家争霸之路第一步便一足踏空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如彗星一般消示在群星闪烁的夜空中。 唏嘘感伤之余,江烽也不得不承认蔡州袁氏策略的高明,巧妙的让许氏生出对申州窥觑之心,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一切都让许氏走上了不归路,干净而又简单利落的一战就吞噬了许氏多年来经营的老巢,鹊巢鸠占,这等手段不能不承认蔡州袁氏有高士策划。 “不知秦兄日后有何打算?”酒酣之余,江烽和秦再道之间的关系迅速拉近了许多,二人之间的谈话也不再限于对往事的回忆。 “二郎何以教我?”秦再道也感觉到江烽此时问及自己这个问题怕是另有含义。 “蔡州袁氏已经来使招降固始军,我等尚在踌躇,未拿定主意。”这个时代的老酒对于江烽来说也不过就是比醪糟水好不了多少,尤其是这个朝代似乎尚未流行高浓度的蒸馏酒,石冻春这样的名酒一两壶下肚也不过就是让江烽身上有些微微发热罢了。 “尚未拿定主意?那不知这招募收罗光州旧军又是何人意思?意图何在?”秦再道锋锐的眼神并未因为酒酣而迟钝半点,凌厉的目光让江烽立时就感受到对方流露出来的战意。 “收罗光州旧军是我的提议,至于意图么?嘿嘿,这要怎么看,我么倒是主张据固始以自保,那么收罗光州旧军至少也能充实力量,不是么?”江烽言语闪烁。 “据固始以自保?”秦再道眼神悄然一动,“固始一县兵少城小,何以自保?”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八节 说服 江烽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勾起了对方的兴趣,只是对方心中亦是疑惧和迷惘心理混杂,虽然很赞同自己的想法,但是与周边各方尤其是蔡州袁家不太现实的明显差距却让他有些无法置信。 “无他,一个字,拖。”江烽显得很自信,“想必秦兄也听说眼下中原蚁贼群起,尤其是汝洛之地蚁贼肆虐,此次望亭家主出师申州必是受蔡州袁氏唆使,而袁氏也必是觉察到蚁贼在汝洛之地的行动牵制了河南朱氏的行动,给他以可乘之机,否则他若是想要轻而易举吞下光州也未必能如愿。眼下蚁贼在汝洛活动时日以久,蚁贼数量众多,东返势在必行,以我浅见,蚁贼一旦东返,那横亘在他们前进道路面前的蔡、光二州就成了他们觅食的最佳目标,我们不妨静观其变,以待时机。” “你是说蚁贼可能会攻击蔡州和光州?”秦再道眼睛一亮,沉吟着道。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汝洛诸地粮食已经被蚁贼就食一空,而朱氏兵力强盛,蚁贼与朱氏几战皆败,不敢与朱氏争锋,必定东下,而蔡州和光州无疑是最可能为他们提供就食之粮的所在,所以他们别无选择。”江烽断然道。 “若是这般,我们倒是不妨稍作等待,看看这些蚁贼会给袁家带来什么。”秦再道重重吐了一口气,点点头,“只是固始军力太过单薄,就算是蚁贼袭击蔡州,只怕我们也难以光复光州。现在申州已经落入南阳刘家手中,他们虎视于西,而南边掌握鄂黄两州的杜家见刘氏、袁氏大展拳脚,怕是也难以按捺得住吧。” 江烽心中也一惊,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了这位号称光州第一都头的角色,本以为这家伙只是武技高明,一介悍勇之徒罢了,没想到对光州周边局面也能看得如此清楚,自己倒是有些小瞧了他。 “正是现在周边各方这种各怀鬼胎的心思也许才是我们生存下去的机会,南阳刘氏刚刚吞并申州,加之刘同、刘玄刘氏两大巨头观点未必完全一致,相信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来稳定,而鄂州杜松素来优柔寡断,内里还有其他几个家族掣肘,要让他冒与南阳刘氏和蔡州袁氏交战之风险出师光州,恐怕很难,但是杜松肯定会对光州落入周围强藩手中坚决反对,这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江烽一字一句的分析道。 江烽对周边形势的精妙分析让秦再道再度对眼前这个固始军指挥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即便是对方出身斥候营,但是能够对周围各方势力主要人物性格特征如此深刻的了解,并能判断他们的下一步行动,这却不是一个小小斥候能够做到的,这说明什么? “二郎,你这是代表曹虞侯呢还是你自己的观点?”秦再道深吸一口气淡淡的道。 “有什么区别么?”江烽狡猾的一笑,“现在都是一条绳索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当然,也跑不了他。” “不,不一样,你内心清楚。”秦再道眼中闪动着奇异的神色,“我需要你告诉我实话,不要以为我才来固始就对这里一无所知,鄂州那边你是不是已经去联系了?” 江烽心中讶然,见微知著,自以为自己心思深沉无人能知晓,竟然被这个牙军都头也能一眼看穿,教训啊,教训! “呵呵,秦兄,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出来,把回来的光州旧军拉起来,不要堕了我们光州军的名头而已。”江烽避开对方问题巧妙的回答道:“我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光州,或者说现在我们还存活下来的这帮人,而非个人利益,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知道了。” 见江烽不欲在这个问题上深说,秦再道也明白江烽和曹万川那边恐怕也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了。 只不过他初来固始,光州旧军还处于汇聚整顿阶段,还不好过多的介入其中,但江烽给他的感觉还是更深刻一些。 至于说日后的事情,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秦再道也就点点头,“既然你这般说,我自然责无旁贷,只是眼下这里牙军兵士不足百人,······” “不必多虑,你可以暂时用光州牙营的名义拉起来,乐安军、光山军、殷城军来投兵士都可以编入你营。”江烽语气不容辩驳。 “嗯,还有粮食和其他物资补给问题,······”秦再道下意识的点头应允。 江烽的强势和手腕他已经体会到了,曹万川虽然身为虞侯,但是在固始军的地位并不算十分稳固,而江烽来时虽短,但是却和几个指挥都关系莫逆,而且这家伙天生有一种亲和力,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从他后营的士卒们对他的拥护程度就能略窥一斑,。 所以秦再道不认为曹万川对江烽就能有压倒性的优势,但从内心来说,秦再道还是不希望这两人出现什么龃龉,现在的固始犹如风雨中的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唯有同舟共济看能不能度过难关。 “这一点毋需操心,粮食我会让陈蔚县令给予以必要保证,只是甲胄和武器恐怕有些差缺,这一点还要靠再道兄你多想想办法了。”江烽微微颌首。 “嗯,武器基本不差,来投的儿郎们没有谁把武器丢下,甲胄也只有暂时凑和着,影响不大。”叹了一口气,秦再道主动替江烽分忧。 “好,再道兄,光州牙营就拜托了。”江烽眼中灼热而明亮的目光让秦再道意识到对方话语中隐藏的含义,这绝不是简单的一句拜托话,它的背后也许还有更加丰富的含义,问题是他能回避么? “放心,二郎,牙营这边有我。”秦再道若有所悟的站起来重重的抱了抱拳。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敢把江烽视为普通的一营指挥了,对方给他的感觉甚至比许德威更深不可测,许德威只是武技超群,但是此人却有点儿算无遗策的感觉。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三十九节 布子 目送秦再道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江烽轻轻叹了一口气。 “打听清楚了那个人的情况么?”没有回头,江烽背负双手问道。 “回大人,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人叫黄安锦,是定城城郊柴门乡人,牙军都头,原来曾经在白马尖多云寺出过家,后来因为老娘患病还了俗,一直侍候到老娘去世才加入了牙军,因为他曾经在多云寺习练过武技,使得一手罗汉棍法,也曾得到过许德威大人的指点,武技出众,……” 从门后阴影里走出来的亲卫小声的介绍着上午第一个和江烽交手的壮年汉子情况。 虽然说此人和秦再道还有些差距,但是在牙军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他都有些好奇此人怎么会在牙军中默默无闻,好歹秦再道有牙军第一都头之称,而这个黄安锦竟然从未得闻其名。 黄姓是光州大姓,但是却非望族,许家执掌光州期间,对黄姓之人一直有所压制,避免这个光州第一大姓氏对许氏掌控下的光州统治权形成威胁。 实际上黄姓虽然是光州第一大姓氏,但是黄姓人却分得很散,而且各地黄氏也都没有太密切的往来,所以许氏其实有些杞人忧天,由此也可见得出许氏一族在胸襟上的欠缺。 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是还俗僧人,而且还得到了许德威的指导,估计这一点也很关键,否则寻常士卒哪怕是军官,能达到这般境界也基本不可能。 “此人因何寂寂无闻?” “回大人,此人原来性格颇为暴躁,两年前在比武较量中伤了同伴,被发配到了殷城守城,殷城军不过一营,他从牙军都头被发配到殷城军,还是都头,一直到战前才被许德威大人召回牙军,此人脾气又臭又硬,在军中和同僚关系也不好,但是却很护自己下边人,所以下边军士很拥护他,所以……” “我知道了。”江烽点点头,不再言语。 光州牙军以及旧军的士兵这一段时间里陆陆续续被收纳到固始,在数量上也不断在增长,除了牙军士兵外,其他士兵走投无路来投的人也不少,按照江烽的意见,这支力量可以打乱来进行重编,秦再道负责,黄安锦来协助,这样一来可以形成制约。 光州牙军这支力量虽然已经被蔡州军击溃,现在汇集过来的力量也不足百人,但是江烽已经有想法要去把流落在外的牙军溃兵以及其他光州旧军都要吸纳招募回来,这会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秦再道虽然看起来是个性情中人,但是牙兵力量太过重要,自己对秦再道的了解也还只停留于表面,感性不能替代理性,他不能放任这支力量任凭秦再道一人掌握,尤其是在张越没有消息的情况下,他必须要安设另外一个可以制约秦再道的棋子。 这个黄安锦应该就是一个很合适的棋子,但就目前来说,江烽也没有太大把握,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不是对谁不信任那么简单,而是严峻的形势迫使江烽不得不这么做。 一入这个时代就不得不卷入这种看起来太过龌龊卑污的争斗中来,实在有些令人无奈,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权力和生存这两条纠集在一起的理由足以让人不择手段,包括自己,只有用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 **************************** “蠢货!你为什么答应他们的要求?曹万川他以为他是谁?竟敢提这种要求?王八蛋,真是给脸不要脸!”一连串暴烈粗俗的话语从据于案后的中年武将嘴里冒出,隼目中的怒意难以压抑,“传我的军令,命令部队作好出征准备,固始,哼哼,一个破县军也敢给我讨价还价!” “将军且慢!”一旁的文吏连忙劝止,“曹万川也算是原来光州牙军中的骁将,虽说不为许望亭所喜,但这个家伙还是有些影响力。固始虽小,但是却是重戌之地,若是征伐,打虽然能打下来,但我们怕也要受些损失,这不划算。且光州初下,这里还需将军坐镇,定方大人初任刺史,许多事情都还没有走上正轨,不宜随意出征。” “那依你之见若何?” “不如暂且应允下来,勒令他们先行返回州府,再作道理。”文吏微微一笑。 “若是曹万川依旧抗拒不来呢?” “那也无妨,他失了道义,想必部下中亦有要求出路者,军心不稳,加之光州稳固之后,拿下固始易如反掌。”文吏不慌不忙的道。 “嗯,既是这般,那就回信,说我同意他的要求,让他马上率军返回定城。”武将沉吟了一下终于颌首同意。 固始偏居东南一隅,距离光州州治甚远,但是位置又相当重要,那边不解决掉,始终是个后患,尤其是固始因为位置原因,处于淮南淮北与河南这边的交汇处,也是各方势力交织的地方,拖得太久,难免会有周围诸如黄州和淮南淮北势力的窥觑,但现在却又的确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 “不急,若是太过急迫,反倒会让对方以为我等毫无诚意,不若假装犹豫一番,也好让对方知机而退。”文士沉吟了一下,“此事虽然不宜过急,但是也不能拖太久,我有些担心蚁贼军的动向不明,会不会对我们在光州这边的稳定造成影响,所以大人可能需要随时掌握蚁贼的行踪情况,嗯,如果可以的话,不妨让无畏大人去那边走一遭,震慑一下,这样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也许能收到奇效。” “嗯,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不过时间恐怕不能拖得太长,申州已被刘家所得,而鄂州杜家对我们出兵光州亦是反应强烈,已经派出使者前往蔡州,看来也是要和我大哥交涉一番了。木已成舟,还欲怎地?我就不信他杜松还敢发兵北上和我们一战!”武将脸上骄横之意溢于言表,不过却并不鲁莽,“若是要来,我正好求之不得,看看他们鄂州兵能有几人能爬回鄂州!”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节 焰军 初夏时节已然让略有起伏的原野上笼罩着一重暑意,一骑快马从东面飞掠而来,卷起漫天黄尘。 简陋的瞭望台上警戒的士兵早已经注意到了骑手背上背负的红巾,连忙示意下面的士兵搬开拒马桩让出一条通道,骑手略略减速冲进营区,仍然带起阵阵黄土,惹得一旁歇息的士兵们一阵骂娘。 急促的蹄声也吸引了帐篷内正在谈话几人的注意。 居中男子面如骷髅,秃眉深目,黄瘦的脸颊上几缕胡须略略有些卷曲,右边男子一看就知道和居中男子有血缘关系,面色干瘦,除了身材略略高大一些之外,几乎并无二致。 另一名男子面色红润,宽额广目,只是眉宇中多了一抹暴戾之气,一头油黑的长发被幞头包住,雄壮的胸膛袒露出一抹毛茸茸的胸毛,斜靠在矮几边的巨型环首刀与常用横刀、鄣刀大不相同,倒是有些类似于前朝百炼环刀,只是刀背处一个诡异的符箓造型,刀刃处隐隐透出一抹殷红。 “兄长,我们究竟还要在这里呆多久,粮食已经不多了,兄弟们都已经腻烦了这里,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若是换一个场合说有人说这就是黄蚁军中赫赫有名的吃人魔王秦权,绝对无人会信。 秃眉蛇目,一副干瘦无力的模样,但是只有了解他的人才会明白,这个家伙看似弱不惊风的男子胸中藏着的戾气足以伏尸千里。 自家兄弟的问话让秦权有些不悦。 这已经是对方无数次的询问这个问题了,实际上谁都清楚为什么会在这里逗留。 朱友朋的大军正在稳步逼近,而且据说来自怀州和陕州的一万精骑也已经过了洛阳会师于偃师了,看来朱家对于自己人马在汝州地界上逗留太久已经失去了耐心,真的打算要对付自己了,但自己现在还没有得到消息,自己必须要等待那个时候。 “急什么?韩拔陵他们已经完成了整编么?” 兄长不慌不忙的回答让秦衡很是不满,不过在自己这位兄长面前号称天杀将军的秦衡不敢随意顶撞:“兄长,韩拔陵他们的整编训练三天前就圆满完成了,而且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进行适应性的拉练。” “士气如何?” “都还行,比起咱们这边的老兄弟来虽然弱了一点,但是那帮家伙看来是在山里被憋得太久,士气高昂,都等着你的召唤呢。” “哼,士气高昂?多跑几天我看他们就够呛,看吧。”秦权轻蔑的哼了一声,“阿衡,这一次咱们一旦返回让天地变色,我们不得不作更充分的准备。算一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猛然在帐帘门前止步,“嘭”的一声用厚实牛皮混合着铁夹的帐帘被来人一腿踢了开来,暴烈凌厉的力道让整个帐篷里一阵劲气四溢,秦衡和孙道二人眉头都下意识的一挑。 除了她,没有人敢如此放肆。 “权帅,何时启程?”略略有些古怪独特的声音充满了爆炸性般的金铁气息。 “玛苏,隼军准备好了么?”秦权脸上罕有的露出了一抹笑意,连秦衡这个自小跟随他的兄弟也知道自己兄长只有在见到这个人时才会有这种神色,这让他甚至都有些嫉妒。 “三个时辰可以完成集结,但听权帅命令。”言简意赅,来人目光只是在秦衡和孙道脸上一掠而过,彷佛两人不存在一般。 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棕栗色发丝并没有像寻常人那般在头顶上挽成一个髻,更不像普通女人那样云鬓高耸,而是有些怪异的在脑后结扎成一团,白皙的肤色和深凹的眼眶中那碧绿的双瞳加上那略显厚实的嘴唇,尤其是那高耸的鼻梁,足以证明她驳杂的血统。 沉重的乌锤铠遮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形,不过背后背负的那一柄从不离身的长柄弯刀散发出的阵阵杀意足以让人清醒不少。 整个黄蚁军都知道这位与秦权义子秦河号称焰军双刺的波斯女,隼军的绝对领袖,手中一柄长柄大食弯刀堪堪媲美秦河那纵横中原江淮未遇敌手的明焰枪。 “那我们还等什么,大兄?”壮实汉子爱惜的在矮几边上的巨型环首刀锋上抚摸了一下,“我的家伙可早就等待着饱饮鲜血了。” “快了,我估计也该就在这两天。”秦权淡淡一笑,目光却望向敞开着的帐帘外天空,“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黄王的梦想坠落于中原大地,那就让我们将这个梦重新开始于这里吧。” 急促的脚步声带起一阵土腥汗臭冲了进来,“报!” “拿上来!” 秦权接过汗水几乎将衣裤湿透的信使递上来的信函,一目十行掠过,嘴角浮起一丝阴狠的笑意:“哈,大戏终于上演了!来人,马上通知尚科,让他立即率军向西挺进蔡州,我要和他在蔡州城下会师!” “阿衡,你去通知韩拔陵,命令他的左翼军两天内完成一切集结准备!你的前军也一样!” “阿道,你和林儒的右军与后军也一样,后日午时点卯,若然误卯,立斩不饶!” 整个郏城到鲁山一线就像是被捅散了的马蜂窝一样立时沸腾起来,得到命令的各路蚁贼早已卯足了劲儿,就等到这个时候的到来。 从伊阳到临汝,又从临汝到郏城,再从郏城北上阳翟、长葛、尉氏,最后从鄢陵、长社西下,又回到郏城到鲁山一线,黄蚁军已经和掌控河南的粱军缠战了数月之久,梁军虽然取得不少战绩,但是相较于黄蚁军带来的破坏力却显得微不足道。 尤其是双方缠战更是将周边场面彻底打烂,失去了生存希望的农民迅速变成流民,进而变成附贼流民,让蚁军不但声势越大越大,而且兵力也迅速从五万余人膨胀到了十万余人。 以伊阳流民韩拔陵为首的山匪流民在获得了秦权的首肯之后迅速组织起来,成为黄蚁军的左翼集群。 这些山匪流民组织起来的贼军虽然初建,但是其爬山越野的能力极强,尤其是在伏牛山和外方山间摸爬滚打几年,已经让这些家伙适应了与官府军作战,而得到了黄蚁军的支持之后更是疯狂膨胀,一跃成为秦权手下重要臂助之一。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一节 躁动 四月十九,一直在汝州境内活动的蚁贼突然群起而动,分为一大一小两个集群东下。 黄蚁军渠帅秦权率前军秦衡部、左翼军韩拔陵部以及本部中军夜袭叶县,一夜急攻,当夜即下。 与此同时孙道率黄蚁军右军与后军林儒部于四月二十一拔襄城,纵军大掠。 四月二十五,秦权南路军拔舞阳,五月初入蔡州境内。 五月初二,七万蚁贼猛攻西平,半日即破,而孙道率领的黄蚁军北路也南下杀入蔡州境内。 五月初五,端阳节,孙道率四万蚁军强攻偃城,与从汝阳驰援偃城的蔡州军薛檀部激战三日,孙道败走南下,于五月初九与秦权部会师于吴房,吴房县城民众奔走一空,秦权、孙道遂焚吴房。 五月十三,秦权率蚁军主力与南下追击的蔡州军薛檀部会战于吴房以东二十里地旷野,孙道率伏军从北侧夹击薛檀部,薛檀部大败退走上蔡,孙道乘势率众南下袭朗山、真阳,皆一击破之,继而大掠其资。 与此同时,一直活跃在亳州和颖州之间边境地区的蚁贼尚科部也举起大旗,越过颖水和小汝水,突入沈丘境内,威胁新蔡,整个蔡州就像是被滚滚洪流卷起滔天巨浪,顿时沸腾起来。 曹万川若有所思的眯缝起眼睛。 蔡州局势果然如同那个家伙所料因为蚁贼的东返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蚁贼势力之大甚至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仅东返蚁贼就有十二万之众,加上从颖地西进的尚科部,蚁贼数量几乎要超过十五万人,如此庞大的贼众简直足以席卷整个蔡、颖之地,面对这样的形势,无论是蔡州袁家还是还是南阳刘氏怕都是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吧。 蔡州袁家的特使又来了,不过这一次来的态度骤然和缓了许多,比起前两次的倨傲强硬不可同日而语,而对自己提出的条件亦是大有商量余地的模样。那么现在是不是接受对方要求的最佳时机了呢? 曹万川并不认为黄蚁军就可以在颖蔡二地间就所向披靡了,虽然他们现在势大无比,甚至可以压倒袁家,但是比起北面的梁王朱允和东面时家的势力,这些蚁贼顶多也就是能够搅起一阵大风浪而已,并不足以颠覆这些豪门在这个地区的控制权。 尤其是袁氏更有时家的支持,时家绝不会坐视袁氏在蔡、陈二地的地位被颠覆,那只会让朱家趁机南下,失去了蔡、陈二州作为缓冲,那将迫使时家直接面对河南霸主朱家,这不符合时家的利益。 如果这一点看法成立,那自己也许真的可以选择入局了,曹万川静静的想道,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有用,现在袁氏陷入困境,如果固始军加入战局也许真能为自己挣得一些原来未曾想过的东西。 想到这儿,曹万川抿了抿嘴,阻碍当然有,但是他无法阻挡自己,以为收罗一些光州旧军就可以和自己抗衡,哼哼,还嫩了一点。 不过这种趋势不能下去,尤其是来投的光州旧军数量日增,秦再道那个家伙居然以为可以自立门户,而陈蔚这个家伙也对自己阳奉阴违,大张旗鼓的为那些光州旧军提供粮食,现在光州旧军数量已经接近五百人,居然打出了光州牙营的旗帜,牙营,真是一个好称谓,不过光州军已经成为历史,所谓牙营就更不存在了。 固始城的较场显得很是破旧,这个较场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从建安戍始建,这座较场就存在了,适值齐魏争锋,这里更是南北必争之地,无论谁控制这里都不得不在这里驻扎重兵,或锁控中原,或襟蔽江淮。 对于固始军来说,这个较场虽然简陋破旧了一些,但是足够大,曹万川伫立在较场栅栏边沿远远打量着较场内龙腾虎跃的士兵们,显得有些孤单,直到一道身影来到他身后。 “有什么变化么?” “嗯,又有几十名光州牙军士兵来投,好像其中有一个姓张的都头是江烽旧识,不过听说身体受伤颇重,据说没有一两个月起不了床。” “张越张子跃?”曹万川心中一动,张子跃虽然进入光州牙军时日不长,但是却也颇有些手段,加之其担任法曹的叔父帮衬,很快就担任了在光州牙军中担任了队正,没想到还混到了都头一职,这个家伙一直与江烽关系密切,他一来,江烽怕是又要平添几分力量。 “嗯,好像就是叫张越。” “唔,我知道了,他这几天还有无什么异动?” “白日里倒无什异动,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营中训练,只是和那秦再道走动颇近。呃,但前几日里,发现他似乎在夜间悄悄出营,只是无法追查到他的行踪,好像在夜间也还有人出入后营。” “噢?”曹万川一下子警惕起来。 江烽非常狡猾,自己示意他去招罗光州军溃兵,想要分散他在后营训练上的精力,没想到这家伙却刻意交好秦再道,把秦再道打发去整顿光州旧军,自己白日里依然埋头于后营的整训,这反而成了曹万川心中的疙瘩。 虽说后营都是新兵,训练几日也不可能就脱胎换骨,但是毕竟也让江烽掌握了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虽然掌控力度还很弱,不过再这样继续下去,江烽对后营掌控力会越来越强,这对于自己来说不是好消息。 曹万川也知道对方如果真要想挑战自己的主宰权没有外界力量支持绝不可能,只是现在光州许氏已灭,单单想要依靠那一点光州旧军和谷、熊二人就想要和自己分庭抗礼显然不现实,毕竟自己才是这固始军的虞侯,但曹万川却想不出对方还能获得什么样的支持,一个后营代理指挥还是自己给予他的,之前不过是一个斥候营的斥候,谁会支持他? 沉吟了一阵之后曹万川依然想不出端倪,但是对方不会无故失踪,显然是要躲避自己的耳目,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时间越拖下去变数越多,看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都应该有个决定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二节 强者? 就在曹万川苦苦思索隐藏在江烽背后的影子时,江烽却显得很平静。 张越的回归让他大喜过望,不仅仅是因为好友的安然无恙,而更重要的是张越归队可以让他对光州旧军的控制力又多了几分,尤其是在获悉曹万川也在悄悄接触秦再道之后。 江烽虽然坚信秦再道会站在自己一边,但是多一个自己信任的人来帮自己自然要好一些,更何况随着光州牙营人数不断增加,已经超出了一个营的建制,建立光州牙军第二营也势在必行。 江烽也清楚曹万川不会给自己那么多时间,摊牌也就在这一二日之内,如果自己是曹万川也绝不会再让这件事情拖下去,尤其是子跃的归来怕更是会刺激曹万川动手。 淡淡的白气萦绕在江烽的额际和鼻息间,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这具穿越灵魂变得更加适应这一套功法,还是江二郎这具身体本来就已经步入突破阶段。 江烽能够感觉到自己每天的修炼似乎都能够感觉得到那份若有若无的进境,以熊坐之势便是坐上三五个时辰不动,也丝毫感觉不到气血不畅筋骨麻痹,这一要放在自己原来那具身体上简直就是不可想象。 如果说熊坐一式是以静驭动,提气凝力,那么虎踞一式便是寓动于静,借力入势。搭手半蹲之势还真有些如同猛虎踞山,俯瞰山河,熊坐变虎踞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气血流动速度的变化,奔腾汹涌的力量如蓄势待发,沿着身体的经络血脉中游走,力随意动,这一式可以随心所欲的转换为鸟展、猿搏和鹿跃三式动式发动攻击或者防守。 “嘿!”轻灵的舒展了一下身体,一式熊展腰转化为熊拍,一股浑然劲力直吐而出,房间中劲气四射,两丈开外的墙壁一阵摇晃,从瞑目打坐中醒过来的江烽,目注前方,若有所悟。 繁琐的杂务让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全身心的投入到修炼中去了,而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思维似乎特别清晰冷静。 黄安锦是个可造之材,江烽和对方接触了两次。 对于江烽的折节下交黄安锦并没有太多感动,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不是点儿小恩小惠就能打动的了。 不过接下来江烽和他的几番切磋之后点出了他武道修炼中存在的瓶颈问题倒是让对方颇为意动。 由于年轻时候习练多云寺罗汉童子功,这套不算太完整的功法使得纯阳玄气过于刚猛,对身体反而有些伤害,江烽把五禽戏中熊坐一式中的要义传授给了对方,这一式静功对于黄安锦疏导养成大有裨益,可以让其纯阳玄气更进一步精纯。 对于一个武人来说,尤其是像黄安锦这样的人物来说,仕途上他已经放弃了追求,反倒是武道上的追求才让他更为看重。 而江烽这一手无疑击碎了他的心防,更何况江烽提出的要求也是无比正常的,只是要求他协助张越和秦再道抓好牙军的建设,甚至要其在牙军中选拔一些精锐出来,准备建成一支类似于蔡州龙雀尾那样的刀锋式精锐。 当然这还只能停留于纸面计划,而这些牙军溃兵中能够筛选出来合用的也屈指可数。 拿江烽的话来说,任重道远,不急于一时,但是要有这个意识。 掐指一算自己踏入这个世界似乎已经快两个月了,点点滴滴的记忆浮上心头,身份的不断变换让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去适应这个时代,从身份到心境,而这一切似乎虽然不敢说水到渠成,但是江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从被动到主动。 生存永远摆在第一位,江烽早已抛弃了那些网络小说上穿越者带给自己的误导影响,融入并成为其中一员才是首要的,至于自己原来的记忆能否给这个世界带来变化,那都是很遥远以后的事情了。 江烽没有心思去想太遥远的事情,所处复杂而危险的环境让他随时都需要考虑如何保全自己,而要保全自己生存下去甚至生存得更好,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有力,更有实力,那些狗屁因势利导命运垂青这种事情大概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能靠自己。 实力源于何处,江烽觉得恐怕就目前来说一方面就是自己的武技实力,这一点正如尉迟无病所说,自己恐怕已经进入了高原境界,要想突破已经不只是靠苦修就能达到目的了,更清晰准确的路径指导,还要有机缘,才可能是实现突破,而这恐怕也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 除了自身的武技实力外,恐怕就还有自己能掌握的实力了。 后营这边江烽自信经历了这段时间的强化训练和刻意攀交,已然能掌握大部,尤其是补充了大量新兵之后,曹万川的影响力也被自己有意无意的淡化了。 张越不用说,牙军第二营必须建起来,哪怕只搭一个架子也得先搭起来,秦再道虽然是个实诚人,似乎也和自己挺投缘,但是江烽却不敢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必须要有子跃的第二营来牵制。 曹万川无疑已经与袁家达成了某种协议,像自己一样,他也在等待最佳时机。 蔡州情况并不好,看来黄蚁军在汝洛之地与梁军的缠战对这帮泥腿子乱民不无裨益。 江烽一直怀疑梁军的意图,以梁军的战斗力,即便是不能彻底击垮几月前甫入河南腹地的黄蚁军,但是至少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就将他们扫地出门赶出汝洛。 但是黄蚁军却足足在汝洛一带转战千里,蚁军也从不足五万人发展到十余万人,战斗力更是有了长足提升,准确的说,梁军充当了黄蚁军的陪练,使得蚁军从一群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的暴民群体向初具模样的野战军队靠拢。 养虎遗患?驱虎吞狼?或者说培养一股祸水,然后祸水东引? 如果真是这样,那个朱允还真有些他叔祖父朱温的手腕,纵容黄蚁军这股势力坐大,然后迫使这股祸水倾向东面的蔡州,自己坐收渔人之利,简直精妙之极。 强者如林,智者如云。 已然慢慢融入这个时代的江烽对于这个时代的强者比起历史书和网络小说上那些虚构的人物了解得更为深刻,什么才是强者? 这个时代只有掌握足够强大的力量才是强者,自身个体力量的强大固然很关键,但是掌握更多的资源和力量才更重要。 固始军不能被曹万川这样带走,自己需要这支力量,而曹万川和自己一样来固始不久也就成了他的一大软肋。 当然这个家伙有站在更高位置这个优势,不过这一样可能会成为他的劣势,尤其是在光州许家这个授予他高位的基础已经崩塌之后。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三节 命是自己挣来的 天色尚暗,江烽吸了一口气,搓揉了一下脸颊,打算起身活动一下。 “什么人?止步!”门岗上卫兵很警惕,但是却挡不住剧变陡生,“啊!有刺客!” 凄厉的惨叫在后营营房东南角传播开来,让整个后营顿时躁动起来。 只不过袭击来得实在太快,让很多还没有起床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也四处角楼上的警哨对于这样独行而来的刺客根本没有多少威慑力,对方甚至并没有刻意回避警哨的视线。 长剑轻轻一拨,两支划空而至的箭矢被他很随意的挑开,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变化,便一脚踢开了院门。 厚重的院门连带着断裂的门闸倒飞而出,撞击在院内的小水池里,连带着水池边上江烽自己养的几盆盆栽都稀里哗啦的碎裂开来,池水中激起一阵白茫茫的水雾,四散飞洒开来。 三丈见方的小院,黑衣人犹如缩地成寸,只感觉脚步一动,便已经到了厢房门口,左掌隔空一按,木门便破裂开来。 从黑衣人踢碎了小院木门开始,江烽就让自己晋入了无欲无想的空灵状态,凝神定气,目注前方。 倚在墙边的白蜡大枪他没有去拿,而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室内站定,手中邯刀由上至下,轻轻一划,似乎在感受什么,然后重新举过头顶。 从院门的破裂江烽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来人的对手,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真正的天境高手,甚至可能比许德威还要强上几分,自己在他面前绝无幸免。 当然这并不代表自己就要束手待毙了。 命从来是自己挣来的,而不是靠人施舍来的。 木门落地,来人似乎还没有怎么适应室内的黑暗环境,凌厉无比的刀气已经从头到底的猛劈下来。 虽然有所准备,但来人还是没有想到一进门就是兜头一刀,而这一刀更是汇聚了江烽调息半晌之后发出的倾力一击! 即便是黑夜中,来人面色不变,但是内心还是终于有了几分惊讶,本来以为是一个手到擒来的简单事儿,一个距离天境还有相当距离的角色,周围更无什么像样的狠角色,要解决对方,实在不难,但这一刻他意识到这一次任务恐怕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意态潇洒的猿臂轻舒,手中长剑斜推,无比自然的卸掉江烽这倾尽全力的这一击,没有半点阻滞,来人左掌轻吐。 这一章看似轻描淡写,但是在江烽眼中却是迅如惊雷,五禽戏中鸟、鹿、猿三动式中无数个变式,起码有三五式可以化解或者躲过对方这一看起来并无出奇之处的平淡一印,但是江烽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这一掌拍了过来,眼见就要击中自己左胸。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之力方才侧身让过这致命一击,用左肩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 “噗!” 沉闷而凌厉的一拍,没有任何花巧,就这么透体而入。 江烽的身体已经打着滚儿在空中翻滚起来,玄气连运三转,仍然无法化掉内心狂暴欲裂的血气,暗红色的血气沿着胸部向面部蔓延,一直到喷出一口血沫,溅红了半边墙壁,身体飞撞在墙上跌落下来,激起一地黄尘,江烽才缓过气来。 咳嗽着站起身来的江烽也是骇然不已,自己如此凌厉一击,对手竟然如此轻易化掉,而且还顺势就给自己一击,若是没有黑沙鳗鳞甲加法衣的护卫,自己只怕连身都起不了了。 同样惊讶的还有对方,来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仓促间也还是有六七成力道的一击,居然没能让对方重伤不起。 在他看来,就算是对方让过了要害,但是这直入内腑的玄气也绝不是一个尚未触及天境的角色所能承受的。 但对方虽然吐出一口血沫,甚至还在咳嗽弯着腰,但是毕竟站了起来,这让他大感意外。 目光流淌,来人已经适应了室内黑暗的环境,四处一打量,便悠悠一笑:“江烽,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可没办法,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你必须死!” 江烽有些狼狈的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对方并没有立即发动,甚至是有些意态悠闲的打量着自己,显然是有绝对把握要解决自己,甚至不惧于在自己这个后营之中,足见此人信心之足,也说明此人对自己这一方的情况十分了解。 他已经大概能猜测到对方来自何方了,能这样大摇大摆单枪匹马的直闯自己大营的,除了蔡州袁家袁氏三驹中人,恐怕就再无其他人了,只是不知道这是袁氏三驹中哪一个了。 “袁家?不知道是袁家哪一位?”江烽努力的调息自己身体中有些失控的玄气,天境高手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对方并不在意自己的调息,但他还是要搏一搏。 “呵呵,聪明,不过你没有必要知道了。” 来人摇摇头,长剑一扬,凛冽的剑气如寒夜初霜,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盘旋着向外扩展开来,连带着房间的空气都像是被切割得破碎零落起来,无论江烽向何处退去,剑气都毫无阻滞的弥漫而来,直迫心魂。 知道没有太多拖延时间的办法,而且江烽也不认为有其他人来就能起到多大作用,也许就是徒增伤亡。 还得要靠自己。 身体紧缩起来,让自己死死的缩在墙角里,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对方发动的剑气伤害,他没有那个实力可以抗御对方的剑气攻击,黑沙鳗鳞甲在对方剑气面前就像纸糊的一般。 江烽现在要做的就是,缩小攻击锋面,让自己手中邯刀把最大力量爆发出来,最大限度地赢得机会。 又是一波剑气推出,江烽感觉自己就像十二级巨浪中被抛在巅峰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一刀接一刀的连环劈出,尽可能的把自己浑厚的玄气通过这种正面劈砍彻底释放出来,以求一博之力。 只不过他还是过高的估计了自己,摇动的剑光轻而易举的破解了他的这种企图以拙胜巧的伎俩,在级差相距实在太大时,一切花巧都是枉然。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四节 伏杀 “引颈就戮吧!”来人再度迫前一步,封死江烽任何一个逃脱可能,剑光飞舞中一抹清冽的剑意一闪。 “嘿!”意识到了生死攸关之时,江烽知道任何留手和心存侥幸都是找死,半点不敢轻忽,邯刀交与左手,瞬然一挥,右手袖中滑出的木符落在手掌中,向后猛力一拍,狠狠的击打在背后敦实的砖墙上。 “哗啦”一声,烟尘蔽天间,整个土木结构的房屋都似乎摇晃起来,从江烽藏身那一隅角落透过来几缕天光,整个墙角竟然被江烽这一拍击碎了整个墙角,甚至连整个房屋都摇摇欲坠。 没有任何停滞,江烽毫不犹豫的一个后滚空翻从角落空处弹射而出,立马就要逃出生天。 来人一愣,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这家伙随意的向后的一掌竟然将相当结实的土房角落全部打碎散落开来?! 如果有这般实力,这家伙显然早已踏入踏入天境,又何须如此狼狈? 但这只是一转瞬他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术法! 这家伙肯定动用了术法符箓这一类的东西! 对方翻转而逃,眨眼就消失在角落破损处,让他怒不可遏,如果在自己眼皮子下都跑掉了,他这一回就真的丢脸丢大了。 来人毫不犹豫的穿空紧随,薄剑轻摇,剑气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定要将对方斩于剑下。 这么短距离,他不怕对方能逃出自己手掌心。 但当他一钻出角落时,一左一右夹击而来的凶悍杀气,还是让他略微色变,难道对方真的是有意为之? 秦再道和张越几乎是同一时间跃上江烽小院的墙头的。 作为后营指挥,尤其是在目前局面极为紧张的情况下,没有谁会对自己的安全不重视。 江烽也不例外,虽然他没想到过会是袁家高手来解决自己,但是哪怕是要防范曹万川的突然袭击,他也得要有所防范。 他自己的居所就是在后营东南角,如果曹万川要突然袭击,那么他专门布置在四周的哨塔不但可以起到预警作用,同样自己专门挑选出来并加以特别训练的长弓手也一样可以发挥远射狙击作用。 只是江烽也没想到对方只来了一人,但不幸的却又是天境高手,自己布设的防御体系基本上没有发挥作用。 直接越墙而入,甚至根本不怕露形迹,就这么昂然直入,自己的亲卫哨位根本无法发挥阻滞作用,如果不是自己早晨起得早,听到警号就立即做了一番应对准备,只怕自己现在已经走不出居所了。 恐怕来人也没想到秦再道和张越就住在自己旁边。 以来人的骄狂,恐怕也不屑于向曹万川了解一个微不足道的固始军后营指挥的底细,在他看来这就是易如反掌之事,谁想要阻挡,那就杀谁。 不过他也忒小觑光州无人了。 张越的凛锋矛搅起漫天风云呼啸而来。 一口气就是连续三十三刺,刚烈的锋芒卷起阵阵杀气,但化入矛式中却又瞬间变为淋漓尽致的点点滴滴,小处如张敞画眉,情人低语;大处如挑山填海,横行八荒。 枪刃细微的颤动,每一动都蕴育着无限杀机。 汹涌的枪气化成数十道淡淡的白气,纵横叱咤,封锁住了从角落里追出来的敌人。 这一击就要定胜负。 从江烽狼狈不堪的震坏墙角逃出,张越就知道对手的凶悍,但他也是一个遇强则勇的骁悍坚韧性格,面对这样的危局,反而激起了他内心的狂野情绪。 张越手中的九锻铁矛叫凛锋,这是他自己为自己这柄最心爱的长矛取的名,寓意可以迎锋而上,不惧强敌。 他一直希望能够在这柄铁矛中加入能够进一步强化攻击力的秘银或者隐藏属性的玄夜砂,但是即便是他有一个在光州刺史府里担任要职的叔叔,也没能帮上忙,因为无论是秘银还是玄夜砂都实在太少见了,光州刺史府的材官署也不可能专门为你一个小小的牙兵都头专门去采购或者收罗秘银和玄夜砂这一类很少见自然也很昂贵的材料。 所以最终结果就是罗真煞费苦心地为其九锻铁矛在最后一锻时添加了几分玄铁,这也是材官署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了。 几乎是同时,秦再道也迈着沉稳的步伐,双目平视,气息悠长,连进三步,双手握刀,嘿然出声。 连环三十三,吾敢断华山! 邯刀疯狂的划动,切破空气,三十三刀连环不断的劈出,细密而凶狠,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尖啸。 这是秦再道在与蔡州军一战之后,首次把自己实力提升到了极致爆发出来的战力,哪怕是那一日与江烽较量,也远未让他如此发挥。 来人显然没有想到在墙外竟然埋伏着两个在战力丝毫不逊于目标,甚至还要高出目标一筹的角色。 这也罢了,关键是这两个家伙一上来就摆出了悍不畏死的拼命姿态,这让他竟然生出一种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想法。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有点儿轻敌了,没有把自己最拿手的武器带来,而只是带了一柄随身携带的轻剑,对付目标一人自然绰绰有余,可还有这两个不要命的家伙,就得花些手脚了。 该死的曹万川,居然没提醒自己一句。 他显然忘了自己根本就没有给曹万川说话的机会。 面对着左右两翼扑面而来的杀机,他并没有太紧张,也就是多费些手脚罢了,他会让对方明白,一级之差会有多么巨大。 轻巧的后退半步,让身体靠在墙角残垣断壁处,手中轻剑随手一扔,犹如变魔术一般,便插入腰间剑鞘中,双手把住砖墙残缺处,脸上掠过一抹青色的潮气,“嘿!” “小心!” 已然盘旋在空中的江烽在发现了张越和秦再道的伏击意图时就翻身反扑了,但是在看到对手脸上泛起的青气虽然只是一掠而过,却在晨曦中格外刺目,这是对手要下狠手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五节 一力降十会 说时迟那时快,对手并没有给江烽、张越和秦再道他们更多的思考和准备时间,脸上狞笑隐现,双手已然把住墙角的残砖,猛力一拉,整个房舍顿时摇晃起来。 烟尘扑地,尘雾中,对方双手已经把拉散开来的两块巨大的墙体挥舞起来,狠狠的向扑上来的张越和秦再道扔去。 一丈多宽的不规则砖墙墙体竟然就被对方这么一手一堵的抓了起来,而且还带着无尽的罡风劲气挥击而来,这在寻常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幻象,但是对于天境高手来说,这就是他们的真实实力的深刻体现。 已经来不及躲闪,张越和秦再道明知道这样硬憾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但是却无法回头了。 爆发的枪气卷起轰然劲力,迎上了扑面袭来的砖墙,“轰!”,砖墙在强劲无匹的枪力轰击下碎裂开来,四散飞落,伴随着碎砖泥土散落开来的还有倒飞的张越。 天境之威不是他能匹敌的,反袭的劲力径直把他击打得飞出三丈开外,一直撞在了院墙上才跌落下来,呕出一口鲜血,斜靠坐在墙边上调息喘息,手中的九锻铁矛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和他境遇相似还有秦再道。 比起张越的九锻铁矛,秦再道的百炼邯刀更为不堪,碰撞之下,顿时就断裂成了三块,连同着秦再道的身体也横滚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丑陋的弧线,伴随着呕出的大片血沫飞洒在半空中,构成了一副极其妖异惨厉的画面。 睚眦欲裂的江烽来不及多想,双目赤红,手中邯刀在凌空飞渡扑至对方上空的一瞬间,一口气悍然劈出了十三刀,波光凛冽,刀气纵横,然后才在最后那一刻投出邯刀,双臂却不经意的微微弯曲。 “嗖!嗖!嗖!嗖!嗖!嗖!” 六枚只有手指长短的黑影从江烽外袍下的甲胄里快慢不一的钻射而出,形成一道不规则的弧形扇面暴袭而至。 对方根本就没有把江烽的凌空扑击放在眼里,虽然刚才那悍然一击耗去他不少元力,但是效果也是明显的,两个家伙都别想爬起来了,纵然不死,也得要重伤,而现在江烽扑上来就纯粹是自寻死路了。 一拍腰际,轻剑再度飞出,轻而易举的就荡开了江烽的凌空十三刀,刃尖剑芒微吐,甚至还在对方的腰际拉开一道血淋林的口子,一直到次第飞袭而至的六枚短矢箭头在晨曦中散发出诡异的紫芒,他才意识到有点儿不对。 轻剑盘旋,泛起粼粼波光,浮动着迎上,几枚箭矢在剑气绞杀下碎裂成残渣碎屑,但是那点点“叮叮”作响的撞击仍然让他觉察到了这几枚箭矢力量和材质的不同凡响。 这显然不是单凭剑气就能解决掉的小玩意儿,甚至在箭矢头撞击在自己轻剑剑叶上都带来了相当的震荡力,这是混合了术法之力的特殊强弩! 一枚箭矢终于突破了那密织的剑气光网,虽然在剑气绞杀下只剩下一枚偏离了方向的箭头,但是它还是不屈不挠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袁无畏的怒吼声中,只是刚来及钻入袁无畏的身体肩部就被玄气反震飞离了出来。 江烽面色淡漠的扬刀不动,张越也挣扎着爬起身来,重新从腰间拔出了短剑,摆足阵势。 而匍匐着爬上院墙的秦再道再度呕了一口鲜血,但是仍然一挥手,数十名强弩手早已经攀上了四周院墙,虎视眈眈的瞄准了仍然在抚摸着肩部伤口的来袭者。 “有点儿意思,江烽,没想到你还藏着这等雕虫小技,你觉得有用么?你能靠这个逃得性命?”放下手来,来袭者活动了一下胳膊,箭头入体不深,立即就被自己玄气反震出去了,但是对方弩矢箭头带来的力量还是伤害了他一条经脉,尤其是还残留了一抹力量,这是术法特有的力量,需要用元力逼出,而对动手就会有一些影响。 “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是我总得试一试吧?不能引颈待戮吧?”江烽也有些艰难的一笑,没有理睬嘴角渗出的血迹,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我感觉这些东西还是有些效果的,你说呢,袁大人?” 来袭者对江烽判断出自己的来路并不惊讶,他也有把握在三招之内就解决眼前这个家伙,哪怕藏在这个家伙袖甲里可能还有给自己造成伤害的袖弩。 问题是,这环视在四周的强弩就不好说了,他不确定这十余具强弩里边有没有像刚才自己遭遇的这种东西,一旦全力攒射,自己也没有把握能躲过这种用术法之力加注的东西。 微一思索,来袭者笑了起来,脸上甚至露出漂亮的酒窝,很果断的点点头,“也是,那我现在就暂且放你一马,看看你能不能活过今天。” 话音一落,来袭者一晃之下,便翩然消失在摇摇欲坠的房舍中,紧接着另外一堵墙轰然倒地,整个房舍终于全部倒了下来。 漫天烟尘中,包括江烽三人在内和所有强弩手们仍然半点不敢放松警惕,如果对方这个时候突然返回来反戈一击,这一群人未必能挡得住。 一直到重新布防完毕,江烽三人才来得及赶紧疗伤收拾残局,。 “这是袁氏三子中哪一个?”张越一把服下调息的药散,这是江烽根据《青囊书辑要》专门配制的活气化瘀散,不敢说有奇效,但是也算是能拿得出来的最好东西了,起码比光州刺史府的玩意儿只强不弱。 “脸上一对酒窝,娘娘腔,袁家除了袁无畏,还能是谁?”已经吞下药散的秦再道脸色也在慢慢恢复正常,握拳在胸,默运玄气来尽快恢复。 他和张越的伤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 张越是靠内穿的一袭法衣化解了相当大的冲击力,而他则要比张越慢半拍才迎上,那个时候力度已经小了不少,而且他反震的距离也要远不少,受创要轻不少,加上两人都穿了一身黑沙鳗鳞甲,多多少少也都起到了一些防御作用。 江烽其实也猜测是袁无畏,只是光州刺史府的斥候侦察重点方向一直是申州鞠家和可能危及光州的黄蚁贼,所以对蔡州袁家只是了解,袁氏家族中的翘楚人物大多也只是听起名未见其面。 命运的轨迹也许早就注定,又或者会在某个不经意的一瞬间发生改变。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六节 传檄 曹万川满意的注视着眼前的局面。 自己突然提出要所有都头以上的军官都参加大出所有人预料之外,本以为江烽会坚决反对,但是对方只是愣怔了一下并未表示异议,看来对方暂时还不想因为这个问题与自己翻脸。 或者真如袁无畏所说,对方受创非浅。 固始军五营二十多名军官黑压压的坐在厅堂内,由于厅堂太小,许多军官不得不缩着身体,按照要求所有军官的鄣刀和横刀都被勒令取下放在门口警哨处。 谷明海以刀在人在为由拒绝,军官们纷纷效仿,拒绝交出随身武器,警哨面对这些军官们的强硬态度,在请示了之后只能放行。 江烽瞅了一眼在曹万川一侧的两个矮几,摊牌在即,他不知道这两个位置属于谁,看样子应该是来自蔡州方面的人,不过蔡州、光州局面如此紧张,谁会来这里呢? “有请蔡州刺史府录事参军赵千山大人和袁无畏大人。”扫了一眼厅内众军官,大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曹万川淡淡一笑,延手示意。 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与一个手持折扇的翩翩青年悠然而入。 “袁无畏?!”厅中一片惊讶的唏嘘声。武人更重视武人,赵千山固然是袁氏一脉外姓中的重要人物,但是对于武人来说,袁无畏的大名更为在座众人所知晓。 江烽和列席参加会议的秦再道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下眼中震惊的目光,目光落在那个缓半步的锦衣青年身上。 手摇折扇,一脸笑意,除了一双比常人更明亮的眼眸,似乎寻找不出这个青年身上有哪一点更异于常人,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不同,那就只能说这个青年身上缺乏一点刚劲雄烈的男儿气息,不是拂晓袭击自己的这个家伙,却又是谁? 拂晓那一战中,疾如星火,烟尘蔽天,加上本来天尚未大亮,江烽一方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搏杀上去了,根本没有多余精力来看对方模样,这个时候倒是可以好好打量一番了。 这就是号称铁戟横天的袁氏天骄袁无畏? 这个曾经三年前在与河南朱氏争夺陈州控制权时入彗星般崛起的人物,据说手中一柄双月牙铁戟蔡水河畔纵横无敌,连败河南梁军,项城奔袭战中力挽狂澜,一夜格杀梁军悍将七人,连梁王朱允的堂侄号称河洛三公子之一的惊羽公子朱怀羽都被袁无畏击成重伤,重夺南陈州控制权。 若然不是梁军势力远胜于袁家,只怕整个陈州都被袁家一口吞下,可以说袁家对南陈州三县江山完全就是这个袁氏庶出子一手打下。 江烽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文弱不堪的青年与想像中巨无霸一般的彪形大汉联系起来,哪怕他已经和对方来了一次生死之战,但现在把形象贴合在一起,还是让他有些不太相信。 这种时候他似乎应该留在蔡州一线才对,为何却来到这偏居一隅的固始?就为了收回固始城? 曹万川很满意自己突如其来这一手给麾下众军官们带来的震撼。 袁无畏的出现无疑可以让自己一方的气势提升到一个高度,任何人想要反对自己的提议都不得不考虑面对袁无畏代表的袁家。 袁无畏到了,那么袁家大军呢? 这亦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提醒在座众人蔡州局面并非想像中那样不堪,蔡州袁氏一样有余力宣慰州县。 尤其是在看到下边一干都头这般角色表现出来的震撼,曹万川更是觉得心中笃定,江烽这个蠢货还是服软入彀了,一切传檄可定了。 江烽内心冷冷一笑,越是这般就说明蔡州局面越是局促,若真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何须要赵千山和袁无畏这样的角色出面,一纸檄书即可传定诸县,何用亲临亲为? “诸位,也许大家都已经知晓眼下我们光州所面临的局面,蚁贼十余万已然兵发蔡州,中原赤地千里,民怨沸沸,我们光州紧邻蔡州,祸延而来亦是难以阻挡,今日之所以召集诸位论事,便是要速定大计,以便阻遏蚁祸蔓延,望诸位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曹万川此言一出,江烽心中放下泰半。 他最担心便是曹万川以雷厉风行之势独断乾坤,不给自己质疑异议机会,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只要稍稍露出不满之意,也许对方就会直接将自己解职,迫使自己直接摊牌。 但是现在看来曹万川对于他自己对固始军的控制力显然也有顾虑,短短几个月时间并不足以让他赢得固始军的绝对信任,尤其是在谷明海和熊贵这种固始军宿将,更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收揽招纳的。 谷、熊二人表现出来的独立情绪也加剧了曹万川的担心,他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蔡州袁氏的威压来迫使军官们倒向他那一边,而这正是自己乐于见到的。 很显然袁无畏和赵千山对固始这边的情况也不是十分了解,对于曹万川的方案大概也不好过于质疑,同时仓促间也不好拿出太过激烈的意见,这就给了自己机会,否则以赵千山的智慧,岂会让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出现? “光州易主固非我等愿意见到,然事已至此,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应对蚁贼祸势蔓延,蔡州袁氏入主光州既然已成事实,非我等所能左右,我等唯有追随虞侯大人誓死抗击蚁贼而已。” 发话的是右营指挥甘全福,这也在江烽预料之中,此人已经完全投靠了曹万川,江烽也从没有将精力浪费在此人身上。 “甘指挥此言差矣,名不正则言不顺,蔡州袁氏与我光州本有盟约,却在关键时刻背后插刀,此等龌龊行径让世人齿冷,现下却企望我们固始军投效为其卖命,我谷明海虽然不才,却绝不答应。”谷明海丝毫没有顾忌甘全福眼中阴狠的目光,泰然自若的道。 既然撕破了脸也就无需遮遮掩掩,该揭开的始终要揭开。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七节 撕破脸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军事会议刚刚进入正题便使得早已深埋的矛盾骤然爆发,而且一下子就进入白热化状态。 甘全福和谷明海两个固始军中资格最老的指挥一上来就针锋相对,会场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一干都头们都下意识的缩着头竖起耳朵关注着这场争执,他们这一段时间里虽然隐隐感觉到自家军中怕是要出什么事情,但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爆发会来自前营和右营两营指挥的对抗。 丝丝凉意在一些稍许敏感的都头们脊梁上泛起,一些都头甚至下意识的想要以出恭之名溜出去,但是神容严峻的持戟士兵让他们明白要想踏出这道大门并没有那么容易。 江烽注意到那袁无畏金箔折扇一开似欲插言,但却被那赵千山一个眼神给予制止,看样子这一次这个文士一般的赵千山才是正主儿,而那袁无畏不过是用来震慑敲打固始军军官们的榔头罢了。 曹万川神色未动,目光平静的掠过环坐两侧的军官们。 面对上司的逼视,谷明海略略有些不安,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镇静。 而熊贵似乎变得深沉了许多,昔日飞扬浮躁气息却湮然无踪。 贺德才依然是那副木讷表情,似乎甘、谷二人的针锋相对完全与他无关。 “谷指挥,依你之见,我等该如何才是呢?驱逐袁氏,光复光州?还是坐守固始,束手待毙?”甘全福也非弱者,阴恻恻的声音在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等大事非谷某一人可言,若非如此,虞侯大人何须召集我等商议?只是甘指挥若是迫切想要抱袁氏粗腿,却也须考虑我等光州故人的感想才是,人若无信义,何以立身处世?”谷明海不屑的轻哂。 若是要论口才甘全福万万不能与谷明海相比,谷明海言语虽然不多,但是句句犀利无比,直入要害。 “蔡、光二州,素为一体,袁氏入蔡州固非我等所愿,然亦非我等所能改变,所以我不想置评。” 甘全福咬牙切齿的提高声音,对方直接质疑自己的人品让他有些难以反击,然而人性都是现实的,在面对袁氏强势入主的情形下,又有多少人敢于丢弃一切去捍卫所谓信义? “但是眼下我等急需面对的是蚁贼的威胁,如何摒弃前嫌同心协力抗御蚁贼荼毒,才是我等武人的职责所在!那些高谈阔论听起来悦耳动听,但是能够解决我们可能面临的危机和困境么?蚁贼一来,一切皆光!我们都是光州人,我们亲友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就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我们拿什么去保卫他们?” 江烽看不出甘全福还有这等急智,企图利用军官们对于生存的渴求来换取他们的支持。 “所以我们就只能选择投靠蔡州袁家,这个刚刚在我们背后狠狠给了我们一刀的叛盟者?”谷明海冷冷的反问道。 “然则谷指挥以为我们可以如何化解眼前可能面临的危机?蚁贼已经逼近光州地界,请不要用一些虚无飘渺的理由来蒙骗大家,我们都有脑子,都会思考!”甘全福轻蔑的一笑。 下边的都头们都不傻,一样看得清楚形势,现在要说那些云遮雾罩的东西,他们也不会信。,甘全福对这一点相当有把握。 “蔡州袁家就可以保卫我们光州么?”谷明海避开对方质问,反击对方,“那么西平、吴房二县被洗劫一空,蔡州果毅都尉薛檀败走上蔡,朗山、真阳烽烟四起,蔡州袁家连自己的领地都无法保护,何以卫我光州?” 厅内顿时一阵大哗,众军官惊讶之余也是交头接耳。 这等消息尚未传入固始,一干人只知道蚁贼已经攻入蔡州境内,却未想到在光州军面前耀武扬威的蔡州军竟然被一帮黄蚁军击败,而且全境烽烟弥漫,自顾不暇,如何谈得上保卫光州保卫固始? 曹万川、甘全福以及袁氏来使皆是一阵面色微变,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曹万川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面干预的话,只怕一干军官都会被谷明海所惑,那时候再要想扭转乾坤就有些困难了。 他没有想到这些消息竟然会被对方所掌握,之所以不敢再拖下去也就是希望能够在这些负面消息传开之前先行决断,但是没有想到对方亦是早有准备,居然会在这个关键时候突然爆料发难。 “虞侯大人,方才谷指挥所言是否属实?”一名刘姓都头已经按捺不住,发言问道。 “上座不是有二位袁家使者么?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谷明海没等曹万川答话便插言道。 这显然有些僭越,不过情急从权似乎也可以理解,谷明海就是利用每一个机会打击曹万川的本来就在固始军中并不稳固的威信。 “赵大人,袁大人,我所言是否有半句虚言?蚁贼南下,朗山、真阳民众四散溃奔,而新息民众据说已经逃至我们光州境内,我不是妄言吧?” 这个时候否认意义不大,蚁贼在蔡州横行的情况很快就会传来,而且看对方如此笃定的态度,显然也是有相当把握,如果否认,说不定正中对方下怀,拿出一系列证据来,反而会让己方陷入困境。 这个时候无论是曹万川还是蔡州袁氏这一方都意识到了对手是早就有备而来,说不定己方提出的这个会定正合他们的意图。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千山脸色再变,情报上的欠缺让他也感觉到棘手,当初并未将固始军这个无足挂齿的力量计入,所以斥候部门也根本没有花多少心思在这上边,一切都被这个该死的曹万川给忽悠了。 不是说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么?不是说只是要自己和无畏来壮壮声势么? 眼下这个谷明海竟然公开挑衅,显然是要挑起这些军官们对袁家的敌意和不信任,这样的下属曹万川居然无法压制? 瞅见赵千山阴冷的目光扫视过来,曹万川心中也是一凛,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投靠袁家,这种时候也就只有自己出面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八节 策略 “谷指挥,蔡州战事并非你所说那样不堪,薛都尉在吴房一战不利是真,但前日里,薛都尉已经与飞骑尉赵锦瑜大人联手在真阳城南击破了蚁贼秦衡部,斩首五千余,蔡州局势正在向良好局势转变,且蔡州已得徐州方面支持,徐州大军很快就会到来帮助蔡州平定蚁贼骚乱。” 薛檀和赵锦瑜与蚁贼秦衡会战与真阳是真,但却并未像曹万川所说那般斩敌五千,反倒是小挫一阵,被对方斩杀两千,不得不退守新息。 蚁贼势力日盛,而且其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经与往日蚁贼表现大相径庭,这也让蔡州方面极为不安。 现在蚁贼已经逼近蔡州南境,对蔡州治所汝阳构成一个弧形包围圈,可以说蔡州局面相当不佳。 但此时曹万川也是退无可退,与江烽、谷明海一方势若水火之局已成,对方也绝不会再敢于雌伏于自己麾下,自己只有硬着头皮与袁氏合作夺下固始军控制权才是唯一出路,否则就只有被淘汰出局。 “徐州军?等待徐州军到来,只怕我们光州早就成了蚁贼蹂躏成荒地一片了!”谷明海冷笑一声道:“虞侯大人,莫不是那蔡州袁家许了你多大好处,你才这般卖力的鼓动大伙儿投效袁家?” “放肆!”曹万川和甘全福同时勃然大怒。 谷明海太嚣张了,竟然敢在众多中级军官面前公然诋毁上司。 这显然是在侮蔑曹万川的威信,如果不给予坚决强硬的反击,必然会带来很坏的影响。 但是对方如此这般的做作,也明显是要挑起曹万川的怒火,这样可以把水搅浑,而这种时候蔡州方面却又绝不愿意看到固始军四分五裂,这不符合他们的意图。 “曹大人,你这固始军中下属难道就这般桀骜不驯?如此公然蔑视上司?若是你心存善意不忍下手,不若让我来替你教训此贼如何?”折扇陡然展开,温雅文士倏然站立起来,“谷明海,是吧?一个小小的州军指挥,居然如此放肆,我无法想象你们固始军军纪败坏到什么程度?我倒是想要考校一下你究竟有何本事敢这般嚣张?” “固始军内部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来插言!更不需要那些口蜜腹剑的伪君子来假惺惺!”江烽悠然而道:“若是袁家想要考校我们固始军的战力,战场上有的是机会!” 锦衫青年锥子一般的目光落在一直刻意保持低调的江烽脸上:“江烽?!” “无畏兄,拂晓一战,滋味如何?”江烽毫不示弱,璨然微笑道:“久闻袁无畏大人的铁戟横扫蔡陈二地,也不过如此嘛,不如领军来我们固始试试如何?” 江烽一句话让整个厅堂里顿时为之哗然,一干都头们都相顾失色,纷纷交头接耳。 难道说江指挥已经和袁无畏交过手?就连甘全福、熊贵和谷明海等人都面带惊异之色,有些不敢置信。 江烽和袁无畏交过手的话,却依然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那意味着什么?铁戟横天浪得虚名? 这一份微妙心思起来,就让场面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了。 袁无畏面色一僵。 他也没想到这几人恢复如此之快。 如果不是忌惮对方的强弩手中隐藏有术法强弩,如果不是曹万川拍着胸脯说他有把握控制局面,拂晓那一战袁无畏哪怕是冒一些受伤的风险也要把江烽等人解决掉的,没想到局面变成这般,尤其是面前此人竟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真让袁无畏有些吃惊了。 照说自己早上那一战也是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哪怕对方有御法衣甲护身,哪怕对方有灵丹妙药,但也不可能恢复如此之快才对,尤其是眼前此人竟然半点看不出受过重创的模样,不由得让他惊疑不定,对这个原来并不放在眼里的家伙也多了几分忌惮。 内心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先解决这个家伙,但表面上却神色不变,折扇更是连连轻摇:“呵呵,江指挥拂晓晨练昏了头么?我和赵参军中午才赶到,若是江指挥真的想试试我的铁戟,那兄弟我当然乐于奉陪,现在就可以,怎么样?” “无畏兄的铁戟我也是久闻大名了,当然想要一试,不过在这里可不合适,强宾不压主,难道说曹大人就放任外人来欺压我们固始军么?”江烽好整以暇地淡淡道,并不理睬对方的挑衅。 这个家伙很阴险,时刻都把固始军和袁氏树立成对立的一面,这份心思可是阴毒得很,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千山目光流动,看来曹万川这个蠢货根本就无法控制住局面,看看那些切切私语的都头们,在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被这些家伙把水搅浑,拖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不如······ 感受到来自左侧的目光,曹万川发现自己现在真的是骑虎难下,动兵无疑是最为被动的手段,就算是把江、谷等人拿下,也是自伤元气,军心浮动不说,而且也会对自己个人威信造成很大伤害,但是现在不这样,只怕情况又会更糟糕。 “江指挥,看来你也是坚决反对我们固始军纳入蔡州军阵营了?”曹万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目注江烽,只要对方明确表示反对,他就要断然采取措施处置了。 “不,不,虞侯大人,我不是说过么,许家统治光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虽然我们对蔡州袁家背盟行径很不齿,我们得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毕竟我们还需继续生存下去。” 江烽注意到军官们对于谷明海的言论虽然有同感,但是在严峻的现实威胁面前,他们中很多人不会因为对许氏忠贞不贰,打动他们的只能用利害关系。 他需要时间,现在需要让蔡州方面和曹万川不要马上翻脸,得给他们一丝希望。 江烽这一席话让曹万川大为吃惊,下意识的望向赵千山和袁无畏二人,赵袁二人也有些吃不准江烽的意思,难道说这家伙真是要待价而沽?若真是这样,倒不妨先许给对方一个空头愿。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四十九节 翻手,覆手 “你想表明那个一个什么意思?”赵千山目光紧盯着江烽,一字一句道:“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想我们都可以谈。” “参军大人,我无意挑战袁家的地位,只是我得为我们自己考虑不是?”江烽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阴郁,“固始军这两千多号人,可不是哪一个人或者哪几个人的固始军,虞侯大人固然是首领,是不是也该征求我们一下意见呢?或许袁家给他许了一个好去处,可我们呢?他能代表我们?或者说,你们蔡州觉得他就能完全掌控这两千多号人?” 被江烽这一番话给挤兑得有点儿下不了台,曹万川也不是光靠嘴皮子练出来的,勃然大怒之下,起身就要发飙,但是却被赵千山一手制止了,“嗯,江指挥的话也不无道理,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江烽哂笑,“那要看袁家能带给我们什么,我们认为我们值得袁家认真掂量一下,……” 赵千山也不是蠢人,立即意识到对方这是有意在拖延时间,脸色一变:“江指挥,你如果这样,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蔡州袁家想要入主光州,那我们怎么办?袁家准备给予我们在座众人一个什么样的安排?仍然让我们继续在固始呆下去么?或者是直接把我们拉上战场去充当挡箭牌抵挡蚁贼?这是一个问题。”江烽也知道再拖不下去了,无论是赵千山还是曹万川都不可能一直和自己在这里磨嘴皮子,他一口气逼问道:“另外我们对蔡州军的表现实在不敢认同,他们连自己的领地都无法保卫,如何保卫我们光州?让我们固始军跟着他们,我们有前途么?” “江烽,你是个人才,但是你自视太高了!”曹万川气极反笑,“假以时日也许你真的可以有一番作为,不过你不觉得你太急功近利了么?你以为我让你领后营,你就可以掌握后营?你以为其他人就一定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为你所蒙骗?我倒想看看有谁会真的跟着你走!现在我宣布解除你代理的后营指挥职务,暂时由我领后营指挥一职!来人,将谷明海和江烽拿下!” “谁敢?!”谷明海猛地一跃而起,却被身旁一人一式金蛟锁拿牢牢扼住肋下琵琶骨,身体顿时酸软下来,瘫倒在地,“熊贵?!” “对不起,老谷!我不能跟着你们去送死!”熊贵凶横的脸上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苦笑。 金蛟锁拿十二式是熊贵最拿手的绝技,平素从来都是秘不示人,没想到这一出手就是用在自己平素最要好的朋友身上。 “你!”又气又急的谷明海眼前一黑,差一点晕了过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最信任的挚友所卖! 江烽站起身来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幕,熊贵的表现大出他的意料,难怪曹万川如此气定神闲,原来早已尽收买了熊贵!这熊贵倒是装得挺好,竟然瞒过了自己的眼睛。 这也是一个教训,总以为自己大局在握,没想到还是有意想不到的因素。 不过他倒想看看谁还会在这关键时候离开! 江烽背后五名都头都早已立身拔刀怒视持枪而来的虞侯亲卫,战斗一触即发! 厅外传来阵阵喊杀声,满脸得意之色的曹万川脸色一僵,怒声道:“怎么一回事?” “曹大人,你以为把我们几营都头全部羁縻与此就可以为所欲为?”江烽眼神平静,“你倒行逆施,只会众叛亲离!” 整个厅堂内顿时乱成一团,熊贵死死拿住谷明海不敢松手,却也不敢直接将对方直接格毙,而谷明海背后的前营都头们早已经与熊贵的左营都头动起手来,而甘全福的右营都头则与江烽背后的后营都头怒目对峙,一场混战立马就要拉开序幕! “张子跃!”江烽厉声怒吼。 “到!”高亢清越的声音穿破厅门而入。 厅堂前门在阵阵呐喊声中终于被推倒开来,一名悍将全身血迹斑斑手持长矛,满脸杀气飞身而入! 曹万川大骇,熊贵早上不是说张子跃伤势尚未痊愈就又遇袭,重伤不起,没有三个月根本无法下床么? 专门将秦再道引来列席,就是想要让光州牙营众军群龙无首,同时秦再道如果有异动,也可以让袁无畏直接出手解决,却没有想到对方早有防范,甚至连张子跃伤重不起都是真对自己的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现在看来他们连一直没有暴露的熊贵都从未信任过!而张越那边肯定早已经把牙军那边动员完毕,做好了战斗准备。 赵千山和袁无畏交换了一下各自眼中苦涩之色。 说实话他们对固始毫无兴趣,即便是这支固始军若放在平时也难以引起他们的兴趣,如果不是眼下蚁贼猖獗,若不是曹万川夸下海口称易如反掌,他们根本就不屑于来这固始。 一支州军而已,区区两千余人,能济得什么?若然不是现在蔡州兵力不足,想要让这支军队充当诱饵吸引蚁贼,何须他赵千山和袁无畏连袂亲来? “静一静!”袁无畏提气怒喝,眼见得战事即将蔓延开来,再无控制之力,虽说并无多大把握,但也要尽一分力,再不济也得要把这帮人斩杀几个,大不了也就带一支残缺不全的军队回去好了。 一式轻盈的纵跃,袁无畏手中镔铁折扇如毒蛇吐信,连续三点击打在前营三名都头横刀刀刃上,“啌啌啌!”三声清越的撞击声后,三名都头虎口同时震裂,“哐当”声不绝于耳,竟然同时落地! 紧接着立即有人将一柄斑斓长戟送到了他手上,显然是之前他不愿意太过于暴露用意,现在却再无顾忌。 长戟在手,袁无畏气势顿时一变,渊渟岳峙,只是冷冷一眼,那股子外溢的杀气立时震慑住了几欲陷入混战的局面。 江烽也暗自惊心对方实力的雄厚,早上那天焰神弩发出的破甲金箭看来并未对这个家伙造成太大影响,这长戟在手,只怕自己和秦再道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秦再道也早已窜至他身旁,两人皆是拔刀作势,防范对方的突袭。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节 你方唱罢我登场 “大家听袁某一言,蔡州大军即刻就到,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妄加顽抗,小心玉石俱焚!” 狠戾的声音压倒一切,袁无畏猛然拔空而起,双腿连环踢出,罡风劲射。 江烽后营两名都头顿时闷哼连连,如麻袋一般委顿倒地,长戟一带直逼江烽和秦再道二人。 “嘿!”江烽和秦再道同时扎步沉声,两柄横刀化为两轮光圈冉冉浮动,猛然间炸裂开来,卷起罡风嘶吼,泼面而出。 “哼!”袁无畏长戟旋势一抡,点点扇影幻化为一圈圈浮动的光影,半步不退,幻影中长戟大开大合,两轮光圈立即如天灯陨碎,碎裂开来, 江烽与秦再道同时倒退几步,几欲呕血,浑厚无比的劲力透过长戟毫无阻滞的长驱直入。 二人不得不狼狈不堪的翻身滚动,躲过这凌厉无匹的一击,也是这大厅内立柱甚多,对长戟的发挥有一定影响,否则一旦让袁无畏的长戟发起势来,只怕在场众人中真还无三合之将。 袁无畏身影骤然闪动,灿烂斑斓的天蛟长戟划空而过,荡起层层银波,瞬间就要将秦再道和江烽二人卷入,而此时甘全福也在曹万川的示意下一跃而起,手中长槊搅起劲风阵阵,直扑已经进入大厅的张越,眼见得同室操戈的混战便起。 秦再道和江烽交换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惊惧和绝望,这差距实在太大,对方一旦长戟在手,和拂晓时只有一柄轻剑时截然两样,这份气势就足以压倒一切,双方在武道实力上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江烽暗叹一声,如果自己约好的人现在还赶不到,恐怕也就不用再来了。 “好精彩的一幕大戏啊!险些就赶不上了,无畏兄,可容小弟作个和事佬?”略略有些高亢的声音压过金铁交击声,在厅堂中回荡。 袁无畏心中一凛,顿时收住势头,立目而望。 厅门口已经涌入三五人倚壁而立,握剑按刀,显是一言不和便要拔刀相向,当先一人更是昂然负手径直而入。 “请恕袁某眼拙,请教何人?”袁无畏与赵千山都意识到形势似乎出现了超乎他们控制范围的变化。 “小弟鄂州杜三。” “鄂州杜立?”袁无畏心中一惊,鄂州杜家也插手了? 小小固始城竟然引来如此多势力瞩目,看来自己这一次来固始还真是来对了。 “正是小弟。”昂然而入的壮硕青年游目四顾,“同室操戈,何苦来哉?” “杜立,你欲何为?”深深吸了一口气,袁无畏给曹万川打了一个手势,沉声道。 “袁家来得光州,,莫非我杜家就来不得固始不成?”壮硕青年脸上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黝黑的肤色反而让对方没来由的多了几分亲切的味道,一袭暗花玄衫清爽利落,只是他背后所负一柄连鞘巨剑隐然生光,足以证明对方绝非只是来当和事佬那般轻松简单。 袁无畏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对方,此时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光州一地的归宿问题上来了。 若是鄂州势力北上深入固始,那殷城必然已落入杜家手中,杜家兼有掌控大别山三关之利,可以说袁家想要在光州立足困难重重。 若是无蚁贼袭扰,袁家自可与鄂州方面一战,但是眼下蚁贼势盛,蔡州自顾不暇,如何面对鄂州势力的入侵? 赵千山亦是沉吟不语,这一遭虽然未完全达到目的,但是却探悉了南面杜家野心,也算聊有所获。 眼下袁氏在光州势力并不稳固,由于北面蚁贼势力膨胀蔓延,光州驻军已经全数集中在定城随时准备驰援蔡州,乐安与光山事实上已经处于放弃状态,而袁家内部现在对是否暂时放弃光州也意见不一。 今日来固始原也有想要收并固始军的念头,依靠光州旧军临时代掌光州事务,以便抽出蔡州军回防蔡州,但现在看来曹万川根本无法控制住固始军,本想以袁氏威势驾驭,控制住这支力量,但未曾想到鄂州杜家也插手光州事务,让局面骤然复杂化。 略一沉吟,游目四顾之后,赵千山提气扬声道:“杜三公子,我们暂且休战,商讨一番你看如何?” “有何不可?江指挥,你意如何?”杜立目光落在江烽身上。 “杂乱纷呈,不若就留下几个能主事者,其他人各自归位,怎样?”江烽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瞥了熊贵一眼道,“老熊,莫不成你还要把老谷一直扣留到死不成?” 熊贵丑脸一红,目光却投向曹万川。 “好,放了他!曹大人,你留下,让你的人回营!”袁无畏冷然道,“你们这边呢?” 见曹万川微微颌首,熊贵这才有些遗憾的松手,“对不住了,老谷。” 谷明海一跃而起,却无任何表示,只是狠狠掠了熊贵一眼,却向江烽点头道:“我等皆由江指挥作主便是。” 秦再道亦是出言附和。 混乱的局面顿时由平静了下来,大厅中除了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之外,显得格外空旷,倒是那位杜三公子颇有闲暇的打量着周围。 “杜三公子,莫非杜家也要和我们袁家为敌?”袁无畏手中折扇重新展开,绢丝扇面上一副淡雅的水墨画上,“大道无形”四个柳体小字若隐若现。 “无畏兄,明人不做暗事,你们结盟背盟,反杀许家,是不是太不地道?南阳刘氏奔袭申州我杜家无话可说,但是你们袁家这般手段绝杀许家如何让光州人心服口服?我杜家若是在这件事情上沉默不语,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杜立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义愤之色。 “兵不厌诈,他许望亭既然想打申州鞠家的主意,他也该掂量一下子自己的分量,也应该有那份被别人所灭的觉悟!”袁无畏毫无羞惭之意,显得很淡然,“杜立,你也无需在这里忸怩作态,蕲州、黄州如何落入你们杜家手中,莫不是别人主动双手奉上?许氏已灭,这是事实,在座众人无许姓之人,我相信他们也都不是抱残守缺的呆子,何去何从,他们很清楚!”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一节 分道扬镳 袁无畏如此直白无忌的将事情彻底抖落开来,让场内气氛一阵无言的尴尬。 杜立也是有点难堪,不过都是场面上经过些风浪的人,自然不会被袁无畏几句话就打发,杜立目光汩汩流动,半晌之后才道:“无畏兄,你意如何?” “很简单,光州许氏已灭,再无自立能力,入我袁家理所当然!” 袁无畏理直气壮的道,言语间手中长戟更是微微振动,天蛟神戟戟锋光芒湛然,熠熠夺目。 “袁家从不畏惧一战,无论是谁想要从袁家拿走东西,都要付出代价。” “好一个理所当然!蔡家在河南道称雄,咱们淮南道上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们河南道上人来插手了?袁家不惧一战,难道说我杜家就吝于流血不成?” 杜立冷笑着上前一步,以显示自己的决心。 他很随意的反手一拍背后剑柄,呛啷一声,乌黑巨剑自动飞腾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幽然乌光,盘旋一周,顿时三丈之内,杀气森严,八步凝霜。 “淮南道?河南道?呵呵,三十年前淮南道何曾有你们杜家的份儿?江南西道都能把手伸入淮南道,这个时候却来质问我们袁家,真是可笑之极!”袁无畏哈哈大笑,并不在意杜立的示威,“李唐失国,这天下便是天下人的天下,可不是某一州某一道人的天下!” “杜三公子,我们也毋需如生意人一般讨价还价,光州入袁家已成定局,杜家远来若空手而归,想必也难以交差,殷城归杜家,如何?”一直未曾出声的赵千山突然插言道。 “殷城加固始!”杜立沉声道。 殷城必须控制在手,这是黄州,也是杜家控制的大别山三关北上通往光州和固始的要道。 虽然殷城县小城破,但是只要控制了这里,固始就不至于孤悬于外,随时可以获得来自南面黄州的支持,而控制了固始,就能袁家形成牵制,这也是杜家出兵的目的。 “成交!”赵千山没有理睬袁无畏反对的眼色,悍然应道,他才是此次前来处置固始事件的决策者,“只是这固始军······” “谁能指挥就归谁,赵大人你看如何?”杜立立即应道。 “好,杜三公子快人快语,就这么办!”赵千山一挥手,“曹大人,你去收拢你的部队,告诉他们,愿意跟我们走的,袁家绝不会亏待,定城、乐安、光山三县皆属袁家,让他们好自抉择!” 三人对话,快语如珠,丝毫没有将一旁的曹万川和江烽二人放在眼里,颐指气使间径直便将光州五县和固始军瓜分殆尽。 曹万川和江烽这两个本来的当事人却早已被甩在了一旁。 江烽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有些始料未及,但是转念一想,如此结局已经相当难得了。 曹万川早已和袁家谈好了条件,条件就是这尚有一定战斗力的两千多固始军。 这两千多固始军不少军士都来自定城、乐安、光山三县,加上曹万川、甘全福、熊贵的影响力,怕是这固始军一大半人都会被他们拉走。 较场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主将们的对立情绪也很快就蔓延到了下层军官和兵士们中,何去何从摆在他们面前,而中下级军官们的动向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兵士们的态度。 “许家已灭,我们两姊妹出面又有何意义?江大人,能蒙你收留我们两姊妹已经很感激了,若是能帮上一星半点忙,我们姐妹绝不会推辞,但我担心我们出面会不会起到负面作用?” 满脸疲惫的许宁、许静两姊妹一身素服,鬓间一抹白色丝带垂落在肩头。 粉妆素裹让两女显得更加妖娆可人,只是眉宇间浓郁的悲楚之色挥之不去。 “宁小姐,我担心眼下局面不稳这种情形下袁家必定会让曹万川回定城收拢人心,现在我们迫于局面无法干涉,但是只要宁小姐和静小姐出面澄清,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牵制袁家在定城那边的影响,我们现在逗留固始,并不代表我们日后也无法返回光州!” 喟然一叹之后,江烽才又淡淡的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袁家卑劣无行,总会遭到报应。” “报应?江烽,我们可以相信这个词语么?那沦落到我们姐妹俩身上的命运难道也是报应么?”许静悲愤的道:“如果说我父亲他们是成王败寇的命运使然,那我们许家其他人呢?” 江烽默然。 许氏家族数百人,成年男子敢于反抗者几乎都被蔡州军屠戮一空,而女性大多沦为蔡州军那些军官们的奴婢或者成为州城中官妓坊的官妓。 这是这个时代公开的规则,如果不是自己提前警告让许宁暂时避祸殷城的话,只怕二女也一样早就沦为袁氏的床上玩物了。 并没有出乎江烽和许氏二女的意料,二女的出现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许家灭亡这个消息一传开就标志着他们已经毋须向什么人证明他们的忠诚了,尤其是许望亭并没有留下什么有力的继承人的情况下,两个女流之辈根本无法赢得军官们的尊重,更无用说什么忠诚了。 此时的中低级军官们态度更取决于他们自己直接上司的倾向和亲密度。 甘全福的右营和熊贵的左营与江烽的后营和谷明海的前营壁垒分明,几乎没有出现什么变故,唯一出现意外的贺德才的中营。 贺德才本身并无太大的影响力,但他毕竟担任了这么久的中营指挥,他出人意料的站在了江烽一边,使得中营出现了分裂。 中营绝大部分老军追随曹万川而去,而新兵和部分老兵则附和了贺德才的立场。 贺德才的选择让曹万川无比愤怒,而江烽则是大为意外中却多了几分惊喜和信心。 中营过来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却是一个信号,意味着自己在固始军基层已经初步具备了一定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已经能够吸引到一些下边兵士们的支持和信任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二节 心有不甘 车声辚辚,马蹄踏踏,策马而行的江烽心情也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这个社会是如此的残酷而现实,许宁许静的出面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哪怕许宁在较场内的表演堪称完美,连他自己一时间都有些动容。 军官军士们都是现实的,尤其是在军队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中低级军官们。 从都头到队正这一级,他们的感情倾向基本上就决定着这种军队的走向。 正如袁无畏所说,许氏已灭,失去了立足的根基,而且也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对象值得他们效忠,他们就不会被女人的眼泪所打动,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 许家现在虽然还有两个失踪的角色,但应该已经无力回天了。 老一辈的许望侠和年轻一辈的许子清,但许望侠因为脾气暴躁,本身在刺史府中人缘关系就不太好,而许子清则因为长期在崇文书院修炼闭关几年,和外界尤其是军队中接触甚少,威信远不及许德威。 这两人一个在申州之战后失踪,一个在光州城破时消失,至今都无消息。 按照江烽的判断,这二人要么就是当场战死或者受伤未愈随后死了,要么就是暂时藏身于它地,观察形势,以待机会。 但在江烽看来,其实这已经意义不大了。 不再可能有属于他们的机会了。 光州一失,许氏家族被连根拔起,根基已失,可以说许氏已经丧失了东山再起的基础。 固始小城一座,固始军中目前几个重要人物,无论是谷明海还是秦再道、张越,对许氏的忠诚度已经下降到了很低的程度了。 毕竟他们当初都是不被重要投置闲散的角色,也和许氏一脉没有任何亲缘关系,或许在感情上还有一些亲近,但是在理性上他们已经不再可能效忠许氏了。 而且谁都知道或许袁家能够容忍固始军以这样一种混乱的姿态存在于固始,但是绝不会允许许氏一脉在这里重新复辟,哪怕是杜家大概也同样不希望看到许氏在这里重新落足生根吧。 许氏在这里重新立足,只会遭来袁家第一时间的全力攻击,他们不会容忍一个威胁到他们对光州统治正统性的许家出现。 坐在马车里的许宁许静二女则是哀思满胸。 她们的出面没有收到多少效果这在意料之中,但是这些军士们的现实还是让她们心塞不已,毕竟这才距离许家统治崩溃多久?人性的凉薄似乎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刺目。 “姐,我们该怎么办?”许静咬着嘴唇,看着一动不动只是默默注视着车厢窗外的姐姐,有些担心的问道。 “什么怎么办?”许宁倒是表现得很平静,“该怎么样,还不就得怎么样?现在我们还有的选择么?你觉得江烽把我们推出来,让我们去招抚那些士卒,真的就是这个目的?” “啊?”许静吃了一惊,茫然不解的注视着姐姐,“姐,你什么意思?” “哼,你以为江烽还是原来的那个江二郎?”许宁轻轻哼了一声,对于自己妹妹这方面的迟钝,她也很是无语,“我早就说过我们姐妹对那些士兵没有影响力,但江烽坚持要我们出面,你觉得他的目的何在?哼,他是想要通过这个方式告诉我们,我们已经毫无价值了,我们已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不,不,姐,江烽不是那种人,……”许静惊惶地连连摇头。 许宁毫不客气地打算妹妹的话头:“你看看的所作所为,还是那个心思单纯的江二郎么?谷明海,秦再道这些人唯他马首是瞻,连曹万川甚至袁无畏这些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能想到他会去把鄂州的杜家招来吗?恐怕秦再道和谷明海这些人都想不到吧?更不用说张越和罗真这些人了。” 被姐姐的话给堵得无话可说,的确,江烽的种种表现不仅仅是许氏姐妹无法置信,同样也让谷明海、秦再道这些人大感震惊,甚至于张越也是越来越看不穿自己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了。 “他这样做有何意义?”许静还是不相信姐姐的判断,“他只想多留下一些军士增强实力罢了,……” “这么简单?好了,小静,我们不争了,静观其变吧,我想狐狸尾巴迟早都会露出来,而且我相信会这一刻会来得很快的。”许宁嘴角挂这一抹冷艳的嘲笑。 从那一次江烽在光州大牢里看自己姐妹的怪异眼色她就很不悦,就觉得这个家伙有些说不出的诡异,那种目光,她也说不出来,很有点儿无所谓的淡然,总而言之让人很不舒服。 如果不是小静一直在为他说好话,当时她甚至根本不愿意去出面,只不过时移势易,这种局面现在却变得如此尴尬而让人无法接受了。 许宁的确有些心有不甘。 虽然作为女人,她对家族大计并无多大发言权,但是父亲一直因为没有男性子嗣而对自幼聪慧的她宠爱有加,在家里也会和她谈一些家族的美好愿景,这也让许宁一直觉得许家一定能够在这片土地上光大门楣。 父亲甚至容许了自己在婚姻上的选择,选择了舒州周家,一个与光州并不相邻,却有着相当实力,但又不是那种真正的顶级门阀家族。 而她的婚姻对象,周氏的老大周伦,也是一个性格老好的人物,虽以文才闻名于州郡,但却性格温文和雅,正因为如此许宁才选择了对方。 在她看来周氏和许氏家族地位相若,而两家的联姻也有助于光州下一步的势力的拓展,。 这同样也是父亲的想法,尤其是夹杂在光州和舒州之间的寿州,更是光州下一步的目标,当然前提是在光州能够成功吞并掉申州之后。 只不过很多事情是想得太美好,没想到现实竟然是如此残酷,残酷得让人无法接受,一招走错满盘皆输,而输的代价就是整个家族的溃灭。 一切都过去了,往日的种种都不复存在了,想到这里,许宁就禁不住潸然泪下。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三节 诱人交易 固始城并不大,尤其是在大量城外因为恐惧蚁贼来袭的乡绅以及他们的亲眷仆从进入城里之后,也连带着有不少丢下土地的佃户雇农也因为恐惧跟着主家进城来了。 加上光州城在被蔡州军打破之后,不少来自光州的士绅富户都还抱着观察形势的想法来固始暂避一下风头,所以一时间固始城里有点儿人满为患的味道。 而各种饮食、百货甚至青楼暗娼等行业也都自然而然云集起来,虽然时日尚短,但是只要有人,哪里都不会缺这些,给人感觉固始城里竟然有一种畸形的繁荣感觉。 也难怪陈蔚对固始城内的存粮有些担心,虽说光州官廪在这里,但是这只是官廪之一,本身在固始军全面扩军补齐兵员之后粮食消耗就会大增,现在光州旧军来了,光州的士绅富户们来了,又有本县大量乡下人口涌入,粮食需求和价格都免不了有一个波动,尤其是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这个关系到生存的战略物资就更重要了。 虽然经历了一天的混乱,但是这个混乱并没有体现到外界,普通老百姓并不知道一场关系到他们生死存亡的博弈刚刚结束,也幸亏没有带来巨大的纷争。 马队和马车徐徐通过了街道,街上的人们都很自觉地让出了道路,这种消息从来都是保不了密的,总有一些消息灵通人士能够通过他们的渠道来获得最新消息。 固始军的分裂是包括陈蔚在内的这些本地望族所不愿意见到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地方士绅对于这种独走的军头们的影响力还是相当薄弱的。 从李唐后期的藩镇势力膨胀到后来黄巢之乱,要么是地方豪门望族本身就控制着军队,要么就是军头世袭逐渐演变成为地方地方豪门,从联姻到渗透,从而言之就是相互需要,形成利益共同体,否则你普通地方士绅是根本无法对军队有太大影响力的。 鄂州来人是被安排在招贤馆。 名义上是招贤馆,其实也就是当初光州旧军的接待站,征用了紧靠城门的临街民房,打通了几堵围墙,连通了几个院落,也就成了一个类似于驿站和接待站的场所,现在正好用来接待鄂州来人。 杜立一行已经先行返回了,不过看得出来鄂黄来客们还是保持着高度警惕,虽然达成了初步协议,但是这种协议随时都可以撕毁,随时都可能爆发战斗,所以一百来骑都基本上是就依托在民房休息,许多人甚至连马都没下,在两边城墙高处,也还安排了警戒哨位和弓弩手作为防范。 江烽微微点头,这还算是有点儿架势。 河南这边对江淮一带的阀族势力并不怎么看得上眼,认为这些阀族的军队战斗力都值得怀疑,可以说除了淮北时家和淮南杨家几十年前曾经参与过围剿黄巢之战得到证明过的势力,其他江南甚至包括荆楚一带的门阀世家都不被中原这些门阀世家看重。 杜立已经站在了大门上,乌黑巨剑仍然背负在背上,神色有些奇异的看着江烽这一行人过来。 江烽也有些诧异,本来送许氏双姝回居所就该在这个十字口转右了,但是杜立的表情还是让他觉得恐怕是有什么状况,他一带缰绳,让马站住,然后下马到了马车旁,隔着车厢和许氏姐妹说了一下情况。 许氏姐妹对于江烽的介绍也是无可无不可。 她们现在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哪怕是光州许氏尚在,许氏和这种掌握三州之地的杜氏一族都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更不用说现在二女已经若丧家之犬,杜氏三公子屹立于一旁,若是不去见面,肯定说不过去。 “三公子!”看见许氏双姝盈盈下车,帷帽纱罗隐隐,江烽和秦再道这才前行一步,抱拳作揖和杜立打招呼。 “二郎,那边没啥事儿吧?”杜立还是很关心固始军那边在较场上的分割。 “没什么,这个时候,估计袁家和曹万川他们也是没多少底,还暂时不敢彻底撕破脸吧。”江烽把张越和黄安锦留在了那边协助谷明海、贺德才整顿分割出来的固始军。 在整个过程中双方都保持着相当戒备,然后各自分道扬镳,在双方高层都还没有做好翻脸一战的情况下,气氛虽然紧张,但是却也没有演变到爆发冲突的程度。 毕竟在今天之前大家都还是战友袍泽,要骤然翻脸对哪边来说,感情上都还有些难以接受,无论是曹万川还是江烽,都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哦,那就好。”杜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样子你的猜测是对的,蔡州局面恐怕不太好,袁无畏这个家伙不是善类,平素可没这么好说话,今天能这么克制,看样子是真的有所顾忌了。” “三公子,现在咱们都是麻秸秆打狼——两头没底,大家都还在观察。”江烽微微一笑,“不过蔡州局面肯定不会好,这是肯定的。” “唔,这两位就是许望亭的两位女公子了?”杜立目光转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许氏双姝脸上,虽然有帷帽纱罗相隔,但是杜立凌厉的目光却似乎要把二女看穿,“二郎,你知道刚才谁来了么?” “谁?”江烽心中一紧。 “袁无畏。”杜立显得很随意,“他说许望山很希望他兄长的这两位女公子回定城,希望我们把这两位女公子转交给他们带回光州。” 江烽感觉到站在自己身旁的二女呼吸都是一紧,他表情不变,淡淡的道:“袁家在光州就这么不得人心?非得要把许氏一族斩尽杀绝才能确保对光州统治的正统性?” “哦?”杜立耐人寻味的笑了笑,“他问我杜家是不是想要进军光州,我说杜家无此意,只不过杜家也不能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无动于衷,他说既如此,大势底定,光州入蔡已是无可逆转,袁家愿意和杜家和睦相处,那么把许望亭的这两位女公子交给光州方面,也算是证明双方诚意的一个表现,他表示作为交换,可以把曹万川那一千多人马都交给你。”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四节 拒绝 空气骤然凝固,无论是江烽还是秦再道,都没有想到袁无畏竟然会向杜立提出这样一个建议,以许氏双姝换取一千多固始军! 谁都知道这一千多固始军对目前固始方面来说是多么重要。 哪怕袁家会把曹万川、甘全福、熊贵这些中高级军官带走,哪怕还有一部分可能会不愿意留下来,相信只要一番努力,这一千多人留下一半是没有问题的。 而这一千多大多以老军为主,对整个固始军的战力增长是大有裨益的。 而许氏双姝,无外乎就是两个漂亮一点的女人罢了。 现在许氏已灭,杜氏既然无意进军光州,连杜立都流露出了可以做这个交换的意思,许氏双姝的命运似乎就可以确定了。 至于说许氏双姝回光州之后是被囚禁,还是沦为某位袁氏大人物的禁脔,那就无关大局了,只要斩绝了这个可能性就足够了。 江烽感受到来自旁边许氏双姝的目光,帷帽纱罗因为身体的颤栗而微微抖动起来。 “那三公子是怎么回答他的呢?”江烽仍然显得很淡然,轻松的回答道。 “噢,我说固始的事情,还是要江指挥来做决定,不过我会把他的想法转告给你。”杜立目光浮动,笑了起来,“袁无畏似乎很有把握,但看来他走了眼啊。” 江烽微眯起眼睛,琢磨着杜立话语中的意思。 莫非对方是在怀疑自己不愿意交出许氏双姝,而是想要借许氏双姝打许氏名义来自立?不太像。 以杜立的眼光,应该看得出来现在许氏这个大旗对固始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调侃自己?有意义么?这个时候,哪怕杜立心境再好,也不太可能如此潇洒吧? “三公子有何以教我?”江烽显得漫不经心,似乎对这个问题不太在意。 “嗯,二郎想听真话?”杜立环抱双臂,走了两步,似笑非笑的盯着江烽。 “嗯,真话,当然要听真话。”江烽也不在意。 “如果我是你,把她们俩交给袁无畏自然是上策,收获数百老军,你底气也足一些,只要花些时间来打磨,你在这固始城里也能坐得稳一些,毕竟杜家也不可能在固始这里无限度的驻扎太多兵力,以你的智慧,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杜家支持你的目的。” 杜立说得很直白,但事实就是如此。 杜家暂时无意北上争雄,但是却要防着拿下光州的袁家势力膨胀太快。 一旦被袁家吞下整个光州,便具有两个半州之地,实力已经有了本质的提升了。 袁家周围的汴洛朱氏、南阳刘氏、淮北时家和淮南杨家均为拥地多州的巨擘,不是袁家能碰的,而相比之下南边的杜家就显得有点儿软了一些了。 一旦袁家整合完毕蔡、光两州和南陈州三地,再得到时家的支持,很难说会不会对南边鄂黄两地产生什么念想。 为了防止这种情形,杜家插手光州也是应有之义,扼住固始和殷城,可以对袁家形成有效掣肘,同时也让江烽这个野心勃勃的半独立势力在袁家和杜家之间成为一个缓冲势力,这就是杜家的打算。 杜家希望江烽能够让固始军迅速壮大起来,达到能够独自肩负起固始的防御任务,甚至可能还会把殷城都交给江烽。,以便让江烽能够更游刃有余的面对袁氏甚至申州方面的压力。 毕竟掌握着阴山关、穆棱关、白沙关三大关隘,大别山正北方向的防守要地尽在手中,黄州方面并不十分担心北线安全,他们只不过要未雨绸缪,掣肘袁家,防止袁家迅速做大罢了。 “三公子觉得多这几百一千多兵士,固始就稳固了么?”江烽摇摇头,笑着反问。 “有总比没有强吧?”杜立也不在意,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舍不得这两位女公子,都说许望亭两个女公子艳绝人寰,我见犹怜,二郎,你这爱江山更爱美人么?” “三公子嘴下留德,二位小姐清誉可不能因江某而毁了,绝无此事。”江烽正色道。 杜立耸耸肩,目光在微微颤抖的许氏双姝身上逡巡,“二郎,真无此意?也罢,那我若要这二位女公子随杜某返回黄州,你意如何?” 此言一出,江烽脸色立即阴了下来,而秦再道也是脸涨得通红,手更是下意识的按在了腰间邯刀上。 “三公子请勿玩笑。”江烽轻轻哼了一声,脸色一正道。 “二郎何出此言?我先前问你,许氏二女和你有无瓜葛,你说没有,现在这种情况,你觉得许氏二女留在固始合适么?这不是随时在提醒光州那边,卧榻傍边还有一个遗患么?”杜立语气也阴冷下来,目光如刺,冷冷的盯着江烽,顺带也有些不屑的扫了一眼秦再道:“秦指挥,嫌我的言语不中听,准备给我来上一刀?” 被杜立的话激得脖子都粗了一圈,面色更是紫涨起来,秦再道迈前一步,正欲说话,却被江烽挥手一拦,“三公子,你这是何意?” “何意?很简单,替你带走两个火引子,既然你不愿意把她们俩交还袁家,那么她们更不能留在这里!更何况你也应该清楚,我是在没得到我父亲的同意下贸然出兵北上的,虽然现在我父亲已经知道,但是这僭越之罪也是少不了一番责罚,恐怕你也知道我们家老七,太过老实,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婚配人家,我看许氏二女尚可,带回去交给我们家老七,也不算委屈她们吧?” 杜立说得无比自然轻松,但是秦再道却再也忍不住,“三公子,谁不知道你们家那位七公子脑袋有问题?” “秦指挥,你好像有点儿逾越了吧?”杜立对秦再道却没有对江烽那么客气,语气更见阴寒,“我在问江指挥,你插什么话?固始城的事情是你来做主了么?” 被杜立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勃然大怒间,明知道这是在挑拨离间,秦再道就欲爆发。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五节 巧舌如簧 江烽却从杜立阴冷的目光中看到了一抹寒光。 他虽然相信对方不至于下毒手,但是以杜立的实力,一招之内给秦再道吃个大苦头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些阀族子弟的心性有时候乖戾无常,不可理喻,赶紧上前一步遮拦住秦再道:“三公子,你恐怕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意识到江烽看出了自己的意图,杜立轻轻哼了一声,已经提气欲发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 “秦指挥,作为刀口舔血的武人,找准自己的位置,认清自己的实力!这很重要!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你这样的角色,十招之内,我可以解决你三个!” 被杜立狂妄无比的话语激得脸色从红转白,但是秦再道也不得不承认杜立并非夸口,只是男儿可杀不可辱,这般当面的羞辱实在让人难以咽下。 江烽也有些头疼,怎么遇上个这种事情? 对于杜立的态度,他的确也很恼火,但他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对于对方的放肆行为感到恼火并非是因为他对许氏双姝的视若无物,而是因为他对自己一方的蔑视态度,这对于一个原本具有现代人心态来说的自己有些难以想象,也许是自己穿越过来变得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还是自己内心深处本来就存着这种这些潜在的心思? 但是无论怎样,现在杜家算是固始的依靠,固始要在这夹缝中存活下去的依靠,自己都还不能撕破脸,还得有理有据有节的和对方较量。 “三公子,我承认,二位小姐留在固始可能的确会给袁家带来一些刺激,但是就目前来说,恐怕袁氏更多的还是要考虑蚁贼的威胁吧,还暂时考虑不到固始。而对于我们固始军来说,我们毕竟是从光州走出来的,哪怕现在时移势易了,但我们固始军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起码的道义良知尚存,如果做出你所说的这种事情,我想我们固始军军心斗志都会受到不必要的影响,不利于我们整军备战,同时也对杜家在我们军中的形象不利,三公子,您觉得呢?” 江烽一句对杜家在固始军中形象不利,让杜立心中微微一动。 纵然目前杜家无北上之意,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这江烽恐怕不是久居人下的角色,没准儿日后也会有一番造化。 哪怕日后鄂黄这边无力控制对方,但若是能够在这边赢得几分好感,或者说支持,对于日后自己竞争杜家家主大位也是极为有利的。 虽说对许氏双姝有些兴趣,但是杜立毕竟也是阀族子弟,也清楚利害得失,若是江烽态度不那么坚决,也许自己索要这二女就得手了。 但从现在江烽的态度来看,此子虽然言语平和,但是骨子里的桀骜却已经隐隐流露了出来,恐怕不会为自己的要挟而让步。 “二郎,你这是要打算为难我了?我说了,我需要给我父亲一个交代,嗯,而我那个庶母在我父亲面前可是很说得起话来着。”杜立似笑非笑,环抱的双臂放下来,似乎要活动一下身体。 一时间让场中气氛也是有如冻僵了一般,甚至连周围杜家带来的骑士都觉察到了这一点,就像是接到了某个信号,顿时束甲带马,紧张起来。 江烽心中同样紧张。 杜立所说需要给他父亲一个交代这个借口不高明,估摸着还是杜立听说过许氏双姝艳名,加上袁无畏来索要,所以更撩拨起了这个家伙的色心。 要说这家伙高门子弟,起码的理智应该有才对,就怕这家伙一时间被色心冲昏了头,又觉得己方有求于他太多,非得要把许氏双姝弄到手,这就难办了。 江烽收敛了一下心神,抬起目光,笑了笑:“三公子,我既然敢来黄州督请你,想必你也应该清楚我对鄂黄那边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三公子在杜家里的情况,七公子家族的情形,我多少也是知晓的。” 杜立表情僵了一僵,却没有说话。 “设若三公子连立下如此大功,还要因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行为而受到令尊惩罚,我想我也不必去督请您了,杜家若是这样的情形,恐怕鄂黄蕲三州之地早就姓马了吧?”江烽耸了耸肩,“三公子,令尊的情况我不多说,但是您和令兄他们的表现,恐怕杜家族人都在盯着呢,您这次的表现是好是歹,杜氏一族的族人难道都看不出来?那我也真的就无话可说了。” 江烽毫不客气地话语抽打在杜立脸上,也让周围一干人变色,就连愤怒中过的秦再道都觉得江烽这番话有些过火了,这简直就是在直指杜家的昏庸无能了。 没想到听了这番话之后的杜立脸色确是变幻不定,一时间竟然默然不语。 江烽的话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父亲的老迈平庸不是什么秘密,而自己上边还有两个兄长,下边还有一个弟弟,四兄弟被誉为杜门四骏。 两位兄长都是父亲原配所生,虽然早已过世,但是其舅父却在杜家执掌重权,而自己生母虽是父亲继室,但却出身卑微,在杜氏一族中地位不高。 另外一个五弟则是父亲最宠爱的妾室所出,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自己在和其他三个兄弟的竞争中都不占有优势。 执掌潭岳数州的马家早就对右邻杜家虎视眈眈,杜家也是将马家视为最大敌人,一直小心防范,所以才未曾给马家可乘之机,但这也使得杜家无力对外开拓,甚至对尽在咫尺的沔州和安州都无力吞下。 现在南阳刘氏已经吞并了申州,蔡州袁氏吞并光州对南面的杜家双双构成了巨大威胁,杜氏一族恐怕也都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压力,这个时候恐怕杜氏一族都要认真考虑谁才能真正承担起扛起杜家重任的担子了。 而自己这一次断然出兵北上固始,看起来似乎有僭越之嫌,但是却极大的化解了来自北面的威胁,毫无疑问是可以为自己在族中长辈们心目中加分的。 父亲的态度并不太重要,关键在于几个家族长辈的态度。 自己永远无法获得有两个亲外甥居于自己之上的名义舅父的支持,那么获得另外几个家族长辈支持就非常重要了,至于父亲,他恐怕只会盯着那个妾生子吧? 诸般心思说来繁杂如丝绕线缠,但是却也是从心中一掠而过,杜立阴冷的目光在诸人身上转了又转,最终点了点头:“这一次我给你薄面,也罢,就让她们俩留下吧,但二郎你可别只顾着倚红偎翠,忘了正事!”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六节 走为上(加更求票!) 喧闹一时的分裂一直持续到下午间晚些时候。 固始军被一分为二,袁家和杜家代表都虎视眈眈的注视这一场看似有些滑稽的闹剧。 一个小小的固始军也值得这般小题大做,实在有些出乎双方的意料。 如果不是固始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对整个光州的影响力,如果不是眼下黄蚁军猖獗的攻势,想必杜家和袁家都不可能如此重视这样一处弹丸之地。 固始军的分裂让入夜的固始县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街道上除了打更者苍老的声音抖抖索索之外,就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县城中大多数民众都已经逃出城外,谁也不知道这帮丧失了统一指挥的兵士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同样还没有摸清楚对方底细的袁杜二家代表也是夜不能寐,彻底等待,等待着对方撕毁那毫无约束力的一纸协议。 袁无畏面色如水,容色肃然,曹万川在对方强势下显得有些不安,。 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上十几岁的袁氏庶出子表现出来的气势足以弥补他年龄上的劣势,让曹万川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份自卑感。 这一夜无疑是难熬的一夜,究竟翻脸相向还是在对峙中渡过这一夜?这个问题困扰着房中三人。 “曹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就算如果发动突然袭击我们也没有多少胜算?” 良久,袁无畏才吐出一句话,细腻白皙却又瘦削的双手摩挲着竖立在面前的月牙戟,眼角上带着一丝煞气。 被杜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得不暂时退让,但是袁无畏从来就不是被动退缩的人,哪怕面对气势上并不比自己逊色多少的杜立。 鄂州杜立号称一剑西来,据说一柄乌精铁剑横扫蕲州无敌手,三年前曾经在蕲州大雷水一带,也就是雷池,斩杀了一头即将化龙的潜蛟,由此一步登临天境。 但是袁无畏仍然断定对方顶多也就还在天境初段的养息期,距离自己仍然有一定距离。 他有相当把握在百合之内解决杜立,当然未必能留得下对方性命,但是给对方以重创还是能做到的,不过也许自己也会付出一些代价。 “嗯,如果蔡州军能够在明日凌晨前赶到,那又另当别论。”曹万川点点头,脸色有些尴尬,语气也有些艰难,“固始军一分为二,我们实力相当,江烽那个家伙出身斥候,相当狡猾且警觉,天尚未黑,他们的警哨就已经开始在重要部位布设了,而且秦再道、谷明海,还有那个白马尖多云寺出身的黄安锦,都有相当实力,……” “那你的人呢?”袁无畏和赵千山交换了一下眼色。 看似分割成两边,实力相当,但是对方在武人强者上明显占优,像江烽、秦再道、张越三人,都具有接近于天境的实力,那谷明海和黄安锦虽然还要略微逊色一些,但是也差不了多少,而这边只有曹万川略强,而甘全福和熊贵三人都只有谷明海的水准。 这个家伙还指望着光州方面的蔡州军能够赶到,哼,也不想象如果蔡州军能够到来,还用得着自己在这里煞费思量的考虑琢磨? “甘全福的右营已经就位,熊贵的左营也提高了戒备,随时可以增援右营,固始城只有这么大,难以全部展开。”曹万川艰难的道,“另外光州旧军还有部分骑兵,所以我们如果主动发起攻击的话,······” 当江烽授意秦再道重建光州牙兵营时,曹万川就明白自己原本想要分散江烽控制后营的伎俩显得多么拙劣。 秦再道轻而易举就被江烽笼络,而所谓光州牙兵营更是以最快速度组建起来,而这些被蔡州军卑劣的叛盟偷袭行为彻底激怒的光州旧军根本就不可能支持自己投靠袁家。 多一日拖延,来投的光州旧军就多增加一些,反对自己的力量也就多一分,也不知道这些溃散逃亡的光州旧军怎么会都不约而同的来到固始聚集? 照理说他们不太可能这样步调一致地来偏居东南一隅的固始才对,他们怎么知道固始还未被蔡州军占领? 这让曹万川很是不解,但曹万川却知道着这无疑是自己来固始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光州旧军有多少人?” “大约七百人左右,骑兵数量在一百人左右。”曹万川脸上充满了苦涩之意。 “怎么会有这么多光州旧军汇聚于此?”袁无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对方控制的兵马达两千人左右,远远超过曹万川控制的兵力,一旦开战,绝无胜算。 即便是驻扎在定城的兵马赶来恐怕也难以一下子全歼对方,尤其是杜家北上兵力尚不清楚的情形下,这无疑太过冒险。 “无畏,你觉得如何?”赵千山也是眉头深锁。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杜家我倒不放在心上,若是他们的兵马真的已经抵达,怕早就动手了,但是那个一直不怎么搭言的江烽是个狠角色,我有些担心。”袁无畏负手站了起来,神色不定,来回踱步,“不行,我们得走!” “这个时候?!”曹万川和赵千山都吃了一惊,但赵千山马上就醒悟过来:“是得走,不能给他们准备的时间。” “对,马上!趁杜家人马还没有赶到,我们得马上离开,否则我们也许就走不了啦。”想明白其中道理的袁无畏断然道:“曹大人,实话告诉你,我们并没有计划从光州抽调兵马来固始,定城和新息那边情况并不好,我们必须确保州城的稳定。” “啊?”曹万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说来先前这两个家伙作出来种种姿态都不过是虚张声势? 见曹万川脸色剧变,袁无畏淡淡一笑道:“曹大人,你毋需太过紧张,杜家情况和我们差不多,估摸着他们能够调动的兵力也不多,而且也不是马上就能赶到的,否则你以为杜家会这么爽快的答应我们的条件?只要我们返回定城,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 “那我们为什么······” “那个江烽我有些吃不准,这个家伙软中带硬,心思诡秘,是个狠角色,我担心他看穿了我们虚实提前发动,所以我们今晚就得离开!”袁无畏沉吟了一下之后才又道:“赵大人,还要烦请你去和杜家接洽一下,告诉他们我们明天和他们在较场进行一个交接仪式,拖住他们,让他们不虞有他。” 赵千山略一思索也点点头:“嗯,看来也只有如此了,现在他们在固始城中占着优势,若是杜家兵马真的出乎我们意料提前到了,我们想走也走不了。这边无畏和曹大人你们赶快安排,得防着被他们觉察。”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七节 各怀鬼胎 石板街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探马飞身而入。 “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到?”杜立也早已换下了便装,一手夹盔,一手持剑,连声问道。 “回三公子,前军已经过殷城,估计明日午时之前能到。” “来不及了!”江烽摇头,目光一掠众人疑惑的脸上,“今晚曹万川他们就要跑路,袁无畏不会等到明日!” “何以见得?”杜立扬眉反问。 “定城距离固始并不远,若是真有大军随到,以袁无畏的风格,现在就该发动了,而现在他们却摆出一副警备森严模样,分明是色厉内荏!”江烽耐心解释:“他们不敢等到明日,因为他们也担心鄂州方面一旦大军赶到,他们便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而现在他们至少还有一搏之力。” “你是说他们要把这一千多固始军都带离?”杜立略加思索,“这样深更半夜的逃脱,对于他们来说恐怕也是一次冒险吧?” “他们别无选择,曹万川对这支军队的力量控制力并不强,而甘全福和熊贵大概也不愿意和我们这边打内战,趁黑撤离回光州重新进行整编是最佳策略,另外还可以整合流失在外的光州旧军,袁家大概也是想要用这支军队来作为抗御蚁贼的急先锋吧。” 江烽话语里也有些遗憾,光州军也好,固始军也好,在袁氏和杜氏心目中,都是可以用来牺牲的,唯有自身才会爱惜维护自身利益。 “江指挥,你准备怎么干?”杜立黑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猛一点头。 如果能够给予袁氏一次迎头痛击,当然是他乐于见到的,连江烽这个家伙都有如此胆魄和决断,自己难道还能输给他了? 江烽微微一笑,泰然自若的道:“要干就干个痛快的!” 更鼓敲过三下,以纵贯固始城南北的顺城大街为界的县城已经陷入了沉寂,黑魆魆的街道中彷佛隐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巨兽,偶尔一两盏悬挂在拐角处的灯笼若明若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杜立悄悄打量着那个距离自己几米开外的后营指挥。 到现在谁都清楚他才是整个固始军的实际控制者,无论是老辣深沉的前营指挥谷明海还是骁勇剽悍的牙营指挥秦再道,看似资历和威信都高于这个家伙,但是在决定固始军命运的问题上却总是由这个家伙来拍板决定。 这让杜立好奇之余也对这个家伙产生了些许没来由的警惕。 一个强大而团结的固始军从长远来看也许并不符合杜家的利益,却决不是现在。 眼下杜家只能毫无保留的给予这个家伙各方面的支持,只有确保这样一颗钉子深深插入光州,才能有效的抗衡蔡州袁氏和南阳刘氏势力的膨胀和挤压。 也许杜家暂时还没有北进的企图,但是却绝不愿意看到一个毫无掣肘的袁家出现在黄州北面,这很危险。 杜立清楚杜家在黄州的控制力并不稳固,黄州入杜家之手时间尚短,黄州州内仍然有一些不稳定的因素存在,一些地方本土士绅仍然对杜家这个外来户阳奉阴违,态度暧*昧,正因为如此杜家一方面再加强对黄州内部的打压和控制的同时,对黄州周围形势的任何变化都相当敏感。 而袁氏有大靠山时家的支持,且自身人才鼎盛,势力膨胀很快,连汴洛朱氏在几年前和袁氏争夺陈州一战中都未占到多少便宜,足见袁氏的实力雄厚。 一旦袁家在光州站稳脚跟,杜家在黄州甚至蕲州统治都会承受来自北方的巨大压力,而杜家在周邻的安州和寿州的影响力也一样会被削弱,这是杜家绝不愿意见到,也不允许出现的。 如果不是这样,杜立绝不会将自己带来的这一百精骑毫不犹豫的交与对方。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家伙的存在对于自己的价值和对于杜家的价值来说,似乎又有些错位,这一点也是最让杜立费神思索的。 在自己索要许氏双姝时江烽的一番话很是让杜立琢磨,他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对杜家内部的事情也了解得如此深,而且看得如此透彻。 一番不咸不淡的话,竟然让自己胆战心惊,想来都觉得滑稽,但是却又不得不三思。 现在考虑其他有些多余,面前的这一关要过才是最迫在眉睫的,过了这一关,有的是时间来琢磨下一步的构想,尤其是对这个家伙该怎么来确定双方之间的关系,固始和鄂黄之间的关系,对方和自己的关系,都需要细细琢磨。 但现在,正如对方所说,如果他放任曹万川轻轻松松逃回定城,那么要不了多久,在袁家的支持下,曹万川就会挟十倍之力卷土重来,而那时候就悔之晚矣。 “三更已过,这帮家伙怎么还没有动静?”杜立轻轻一夹马腹,胯下健马上前,与一动不动的江烽并列。 “放心,他们会动的,袁无畏绝不愿意见到这支力量从他手中溜走,更不愿意见到这一千多人落入我们手中。” 江烽微微侧身,瞥了一眼对方。 这个家伙半步不离自己左右,而且贴身十名骑兵更是保持着高度戒备,一副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模样,难道是针对自己? 不,不可能,江烽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杜立应该清楚没有自己,固始落入袁家手中是迟早的事情,除非他们杜家准备与袁家公开撕破脸为之一战。 那他想要干什么?江烽脸上没有半点异色,但是心中却在急速盘算,除了自己,目标似乎就只有一个了,赵千山和袁无畏。 江烽心中冷笑,端的是打得好主意,都说杜家看似人头涌涌却无多少真正的大才,看来并不尽然,至少杜立这份小聪明就可圈可点。 以袁无畏的身手要想在暗夜中斩杀他可能性不大,倒是赵千山算得上一个明显目标。 不管成功不成功,只要下了狠手,自己和袁家便结下了不解之仇,而以固始军现在这副情形,怕也只有与杜家死死绑在一起了。 前端哨探传来的唿哨声让江烽和杜立同时精神一振,来了。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八节 无畏 暗夜中,曹万川控制的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首先出城的是两队斥候,步骑结合。 从傍晚开始这道门周围百米之外就戒严了,而城外也安排布置了探马。 步行斥候负责近处观察,而骑兵斥候则快速向四周奔行查探,以防止有埋伏,不过黑夜仓促间这种查探想要查悉什么不太可能,更多的是流于形式。 袁无畏心中有些怔忡不安,虽然自信无人能够留得住自己,但是现在的结局却让他沮丧,他甚至下意识的期望对方能够埋伏在城外挑起一战,即便是这会带来极大麻烦。 这一遭固始之行算得上是扫兴而归了,不但未能将固始军全数拉回,而且还不得不在鄂州杜家的压力下放弃固始和殷城。 虽说他也清楚赵千山应承下来的条件不过是权宜之计,殷城可以不计,但是固始的地位却不一般,只要蚁贼的威胁消失,袁家就会在第一时间重新夺回固始的控制权。 该死的杜家,居然敢来光州虎口夺食! 想起杜立那貌似忠厚的面孔袁无畏心中怒火就忍不住上窜,如果不是蚁贼大军压境,袁无畏自信仅凭驻扎在光州的蔡州军就可横扫敢于踏足光州地界的鄂州军,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 “大人,前哨未发现异常。”斥候传来的消息并未消减袁无畏的担心,自己能想到的未必对反也想不到,只是考虑到拖到明天情况可能会更糟糕,袁无畏才不得不行险夜走。 “让曹大人率军分三部先行,注意保持间距。”袁无畏点点头。 见到两部主力都已经悄无声息的踏出大门钻入夜色中,袁无畏正欲松一口气,却听得城内杀声大震,心中猛然一悚,“不好!” 突如其来的喊杀声立时让刚刚出城的固始军陷入了混乱中,城内呐喊掩杀,有意威吓搅乱军心,则城外必有伏击! 眼见得一片慌乱的固始军,袁无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军队就算是能够带回光州又能起多大作用? 一圈火把早已经在周围高举起来,星星点点,灿若星河,呐喊声在黑夜野地中回响,两边侧翼高居马上的突击阵型如旋风一般席卷而来。 铁蹄雷动,声震于耳,呼哨声、喝斥声、怒吼声,交织成一曲绝妙的死亡进行曲,根本就没有给尚未从震惊中惊醒过来的出城军以任何机会。 黑夜中的骑兵队如两柄犀利的剪刀,穿插切割,毫无阻碍的将原本就没有多少战斗意志的固始军防线撕得粉碎,而步军早已四面合围则牢牢的封锁住了想要突围的每一个缝隙。 “走罢!”袁无畏发现自己此时却异常冷静,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自己的心态,彷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对手的确谋定而后动,而这一次自己的确有些大意失荆州了,那个江烽绝不简单,他甚至可以确定自以为得计的鄂州杜家也绝对不会在这一场鹬蚌相争中落到一个多好的结果,更有可能是养虎为患。 身旁的三十铁骑如狂风一般撕开固始军刚刚来得及合围的包围圈。 这些并无多少作战经验的步兵集群对于袁无畏来说实在不值一提,铁蹄纷飞,铁戟纵横,人仰马翻间,三十余骑毫无悬念的将固始军防线冲出一个巨大口子。 两名敌军骑兵快速扑击而来,看样子是想要截住自己,袁无畏轻轻一带马缰,胯下神骏立即理解到了自己意图,轻灵的侧身放缓速度。 待那名气势汹汹而来的头名骑兵刚刚来得及举起陌刀,袁无畏的戟刃陡然斜挂,荡起一阵旋风,双马交错间,早已经活生生将对方右腰剖开一个巨大的裂缝! 肋腔中的内脏混合着鲜血一瞬间喷射出来,溅得袁无畏一头,浓烈的血腥气息反而激起了袁无畏冲天杀意。 沉重的身躯伴随着马匹的止步跌落地面,戟锋猛然一个突刺回绞,第二名疾冲而来的骑兵手中长枪顿时被绞落脱手,而顺势的一式前刺上挑正中对方咽喉,借助着马匹的冲击力将第二名骑兵的尸体挑出三丈多远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斩杀了两个挡路敌骑袁无畏心中抑郁之意稍稍得到倾泻,如果不是两边夹击而来的骑兵队已经快速逼近,袁无畏甚至想要杀回去再来一次撕裂以发泄自己内心的郁闷和愤懑。 狠狠的长啸一声来释放内心的愤懑,袁无畏内心也是无比恼火。 从刚才简单的接战就能看得出来,曹万川当这个固始军虞候当得有多么失败,固始军的战力从眼前左右营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一斑,一遇突发状况就乱成一团,甘全福和熊贵这两个营指挥根本就不合格,而同样是固始军,为什么江烽和谷明海的前后营却有不俗表现? 当然袁无畏也清楚,恐怕今晚伏击的主力还是杜立的鄂州骑兵和光州旧军,但相比之下曹万川的头脑也蠢得出奇,居然不知道把光州旧军这支经历过几番战火的军队抓住,而拱手让给了江烽。 所以袁无畏也是越想越窝火,早知道如此就根本不该联系曹万川而直接联系江烽,虽然这个家伙口口声声指责袁氏背盟可耻,但是这个时代本身就是如此,袁无畏相信只要开出合适的条件,江烽这种聪明人也一样无法拒绝。 敌人的包围圈并不算牢固,但是骑兵却成为黑夜里一大攻击锋,极具杀伤力。 尤其是像固始军这种根本没有多少夜战经验,也从未经历过骑兵冲击的州军,更是难以经受得起鄂州骑兵和光州旧军骑兵的袭击。 袁无畏想象得到这支军队很快就会在攻击下崩溃,要在这种情况下带走这支军队已经成了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现在唯一需要做到的就是把赵千山和曹万川这几个固始军的军官带走,至于其他兵士,能走脱多少算多少。 有曹万川这帮本土军官在手,倒是可以在回定城之后让他学固始这边一样,把那些个溃逃在外的光州旧军给收拢来,重新整训,起码也能起到抵御蚁贼军的盾牌作用。 倒是这个江烽,袁无畏内心越发有些忌惮,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个家伙不值一提,但流露出来的种种却让人越发不放心,袁无畏却已经下定决心,一旦袁家在光州那边缓过气来,自己定要来将此獠斩杀,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第一卷 天下英雄谁敌手 第五十九节 袭杀 就在袁无畏琢磨着如何斩杀江烽时,杜立也一样在琢磨着如何解决袁氏的臂膀。 赵千山的地位在蔡州相当重要,而赵千山的族弟赵锦瑜更与无为天王袁无为是连襟,同时陈州赵氏也蔡州袁氏一族的重要盟友。 当年袁氏之所以敢于汴洛朱氏争夺陈州,也就是得到了赵氏一族的鼎力支持,当然也还有淮北时家作为后盾这一关键。 “江指挥,且看今晚能不能斩掉袁家的一条胳膊。” 杜立阴冷的一笑,对于袁无畏大显神威的突破,他并不意外,在座众人中,除了自己能抵挡得住袁无畏外,其他人只怕都不是袁无畏五合之敌。 “顺带也让袁家不要太嚣张,真还以为什么地方他们都可以随便来。” 赵千山无疑就是他的目标,其他人,袁无畏他没有把握,而其他人又不屑一顾。 赵千山作为蔡州袁氏重要幕僚,能够斩杀于此,相当于折去袁氏一根臂助,杜立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是蔡州方面也是早有准备,八名甲士簇拥着满身甲胄的赵千山,驾骑狂奔,长枪如林,犹如一头蓬发的刺猬,驾骑一路狂奔。 乌黑色的巨剑冲天而起,汹涌的剑意连带着周围两丈之内都能感受到那股子横扫一切锐劲,看得在杜立一旁的江烽也是咂然变色。 这是杜立来固始之后第一次出剑。 杜立号称一剑西来,江烽虽然从未见识过其这柄墨色巨剑,但是也听说过他这柄巨剑乃是玄铁乌精打造而成,净重六十八斤,看似无锋,但却无坚不摧。 乌黑的剑幕携带着漫天的剑气呼啸而来,微微颤栗的剑叶嗡嗡作响,让整个四周空间都似乎被挤压得向不同方向绽裂。 由于剑技被玄气催发到了极致,整个剑叶到最后的奔行途中已经演变成了一道幽蓝的光带。 这就是真正的天境高手之威,无人能撼其锋! 除非对方同样是天境高手。 两名一声不吭持枪猛冲的骑士连人带马被杜立这一剑斩成四八块,冲天的血幕喷了杜立一身一脸。 满不在乎的一抹脸颊,本来看起来很亲和的一张脸此时却显得犹如魔神一般狰狞,杜立猿臂轻舒,剑影摇动,飞身跃于空中。 一名甲士奋不顾身的猛扑上来,长枪卷起一阵狂飙,突袭飞凌空中的杜立,另外一名甲士也同样从胯下座驾上腾身而起,长枪掷出的同时,横刀已然握在手中,昂然怒劈!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杜立哂笑,在空中轻灵的翻转飞腾,巨剑脱手而出,在空中盘旋飞舞,那名长枪甲士的颈项立即飙起一抹血潮,转瞬间,便是三名袁氏精锐甲士葬身于杜立剑下。 横刀甲士眼眶几欲睁裂,血红的目光死死盯住慢慢落下的杜立,手中横刀荡起层层刀浪,直罩杜立。 虽然不是天境高手,但是袁氏精锐甲士这种抱着必死之心悍然迎击的气势还是让杜立都叹为观止,这也让杜立对袁氏一族的剽悍狂野更生忌惮。 起码在杜氏一族的甲士中,这样在没有任何上司的命令下而舍生赴难,真的不多见。 但叹服归叹服,杜立手中却不会半点留手。 灵巧的在空中一个侧翻让过那凶猛无匹的连续三劈,没等手中剑持稳,杜立已经在空中欺身直进,凶狠的一个贴靠,肩头狠狠的撞击在甲士胸前。 骑在马上的江烽一阵骇然,仿佛听到了甲士胸骨碎裂的脆响。 杜立的这一手贴靠和黄安锦的那一手崩山靠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在境界上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甲士猛然倒飞在空中吐出漫天血雨,伴随着内脏碎块一并吐出,飞出几丈开外才重重的跌落地上,一动不动。 剩下的四名甲士神色惨然,但却半步不退。 两名甲士护送着赵千山缓缓后退,两名甲士依然毫不犹豫的举枪前行,摆出架势,牢牢地挡在杜立身前。 杜立和江烽心中都在感慨,就这份舍生忘死的气势,就足以说明袁氏一族为什么能够在汴洛朱氏的强压下而立足蔡州夺下南陈州,进而吞并光州了。 这不是单单靠一些训练就能达到的,这是经历了长期血与火的战争磨砺才能熏陶铸就这样一支精锐力量。 倒是那赵千山脸色阴郁,终于抖开斗篷,随手拿出一具画轴,缓缓举起。 赵千山是袁氏重要幕僚,这一趟出来,自然也是护卫严密,可袁无畏竟然没有和赵千山走在一起,八名甲士看起来护卫力量够强,但是在杜立这一类天境高手之前却如同土鸡瓦犬,袁氏敢如此大胆,自然也是有所依仗。 “三公子,小心!”江烽是见识过李瑾的这类术法卷轴的,知道这恐怕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千山赖以保命的绝活儿了,袁家敢这么托大,那么这一旦出手就绝对不会简单。 这种卷轴,用的材质越好,威能容纳性越大,术法师甚至道法宗师制作的术法卷轴,甚至可能可以直接攻击多人,足可相当于一名天境高手的威能,只不过这一类卷轴都只能一次性使用,就看你能扛得过没有。 卷轴猛然抛起,在漆黑的空中徐徐展开浮动,显得格外的诡异。 画卷展开,画面中骤然一亮,一抹璀璨的银色光轮飞旋而出,如冰色轮盘,如皓月当空,盈盈绽放。 从画卷中飞出时尚只有盘盏大小,但是迅速就放大到足有三尺见方,飞扬而起,而且仍然在不断扩展放大。 只有经历过或者知晓这一类术法的人才知晓,冰银色的光轮其实并不是一个光轮,而是一具飞速旋转的金属刀刃因为旋转速度过快而幻化成了这样一个炫丽的刀轮,其实是一个真正嗜血收买人命的玩意儿。 光轮银盘在众人惊呼声中,诡异的呼啸着,向杜立矗立之地轰然席卷而去。 本来位于赵千山前方的两名骑士似乎也听到了赵千山的密令,在同时迅速策马闪开,似乎对那个东西畏之如虎。 那道硕大的光轮呼啸而过,带起阵阵让人发僵的寒气,甚至连旁边一匹健马的马尾正好扬起在空中,刚好被冰轮掠过,也被斩成了两段,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 第一卷 第六十节 天光冰轮斩 “天光冰轮斩!!!” “天光冰轮!!!” 对于武将们来说,这种术法攻击无疑是最让人厌恶而又无可奈何的。 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是只要拥有了这一类术法卷轴,他一样可以释放出不亚于天境高手的威能战力,尤其是在猝不及防之下,你极有可能就要中招。 好在高级别的术法卷轴和术法灵符或卷轴极难制作,价格昂贵,等闲之辈根本就用不起。 一方面是承载容纳的特殊材质难寻,另一方面也还有制作此类高级术法道具的方术师甚至是道法师更是稀缺罕见。 一般的方术士甚至方术师都根本无法制作这一类完全不依靠灵力启动催发的道具法具,而起码都是高级方术师和道法师甚至道法宗师才能制作,且在制作过程中很容易失败,废品率极高。 所以这类灵符或者卷轴都是相当珍贵,非门阀望族不能有。 袁氏能够专门为赵千山配备一具这样的超豪华术法道具,足见对他的重视了。 看见呼啸而来的冰色光轮,作为杜氏嫡系子弟的杜立自然识得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考虑过赵千山恐怕不是那么好伏击的,但是却没想到招来对方如此大的反应。 要知道这一类玩意儿杜家也有,但是那都是家族中在武技方面不擅长但是位高权重的重要人物才会配备,没想到这赵千山居然也能随身携带,也难怪这个外姓人士对袁家如此死心塌地了。 猛提一口气,玄铁乌精巨剑插地而立,一闪即至的光****卷至杜立面前时已经膨胀到了一丈见方,两丈之内罡风呼啸,枝草伏地,连杜立挽好的发髻和衣袍都被吹得猎猎飞舞。 杜立的双目圆睁,双手持剑缓缓提起,就像拉动一辆满载的牛车一般,缓慢但是却又恰到好处的迎击在飞旋而来的光轮上。 “呛!呛!呛!呛!”连续不断的金铁交击声透入周围众人的耳中,几乎要让耳膜震破。 那种特有的威能法力带来的周围空气振动,让方圆五丈以内的人都下意识的要后退两步,避免早收波及。 由慢及快,杜立手中的巨剑挥舞着,连续不断的向着围绕他盘旋飞舞的光轮发动猛击,黝黑的面孔已经多了几分红潮,显然是应对这一高等级术法袭击也让他费力不小。 天光冰轮是典型的金系高等级术法。 这是用极其罕有的冰月金硅石通过特殊的方式磨成粉末,然后找到了材质特殊能够凝结这种这种冰月金硅石的汁液,然后涂抹在能够承载这种超强道法之力的特制纸张或者特殊兽皮上,通过高级术法师甚至是道法宗师用玄法神通催动,采取各自独有的方式加祝其上,方能得成。 而从眼前这一具天光冰轮道具释放出来的力量来看,江烽甚至可以肯定都是道法宗师的杰作了,甚至连道法师都难以达到这种水准。 正因为如此复杂难制,这种高等级道法道具很难见诸于世间,而在白河船上李瑾的那个火灵术法卷轴就相当于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了。 杜立侧身让过冰轮旋转入地的急速撞击,凌空飞起,和这个道具纠缠这么久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本以为一个术法道具而已,三五两下就能解决掉,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如此难缠。 赵千山早已经在那几名骑士的护卫下逃走了,现在追赶恐怕都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怒火中烧的杜立不再躲避,在空中一个美妙无比的龙翔于野,身体矫若惊龙,飞翔扑击。 手中巨剑一式惊艳无比的遥空穿射,“西风渐紧!” 一连串的剑式沿着那一具依然强劲的光轮层叠穿刺,最后那一击猛然刺穿光轮的中心,刺耳的啸叫声和沿着巨剑剑叶传递过来的强劲反震力让杜立下意识的落地后退,然后稳稳站住。 终于,冰轮光晕冉冉散去,慢慢变成一缕缕散落开来的银色细砂,纷纷扬扬的落地而逝。 “好厉害的天光冰轮斩!”杜立面色复杂。 袁氏一族人才辈出,无论是武技高手还是这种术法宗师,其实力都是拥有三州之地的杜家所不及的,不得不承认,袁氏这几年势力快速膨胀,敢于挑战周邻,吞并光州,是有其资本底气的。 破解天光冰轮斩带来的反震力让杜立肺腑也是一阵血气翻涌,但是他现在却没有多少时间来调息,袁无畏还在那边,也不知道江烽几人究竟能不能扛住对方。 他没有半点停留,飞身一纵穿入黑夜中。 “杜老三,你给我记住,我们会再见面的!” 怒吼声在夜空中回响,二十余骑如疾风一掠而过,蹄音袅袅,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喘着粗气的江烽制止了还欲追击的骑兵们,不说无意拦截对方,单是对方的骑兵的表现就让足以让江烽打退堂鼓了。 先前他和张越、秦再道再度联手大战袁无畏,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回合,他们三人都能感受到自身和对手的巨大差距,如果不是鄂州这边的两名高手加入进来,他们三人就真的要撂下两个了,即便是这样,三人也是人人带伤,好在伤势还不算重。 这个时候江烽才深刻意识到这个时空中个人武力的突出作用。 这样的鏖战中,像袁无畏这样的角色一个人就能闯入阵营中如砍瓜切菜,哪怕是像光州牙军这样的精锐结阵,也一样经不起对方这样的横冲直撞,被对方以超强的武力搅乱阵型,除非你有和对方实力相敌,或者说哪怕略逊一筹的强者来扛住对方,否则战争结果真的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有些东西还真不是光靠运筹帷幄或者深谋远虑就能改变的,像这样的不确定因素才会使得战争的变数越来越多,就像刚才赵千山祭出的术法道具,就硬生生让杜立脱不开身,眼睁睁看着赵千山逃脱。 江烽是越来越感受到这个时空和自己前时空中所学到的那些历史描述不一样,自己想要在这里边挣扎出头,就不得不正视这一切,就像自己在武道进境上的突破瓶颈问题。 与梁军血战多年锻炼出来的蔡州骑兵战斗力不是光州骑兵和鄂州骑兵所能相提并论的,虽然只有区区三十余骑,但是突破固始军防线却是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这不能不让江烽感受到双方军队之间的差距,在这一点上也同样值得认真思考。 第一卷 第六十一节 差距,焦躁 “二郎,没事儿吧?”策马赶到的杜立带住马缰,偏身下马,也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固始军这几人。 三个人的形象都不算好,江烽嘴角带血,面色苍白,明显是遭遇了内创。 秦再道和张越二人都是身体带上,血渍浸润出衫袍,张越更是用一条丝带扎住了额际,殷红隐约可见。 但三人还是从袁无畏那里挺了过来,虽然有自己这边人的帮忙 虽然说在武技水准上差了一点,但是对于这些非名门士族出身的武将来说,这个境界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三人联手还算是扛住了袁无畏几招,杜立还真担心袁无畏突下狠手。 虽然对江烽的观感很复杂,甚至有一点儿隐隐的嫉妒和疑忌,但是杜立也知道现在江烽还不能出问题,这关系到杜家在北线的战略支点。 “还行,袁无畏无意恋战,不过,三公子,袁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江烽舒展了一下身体,表情复杂。 的确,这已经是他和袁无畏的第三次交锋了,却一次比一次憋屈。 第一战被对方打得屁股尿流,秦再道和张越的伏击也是被对方一招反击就险些双双毙命。 如果不是天焰神弩的威慑力和强弩手的虚张声势,只怕就要直接毙命当场了,这个时候江烽脑海里都忍不住要冒出这样一个怪异的游戏用词,只不过这可是真实世界,身死当场可不能回血重生,结果就是自己这异世走一遭宣布终结。 第二战再战厅堂,袁无畏很有点儿神戟在手,天下我有的味道,自己和秦再道完全就成了小丑般的背景墙,如果不是杜立赶到,只怕又要再次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先前这第三战更憋屈,五人联手恶战,不,根本就不算恶战,袁无畏三五两招就把五人的联手之势破解,扬长而去,顺带还再度让自己三人灰头土脸的人人带伤,这是何等的反差和羞辱? 也难怪袁无畏可以恣意张扬的找上杜立平等对话,甚至直接索要许氏双姝,而杜立一样可以如俯瞰人生一般视许氏双姝如玩物,甚至大言不惭的告知自己要带走许氏双姝,因为在这个层面上,他们是真的没有把自己打上眼,因为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自己击杀当场。 正因为有了这份底气,他们才会在面对自己时有着莫大的底气,盖因他们会觉得实在万不得已,可以不计后果的走最后一招,斩杀自己就行。 这就是差距,如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要你没有填平这道鸿沟,你就会一直遭受这份差距带来的巨大压力。 秦再道和张越可以心态平和的接受这份差距,因为他们早已适应并在内心深处就承认了这种差距,但江烽却不行,现在他的身份和原来的意识都让他难以接受。 他想要尽快改变这种情形,虽然他也知道这不容易,更不简单。 江烽情况还好,只是在袁无畏铁戟一式连环暴击下震伤了肺腑,和早上的旧伤叠加,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秦再道和张越情况也相若,都是身体外伤。 张越胳膊上多了一道口子,若是偏几分,只怕就真的要废了,额部被袁无畏戟锋带起的罡风扫伤,险些破相了。 这些伤有自家炼制的药散,倒也无虞,只是需要好好休整调养几天罢了。 个人武力上的境界差异以及带来的巨大反差也让江烽越来越难以适应自己的武技水准了,这让他第一次感到了焦躁和痛苦。 他和秦再道、张越已经是固始军中个人武技最强横的代表了,但三人联手仍然根本不是袁无畏对手,如果不是杜立带来的两名武技与黄安锦实力相若的精锐高手加入,如果不是袁无畏无心恋战,结果会如何,真不敢想象。 他现在越来越意识到个人武技的提升在这个时空中的价值和意义远超自己原来时空中对武力的定位。 冲阵斩将,振奋士气,突破袭杀,关键时候的关键作用,这一切看似和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有很大差异,但是在目前这种环境下,一般说来也就是数千到数万大军的对阵中,这种针刺式的关键作用极为突出。 看看袁无畏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来的叱咤风云,如果不是考虑到己方有杜立作后盾,也许袁无畏就真要横下一条心来,直接解决己方了。 自己得抽时间好好梳理琢磨一下自己下一步的打算了,尤其是对自身的打算。 江烽能感觉到《五禽戏精义》给自己身体体质带来的巨大变化,如果说崇文书院所学只是入门,那么《五禽戏精义》则是真正把自己带入了一个武道修行的康庄大道。 但是康庄大道走得固然稳健,始终只能在山脚下盘旋,难以窥探隐匿在云间山巅的堂奥,难以爬上山巅去见识武道世界波澜壮阔的更高境界。 这对于一个武道中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江烽觉得自己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人,按理说在这方面心态应该更好一些,像秦再道和张越他们应该更为急迫才对,但是江烽却发现并非如此。 张越和秦再道对于他们目前的武道进境已经非常满意了,或者不能说满意,他们也有很急迫的想要提升自己的愿望,但是他们却不像自己这样急不可耐甚至焦躁莫名。 因为他们清楚他们这种庶族出身的子弟本身在武道修行上就有很多先天性的制约,能达到现今这个境地,他们已经是属于同类人中的佼佼者了,看看谷明海、熊贵这一类人,年龄比他们大十来岁,但是进境却还不及他们。 但江烽却无法满足,他想要更强,他需要更高的平台可以和诸如袁无畏和杜立这些人平等对视。 “唔,二郎无须担心,我观袁家现在也未必就能轻松,南阳刘玄不是省油的灯,占据申州之后未尝不会得陇望蜀,光州残破,纳入南阳一系只怕也是刘氏既定策略吧?现在双方不过是临时苟合罢了,真的局面稳定下来,只怕就要各自防备了。”杜立淡淡的道:“你不是说黄蚁贼规模甚大,在蔡州这一线折腾得很厉害,南阳和蔡州方面恐怕一样也在坐卧不安吧,一时间哪还管得了你们这边?” 谁特么说杜氏诸子庸碌不堪?杜氏四骏是徒有虚名,矮子里边拔高个? 江烽恨恨的想道,就凭杜立的武技表现和这番话,就能说明这个时代能混出头的,就没几个是庸才。 第一卷 第六十二节 吾心 当晨曦渐渐散去时,固始城终于送走了一个难熬的长夜。 那些壮着胆子没有离家的人们提心吊胆的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门外有无异响,喊杀声虽然持续时间并不长,但是却让他们胆战心惊。 谁都知道火并之后最后遭殃者都是手无寸铁的他们,但是一夜过去,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发生。 阳光洒落在街道上时,胆大的人们在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终于意识到危险已经远离,开始打开房门。 生活依旧要继续,这年头除了警醒一点之外别无他法,真正要遇上厄运,那也只有自认倒霉。 站在城头上的江烽神色复杂的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一切似乎都过去了,而似乎一切才刚刚开始。 袁无畏带走了死心塌地跟随袁家的曹万川几人以及一两百侥幸脱逃者,剩下一千余人都被包围之后缴械。 就像预料中的那样,没有发生多少值得一提的战事,同属于固始军让双方都没有战斗意愿,在失去了指挥使指挥之后,投降就是必然,不过江烽并不打算强求他们全数留下。 曹万川这一走留下了一个难料的尾巴,返回定城的他也许能够在袁家支持下重新收罗原来光州的残兵,拉起一支队伍,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绝大部分光州残军对袁氏的背盟反噬切齿痛恨,很难接受重归袁氏麾下的这个结局。 也许曹万川会被袁家拿来利用一番,然后抛弃掉,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会被慢慢的边缘化,袁家还没有大度到可以让一个许氏余孽执掌重兵的地步。 目光环视四周,金色的阳光让整个固始城与城外的田野似乎连成了一片,炊烟袅袅,只有城门口全副武装的士兵和街头巷尾交头接耳的人们昭示着昨晚的不平静。 从光州之乱刚刚回过神来的固始人似乎也已经认命,尤其是那些惶惶然从光州逃到固始的士绅们。 光州已入袁氏一族手中,袁氏军队入光州大掠七日,他们的财产宅邸已然被洗劫一空,现在逃到固始,尚未安定下来,却又经历了这样一波风波,又怎么能让他们安心? 何去何从? 江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从脑海中跳出来的这个问题。 走在城墙上,江烽浮想联翩。 投靠袁家被自己拒绝了,为什么? 是怀念许氏对自己的恩情? 有点牵强和虚伪,许望侠招募自己入斥候营不过是这些门阀士族最寻常的招揽手段而已,谈不上什么恩情不恩情,何况除了许氏族人之外,他们也从没有真正信任过外人。 那是觉得袁家实力不够强,投靠他们有风险?似乎也不是,袁家有时家作后盾,怎么看起来也比一团散沙且远隔着大别山的鄂州杜家强,自己何须不远千里去邀请传信杜家? 若隐若现的线索似乎就在江烽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似乎有一点这个意思在其中,有曹万川这个地位居于自己之上的虞候,又有谷明海、甘全福这等老资格指挥压住自己一头,自己想要出头就尚需时日。 仅仅这一点原因么?江烽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似乎还有一点虚荣心在作怪吧。 看见许氏双姝往日那高傲不群的形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份楚楚可怜的姿态,直把自己视为唯一可依靠的长城一般,江烽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畅快。 他想更长久更深刻的享受这份高高在上的滋味,即便是为此承担一些风险也值得,尤其是在蚁贼的到来本身就给固始乃至固始周围的各方势力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不确定性情况下。 只可笑杜立居然还想要向自己索要许氏双姝,他还真以为自己只能依靠他们杜家的光环才能维系固始的生存呢。 不过眼下固始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区区一个小县,势单力薄,周遭几大势力环伺下,固始军脆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无论是蔡州袁家还是东面已经控制了申州的南阳刘氏,抑或是南面的鄂州杜家,若是他们真要一狠心拿下固始,那也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 自己现在唯一可依赖的不过就是黄蚁军突然席卷而进带来的诡异局面使得周遭几方势力或暂时无暇顾及,或有心无力,或有所忌惮,而不敢随意动手罢了。 目前这种情形下,袁家无疑是最大的敌人,而环顾四周,南面的杜家虽然会全力支持自己以牵制袁家,但是指望他们会直接出动军队来给予自己支援难度很大,而很大程度上只能以作势和物资上给予自己帮助。 若是论地理位置,寿州地界本是最靠近固始的,只是寿州一来州治寿春城偏居淝水之畔,距离固始较远;二来寿州势力素来错综复杂,郑、田、梅三姓鼎立,各有依靠,相互牵制,要想获得三家同时支持难比登天。 而寿州亦是淮北淮南两大势力的分界线和缓冲之地,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淮北时家和淮南杨家两大巨擘的目光。 江烽很果断的就放弃了对寿州的指望,径直派人去鄂州寻求支持,这才有杜立率兵北上抗衡袁无畏之举。 但是杜氏在靠近光州的黄州、蕲州两地控制力并不稳固,很大程度上还要在黄、蕲两地驻军来维系,对于固始的支持只能一时,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这正好符合江烽之意。 似乎一切都在按照江烽设计的意图行进,但是当走到这一步时江烽才又发现自己这一刻似乎有些迷茫。 现在固始城已经匍匐在他脚下,两千多名士兵还是几万固始民众都在看着他,士兵们期待着他们迎来一场接一场的胜利,而民众则盼望着能够远离战争危险,求得一个安居乐业的生存空间。 袁家心有不甘的离开了,杜家也不会呆多久,虽然杜家很想插手,但却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蚁贼蜂起,已然迫近固始,谁也不知道那些疯狂的家伙下一步会踏向哪里。 一时间杂念纷呈,思绪万端,江烽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直到背后急促的脚步声才将他从神游中惊醒归来。 第一卷 第六十三节 躲不过 张越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和秦再道、谷明海脸上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烽内心虽然也亟欲知晓情况究竟如何,但是他却需要在对方面前保持必要的矜持和冷静。 这并非虚伪,而是树立形象的需要。 “成了,二郎!”张越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犯了多么大一个错误,身旁秦再道和谷明海投来的目光压得他下意识的挣脱那份重压一般。 眼前的江烽不再是昔日那个亲密无间的好友,而是决定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光州旧军和固始军前途的主宰者,这么多人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怎样走下去,希望都寄托在他这个人身上。 “江大人,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俘虏的九百多兵士中,有六百多人愿意留下来加入我们!” 秦再道眼睛中也闪耀着一抹激动,他同样兴奋和喜悦,但是自尊和理智让他表面上保持着作为一名高级军官应有的风范,尤其是在眼前这个自己年龄小不少的指挥面前。 “好!值得庆贺!”江烽脸上也路出满意之色,虽然料到这些兵士在上官逃跑之后选择加入是情理之中,但是毕竟这些兵士们大多数来自定城、乐安和光山三县,选择离开也同样很正常。 为此他专门告诫谷明海、张越和秦再道三人,对于这帮被俘虏的士兵,既要鼓励打气吸引他们,但也要和他们讲清楚,绝不强留,愿意走的都可以无条件的离开,当然盔甲、武器必须留下。 江烽可不愿意留下一帮迫于无奈或者三心二意的士兵,一旦遭遇战事,这帮家伙就会成为巨大的隐患,如果是这样,他宁肯不要这批老军。 “陈县令率领县丞、县尉一干官员们出面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县令大人承诺已经接到江大人的命令,士兵们将得到足够的粮食供应。”谷明海补充道:“看来陈蔚是真的打算和我们站在一条线上了。” 谷明海作为一个资深老军头,深知粮食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尤其是像固始军这种迭遭劫难的州军,如果不能保证粮食供应,固始军这支军队能够维系多久都很难说,而粮食供应又主要依赖于以陈蔚为首的陈氏一族这种固始本土士绅大族的支持。 他也不知道江烽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一直态度游移不定的陈蔚突然态度大变,异常热心而坚决的表示要全力保障固始军的军粮和其他辎重供应,这简直让谷明海不敢相信。 “不站在一条线上行么?”江烽展颜苦笑道:“最新得到的消息,蚁贼秦河部佯攻平舆,两天三夜奔袭两百余里绕过新蔡杀到褒信,击破褒信县城,褒信城内三十二家大户被洗劫一空!我昨夜就将这个消息知会了陈蔚,他应该明白其中分量。” “啊?!”三人同时色变。 虽然蚁贼的威胁已经纷纷扬扬许久,但是对于众人来说总觉得还在数百里之外的蔡州境内,但是褒信的失陷却一下子让三人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蚁贼带来的毁灭性力量。 褒信距离固始也不过就是两百多里地,蚁贼可以一夜从平舆奔袭褒信,也就一样可以在一两天之内奔袭到固始! “汝水现在水小滩浅,尽可逾越。秦河号称蚁贼双刺,蚁贼仅有的两千骑兵被他掌握大半,战斗力比起蚁贼其他部不可同日而语,一夜奔袭百里不在话下。” 秦再道皱眉道:“新蔡、褒信一直是南蔡州粮仓,有汝水、淮水灌溉之利,相对富庶,新蔡在汝水之北,而褒信在汝水之南,蚁贼避开新蔡选择褒信,避易就难,就是利用了蔡州军认为蚁贼会避难就易的反向心理,恰恰选择了汝水之南的褒信。” “固始北有淮水横亘,纵是现在水枯河浅,也不是那么容易渡过的。”张越以掌击垛,不以为然的插言道。 “淮水根本不足为恃,从新息到寿春间可供渡河的地段比比皆是,蚁贼已经在淮水以北活动数月,以蚁贼的慎密,这些河段情况怕早已被蚁贼摸清,若是蚁贼真有意南渡,淮水一样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顶多也就是步伐稍微延滞一些罢了。” 秦再道摇摇头,对这一线的地理状况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秦大人说得没错,淮水并非天堑,十万蚁贼,足可投鞭断流了。问题在于渡河南下是否符合他们的意图。”江烽若有所思的分析道:“淮水以南唯有申、光二州,申州城高墙厚,又为刘氏所占,早已严阵以待,蚁贼不会以身犯险;目标就只剩下光州,但定城、乐安、光山三县已被蔡州军席卷一空,蚁贼会进兵这三地么?我看不会。” “而固始历来为边戍重镇,一旦控制这里,便可虎视寿州。寿州兵少将寡,势力交错,又直接牵动淮南淮北杨、时两家神经,拿下这里便可随心所欲的直插富庶的淮南腹地,可以说,除非蚁贼不渡淮水,一旦渡过淮水,那固始便是他们必得之地。” “江大人意思是说,除非淮水以北有更让蚁贼垂涎的目标,否则蚁贼必定要南渡进兵固始?”谷明海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方才答话。 “要么淮水以北有更让他们心动的目标,要么就要让蚁贼们明白固始是一根不易啃的硬骨头,要打固始得不偿失!只有这样,固始才能得以保全。”江烽断然道,“第一点,我们无能为力,但是第二点我们却可以有所作为。” “江大人,若真如你所说,蚁贼一旦确定南下渡淮的战略意图,只怕无论我们如何作为都难以抵挡。” 秦再道再度摇头,脸色沉重。 “固始地理位置特殊,襟带申宛,虎视淮南,加之眼下袁杜二家争执不下却又都有心无力,加之城池狭小,城墙破败,固始又建有光州官廪,历来为光州储粮之地,蚁贼细作遍布,淮水南北,此般种种怕早已被蚁贼知晓,若是我是秦权,第一选择便要拿下这固始!” 江烽暗自点头,秦再道不愧是牙军中的中坚人物,单单是这份观点就足以证明一都头之职实在是屈尊了,虽然限于自身学识眼界未必正确,但是能达到如此水准已经让江烽刮目相看了。 第一卷 第六十四节 壮怀激烈 秦再道的一番话让张越和谷明海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而且是越想越心惊。 中原已经被蚁贼搅了一个天翻地覆,他们的下一步目标也许就是更加富庶的淮南。 固始地理位置适中,城小兵少,又是粮囤所在,若然蚁贼首领都是这般着想,那固始真还就是一个最佳的落足之地,只是这样一来固始便危如累卵了。 “秦大人所言甚是有理,但是却忽视了一个最为重要的关节。”江烽淡淡一笑,若是不能鼓起他们的信心和勇气,那这固始城也就只有拱手相让了。 “请教。”秦再道眼睛也是一亮。 他内心何尝不希望自己所言不实?但若是掩耳盗铃,那惨剧最终还是要落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明知自己观点会极大地打击众人自信,但是还是不得不言。 谷明海和张越的目光也落在了江烽身上。 “若是这秦权变成了朱允或者袁怀河,那固始便无可救药,我等也只有开城请降,但秦权不是他们,蚁贼也不是蔡州军或者梁军。”江烽自信的道。 “有何差异?”张越和谷明海异口同声的问道。 “蚁贼,流寇耳,何谓流寇?”江烽嘴角含笑,“乌合之众,无根之木,鼠目寸光,不求长久,但求眼前,流窜四地求食而已。十万之众,谁敢轻捋其锋?但十万之众一样也给他们的首领们带来巨大压力,一餐所需粮食巨万,何地能供?便是一州一府之地,也只能供得一时,无力供给长久。固始固然有粮囤,但对于十万蚁贼来说却如杯水车薪;固始固然地理位置适中,但对于根本无法停下来的蚁贼们来说,却毫无意义。” “江大人意思是说蚁贼无法停留于一地?”秦再道目光中已经有了一丝明悟。 “或许以后会,但是绝不是现在,也绝不会选择固始。”江烽目光投向北方,“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慢慢明白四处流窜没有出路,要么用武力真正赢得世家门阀们的认同,要么就只有用武力彻底摧毁这个世道的规则,现在,我看不出秦权就有这份觉悟和力量。” 三人同时点头,深以为然。 李唐正朔在被朱梁所废之后虽然旋即重起,但是就像那份尊贵被涂抹过狗血一般,它的神圣光芒便黯然失色再也难以重现昔日荣光了。 但这也是一柄双刃剑,朱梁固然因此声噪一时,但是李唐王朝几百年来在民众中积淀下来的正统观念却非一下子能够被抹去,相反却把朱梁一族被推上道义的火炉上蒸烤。 这也是朱梁占据中原腹地,地盘最大,人口最多,势力最为强大,却始终难以有所突破的主因。 周边门阀世家内心深处虽然已经对李唐毫无眷念之意,甚至对它被打下神坛暗暗窃喜,但是对于朱氏的敌视却是毫无二致。 同样对于蚁贼这种从最底层草莽窜起来的势力意图改变门阀世家统治地位的行径,这些门阀大族更是视为无法接受的异端,也更是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 “听江大人这般分析,我们固始尚算安稳?”谷明海总觉得江烽话语中依然有未尽之意。 “未必。秦权或许无此觉悟,只能代表蚁贼主力或许不会南下固始,但是蚁贼十万之众,秦权麾下数部,任何一部只要有南下试探之意,只怕都会给我们固始带来灭顶之灾。而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这种可能性很大。”江烽摇摇头,“也许我们不会面对蚁贼主力,但是如果蚁贼分兵而行,那我们一样面临无法预测的危险。” 谷明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可以做些什么?” “高筑墙,广积粮,修甲兵。”江烽咬牙道:“但这都还不够,我们还要最大限度的主动出击,去削弱和挫败任何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危险的存在。” 高筑墙、广积粮、修甲兵,这三句话秦谷三人都能理解,但是后面的话却显得有些深奥了。 意识到自己最后一句话含义有些模糊,江烽吐了一口气道:“秦权麾下数部,秦衡、孙道、韩拔陵、林儒,加上秦权本部,前四部拥有的兵马都在两万人以上,任何一部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庞然大物,一旦渡过淮水,恐怕我们就不得不面临一场艰辛无比的战事,而这种可能却又确确实实存在,所以我们不得不作好最坏打算。” “假设其中一部渡过了淮水,兵锋指向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江烽抬起目光望向三人,壮怀激烈,语气却格外沉重,“两万蚁贼,十倍于我们,我们如何粉碎他们的企图?仅仅是被动的坐守也许就是城破人亡的结局。我们必须要主动出击,尽可能的在他们发起攻城战之前削弱他们,然后再利用据险而守的优势战胜之,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保存下来。” “主动出击?”秦再道皱眉继续摇头,他觉得江烽有些想当然了。 “我们手中兵马不过二千余人,面对十倍之众,如何做到这一点?而且实事求是的说,我们固始军在战斗力上还相当欠缺,武器、甲胄、城防设施以及训练程度都远远不足,可以说短期内要想提升太多,很难,现在别说主动出击了,就是防御作战都堪忧。战争不是光靠一腔热血或者信心勇气就能获胜的,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三人都觉得这说起来容易,其实毫不可行。 固始军初定,军心未稳,在城灭人亡的威胁下守城也许还行,但这种被动守城在十倍于自己敌人面前,破城是迟早的事情,但要让他们主动出击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又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这些都是摆在众人面前的现实状况。 作为一军之将,你不能无视这个现实,只顾着自我吹嘘,打了两场甚至根本就不算仗的小战斗,就有些飘飘然了,这种自信心的过度膨胀相当危险,而秦再道和谷明海觉得江烽显然就有这种趋势。 张越或许还好一些,但秦再道、谷明海都是明眼人,你拿出来的东西不能说服他们,就很难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 眉峰深锁的江烽一时间没有答话,良久之后方才道:“我自有办法。” 第一卷 第六十五节 借兵 江烽当然不是自信心膨胀过度,固始军的现状他很清楚。 原本就是一支很孱弱的州军,被偏置固始,根本就没有像样的战斗力,曹万川从牙军被发配到这里担任虞候之后开始有意识的进行整训,但是一直到自己到固始任职之后和对方提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这只固始军才开始真正进入了紧锣密鼓地训练。 训练时间如此之短,而且很多都还是在自己到来之后才开始补齐招募进来的新兵,之前就是纯粹的泥腿子或者光棍闲汉,而在武器、甲胄等器械物资上都是奇缺,这样一支军队,要应对十倍于己的蚁贼,想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现在的江烽却别无选择,虽然自己埋伏在蚁贼里边的斥候还没有把最近的情报送出来,但江烽还是有预感,固始迟早要面对一战。 因为蚁贼实在是太多了,十多万人,他们要觅食,一两个州县恐怕都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兵分几路是必然的,固始独特的位置使得它成为一个绕不过去的节点。 现在需要搞清楚的是哪一支蚁贼会来固始,而这支蚁贼力量会有多大。 但无论是谁,江烽都准备打这一仗。 他无法容忍自己连一场正式的战斗都不敢打就夹着尾巴跑路,哪怕自己有这个机会。 他也怕自己这一次真的怂了,恐怕今后在这个时空中就再也不愿意去冒险了,只想安安稳稳的当个富家翁清闲客了,这样的生活也许到关中李家就能求到,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杜立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会在拒绝了自己的要求之后还敢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这家伙还真有点儿得寸进尺的味道了。 饶是他早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并非善茬,还是被对方轻描淡写般的态度给激怒了。 当听到说江烽要来登门拜访,杜立还以为是不是江烽的心思有什么变化,比如主动把许氏双姝送给自己,以便获得杜家更多的支持,他甚至还琢磨着该怎么拿捏一番,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杜立怒极反笑,目光死死盯住对方:“能告诉我么,我凭什么答应你的要求?” “凭什么?就三公子已经来固始处理这件事情,形势也不容三公子半途而废。”江烽好整以暇的抖落了一下自己的军袍,漫不经心的道:“事情走到这一步,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本来已经属于你们杜家的势力范围又落入他人手中吧?” “你什么意思?”杜立眯缝起眼睛。 这个家伙太可恶了,给他的感觉真的是自己似乎一直在被这个家伙牵着鼻子走,只要对方流露出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他就觉得对方这是在给自己设套了,而且自己好像每次都还不得不钻进去。 只是他实在他不相信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这个时候还能选择别家。 寿州?可能么?寿州势力复杂,三大家各不相让,各有倚靠,牵扯到淮北淮南势力此消彼长,三大家也都是相互制约,很难有所动。 东北面的颍州属于淮北时家,现在被蚁贼搅得一团糟,何况时家一直是袁氏的依靠,不可能因为小小固始破坏它利用袁氏制约汴洛朱氏的战略。 那还能有谁充当这个家伙的靠山? “没什么意思。袁家离开了,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蚁贼一部已经逼近淮水,随时可能渡河威胁固始,如果你不想你这一次固始之行功亏一篑,那你就必须帮我。”江烽狠狠的道:“你必须帮我,别无选择。” “你说什么?蚁贼要袭击固始?”杜立吃了一惊,仔细打量江烽神色不似作伪,才定了定神道:“蚁贼势大,如果渡淮南下,怕是连光州都未必能守住,固始根本无法幸免,我如何帮你?” “哼,蚁贼主力不会南下,倒是其一支偏师恐怕要经固始入寿州的意图,我不能让其得逞。”江烽轻哼了一声道,“若是蚁贼主力要南下,我也不需要找你了,各人跑路才是上策。” “你确定只是蚁贼的一路偏师?”杜立狐疑的望着江烽,他总觉得这家伙有些不怀好意,但又想不出对方有什么企图在里边。 “三公子觉得我会愚蠢到要借你五百骑兵去对抗蚁贼十万大军?”江烽没好气的反问道。 现在是和则两利,分则两败,江烽也没有耐着性子要曲意奉承对方。 杜立在杜家中地位并不稳固,既然已经来了固始,也就意味着杜家还是对北方这条线很重视,不管杜家内部的勾心斗角如何,如若有失,他杜立只怕也在杜家那边难以交代。 杜立踌躇不语。 江烽要借自己五百精骑让他有些为难。 这五百精骑只有一百骑随自己北上了,其余四百骑仍然在殷城逗留。 在获知这边情况已经稳定之后,杜立就命令他们驻扎在殷城。 鄂州本来骑兵就不多,五百骑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也是他能够支配的极限。 这要是一下交给对方使用,若是有个闪失,只怕难以向家族中交代,但若是不借,对方所言是真,固始得而复失,那自己这一着北上便算是失败了。 只怕一旦出现这种状况,家族中又会有无数污水泼到自己身上,尤其是自己上边两个兄长,恐怕更是会落井下石吧?这同样是无法接受的。 江烽觉察到对方的犹疑,淡淡一笑道:“我不会干涉你骑兵的具体指挥,我只需要他们服从我正确的命令而已,我相信你的骑兵指挥应该具备对战局的判断能力。” 江烽一番话让杜立终于下定了决心。 固始是一枚不容有失的钉子,对于杜家来说它的作用不在于能帮助杜家势力北上,而是能够有效防止蔡州袁家和南阳刘家势力向南扩张。 五百骑兵虽然重要,但是杜立相信自己的骑兵指挥可以做出正确判断,若然情况真的不利,以骑兵的机动优势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第一卷 第六十六节 假职 杜家慷慨解囊暂借固始军五百骑兵帮助协防的行为让秦再道等人都是惊诧不已。 要知道在缺乏骑兵的南方诸镇,五百骑不是一个小数目,这让一干固始军的军官们对江烽的能耐又多高看了几分。 固始城墙建设也进入了高潮,按照江烽的要求,固始城外已经湮灭的护城河被以最快速度疏浚,引浍水支流注入,使得废弃多年的护城河重新发挥作用。 同时在护城河内侧构筑羊马墙,鉴于构筑永久性的羊马墙时间上不允许,江烽要求环绕整个城墙都要按照三米高要求木质栅栏以加强对城墙的保护。 整个固始城内民众在得知蚁贼将袭的消息之后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普通民众自动加入了修筑队伍中,而城中富户更是积极捐款捐物,这让江烽都大感意外。 “这里城砖已经破损,而且地势较矮,要重新修补,最好将这里改建为一个团楼。” 江烽远远就见到贺德才一丝不苟的沿着城墙检查,同行的县丞哭丧着脸。 “贺大人,按照你的要求这固始城干脆就推了重修得了,护城河,栅栏,还要修筑这么多团楼和角楼,这还没有算战棚,我们固始哪来那么多材料和钱财支撑啊?” “张县丞,我只是按照江大人的要求提出哪些部位需要重新修缮或者补充,至于材料是否够用,钱财度支是否足够,那不是我过问的范围,你应该向陈县令报告才是。” 贺德才摇摇头,一脸爱莫能助的神色。 “不过张县丞,我建议你们最好多在城内发动宣传一下,比如召集那些个士绅大户们,和他们合计合计,尤其是那些从光州来的大户们,他们都亲身经历了光州战乱的惨状,恐怕对城破可能的后果更是清楚。蚁贼若是破城,那便是玉石俱焚,与其付之一炬或者被蚁贼们洗劫一空,还不如拿出来保城为民,固始百姓也会记得他们的恩德,你说是不是?” “贺大人说得好,陈县令,张县丞,我以为可以在这县城城头上勒石为碑,将那些捐赠财物的士绅富户们的大名镌刻其上,永为保存,以兹纪念。”迎上前去的江烽接上话道:“我们固始军士兵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保卫他们固始,我相信固始士绅应该能够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如果有谁在这一点上无法作出表率,我想他就应该遭到唾弃和惩罚!” 江烽最后一句话中已经隐隐充满了阴森森的威胁之意。 如此紧急情况之下,若是还有人不愿作出“贡献”,那自己只有将他“贡献”给蚁贼们了。 县丞也听出了江烽话语中未尽之意, 在城头上巡视了一圈的江烽回到较场内的军衙中,这里本来是较场驻守衙门,但是自从固始军驻扎其中之后这里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历任虞候的居所,而现在这里又成了江烽的临时居所。 在送走了杜立之后,固始军便开始了大规模的重新整编扩编。 固始军重建为五营,其中包括牙营和独立骑营。 张子跃任牙营指挥,主要集中了这一段时间以来陆续前来投靠的光州牙军,再加上从归拢会来光州旧军残兵中精选了部分精锐,数量补齐五百人。 谷明海则担任编制和战斗力最为齐整的中营指挥,主要是在甄选了原来固始军中的精锐集合而成。 一鸣惊人的黄安锦担任前营指挥,吸纳了前来归附的部分光州旧军和部分固始旧军,也补足了五百人,开始了有计划的大规模整训。 而左营则是由原来部分固始旧军和前期新招的军士组成,战斗力最弱,由江烽自兼左营指挥,同样也开始了整训。 秦再道负责组建不属于固始军五营中的独立骑营,只不过限于目前的战马数量,骑营还只有两都。 江烽也在众人推举之下毫无悬念的暂假固始军虞候,真正成为固始军的首领。 当然这个虞侯还只能是假职。 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县军也就是属于州军序列,而州军虞侯一般是由州刺史府任命。 目前光州虽然是被袁、杜两家瓜分,但实质上仍然是袁氏占据主导,包括州治所在的定城、光山、乐安三县均在袁氏控制之下,想必袁氏也早已经派出使者前往长安谋求任命了。 只是州刺史一职的任命需要获得长安的首肯,哪怕这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认可,但无论是中原、江淮还是荆楚,都基本上还是沿袭了这个惯例,先假职,后获得长安的认可。 当然如果与长安交恶,假职十年八年的情况也不鲜见。 甚至被长安另行任命他人也一样有过,只要你有实力,这个名义上的任命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不过有些时候缺了这个名义,在做某些事情时就显得没有那么名正言顺了。 对于秦再道担任独立骑营指挥的这个决定,江烽也是斟酌再三。 毫无疑问,日后骑兵对于一支军队的作用来会越来越大,也是不可替代的,但是就目前来说,能够胜任骑营指挥的人屈指可数,除了秦再道,就只有张越。 从实际经验来说,秦再道更为丰富,而张越也需要替江烽牢牢把握牙营这支完全隶属于自己、听命于自己的精锐力量,所以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贺德才暂时未进入固始军中,被江烽委以负责完备修缮整个固始城的重任。 江烽以为以贺德才的品性和脾气更能胜任这种繁琐而又不敢轻忽的事务,尤其是眼下更需要一个与固始军有特殊关系的人来负责这项工作。 一个星期下来,江烽发现自己让贺德才负责这项工作无疑是一个最明智的选择。 从护城河疏浚到羊马墙的新修,从仓库中弓弩、盔甲的统计到滚木、擂石、石灰的准备,贺德才都能细致清楚的逐一督促到位,一丝不苟。 稍有不如意的地方,贺德才便没有半点含糊的坚决指出,不依不饶的要求补齐,让那位配合他工作的张县丞叫苦不迭,直叫固始县几年的积累都要被贺德才败光了。 第一卷 第六十七节 议战(求推荐票!) 刚刚走到自己衙门口,守门军士已经禀报,“大人,有斥候回来一直在等你。” 江烽心中一凛,在得知蚁贼可能南下便配合派出了斥候与自己当初在蚁贼军中埋伏的眼线进行联络。 但是蚁贼居无定所,游动不定,派进去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除非十分紧急的事情,否则斥候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返回。 “把他带到我房间中。”江烽三步并着两步。 斥候呈送上来的信函上字迹十分潦草,且内容简单,但这些都不重要,问题的关键在于它表述的意思。 并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虽然江烽很希望自己的意料是判断失误,但是正如一句哲言所说,糟糕的预测往往都是准确的,蚁贼终究还是渡淮南下,而固始正好是他们渡过淮水之后东进的必经之路。 将这张桑皮纸的信函在手中反复掂量了几遍,彷佛是要感受这个消息带来的份量,许久之后江烽才示意斥候先行下去休息。 他需要一个人独自思索一番。 虽然早就抱定了誓死保卫固始的信念,但是作为一个穿越者,江烽并不想轻率的结束自己这一趟异时空之旅。 这个世界对于他的诱惑越来越大,除了能够感受异时空带来的复古风情之外,这个时代不同身份带来的特权身份让江烽也有一点食髓知味的感觉,。 穿越前作为一个小商人在那些手握大权的官员们面前江烽感觉自己活得实在太累了,而在这个时代中,似乎恰恰调了一个个儿,他真有些留恋那份权力带来的美妙感受。 难怪说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是男人毕生追求,而醒掌杀人权更是排在了醉卧美人膝之前,古人诚不欺。 想一想高傲不群的许氏双姝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态度大变,那份转变让江烽都一时间难以适应,难道这就是手中掌握权力带来身份地位的变化引发的这一切? 貌似也只有这样一个解释才能符合逻辑。 抛弃固始也许能够避免这一场正面的对抗,但是毫无疑问这会让自己先前为之殚精竭虑谋划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失去了固始这个根基所在,固始军也就成了无根浮萍,要不了几天就会土崩瓦解,而自己建立在这之上的一切自然就烟消云散。 江烽已经深刻感受到这个时代并非像那些穿越小说般可以任你发挥,如果不是江二郎自身具备了厚实的基础,自己就算是再通晓时政,再智慧过人,人格魅力再强几倍,想要挣扎上这个位置那也是休想。 江烽不想失去这一切,失去了这一切再要从头开始去奋斗,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遇上这样的机遇,也许一次偶然的不幸就会终结这一切,与其那样,江烽宁肯拼死一搏。 “来人,去请秦、谷、张三位指挥大人,以及贺德才大人和陈蔚县令到我这里来。” 江烽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向窗外挥舞了一下拳头,人生能得几回搏,要玩就玩个心跳! 当江烽将一切和盘托出之后,整个房间像死一般寂静。 秦、谷二人面面相觑,脸色阴晴不定。 张越全身发抖,双拳紧握,脸色却是潮红一片。 贺德才眼睑低垂,似乎是在苦苦思索什么, 而陈蔚却是脸色晦暗,双手紧握,长衫下身体瑟瑟发抖,显然是对陈氏一族的命运如此乖悖感到绝望,但绝望中又有一些不甘。 “诸位,情况就是这样,很不幸,蚁贼终究还是要过淮水,虽然只是一部偏师,但是仅这一部其数量就超过我们十倍有余,我想现在是该我们作出决断的时候了,何去何从,也该有个明确的决定了。” 房间中依然是一片寂然无声,除了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江烽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更超脱更淡然一些,虽然他内心仍然被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恐惧所充斥,但是他知道他决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半点惧意,否则便是再无悬念。 他努力的控制自己面部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他发现自己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那种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气概似乎难以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 不过在其他几人身上江烽的表现已经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了,淡然自若的介绍着情况,好整以暇的将煮好的茶末亲自倾入众人面前的茶盏中,然后悠然自得的回到自己位置上静候,这份养气功夫实在不俗。 “何去何从?!这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蚁贼若然来犯,定让他们片甲不回!”张越实在无法忍受这份窒息憋气感,率先打破沉寂。 “片甲不回?张指挥,我们固始军不过两千余人,武器不足,甲胄未修,而且甫经内乱,军心未固,士气未稳,固始城城小墙矮,如何抗击十倍于我们的蚁贼?”谷明海脸色阴沉的摇摇头。 虽然之前江烽也是在诸人面前气宇轩昂信心百倍,但那时候毕竟还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大家内心更多的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但现在一切都可逆转,大家就不得不认真考虑应对之略了。 “昔日令狐潮攻雍丘,张巡一千余人守,乱军四万人不得入,后张巡、许远守雎阳,七千人抗十万,守一年不倒,难道我们固始军就做不到?”张越奋然道。 “张巡何许人?我等如何敢于其相提并论?”谷明海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巡帅智勇双全,麾下将士誓死效命,兼有城防、民心之利,方能以寡击众,而眼下固始······” “谷指挥未免自蔑太甚。”张越怫然不悦,“固始军虽然不敢称虎狼之师,但若是面对蚁贼毁家灭族之危,难道还会临阵退缩不成?” 谷明海脸色微变,嘴唇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敌我悬殊太大,纵是将士效命,怕也难以逆转乾坤。” 第一卷 第六十八节 野望 “再道,你的意见?”江烽目光落在秦再道身上。 这一干人中,若要论真正的战争经验,怕只有这位昔日光州牙军都头算得上宿将,其他人包括江烽自己在内更多都是纸上谈兵,所以江烽更重视秦再道的看法。 “韩拔陵部是蚁贼进入汝洛之后才收编组建起来的新附贼众,其战斗力断无法与其他几部蚁贼相比,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加之这帮贼众在蔡州打得顺风顺水,难免有些志得意满,这也是可资利用之处。”秦再道沉吟了一阵方才缓缓道:“我们要打就要把他的信心和士气彻底打垮,让他不敢再生出窥觑固始之心,否则若是被他们得了势,那便危险了。” “若是将此部打痛,蚁贼其他部来增援,那又如何应对?” 陈蔚见一干军官们的信心渐渐被激发起来,心情也笃定了许多,但是事关整个陈氏一族的生存,他明知道此话一出也许会激怒对方,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那便是我们命悖,各自跑路便是!跑不了,那也就硬着颈项挨那一刀便是!”不等秦再道答话,江烽洪声应道:“退,我们往哪里退?殷城?还是逃到山中?那我们固始军还有存在必要么?诸位,我们别无选择,唯有一战!” “先前诸位所说我都仔细听了,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蚁贼人多势众,但是我们来分析一下,韩拔陵部是一些什么人构成?伊阳、永宁、临汝一带的流民山贼而已!说直白一点,就是一帮刚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农夫,没有饭吃被迫逃亡山中,现在秦权给了他们一个名号,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了蚁贼!” “盔甲,几片破皮甲怕都要都头以上军官才又,武器,锄头、木棒就是他们的主要家当!看看他们在汝洛的表现,除了替真正的蚁贼们摇旗呐喊之外,他们还干了什么?什么都没干!进攻西平时,甚至在没有遭遇蔡州军的情况下自己溃散了,这样的乌合之众也配称军队?也值得我们胆战心惊谈虎色变?若是这般情形下我们都还前怕狼后怕虎,那还不如现在就各自散伙回家!” 江烽脸不红心不跳的信口雌黄。 韩拔陵部战斗力的确不如其他几部蚁贼,但是却绝非他所说这般不堪。 他们的装备也在击破了几县县城,洗劫仓储之后得到了长足的改善,并非所说的只有锄头木棒那样荒唐,至于西平溃败就纯粹是江烽刻意造谣诋毁了。 一干人都被江烽这一番铿锵激扬的话语激励得双目放光,是啊,不就是一帮乱民纠合起来的乌合之众么?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只敢龟缩在山区靠偷鸡摸狗的行当生活,这样一群货色便是人数再多又有何可惧?昔日张巡能以一千六百人破四万贼众,难道固始军以一敌十就做不到?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老贺、陈大人,这城防修缮我就交给你们了,我看终究要一战才能断绝蚁贼们的念头,那就让蚁贼们来感受一下我们固始军的锋刃吧!” ********* “没想到这个家伙还真是有些胆魄,倒是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看来以前我父亲和三叔都错把人中龙看做草蛇了。”优雅的将额前一抹散发拂弄上去,深潭般的黑瞳闪耀着迷人的光泽,少女提起茶注屈身替对方将茶盏注满,若有所思的道:“那若是依秦大人之见,这一战胜负如何?” “这个时候预测战事胜负为时过早,不过韩拔陵部虽然战斗力不如几部蚁贼,但是毕竟有近三万,而固始军却只有寥寥两千余人,而固始城也难以与定城相比,蚁贼一旦围城,固始必陷。” 秦再道有些怔忡。 他知道自己来这里不太妥,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是对方三番两次派人相招,他不愿意背上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恶名。 何况自己胸怀坦荡,来这里也并无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只是他已经从对方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语气里感觉到这位大小姐似乎对江烽很有些不满,这让他有些不安。 照理说江烽的表现应该是让许氏双姝心存感激才对,怎么大小姐却对江烽这般挑剔和疑忌? 再说了,以许氏双姝的身份,似乎也没有资格再对江烽有什么看法,这样做只会让其陷入困境,以大小姐往日秀外慧中的表现,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才对啊。 “啊?”少女吃了一惊,茶注准头一失,险些倒在秦再道腿上,“对不起,妾身失态了,只是方才秦大人不是说胜负难料么?为什么又说围城必陷呢?” “大小姐误会了,我是说如果放任蚁贼渡淮南下不管,那蚁贼一旦围城,单靠被动防守,难以抵挡。但我看江大人不会如此,他似乎已经有了腹案。”秦再道定了定神,解释道。 “哦?什么腹案?”少女看样子十分感兴趣。 “他早早就从杜家手中借来五百骑兵,就是有备而来,蚁贼本来骑兵不多,而韩拔陵部更少,且缺乏正规训练,江大人怕是要利用这一点给蚁贼一个迎头痛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再道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江烽这个家伙早就有了决定,却还要听自己一干人的意见,不动声色间就把大伙儿意见统一在他的意见下,而且还巧妙的把军中士气激励起来,的确不简单,仅这份心机自己怕一辈子都学不会。 “五百骑兵就能破两万多蚁贼?”少女乌亮的眼瞳一闪,“妾身虽然不懂军务,但是······” “破当然不可能,韩拔陵部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是毕竟也是经过附和着蚁贼主力打过滚的,五百骑兵如果运用得好,倒是可以给他们以重创,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秦再道端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茶盏上传来淡淡的幽香让他心旌微动,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若说处于此境毫无感触,那显然是假话,但是双方之间的巨大差距让秦再道从未想过其他。 第一卷 第六十九节 许氏双姝 “大姐!咦,秦大人在这里?”门吱呀一声推了开来,荆钗布裙的少女见秦再道与自己大姐相对而坐,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啊,二小姐!”秦再道赶紧起身一礼。 “秦大人无须多礼了,现在我和小静已经不是什么许氏小姐了,光州许家已经不复存在了。有谁还会记得我们许家?”许宁伤感的抬起目光,目注窗外良久方才脸色一正道:“我此身别无他念,惟愿能看到袁氏的覆灭,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秦再道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安慰满脸凄色的二女。 许氏嫡系三老,许望亭已去,许望侠不知所踪,还有一个原本在崇文书院中闭关潜修的许子清,但光州城破之后,许子清也不知所踪。 可以说许氏一族中已经没有能够支撑得起的男性成员了,尤其是许氏老大许望亭,身后只有女眷,并无传宗接代之人。 只剩下卖身投靠的许望山,现在不过是作为袁家傀儡苟延,许子明也被押往蔡州作为人质,一旦光州局势稳定,以袁家行事风格,卸磨杀驴也是意料中之事,可以说许氏已再无复起之希望。 而要打倒袁氏谈何容易,袁氏与时家乃儿女姻亲,有时家作为后盾,就是独霸中原的河南朱家也无奈于他,何况现在已濒覆灭的许家。 “呃,大小姐无须太过感伤,江大人少年英发,智计过人,必定能扭转乾坤。”干巴巴的话语连秦再道自己都觉得欠缺诚意,但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安慰语言。 “江烽?我们可以相信他么?秦大人,告诉我,你觉得我们可以信赖他么?”许宁美目流转,溶溶目光再度落在秦再道脸上。 “这个,唉,大小姐,我无法给你什么明确的看法,但是目下光州大部已被袁氏控制,固始偏居一隅,江大人能够做到维系固始军不被袁氏所吞并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秦再道艰难无比的道:“我不认为现在还有谁能比他做得更好,更何况我看江大人对二位小姐仍然是心存恭意,假以时日,……” 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秦再道并不愚笨,他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对方言语中隐藏的含义,这让他不寒而栗,冲锋陷阵生死相搏他不惧怕,但是这种无声无形的搏杀较量却是他不愿沾染的。 “好了,大小姐、二小姐,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大小姐和二小姐只需要派人带信给我就行了。”匆匆站起身来,秦再道起身一礼便忙不迭的离开了。 看着对方有些仓惶的背影,许宁眼睛中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光州牙军第一都头?窝囊废!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二郎都不如!” “大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秦大人忠勇果敢,连父亲都一直十分赞赏,你怎么这么说他?”许静幽幽道。 “哼,忠勇果敢?有什么用?我们两个弱质女流要想为父亲为家人复仇,只有依靠他们,但你看看这一帮人,张子跃是江烽的铁杆,要想拉拢他,根本不可能,谷明海这些人我们连人都不认识,现在秦再道又是这份态度,我们该怎么办?”许宁银牙几欲咬碎,不甘的握紧双拳:“小静,罗真是个老实人,但是你要指望他能干出个啥来,休想!他天生就是给江烽当附庸的!” “大姐,你为什么总觉得江烽不可靠呢?”许静对姐姐诋毁这些人有些不以为然,但又不愿意和姐姐争吵,只能岔开话题,跪坐在自己姐姐面前不解的道。 “他?哼,小静,先不说父亲和三叔将他发配到这里这一场变故,你看看他联络鄂州杜家掀翻曹万川的手腕,哪里像你所说那个质朴淳厚的书院学子?现在他又刻意交好陈氏,把固始本地大族牢牢和他捆在一起,你觉得他这份心机和手段,还能指望他帮我们许家复仇么?他这种人毫无骨气立场,最是能趋利避害,说不定一转眼,他就能和袁家握手言欢,将我们卖给袁家也未可知。” “大姐,你是不是太多疑了?袁家那边的要求也就罢了,杜立那个下流胚子公开索要我们二人为妾婢,他不是凛然拒绝么?按理说杜家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靠山,他没有必要为了我们得罪杜家才是。” 许静脸色有些发白,颤声道。 “哼,小静,我觉得你原来对这个家伙没有半点好感啊,怎么现在又替这个家伙辩护起来?” 许宁沉默了一阵,有些疲倦的摇摇头,目光落在许静瘦削不少的娇靥上。 这一段时间心力憔悴而把全副身心都放在和材官所里折腾上,许静瘦了许多,但是眼睛里的神采却没有黯淡,似乎有一股子气支撑着她,或者说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生活中的重心,这既让许宁宽慰,又有些心疼。 什么时候许家二小姐也沦落到要靠到材官所里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体力活儿来寻求解脱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许宁摇摇头:“我也有些看不穿他,杜家是他拉来对抗袁家的后盾,对他来说应该是利益攸关,但他却又敢公开拒绝对方,真是奇怪,或许他是真的有些喜欢你?” “呸!”许静脸顿时红了起来,立时反击,“哪有这种事情?我看他看大姐的神色有些特殊才是真的。” 许宁也觉得脸一热。 她当然感触得到江烽看自己目光那份隐藏的灼热,但是一来自己早已是订过婚的人,二来书院中也传言江烽对小静单恋,所以也就没有在意。 不过现在世易时移,自己两姊妹已经沦为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可恨自己订婚的舒州周家在得到家族覆灭的消息之后立即公开解除婚约,这份莫大的羞辱对于任何女性来说几乎就是逼人自尽。 如果不是心中那份强烈的复仇意念支持着自己,许宁真不知道现在这份寄人篱下的生活自己怎么能够忍受得下去。 身份地位的变化让许宁强烈的感受到世态炎凉。 在这固始城中就是这样一处偏僻小院还是江烽特意安置的,固始城中那些士绅官员彷佛完全忘记了昔日许家的存在,除了一两个窥觑自己姐妹俩姿色的商人找了一些无聊媒婆上门来想要娶自己姐妹俩为妾外,几乎再也没有什么人登门了。 巨大的反差让许宁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怀念原来众星捧月般的生活,粗茶淡饭她可以忍耐,荆钗布裙她也一样可以接受,唯独那份被人遗忘一样的失落让她无法排解。 她不愿意就这样忍气吞声的度过这凄凉的一生,只要有一丝机会,她都要尽全力去抓住。 她要让那些曾经冷落过自己、伤害过自己的人为此付出代价,袁家、周家,一切有意无意伤害过自己的人,哪怕她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第一卷 第七十节 击其中流(1) 江烽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悄悄站起身来向东遥望了,让他失望的是暗沉沉的夜幕中仍然没有半点声响。 不时有战马不耐烦的喷息声被士兵们小心的按捺住,已经整整在这淮水岸边枯守了三个时辰了,但是河对岸依然没有动静。 “不,不应该出问题。”揪起草根塞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略到苦涩的青草味儿让江烽有些烦躁的心情又慢慢平复下来。 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从蚁贼中传来的消息应该相当可靠,否则他不会用这样风险极大的方式来告诉自己,江烽相信自己看中的人。 三日前韩拔陵部便开始在淮水沿岸征集民船,论时间也该就在这一两日里渡河,而昨日苦等无戏,今日一等又是三个时辰,眼见得已过正午,日头渐渐偏西下去,若是在这样下去,今日又是白费。 要知道将近三万蚁贼渡河,就算是征集到数百只船只,那没有三五个时辰那也是休想。 江烽瞅了一眼一旁闭目养神的秦再道,这个家伙现在表现得比自己更沉稳,看样子是算定了蚁贼必定会从前方渡河。 江烽有些拿不准这个家伙的心思,貌似许氏双姝对他颇有拉拢之意,这个家伙也表现得很暧昧,也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现在江烽可没有多少心思来思度这些,一切的一切都的建立在固始在这一战中保存下来这个前提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他需要在固始保卫战中取得完美的胜利,江烽清楚这是自己在这支军队中站稳脚跟最快捷最有效的手段,所以他力排众议亲自出战。 等待无疑是最为难熬的,只有当那一刻到来,你才会真正感受到长时间压抑积淀下来的愤懑和抑郁得以释放爆发所获得快感是多么愉悦,你会感受到之前的所有忍耐、守候、准备都是值得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蛇形游动声音迅即变成了细碎的脚步声,江烽运足目力,前方灌木丛中一阵急促摇晃,秦再道和江烽右侧那个满脸肃色的家伙立时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忽明忽暗的火把下,一个全身都被涂抹成泥黄色混合着绿色和褐色斑斑点点的人形物体出现在十米开外,弓弩手的箭矢已经搭在了弦上。 “是黄顺明!”光州旧军斥候营中硕果仅存的老手。那道斑驳的身影终于站立了起来,疾步向这边走来。 “怎么样,顺明?”江烽从对方疲倦中带着兴奋的神色已经感受到了一些喜意。 “大人,来了,已经来了,我返回时已经发现了将近三十艘船只靠岸,至少有超过五百人已经登岸正在整队列阵,全是步兵,没有发现马匹。他们也派出了斥候,但是搜寻范围并不大。”斥候黝黑的的脸上也满是兴奋,这样重要的消息被自己一行探知,按照固始军重建时确定了军规,自己至少可以记上一次两转策勋。 “噢?”江烽心中一定,并不出自己所料,韩拔陵部并无骑兵,这是一个好兆头,“这第一波靠岸的船只只有这么多吗?” “回大人,距离太远我们无法观看细致,只能大概估计,我离开时至少一大堆船影正在陆续抵达,估计不会少于先前已经靠岸的那些船只数量。”咕噜咕噜猛灌了一阵凉水,斥候抹了一把嘴巴,喘了几口粗气才补充道:“焦元吉还在那里守候,我先回来报信。” “再道,渡河而过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江烽扭头问已经开始勒腰束甲的秦再道。 “看情况,现在淮水水浅道窄,水流平缓,如无意外,半个时辰应该可以来回一趟。”秦再道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你回来用了大概多少时间?”江烽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斥候。 “不到半个时辰,属下是抄近道直行而来,黑夜里没设么顾忌。” “这么说来对方现在第二波都应该是启运了。”江烽浓眉一掀,“假设一轮蚁贼能有一千五百人渡过,三个时辰之后便会有六千人左右渡过河,二位觉得怎么样?” 秦再道瞥了一眼江烽左侧如石像般的甲士,“何大人以为如何?” “卑职奉三公子之命,但凭江大人吩咐。”甲士似乎不太情愿的动了一动,才又道:“不过黑夜里我们地形不熟悉,怕是稳妥一些好。” 江烽在心里骂了一句,黑夜中偷袭对于骑兵来说无疑是最为有利的,这个家伙貌似恭顺,但骨子里却是谨慎得紧,只是自己手中的骑兵数量实在太少,若然不能让这个家伙心甘情愿的上阵,一旦上阵后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个家伙率队溜之大吉,那才是灭顶之灾。 “何大人,方才我方斥候的报告想必你也听见了,这一段河岸平缓狭长,正适合我们骑兵冲锋,而对方并无骑兵,我们虽然地形不熟,但是先前我们已经在地图上作了几次模拟演练,应该不是问题。”江烽耐着性子道:“这黑夜里蚁贼一样陌生,算来算去怕还是我们占优才对,今日正是我等建功之时,若能大胜而归,固始三万民众定要为鄂州铁骑请功,不知何大人意下如何?” “嘿嘿,江大人说怎么好便怎么好,何某遵命便是,只是何某有言在先,三公子将这五百骑兵交给何某,那可是要何某将这五百骑带回鄂州的,若是战事不利,休怪何某先行告退。” 甲士一番不软不硬的话让江烽心中一凛,这个家伙软硬不吃,难怪杜立如此爽快的将这五百骑丢下,这却要寻一个法子好生将这五百骑的战力发挥到极致才是。 “何大人所言甚是,江某与杜三公子是有这个约定,不过还烦请何大人遵约而行,莫要稍有风吹草动便惊惶不安,一来堕了鄂州兵名头,二来若是这固始有失,只怕杜三公子回去一样难以交代才是。” 江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这个大人尽管放心,这五百骑兵都是何某一手率领,战场上若无何某命令,断不会擅自撤退。”骑兵首领傲然道。 “那就好,那就请何大人先行去准备,我们即刻出发。” “那何某便去准备了,静候大人命令。” 看着甲士消失的背景,江烽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这却怪不得自己了,可是你把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五百骑注定要为固始奉献。 第一卷 第七十一节 击其中流(2) 淮水畔是一片沸腾,现行过河的步兵队还显得有些散乱,士兵们都忙不迭的整理着身上的家什,一边接受着军官们的呵斥。 淮水河面比起一个月前已经明显宽了不少。 好在这一段时间天公作美,并无多少雨水,河水还算平缓,不断有船筏靠岸,负责接应的士兵们吆喝着拉拢船缰,让船筏能够稳稳停住,一波接一波的士兵如潮水一般的卸下。 熊熊火光下,一堆一堆的士兵笑骂着,开着粗俗的玩笑,说着俚语野话,浓重的豫西口音在夜幕下空旷的河滩地上显得格外刺耳。 韩拔乐早已卸下盔甲,裎亮的明光铠看似威风,但是实在有些沉重不便,披在身上一走就是几十里地,便是韩拔乐野牛般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他揪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多毛的胸膛,汗渍不知道已经将这件土黄色的破衣浸润透了几遍,散发出浓烈的汗酸味。 好在他的亲卫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半步不离的紧随着这位左军副帅。黑夜中四周虽然早已派出了斥候,但是空旷起伏的灌木丛垄地中,斥候能起多大作用很值得怀疑。 从熊耳山中一出来,韩拔乐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将迎来一次难得的转机了。 当黄蚁军的招抚使一来到山寨中时,他就不厌其烦的劝说自己尚未拿定主意的兄长投靠黄蚁军。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这熊耳山中固然自由自在,但是每年冬春两季都只能蜷缩在寨子里苦苦挣扎,太艰难了。 而山外周边几县的坞堡数量越来越多,堡墙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就凭自家那点人马,一两天攻不下,河南府或者汝州的骑兵队便会感到,赶得自己像兔子一样东躲西藏。 这日子没法过了,如果不是黄蚁军的到来,韩拔乐相信寨子里的老兄弟怕有一半都挺不过今年冬天。 现在可好,背靠大树好乘凉,兵马增加了几倍不说,攻城拔寨,几个县城打下来,多少连腚都包不住的兄弟也能穿戴上两片像样的皮甲了。 往昔的木矛纷纷套上了铁尖,土制的木盾至少也包上了一层厚实的老牛皮,要不就彻底换上了官军的制式盾牌。 尤其是那步兵横刀,想到这儿韩拔乐就下意识爱惜的抚摸一下腰间的这柄九锻百炼镔铁横刀。 这可是自己射杀了蔡州军一名指挥之后从他身上得到的,堪称百炼刀,揪起一把草根扔向空中,迎风一斩,那草根顿时纷纷扬扬化为两丛落地,喜得自己两三天没睡好觉。 又是一波靠岸的木筏撞击在河岸边上。 兴许是没有掌握好靠岸的实际,木筏被凶猛的反弹力弹了出去,虽然有岸边接应士兵的卖力牵拉,但是捆绑木筏的绳索还是断裂,木筏顿时化为圆木散裂开来,二十多名士兵纷纷落水,引起岸边一阵喧哗。 韩拔乐有些恼怒的瞪视着被映得白昼一般的岸边,一帮蠢货! 先前已经在对岸连续几日进行了适应性演练,结果还是出现这种现象。 好在岸边早已有士兵抛出绳索扔给落水的士兵,倒也不虞生命之忧,只是慌乱间让后续的几艘正准备靠岸的船筏也都忙乱起来,原本还算顺畅的进程顿时停滞下来。 “让那些落水的士兵让开,向下游一段再上岸,不要阻碍了后面的弟兄登岸,保持进度,不要耽搁。”韩拔乐皱起眉头下达命令。 先前几日的演练看来还是有些效果,至少这摆渡过程基本上是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的,只要这两万多人一过河,韩拔乐自信这光、寿两州便没有人能够挡得住自己前进的步伐。 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两兄弟率领的这支左翼军没有骑兵,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看见秦河率领的那一支飞翼军来去如风韩拔乐就羡慕得直咽口水,但是焰军骑兵数量实在太少,主要还是马匹严重不足,也缺乏相应的武将军官,除了飞翼军和隼军,难以组建起像样的骑兵,便是其他几部也是寥寥无几。 一阵忙乱之后,滩头上又渐渐恢复了秩序,喧闹的士兵们也在军官的呵斥下开始整队列阵,但是登岸的士兵很快又带来一阵忙乱,使得整个滩头这一片一直处于一种杂乱无章的情形下。 “怎么一回事?让已经登岸的各军赶快离开岸边列阵防御,这个时候如果有官兵来袭,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 韩拔乐极不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从山寨中带下来的散漫习气加上大批的新附流民加入,使得整个队伍的战斗力普遍下降。 虽然跟随着焰军主力打了几场仗,也接着机会好生整饬了一下风纪,但是看来效果仍然不够,但愿能够利用光、寿两州来锻炼锻炼自家的军队。 “副帅放心,这方圆几百里还有谁来太岁头上动土?现在光州城里的蔡州军自顾不暇,深怕我们去找他们的麻烦,哪里还敢来寻衅?”旁边的幕僚谄媚般的陪着笑脸。 韩拔乐并不认为有谁敢来找自己的麻烦,光州境内蔡州军现在不足五千人,而且一直驻扎在光州城中不敢动弹,便是连乐安光山二县都打的是弃守的主意,若不是要全力东向,韩拔乐真还有点想要去光州那边找找乐子。 而从光山到庐州这四五百里地间就没有一支能够阻挡自己前进的力量,固始、盛唐、霍邱、安丰还有舒城这几县几乎就是不设防的城镇,等着自己去采摘这些肥美的果实,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和兄长为什么要不怕麻烦选择渡淮水南下的原因。 “哼,固始那边情况怎么样?”韩拔乐并没有忘记固始还有一支可怜的固始军。 “没什么异样,好像只是封锁了县城,禁止出入,斥候报告说县城里也在积极的修缮城防。” “呵呵,就凭那座小城也想阻挡我们?”韩拔乐摸了一下颌下的浓须,傲然一笑,“让兄弟们速度快一些,拿下固始开戒三天,乐呵个够。” 第一卷 第七十二节 击其中流(3) 匀速行进的马队向一片乌黑的密云不动声色的向着目标飘动,派出的两骑斥候已经悄然返回,情况并没有异常,何乾章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太相信身旁这个貌似诚恳的青年,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将自己的上司掀翻,引虎驱狼将袁家逐出固始,能够说服三公子将他视若拱璧的五百骑留下,何乾章从内心深处就不相信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三公子明确告诉自己可以便宜行事,何乾章是绝对不会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 看来对方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期满自己什么,毕竟双方在这一战上的目标是一致的,破坏性的偷袭,重挫蚁贼的士气,尽可能的杀伤对方有生力量,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要趁贼渡河期间立足未稳给他们沉痛一击。 “何大人,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吧?”江烽并没有对对方派出自己的斥候查探情况的行径表现出什么不满。 他理解对方的心态,不过并不表示他就会放过对方,这样一支骑兵力量不好好发挥“作用”,怎么对得起不远千里而来的鄂州人? “嗯,可以开始了。”何乾章点点头,他总是觉得对方和蔼的笑意中隐藏着什么不良企图,也许是自己有些多疑或者是心理作用,不过现在想这些没有什么意思了。 以五十骑为一个行进菱形的骑队迅速化为十个锥形攻击锋,组成一个更庞大的菱形移动骑阵。 何乾章并没有将对方的那两百骑兵计算在内,在他看来只有如臂指使的兵士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效果,而无法运转如意的力量,他宁肯不要。 秦再道也悄悄的调整着自己麾下的骑队,箭囊中早已换装了裹上麻布条的火矢,这些麻布条上浸润了桐油,在发射时只需用白磷摩擦引燃,便可在最短时间内发射出去,让敌人的船只变成一具具火棺材。 静默的状态一旦被打破,整个骑队方阵就变得狂暴无比。 沿着河岸这一段平坦的地势对于奔行起来的骑兵集阵无疑极为有利,它可以让骑兵队的速度在最短时间提升到最快,同时也可以让骑兵队最有效发挥其冲击力。 一阵疑惑,竖起耳朵静听,细密的冷汗一下子就渗透了韩拔乐的全身。 那隐隐雷动般的声音虽然在河滩地上嘈杂的士兵喧闹声中若有若无,但是长期警惕养成的警觉性让韩拔乐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危机的来临。 东面,是东面! 骑兵,该死的,是谁? 蔡州军还是南阳军? 不,不可能! 猛然匍匐在地的韩拔乐伏地简单的查探了一下就就如同被火炭烫伤一般跳了起来。 此时他已经来不及猜测来者究竟是蔡州骑兵还是其他,但是斥候传来的消息不是说驻扎在光州的蔡州军并无异样么? 这方圆几百里地间,谁还能拥有骑兵? 又惊又怒的韩拔乐,三步并作两步窜上高垄,凄厉的怒吼声在河滩地上如同厉鬼般嚎叫:“有敌来袭!司号手吹号!” “周自荣,命令你的方队后退三十米,退上斜坡,弓箭手准备,目标正北方!” “刘二麻子,你的方队就地列阵,持枪,荷盾,目标正东方!” “张老矬,我*操*你娘!你瞎了狗眼么?让你的士兵赶快结阵,间隔刘二麻子方阵三十米,方向一致!” “谢歪脖,赶快让你的士兵上岸!娘的**!你的兵没吃饭么?” 韩拔乐知道自己这样扯起嗓子怒吼很容易让军队陷入混乱,但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来敌是骑兵! 骑兵的冲击力有多么大他清楚,他亲眼看见蔡州军一个军在秦河的五百骑兵盘旋穿插中被撕得粉碎,同样他也见识过蔡州军的一千骠骑在孙道一万大军构筑的连环阵中纵横驰骋所向披靡,三进三出之后傲然绝尘而去。 步兵,如果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在野战中面对骑兵,那几乎就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而恰恰自己这支军队却符合这个特征。 此时他只有寄希望于刘二麻子的方队能够阻挡住对方的冲击,虽然这不太现实,但能够赢得一些时间,哪怕是刘二麻子的全军都牺牲,只要能让张老矬的人马能够构筑起第二道防线就足够了。 “快!快,列队,插抢,杵地,斜置!”又气又急的刘二麻子脸色涨得通红,脸上的麻子坑彷佛也深陷了了,变得更加难看。 号称“麻蝎”的刘二麻子这个时候几乎要急疯了,他已经觉察到了巨大的危机降临到自己身上。 敌袭!而且是骑兵来袭! 自己这一军从位置上来说正巧首当其冲,想要躲闪都没法,而且在这个黑夜里,你怎么躲闪?看看麾下这帮家伙茫然无措的鸟样,你能指望他们在黑夜中接受命令,作出正确的反应? 想到这里刘二麻子几乎要急晕过去了。 这个时候他无比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要要不顾一切的充实部队,一口气就扩充到了两千多人,如果只是自己那几百号老兄弟,这个时候不说令行禁止如臂指使,但是起码能够快速反应过来,哪怕是逃跑也能找到一条生路啊,你再看看现在这帮兔崽子们,简直就是乱成一窝蜂,这个时候哪怕是天王老子都难以让他们俯首听命了。 这些该死的新兵,慌乱中要想让他们明白该干些什么比让他们自杀还难,看看他们茫然无措的呆笨模样,刘二麻子就恨不能把他们生剐了。 一脚踹醒那个还有些迷糊的都头,刘二麻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附在他耳朵边上怒吼道:“我要把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杂碎生吃了!我让你赶快组织结阵!面向旗手,列队!” 跌跌撞撞冲向自己队伍,刘二麻子用一连串的俚语方言咒骂着自己属下时,刘二麻子麾下的几个指挥也都手忙脚乱的抽打着自己手下一干乱成一团的士卒,示意他们赶紧结阵迎敌。 只是这黑夜中实在太为难这帮刚丢下锄头不久的农夫们了,也许假以时日他们在经历了几场血火洗礼之后能够做到,但现在显然还不行。 第一卷 第七十三节 击其中流(4) 就在刘二麻子的方阵忙乱而又缓慢的集结起来时,对方已经不再给他更多的时间了。 跳跃不定的一大片身影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跃出黑暗中,参差不齐却又张牙舞爪,如嶙峋怪石一般蜂拥而出,砸向猝不及防的最外围焰军。 密集的箭雨先于骑兵冲锋之前覆盖了心胆俱碎的焰军士兵们,痛苦的嘶喊和呻吟弥漫在整个河滩地上,短短几十米地中,来袭的骑兵只来得及发出一箭便不得不收弓入囊,马槊横刀早已经高举在手! 如同巨熊踉跄步入整洁的雪地中胡乱踩踏一般,孱弱的步兵方阵一下子就被撕得粉碎,间或有斜置的拒马长枪刺入不走运的骑兵身体或马体中,翻滚倒地,压倒一片陷入混乱的焰军士兵。 更多的骑兵则如同飓风一般横扫而过,一百多米的横形截面被骑兵冲撞得支离破碎,焰军步兵们大概从未经历过如此突兀惨烈的一幕,几乎没有作出任何像样的反击便崩溃了,纷纷抱头鼠窜。 就像是被卷入漩涡中的烂泥,首当其冲的步兵方阵被摧枯拉朽一般击垮了! 黑压压的溃军呼号奔逃,绝望的军官即便是连连斩杀逃跑的士兵也难以起到作用,黑夜带来恐惧让毫无思想准备的士兵本能中向远处逃遁,企望借助夜色来保得自己性命,至于其他,他们已经顾不得了。 惊呼狂喊声在河滩上此起彼伏,这个时候任何命令都已经毫无用处,受惊过度的士兵们此时只想往最远处最黑暗的地方逃跑,在他们看来,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所在,这让整个阵型一片混乱,甚至波及到了后面的部队。 溃散的军阵虽然难以对暴风骤雨般袭来的敌军骑兵有多少威胁,但是散乱奔行的士兵仍然对集阵冲锋的骑兵队起到了一些阻碍作用。 挥舞的马槊横刀,起扬的铁蹄黄尘,飞溅的赤血肉体,金铁交击的铿锵,嘶喊怒号的激荡,人仰马翻的纷乱,这一切便在短短几息间一掠而过,徒留下一地狼藉。 “放箭!”韩拔乐几乎是从肺腑里迸发出这一声怒吼,一个二千五百人的方阵竟然连一刻时间都没有支撑到就崩溃了,虽然刘二麻子的军中新兵占了绝大多数,但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让韩拔乐痛彻骨髓。 这些可恶的偷袭者,他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嘣嘣嘣嘣!”的脆响混合着“嗖嗖嗖嗖!”的轻啸,如细雨轻飞,虽然还不成形,但是箭矢次第飞起,从黑暗中倾泻而出。 已然屹立于斜坡之上的焰军弓弩手俨然成了这一战中的渔利者,不规则的箭雨越来越密集,呼啸而来,让刚刚品尝了胜利芬芳的骑兵们终于意识到了战争带来的并非只有甘醇的甘甜亦有刺鼻的血腥。 蜷身,缩体,据盾,尽量缩小打击面,这是骑兵面临居高临下的箭矢供给最基本自我保护方式,当然最好的办法便是快速通过这一段距离,脱离弓箭射程之外。 箭矢密集的落下带起阵阵血雾,中间落马者轰然滚地,战马悲鸣间,周围跟进的骑兵不得不狼狈的躲闪着坠落的同伴在泥滩地上痛苦的呻吟。 此时此刻丝毫的怜悯犹豫只会给自己带来死亡,唯有目不斜视的勇往直前才是求得生存的唯一途径。 江烽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真正感受死亡的猝袭。 这和单打独斗不一样,而是一种无法控制的面对,也许下一支劲矢就会穿透自己头颅,让自己生命终结,你却难以做出反应,但你还得坦然面对。 虽然蚁贼的弓弩手水准实在算不上高,但是二千五百具弓箭就算是轮番攒射每一轮也会带来数百枚箭矢的洗礼,就算是其中只有三分之一进入了射程范围之内,一样会给这支骑兵队带来巨大伤害。 就像是秋风中瑟瑟哆嗦的树叶,甚至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周围的骑兵不断有中矢坠地,不过这一切并不能阻挡突袭骑队的前进步伐。 马槊横刀入体的闷响和士兵们发自内心的怒号交织成一曲华丽而血腥的屠戮之曲。 如疾风骤雨席卷而过,刘二麻子忙乱中组织起来的第一个方阵甚至还没有真正来得及摆足阵势便在汹涌而来的骑流中崩塌了。 但是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当骑队不得不冒着箭矢的扫袭冲撞第二方阵时,迎接他们的是如林的戟枪和木盾。 当先的数十骑已经来不及停步,面对对方还稍显凌乱但是已经成型的密集兵阵,他们别无选择,这个时候勒马停步只会让整个冲击方队陷入混乱,最终被斜坡上的箭阵所吞噬,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击破眼前的兵阵,就像击碎先前那个方阵一样。 呼啸而来的骑队如海浪一般击打在步兵防线上,密集的枪林顿时将第一波冲击绞杀得粉碎。 除了寥寥几骑能够凭借自身的武技侥幸突破外,其他同伴都变成了枪林上穿透的尸体,飞舞的横刀踉蹡落地,犀利的枪锋活生生将这些骑兵勇士的生命吸吮一空。 十多骑甲士就在这枪林中丧身,鲜血淋漓间,闷哼惨叫声不绝于耳,噼啪闷响是骑士落地撞击,在黑暗中更显得凄厉惨烈。 这是骑兵突破步兵阵型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如果不是利用了黑暗间的突袭,这种代价还要大得多,当然,对方也一样会为此付出代价。 步兵方阵尚未来得及品尝胜利的喜悦,第二波第三波的骑兵已经接踵而至! 连续的冲击很快就将这些缺乏像样盔甲的步兵防线撕裂了,多重因素让这些步兵们根本难以支撑太久,能够鼓起勇气完成第一波的防御已经是他们的极致了。 借助战马的冲击力和居高临下的优势,骑兵们只要撕开了前沿的密集防线闯入腹地,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举起屠刀享受生杀予夺的快感。 每一次挥舞,总伴随着血肉横飞和凄厉的惨叫,而哭喊嘶吼夹杂痛苦的呻吟,更是瘟疫一般向四周传递。 第一卷 第七十四节 损招 四散奔逃的蚁贼士兵这种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到了整个河滩上的各军,黑夜间这种混乱不堪的踩踏挤压带来的伤害更是胜过了敌军骑兵带来的杀伤。 缺衣少甲的蚁贼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骑兵冲击毫无抵御力,本身黑夜过河行军对这些没有多少经验的新兵来说就充满畏惧,这又突然遭遇袭击,这种恐惧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 “不要恋战!保持阵型,冲出去!”何乾章怒斥着周遭被血腥刺激得有些失控的部下们。 任何一个士兵在这种情形下都难免会被激烈的情绪所左右,尤其是在居高临下可以掌控对方生死的这种心理优势下,鄂州骑兵和光州骑兵一样被激发起了狂暴凶悍的血性。 此时的他们只想挥刀,挥刀,再挥刀! 杀人,杀人,再杀人! 斩尽一切敢于在自己面前出现阻挡自己前进道路的任何一样东西! 这一个步兵方阵的战斗力明显比起第一个要强上许多,虽然被自己的骑兵突破分割,但是就地为战表现出来的悍勇顽强还是颇为值得期许的,当然,他们的顽抗并不能改变战争结果。 担任右翼的秦再道在冲出第二道防御圈之时便率先向乱成一团的河中发射了火矢,百余支火矢落在刚刚来得及靠岸的船只和木筏上立即又引起了一阵混乱。 河岸上的人喊马嘶和河道中的火光一片让整个淮水南岸都变成了一个修罗场,胸腹急剧起伏的韩拔乐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波敌人纵马狂奔而去,内心的愤怒几乎难以压抑。 他一度想要奋不顾身的冲入敌阵斩杀几个敌人来泄愤,但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这对大局无济于事,而一旦敌人还接着有第二波袭击,那自己这个先锋主帅却不在位,责任就大了。 两个步兵方阵五千人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被对方蹂躏而过,刘二麻子重伤不起,张老矬肩上也平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半边黄袍都被血浸润透了,犹自咬着牙关整队。 唯一让韩拔乐稍稍心安的就是周自荣的弓弩队还算完整,如果没有他们的强力狙杀,只怕那帮袭击者还会把刚刚来得及上岸的谢歪脖军给卷进去。 如一群出没无常的夜枭,骑兵队迅速钻入黑暗中,消失在河滩地上火把的照耀范围之内,这一片淮水之南的岗地地势复杂,几百骑队要想隐匿藏身什么难事,尤其是这黑漆漆的夜里更是如此。 一口气奔出好几里地,何乾章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先行的几骑已经高擎起火把为后队引路,整个骑队的阵型早已经被打乱,能够跟上就算是大功告成。 河边的谷地越来越窄,江烽策马赶上,示意骑队放缓速度。何乾章立即意识到出了状况,这个家伙只要一露面就绝对没有好事。 “怎么一回事?” “何大人,恐怕我们不得不重新返回去。”江烽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的道。 “重新回去?你疯了?”何乾章尚未答话,他旁边一名鄂军都头禁不住叫嚷起来。 “给我一个理由。”何乾章带住马缰,心却禁不住往下沉,但是他还是挣扎着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前端是一处半弧形的高垄,被淮水涨水时掏空了,也许人能够勉强翻越而过,但是马恐怕不行。”江烽有些歉意般的道:“我们过来这一线的地势陡偏高,都是高垄地,马要上去都很困难,所以我们必须得回去。” “你早就知道?这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江烽,你究竟是何居心?!”何乾章眼睛中几欲喷出火来,厉声问道。 即便是在敌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自己所属的五百骑也付出了将近百骑的代价,这还不包括不少带伤负痛的,现在这种情形下重新返回杀回去,这不是存心想要让自己这五百骑全数丢在这里么? 何乾章身旁几骑鄂州骑兵已经将手按在了腰间横刀上,目光如炬,怒视着这个心机如此歹毒的“盟友”。 “何大人何出此言?你我宜属同盟,这一战我不也一样随你一同出战,一同分担么?我们固始军骑营不也一样倾囊而出?面对蚁贼,难道我们退缩胆怯了?”江烽平静的道:“如果你觉得我们不这样做,那又该如何?难道放任他们渡淮准备就绪之后再战?” “但你这等行径却又为何?”何乾章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嘶声问道。 “无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江烽淡然一笑道:“蚁贼方遭袭击,惊魂未定,万难料到我军会卷土重来,警惕心稍减,我等又迅猛回击,必可大胜!” 何乾章死死盯住江烽,内心怨毒难以言喻,但是他内心同样清楚,对方所言无差,此时敌军只怕永远料不到这几百骑竟然还敢故技重施,可以说这第二波突袭只怕第一波突袭更出人意料,取得的战果只怕也更辉煌。 只是袭杀这黄蚁军对于自己来说却并无多大实际意义,而自己骑兵的损失却难以弥补。 对方如此精心设计只怕就是要让自己入彀,迫使自己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为他赢得最大的战果,实在是可恶之极。 “何大人,你我都别无选择,方才那一袭战不过破敌二军,对于拥有两万多人的蚁贼来说,无伤元气,而固始城也许就不得不面临蚁贼更凶猛的进攻,所以我必须再度冒险,而现在你也同样没有选择,除非你愿意让你的骑兵变成步兵!” 江烽能够感受到周遭鄂州骑兵们内心的恚怨,不过他并不在意,鄂州杜家大概也只能利用这么一两次,如果放走了实在太可惜了,至于日后,相信在共同的利益之上,一切都可以抛开。 “走!”这一声出口,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何乾章再无言语,圈马回头。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想和这个家伙有任何言语,杜三公子再三告诫自己要小心此人,自己也是处处谨慎把细,没想到还是着了这个家伙的道儿。 第一卷 第七十五节 梅开二度 当数百骑兵再度席卷而来时,韩拔乐懊悔得几乎要把自己胸膛撕破。 这帮土狗,竟然如此龌龊歹毒,如此放肆大胆! 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想过敌人会不会有第二波,所以他甚至派出了两拨斥候沿着河岸查探,只可惜过河的几乎全是步军,斥候沿河侦察还没有来得及发现敌情,敌人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扑回来了。 刚刚来得及上岸的谢歪脖军就这样被对方刀砍马踏的冲得七零八落,而周自荣甚至也遭到了对方来自侧翼的袭击,如果不是占据了良好的地势,只怕周自荣军也也一样难逃毒手。 数百人竟然视自己如无物,就这样肆无忌惮的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韩拔乐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暴怒,狂呼一声沿着河岸边的高垄狂奔,最后借助着奔跑之势,从高垄崖坎上冲天一跃而起,直扑那仍然在疯狂收收割人命的敌人。 澎湃起伏的心情如同颠簸不定的身形,江烽手中的马槊荡起重重血浪,砍瓜切菜般的快感让他甚至有一点飘飘欲仙的滋味。 三十多斤重的马槊在在他手中与白蜡大枪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是面对密集的蚁贼,江烽一支马槊几乎成了收买人命的阎王令。 尤其是看到那些蚁贼士兵在自己面前狼奔豕突,仓皇逃窜,江烽有一种甚至比自己穿越前和女友第一次做爱时感觉还要舒爽。 江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变态,那种杀戮的欲望得到释放的感觉久久回荡在心间,一直到返回固始城他都还没有从这份快感中自拔出来。 “小心!”秦再道的声音从十丈开外传来。 凌空而至的凛冽刀风在相隔三丈之遥时就已经透露出来了森寒的杀气,江烽立即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实力丝毫不亚于自己甚至犹有过之的武者高手。 微微侧首,江烽就看到了犹如巨鹏展翼,双足在空中蹬踏奔行,一具雄壮矫健的身躯已然在空中狰狞扑至。 “呀呀嘿!”几乎要咬碎口中板牙的韩拔乐死死盯住那个为首的身影,浓烈的杀意洋溢在他胸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想要渴望着斩杀一个人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是现在他就想要杀人,而且还要生吞活剥嚼碎了这个家伙的身体! 隐隐的殷雷声伴随着滚动的刀影席卷而来,韩拔乐已然把自己元力内气提至极致,牛眼血丝密布,鼻息咻咻,他要让对方为他们的放肆付出代价。 觉察到对方的企图,江烽自然不会小觑对方,双腿一夹马腹,纵身而起,手中马槊在地面凶狠的一点,整个身体随着马槊一点借力,飞腾而起,迎着对方扑袭而至的身影就是凶悍的一记突刺! 先下手为强! 趁着对方飞身凌空难以变式,江烽借助马槊强劲的反弹之力,先发制人。 韩拔乐粗壮的身体在空中一个异常灵活的翻滚,让自己的身躯继续保持一个最佳的扑击之势,手中百炼九环刀已经带起无穷的雷霆之力横扫而来。 “呛!” 油浸蜡木枪杆竟然在被对方这力沉势大的狂野一击硬生生斩断,狂笑声中,韩拔乐脸上浮起狰狞得意的笑容。 他要活生生扭掉这个家伙的头颅,用来祭奠那些在河滩上被踩成肉泥的兄弟们。 江烽眼中闪过一抹冷峻的精光,身体并未因为手中马槊被斩断而倒退,反而欺身急速直进。 韩拔乐讶然间才意识到对方并未因为武器被斩断而慌乱,甚至是一闪及至。 不过贴身近战对韩拔乐来说也不陌生,长期在流民群体中称霸,早已练就了一身贴身肉搏的绝技。 两具身体迅速贴靠在一起。 韩拔乐在第一时间就丢下了他心爱的百炼九环刀。 这种零距离的贴身肉搏,拼的就是勇气和实战经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实力。 两张面孔,一张狰狞可怖,一张冷峻阴狠,骤然贴合在一起。 “黑虎破胆!” “罗汉十八手!” 这是流行与中原伊洛一带的拳法,在流民中多有习练,据说源自白马寺,江烽在和黄安锦切磋时就见识过。 大别山白马尖多云寺和洛阳白马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白马寺的一处下院,对这一点黄安锦也从不讳言,只是他多年前就离开了多云寺,和寺中僧侣联系不多。 不过江烽却知道从两晋到李唐,虽然经历了多次灭佛,但是佛家势力依然不可小觑。 尤其是随着李唐失国,地方门阀势力的崛起,各地佛寺本身也就有着雄厚根基,不少更是依托各地门阀大族再度兴盛起来,像洛阳白马寺和汴梁大相国寺就是其中佼佼者。 罗汉十八手易学难精,在伊洛一带十分流行,流民中不少以此作为强身健体的当家拳法,但是能真正悟其堂奥的确少之又少。 韩拔乐却是其中高手,浸淫二十年的力道水准,混合着元力玄气发力,一出手就是招招致命。 二人贴在靠在一起便是一番激战,韩拔乐凶狠的一肘击中江烽的右肋,顿时让江烽血气浮动,鼻腔溢血,黑沙鳗鳞甲加法衣也没有能抵挡得住对方这势大力沉的凌厉一击。 但江烽也没有怠慢对方,一记散手云横秦岭,横肘斜击,以牙还牙的给了对方左颈一击,肘尖更是掠过对方下颌,颌下火辣辣的疼痛和颈部被击带来的沉闷钝痛感让韩拔乐也是又惊又怒。 韩拔乐怎么没想到对手也是一个精于肉搏的狠角色,要知道江烽少年时同样时使气任侠,在光州城里也是纵横一方,一直到进入崇文书院之后被许静所迷,才收敛起来。 两人在空中的交集搏杀也是让下边仍然在厮杀不休的双方战士都侧目不已。 一个矫若惊龙,一个飘若浮云,手、肘、肩,腰、膝、足,每一处都是对决的兵刃武器,时开时合,劈啪交击声和呐喊喝斥声不绝于耳。 偶尔落地一点,便又纵身飞腾而起,再度交锋,看得人如痴如醉,蔚为大观。 江烽当然不会和对方恋战,一旦骑兵离开,自己孤身一人落入敌众中,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见得骑兵队已经轻而易举的剖开对方步军阵型,将对方阵营撕扯得一片狼藉,他这才利用最后一式交错对击,狠狠的在对方的腰下留下一击,弹空跃身而去。 当然江烽也没有讨得好,左肩同样被对方一式火神分金击伤。 骑兵队泼剌剌的再度席卷而过,河神滩上只留下一片哀鸿遍野,抚弄着自己颈项的韩拔乐找到自己的百炼九环刀,面色阴郁。 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发怒了,他需要考虑如何面对兄长的怒火。 自己好不容易讨来一回先锋官主帅,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这要回去被仇老大和苟三子耻笑数落都是小事,大兄被落了脸,怕是要开杀戒的,自己虽然是他亲兄弟,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一样不会放自己一马。 想到这里,韩拔乐就不寒而栗,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否则就真的过不了这一关了。 第一卷 第七十六节 算人 当江烽一行人人困马乏的回转固始时,天光已经大亮,一夜鏖战让出动的七百骑只剩下不足五百骑。 干涸的血迹混合着尘土凝结在士兵们的盔甲衣衫上,但是士兵们的精神却是出奇的健旺,一夜两场鏖战,连续突破蚁贼的步兵军阵,纵横驰骋于数千蚁贼中如入无人之境,斩杀蚁贼数千,作为军人,这份荣耀也许一辈子也难以遇到,就算是起初他们也是迫于无奈而冒险,但是现在却一样为之骄傲无限。 何乾章神色复杂的观察着策马走在前端的那个家伙,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判断相当准确,尤其是第二波逆击取得的战果甚至超过了第一波。 刚刚从震惊混乱中松弛下来的贼军又遭到了第二轮反扑,以至于他们已经放松下来的弓弩手都没有来得及作出像样的反击,如果不是地势帮了那帮家伙的忙,何乾章相信固始骑营的偷袭真的要大功告成,即便是这样固始骑营的冒险仍然取得了实效,至少成功的破坏了蚁贼弓弩队的有效射击。 看见对方胯下战马逐渐慢了下来,何乾章知道对方是要等自己上前有话要说。 说内心话他不想再和这个家伙打交道,这个家伙的心思太过阴毒诡奇,而鄂州骑兵却不属于固始军,这也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被当做一颗棋子抛弃。 只是三公子却要自己留在这里协助对方站稳脚跟,让杜家的势力能够在光州取得一个立足点,即便是再不愿意,只要鄂州那边没有让自己离开,那自己就不得不和这个家伙打交道。 “何大人,怎么样?感觉如何?”江烽似笑非笑的候着对方上前,这才涎着脸皮道。 “江大人,如果你的部下一夜之间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你的感觉会怎样?”何乾章阴沉着脸回答。 “将军难免阵上死,瓦罐难免井口碎,何况士兵?吃了这碗饭,那就得有送命的准备,不是么?”江烽知道对方现在是一肚子气,但他不在意,“三千,至少有三千蚁贼命丧我们手中,这还不包括被我们击溃散乱的蚁贼,付出这样的代价,值!鄂州骑兵好样的!” “哼!”何乾章没有理睬对方的恭维,“江大人,你如愿以偿,不过你觉得固始是否就因此而稳如泰山了呢?” “不,不,我从未如此想。”江烽摇摇头,“所以我还需要何大人继续鼎力相助。” “你!”何乾章怒意溢面,“休想!” “何大人连江某什么要求都未听,就如此干脆的拒绝,难道杜三公子与江某的约定当真就要作废么?”江烽冷冷的道:“如果杜家不介意寿州协防固始,那江某方才的话就当没说。” 何乾章心中咯噔一动,寿州?这个家伙居然又和寿州勾搭上了?心念急转,何乾章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江烽心中暗笑,杜立留下一个谨小慎微的主将,以防这支军队以为这样可以防止自己利用,这样更好,谨小慎微也就意味着缺乏通达权变,想和自己斗心机,多看了千年史书中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戏,再怎么也可以学会一些手段,江烽自信可以游刃有余。 “何大人,江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但是摆在面前的情形很严峻,如果被动防守固始,最终的结局就是城陷人亡,两万多蚁贼就是拼消耗,他们也把我们耗光,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江烽神色沉重的道,“我相信杜家也一样不想看到固始落入蚁贼手中。” “你想怎么样?”何乾章几乎一连吸了深呼吸了几遍才算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怒意。 “蚁贼远渡淮水,补给肯定困难,固始境内我早已经采取坚壁清野之策,量他韩拔陵也在固始呆不住,要么他一鼓攻克固始,要么就只有略作停留远遁他乡,我希望他选择后者,但是如果不造成一种他无法在固始取得想要东西的架势,蚁贼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我们不得不舍死一搏。” 何乾章死死盯住对方,“不要给我废话,我只想听具体的东西。” “对不起,现在我只是有了一个意向性的想法,具体怎么做还没有头绪。”江烽轻飘飘的推开话题,“我只是提醒何大人,我们是盟军,固始会履行对杜家的承诺,但是鄂州军也一样要尽盟军的责任,既然来了固始,那就不要随时抱着想要抽身的想法,那对你我都只会有害无益。” 说罢江烽便径直策马而去。 饶是何乾章算得上是一个忍耐力极好的人了,也被江烽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语彻底激怒了,右手已经按上了鄣刀,如果这个时候将这个家伙一举斩杀于此,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固了一般,周围鄂州骑兵也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何乾章自信只要一个手势,光州牙营这一百来号人就只有躺下的份儿,但是问题在于解决了他们固始怎么办? 固始的陷落就是必然,而以杜家现在的局势,并没有力量阻挡袁家或者南阳刘家在蚁贼离开之后控制这里。 一直到江烽率一百余骑走远,何乾章仍然只是死死的瞪视着对方高耸在马鞍上的背影不发一言,本已紧握的鄣刀却始终未能拔出。 “二郎,你就不怕何乾章真的翻脸将我们······”一直走出百余米,秦再道才算是将吊在嗓子眼上那颗心放下,右手丢开马缰在空中虚作了一个劈杀的手势。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又已经湿透,何乾章周围那些鄂州骑兵下意识的反应并没有躲过他的眼睛,只要何乾章稍有动作,一场恶战就有可能爆发,好在何乾章保持得相当克制。 “怕,当然怕,不过我不得不先把丑话说在前,蚁贼最迟明日就会抵达固始城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如不能齐心协力,那大伙儿都只有死路一条。”江烽叹了一口气,“何乾章能够被杜立留下来统帅这五百骑,自然是杜家心腹,杜家目前局势和战略他多少也清楚一些,何况此人谨慎有余冲劲不足,我量他不会有此胆量对我动手。” 秦再道也是黯然一叹,“若是光州骑军还在,何须如此?那昨夜蚁贼便只有尸横遍野的份儿!” “韩拔陵部一直追随蚁贼主力,并未经历过真正像样的硬战,故此这等松懈,我倒是有些担心昨夜一战敲醒了他们,他们的围城战只怕就没有这样轻松了。”江烽有些感触的道。 “二郎你也太过多虑了,这一战总算是挫了对方锐气,对激励固始民心,凝聚固始士气,也是好处多多,怎么倒成了坏事一般。”秦再道不以为然。 “说的也是,倒是我有些太悲观了。”江烽笑了起来,一场大胜仗落在自己嘴里就走了味,难怪对方不爽。 第一卷 第七十七节 小战,胜! 打了胜仗,自然就要大张旗鼓彰显雄风,这既是一场真刀真枪的硬仗,但是同时也还是一场鼓舞士气的精神仗。 江烽对这一点是太了解了,如何把这一场从本质上改变不了战争结果的胜仗演变成为有助于整个固始保卫战的胜势,却十分重要。 固始城里现在云集了大批来自光州城里被袁氏剥夺了财产、房宅和田土的士绅,狡兔三窟,虽然这些人失去了在光州城里的一切,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一无所有了。 蔡州军从偷袭光州盟军到进入光州城,中间还有几天时间,而消息灵通的士绅们早已经在获知南阳军进入申州之后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就开始提前进行转移。 虽然很多东西短时间内无法转移走,但是亲眷、金银细软这些东西还是能够带走的,其中相当一部分就逃往了距离光州最远的固始。 他这些士绅来固始的目的也就是观察风色,看看蔡州袁氏对光州士绅的态度,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来招抚。 事实上这也是各地势力易帜之后的惯用之策,没想到袁氏要以光州酬军,把光州士绅一扫而空而为支持他们的蔡州士绅提供地盘空间,自然也就没有这些老光州士绅的位置了,当然少部分早就和袁氏勾结在一起的光州士绅也成为了赢家。 这些失势的士绅怀着对蔡州袁氏的切齿痛恨,只要能够打垮袁氏,他们愿意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行。 但当蚁贼席卷而来时,这些家伙又患得患失了,固始不过是他们的暂居地,如果真的蚁贼要拿下固始,他们并不介意先行逃离固始。 对他们来说,再换一个地方固然很艰难,但也总比留在固始等死好。 对于江烽来说,这一场夜袭战必须要大书特书,要让整个gs县城的民众都知晓,并为之振奋激动,也要让那些个惶惶不安意图离开的士绅们都留下来,否则在未来的城防战中,没有这些家伙的鼎力支持,无论是在人力还是物资的支持上都会力不从心。 固始将会是自己来这个是空中的真正起点,这一切将会取决于下一步的结果。 ************************* “好本事!好英雄!几百骑就能把我几千人打得落花流水!嘿嘿,我倒是真想看看究竟是哪路英雄如此了得!” 大帐内充满着一种怪异的气氛,韩拔乐单膝跪地,袒露上身,几束荆条被紧紧的勒在脊背上,毛发蓬松的脑袋却耷拉着。 一只脚踩在锦凳上的壮实汉子虬须遮面,浓密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只是一条布带简单的一束,古铜色的胸脯半露,宽大的双手撑在案桌上,饶有兴致的倾听着座下一名军官的介绍,不时发出唏嘘赞叹声,却对跪在大帐正中的韩拔乐是半眼也不看。 “唔,你是说敌人是在偷袭而过不到半个时辰就折返进行第二次袭击?”壮实汉子脸色自若的抚摸着颌下浓须,若有所思的咂着嘴巴,“这么说来他们是沿着河滩而行,你们为什么不派出探马尾随?为什么不马上进行备战以防敌人再次袭击?” “大哥,······”韩拔乐正欲答话,却被壮实汉子粗暴的打断:“我没问你,周自荣,你说!” “呃,因为,当时刘、张两军都已经被冲散,副帅当时忙于重新整顿队伍,也派了探马,但我们都以为敌骑沿着河滩谷地已经逃窜,从那里可以直接通达固始,加之时间太短,所以······” 大汗淋漓的周自荣号称周土公,这个土公可不是指土地公,而是指伏牛山区的土公蛇,咬人一口,毒入三分,在韩拔陵麾下群寇里也是一个阴狠无比的角色,但此时他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任凭汗水滴地,只敢盯视着眼前地面呐呐解释。 “噢?这个解释可是很不让我满意啊。”壮实汉子脸上露出戏谑般的笑容。 “几百骑兵就能把我四军超过万人搅得稀巴烂,而且是去而复返,如此窝囊可笑的事情竟然发生在我军身上,就给我这样一个解释?韩拔乐,周自荣,谢歪脖,张老矬,你们是玩女人玩昏了头还是被人下了迷药变成了傻子?” 刘二麻子重伤未起,韩拔陵未提,其余众将皆备提及,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笑骂中蕴藏着的滔天怒意,一干渠帅们甚至忍不住两股战战。 “韩拔乐,你真是我的兄弟么?我韩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一个狂妄无知的马粪蛋?身为副帅,三军已过,却连一个军阵都未列成,这是罪一;敌军偷袭,斥候未报,这是罪二;敌军折而复返,你竟然还毫无防范,这是罪三,如此三罪,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 壮实汉子脸上那戏谑的笑容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阴森森的厉色。 “兄长,我有解释。”韩拔乐自然知晓自己兄长的脾性,这种怪异的声音就表示兄长已经动了杀机,便是其他将官想要说情那也是无用,现在要想活命,唯有用言语说服对方。 “讲。” “我军情报未明,光州一境,除定城的蔡州军何来骑兵?此前这个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败得不冤,此其一;都言固始军不足挂齿,不过是些许一触即溃的乡军,但前夜之战,在座诸将不少在场,其表现出来的威势战力岂是乡军一词可以掩盖的?此其二;固始现在究竟归属何人,谁在其中主事策划,主将脾性经历,我等丝毫不晓,敌暗我明,如何不败?此其三;我与敌军一名将领交锋,此人武技超群,丝毫不逊色于我,我从未听说固始一县之军中竟有这等高手,这等情报为何我军从未得知?要知道这可能对我们造成致命一击!此其四。” 这一番言辞虽然有些推脱责任的意思在其中,但是却都是事实,尤其是跟随韩拔乐一并过河的周自荣、张老矬和谢歪脖等人更是纷纷出言附和。 第一卷 第七十八节 定调 韩拔乐也早有准备,自己兄长以杀人为乐,纵是有些兄弟感情,犯上这种错误,那是半点侥幸也别想,要想活命,非得在道理上说服他不可。 韩拔乐一番话让在座众将点头不已,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耳目失聪,情报不畅,对对手情况一无所知,焉能不败? 韩拔陵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有些放荡骁悍的兄弟竟然能不慌不忙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井然有序,而且一琢磨还真有些道理。 一双怪眼在韩拔乐身上游走几遍,韩拔陵才闷哼了一声道:“听你这么一说,你倒是无罪之人了?” “不敢,我警惕不够让对手有机可乘,这确实推脱不了的。”韩拔乐咬着牙关道。 “哼,你倒有自知之明。”壮实汉子脸上戏谑的笑意再度浮起,“八十军棍,议事之后自行去领罚吧。” 一直僵滞的气氛顿时松动下来。 八十军棍听起来虽然骇人,但是只要命留下便是天大幸事,何况只要玄气护体,再做些手脚,八十军棍下来也就是在床上躺半个月而已。 如果再做点儿手手脚,也就是点儿皮外伤的事情,一两天就没事儿了。 尤其是现在大战在即,韩拔乐所属也是主力军之一,势必要一雪前耻,这要伤了主将,反为不美了。 “现在我们需要搞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固始现在究竟掌握在什么人手中?” 谈及正题壮实汉子脸色也为之一变,收敛起笑意,目光变得狠厉而具有穿透性,在众人面前游动。 “呃,先前的情报似乎并不准确,固始原本驻扎有光州许氏一个军,规模应该只有一千多人,军虞候叫曹万川,但是现在这个曹万川似乎带领了一部分士兵离开了固始归属了蔡州袁家,固始城中据说仍然有两千多固始军残部和原许氏覆灭后流窜来的残兵,主事者据称是原光州刺史府一个小吏叫做江烽,但是具体情形由于固始城早已经封城许进不许出,斥候无法进入,我们无法了解到更详细的情况。” 众人目光都落在了壮实汉子身旁的摇扇文士身上,能够在大帅身旁坐上位置的,仅此一人,而能够在大帅面前摇头晃脑说话的,同样也仅此一人。 “这么说来,也就是一帮许氏余残兵败将踞在此了?一帮丧家犬,也想抗拒焰军锋芒,哼哼,待我破城之后,便要好生整治这帮敢抗拒天威的余孽。”壮实汉子听的是原光州许氏余孽,也就不大在意。 光州军在和申州军激战之后被蔡州袁军一举击灭,许氏一族灰飞烟灭,剩余残兵连主家都找不到,何来多少战斗力?也不过就是一些找不到去处无处容身的余孽,在固始城里苟延残喘罢了,韩拔乐他们过于托大被对手偷袭得手,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可以阻挡自己的大军了。 “大帅,也不尽然。袁家占领光州也有些时日,为何却未能控制固始?固始为光寿二州间战略要地,于情于理都该拿下才对,如何能让许氏余孽盘踞?我以为这却需要弄清楚其中奥妙。” 摇扇文士一听连忙插言制止。 这也是他最为疑惑的。 以袁氏一族风格,如何能够容忍这样一支残兵盘踞在固始? 哪怕固始的确偏居一隅,但固始地位非常重要,卡在光寿二州之间,尤其是对寿州有俯瞰之势,袁氏如何能放过? 难道说袁氏早就料到焰军要东进南下,固始偏居一隅难以支撑,就故意放任这样一支残兵在这里来当替死鬼?袁氏一族中智者甚多,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哼,老屠,你就别文绉绉的给弟兄们掉文了,无论这固始城中是什么人,也就只有两三千兵,就算是他有数百杂骑兵,趁我们不备搞搞偷袭还行,难道我们围城扎营之后,他还能从地里冒出来不成?我就不信我两万多人还吞不下他一个小小的固始城!” 狂暴悍野之色开始在壮实汉子脸上浮起,一双大手更是在空中卖力的挥舞,麾下众将都清楚每当这种神色出现,那也就意味着主帅要准备大开杀戒了。 这对于大伙儿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固始虽然只是一县,但以往都是与焰军其他部一道,本军从未单独享受过洗劫一空的待遇,准确的说,每每有这种好事情的时候都会被其他几部抢先,谁让自己这一部是最后加入焰军的呢? 这也是之所以左翼军主动要求分兵南渡淮水的主要原因之一。 一干将领们都纷纷附和主帅的意见,摇扇文士眼见得无法扭转这些人看法,心中有些担忧。 但转念一想这固始也从未听过有什么不得了之处,而那江烽更是名不见经传,两三万人一拥而上怕是推也把这固始城推平了。 就算是让韩拔陵这帮家伙受些小挫折也有益处,免得他们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自己只需要牢牢掌握不让这帮家伙偏离权帅的战略方向即可。 “大帅既是这般决定了,屠某也无异议,只是诸将都须小心才是,这可是咱们左翼军开天辟地第一着单独作战。” “嗯,老屠,这一次你还算爽快,我正琢磨若是你再要在这里敲破锣,我便要行驶一次主帅权责,将你的意见否决了,让你明白这支军队究竟是姓韩还是姓屠。”壮实汉子斜睨了摇扇文士一眼,似笑非笑的目光让摇扇文士心中也是一凛,这个家伙难道觉察到一点什么? “呵呵,大帅言重了,你是左翼军主帅,决定自然由你作出,屠某不过是谏言参考而已。”摇扇文士脸上半点不豫之色皆无,淡淡笑道。 “那就好。大伙儿都在这里,今日便要全数抵达那固始城下,明日休整一天,然后三天内将一切攻城器械准备停当,第五日辰时三刻准点攻城,三天之内我要将这座城踩在脚下让它变成齑粉!” 暴烈粗犷的声音在牛皮帐内袅袅扩散开来,混合着一干鬼哭狼嚎般的欢呼啸叫,彷佛要将帐顶冲破开来。 第一卷 第七十九节 誓师 回到固始城中,淮水畔破敌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固始城里传得甚嚣尘上。 几乎是一个上午固始城上上下下便都知道固始军已经在淮水南岸大破蚁贼斩敌万人,如此荣耀的事迹无须人刻意传播,也迅速在上至官员士绅下至逃荒躲难的乡民中传得绘声绘色。 什么铁骑踹营山崩地裂,什么击敌中流浮尸塞道,什么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鏖战了一夜的士兵们虽然疲倦无比,但是却无一人愿意休息,只要是能够支撑得住的无一例外的都参加了江烽特意举行凯旋仪式。 上万民众将本来就不宽敞的街道塞得水泄不通,都来一观破敌勇士的风光无限。 尤其是在看到士兵们血迹斑斑的战袍和卷刃缺口的钢刀,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场血战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江烽需要这样一个形势。 蚁贼的渡淮南下让固始城中的士绅和普通民众都陷入了极度恐慌,江烽甚至怀疑如果不来一场胜利鼓舞激励一下士气,固始城中的民众会不会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逃离县城。 毕竟,和生命相比,其他一切都暂时可以搁置脑后,再美好的东西都必须要有生命才能享受。 当骑兵昂着高傲的头颅缓缓进入早已经列队持刃的较场内时,随之而动的人流也被骑兵们引入了准备好的较场内。 盔甲整齐的步兵们或持枪叉腰,或挽盾按刀,双目平视前方,不动如山,法度森严的气势让随着骑兵们而入的人流下意识的一滞,自然而然的绕过整军列队的步兵方阵,按照白灰画出的界线站在界外。 骑兵们绕行校场一周在阅兵台前立定,彷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整个较场内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强烈的压抑气息从阅兵台上的区区几人身上一下子涌向全场。 “诸位乡亲父老们,我,江烽,固始军假虞候,与gs县令陈蔚大人今日在这里隆重集会,庆祝我们昨夜在淮水河畔大破蚁贼,同时祭奠在昨夜一战中壮烈牺牲的同僚。” 此时较场内已经簇拥了将近两万人,将整个较场内塞得满满实实,好在这固始从南北朝以来就是军事重镇,县城虽小,但是校场却颇具规模。 江烽提神运气刻意释放出来的声音那是异常的浑厚有力。 “蚁贼数月前横扫汝蔡二州,十余县皆化为白地,民众四处逃荒,而如今蚁贼渡淮南下,将欲东进寿州,我固始乃必经之道,可以说,我们脚下这座城池便是蚁贼如鲠在喉的钉子,固始要想不被毁灭,我固始军别无他途,唯有与蚁贼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士兵们高举刀枪宏声怒吼,激荡起的巨大声浪立即也影响到了周遭的民众们,让他们也禁不住热血沸腾。 数十年前的黄巢之乱让整个中原和淮泗之地都是一片白地,人吃人故事在各地上演,现在的民众虽然未曾经历过,但是一听到那种骇人听闻的惨剧,就让人不寒而栗。 汝蔡两州被荼毒蹂躏的消息或多或少的流传到了固始,只是毕竟相隔一条淮水,加之距离也不近,所以民众更多的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担忧惧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蚁贼已经渡过了淮水直奔固始而来,巨大的现实危机让所有生活在这座城池中的民众都团结起来起来。 但是一群绵羊团结起来没有用,他们需要一个更权威更强势的领袖,一个像狮子一样能够给他们带来胜利和安全的领袖来带领他们渡过这一场劫难,而现在这个领袖似乎终于出现了。 “蚁贼不可怕!虽然他们在汝蔡两地荼毒千里,但是我们光州军我们固始军不怕!昨夜,我率固始骑营与鄂州援军,七百骑,百里奔袭河神滩蚁贼渡河处,如砍瓜切菜,斩杀蚁贼五千人!这便是,蚁贼两军虞候之头!” “噗噗!”两个狰狞的头颅扔在阅兵台前,江烽负手泰然自若,傲视前方,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凝聚成一股浓烈的战意回荡在他胸中。 “蚁贼主力即将到来,他们不会甘心他们昨夜被我们当头一棒,所以我们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会有更多的蚁贼匍匐在我们固始城下,我们是俯首帖耳的奉送上我们的荣誉和财产甚至妻女,乞求他们饶我们一命,还是昂首挺胸,用我们手中的刀枪和城墙上的檑木滚石让他们深深记住固始不可侮?我想这个答案无须我回答,它已经在我们心中!” “人在城在,城亡人亡!”谷明海率先出列,嗔目怒吼:“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如林的戟枪随着高级军官们的出列挥刀起誓而猛然举起,整个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最高峰:“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有我无敌!”“有我无敌!” 这一句话一下子成为了固始军最为响亮的口号和名言,牢牢的铭刻在固始军民心版上,便是多年以后,很多人都还能耳熟目详的回忆起这一副令人热血沸腾的景象。 一度被恐惧担忧所包围的民众终于被刻意营造起来的气氛煽动起来了。 从一开始在城内的宣传发动,到血渍斑驳的骑兵们绕城而行,从士兵们的列阵示威,到江烽庆祝仪式上肆意渲染夸张,民众们的心态情绪的每一处微小变化都被江烽牢牢控制着节奏,水到渠成般的将士兵和民众的情绪调动到了极点。 整个固始城内好战的气氛就像是旷野枯草一下子被燎原之火点燃般,猛地燃烧起来,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狂热状态中。 民众们踊跃出力帮助军队准备物资,修缮各种设施,士绅商贾们则义不容辞的捐钱捐物,士兵们自然义无反顾。 固始,就像一个上满发条的机械疯狂的运转起来,就等着那生死攸关的一刻的到来。 这一战无可避免,那么就要让这场战争按照自己设定的轨迹来进行。 第一卷 第八十节 利器 江烽有些踌躇满志的走在城头上。 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意图在运转,尤其是这一场处心积虑设计的庆祝暨宣战仪式更是将整个固始城的军心民心一下子收拢来。 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固始城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大兵营,每一个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卫固始城,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家人! “老贺,这边布置得怎么样?”江烽在城门楼上站定,目光瞄向西北方。 此刻蚁贼们大概已经渡过了淮水,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复仇吧?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固始不是一块好啃的硬骨头,弄不好只会让卡在他们的喉咙上,让他们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都按照你的要求加强和完善了,不过羊马墙只是用木栅栏代替,虽然上面都涂抹了泥浆,但恐怕还是难以抵挡对方火攻;护城壕沟湮塞太久,几乎是相当于重新挖掘,工程量太大,所以在深度上无法达到标准。” 贺德才仍然是那副有些局促的模样,江烽地位的变化让他一开始有些难以适应,但是见到谷明海、秦再道等人都安之若素,他也就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唔,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就算是有全城民众支持,我们也没有开天辟地的能耐,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江烽点点头,“车弩呢?” “这几日里工匠们通宵达旦的劳作,也只作出来了五具,这还是因为固始库里有两具损坏废置的修复来的,新作的只有三具,而且在准头和威力上恐怕都还无法与制式车弩相比,工匠们大多从未作过这种东西,大部分时间都靠摸索,全靠从光州逃来的几个匠户懂得一些,才算有些头绪。” 贺德才咂咂嘴巴,很有些遗憾的道:“这固始城里匠户也少,没几个真正懂得手艺,大多都是一些半路出家的夯货,这还是全靠罗大人的指导有方,出了不少主意。” 蔡州大军入侵光州之后,光州士绅惧于袁氏一族作风,纷纷逃亡周邻各州,其中亦有部分逃往固始,虽然当初也只是打着暂时栖身以观形势变化的想法,但是鉴于蚁贼大举入侵蔡州和光州,所以这些士绅也就只能在固始逗留下来,而后续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从光州城内逃出来的匠户。 “五具?”江烽皱了皱眉头,这数量未免太少了一点,自己竭力回忆大学时所学的历史,这车弩应该是唐宋时代威力最强悍的重型武器,利用绞车张开,发射弩矢,威力无穷。只是这五具车弩能起得了多大作用? “嗯,大人所说的神臂弩,看那模样大概也就是原来古制蹶张,没有图形规格,工匠们也无从下手,只能摸索着制作出了几十具,也不知合不合意,还得等兄弟们尝试之后才知道。”贺德才也不在意江烽的态度,自顾自的往下说:“罗大人说因为材质原因,质量堪忧,顶多几轮下来就得报废。” “唔,制作出来几十具?那太好不过了,马上安排兄弟们试用,还耽搁什么?这玩意儿用法简单,不需要刻意训练,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江烽大喜,没想到自己壮着胆子的提议真还有了一些效果,这也要全靠固始城特殊地理位置,正好有一个材料库,能够提供这些可供试验的材料。 “嗯,匠户们都试用了一下,射程基本上都能在二五十百步左右,还算差强人意,只是精度上难以达到预期。”贺德才道。 “能有这种效果就不错了,日后逐渐改进就行。” 江烽心中畅然,虽然这几十具神臂弩未必能改变战局,但是至少聊胜于无,只是这神臂弩耗材甚大,价值不菲,且极易损坏,要想大规模装备倒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所说的那种旋风砲怎样?” “嗯,已经按照大人所说制作了三十辆,操作也甚是简便,一辆车只需几人,我们已经实验过,可将三四十斤重的石块抛射出一百五十步之遥,石块入地三尺,威力巨大无比!蚁贼若是敢来,定要让他们好好尝尝旋风炮的滋味!” 提及这个问题,贺德才立时精神一振。 他也不知道江烽怎么会突然想到改进抛石车的制作。 抛石车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但是要想抛射出大石就不得不使用大量士兵,而且操作笨拙麻烦。 而江烽所说的这个平衡重锤一下子就改变了抛石车原有弊端,不但操作人数减少许多,而且方便快捷,威力更是成倍提升。 其实江烽也是在见到这个时代的抛石车之后才想起这项改进技术的,对于什么火药技术他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应用,唯有这抛石机技术的革新相当简单他还能利用一下穿越者的优势。 前一个时空中的元朝蒙古兵攻打襄阳,久攻不克,回回人献新型抛石车,利用平衡重锤改进,不但操作人数大大减少,而且投射石块的重量和距离都大幅度提高,一下子就扭转了局势,襄阳城遂破。 而这项技术甚至在传到欧洲之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推广和发挥,使得它成为中世纪欧洲坚固无比的城堡的致命克星。 这一超级武器这一历史江烽有些印象,将现有的抛石机略加改造便可使用。 来到材官所的自有工坊里,江烽看见的也是一片狼藉。 和贺德才管的东坊不同,这边西坊是罗真的地盘。 东坊的规模要比西坊大得多,紧邻着原来固始军的武库,这也是江烽正式接管了固始军大权之后才开始扩建的。 原来固始军的器甲作坊只是一个最基本的修缮作坊,聊聊三五个匠人,主要就是为武器兵刃打磨回炉,顺带也把甲胄进行一些修缮,聊胜于无。 江烽接管之后立即就对这里进行了改造,一方面大力扩充本地匠户匠人,另一方面也把从光州流落出来的匠人们强行送入这里,哪怕引起了一些来自于光州士绅们的不满。 因为这些匠人很多原本是附从于他们的,但现在他们失去了权力的基础,他们也无力过多的干预这些匠户的生存方式,所以江烽固执己见的坚持下来了。 东坊主要是为固始军的基本武器、器械和武器制作修缮服务,云集了大约五六十人,已经初具规模。 西坊规模就要小的多,准确的说更像是罗真的个人作坊,除了罗真从匠户子弟中物设了两三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子弟来打下手外,也就只有许静时不时来这里了。 好在今日许静未来,否则江烽还真觉得有点儿尴尬,不知道还如何面对对方。 第一卷 第八十一节 草木甲 和江烽一起从东坊那边过来,罗真仍然在啧啧赞叹不已。 他印象中自己这好友好像在器具制造这方面并无多少天赋,自己在各方面都被好友碾压,唯独在术法和器具制造这些方面他还是很有心理优势的。 没想到江烽居然又突发奇想,提出了改进抛石车的想法,而且一下子就取得了质的飞跃,其他普通匠户也许还意识不到这个改进带来的巨大影响力,但是罗真却敏锐的觉察到了。 这样一个改变可以让抛石车效率极大提高,虽然可能会对抛石车的制作工艺和材质要求提出更高的要求,但是只要解决了工艺和材质,抛石车威力的极大提升,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城上发挥作用都是难以想象的。 “二郎,这旋风砲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罗真瘦了好几圈下来,从来到固始之后,罗真就全副身心的投入到了材官所的建设中去了。 这也是江烽从一掌握了固始城大权之后就开始要全力筹建的。 固始位置极为重要,但是却限于时代,已经被冷置了多年,城防体系的建设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彻底改善的,而这种修修补补很难经得起真正的血火考验。 同样,固始军在经历了分裂之后,实力也削弱了不少,尤其是一些骨干老军的离去,也使得固始军战斗力下降了不少虽然这段时间里江烽、张越、谷明海和黄安锦也是竭尽全力加强训练,但是战斗力的提升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得到质的改善的。 一支部队的战力提升,是多方面的。 固始只是一支州军,哪怕是最整齐的谷明海所在中营,也只能说整齐,在战斗力上都相当堪忧,张越的牙营要论战斗经验,肯定最丰富,但这支军队方遭大败,士气受到很大影响,虽然用复仇这个理由来鼓励,但是总的来说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恢复。 而且这两支最主力的力量无论在武器还是甲胄装备上都参差不齐,这也是制约战力提升的一方面。 老牙军是在逃亡过程中免不了要丢盔弃甲,而固始本军则是原来就不受重视,在武器甲胄方面就有些不足,都是在光州正式陷落之后,这边才开始如梦初醒的补齐装备,但限于自身条件,这方面并无多少储备,也是捉襟见肘。 好在光州陷落之前,已经被江烽提醒的罗真就开始有意识的进行准备,一些资材、器物也都被悄悄地转移到了城外。 在获知光州军遭遇蔡州军伏击之后,罗真就没有怠慢,连夜将这部分资材转移到了固始境内,但是却没有转入固始城内,而是藏身于城外。 一直到固始军彻底决裂江烽掌控了固始大局之后,方才将这笔资材器物送进城里。 “不是我想出来的,你觉得我有这本事么?去蚁贼里打探消息时,遇上一大食人,是个匠师,快饿死了,给了两块饼,帮他多活了几天,临死前和我说了这石砲的原理,……”江烽随意敷衍道:“那玩意儿看样子还行,就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难!做工不讲究也就罢了,但是对材质要求太高了,抛出巨石反震力太大了,对部件损伤太厉害,我测试过,大概一具重型旋风砲,大概能反复投掷六十到八十枚石弹,基本上就要散架了。” 罗真注意力迅速被转移到这上边来了,兴致盎然。 “但如果能够寻找到更好的材质,再加以其他术法来进行固化,估计可以延长到三百弹以上也是可以的,不过现在我们根本做不到。” “现在我们当然不指望这个,固始这点家底还全靠你从光州弄来的,没你弄来这点儿家底,这一关我们熬不过。”江烽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人前人后江烽是信心十足的模样,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真正这一仗打起来,能不能熬过去,还是一个未知数。 蚁贼数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得完全可以以量胜质,堆都能把固始给堆垮了。 这中间的差距不是靠改良一两样器械护着加强一下城防设施就能弥补得了的。 两万多蚁贼! 现在整个gs县城里加上这段时间躲进城里来的逃难者,也不过三四万人,其中老弱妇孺还占了大半,可蚁贼却是两万多经历过战争洗礼的精壮,这一仗真的不可预测的变数太多了。 罗真也能感受到自己好友内心的巨大压力,只不过在战事指挥布局和临阵拼杀上,他却是帮不了多少忙,他唯一能帮忙的就是自己最擅长的了。 本来还要习惯性的叫苦喊累一番的,这个时候罗真也不废话了,指着对方在仓库中堆砌好的木黄色物件,颇为自豪的扬了扬手,“瞧!” “哦?这是什么东西?”江烽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讶异地走近。 这堆了半个仓库,明黄色泽在窗户透过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细密紧致的丝草似乎是用什么筋线编织起来,看上去更像是某种绵甲。 “二郎,你要我做的草木甲,我已经尽力了。我在芍陂周围收购了一批千重芦草,找了一些手巧的妇女来编织,然后加了紫木棉进去,勉勉强强做成了三百副,然后用牛血和檀胶浸润过了,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比寻常的牛皮甲要强,与明光铠相比还差得远,不过在韧密度上却不差,对于抗御箭矢有很好的效果,只不过在正面搏杀上,防御度还是无法和铁叶甲相比。” 制作草木甲是不得已为之。 目前固始军五营,骑营暂且不算,张越的牙营和谷明海的中营就是一千士兵,而有全套皮甲的不足七百,如果再算上黄安锦的前营,一千五百人里,欠缺甲胄起码在七百副以上。 这还没有算江烽自领的左营。 整个左营只有一百副残缺不齐的破烂货,这也是左营将士训练时怨气最大的。 可要补齐这么多甲胄,一来固始这种小县城,根本没有能力制作如此大数量的甲胄,二来,即便是想要去外埠购买,固始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 现在固始维系两千多军士的粮食都已经相当艰难了,更遑论其他。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江烽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草木甲上。 第一卷 第八十二节 博山的执念 其实草木甲并非罗真首创,在西南牂柯蛮地区和大理就是草木甲最为盛行的地区。 当然西南地区因为气候原因草木繁盛,盛产各种特殊质料的草木藤蔓,其用各种苇草、灌木、藤蔓、枝叶编织的草木甲各具特色,效果也各不相同,其中不少都堪称极品。 只是由于草木甲的材质需求和制作工艺上的特殊性,尤其是对术法上,在西南地区被称之为巫法的使用上更有特别要求,所以制作生产和和使用主要还是在西南地区。 只有一些十分特殊和档次较高用于武者高手配备使用的草木甲会被贩售到内地,其他较为大规模用于军队使用的草木甲很少流传到中原江淮地区来,人们也鲜有闻之,倒是罗真因为自身喜好略有耳闻。 邻近芍陂历来是江淮一带苇荻重要产区之一,一些特质的苇叶荻根主要是作为药物原料来配药,而像运用到草木甲上,对于罗真来说也是一个尝试。 好在罗真还在光州材官署时就尝试过,只不过那个时候更多精力没放到这上边,一直到江烽要求罗真帮助制作黑沙鳗鳞甲开始,罗真才开始有意识的尝试草木甲的试制。 而这一次更是一次性的就制作了三百具草木甲,也是规模空前的,这也是被逼无奈之下的选择。 而江烽也没有指望效果能有多好,所以听到罗真说这批草木甲能抗御箭矢袭击胜过皮甲时已经是大喜过望了,至于说想和明光铠这一类金属甲胄相媲美,江烽也从未想过。 “博山,真的对箭矢防御有很好效果?”江烽忍不住问了一句,一边走近拿起一具草木甲,用力拉扯了一下,细密的筋线具有很好的弹性,而千重芦本身就是芦荻类中以茎秆韧密耐磨著称,尤其是其特有的对术法可容纳性,也是博山很花了一番心思才测试出来的,否则像檀胶这种产于伏牛山中青檀木胶根本也难以被加注到千重芦茎秆中去。 感觉到好友质疑自己的专业水准,罗真有些不悦:“二郎,我什么时候在这些事情上夸大其词了?我说了,抗御普通箭矢效果很好,不比明光铠逊色多少,但是对刀枪剑戟这一类武器的正面砍劈捅刺效果就很一般了,只能说比皮甲略好,所以你自个儿看着办。” 江烽点点头。 他很满足了,要知道普通皮甲现在也是价格不菲啊。 这三百套草木甲,抗箭矢打击能力已经可以赶上明光铠,防普通刀剑砍刺能力超过普通皮甲,你还奢望什么? 三百套草木甲基本材料成本不超过一千五两纹银,当然这有固始紧邻芍陂产地以及其他人对这一类原料认知度不够的原因,加上人工和辅料成本也不过两千五百两左右,而三百套皮甲价格则需要四千五百两官库银,这中间价差有多大? 当然这里边还有罗真就整个草木甲设计制作工艺的心血在里边,从很早以前罗真也就开始实验对草木的刚度和韧度进行加工提升,现在也算是小有成绩,终于在这草木甲上开始有所体现。 只不过这年头可没啥专利保密,所以江烽也专门交代罗真无比在加工工艺上要保密,只能他一人知晓,尤其是对草木用其他辅料进行浸润加注时的工艺需要严格保密。 “静小姐也帮了我不少忙,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协助我。”罗真突然有些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江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知道罗真话语里的意思,但是却不太好就这个话题说什么。 见好友没有说话,罗真仍然不依不饶,放下手中的一具精巧的袖弩,抬起目光看着好友。 “静小姐这段时间每天都和我一起忙到深夜,她是女孩子,是千金大小姐,从来没有这么劳累过,人瘦了不少,我让她去休息,她也不肯。许家现在变成这样,她心里现在很苦,二郎,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怎么想的,但是我觉得你变化太大了,原来你不是很喜欢二小姐么?现在……” 没想到博山也变成了一个婆婆嘴,江烽忍不住苦笑,“博山,你想说什么?” “你该去看看宁小姐和静小姐,尤其是静小姐!哪怕陪她们说说话也好!她们现在正是孤苦伶仃的时候,正需要人安慰,……” 没有理睬好友脸上的尴尬和烦躁,罗真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悦。 “二郎,你变了,但是吃水*不忘掘井人,许家固然对你我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是宁静二位小姐对你我还是不薄的,宁小姐几次为你在参军大人面前说话,静小姐就更不用说了,前期的黑沙鳗鳞甲如果没有她们帮忙,根本就做不出来,这一次静小姐又夜以继日的辛勤操劳,帮了我很大忙,……” “博山,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每天忙得睡两个时辰都是奢望了,昨晚这一战,咱们看似胜了,但是对蚁贼有多大影响?根本未伤筋骨,他们还有两万多人,一样可以把我们给吞噬了,可我们只要败一场,就再无翻身回头的余地。”江烽摊摊手,“你说我现在还有那份闲心去考虑其他事情么?” 罗真有些干涸的嘴唇抿了抿,还是有些不同意江烽的态度,“二郎,我就不信你就忙得去她们那儿坐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了,你有那么忙么?关键在于你的心思是不是变了?!” 江烽是真拿自己这个好友没辙了。 这其实也不怪罗真,谁让自己这具躯体的原有者,嗯,原来的江烽当初对许静如此痴心甚至是痴迷呢? 现在许氏一族覆灭,许宁许静两姊妹落魄,在罗真看来自己好像就因为许氏姐妹的身份变化而“变心”了,这是一直是许静为好友的罗真不能接受的,所以性格爽直执拗的他当然为许静感到不忿。 关键在于自己真的没对许静有多少心思啊,江烽也有点儿啼笑皆非,而且说出来罗真也不会相信,要知道原来江烽的痴情是让罗真和张越都颇为感动的,甚至也劝说过江烽不要痴心妄想,但江烽仍然不会所动,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呢? 可他就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啊,内心很多方面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江烽了,可这如何让人相信呢? 看着罗真坚决而固执的目光,江烽不得不举手投降:“好了,博山,呃,我答应你,我会去看望宁小姐和静小姐的,但不是现在。宁小姐那边,相信我,她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坚强,我们无须为她担心,至于静小姐么,我觉得如果让她多一些精力放在配合你的工作上,也许能够排解她内心的苦闷烦郁,你不是说她在某些方面很有天赋么?比你还强?” 第一卷 第八十三节 许静的天赋 不得不说江烽用的手法很有效,一方面巧妙化解了好友的不满情绪,另一方面又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带到了罗真最感兴趣的事情上来了。 “记得你说过的话。”罗真还是专门叮嘱了一句,他也并非不通世务的人,也感觉到现在好友的心境似乎有些野了,对许静的心思也在变化,但是他还是要尽到自己作为朋友的责任。 “静小姐的确在匠作上很有天赋,嗯,我感觉她在一些小物件上的设计特别有天赋,尤其是那个天焰神弩,……,嗯,甚至她的玄神修行也进境很快,比我强多了,……” 说到这一点时,罗真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把话题岔开。 当初习武不成,进入崇文书院,对文章也没多大兴趣,反倒是对这种有些偏门的东西非常来劲儿,慢慢就陷进去了,到后来干脆就丢开其他一门心思专研这一块了。 可在术法一道中极为重要的玄神修炼上自己一直进境不快,主要还是心思太杂,沉迷于术法器具的设计制作上去了,连许静都说自己有点儿舍本逐末了。 相比之下,许静在玄神修炼上更能沉得下心,尤其是这一段时间里,许静在玄神修炼上进境很快,连罗真都觉得是不是许静因为哀莫大于心死,所以才会有这般精进。 “哦?天焰神弩是她设计制作的?”江烽吃了一惊,问道。 那几具天焰神弩虽然因为材料限制的原因在威力上不算太大,但是设计制作相当精致,贴合肘部的绑定设计相当巧妙,尤其是在天芒木和紫金的搭配上别具匠心,而且也的确发挥了关键作用。 如果不是自己将两具天焰神弩藏于袖甲下突发奇兵,只怕那一日自己和秦再道、张越三人都得要被袁无畏给撂倒了。 “嗯,算是我和静小姐合作吧,我提的大致设计构思,她对设计进行了细化,并且自己对天芒木和紫金进行了加工制作和加祝,尤其是紫金箭头她用了玄神之力进行催化加祝。”罗真点头,“否则,你以为这神弩这么容易就制作出来?我当时精力都放在做黑沙鳗鳞甲上了,天焰神弩主要还是静小姐自己在进行加工制作。” 罗真的话大出江烽的意料之外。 他以为许静只是兴趣所致,或许也还有点儿小天赋,但是也就是给罗真打点儿下手罢了,没想到罗真对许静评价如此之高。 江烽定了定神,看了看罗真的表情,不似作伪。 以江烽对自己这个好友的了解,罗真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撒谎,也不会为了让自己重视许静而用这种方式,只会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江烽才若有所思的道:“没想到静小姐居然术法一道上有这般天赋,可喜可贺啊。博山,你倒是应该好好向静小姐学一学,玄神修炼是术法一道的核心本源,玄神修炼不到家,再精妙的构思也无法付诸实施。” 来这个时空之后,江烽也在一直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世界观,嗯,也就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政治、经济、军事武力,尤其是军事武力的重要性也越来越凸显,也让江烽对这一点重视程度猛增。 无他,军事武力是这个社会维系自身生存的最大保障,而前两者就目前来说,都是为军事武力提供支持保障的,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只有军事武力的有力保障,你所赖以生存的政治和经济才能得到留存。 就像光州一样,许氏一族的军事力量被击溃,那么光州便毫无悬念的易手,政权覆灭,人口、地盘、经济统统被人吞并,而之所以被击溃,归根结底还是军事武力不够强大。 而这个军事武力不够强大如果细化下来,一样可以分为诸多要素,比如你地盘不够大,经济不发达,人口不够多,难以支撑起更多的军队,而同样,这些方面的不足也制约了你军队中的高级将领、武道强者、方术师以及智谋型人才不够多不够强,武器甲胄不够先进,这才是导致光州失败的主因。 像汴洛朱氏一样,地处中原四战之地,面临晋地李氏、蔡州袁氏以及淮北时家和南阳刘家这些强敌,战败无数次,但是它实力够强,战败一两次无关大局,凭借着雄厚的军事武力,一样可以扭转回来,而像光州许氏这样的小族阀,一战失败就足以灭族了,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能说许望亭急于求成反受其害了。 像光州这样的小势力,哪怕他不去谋求吞并申州,也一样会被南阳刘氏或者蔡州袁氏所窥觑。 就像申州鞠家一样,鞠尚良在申州名声极佳,和周边关系也颇好,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占住了申州这个要地,挡住了人家的扩张之路,实力却又不足以保住这块地盘,自然就会被人家视为眼中钉盘中肉了。 许家在打申州的主意,南阳刘氏一样再打申州的主意,只不过南阳棋高一着,与蔡州联手玩出了一出好戏,刘氏袁氏各取所需,一并把申州、光州瓜分了个干干净净。 若不是自己从中插一脚把鄂黄杜家拉进来,这一场大戏就是再完美不过了,可以想象自己这一次是招了多么大的仇恨。 现在的固始固然不值一提,但是一旦袁氏缓过气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到那个时候杜氏会不会倾尽全力来支持固始,或者说杜氏还有没有那么大的余力来支持固始和袁氏对抗,江烽不看好。 而固始要想自立,现在看起来还不太现实,一县之地,无论如何都显得太过单薄了一些,支撑这样一支两千多人的军队已经相当吃力了,而且这支军队的支撑架构也显得太过脆弱,无论是武道高手还是术法人才,亦或是谋主智囊型人物,在固始军这支力量中都还十分瘠薄。 对于固始日后如何立足,江烽心里也还没有多少数,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固始需要积累,物资上的积累,人才上的积累,尤其是像术法人才这一类,在固始军中武道强者明显不足且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根本性地改善时,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江烽也没想到过许静在这方面会有如此好的天赋,或许是许氏家族的覆灭也刺激了许静,让本来是把术法一道当作兴趣爱好的许静在这方面有了很大的精进突破,按照罗真所说,也许许静日后还真的能在术法一道上有所造诣呢。 第一卷 第八十四节 接战 簇拥在江烽身旁的都是固始军中的几个重要人物。 斥候的情报已经传来,两万多蚁贼已经全数渡过了淮水,正向固始逶迤而来,一场恶战迫在眉睫,今日这一视察也就是作最后的准备。 先前誓师大会上热血沸腾的情绪已经渐渐消散,作为久经战阵的军人,谷明海、秦再道等人自然清楚士气鼓舞高涨固然重要,但是士气的消涨一样会随着战争的发展而变化。 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还是在双方的实力比拼上。 两万多蚁贼,十倍于己方,就算是河神滩一战中消灭了对方两军,但是蚁贼已然拥有两万以上的兵力,固始城能抗衡得住蚁贼的疯狂进攻么? 几人内心深处一样在琢磨着这个问题。 不过秦、谷等人却没有想到江烽将自己几人召集来却不是商量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而是将自己几人带上一起上城头了解防御体系的准备。 这让几人都很有些不以为然,直到车弩和神臂弩在贺德才嘴里出现才让几人竦然变色。 如果说羊马墙的修缮和护城河的疏浚只是让秦谷等人意识到江烽对于战争的综合分析考虑能力的话,那么对于远程武器的制作和改进上的安排就真的让他们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们未曾想到江烽早已经在与曹万川分道扬镳之后就开始着手进行战争准备了,而且准备得如此详尽细致。 抛石机的改进技术更是让三人大为震惊。 要知道寻常的抛石机射程只在五十到八十步之间,抛出二十斤重石块已经是极限了,就这样一具抛石车也需要数十人来拉动炮绳。 他们之前从未听说过竟然有眼前这样威力强劲的抛石车。 见到秦、谷几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的模样,江烽微微一笑,他今日将诸将招来这般演示一番,就是要鼓起他们内心的底气。 仅靠语言鼓舞起来的士气难以持久,必须要让他们见识到胜利的曙光,他们才会下定决心为之奋斗。 “怎么,你们还不相信?”江烽哂笑,“一会儿便让老贺带人给你们演示一番吧,我相信你们在见识了旋风砲的威力之后,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自信满满了。” 旋风炮的演示过程虽然并非尽善尽美,但是却让秦谷等人望向江烽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看似简单的一项改进,却让威力倍增不说,更重要的是大大减少了操作者数量,三十具旋风炮至少可以节省近千人!这简直就是奇迹! 他们无法想象江烽怎么会对抛石车这种寻常并不多用的远程攻击武器感兴趣,甚至还能改进革新,而那些匠户们发自内心的敬佩也让秦、谷等人模模糊糊感觉到眼前这位虞侯大人似乎与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已经不局限于某一方面,而是所有。 黑压压的营寨连绵不绝,江烽只能勉为其难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逼近固始城的黄蚁军。 没有望远镜,在江烽记忆中,至少要在明代才会有单筒千里镜出现,而现在,连玻璃都未曾出现的这个时代,自然不可能有那么远距离的观察设备。 不过这个时代的术法一道中亦有许多分支,像冶炼铸造一行中也有不少术法一道的人才。 江烽对玻璃制造工艺并无多少印象,但他知道按照历史轨迹,这个时代琉璃已经开始流行,但是真正的透明玻璃还未出现,但历史已经有了扭曲,术法一道在这个时空中已经如此昌盛,那么不知道有没有方术士们在这方面有所探索,若是有机会,倒是不妨在这方面尝试一下。 说实话,江烽觉得这么遥望看不出对手底细,这样粗略的观察没有多大用处,但是江烽不得不在诸将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沉着冷静和气定神闲。 这关系着军心士气,无数人都希望通过他们自己对主将表情的观察来确定这场战争趋势。 厚重的明光铠披在江烽身上让江烽很不得劲儿,但是作为主帅他不得不披上这层貌似威武其实并无多大意义的东西。 三天的间隙时间让江烽可以有更充足的时间来调整布置,但是同样三天时间也给了黄蚁军建造攻城器械的充足时间。 双方都在利用这三天进行最后的准备,谁能笑到最后,便是真正的胜利者。 ***************** 秦再道、谷明海脸色都有些苍白。 两万多蚁贼真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簇拥在固始城外四百步之外,这在强弩的射程之外,无数不同颜色不同图案的旗帜标识着蚁贼们所属何部。 如此大规模的敌军,对于两人来说都是第一次见识。 短兵相接白刃相向对于二人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关系到自己乃至整个固始城数万人生死的一战对于秦再道和谷明海来说,还是显得太沉重了一些。 而江烽的表现却让他们自叹弗如,当然,他们并不知晓无知者无畏这句话用来形容第一次真正参加战争的江烽的表现也许更适合一些。 “蚁贼们选择东面作为攻击重点,却放弃了南面地势上的优势和城门弱点,再道,你怎么看?”江烽沉吟着道。 “呃,我以为他们可能认为东面城墙更易被打破,而濠沟也更易被填平,四百丈的城墙,实在太宽了一些。” 秦再道目光仍然还留在城墙下远处的旷野中,密集的蚁贼方阵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东面防御由他全权负责,包括张子跃率领的牙营在内的三个营都交由他来指挥。 毕竟秦再道算是久经沙场了,包括江烽在内,在这种面对面的实战经验上都还要逊色许多。 “至少并没有出乎我们预料之外。”江烽点点头。 固始城除了城门和四角用城砖包裹了一层之外,其余城墙主干全都是用夯土筑成,这让他大开眼界。 他一直以为这城墙应该都是城砖垒砌而成,却未曾想到并非如此。而这种夯土筑成的城墙对于诸如抛石机一类的重型打击武器究竟有多大的抗击力,江烽心中并没有把握。 第一卷 第八十五节 鏖战固始(1)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终于开始响起,江烽和秦再道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一场决定生死之战就此拉开帷幕。 如翻滚的海潮,蚁贼两个攻击方阵平行推进,黄朴朴的士兵簇拥着各色器械车辆缓缓向前移动,给站在墙头上的江烽以巨大的视觉冲击。 这就是战争,真正的古代战争,往昔在电视中观看到的一切都远不如现在清楚而直观,只不过这种享受也许就要用生命来换取。 当江烽知趣的退开之后,秦再道的一切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战局上,全副身心投入其中的他已经忘记了周边一切,只是死死的盯住城墙下汹涌而来的蚁贼。 三百步!当蚁贼们一进入车弩的攻击范围之内时,速度骤然加快,很显然蚁贼中一样有经历过攻城战的老手,三百步正好是车弩的射程范围。 “车弩,放!”秦再道双眉猛然一掀,厉声怒喝。 三具绞弦咯吱作响的车弩顿时发出一声剧烈的反弹闷响,“嘣!” 三七二十一支规格不一的弩矢如飓风一般暴射而出,凶猛的反弹力让整个沉重的弩床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黑压压的蚁兵方阵随着速度加快而迅速蔓延开来,密集如蚁这一词语实在是对眼前这副情形的最好描述。 二十一支弩矢几乎是一眨眼间便刺入了蚁贼群中,蚁贼不规则的冲锋面上出现三个几乎不为人察觉的细微缺口,但是仅仅一瞬间便消失了,彷佛从来没有过。 江烽仔细的观察着自己来到这个还属于冷兵器作战时代中的第一次大战,他很知趣的将战场指挥交给了秦再道这种宿将,却缺乏实战经验的他现在更适合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熟悉和了解这种战争中的一切。 车弩操作手的动作还算迅速,不过也许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恶战,操作手们的行动还是有些慌乱。 三具车弩的第二波袭击就可以明显看出三队操作手之间的差距,居右的那一队操作手在动作熟练程度和衔接配合的默契上高出另外两队一筹不止,当另外两具车弩刚刚来得及发出第二波攻击时,居右的车弩的第三波弩矢也已经安装完毕。 强劲的弩矢丝毫不能阻止蚁兵们漫卷而来的势头,虽然每一波突射都会让数十名士兵惨叫着倒地。 他们那可怜的木盾根本无法阻挡这种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机械武器,弩矢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穿盾牌将他们钉死在地上,如果不是数量太少,加上填装和发射程度太过复杂,且容易损毁,江烽相信这玩意儿完全可以给对方造成更大的麻烦。 鲜血如溪流一般浸润入褐色的泥土中,混合着横七竖八仆地的尸体,斑驳陆离,但是这丝毫不能阻挡蚁贼们前进的步伐,如同在汹涌而来的海潮中丢下几块石头,嘶喊着咆哮着的蚁兵咬牙切齿的向着羊马墙猛扑而来。 “强弩手,准备!弓箭手准备!”秦再道已经从最初的紧张和压抑中舒缓下来,不动声色的给身旁的令旗手下达指令。 如同被猛然抽了一鞭的小狗,令旗手倏地跳了起来,沿着城墙一边奔跑,一边挥舞小旗。 城墙内沿一直保持着肃立的强弩手们纷纷吸气据弩,向前两步半跪举起,目光透过望山可以清楚的将弩矢瞄准每一个目标。 其实面对如此蜂拥而来的蚁兵,根本不需要瞄准,只需要最快速度的发射装填,每一支弩矢都不会落空,如何利用这一波犀利的打击面压制最为凶悍的敌军攻击锋才是指挥官需要考虑的。 列成三列的弓箭手也纷纷拉开距离,引弓待发,这些都是从固始军中精选出来的上弓者,力贯六钧,射程可以轻而易举达到两百四十米, 江烽又是一阵感慨。 据城而守,脱胎于蹶张的神臂弩无疑是最为有力的狙杀武器,操作士兵既不需要刻意训练,而且威力强劲无比。 只是这玩意儿和车弩一样,制作工艺要求高,价格昂贵,射击时装填麻烦,而且相当容易损坏,真是个花钱费事的活计,但是其作用也的确不可小觑。 江烽一直在琢磨这是否可以将这玩意儿和车弩一样进行分解制作,形成流水线制作,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极大的提高制作效率,而且亦可大大改良制作水准。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这场战争完胜的基础之上,江烽也就只有收拾起雄心壮志,等待着这场战争的落幕。 “咻咻咻咻!”六十张神臂弩如密集攒射立时让织起一道范围并不宽广但却异常恶毒的罗网,刚刚奔行起来的郭老疤部就像是突然遭遇了迎面一拳,重重的击打在士气高昂的最前端。 如镰刀割麦一般,横扫而来的弩矢飞掠而过,轻盈的穿透了蚁兵们单薄的甲胄和衣衫,嗜血的箭镞飞旋着钻入士兵们热血沸腾的身体,贪婪的吮吸着血汁。 绝大多数士兵甚至连呐喊声都来不及发出便仆地不起,间或有未中要害的士兵痛苦的捂住伤口在地上挣扎翻滚着,企望能够有人给他们一个痛快。 紧接着簇拥上来的蚁兵立即将他们淹没,他们需要将木栅彻底毁坏,然后还要将肩头上的土袋投入濠沟中,才算是完成任务。 但是漫天的箭雨如飞蝗一般飘洒而下,固始军的弓箭手开始发威。 蚁军过度密集的阵型为固始军弓箭手提供了最好的打击目标,稍许确定射击范围之后,弓箭手们手中行云流水般的射击过程让一旁观看的江烽也是叹为观止。 这两百多精选出来的弓箭手无疑代表着固始军弓箭手们的最高水准,从引弓搭箭射出再到抽箭上弦重新引弓,每一次动作都是那样娴熟而又富有韵律,看得江烽唏嘘赞叹不已。 一直隐藏着蚁贼士兵堆中的尖头木驴也在士兵们的推动下开始加速,并很快就形成了多个攻击锋,躲藏在尖头木驴中和在起背后的士兵们利用高高竖起的皮屏风牌来抵挡来自城墙头上的箭雨和弩矢,并尽可能快的逼近木栅。 第一卷 第八十六节 鏖战固始(2) 秦再道满意的观注着战事的推进。 直到现在,这场战争的主动权仍然牢牢的掌握在己方手中,但是他也注意到了敌人各种工程武器开始陆续出现。 尤其是那尖头木驴和屏风牌的出现立即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弓箭和弩矢都难以对这种东西造成伤害,而上面涂抹的泥浆显然是用来防火之用。 蚁贼中还是有些人才的,像短短三天之内,就能建造起如此花样繁多的攻城器械,而且数量也还不少,如果不是没有一些精于此道的专业人才,不是早有准备,是根本无法做到的。 像尖头木驴和皮屏风牌这些东西远非什么普通云梯那么简单,这可以极大的减轻以轻甲士兵甚至是无甲士兵为主的蚁贼在通过城墙前这一段弓弩覆盖面的伤亡,效果极佳。 想想也是,这帮流民归附在蚁贼麾下之后,蚁贼为了实现自身战略目的,当然也会不遗余力予以对方支持,再加上在hn与梁军和蔡州军缠战这么久,而且也攻陷了不少城邑,除了一般流民穷人外,稍稍有些头脑的贼首也会去掳掠匠户这类具有更高价值的人户,纳为己用。 这些蚁军也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也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把你周围一切一扫而空,让你食无所食,住无所住,要想求活,就只能跟着蚁军走,这样被裹挟其中,你想要求得家人生存,更好的生活,自然也就要贡献你的智慧和力量。 这种情况下,这些匠户也自然只能竭尽所能了,哪管得了,这些东西用于何处。 至于说建造材料,对于蚁贼来说,反正走到哪里都是一扫而空,留下一片白地也是你梁军和蔡州军的事儿,能拆就拆,能搬走就搬走,自然也不会缺。 是该动用杀手锏的时候了。 江烽告诉过他无需将改良型的抛石机当作军事秘密来隐藏什么,对手不是久经战事的正规军,最大限度杀伤敌人并破坏他们的士气才是最佳策略,秦再道虽然有些担心,但是还是深以为然。 过不了眼前这一关,一切都是枉然。 巨大的震动声让整个城墙似乎都发出了一阵颤栗,江烽这才意识到这么多抛石机同时发力是多么的危险。 也许一次偶然的共振效应就会让整个城墙垮塌下来,这不可不是明长城,而是用夯土筑砌起来的土墙,只不过在表面铺筑了一层城砖而已。 虽然不知道为何原因,秦再道还是毫不犹豫的按照江烽的意思向已经全面进入发射阶段的抛石机操作组下达了分批次进行发射攻击的指令。 这位关键时刻居然将全权指挥权交给自己的主帅有太多出乎他意料的东西,仅仅是这改良的抛石机就足以让无数人为之惊艳侧目了。 数十片大小不一的石块在轰然声中腾空而起,就像在城墙上空腾起一片黑云,嶙峋的石块向着下方的蚁军士兵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事实上蚁贼们也无法作出反应。 应对这样如列缺霹雳般的疯狂打击,任何抵抗防御的手段都是徒劳,数十斤重的石块从空中携带着巨大的重力惯性落下,无论是盾牌还是铠甲都无法与这种从天而降的煞神相抗衡。 如雹袭娇花,雨打残荷,抛石机设定的打击区域立即变成了无人地带。 啪啪噗噗的闷响声中,尘烟弥漫,巨大的石块落下砸起漫天黄尘,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惊骇恐慌的呼号声更是让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黄蚁军原本迅猛无比的攻击锋面顿时为之一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让谢歪脖给我压上去,难道他没有见识过抛石机么?就说我说的,让他亲自上第一线!”韩拔陵面沉似水,厉声道,“陈丕子,你的人马给我准备好!今天就是用人身体填,也得给我把壕沟填平!” “大帅,你注意到他们的抛石机射程没有?”明知道韩拔陵此时心情恶劣,但是屠连举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进言。 “怎么?”韩拔陵目不斜视,眼睛直勾勾的瞪视着远处墙头,城墙头上旌旗招展,赤红色的旗帜中央一个斗大的“江”字格外刺目。 “他们的抛石机怎么会有这么远的射程?甚至赶得上弩矢了!”屠连举沉声道:“还有小小一座固始城怎么会有这么多抛石机和弩矢?就算是光州城只怕也不过如此!我无法相信这会是一座县城!短短几天之内,他们就算是神仙也变不出这些东西来!” “你想说什么?” 韩拔陵脸色愈发阴沉,他何尝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事实上当斥候报称固始城新修了羊马墙时他就有些疑惑。 如果说河神滩偷袭可以牵强附会的归结于固始方面斥候信息灵通这个原因之外,那么羊马墙这种不是三五天就可以完成的工程会抢先横亘在固始城外就有些令人起疑了。 而现在固始方面每一处令人意外的表现,无一不为韩拔陵沉甸甸的心中增添一块石头。 除了新疏浚的壕沟和新建的羊马墙,修缮一新的城墙,更令人震惊的意外还在一幕幕出现。 车弩?这可是通州大邑才会有的重型防御武器,就算固始是重要军镇这个理由来解释吧,那弩矢阵就让人不可思议了。 韩拔陵相信即便是原来的光州军只怕也未必配备得有强弩。 这种玩意儿制作不易,成本高昂,且极易损坏,基本上就是两三次就要报废的易损品,虽然威力强悍,但是并不为各地官军所喜,但是居然出现在固始城墙上,这就忍不住让韩拔陵嘀咕不已。 难道说对手是早有防备? 而威力巨大的抛石机无疑让韩拔陵确定了这一点,对手不但是早有防备,恐怕还是有针对性的精心准备才是,屠连举的问话正好勾起了韩拔陵的心中的疑问。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这固始城在焰军尚未确定要渡淮东进时就知道自己会攻打固始?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第一卷 第八十七节 鏖战固始(3) “固始军不可能未卜先知,可能性只有两种。”屠连举轻摇羽扇,很有点儿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感觉,“一种是我们焰军内部有固始军奸细,他们可以随时掌握我们的动态;另一种可能就是固始军中有高人,很早就预料到了我们焰军可能会渡淮,提前预作了准备。” “有内奸?”韩拔陵眼中惊怒之色一闪而逝,“如果有内奸,我们一切底细岂不是被对手摸得一清二楚?” “其实我更希望是前一种可能,内奸不过是掌握一些情况罢了,只要我们内部加强防范,他便翻不了什么大风浪,倒是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我们就有些麻烦了。”屠连举脸色有些捉摸不定。 他不认为在这是什么内奸就能做到这一切,焰军内部真正进入高层的无一不是浪迹多年的狠角色,也就是说如果真有内奸,那起码也是三五年前就进来了,这种可能性不大。 尤其是在韩拔陵这支部队中就更不可能,这支流民军基本上都是韩拔陵的乡邻故旧,可以说高层大多都是和韩拔陵相识相交十多年以上,一般近期混进来的内奸斥候根本了解不到更多的军事机密,这一点上还真不值得多担心。 像固始这样区区一县,屠连举也不认为对方甚至可能在几个月甚至一年之前就派人混入进来刺探情报了,那也太夸张了。 “噢?愿闻其详。”韩拔陵来了兴趣,内奸不可惧,反倒是敌人预料到了己方的行动步骤十分令人担忧,他倒是想听听这位权帅为自己派来的高级策士能力究竟如何。 “如果只是有内奸渗入我们内部,量他也无法进入我们焰军高层,大不了就是混在我们后期招募的人手中,只需小心防范,注意保密,然后辅之以其他手段,肃清也是迟早的事情。” “嗯,有道理。” “倒是第二种情形有些麻烦,固始军不过是一县州军,居然能判断出我们焰军要渡淮,尤其是在前期,我们摆出的架势都是要从蔡州东进,而这种情况下对手都能够猜测到我们的意图,而且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作出这样完备的应对措施,那我们这一仗可就真遇上了对手了。” “哼,老屠,你这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家锐气!这小小固始城能有多少人?固始军又有多少人马?就算他们主帅是三头六臂,他也变不出多少士兵来!兵法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莫非我们十倍于他们还拿不下这座固始城?” 一直站在韩拔陵身旁的刀疤男子不以为然的道,原本就十分凶恶的瘦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正好横过鼻梁,略略凸起的刀痕比周围肌肤眼色更红一些,手中一把硕大无比的镔铁连枷扣在手腕上,磨得油光水亮,显然是一件相当称手的重兵器。 “仇老大,你莫小看了对手,想想咱们在蔡州诸县纵横驰骋,未遇敌手,那真阳算得上是大邑了吧,你见过有这么多弩矢,射程这么远的抛石机么?” 屠连举对于这些莽夫就在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冷声驳道:“仅这一点,就值得我们深思!打仗不单单只靠武力,还得动脑袋多想想!” 簇拥在韩拔陵周围的一干将领们脸上都是一阵不忿,不过在韩拔陵的积威之下,韩拔陵未明确表态之前,都还不敢出言反驳。 “依你之见,这固始城便是攻不得了?”韩拔陵捻着颌下长须若有所思的道。 “也不尽然。正如仇老大所言,固始城毕竟只有那么大,兵力有限,我们渡淮而来,若是绕固始而过,岂不是显得我们怕了固始不成?这一战必须要打,只是得考虑如何打,万一局面不利,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屠连举的话让一干将官们都有些不满,仗才刚开始打,这边就要先做不利准备,这不是自寻晦气么? 不过韩拔陵却并不如此认为,固始城已经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认识,尤其是车弩、强弩再加上抛石机的表现,让他作为主帅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你觉得这一仗该如何打?” “以属下拙见,要打我们就倾尽全力,力争一战而下!若是一战不下,就说时间紧迫我们不愿在此纠缠,直杀寿州。”屠连举微一踌躇之后断然道。 他本来还想说一句起码要重创固始,但是想想这种情况下怎么重创?要么就是一鼓作气拿下,那么就是全力猛攻之下不克,不作纠缠果断撤离,拖下去无益。 “在战术上我们也可以采取一些办法,那些车弩、强弩和抛石机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极易损坏,若是采取手段刻意吸引他们多发,便可大大降低其攻击频率和效力。” “好!就依你所说,今日务必摧毁城外羊马墙,填平濠沟,明日倾尽全力强攻!破城之后,听凭将士们狂欢三日!首破入城者,连升三级,赏钱百贯!”韩拔陵扬眉沉声道:“将此令通报全军,若有临阵退缩,畏缩不前,毋须禀报,阵前立斩!” 江烽和秦再道很快就注意到了蚁军阵型的变化。 从先前的密集冲锋变成了分散性的线形冲击,而且蚁军士兵们开始有意识的采取游斗策略,不断变幻阵型,使得神臂弩和抛石机无法最大限度的发挥威力。 而蚁军抬起的巨型橹盾和推行的尖顶木驴也发挥了巨大作用,有效的庇护了尾随而进的蚁军士兵。 顶替羊马墙的木质栅栏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在蚁军士兵的奋勇破坏下,几段木质栅栏在两个时辰之内就被破坏无遗,迅速打通了通向濠沟的道路。 密集的箭雨开始覆盖整个濠沟前的地域,缺少盔甲的蚁军士兵只能依靠数量不多的橹盾和尖顶木驴来抵御来自城墙上的攻击,火箭不时引燃橹盾和木驴,扑火和投掷沙袋填塞濠沟的行动贯穿了整个进攻过程。 “轰!” 巨大的石块击中了一面已经有些破痕的巨型橹盾,橹盾终于支撑不住抛石机射出石块带来的冲击力四散裂开。 躲在橹盾背后的十余名士兵甚至连哀鸣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被城墙上铺天盖地的箭雨钉死在地面,那可怜的步兵圆盾根本无法抗御这无选择覆盖的箭矢。 但很快又有两面橹盾被推了上来,更多的士兵簇拥在橹盾背后卖力的扛着沙袋一步一步逼近濠沟。 第一卷 第八十八节 三日 “看样子这濠沟怕是熬不到天黑就要被填平。”目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城墙下三百步开外的蚁贼,江烽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嘴唇,微微发苦的舌苔说不出的难受。 对手的攻击连绵不绝,一浪接一浪,却又不像最开始那样疯狂,绵韧而坚决,这使得固始军始终承受着巨大压力。 蚁贼们的成长速度很快,尤其是在hn经历了号称中原第一强军——梁军以及后起之秀蔡州军的多番缠战之后,被焰军招抚进来的伊洛流贼们也开始正式步入了战争舞台。 他们时而抱团猛冲,时而分散突进,时而保持一定节奏,总而言之,再也不像最开始那样企图一举攻下,他们也意识到了对手是有备而来,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第一目标就是填平壕沟,而且是在最小损伤的情况下填平壕沟,前期不计后果的冲击看来是不成功的,蚁贼们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他们同样也清楚,必须要保持必要的攻击压力,迫使对手不能松懈获得休息机会,悬殊的力量对比,可以使他们游刃有余的采取这种压力攻势,哪怕付出的代价不轻。 连续不断的轰击使得抛石机的故障率不断增加,已经有十台抛石机不得不退出战场,搁置在一旁,工匠们正在全力以赴的争取修复。 蹶张的损坏率一样高得惊人,难怪这个时代没有几支军队能够大规模使用这玩意儿。 “我们的弩矢存量下降很快,恐怕得省着点用才行。” 秦再道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但目光依旧锐利。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一段城墙头上来回奔走了几遍了,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说不出得难受,内衣都已经被汗水反复浸润了几遍,一道流矢划过了他的肩头,替他身体上流下一道深深的血槽,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和申州军一战,以及后来蔡州军突袭,都没有像今日这一战如此艰苦。 申州军战斗力不及光州军,而且那时候光州军气势正盛,秦再道自己当时也不过是一个都头,所以并没有太多压力,至于后来被蔡州军突袭,一击而溃,秦再道更是没有多少时间来考虑其他。 “唔,弩矢消耗很大,不过估摸着等消耗完时,这批蹶张弩也都报废了。”嘴巴发苦的江烽脸上泛起苦笑,嘴唇有些干裂,舔一舔都觉得刺痛难受,“这玩意儿也太不经用了,发射不到八十支就散架了。” “不错了,大人,光州制式蹶张弩要求也不过是一百击发,咱们这小小固始城一帮临时纠合起来的工匠能造出这种水准相当不容易了,只是这样的损耗未免太高了,一副蹶张弩光是材料和人工就得一千八百文,这一次下来就报废,谁能用得起?”秦再道不以为然的道:“就这样,固始库中各种资材都已经被消耗一空了,如果还有下一仗,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再道,这一战不赢下来,我们就没有下一仗了?若是能凭这蹶张弩守下固始城,你觉得值还是不值?”江烽反问。 “这自然又另当别论。”秦再道摇头,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那便值了。若是城破,一切皆化为乌有,我们这是倾城一战!”江烽断然道。 蚁军士兵的绵延攻势似乎是没有尽头,至少有六军以上的轮流出动使得城墙上的固始军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尤其是当大量橹盾开始在城墙下近处竖立起来时,固始军也开始面临来自城下蚁军弓箭手的压制性反击。 这一场非对称性的鏖战从辰时一直持续激战到酉时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次第退出战场的蚁军丢下了城墙下数千具士兵尸体退下,淡淡的腥臭已经开始城墙下蔓延。 和蚁军进行了简单的沟通之后,双方都同意清理战场。 毕竟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置很有可能演变为瘟疫,这对于第二天还想抓住机会继续进攻的蚁军来说一样是巨大威胁,而尸体丢弃在城墙下对于蚁军士兵其他战士来说一样也会影响到士气。 “大人,那些蚁军士兵在趁机收集我军箭矢!” “由他们去,只要他们能将这些尸体抬走。注意,不要让他们跨越警戒线,防止他们趁机偷袭。” 江烽不以为意,大战之后大疫已经成了这个时代的通病,很多人却并不清楚其中原因,腐尸靡烂之后污染周围环境,极易造成诸如痢疾、霍乱这一类疫病流行。 这些蚁贼倒是可以一走了之,而若是固始城迎来一场瘟疫,那自己说不定都难逃厄运。 一日血战事实上并未对固始城本体防御造成多大破坏。 壕沟和羊马墙被填平和破坏本来就在预料之中,这种临时疏浚和修筑起来的设施能够坚持一天,并且还给贼军造成了数千人伤亡,这已经让江烽很满意了。 江烽知道真正的决战在明天。 蚁贼中一样有睿智者,从今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填平濠沟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也不准备和自己打持久战。 三天时间大概就是他们的底线,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让固始城坚持三日不破,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目光从仍然在城墙上坚守的士兵们身上掠过,江烽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仍然带着血腥味,但是闻起来却和这个时空是如此的贴合。 这就是乱世,征伐会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成王败寇,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一幕幕都会不断的在这片土地上上演。 自己会在这里边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江烽现在也无从知晓,但他不会屈服,刀山火海,总要走一遭。 已经是晚饭时间,送上来的蒸饼和粥已经发到了每一个战士手中,数量上的不足让江烽不得不让所有士兵分成两班轮流休息,一半士兵在城墙上警戒,一半士兵就在城墙下的临时掩体中休息。 三天! 江烽相信只要坚持过三日,这拨蚁贼定然就会打退堂鼓离开,后勤补给和蚁贼整体战略都不会容忍他们继续在固始这座小城下继续逗留下来。 唯一可虞的就是贼酋韩拔陵的作战意志究竟有多强了。 第一卷 第八十九节 部将 黄安锦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城墙时,看见的是夕阳余晖下,仍然屹立在垛口边上,手杵连鞘邯刀凝望着远处的江烽。 这一战打得如此惨烈,出乎所有人意料,无论是固始军还是老光州军。 对于蚁贼,很多人都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意识,毕竟蚁贼崛起于颍、亳,纵横于hn对淮南道这边虽然也有影响,但是毕竟不是最直接的。 包括秦再道、黄安锦他们这些老光州牙军的军官对蚁贼都并不熟悉,更多的情况还是来自于斥候的报告。 在他们十分模糊的认识中,蚁贼大多还是流民纠集起来的贼军,为了求食谋生这才会攻州占县。 他们的武器大多是锄镐镰以及木棍竹竿这一类东西,甲胄就更说不上了,甚至大部分人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赤足上阵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帮乌合之众,也许能打打顺风仗,但是一旦遭遇突袭和面临攻城这种硬战,他们就会原形毕露。 似乎河神滩那一夜的突袭也印证了这一观点,但是在今天,蚁贼在攻城战中表现出来的勇武和顽强,却让包括江烽、秦再道、谷明海、张越以及黄安锦本人都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尤其是这支军队还不是蚁贼本部,而是伊洛流民附集起来组成的蚁贼,准确的说他们还只是蚁贼的附庸力量。 或许这些家伙依然还谈不上战斗力有多强,但是就食谋生的压力已经逼得他们在勇气上半点都不缺了,而在hn道上与梁军、蔡州军的多番缠战也使得他们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蜕变,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能打,越来越顽强。 看看这些家伙身上的武器和甲胄,有些明显就是梁军的制式武器和盔甲,也有少部分是来自蔡州军,他们正在不断的蜕变进化,正在急速的向一直真正的军队转变,想到这里黄安锦就觉得心里发沉。 无论这一场固始攻防战的结果如何,黄安锦相信,对于蚁贼们来说,他们又会得到一次难得的磨砺,哪怕他们败了,下一场战争他们会变得更加凶猛残忍。 江烽是被背后沉重的脚步声惊醒的。 “安锦,来坐。”江烽摆摆手,看着疲倦不堪的黄安锦,示意对方随意,“还撑得住吧?” “还行。”黄安锦对江烽的感觉是比较复杂的。 对方能折节下交,他很感动,但是他又知道对方如此这般交好自己是有意图的。 他也明白对方安排自己最初协助秦再道整顿牙营的用意。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固始军假职虞侯在很多问题上比所有人都想得更深远更周全,无论是秦再道还是谷明海,都远无法与对方相比。 附近战场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虽然蚁贼军并未能攀上城墙,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对就无力对城墙上造成威胁,流矢、擂石都一样在这里留下了斑斑痕迹,而随处可见的血迹也证明这里一样经历了生死考验。 “这才是第一天,安锦,明天恐怕会更困难危险啊。”江烽一只手仍然架在刀柄上,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还是小瞧了这帮伊洛流民的成长速度,我才离开多久?之前他们可不是这样,梁军和蔡州军都充当了他们的陪练。” “虞候大人,恐怕这一次我们又充当了他们的陪练了。”黄安锦脸上的神色同样苦涩,“据我所知蚁贼是很少主动攻击县城的,因为他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尤其是制作攻城器械这些,他们原来根本就不懂,但是这一次固始成了他们的练兵场,下一次无论他们到哪里,都会给那边守城者带来巨大的风险。不,属下估计等不到下一次,明天,这些蚁贼就会难缠许多。” 江烽微微一怔之后,明白了黄安锦的意思,这一次哪怕蚁贼打不下固始,但如果蚁贼日后卷土重来,甚至是明天蚁贼再度攻城,恐怕都会棘手许多,只是现在自己还考虑不到那么多。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江烽还是问道:“安锦,你觉得明天蚁贼攻势会更猛?” “大人,可能你没有注意到,事实上蚁贼在申酉两个时辰里的表现就要比最初已未时分的好得多,尤其是酉时上来的几拨,应该就是早上第一波攻击的蚁贼,他们在获得休整之后士气未堕,但却变得更狡猾,我发现他们阵型更散更有规律,而且很会利用地势,我们的旋风砲和强弩对其的杀伤明显下降,他们的推进速度也更快。” 黄安锦观察得相当细致,这也是习惯使然,从未遭遇过蚁贼,作为牙军副指挥,第一战很引人注目,他当然要需要认真观察了解,评估敌人的实力,为战争每一步都做考虑。 “哦?你的意思是明天一战我们会更危险?”江烽果然皱起了眉头。 在这些细节方面他显然还不如秦再道、黄安锦这些实战型军官做得那么好,实际上在大战来临时,他精力过于全神贯注,反而对这些细节没太在意,黄安锦的话也提醒了他作为一个现场指挥官,需要注意的事项。 “都说打仗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完全准确,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像蚁贼这种,因为他们是围城而战,有相当充足的兵力保证,第一天主要还是以试探性的战斗为主,第二天恐怕才是真正的考验,甚至可以说是定生死的一天。蚁贼首领肯定也会考虑他们自身的士气斗志能坚持多久。至于说第三天及其以后,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够挺过第二天,他们的士气肯定会受到很大打击,但还能不能重新鼓起来,就要看他们的将帅本事了。” 黄安锦的观点颇合江烽之意,但黄安锦提到的蚁贼通过第一天的熟悉战况,恐怕攻击力和攻击效率都会有较大提升,如果蚁贼首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恐怕也会把第二天作为真正决战之日。 第一卷 第九十节 底子 沉吟许久,江烽都没有拿定主意。 他原本之意是要等待第三日才将杀手锏拿出来,但是现在看来,恐怕蚁贼会在第二日就要拼命的可能性很大,而固始军恐怕也未必能够坚持到第三日,自己还是有些高估了固始军的战斗意志。 如果蚁贼明日要拼命,自己先前的准备是为第三日准备的杀手锏,甚至可能没用上就要出状况,也许就这个失误就要酿成大祸,自己就需要另做准备才行。 想到这里,江烽又禁不住掂量,如果提前用了杀手锏,那么蚁贼会就范么?能不能一击给予对方在作战意志上以致命一击? 二万多蚁贼,两日血战,哪怕己方再是依托各种设施给予对方以重大杀伤,但是伤亡几千,也难以伤其根本。 江烽很清楚,如果对方一意孤行非要拿下固始,固始是守不住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提前发动杀手锏予对方作战意志上的打击未尝没有好处。 起码能示之以威,避免对方受创过甚而恼羞成怒,以至于为了挽回颜面而不惜一切代价拼死一战。 想到这里,江烽心中已经下了决心。 黄安锦一直在注意观察着这位年轻的虞候大人。 作为一个在光州牙军中不太受欢迎的角色,黄安锦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年轻时候的暴躁性格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现在已经三十好几的他没有太多机会再栽筋斗了,再锋利的棱角经历了挫折后也会被打磨得平滑圆润不少。 这一战如果蚁贼攻克固始,那自然不必说,但如果固始守住了,黄安锦有一种预感,恐怕眼前这位虞候大人在固始城里一言九鼎的地位就会稳固了。 而从这位虞候大人层出不穷的手段和表现出来的深谋远虑,黄安锦觉得只怕固始只是江烽踏上台阶的第一步而已。 江烽对他的招徕之意他很清楚,他也明白江烽让自己执掌固始军前营未尝不是一个考验,考验自己整合部卒和练兵的本事。 正因为如此,黄安锦在执掌前营之后所花的精力比任何人都多,而前营中因为吃不下这个苦的逃兵也远胜于其他几个营,甚至比江烽的左营还多。 他需要抓住这个机会,这是一个一遇风云便化龙的机会,云从龙,风从虎,也许有人天生就是龙虎之姿,那么他黄安锦也很想当一当紧随龙虎而上的云和风。 “安锦,前营情况怎么样?” “还行,前期准备工作还是很有效,兄弟们都有心理准备,当然打得很惨,但我琢磨着经历这一战后,前营剩下来的兄弟,就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军士了。” 对于自己手底下的这帮兄弟,黄安锦还是很有底气的,都是自己一手一足亲自操练出来的,他心里有数。 “看来你对你的兵很有底气啊,听说你是用你在白马寺练僧兵的办法来操练士卒?”江烽笑了起来。 光州白马尖多云寺和洛阳白马寺渊源很深,黄安锦自幼在多云寺出家,一直到二十多岁才因母亲生病还俗侍候母亲,母亲病故之后加入光州牙军,所以对白马寺僧兵训练手法很了解,用之于前营操练,的确让很多士卒难以适应。 “虞侯大人,前营既有旧军,旧军还分光州旧军和固始旧军,亦有新兵,形色驳杂,难以统一,属下也唯有一视同仁,只看训练结果,能胜任则罢,不能胜任那就得练到能胜任方能过关,其间难免有得罪人之处,望大人谅解。” 黄安锦一番话倒很有点儿不卑不亢地味道,让江烽也颇为满意。 “各营操练之法不一,那是各营指挥的权利,我不过问,我只看结果。” 江烽也知道这年头各人有各人的训练之法,自己也无法强求一致,他的标准就是只看战斗力和纪律。 黄安锦操练之法过于苛酷,许多老军都难以适应,很多人都吃不消,但是从今日表现来看,前营表现出来的适应能力却是最快的,甚至比谷明海的中营和自己的左营都要好。 “那就谢谢大人的理解了。”黄安锦抱拳一礼,他也知道不少老军跑到江烽面前叫苦告状,尤其是一些原来江烽的素识,不过他相信江烽在这个关键时候是不会被这些所左右的,除非江烽真的不是个干大事的。 “安锦,你我之间无需这样,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江烽双手摩挲着刀柄,沉吟了一下,“恐怕你也看到了,我们固始军现在看起来架子不小,但是从今天的战斗力表现来看,很是堪忧,而且如你所说,恐怕明日一战我们的弱点还会暴露出来更多,我很担心蚁贼明日还会表现出更多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东西来。” 黄安锦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么,江烽也看着对方,等待着什么。 “大人,我觉得我们士卒数量对于固始军来说已经足够了,关键在于战斗力的提高,而这其中主要还是我们的军头力量明显偏弱,我们在这方面的底子太薄了。”黄安锦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军头这个词语在这个时代是有特定含义的,而且亦有广义和狭义之说,狭义是指各地节度使、巡阅使这种高级别的军阀,而广义则是指执掌军队的各级军官力量,从都头到指挥再到虞侯以及更高层面。 黄安锦所指的军头当然是指广义。 也就是说固始军的军官架子不够强,从队正到都头再到指挥使,相比纵横中原的梁军,横行晋地和塞外的晋军,还有号称河朔三雄的hb三大镇军,以及雄踞兖郓沂密四地的泰宁军和盘踞青淄的平卢军,以及独霸淮北的感化军,这些在中原风光一时的镇军其骨干军头都无一不是武技精熟者,固始军的军官实力都和这些镇军不在一个水平上。 可以说在这些镇军中军官的提拔基本上都是和其自身武技高低息息相关,尤其是干到指挥使以上诸如虞侯这一级别的将领,都是在无数惨烈的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在武技上都有几分水准,纵然达不到登临天境的水准,也相距不远。 相比之下,像南方诸镇在这方面的资质水准就要略逊,哪怕是号称淮南雄军的杨氏吴军,都要略逊一筹。 第一卷 第九十一节 要拼命了! 事实上这一点,江烽也是心知肚明,固始军在这个方面素质上就要逊色不少,毕竟固始军原来只是一支州军,本身就先天不足,甚至连光州军距离一支镇军标准都还相差甚远,尤其是固始军缺乏一个能够真正扛得起大旗的角色,一个中流砥柱式的角色。 也许在权谋和指挥甚至是威信方面自己都已经在固始军中赢得了尊重,但是这还不够,在武技方面,这还是自己的一个最大软肋,同样对于固始军中其他高级军官来说,武技方面也同样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短板。 整个固始军中无一人天境高手,这也导致了像袁无畏和杜立这种强者可以在固始军中如砍瓜切菜一般出入无人之境,可以说那一日早上如果不是靠天焰神弩唬住了袁无畏,下午不是靠杜立及时赶到,一切早就不存在了。 从某种程度上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支军队,一股势力,有无天境高手,也就决定了你这股力量这支军队是否具备独立的实力。 而现在固始无疑就处于这种尴尬的状态。 蔡州袁氏来收编被拒绝了,而鄂黄杜家对是否真正插足光州还有些犹豫不决。 这固然是因为杜立出兵固始并未经得杜家同意,另一方面也还是因为杜家自身内部尚有隐忧,对于出兵北上还有很多顾虑,短时间也不具备北上的实力,也不愿意因为涉足固始而与周边诸如淮南巨擘杨家和淮北大豪时家交恶。 这种情况下杜家其实更希望固始保持一个半独立状态,依靠杜家,但是却又保持一定独立性和自保能力。 这样一来杜家既能对其发挥影响力,但是也能避免因牵扯过深而导致在发生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时被卷进去而无法脱身的风险。 固始交恶于袁家,但是却又无法得到杜家毫无保留的全力支持,那么一旦真的有事,固始自身又不具备自保能力,这就非常危险了。 所以黄安锦很含蓄的提出了固始军客观存在的问题。 “安锦,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应该明白,有些东西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江烽以手抚额,苦笑着道。 “大人,我感觉您给我的点拨对我进境很大,我自幼在多云寺修行,自认为在元力玄气的修炼底子还是打得比较扎实的,但还俗之后缺乏名师指导,所以进境慢了下来,可大人指点我之后,我这段时间进境不小。”黄安锦沉吟了一下,“我和大人也切磋过,感觉大人的功底相当深厚,而且已经到了接近天境的水准上,为什么大人不寻求尽快突破呢?如果能够突破这个瓶颈,那大人的造化必将是另外一个境界。” 江烽虽然和黄安锦切磋过几回,但是更多的还是在武技上的交流,像这样坦诚相待的对话,还是第一次。 他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对黄安锦的了解还不够深,像黄安锦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显然不是一个单纯的还俗和尚或者牙军都头那么简单,这里边肯定还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看见江烽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黄安锦也知道江烽肯定在等待着后续的话语,想了想才道:“我在多云寺出家修行期间,除了拜师慈云大师外,白马寺监寺慈定大师曾来多云寺暂住修持,我曾得他指导两年,受益良多,后我还俗之后也曾前往洛阳白马寺中拜谒,在白马寺中又暂住一年,……” 江烽点头,这才符合常理。 白马寺乃是中原首屈一指的大寺,其监寺乃是三纲之一,自然不同凡响,无论是律法还是武技都绝对是出类拔萃的角色,只是不知道黄安锦如何能入了慈定的法眼,有了这番造化。 “唔,安锦,我也知道这个情况,只是现在我那还有多少心思来考虑修炼啊,一切都得等咱们过了这个坎儿再说。” 江烽倒是把这个事情记在了心上。 这个时空中,虽然经历了多次灭佛运动,但是佛门势力依然不可小觑,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也愿意寻求这样一个奥援,尤其是在白马寺和梁王朱允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的情况下,白马寺也一样在寻找着伙伴。 当然,就目前来说,固始军还是太孱弱了一些,不太可能被白马寺这样的大寺打上眼,但毕竟这是一个门径。 黄安锦对自己的提醒也的确值得深思,武道修行上的瓶颈已经成为一个极大的制约,不仅仅是对自身的制约,同样也对固始军的壮大成为了一大制约。 ********** 就算是江烽也没有料到这一场恶战竟然来的如此凶猛如此暴烈! 一夜的休整似乎又让这些蚁贼们恢复了元气,仿佛完全忘却了头一日在城墙下尸横遍野带给他们的伤痛,甚至他们表现得比头一天更加凶悍狂暴。 三个时辰不到,城墙便三度被击破,涌上来的贼兵真如蚂蚁一般,如果不是江烽亲自率预备队强行压上将那最后一帮如野狼一般嗷嗷狂叫着扑上来的蚁贼顶出去,只怕这固始城就真的要换主人了。 看样子黄安锦判断的没错,蚁贼是要拼命了,是要打算在今天决一胜负了。 江烽判断这可能也是因为对方士气难以支撑太久,三天也许都高估了对方,对方也意识到了,索性这第二天就要拼命了。 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失血之后的少许晕眩让江烽觉得天空并不算太刺眼的阳光都格外难受。 他一手抚在垛口城砖上死死的盯着城墙下,三百米内丢下的尸体绝对不下四千具,密密麻麻,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木屑,掺和着星星点点的酱紫色血迹。 破碎的橹盾和尖顶木驴随处可见,间或还有仍然在燃烧的木驴在散发浓浓的黑烟,两名来不及逃出的士兵被卡在木驴缝隙间,火舌仍然在舔食着他们尸体上的盔甲衣物,在空中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焦臭味。 三个散乱的方阵丢下一地狼籍的死尸,正在缓缓向后退去。 第一卷 第九十二节 要撑不住了! “虞侯大人,恐怕要撑不住了。”秦再道抖落落在身上碎石块,有些不得劲儿的活动了一下左臂。 蚁贼的投石车数量很少,质量也不佳,但是却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推到了城下不远处,强行轰击城墙上,这也给守城主力中营造成了巨大杀伤。 一轮石弹下来,秦再道亲眼看到就有十余人被砸成血肉模糊的肉饼,而精神崩溃而逃跑被督战队斩杀的士卒也超过了十人。 蚁贼几乎是不惜血本的轮番发起攻击,依靠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在发动冲击,看样子是要凭借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来把固始给耗死。 先前的一场激战让这三个蚁军方阵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但是另外三个已经休整完毕的蚁军方阵正在稳步向前,横成两排的橹盾此时尚未举高,一旦踏入城墙上弓弩的射程,这些橹盾便会发挥巨大作用。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烽回顾城墙上自己军队,民夫们正在忙不迭的用土袋填塞溃散的缺口,但是这样仓促填堵起来的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 蚁军攻击重点显然放在了这些被敌军挖掘垮塌部位,这一波攻击这些地段又将是一个个地狱屠场。 周围的士卒们都在抓紧时间休息,无间隙的车轮战让士卒们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江烽瞅了一眼寥寥无几的抛石机,三十台抛石机现在只剩下八台,看样子其中两三台大概也就只能支撑不久了,蹶张弩几乎全数报废。 这个时候还是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弓箭最为可靠,当然最终决定胜负还是得靠真刀真枪的白刃战来决定。 凝固的血浆让江烽手上有些不得劲,随手在自己战袍上擦拭了一下,有些乏力的双臂这个时候才觉得酸软。 江烽已经记不清自己手刃了几名蚁贼了,但在白腊大枪寸断之前,至少饱饮了十五名以上蚁贼的鲜血,而手中这柄略略有些卷刃的横刀也掠过不少于十名蚁贼的肌体吧? 秦再道这个家伙还想和自己比试一番看谁能手刃更多蚁贼,江烽没有理睬对方的挑战,临阵冲杀偶而为之可以,但若是屡屡得手,只能说明自己这个主帅做得太不称职。 “来了!兔崽子们,快起来,准备战斗!”谷明海嘶哑的声音在墙头上显得格外刺耳,活象一头发情的公鸭。 原本安静的城墙上顿时活泛起来,士卒们纷纷重新进入站位,而仅存的抛石机也开始装弹准备新一轮的打击。 战争来得总是那样简单而残酷。 密集的箭雨并不能阻挡成梯次猛攻的蚁军,随着高耸的云梯不断搭扣在城墙垛口上,无数蚁贼舍生忘死的发起冲锋,城头上的士卒们不断将云梯浇上桐油然后纵火焚烧,而更多的云梯则靠上来。 数台简陋无比的巢车和临冲也开始逼近城墙,巢车上蚁贼的弓箭手开始进行压制性的射击,这给城墙上的守御士卒带来相当大的损失。 终于有两三台临冲冒着抛石机的猛烈轰击抵近了城墙,蜂拥而上的蚁贼立即就与固始军士卒在城头上展开了空前激烈的争夺战。 江烽手中的横刀掠起阵阵青波血雾,凛冽的刀气纵横飞舞,两丈之内都可以感受到那逼人的森森杀意。 几乎每一次出手都有一名蚁贼仆地不起,喷洒出来的血迹已然扑满江烽全身,甚至连整个面部都是斑斑点点。 身后的预备队都是江烽从光州牙军中精选出来足以以一敌十的强手,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却是实打实的杀戮机器。 或联手合击,或如劈波斩浪,预备队的出现很快就将两台临冲带来的威胁扫荡得一乾二净,但是仅仅是这样一场冲击已经让城墙上留下了不下百具固始军士卒的尸体,蚁贼的疯狂程度可见一斑。 “轰!”“轰!” 江烽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又是某一处城墙被抵近作业的尖顶木驴中的蚁贼给挖掘垮了,这种用夯土填筑起来的城墙根本不足以抵挡亡命的蚁贼。 成百人完全不顾城墙上滚下的滚木擂石,还有那浇下桐油金汁,只顾舍生忘死的挥舞手中镐锄,一团团泥土向后飞舞,八米高的城墙在这些家伙卖力的掘进之下,要不了多久就会溃塌下来,当然,前提是他们得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 “好!”一直站在塔台上观察的韩拔陵猛然站起身来,厉声下令道:“命令庄瘸子给我全军压上,一个不剩,拿下固始,我给他记首功!韩拔乐,你带我的斑斓卫去冲阵,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把那个缺口拿下来!陈丕子,你的人马做好准备,一旦韩拔乐突破,立即跟进!” 张越飞身而上,长矛卷起千层气浪,粼粼淼淼,如水银泻地一般席卷而过。 三名持盾蚁贼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被长矛矛锋硬生生拦腰划断,瘰瘰疬疬的五脏六腑混合着腥臭的血浆一瞬间从腹腔中积压喷洒出来,四散飞溅,喷得张越一头。 紧随张越而上的士卒亦是咬牙切齿猛扑而上,呐喊着举枪突刺,密集的枪林一下子将前方几名蚁贼刺成蜂巢,但是随后簇拥而入的蚁贼立即和往外挤压的固始军牙营混战在一起。 谁都知道这城一破,大伙儿便是一死,与其窝窝囊囊的被蚁贼们绞杀,还不如这一刻与蚁贼拼个你死我活,只要将这拨蚁贼挤出缺口,城未必会破。 江烽也注意到了这一处大缺口的危机,蚁贼发狂一般向着这一处猛扑而来,双方都觉察到了这个节点,一旦控制了这个缺口,那固始城防线便被拦腰切断而彻底脱节,城破也是在所难免。 “命令弓弩手和抛石机集中打击缺口周围,遏制蚁贼援军上来!” 向累得有些站不直腰,不得不以手扶墙的黄安锦丢下一句话之后,江烽便一挥手率领预备队从城墙侧翼潜下。 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该提前将鄂州骑兵投入,但现在再后悔毫无意义,唯有拼死将这帮蚁贼斩杀。 第一卷 第九十三节 庄氏三豺 庄瘸子并不瘸,只不过他身体太胖,平时走起路来活像螃蟹横行,一摇一拐,所以得名庄瘸子。 他一家三兄弟,也都是屠户出身,年少时的好勇斗狠,青年时代得遇异人,指点了三兄弟一些武技修行法则,三兄弟也颇有悟性,苦心修炼,迅速成为伊洛一霸。 后来三兄弟与韩氏兄弟交好,随着流民的兴起,三兄弟成为韩氏兄弟在流民群体中的重要臂助。 此时的庄瘸子却半点没有平素的蹒跚迹象,满身肥肉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手中一把斩马刀血迹淋漓,土黄色的汗衫敞着,血迹和汗渍交织在一起,还有土尘,已经有些分不清楚颜色。 肥胖的身体此刻显得异常矫健敏捷,连续几个横滚躲开了从背后挺刺过来的凶狠一枪,庄瘸子却没有理睬背后连环进逼的长枪,而是心无旁骛的面对正前方的对手。 一口气连续三刀猛劈,凛冽的刀风如寒霜扑面,庄瘸子最终将一名官军都头模样的角色的白蜡大枪斩断,最后一刀更是干脆利落的连杆到颈,颈项上喷溅起来的血浪更是冲了他一脸。 庄瘸子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脸,让横肉四溢的脸颊显得更为狰狞可怖,吓得三名围攻的官军军士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而在一旁,他的两个弟弟庄跛子、庄矬子面对从背后突袭其兄的一名官军队正。 一个精妙的交叉绝杀配合,庄矬子的圆盾封挡住了对方凌厉的一刺,在被震得后退半步的同时,一把连枷则狠狠的抽打在了对方的大腿上,狼牙锤击打在对方大腿根部。 别说没有裆甲,就算是有,也根本抵挡不住这种连枷狼牙锤头的重击。 锤头一抽而起,狼牙上带起一大块血糊糊的肉团,凄厉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而庄跛子则连续不断的贴地翻滚,双刀狠狠的捅入另外一个飞扑而来准备对庄矬子发动致命一击的官军小校****,一阵猛搅,从小腹中涌出花花绿绿的肠子顿时洒落一地。 一时间断不了气的小校在残垣断壁的泥墙下打着滚儿哀嚎,而庄跛子更是呲牙咧嘴的环目四顾,甚至还舔了舔嘴对方喷溅在自己嘴角的血迹,那股子狠劲儿看得人周围人都全身发寒。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整个战场犹如一个修罗场,此时此刻,早已经没有了之前远距离对抗时的那种疏离感觉,完全是面对面之间的生死搏杀,一念升天,一年入地,再无第二个选择。 汹涌而来的蚁贼军士兵在短短几息时间里就塞满了缺口,如同蛆虫一般蠕动着从外向内攀爬涌入。 庄氏三兄弟更是悍不畏死的竭力扩大战果,将堵在缺口处的数十名官兵杀得狼奔豕突,缺口大有演变成为溃溃堤的局势。 这个时候,庄氏三兄弟的骁勇剽悍就显现出威力来了。 压上来的本来是秦再道麾下最勇猛最有战斗经验的一个都牙兵,而那个牙兵都头在武技格斗和战斗意志上都是秦再道麾下数一数二的,但是当庄瘸子将牙兵都头强势斩杀,而庄氏三兄弟中另外两兄弟借势突破时,士气严重受挫的牙兵们还是抵挡不住败退了下来。 秦再道也没有想到这一帮蚁贼中居然也有如此高手,庄氏三兄弟的凶悍出乎他的预料,而一着失误,却有可能满盘皆输。 牙营已经是固始军中最强悍的所在,而牙营中最强的一个都牙兵竟然就被对手三人一口气连斩十余人,这种超乎想象的凶残顿时让固始军的士气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如果说之前双方的激战纵然伤亡巨大,但还是互有胜负,尤其是固始军还是依托城防之利占据一定优势的话,那么这个关键时候似乎就一下子扭转了双方的气势,很有点儿成了此消彼长的节点了。 对固始军来说,这很危险了! 对蚁军来说,曙光乍现了! 庄氏三兄弟显然也明白这一突破意味着什么,但突破只是掌握了破城的钥匙,并不代表就打开了城门,固始军当然不会轻易让出这一步,接下来的肯定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反扑,但是庄瘸子却信心十足。 既然已经拿到了钥匙,庄氏三兄弟就绝不会交出去,而且他也相信韩拔陵应该看得到这里的情形,定然会派精锐来扩大缺口,只要从这里突破扩展开来,那么固始城破城就在此一举了。 强压住内心的喜悦,庄瘸子灵活的纵身一跃,从旁边的残墙旁弹射而起,手中刀锋迅如惊雷般的掠过一名站在残墙上端持弩瞄准庄跛子欲射的弩兵喉咙,身形甚至都没有停留,就在空中一个变换,顺势又斩落了一名挥枪突刺他的士兵头颅。 局势正在逆转。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秦再道看到了缺口另一边已经飞跃而去的江烽,握了握手中的邯刀,扭头道:“老谷,这边交给你了!兄弟们,跟我走!” 此时其他几处城墙下的蚁贼们也似乎意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发狂似的蚁附而上,城墙上的鏖战也更加激烈。 谷明海也看了一眼那一处已经处于全面混战的缺口,而城墙上也有多处垛口出现了爬墙而上的蚁贼身影,显然双方的士气都被这一缺口突破影响到了,蚁贼变得更疯狂,而固始军这边则出现了一些慌乱。 他知道此事不是推诿废话的时候,狠狠的一点头,便昂首挺胸不再回头,直奔那已经站在了城墙垛口上力图突破的几名蚁贼而去。 丢开了城墙上不利局面的心思,秦再道从侧道纵身而下,而江烽已经从另一侧猛扑而来。 跟随在他身后的十余名牙营中最精锐的甲士,其中有两人甚至还穿了江烽专门交给他由他自行安排的两具黑沙鳗鳞甲,其他十余人也是人人穿上了第二批送来的草木甲。 在这一点上连秦再道都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对江烽有些方面还是有看法,但是江烽的确比他和谷明海都更有资格担任这个主帅,起码在这些方面就不是他秦再道能搞得出来的。 第一卷 第九十四节 术法之威 江烽比秦再道更先意识到危机。 从这一仗蚁贼体现出来的战斗力,江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河边一战之后还是有些大意轻敌了。 蚁贼战斗力的孱弱体现在他们的纪律和应变能力上,所以骑兵队在夜晚突袭让猝不及防的他们阵脚大乱,损失惨重,溃不成军,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一无可取之处了。 尤其是像今日这种正面冲击,凭借着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一旦打疯了,起了势,这帮为求食而生的家伙,一样可以亡命拼命,而一旦不要命了,其战斗力就真的不好评估了。 更让江烽心里发沉的是蚁贼中不断闪现出来的高手身影。 不要以为蚁贼中就都是只能凭借一身蛮力拼命的角色,那些只是最底层的小喽啰,而像他们的都头、指挥这一级的角色一样也具备了相当的武技战斗力。 这些人也许比固始军这边的同级别军官逊色一些,但是一个蚁贼战斗力最不堪的左军,旗下都是十个军,光是指挥这一级别的角色都多达数十人,而都头这一级别的更是多达百人以上,在数量上根本不是固始军能相比的。 而更为危险的是他们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乃至指挥水准,在经历了与hn梁军的多番缠战之后,已经上升到了一个略具雏形的境地了。 同样让江烽感到危险的是蚁贼军中一样涌现出了不少武技战力惊人的好手。 就像企图利用城墙垮塌一举实施突破的这几个家伙,几乎每一个都有着不亚于黄安锦实力的水准,比起自己和张越、秦再道来,恐怕也就是一线之间的距离。 这意味着蚁贼军正在日趋正规化,一大批具有相当武技水准的军官正在跃然而出,成为蚁贼军中首领性人物,尤其是像韩拔陵部这样一个从流民武装群体刚演变过来的流寇,进化得如此之快,不得不让人心惊。 几息时间,江烽已经率领一队人赶到了缺口处。 此时的缺口处尸横遍野,蚁贼军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就像一处溃烂的伤口,把战线不断向两边蔓延,确保越来越多的蚁贼从缺口处涌入,尤其是几张硕大的橹盾也开始缓慢的出现在缺口处,昭示着局面已经危险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了。 一旦这些橹盾兵在缺口四处站稳脚跟,那么也就意味着大量蚁贼可以不用担心投石机和强弩居高临下的打击,而顺利通过这个鬼门关冲入城中。 看着几个用上前来的橹盾兵,江烽心里叹了一口气之余,也只能忍痛发动。 这种橹盾兵手持的橹盾几乎是一人高,用多层牛皮和木制嵌合夹好,再用铁条固定,重量基本上在五十斤作用,一般都需要选择臂力奇佳者来担当,一旦遭遇投石机和强弩袭击时,这些橹盾兵会在第一时间顶上去。 在缺口这样狭窄的地域内,这种橹盾兵对于想要将蚁贼撵出城内的固始军来说威胁就太大了,尤其是还有那几个武技不俗的高手护佑,只需要拖上一段时间,等到更多的蚁贼跟上来,这场战斗也就只有宣布结束了。 贴地猛窜,身体微躬的江烽抡刀拨开几支流失,左手中的土龙灵符配合着足下连环扫动搅起的泥土再度出手,强劲的玄气催动,瞬间就把飘荡在空中的黄土变成了翻滚的混沌之物,土龙灵符的土系威力催发到了极致。 汹涌而出的土龙威能在空中幻化出一条巨大的暗黄色龙形巨物,翻滚咆哮着,张牙舞爪的向前扑击,带动的罡风威能更是压迫得周围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飞舞扑击,龙形巨物带来巨大的土腥气,连带着周遭的残垣断壁似乎都要震动起来,挟带着无匹的威压气势席卷而来。 “地龙翻身!” 这一式土龙符术不知道要比江烽两个月前在南阳白水畔和南阳斥候交锋时所用的土龙符术强几倍。 这是罗真挖空心思用光州材官署硕果仅存的一块土精炼制打造的术符,其释放出来的土性威能堪比天境高手之威。 如果不是事态凶险,急于在第一时间打破橹盾阵,江烽根本不会浪费这样一个术符。 单论术法,这一式“地龙翻身”并不算何等精妙,但是那一块土精的质量却非同凡响。 偌大光州材官署恐怕能拿得出手的资材,大概也就这一块压箱底的东西,如果不是许静私藏交给罗真,也没有这具压箱底的保命玩意儿。 连罗真都一直在惋惜自己用这块土精有些暴殄天物了,但形势使然,却不得不为。 固始要真被攻破,啥都没有了。 庄瘸子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妙。 一下子毫无征兆翻腾而起幻化在空中的龙形巨物也把他吓了一大跳。 飞腾膨胀,呼啸登空,转眼就变成一具要择人而噬的龙形怪物,狰狞咆哮,猛扑而来。 虽然头角面目模糊,但是却盘云带雾,越发显现出这具怪物的不同凡响。 对于这一类道藏术法,他也是第一次见识,以往更多的还是停留于传说中。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在山上跑,术法这一道对于山匪流寇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太过陌生的东西了,有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更不用说见识了,但是对已经在蚁贼军中高层里边打滚了这么久的庄瘸子来说,他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他知道这玩意儿不可抗,至少对自己这帮人来说,还不具备直接对抗这种超越了寻常人认知的力量。 庄瘸子来不及喊出声,几个吓得魂飞魄散的橹盾兵早已经丢下了手中的橹盾怪叫一声扭头就跑。 对他们来说,这种近乎于怪力乱神的东西实在太恐怖了,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思维认知,此时此刻对他们来说远离逃生就成了唯一想法。 剩下五六个反应慢一点的橹盾兵就倒霉了,呼啸而来的土龙直接将几个橹盾兵连同他们扛握的橹盾撞击倒地,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吭一声,就被那无可匹敌的巨大威能直接挤压得七窍流血,当场毙命,还真有点儿被鬼魅缠身而死的狰狞模样。 第一卷 第九十五节 危机将临 橹盾兵阵瞬间就被冲垮,江烽心中在痛惜罗真给他预备的这具堪称唯一保命符的同时,也是兴奋不已,体内玄气提至极致,手中邯刀刀刃处一抹白色的光亮流莹冉冉浮动。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和觉察到这一点。 这一段时间里,从袁无畏的拂晓袭杀到与曹万川决裂时与袁无畏的再度交锋再到连夜的伏击对方,从前几天的夜战到今天的轮番恶战,这一场场恶战下来,可以说每一场恶战都是在千难万险里边打拼出来的。 尤其是那一场拂晓之战和今日的轮番恶战,几乎要把江烽的所有潜能都激发出来了。 生死须臾间,每一击每一杀都得要竭尽全力,否则躺下去的你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这种激发了最大潜能的磨砺,也对江烽的元力内气的锤炼和对更高境界的触摸起到了极为有效的升华。 可以说如果在此之前的江烽,还只是在元力内气的修炼上浑厚扎实这一优点,但是在真正要实现跨越这一门槛还有相当距离时,现在的江烽就已经具备了跨越这一道门槛的基本底蕴了,起码他不至于在实现跨越突破时无所适从了,明白大略的时机把握了。 肥胖的身躯一跃而起,庄瘸子是真急了。 他觉察到了危机。 橹盾阵形的溃散,让原本相对完整的防御阵型立即出现了一个大洞,原本他是有信心拖到后援大部队跟上来的,但是现在,尤其是看到那个施法者手中邯刀刃尖刀锋处居然还流淌着晶莹光带! 这特么是个啥情况? 这已然是接近于天境武者的水准了! 这个家伙一介入,只怕立即就要把现在最好的势头给打下去,自己麾下那些兄弟们庄瘸子很清楚底细,疯起来皇帝来了也敢拉下马,但是一旦被高手把锐气给折了,在要想鼓起来,那就难了。 这个时候恐怕是要自家三兄弟拼命的时候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三兄弟败退了,哪怕韩拔陵和自己兄弟关系再好,恐怕也是要找一两个人的人头来祭旗的。 那个时候他是不会听你说有什么方术士施法这类解释的,自己或许能逃脱,但两个弟弟却未必有这么好运气。 该死的韩老大,难道就真以为就凭自己三兄弟就可以打破固始城不成?增援力量在哪里? 气恨交加,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庄瘸子清楚韩拔陵的性格,平素大大咧咧,关键时刻绝不含糊,这个时候容不得自己半点退缩。 和自己两个兄弟打了一个眼色,庄瘸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肥胖的身体陡然间慢了下来,双手持握的狭锋斩马刀缓慢的扬起,当刀锋举过肩部时,身体骤然加速前冲,然后一个凌厉的飞纵,扑起在空中。 “呀呀嘿!”沉雷般的怒吼声在空中炸响,伴随着这一刀扑面劈出。 大天殛! 自打加入焰军以来,这还是庄瘸子第一次用上自己这毕生精血凝聚的这一击!上一次用这一招,还是两年前他在熊耳山中遭遇一头即将化蛟的玄蛇,虽然未能斩蛇,但是却也安然而退。 犹如一道绿虹划空,青绿色的刀叶在空中因为速度过快,变得有些模糊,颤动的刀锋由于玄气的贯注嗡嗡作响。 这一刀,无人可挡! 江烽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记土龙符术法就让人盯上了,而且是一上来就要以搏命之势解决问题。 对手这一刀可以说是将全副力量贯注其上,甚至不惜催动了元力。 这一刀的水准,如果换了两个月前,江烽哪怕是能够接得下,也要当场受伤,但是现在,他并不惧。 让他有些迟疑地是来自两翼的突袭。 庄跛子身体低沉,短粗腿疾如星火的一路狂奔,手中双刀盘旋挥舞,形成一个绚烂的光球,疯狂的向着江烽滚袭而去。 兄长的眼神里让他看出了兄长的决绝,这是要搏命!毫无保留的搏命! 血肉同根,庄跛子虽然还有点儿不明白兄长为何一下子就要上来搏命,但是既然是兄长下了决心,他当然不会人后。 同样还要搏命的还有庄矬子。 和二兄的亡命硬撼不一样,他也同样看到了江烽同样霸气的土龙术符一击,这同样让他震撼莫名,他也同样明白为什么自己大兄突然就要拼命了。 因为不马上解决这个家伙,如果这个家伙连续不断的祭起术法,这场仗就真的没法打了,直接跑路了事。 手底下这些兄弟们你让他们玩命可以,和高手混战也不惧,但是多来这种超越他们想象的怪力乱神之术,他们就真的只有跪下叩头了,对神怪之说的敬畏早已深入他们骨髓了。 只是方术士也有这般高强的武技,而且还敢和武人一样率先冲锋陷阵还是让庄矬子有些疑惑,不是说方术士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么? 不是说他们除了依靠术法来保命,根本就不敢参与面对面的肉搏么? 怎么这个家伙竟然敢舞枪弄棒的第一个发起冲锋,而且大兄还摆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拼命模样? 只是此时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供庄矬子多想了,现在的他一样要投入搏命之战中去。 圆盾在被轻轻一按卡鐄,咔嚓一声,十余枚白森森的尖利锋刃从圆盾边缘凸伸了出来,庄矬子脸上闪过一抹紫红色的暗潮,将圆盾交到了右手,然后一吸气,元力提至极致,猛然向空中抛掷而出。 凄厉的尖啸伴随着旋转的圆盾以及圆盾周沿幻化成刃影的光轮在长空中一掠而过,两名紧随江烽而来的士卒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这旋转而来的盾刀轮撞了个正着。 一名士卒头颅被一掠而过飞扬而起,而另外一名士卒也刚来得及横枪格挡,就被那沉重的盾刀轮撞断了枪杆,盾刀轮没有半点停滞,飞旋切削着刮过对方的胸腹。 草木纷纷,碎裂开来,面对着这凶悍无匹的凌厉一击,再好的草木甲也根本无法抵挡,士卒五脏六腑连同胸骨都被切开,鲜血淋漓间,惨嚎着萎顿倒地,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瞬间丧失。 第一卷 第九十六节 恶化 江烽也没想到危机来得如此之快,三人的合击之术是如此天衣无缝。 从三人的形貌来看也看得出来这多半是三兄弟,多年的战场拼杀让他们早已经心意相通,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就发动了致命一击。 此时的江烽瞬间就让自己晋入了古井不波的境界,须臾的疏忽都会让自己身死当场,现在也没有人能够帮得了自己,唯有靠自己来扛过这一关。 呼吸变得平静无比,动作也变得轻灵如羽,江烽目光澄澈,余光四放。 上有如雷霆万钧的凌厉一刀,无论自己如何躲闪,对手都会紧随而来,不会给自己喘息之机,同样,来自两翼的袭击也难以摆脱。 三人的袭击形成了一个巧妙而慎密的攻击圈,只有心意相通长年配合,才能达到如此境地。 脚下一个细微的八字步向左一撤步,凌厉之极的一刀已经君临头顶,江烽目不斜视,凝视着对方绿沉斩马刀那势如破竹的凶悍一击,一直到刀气已经逼近额际,一直侧举的邯刀才迅如奔雷的向右斜劈! 斩马刀对邯刀,两刀的撞击角度极小,几乎是一个三十度的锐角斜撞在一起,而江烽正是借助这一记斜劈把斩马刀的劲力卸掉不少,并将两刀合力向右侧狠劈而下。 呼啸而来的盾刀轮旋转着飞撞而至,眼见得就要在撞入半步不动的江烽腰肋处时,被这奔雷般的双刀合击狠狠劈砍上。 “噹!!!” 刺耳之极的这一记金属撞击声让周围三丈之内的士兵和蚁贼们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合并了江烽和庄瘸子两人的力量这一击,饶是庄矬子的盾刀轮力量奇大,同样也经受不住这一击,险险的擦过江烽腰际,直撞入身旁的泥土中,直入土两尺,兀自颤栗不止。 而江烽的手中邯刀更是在这凶猛的撞击中断成了两截。 已经来不及多想,此时庄跛子的双刀已然贴地席卷到了左侧,江烽左手持握的灵符也悄然发动。 无边落木萧萧下! 漫卷而来的滚木从空中翻滚落下,已经无法让开的庄矬子有些绝望而狰狞的看着眼前突兀袭来的滚滚圆木,唯有咬着牙关催发元力硬撼猛劈。 连续不断的撞击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凶猛,劈出的刀式竟然将看似坚不可摧的滚木阵斩成了一堆纷纷落下的木屑,这让庄跛子大为吃惊。 江烽也有些无奈。 实际上罗真为其提供的这枚木系术法灵符在被尉迟无病斩杀一次之后就丧失了大部分灵力,只不过罗真再也找不到千年龙柏根这样的木精,所以这玩意儿也就只能再凑合用一次。 没想到还是救了自己一命,但是想要对对方造成伤害却成了妄想,对方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一枚灵符彻底斩灭。 借助这一时间的延缓,江烽终于摆脱了危机,而身后的士卒也把一杆白蜡大枪送到了他手上。 江烽死里逃生的这一幕也被已经赶到的秦再道看在眼里。 他几乎是眼睁睁的看到江烽陷入危局却又无能为力,十多丈的距离让他无法为江烽提供一份助力,所以他是亲眼目睹了江烽在这样残酷的攻击圈内如何转危为安的。 连秦再道都有些佩服江烽胆子够大,运气够好,当然也得承认江烽的确有些底气。 不仅仅是武技上的提升,而且这个家伙身上总有一些层出不穷的古怪招法,尤其是青睐于术法的使用,这在武技强者中并不多见,因为这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武者在这方面的修炼进境。 当秦再道的邯刀加入战团时,江烽也总算是稳住了阵脚。 白蜡大枪迅速把庄瘸子的斩马刀接了过去,而失去了圆盾的庄矬子只凭着手中一把连枷也难以发挥出正常水准,被江烽的白蜡大枪死死的压迫在战圈外,根本发挥不出效果。 而秦再道一把邯刀则把庄跛子的双刀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庄矬子时不时救济在自己二兄一把,秦再道的邯刀就要畅饮庄跛子的血了。 随着江烽和秦再道带来的牙军精锐扑上来,原本已经占据优势的蚁贼军就又被一点一点的从缺口被挤压了出去。 虽然咬死不退,但是无奈实力不济,尤其是破损城墙两侧聚集起来的固始军强驽手更是把强弩功效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蚁贼们上有强弩袭射,下边有牙军精锐的拼死袭杀,饶是他们很不愿意退缩,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被是难以扭转这个局面。 这个时候韩拔乐终于赶到了,他带的斑斓卫也赶到了。 韩拔乐和斑斓卫的到来立马就给固始军一方打了一个迎头痛击。 悍如猛虎的斑斓卫丝毫不负他们斑斓这个名头,以虎皮为胸背甲是他们作为韩拔陵贴身亲卫的明显标识。 这帮从几万流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军士都基本上是熊耳山和伏牛山中猎户出身的狠角色,刀剑熟练不说,且多多少少精通一些作为猎户小把戏。 飞叉、标枪、甩手箭、梅花镖、响石、铁蒺藜这些暗器对于这些猎户出身又在流民群体中打滚了多年的家伙来说,都是拿手好戏,。 这或许在大规模正面冲锋中上不得台面,但是在这种小规模突击作战,尤其是在突破、围剿、伏击这一类的小型战斗中却是屡建奇功。 毫无疑问从一开始,完全没有预料到场面的固始牙军就遭遇了一场暗器洗礼,十多名牙军士兵都伤在了如暴风雨般袭来的梅花镖、甩手箭、飞叉和标枪上,险些就把这些从未经历过这种遭遇战的牙军们打蒙了。 这种小玩意儿对于武者高手来说并无多大威胁,但是对于这种小规模战斗来说却是颇有奇效。 起码从未固始牙军就被狠狠的上了一课,连秦再道都有些分心,原本内心深处是很看不上蚁贼军的他对这帮蚁贼军的看法有了不小改观。 无论怎么样,能在遭遇战中出奇制胜,也算是不简单了。 对于江烽来说,斑斓卫的到来也许只是增添了压力,毕竟斑斓卫数量有限,而且就在这么一个逼仄的缺口上,再怎么双方战局也难以展开。 固始牙军的战斗力也不弱,依托长期训练形成的纪律性,虽然遭遇了当头一棍,但是他们迅速就通过自身的密切配合稳住了阵脚,死死的把斑斓卫以及庄瘸子的人马压在了缺口上,让他们无法突破。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双方陷入了僵持,但是韩拔乐的到来却真正让整个局面有迅速恶化的趋势。 第一卷 第九十七节 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当韩拔乐的百炼九环刀挥动荡起了三名牙军的人头时,江烽和秦再道就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分明已经将庄氏三兄弟压迫到了死角,尤其是在庄矬子在丢失了圆盾之后,战斗力下降一大截,但是就是这种情况下,两人仍然难以给予庄氏三兄弟以致命一击,彻底解决对方。 这个时候无论是江烽还是秦再道都深刻感受到了武技上欠缺那点儿火候的痛苦,占尽优势,就是无法把优势变成胜势。 眼睁睁的看到蚁贼的高手拍马赶到,立即局面就发生了巨大改观,无人能敌新来的蚁贼高手情况下,对方却一点一点要把夺回去的优势变成胜势,这份痛苦煎熬简直让人怒发如狂。 韩拔乐的百炼九环刀已经变成了收割人命的阎王索,每一次挥出都会有两三名牙军勇士当场丧命,而这个屠夫出身的家伙却是很享受这份屠戮人命的感觉,乐不思蜀的不断扩大战果。 饶是牙军勇士骁悍,也清楚固始城一旦沦陷自己的后果,但是但也经不起这种毫无胜算的战斗,尤其是眼睁睁看到自己一个个同伴的身体在对方凌厉的刀锋挥洒之下变成残肢败体,变得支离破碎,这份血腥中残暴简直要让人发疯。 江烽和秦再道都明白,如果再无人扛住这个家伙,恐怕己方阵势恐怕就真的要崩陷了。 韩拔乐何尝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他看来一支小小的gs县军能够支撑到现在这个模样已经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两千多人的县军,竟然能力扛十倍于他们的焰军,而且还打得如此惨烈,即便是面对梁军,韩拔乐有没有觉得这么难缠。 对方表现出来的战力简直比起梁军不遑多让,而和庄瘸子三兄弟恶战的两人分明也都是官军中有数的高手,如果不是自己率领大哥的斑斓卫适时加入战团,只怕庄瘸子他们早就被撵出缺口了。 现在他就是要利用对方无法压制自己的有利机会,彻底击破眼前的僵持局面,乘势突破,让后续的焰军跟上来,彻底打破固始城,而这个目标正在缓慢但不可逆转的实现。 熟铜棍卷起一阵赤红色的棍影从天而降,一道人影从缺口上端的城墙上高高跃下,气势如虹的力劈华山,显然想要一招解决对手。 只可惜韩拔乐早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沿着城墙飞扑而来的勇猛角色,虽然内心万般无奈,但是却也不得不迎上去。 百炼九环刀荡起千重罡风迎击而上,或尖锐或沉闷的撞击声,迅速把周围两丈之内变成了无人之境。 韩拔乐牛眼珠子都红了起来,面前这个家伙死死的拖住了自己,对方原本已经溃散的局面又重新稳定了下来,越来越多的敌人加入进来,一步一步的把原本倾斜的天平重新扳了回去。 眼前这个家伙不是自己对手,但是一手罗汉棍却是招招一命换命的打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穷尽元力,硬生生把自己给逼得缩手缩脚,难以施展。 他也意识到了对方可能会在庄氏三兄弟那边下手,一旦获得成功,那么结果可能就会逆转。 当黄安锦雄壮的身影从城墙缺口处一跃而下时,江烽和秦再道心里都踏实下来。 黄安锦无疑不是那个手持百炼九环刀屠戮成性的狂暴大汉的对手,但是他一手罗汉棍法江烽和秦再道都是见识过的,起码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挡得住对手,而在这段时间就是江烽和秦再道唯一的机会。 两方都意识到了问题关键节点和严峻性,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双方都发动了准备要终结这一站的胜负手。 江烽的身体骤然一横,原本猛攻庄瘸子的大枪突兀的一横,猛然将正与秦再道酣战的庄跛子也卷了进去,一下子将庄瘸子和庄跛子两兄弟的攻势全部接了过去。 他甚至毫不犹豫的侧身硬挺让过庄矬子慌乱中猛力抽过来的连枷一击,只不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难以完全让过,连枷头上的狼牙锤还是带过了他大腿边沿,饶是有黑沙鳗鳞甲护身,仍然被刮削走了一大团血肉。 秦再道也知道这是江烽在拼命为自己创造机会了,不抢在黄安锦落败之前解决这边战斗,这一战恐怕就要结束了。 邯刀掀起千堆雪,迎风怒放绽红梅! 秦再道这一刻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被江烽白蜡大枪死死压住的庄瘸子,听凭奋不顾身从江烽白蜡大枪攻势下挣扎出来的搏命的庄跛子双刀中的一把掠过自己的肩部背部,带起一抹血花,邯刀中宫突进,连续十七刀,间不容息的从庄瘸子小腹、肋部、大腿划过,犹如庖丁解牛,血肉飞舞。 惨叫声中,庄瘸子狂吼着打着旋转自战圈中连连翻出,每一旋翻,由于身体的转动,便溅洒起一轮一轮的鲜血,他的胸前、小腹、双腿、两臂,竟布满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痕,猩红的皮肉全都鼓挤着倒翻向外,其状凄厉可怖,惨不忍睹,与此同时,庄瘸子手中斩马刀也脱手飞出,穿过了江烽左肩胛骨。 与此同时韩拔乐的百炼九环刀也终于发威了,沉重的刀身每一次劈砍而出,都有如雷霆万钧,堂堂正正,不给对手半点躲让的机会,而对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每一棍挽起的元力罡劲都用尽。 只不过实力的差距不是光靠拼命就可以弥补,连续七击之后,黄安锦再也支撑不住,眼角、鼻孔、嘴角鲜血汩汩涌出,在架住韩拔乐第七刀之后,身体摇晃了一下,终于扑倒在地不起。 满面狰狞的韩拔乐正欲上前补上一刀,却已经听到了庄氏兄弟如丧考妣的哀嚎声。 两兄弟看见庄瘸子的惨状,哪里还能忍得住,一个丢开手中的连枷接住自己几欲倒地的兄长,一个更是奋不顾身的双刀连环直夺,遮挡住还猛扑而上的江烽。 而秦再道早已在第一时间放弃了追杀庄瘸子,飞身跃起,凌空一刀直扑韩拔乐而来。 第一卷 第九十八节 伊洛十大寇 战局在这一刻终于明朗化起来。 庄瘸子声嘶力竭的狂吼声让整个战场都为之一震,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被那一幕给吸引了过去,尤其是在看到庄瘸子打着横圈儿从战场上被抛出莱时,那全身肥肉几乎被凌迟的惨状让在场之人都禁不住有一种要呕吐的冲动。 实在是太惨了,谁也未曾想到秦再道和江烽会以这样一种联手方式肢解了庄瘸子,而庄瘸子居然还未死,甚至还能挣扎着从战局逃出,只不过那一身数十刀的横竖切割,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能让满身肥肉的庄瘸子彻底减肥了。 庄瘸子的惨状直接影响到了整个他麾下一军人的士气,整个士气都是为之一靡。 谁也无法面对主将在遭遇如此重创之下还能无动于衷,尤其是庄瘸子在整个伊洛流贼中就素以骄横暴烈出名,没想到竟遭遇如此惨剧。 而庄矬子在接到庄瘸子的身体后,眼红如火,两颊肌肉更是抽搐难制,饶是他内心无比想要报复,但是也知道自己兄长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耽搁下去,也许就真的没戏了。 没有多加思索,庄矬子简单查看了一下之后,跃身而起,满怀着一腔怨气和怒火看了已经有些混乱的局面,从胸腔中挤出一声,“兄弟们,撤!”,便径直后撤。 在庄矬子看来,随着自家兄长的败退,官军士气暴涨,而韩拔乐空自率领斑斓卫这一支有生力量却迟迟未能打开局面,这个责任已经不在自己这一边,而在那个该死的韩拔乐身上。 庄氏三兄弟付出了兄长生死不知全军几乎丧失大半的代价,已经足够,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兄长性命。 而庄跛子在三弟带走了大哥之后也已经失去了战意,和韩拔乐靠拢要求撤退。 面对着这种局面,韩拔乐咬牙切齿之余也是无可奈何。 他知道庄氏兄弟恐怕对自己的不满达到了极致,但是他也是无可奈何,难道他不想立即解决战斗,谁知道那个横不畏死的家伙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拖延时间? 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士气重新爆发起来的固始军一步一步把己方士兵重新挤压到了缺口,而得到了庄矬子命令的士兵早已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愿,现在的他们只想如何从墙头上的弩矢网中安全快捷的脱身。 而增援来的焰陈丕子却也投石机和强弩死死的遏制下好容易进攻到了缺口外的百米之内,却看到了从缺口处涌出撤离战场的庄瘸子军,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战机已失,庄氏三兄弟有这样的表现也很正常,毕竟这支军队尚未真正具备一支军队的严明军纪,甚至连焰军的铁律都尚未完全遵循,相互之间的联系更多的还是靠血缘亲缘和乡邻之情来维系,这个时候韩拔乐也没有办法说什么,只有等到回去之后看大兄怎么来处置了。 *************************** 弓箭手与抛石机的遮断式持续打击遏止住了蚁贼援军的攻势,当重新登上墙头的江烽手中白蜡大枪与张子跃的长矛会师时,才发现各自身旁的士卒已经所剩无几。 还好,总算是将这一股悍勇桀骜的蚁贼全数斩杀,原本用来防护城门的塞门刀车也被推了上来,活生生的将手中只有轻武器的蚁贼一步一步挤压出缺口,头顶上不断抛下的土袋与石块慢慢的将缺口填塞起来,而城墙上密集的箭雨与滚木擂石纷纷落下,也让拥挤在缺口旁的蚁军士卒损失惨重。 当最后一拨蚁贼终于扛不住来自三面的打击一窝蜂的扭头往回跑时,其实也宣布了这一场战事的暂时告一段落。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够逃得出占据城墙优势的弓弩手的覆盖射击,虽然弓箭手们也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然会毫不客气地把最后一支箭矢用尽还给对方。 江烽瘫软的靠在一旁的土袋上,如同风箱抽动般剧烈的喘息,身体更是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虚脱感。 这种高强度的生死对抗一旦松懈下来,体力的透支副作用一下子就会爆发出来。 强烈的干呕感让他忍不住蹲下身体一阵反胃,手中的横刀被他随手扔掉,此时他只想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好生歇息一天。 肩头和大腿根处的创伤此时反而不觉得有多疼痛,简单处置了一下,除了偶尔反射性的刺痛外,其他倒没有什么。 生与死在须臾间走了一个轮回,这让江烽无比深刻的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黄安锦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中,元力消耗过大再加上对手凶猛的玄气冲击力,让他内腑几乎是在毫无保护之下直接承受了冲击。 没有谁能够吃得消,如果不是自己前段时间对他的玄气修行指导,估计这家伙当场就要呕血毙命了。 这个时候江烽有些后悔没让罗真多制作两套法衣了,哪怕是最低层次的法衣,起码也能抵消一些玄气冲击。 只不过谁曾想到蚁贼中也有如此多的武道修行者,而且还都实力不俗。 看样子传说中韩拔陵麾下的伊洛十大寇之名还真是名不虚传了,自己还是有些小觑了这些流民盗匪的实力。 想想也是,数万人中,而且混杂了大量在山中以终日打猎为生的猎户,岂能没有几个有武道天赋者? 伏牛山、熊耳山山势雄阔奇峻,沟壑溪涧纵横,多有洞天福地,其间不乏奇人异士隐居,偶有获得这些奇人异士指导一二者也很正常,只要有些天赋,自身再刻苦用心一些,一二十年修炼下来,哪怕是达到天境边缘也属正常。 如果没猜错的话,把黄安锦硬生生震成生死未卜的家伙就应该就是韩拔陵的同父异母兄弟,号称十大寇中“疯虎”的韩拔乐了,那三兄弟毫无疑问是以抱团狠毒为名的“恶豺”庄氏兄弟。 今日算是会了会十大寇之二,江烽估摸着疯虎韩拔乐的武技水准和自己不相上下,恶豺庄氏兄弟单打独斗要逊己方自己或者秦再道、张越一头,但是一旦联手,恐怕自己中的两个人合力都未必能在他们身上讨得了好去。 第一卷 第九十九节 决胜之机 江烽虽然也曾藏身于伊洛流寇中,但是由于时间太短,他又不敢过于暴露自己,所以只能在较为底层中混迹,对流贼中的高层所见不多。 唯一见过的十大寇中人是有“残狼”之称的谢歪脖,但也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并无太深的印象。 这十大寇或许在原来只是一些土寇山匪,但是在经历了和梁军以及蔡州军的几番缠战之后,不但蚁军战斗力在迅速提升,而十大寇本身的战力也在迅速的展现出来。 他们原来只是屈身于流民山匪中的悍寇,也许是天赋绝佳,也许是另有机缘,甚至可能是有意隐匿出身而别有目的,但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低看了他们的真实实力。 这些蚁贼流民平匿身豫西山地中,基本上没有太多展示的机会,一旦给了他们机会,如锥处囊中,锋锐立显,而这种和高手的对决同样也能让他们的战力得到磨砺升华。 江烽甚至可以肯定,庄氏三兄弟这一次逃脱大劫,下一次如果自己的战力没有得到提升,也许庄氏三兄弟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和自己比肩了。 想到这里,江烽要迫切提升自己战力的心思更重了几分。 只是他也知道要想达到像袁无畏、杜立那种水准,自己恐怕尚需时日。 袁、杜二人的武技战力明显都要比许氏一族溃灭之前武力最强的许德威更胜一筹,二人都已经跨越了天境初段中的第一层静息期水准,进入了第二层养息期。 而江烽也感觉袁无畏甚至要比杜立更高一筹,可能已经触摸到了第三层太息期的门槛了,而一旦跨越了初段第三层太息期,也就意味着进入了天境中段,这同样是一个令人仰视的门槛,可以说,只有达到了天境中段,你才可以真正的说,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了。 即便是江烽在这个时空中遇到的最顶级的高手——尉迟无病大概也只堪堪踏入天境初段的太息期,这一辈子能不能触摸到天境中段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年龄越大,也许在经验上越丰富,但是他们的悟性却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慢慢蜕化,这是一个无可改变的规律,所以往往到了知天命的年龄阶段之后,如果没有特别的境遇机缘,你的武道修行进境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这些门阀望族子弟们天生就有许多资源优势,在武道修行上比其他通过实战摸索或者全靠天赋探索的民间武者要少走许多弯路,一般说来往往都能在而立之年就能有所造诣,天赋高者弱冠之年就能扬名于世也属正常,而在不惑之年达到武技水准的巅峰阶段, 像黄安锦和秦再道他们,若论天赋资质也许比不过袁无畏,但是绝对不会逊色于杜立,而且在修炼的努力程度上甚至要比袁无畏和杜立这些人更为刻苦,但是因为缺乏门径指引和资源支持,他们只能靠更刻苦的修炼和更多的实战磨砺来弥补。 即便这样,他们仍然与像袁无畏和杜立这样的门阀子弟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如果没有特别的机缘,可以说包括江烽在内,固始军这群人里边基本上都只能在天境门槛之下徘徊,永远无法突破这个瓶颈。 这恐怕也就是包括袁无畏和杜立这些人并不是太在意固始,也并不太把固始军看在眼里的主因之一。 江烽也越来越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一支没有真正强者作为依靠的军队,是难以支撑起大局的,这一个法则永远不会改变,自己要想真正成为这支军队的主人,那么就必须要在这上边获得突破。 想到这里,江烽这番心思也是越发急迫了,尤其是现在这种疲乏到了极点的感觉,也让江烽更觉得有些事情是真的刻不容缓了。 疲倦异常,但江烽知道现在还不是躺下的时候,他只能强撑着支起身体站立起来。 张越比江烽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肋下的一刀划过让张越受创匪浅,虽然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但是血渍仍然渗透了半身衣衫,惨白的脸色也证明他失血不少。 “二郎,这样下去恐怕我们连今天都撑不过去了。”张越一边喘息着一边抚着城墙道。 城墙下远处敌人正在重新集结,可以看到一些已经被打乱了的各部被调整到了后边,取而代之的是一直待命的另外几部,张越感觉到恐怕这才是敌人真正的杀手锏。 这一仗打到这个境地,已经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蚁贼遭遇这样的挫败,可以说如果不拿出点儿像样的交代来,贼酋韩拔陵的位置和威信都会受到动摇和挑战,下一波攻击,也许就是真的决定胜负的时候了。 “撑不下去也得撑,现在还不是动用那支力量的时候,我们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发出杀手锏。”江烽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已经快酉时了,我们难,蚁贼也比我们好不了多少!坚持就是胜利!” 张越难看的咧了咧嘴,嘴角因为干渴有些发白,“说得容易,再坚持,只怕就只有变成一具尸体了。” “便是变成尸体,也得坚持下去,现在还不能动!”江烽知道好友的意思,但他还是断然摇头,如果这个时候就要动用何乾章他们,弄不好这帮家伙以为局面不佳,就不会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一走了之那才是灾难。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才用这支力量?”张越深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尽可能的快一点平复下来。 这个老友还是太自信了一些,没错这前面几战的确打得相当精彩而勇敢,也把固始军各方面的优势都发挥出来了,给蚁贼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损失,极大的振奋了士气,但是这也是在固始军付出了巨大代价前提下,固始军不是光州牙军,士气高昂也只能维系一时,一旦发现周围的战友在不断死去,而蚁贼攻势不减,也许他们就会有不一样的想法了。 在顽强和韧劲上,固始军也许要经历完这一仗之后才能真正成型。 “再等一等。”江烽站起身来目光深邃,活动了一下肢体,站在城墙垛口上,神色肃穆,“子跃,你要明白,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只有让他们感觉到胜利机率远大于失败机率时,他们才会卖力,否则只会让他们抛弃我们逃跑。” 第一卷 第一百节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张越深深的看了老友一眼,表情复杂。 这一段时间里,他和罗真都充分感受到了江烽如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从提前安排斥候进入蚁贼准确掌握蚁贼行踪到游说杜家留下五百精骑支持固始,从提前预判光州劫难让罗真带着材官所物资撤离以及劝说许氏姐妹先行避难,到说服陈蔚以及背后的陈氏一族乃至整个龟缩于固始城里的光州士绅富户们支持他,这每一步每一着,都让张越和罗真觉得自己这个老友越发震惊,震惊得让他们都有些无法接受,甚至有一种浓烈的陌生感。 张越以为江烽是在加入斥候队,尤其是在多次潜入蚁贼中侦察之后逐渐变得成熟起来的,但是这种成熟的速度也未免太让人瞠目结舌了,简直有点儿一步登天的感觉。 尤其是在江烽在于曹万川、袁无畏、赵千山等人对峙交锋时表现出来的沉着冷静,把杜氏一族拉进来的深谋远虑,都无一不让张越自叹弗如,所以在后来张越已经下意识的把江烽当成了固始军的主心骨,而昔日那个江二郎江竟成的印象也在渐渐得淡化模糊下去。 江烽所说的没错,鄂州骑兵不是和固始军一路人,不过是事急且相随罢了,一旦他们发现势危风险太大,弄不好这帮家伙就会夺门而逃而不是助你一臂之力了。 “我就怕如果蚁贼再来这样一拨攻势,会不会直接把我们防线冲垮了。因为保密,士卒们现在都不知道底细,所以士气军心现在都有些动摇了,如果不是我们都还在第一线,恐怕刚才那一轮就要出问题。” 摇了摇头,张越思考了一下,又看了看在城墙上和城墙下四散休息的兵士们,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江烽,固始军也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顽强坚韧,或许在这一战之后,他们会更成熟,但是现在,他们更需要的是看到希望,是胜利的激励。 “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先让鄂州骑兵做好准备,如果真的有扛不住的迹象,可以在第一时间就发动袭击。” 江烽考虑了一下,觉得张越的担心不无道理,处于保密,鄂州骑兵的突袭计划除了几个主要军官知晓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但现在这一战打下来折损太大,士卒们的士气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如果真的如张越所说没有扛过而直接导致防线崩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把杀手锏用上,那就亏大了。 “嗯,子跃,你这个意见是对的,我们不得不防。宁肯先发动一步,也不能再冒这个险,士卒们的心思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后手,不过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把这个后手告诉他们,给他们打打气,毋需保密了。”江烽下了决心。 黄安锦也在战前就提了这个担心,所以江烽也把这个计划提前了,但没想到这帮伊洛流贼的表现会越来越好,以至于江烽都在琢磨秦权的蚁贼主力能比这帮伊洛流贼强得了多少?他真的很怀疑。 起码在江烽看来,这帮伊洛流贼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经不比原来的光州军逊色多少了,要说差大概也就差在了组织纪律性和打逆风仗以及紧急情况下应变的能力上,这不能不让江烽有些起疑。 韩拔陵两兄弟崛起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三五年时间而已,之前伊洛十大寇也只有这些家伙单个的名声,一直到韩拔陵逐渐成为其中翘楚角色,渐渐把这帮山匪流寇捏合在一起聚于自己麾下之后,伊洛十大寇的名声才正式传出来。 这里边也许有很多不为人知晓的东西。 就在江烽目光投向鄂州骑兵藏身所在方向时,何乾章也处于一种焦灼不安的状态下。 今日蚁军的疯狂悍勇大出他的意料。 河神滩一战蚁军留给他的是印象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战,但是这两日在城头观战所见到的情形却让他对蚁军的形象大为改观。 蚁军士卒虽然武器盔甲简陋粗糙,但是那股子舍生忘死的气势和可圈可点的战法并不比各州州军差多少,尤其是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劲头更是远远超出寻常州军。 而固始军表现出来的状态同样让他刮目相看,一支残缺不全的州军,而且在本主已亡的情形下,还能有如此战力,而精心准备的各种防御武器更是让蚁军吃足了苦头。 何乾章判断如果不是有那些抛石机、蹶张弩以及车弩的辅助防御,固始城绝不可能支撑到现在,正是这些寻常县城根本不可能出现的防御武器的出现,才会导致占据绝对优势的蚁军损失惨重。 尤其是那抛石机,竟然可以将数十斤重的石块投射到数百步之外,而且投射频率如此之快,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如果不是两旁守卫异常严密,禁制靠近,何乾章真想去看看这种抛石机怎么会有如此威力。 不过何乾章并不认为固始军就可以逆转乾坤,他知道江烽是想把自己这支骑兵当作奇兵来使用,但是蚁军也并非毫无准备,两座城门周围架设起来的多重拒马显然就是防止骑兵突出袭击,想要重演河神滩故事显然不可能。 江烽不应该看不到这一点才对,但为什么这个家伙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呢?何乾章有些搞不明白。 难道是这个家伙有意装出来的自信?何乾章仔细的思索琢磨,不,不,不像,若是真无把握,这个家伙怕早就要动用自己手中这支骑兵了,至少光州骑营这一百多号人他不会交给自己由自己来指挥。 坚持到现在仍然没有动用自己这支骑兵的意思,何乾章还真有些佩服对方,城墙屡屡被打破,连自己都早已作好逃离准备,但是江烽那个家伙居然还是硬撑了过来。 自己派出的斥候传递回来的消息称这已经是蚁军第五次打破城墙冲进来又被顶了出去,不简单。 无论如何,能够做到这一步,何乾章虽然对那个家伙充满敌意,但是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人物。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一节 突门,铁骑突出刀枪鸣 韩拔陵手中的鄣刀已经几度拔出又压了回去,看见庄瘸子和陈丕子的部队再度被打得狼狈不堪的撤了下来,甚至连韩拔乐带领自己的斑斓卫突击,仍然是铩羽而归。 焰军的明焰旗始终无法插上墙头,他内心的愤怒积郁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几度破城,却又几度被对方给轰了出来,这份窝囊味道实在令人无法忍受,也是时候了,韩拔陵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韩拔乐、仇老大、苟三子,这一次你们三军齐上,我亲自率领斑斓卫押后,若是拿不下,便不要再回来!” 齐齐领命的三人交换了一下得意得眼色,看来这一次老大是真的怒了,这三军可是左翼军的当家主力,全都是来自汝洛两地的老弟兄,养精蓄锐这么久,就看这一遭了。 固始城几处都被击破,冲着这几处狠打猛攻,破城也是不在话下,现在就看谁能够抢得那首功了。 江烽站在城头上冷冷的注视着局面的变化,当两军蚁贼败退下去时,他就估摸着蚁军怕是要殊死一搏了,离天黑下来还有一个时辰,胜负也就要在这一个时辰里见分晓,原本还指望着能够拖到明日,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蚁军的战斗力。 三个军阵的同时出现映证了江烽的猜测,前几拨攻势可都是两军齐发! 而三个军阵士兵表现出来的那股子狠辣中不乏沉稳的气势更证明这三军才是韩拔陵手中真正的王牌。 是时候了。 “兄弟们,敌人要狗急跳墙了,这一战将决定我们固始军和固始城的存亡!打退敌人这一次进攻,我们就胜利了!”江烽沿着城墙一边鼓励着士卒,一边急令早已整装待发的鄂州骑兵迅速向城西南部集结。 当何乾章看着这一处警备森严的所在向自己展开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突门?!这个家伙竟然在这一处城角设置了突门?难怪这个家伙胸有成竹! 何乾章清楚这一处城外可是半点端倪也看不出来,而蚁军设置的拒马也只是针对两端城门,如果骑兵从这里冲出,向北横扫,一千步距离正好可以让骑兵威力发挥到极至! 好心计!好手段!好心机! 何乾章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家伙隐藏得如此之好,竟然连自己这个在固始城内外转悠了无数遍的有心者,都未曾发现小小固始城居然在这里设置了一个突门! 何谓突门?那就是伪装起来不被人觉察,可以在关键时刻发动突袭的门洞,一般城池根本没有,而这座固始城何以会有突门? 何乾章可以想象得到正在全副身心投入攻城战的蚁军遭遇自己骑兵拦腰一击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这就是釜底抽薪,或者说灭顶之灾! “何大人,请记住,我们只需要将这三支正在攻城军击溃即可。”江烽飞身上马叮嘱道。 “为什么?我们完全可以乘势冲击对方主营,彻底击溃蚁贼!”何乾章大惑不解。 “不,我们不能冒险,韩拔陵的蚁贼一旦彻底崩溃,那可能会为我们固始招来更大的敌人,也许另一支蚁军就会为他们复仇。” 江烽淡淡的道,城外喊杀声震耳欲聋,蚁军的攻势已经展开了,他没有时间再和对方废话,更没有必要向对方解释自己的战略意图。 “不可能,蚁贼主力既然已经东向,怎么可能再渡淮南下?绝不可能!”何乾章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担心,现在正是一举破敌的大好时机,为何对方却如此保守谨慎?这个家伙怎么有的时候胆大妄为之极,这个时候却又如此胆小? “对不起,何大人,请记住杜三公子临行前的嘱咐,只要无损于贵方利益,一切皆须遵从我的命令!”江烽脸色一沉,没有理睬对方眼中的愤怒,断然道。 蚁贼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经让人触目惊心,五百骑能够给对方造成一定的混乱,甚至也能大挫对方的士气,但是若是以为可以一举击溃对方就有些草率了,只要对手稍微冷静下来,就能看得出这边的底细,调整一下阵型,也就能缓过气来,江烽不愿意冒这个险。 另外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一支彻底崩溃的蚁贼也不符合固始的利益。 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绵延不绝,飞蝗般的箭雨在墙头上啸叫着掠过,而城墙上的弓弩手现在都只有操刀上阵,这个时候唯有面碰面的对决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城墙下的呐喊声彷佛要将城楼都摧跨,巨大的压力让谷明海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江烽给他的那一点保证,他真的要绝望了。 张子跃的预备队完全就是杯水车薪,刚刚来得及将这一波敌人撵下墙头,另一波敌人又已经登上墙垛。 谷明海已经将所有力量毫无保留的用了上来,但是这一波敌人显然不像前几次攻势那些家伙那么好打发,死战不退,寸土必争,他必须坚持下去,直到转机出现。 谷明海相信江烽做得到这一点,否则当初他就不会选择站在江烽一方,不愿效力蔡州袁氏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更看好江烽这个带来无穷神秘的后来者才是主要原因,谷明海一向对自己的识人本事很有信心。 而现在就是考验他自己识人本事的最后关头。若是固始陷落,那江烽便是有神仙本事,也再难扭转局面。 谷明海的信心终于得到了回报。 伪装得极为巧妙的城墙突然洞开,早已备好的木板迅速铺设在濠沟上,呼啸而出的铁骑在固始城东南角掠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携带着雷霆万钧气势,向着固始城西席卷而去。 五百骑! 铁骑突出刀枪鸣! 何乾章娴熟的控马加速,当眼前惊皇失措的蚁军士卒出现在面前时,纵马横刀带来的那份得以发泄的痛快让他一下子忘却了先前江烽给他带来的愤怒。 如一柄犀利无比的剪刀,错落有致的攻击阵型一下子就把毫无防范的靠南的仇老大部方阵撕得粉碎,乱成一团的士卒们要么扭头就跑,要么仆地不起,要么就举手投降。 面对策马举刀的骑兵,无法组织起防御阵型的步兵士卒纯粹就是一群待宰绵羊。 铁蹄雷动混杂着无助的惨叫,滚滚黄尘中夹杂着冲天而起的赤血,这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二节 明日固始必破! 先前还是一脸兴奋的韩拔陵红润的脸色陡然转青,而素来以雍容尔雅风姿自傲的屠连举身体也一下子僵硬起来,奔腾而起的骑兵荡起漫天黄尘,这个时候傻瓜都知道敌人等的就是这一刻。 韩拔陵厉目中凶光乱闪,饶是他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的强者了,但是突然间面对这样一种陡然逆转的局面,难以言喻的痛楚让他一时间竟然无法自控的颤抖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深深感受到没有骑兵对于一个主帅来说是多么的痛苦,眼睁睁的看着敌军骑兵像一道利剑将正集结在城墙下发动攻击的仇老大部冲得肢离破碎,功亏一篑的那份绝望与沮丧一下子就吞噬了韩拔陵的心。 混乱一下子就延续到了居中的苟三子部,这一部号称左翼军最强悍的蚁军同样无法抵挡突如其来的拦腰一击,仇老大部的溃败并没有给他提供多少延缓时间,事实上仇老大部的溃兵还直接冲击了苟三子部原本还算完整的阵型。 苟三子绝望的看着自己的部队阵型在对方狂暴的冲击下崩裂,他只能忍痛丢下中段与进退两难的前部,率领尚算完整的后部稳步后撤。 对手的目标是整个三军,但愿对方能够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居北的韩拔乐部身上,让自己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撤离战场,此时苟三子只能这样祈祷。 比起其他两部韩拔乐显然要幸运和机敏的多,当鄂州骑兵卷起的风暴呼啸而来时,他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可为,果断的抛下正在卖力猛攻的前军,径直率领中军后军一边形成简单的防御体系,一边稳步后撤。 “命令各部列阵拒敌!”韩拔陵没有时间来猜测敌人从何而来,虽然斥候信誓旦旦的告诉他敌军仅有的骑兵都被包围在城中,而完整的拒马包围圈足以保证敌军骑兵无法偷袭,但是摆在面前的溃局却是不争的事实。 阵前三军韩拔陵已经不抱希望,这种相当阴毒的侧翼袭击要指望他们能够全身而退无疑是痴心妄想,他只能尽可能确保距离战场较远的其他几军不受到牵连。 这是一场耻辱,莫大的耻辱! 韩拔陵内心的怨毒难以用言语的来形容,固始城楼在他足以熔金化石的目光中显得那样深邃诡异,车弩、蹶张弩外加抛石机,现在还冒出来一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突击骑兵。 一座小小的县城,一支不值一提的光州残兵,竟然让自己将近三万之众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不是自己坚决要求南下渡淮,韩拔陵简直就要怀疑这就是焰军内部的一个圈套,一个削弱自己实力的圈套。 何乾章从来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一战,如砍瓜切菜,如风卷残云,如庖丁解牛,何乾章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如此美妙的感觉。 五百铁骑在他的率领下半个时辰不到就活生生将蚁贼三军撕得稀巴烂,就算是韩拔乐军溜得够快,还是丢下了几百具尸体才算侥幸逃脱,而其余两军几乎就是在自己纵横驰骋中一败涂地。 对方主帅还算是反应够快,立即让所有各军列阵迎敌,只可惜自己并没有乘势猛攻的意思,何乾章不由得对那个家伙多了几分佩服,至少他判断贼军不会这样轻易被击垮的看法相当准确。 衔尾追杀的行动并没有持续多久,五百骑相较于一两万人的大阵营实在太单薄了一些,见到敌人拒阵已经构筑好,何乾章便果断的收兵绕行回城。 城墙上爆发出来的欢呼声让整个城内的民众也都是意识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噼啪的爆竹声顿时在固始城内喧嚣起来。 无论是城墙上的士卒们还是城内惶惶不可终日的士绅民众,此时才终于可以放下了心,虽然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城墙上士兵们欢呼雀跃的狂喜表情足以证明一切,这一战固始胜了。 这一战的确胜了,江烽勒马徘徊在城门边,看着缓缓关闭的城门内跃马横刀的骑兵们,心中无限感慨。 这就是骑兵的威力,五百骑发挥的作用甚至超过了五千步兵,在这个缺乏机动能力的冷兵器时代,在野战上,骑兵对步兵几乎占据着难以比拟的绝对优势,尤其是在突袭这种以时间换空间的对抗上。 蚁军经此一劫,虽然实力仍存,但怕是难以鼓起攻城的勇气了。 韩拔陵部不是秦权或者孙道部,他们的作战经验和韧性都还差一截,尤其是偏师南渡,这就更决定了他们必须要保存实力。 江烽将慢慢登上城墙,暮霭沉沉。 略显散乱的蚁军仍然还没有从方才的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不过中军几部显然并没有受到多大冲击,何乾章想要乘势彻底击溃对方的想法实在太过幼稚,两万多蚁军,岂无几个头脑清醒的将领? 接下来的就是意志的博弈了,进退两难的蚁军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会按照自己的设想绕城而过东进寿州么? ************** 大帐内的气氛压抑得人连喘气都有些困难,一干将领们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惊魂未定。 满脸肃色,垂首不语是他们统一的表情,这个时候谁敢去触怒盛怒中的主帅,那是自寻死路。 两颗血糊糊的头颅被仍在一旁,从颈项处冒出的血渍仍然在缓缓渗入泥土中,惨白惊恐的面目上双目圆睁,显然有些死不瞑目。 屠连举目光闪动,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两个斥候首领死得实在有些冤,虽然不清楚敌人骑兵究竟从何而来,但是屠连举却怀疑这支骑兵恰恰就是从城内冲出,只是两座城门皆已被拒马封锁,骑兵何以得出?除非有第三道城门! 突门!只能是突门!只是屠连举事前也从未想到过这一座小小固始城何以有突门存在?! 不过现在来讨论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探究这一点纯粹就是打韩拔陵的脸。 屠连举虽然对韩拔陵的专横独断刚愎自用很是不以为然,但现在不是时候。 “陵帅,我以为今日一战无关大局,明日固始必破!”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三节 来使,说客 语不惊人誓不休,屠连举一语激起千层浪。 死伤近八千人,五军近乎解体,居然说无关大局,这个屠连举哗众取宠之举难道还不够多么? 韩拔陵强忍住内心的怒火,如果不是看在这个家伙是秦权派来的,无论他后续有什么惊人高论,老子都要掌他的嘴! “说!” 一个字足以证明这位蚁军左翼军主帅内心的极度不满。 “如果固始军这支骑兵一直不出,属下真还要担心其有诡谋,现在这支奇兵已现,我等便可放心大胆的进攻,再无顾忌,屠某断言明日便可打破此城,大伙儿也可在县衙内开怀痛饮。”屠连举扬眉四顾,一脸自信。 若是江烽在此,定要被此人言语惊得满身冷汗。 “噢?这支骑兵从何而来我等尚未搞清楚,而这支骑兵在今日一战中丝毫未损,连举你何以如此自信他们不会故伎重施?难道你要我明日在攻城之时四面皆派出各军防范不成?” 韩拔陵脸色不动,内心矛盾无比,他也希望对方能够拿出说服自己的观点来,但情感上却又难以接受每一次自己都不得不听从这个家伙的指点。 营帐中诸将也是一阵鼓噪,显然对屠连举的言语十分怀疑。 眼下各军士气低迷,尤其是眼睁睁看着三军被敌人背后凶猛一击下崩溃,这份打击对于士卒们来说刻骨铭心,要让他们立即重新投入战斗,不太现实。 “难道区区几百骑兵就让我们惧怕了?”屠连举知道要想赢得这一战就必须要鼓起这些家伙的勇气,打消他们的顾虑,“明日我们只需集中力量攻其一点,周边多列拒马准备,便可稳操胜券。” “稳操胜券?老屠,你说得未免太容易了,敌军现在士气大振,我们如果集中力量进攻,他们一样可以集中力量守御,而且他们层出不穷的的强攻硬弩和抛石机更是可以发挥威力,加上这支神出鬼没的骑兵,那只会让我们付出更大代价。”仇万春不屑的道。 和其他诸将一样,他对这位秦权派来的军师极为不满,事前一无所知,每次都是马后炮,丝毫不顾及诸将感受,在仇万春看来,纯粹就是秦权派进左翼军的一颗棋子,也不知道陵帅怎么会容忍得下他。 “也说不上神出鬼没,我判断固始城南端应该有一座突门,敌人骑兵应该就是从突门中潜出,对我军发动的偷袭。”屠连举明知这样说会刺激到韩拔陵,但是眼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突门?!”韩拔陵眼神变得有些寒森森,“老屠,你为何不早说?” “陵帅,便是一般州城也无突门,何况这固始不过是一座县城而已。”屠连举苦笑道:“事前我也并不知晓,只是现在我才确定。” “南端有一突门,那北端会不会有呢?”苟三子也气哼哼的道:“设若这支骑兵并未回城悄然远遁藏于城外,又该如何?” “连举,你先前不是一直质疑我们攻打这座固始城的意义么?为何现在却又这般坚持要拿下这座固始城?”韩拔陵脸色平静,淡淡的问道。 屠连举心中一冷,接触这么久,他也算是比较了解这位镖师出身的主帅了,若是嬉笑怒骂,那说明他还算正常,但是平静如恒,也就意味着他起疑心了。 “陵帅,先前我不太赞同攻打固始,是认为我们的目的地是寿州,固始对于我们如鸡肋一般,价值不大,但是我们现在连挫于固始军之手,大涨了固始军军威,也挫伤了兄弟们士气,若是不能拿下固始,不但影响军心,而且极有可能让固始军坐大,成为我们背后的祸患。” “坐大成为我们的祸患?”苟三子嗤之以鼻,“老屠,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们进军寿州,莫非这固始军还能尾随我们而来?莫不是我听错了?” 苟三子的话一下子得到了其他诸将的响应,这固始军全凭据险而守,何以敢言坐大成患? 何况焰军这一去淮南便是龙入大海,虎归深山,日后会不会西返都还是个未知数,固始军坐大也好,完蛋也好,都与焰军关系不大了。 屠连举眉头微皱,这帮粗人,目光短浅,根本看不到焰军日后发展势头。 固始军眼下看似弱小,但是经此一役必定声威大振,屠连举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这固始军日后定然会崛起,也必定会成为焰军发展壮大的一个心腹大敌。 只是这种言论这个时候说出来也无人相信。要想打动他们还是只有用最直接的利益来勾引他们才最现实。 “陵帅,诸位,今日一战,固始城墙已屡屡被破,我们差的就是最后那一击,一夜之间固始不可能修复,明日只要我们倾尽全力,破城易如反掌!”屠连举游目四顾,“固始有光州官廪,藏粮不少,如今光州各县不少惧怕袁氏掳掠的士绅富户均已逃入固始城中,若是能破城,收获必定巨大,五百骑兵不足挂齿,改变不了固始城的结局,莫非诸位就打算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在我们手指缝中溜走?” 屠连举这一番颇具煽动力的话语在众将中又引起了一阵争议,毕竟这一战走到这一步,损失不小,如果不能攫取一些回报,部下士卒必然不满,只是这一战是否像屠连举所说那般简单,这却颇让人费思量。 帐帘被掀了起来,众人目光都落在了前来禀报的士卒身上:“固始城内来使求见!” 当江烽踏入大帐内时,来自周围的目光或凶狠,或惊诧,或狐疑,或愤怒,居中正座的长须男子浓眉深锁,目光深沉。 “江潮见过诸位军帅。”略一拱手,江烽借用了自己已故兄长的名字,略作化妆的他看起来比本来面目更年长一些,这也是防止蚁军中有见过自己面目者看穿。 “江潮?江烽是你什么人?”韩拔陵反应很快。 “乃是某弟。”江烽大方的道:“江某受固始军所托,特来见韩帅,希望韩帅不要一误再误,尽早启程东返。” 来此之前,江烽已经小心的化过妆,尤其是在头发和眼角等处作了一些伪饰,脸色也有姜黄水浸洗了,使得脸色变得更黄,即便是庄瘸子本人在场,也不虞被认出来。 第一卷 第一百零四节 交易,诱饵 韩拔陵笑了起来,这个家伙还真是够大胆,敢在自己面前用这种言词说话,看来固始城中还是有些人物,至少眼前此人的胆魄就鲜有人能比。 “我倒是想听听我怎么一误再误了?” “固始与焰军素无仇怨,并无意与焰军结怨,为何焰军却要攻打固始?固始虽小,但固始军守土有责,却不容外敌随意侵犯,吾弟江烽已率全军在固始民众万人面前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若是韩帅当真要想越城而过,那便只能踩在固始军每一个士兵的尸体上过去。” 江烽并没有刻意渲染气势,语气平和,但是缓缓道来的言语却不容置疑,就连骄悍如仇万春、跋扈如苟三子都能听出对方言语中的决绝。 “我焰军一呼而起,拥军十余万人,因何而生?其间道理毋须我多言,而军士须穿衣觅食,我等但求衣食而已,非为其他。”韩拔陵平静的道:“你若欲以大义天理来劝说韩某,韩某劝你休要浪费唇舌,韩某麾下数万人要活下去,那便要按照我们自己确定的道路前进。” “韩帅果然爽快,好!但韩帅以为攻打固始是否划算呢?”江烽微笑道:“固始官廪存粮不过千余担,今新粮尚未收,固始军就食尚且困难,何以供给焰军?且固始民众同仇敌忾,万众一心,焰军若是要强行逆天之事,能否得逞姑且不论,固始军民唯有战至最后一人!望韩帅三思。” 江烽最后几句话却是斩钉截铁,毫不迟疑,语气中流露出来的雄烈刚猛溢于言表。 “小狗放肆!” “小兔崽子,猖狂之至!” “大胆!” “尔等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或粗野,或刻意的掉文,激起帐内一片怒火。 韩拔陵挥手制止了麾下诸将的叫嚣,面色狰狞的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如此灰头土脸的绕行离开固始?理由就是我们会为这一战付出很大的代价,得不偿失,是么?” “不错,意气用事非主帅所为,韩帅应该比我清楚其中利害。”江烽悍然不惧,直视对方目光道。 “意气用事?呵呵,恐怕有些时候我也只有意气用事一番了。”韩拔陵冷然道,“焰军威名声誉不容玷污。” “相较于群体的生存,威名也好,声誉也好,又算得什么?不过是身外浮云罢了。”江烽似乎丝毫不在意对方言语中威胁之意,“韩帅,生存下来才是硬道理。”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如果拿下这固始城就生存不下去?”韩拔陵轻哼一声道。 “我可以保证,如果焰军一定要用征服固始城作为自己增光添彩的砝码,你们会一无所获。”江烽哂笑:“可是焰军的真正目的是哪里?难道就是这小小的固始?寿州呢?难道韩帅就不担心寿州得到消息而有所防范,要知道时家与杨家可不是蔡州袁家,可以任由焰军为所欲为!” 韩拔陵心中猛然一凛,这个家伙言词犀利,句句不离自己要害,似乎对焰军日后策略知之甚详,只是不知道这个家伙何以对己方情况如此熟悉。 眼下焰军主力已经东进颖州,按照约定自己所部也应当尽快进兵寿州,与焰军主力遥相呼应,将颖、寿两地彻底控制,自己若是在这固始消耗精力过多,耽搁时间太久,无疑会影响到焰军战略大计。 “小子,你还真有些打动我了,呵呵。”韩拔陵毫无征兆的狞笑了起来,“行,算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相信就算是我拿下固始再去寿州也不为迟,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品尝固始这枚伸手可摘的果子了。” “是么?韩帅真是这么想?”江烽笑了起来,“只怕韩帅心口不一吧。寿州眼下尚无准备,若是焰军此时连夜启程,盛唐、霍丘、安丰也许可一鼓而下,若是耽搁上几天,只怕徐州大军不到,那庐州大军也赶到了。韩帅就这么自信能够无视感化军、淮南军的兵威么?” 韩拔陵脸色微变,他何尝不清楚这其中关节。 寿州诸县地势平坦,乃是粮秣丰饶之地,州内本土豪门势力都不大,正是焰军用兵好去处。 只是这寿州本土势力虽然不强,但是其间关系却错综复杂,淮南巨擎杨家与淮北豪门时家势力在这里交织,形成一个微妙的均衡态势。 加上州治寿春偏处州北,却又在淮水之南,寿春又有河道与淮南大湖芍陂(安丰塘)相通,乃是农产丰饶之地,又有交通便利商贸发达之利,让寿春更显繁荣。 可以说当时自己之所以费尽心思想要南渡淮水就是打的是要在寿州好生搅和一番的主意以壮大自身实力,但是时家与杨家两大门阀都与寿州本土势力关系密切,若是被他们预先得知消息,定然会凭空生出许多变数。 “我听江兄弟这般说,似乎有言教我。”韩拔陵脸色阴晴不定,良久之后才缓缓道。 “我不想否认我自己有维护固始的私心,但是我以为我们可以各得其所而双赢。”江烽轻轻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卷簿册出来。 韩拔陵目光一动,“拿上来。” 立时有亲兵将江烽手中簿册送入韩拔陵手中,韩拔陵掀开一看,神色又是一变,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城防地图,几个不起眼的隶体小字写在下方,盛t县城防御图! 再随手翻开后面几页,霍丘、安丰城防图一应俱全,整个寿州各县城防图尽皆在此,随后几篇甚至还将寿州诸县人口、物产以及豪门大户情况全数附后,这简直就是一卷寿州活生生的详实图画! 帐中诸将都不清楚江烽送入主帅手中卷册究竟是何物,但是从主帅脸上肃穆中隐藏惊喜的神色中亦可窥探出一二,那绝对是一份极具价值的东西。 “这是交易还是诱饵?”良久之后韩拔陵才吐出一口长气艰难的道,容色虽然未变,但是熟悉的人都清楚,他此时心境起伏不定,这份东西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呵呵,这要看韩帅如何理解了。不过我要提醒韩帅的是,这东西如果耽搁上几天,对韩帅来说也就无甚大用了。兵贵神速,古语不欺人啊。” 江烽狡猾的一笑,现在他可以确定对手绝难拒绝这份“厚礼”了,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复杂神色让他洞若观火。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五节 贼离 江烽最终还是离开了,韩拔陵并没有留难他。 此时的韩拔陵心思已经不在江烽身上了,江烽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具有冲击性了,对于寿州情况了解得如此详实,这也就意味着固始对于周边一切都早已经伸出了触足。 在对江烽背后代表的固始多了几分警觉和惊诧之余,韩拔陵更关心现在自己左翼军该何去何从。 继续攻打固始的决心已经被动摇了。 韩拔陵有些后悔当时怎么会当着诸将面前放任那个家伙口若悬河,虽然诸将并不清楚最后那个家伙交给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但是这些家伙都是老辣成精的角色,又与自己相处甚久,从自己最后的表情就能猜出个一二。 掂量了一下手中这套卷册,韩拔陵思衬再三,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 江烽直到彻底脱离蚁军控制范围之内才算松了一口大气。 营帐内那个满脸狐疑的摇扇文士显然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如果不是自己每每抢占话头,没有给那个家伙以多少机会,加上韩拔陵一门心思都被自己的言语所吸引,只怕真要让韩拔陵起疑。 大事已定! 江烽踏入城门那一刻心中充满了斗志,蚁军已经不足虑,将他们的欲望成功的调动起来,只不过是引向了寿州,实在抱歉,祸水东引非己本意,但为了固始的生存,用些看似卑劣的手段也是迫不得已。 当江烽自信满满的告诉秦再道和谷明海等人明日蚁军便会绕道离开固始前往寿州时,秦再道和谷明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初江烽伪装使者出城就遭到了秦、谷二人和张越的坚决反对,但是江烽不改初衷,固执己见,最后三人也不得不同意,但是内心却充满忧虑。 他们一是认为蚁军根本不会为言语所惑,前去游说甚至可能起到反作用,二是担心江烽身份暴露,一旦有不测,那固始群龙无首,蚁军必可一战而克。 “蚁贼就这样吃了一个大亏之后灰溜溜的离开固始?”秦再道满脸惊讶,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符合他们的作风,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以不变应万变,他强任他强,清风过山冈,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我们一样严阵以待,多派斥候侦察,他便有千般变化,我也岿然不动。”江烽摆摆手道:“他们变不出什么花样来,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这个时候正是在这些高级将领心目中建立威望的好时机,驭下要诀之一便是要在下属面前保持绝对自信和一种神秘感。 江烽深知自己年龄和资历都是软肋,对于秦、谷二人来说,大敌当前也许还能齐心协力,但是外患消失之后,尤其是自己并无意在续扛许氏旗帜态度表明之后,他们还会不会向先前一样无条件支持自己,那就很难说了。 所以他必须要在二人面前表现出绝对的强势自信。 “呃,大人是否和蚁贼有什么交易?”沉吟了一下,谷明海有些犹豫般的试探性问道。 “交易?”江烽踌躇了一下,“交易这个词语太过露骨,准确的说我是送了一份礼物给他们,请他们尽早离开固始。” “礼物?”秦谷二人齐声问道。 “嗯,一份我在光州刺史府录事参军下做事时获得东西,寿州诸县城防图h县情简介。”江烽淡淡一笑。 秦谷二人倒吸凉气,这一手可够狠,寿州富庶远胜于固始一县,而且蚁贼目标本来就是寿州,这份诱饵一抛出,蚁贼岂能按捺得住?只是寿州却要遭罪了。 “没办法,蚁贼在我们手中吃了一个大亏,若是没有一份像样的东西,怕是难以让他们动心,这等手段虽然无耻了一下,但是为了固始,也只好如此了。”江烽有些无奈的摊摊手,“韩拔陵也算是一个能够分得清楚轻重的人,我相信他会作出准确的决断。” “只是寿州诸县危矣。”谷明海叹了一口气道。 “嘿嘿,也未必,我早已经让人快马通知寿州方面,这也算一个小小弥补吧。”江烽微微眯缝起眼睛,眼眸中闪动着诡谲的光泽,“就看寿州方面反应够不够快了,不过我相信无论如何,蚁贼再也没有精力来图谋我们固始了。” “啊?!”秦谷二人再度齐齐失声,他们简直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这样一来蚁贼和寿州方面真要折腾个够,周边局势糜烂,未必对固始是一件好事才对。 “不必担心,寿州方面有时家和杨家作后盾,蚁贼未必能得手。”江烽看出二人内心的百味陈杂,轻笑道,“我们还是多关心自己才是。” “只怕那盛t县是难逃毒手了,距离如此之近,周边又无援助,······” “这不正好?我固始眼下正缺民力,若不愿从贼,我固始欢迎这些人来固始垦荒拓土。”江烽轻哼道。 “固始荒地以旱田为主,又是生地,盛唐一县有淠水、塘水流经,又有芍陂(安丰塘)灌溉之利,人烟稠密,土地肥沃,除非万不得已,民众怕是难以离乡。”谷明海摇摇头,他在固始一呆就是多年,对于周边民情十分了解。 “噢,那就看韩拔陵他们在盛唐折腾成什么样吧。”江烽表情诡秘的一笑道:“夏粮收获在即,若是韩拔陵和寿州方面都无暇顾及,我倒是不介意越境帮忙一番。” 秦再道和谷明海齐齐苦笑,这位主帅的风格可真是别具一格,事事考虑都与常人不同,不过他们得承认,江烽所考虑的却正是固始要想生存下去所必需的。 当飞驰回来的斥候证实连夜拔营而去的蚁军已经离开固始境内进入寿州之后,整个gs县城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欢之中。 虽然民众都抱着要与固始共存亡的决心,但是想到那惨烈的战事和城破之后可能面临的洗劫屠戮,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想要回避,但那却是实实在在的可能。 就算是坚韧如秦谷等人也作好了各种思想准备,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气势汹汹而来的蚁军竟然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离开了。 两日苦战虽然也让固始军付出了相当代价,但是这却在意料之中,而以这样的代价换来固始城的屹立依旧,对于固始民众来说如何能够压抑内心的狂喜。 第一节 殊途 嗅着街道上淡淡的烟火味道,素衣女郎轻轻将门掩上。 她说不出自己心中现在是什么感觉,幸存后的喜悦夹杂着些许惘然若失,气焰嚣张无比的蚁军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败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最大的外患已经消失,而固始乃至光州,就彻底告别了许姓这个姓氏了。 一抹悲苦酸涩悄悄在心间深处浮起,环顾周围简陋的房舍,许宁悲从中来,往日的一切浮华都成了过眼云烟,留下来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许家这个曾经在中原大地上闪烁的星辰终于坠落了。 光州不再是许家的光州,袁氏的旗帜已经高高飘扬在定城城头,就连这个自己从未打上眼的固始城,现在也无人提及许家。 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许家这个姓氏,士绅商贾们热衷于谈论的是固始的未来,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姓江的那个家伙密不可分。 那自己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粗茶淡饭布衣素食,找个寻常人家嫁了,这样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 不,不,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家族虽然败灭,但是仇恨却未泯,袁氏、周氏,这些背后插刀和落井下石的敌人依然悠哉游哉,但是以自己两姊妹的力量又能作些什么呢? 许宁一时间想得痴了。 “阿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许静惊惶的看着鲜有露出脆弱一面的大姐竟然珠泪盈盈。 在她心目中大姐一直是坚强的化身,即便是周家宣布与她解除婚约也没有让她落泪,但是眼前大姐却是泪流满面。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触而已。”许宁连忙擦拭掉脸上泪痕,摇摇头,看着小妹惶惑的娇靥,她有些疲倦的叹了一口气:“蚁贼们被击退了,固始安全了。” “那阿姐我们日后该怎么办?”许静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是留在固始,还是回定城?” “回定城?你以为袁家会放过我们?许望山他们现在是对袁家还有些用处,所以还把他们笼络着,一旦他们在光州站稳脚跟,就是兔死狗烹的时候了,而我们,我们一旦回去落入他们手中,那就只有教坊司的命运,他们会不遗余力的来破坏我们许家的名声,以巩固他们的在光州的统治。” 许宁深邃的眼瞳显得格外幽暗,舒州周家的绝情绝义让她一下子见识到情义这个词语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可笑和陌生。 那个昔日对自己仰慕如仙的男人到哪里去了?那个信誓旦旦会为自己付出一切的男人在哪里去了? 想到这儿,许宁就禁不住想要冷笑,男人,都是这般鲜廉寡耻,事实上许宁从未指望过那个男人能够真的站出来,软弱的性格决定了他只会在一旁默不作声,而当初自己应允这门婚事不也就是看中他的懦弱么? 只是命运不济,却让自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实在让许宁心有不甘。 “可是我们在固始又能怎么样呢?”许静美丽的丹凤眼中浮起一丝黯然,“阿姐,方才秦大人来怎么说?” “怎么说?还不是将那姓江的吹嘘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许宁平静的道:“不过得承认,我们小看了那个家伙,两天鏖战表现不俗不说,他还敢单骑入蚁贼大营劝退蚁贼,仅这一点就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啊?江烽亲自去蚁贼大营?!”许静吃了一惊,“那他没事吧?” “能有事么?真的有事,只怕咱们都又沦为蚁贼的猎物了。”许宁喟然道:“以前这个家伙怎么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异呢?小静,我听说这个家伙一直对你有心,你却无意,不过我觉得你似乎对他的感觉有些变化,是不是?” “阿姐!”许静脸色一红,有些忸怩的道:“没有那回事,我看那个家伙对你非分之想才对,你看看他每次见到你的那份子眼神就不对。” “是么?那就是这个小子贪得无厌了。”许宁不置可否。 那个家伙望向自己的眼神的却有些不大对劲,尤其是那一次在牢中她印象特别深,反倒是自己到固始之后,这个家伙反而有所收敛,这让她有些怔忡不安。 按理说现在自己两姐妹已经成了落毛凤凰,而他却成了一方主宰,尤其是现在大势已定,自己二人对于他的价值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以此人心机,许宁可不相信姿色或者感情这一类因素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此时他便是要对自己姐妹俩有非分之想,自己姐妹怕也只有任其为所欲为了。 “阿姐,我们能不能去问问江烽,下一步他究竟打算怎么办?”朱唇轻咬,许静突然鼓足勇气道。 “你觉得他会怎么回答你?”俏眉一扬,许宁反问道。 “呃,我不知道。”踌躇了一下,许静摇摇头,垂下眼睑,。 “小静,你要明白现在我们与他之间的身份差距,我们不再是许家大小姐二小姐,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流民,而他也不是光州刺史府那个小小斥候了,而是这座城池的主宰者,以前那些都如春梦无痕,不要再放在心上。”许宁有些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教训自己妹妹。 “不,我不相信江烽会是那样的人,我也没有指望他能够帮我们恢复许家往日荣光,就像阿姐你说的那样,那不现实,但是难道我们许家被人出卖被人抛弃就这样算了不成?阿姐你也能这样默默忍受么?”因为激动脸颊变得有些潮红,许静声音变得高亢起来,“不是你告诉我不能放弃哪怕一点希望么?你可以在秦再道身上打主意,为什么不可以在江烽身上想办法?” “啪!” “放肆!”被自己妹妹戳穿了自己的意图让许宁有些恼羞成怒,一记耳光挥手而出,直到许静娇美的脸庞上浮起红色指印,许宁才有些后悔。 许静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言语震惊了,而许宁这一耳光反而让她找到了平衡。 她只是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微微苦笑道:“阿姐,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就像你说的,江烽的心机很重,不管是秦再道还是谷明海,或者张子跃,现在都不可能背叛他,因为他们清楚,没有江烽,这座固始城迟早会落入周围敌手,他们没有那个能力捍卫它。” 许宁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妹妹长大了,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大家闺秀了,来这固始短短一个月,一下子就让她成熟不少。 “也许你说得对,但是你以为这个江烽会为我们的希望要求而战么?”许宁苦笑道。 “不知道,但是我们要不放弃哪怕一丝希望,或许这与他的目标并不矛盾。” 许静的话让许宁一怔之后陷入久久沉思。 第二节 战后 挥手让前来侍候的小婢离开,江烽活动了一下身体,站起身来。 小婢是陈蔚送给江烽的,而另一个厨娘则是寄居固始的光州大姓黄氏一族送来的。 陈蔚送来的小婢要说漂亮谈不上,但是据说是陈蔚母亲旁边的贴身侍婢,跟随陈蔚母亲自小长大,侍候其母,算是半个陈家人,手脚伶俐,很是得陈母欢心。 能送给江烽,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示好。 黄氏送来的厨娘就有些不一样。 据说是这厨娘曾经是扬州干过的,曾在淮南吴王府掌过勺,后因丈夫去世,才回了老家固始,为黄氏家主一家打理饮食,这也是为什么这厨娘一家能跟随着黄氏一族逃来固始的原因。 这一点让江烽很是动心。 来这个世界,江烽最讲求的也就是一个饮食了,当斥候时没办法讲究,但是现在如果条件允许,他不介意一饱口福。 江烽伤有两处,一处在肩,一处在腿。 肩部较轻,上药之后稍加绑缚,已经可以勉强活动了。 胯下大腿根部被庄矬子的连枷一击,虽然未伤及筋骨,但是却硬生生的从大腿上带走了一大块肉,用药敷好,但这大热天,稍不留意一样很容易致命。 好在对于处理这种情况江烽也很有经验了,《青囊书辑要》里对于治疗外伤有相当多的偏方,而且都非常有效,这也让江烽颇为得意。 祖传下来的东西,总还是有些能拿得出手的,这《青囊书辑要》既有粗浅易懂常用的药方,也有不少精深玄奥的内容。 尤其是书最后很有几篇是需要和术法相结合的方子,连江烽自己都没有尝试过,但江烽知道这恐怕才是这本书的精华所在,所以也专门藏起来,以备日后需要时才来琢磨。 只可惜现在自己还没有这份精力来钻研这个,术法一道也一样高深,而罗真对木系,尤其是木系中植物类术法了解不多,这还真不太好示之以人,许静也许懂一些,但好像也对这方面了解不深,所以也还只能暂时搁下来。 窗外院落大门上是两名持矛甲士,这是真正的明光铠甲士,牙军中的精锐。 而在院墙上专门设置了哨楼,两名强弩手正警惕的注视着四周,在院内还有四名横刀武士半休息半警戒的坐在厢房下的走廊里。 自打袁无畏拂晓刺杀之后,固始军这边就有意识的加强了戒备,尤其是在这一战击退了蚁贼之后,连陈蔚都主动提醒江烽需要加强防卫力量,防止被人再度袭杀。 现在无论是固始军内部,还是gs县中士绅们,都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那就是江烽目前在固始军中的地位不容动摇,起码在目前是如此,江烽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恐怕目前固始的平衡格局就会立即被打破,甚至根本无法重新拼合起来。 江烽对此也是心知肚明,自己若然真的不幸殒命,那么固始军立马就会陷入分裂状态,而已陈蔚为首的固始大姓和逃难来固始的光州士绅们,也很难全力以赴的支持包括秦再道、张越和谷明海等人中的任何一个。 呲牙咧嘴的站起身来走动了一番,撕裂般的剧痛让江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在前两日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这点儿伤痛到还不觉得,但是当蚁贼真的离开固始境内,长驱直入寿州之后,卸下了压力负担之后的江烽一下子就感觉到全身的疼痛都爆发出来了。 沉沉的睡了一个整夜,精力倒是恢复了不少,但是身体上各处创伤带来的后遗症也开始爆发出来了。 从袁无畏拂晓刺杀开始,这么大半个月时间里,江烽已经记不起自己几度受伤了,总而言之,几乎每一次和敌人交手,都或多或少会留下点儿内外伤。 相比之下袁无畏给江烽留下的是内伤更重,反倒是庄瘸子兄弟给江烽带来只有些许外伤。 这么一段时间江烽都没有太多精力来细细将息调适自己的身体,但他还是感觉到这连续几场恶战,对自己的武技提升是大有裨益的,虽然要想突破那层瓶颈还欠缺一些机缘,但起码触摸到那层门槛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推开窗户,空气中似乎还洋溢着大战之后胜利和喜悦之后的兴奋,的确,对于固始人来说,这一战太不容易了。 虽然只是短短两天时间,但是真实无比的让固始人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仅仅是第一天里就有接近五百人战死,受伤者近千人,可以说轻伤者根本就没有机会下城墙。 许多士绅富户在意识到战事的惨烈和情况的危急之后,更是主动的把自己能够贡献出来的家兵仆役都派上了战场,这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是还是在一定程度上鼓舞了士气。 两天恶战下来,原本看似已经满编的固始军顿时被打成了残废,除了秦再道的骑营两都还相对完整,张越的牙营,谷明海的固始军中营、黄安锦的固始军前营、江烽的固始军左营,都基本上折损大半。 按照贺德才的估计,可能近期还会有重伤士卒陆续死去,初步估算,这一战下来,固始军战死将会接近千人,剩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这对于总共也不过两千多人的固始军来说,基本上就是残了。 甚至可以说,如果现在蚁贼卷土重来,或者说光州的袁军来犯,恐怕固始就真的只有缴械投降了。 当务之急就是迅速重建固始军,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把架构搭起来。 一方面招募新兵,甚至硬性把危急时候士绅富户们主动“捐献”出来的仆役家兵充实进去,这会激起一些不满,但别无选择。 另一方面就还得继续加大力度到殷城、光山、乐安等县区招募散落在民间而不愿意归附袁氏的光州旧军,力争在最短时间先把牙营和中营重建完毕,再来考虑前营和左营。 反正江烽现在没有精力,而黄安锦从被抬下,到现在都还处于昏迷当中,至于只保留了空架子的右营和后营,就只能搁着最后边再来考虑了。 第三节 变化 “虞侯大人在么?” 门房上传来有些柔和低沉的声音,格外熟悉,刚走到窗边的江烽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但是随即舒展开来。 “是二小姐么?请进。”一边搭着话,一边瘸着腿,江烽赶紧出门。 得到江烽的应答,门口两名持矛掌刀亲卫甲士这才让开。 虽然他们都认识许静,但是这一段时间来连续不断的战事和经历的许多事情,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 许静来江烽这里也是踌躇了许久。 这一战让固始军真正有了一点儿一战成名的味道。 而作为固始军的中流砥柱,无论是固始军中诸如秦再道、谷明海和张越这些重要角色,还是想固始城里以陈蔚为首的本地望族,甚至也包括从光州逃到固始的黄、赵几家士绅,也都意识到了江烽在整个固始军中不可或缺的分量。 能够设计出这样一环扣一环的防御守城计划并身体力行的执行实施,最终还敢孤胆入虎穴,到蚁贼巢穴中去说服蚁贼主动离开,这份智谋,这份胆魄,固始军中,谁人能有? 许静和姐姐也曾经讨论过江烽的这些举动,哪怕是一直对江烽有着偏见的姐姐,也不得不承认江烽的表现叹为观止,远远超出了之前对江烽的预判。 看见江烽有些蹒跚的走出门来迎接自己,许静也有些着急,连忙紧走几步,“你伤势怎么样了?不用出来了,快进去坐着,我,我就是想来看望一下你。” 许静话一出口,脸色变得异常红润,双手手指也无意识的绞在一起,有点儿茫然无措,似乎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来和江烽说话。 一件淡赭色交领齐胸襦裙,却是配了窄袖罗衫,这也显示出这个时代复杂矛盾的服饰风格,既有着盛唐时代的开放包容,但是却又保存了汉族服饰的葳蕤自守,不过在少女身上却能显现出别样的风姿。 看见眼前少女有些尴尬犹豫的表情,江烽也能大略了解此时许静的心境。 这几个月里两个人命运身份都在不断地起起伏伏,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一样在经历着某种奇异的嬗变。 江烽知道自己原来这具身体和灵魂是对许静相当仰慕的,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否则也不会不计一切代价加入许家的斥候队,不就是想要为许家做出一番成绩,以期博得美人一顾么? 但换了自己现在本尊之后,江烽对许氏双姝的兴趣已经淡了许多了。 说实话,他现在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如何让固始军乃至固始能够在这种异常高难度的走钢丝冒险中走下去,其他,他还真没太多心思去想。 尤其是对眼前这位单纯真诚的许二小姐,他更多的还是心存同情,倒是那位许大小姐,江烽倒是觉得有些不简单,居然也能打起了秦再道的主意,让江烽心里也是冷笑不已。 江烽的房间里摆放榻椅很简单,三重席,两张月牙凳搁在一边,原本想让许静坐凳,但考虑到许静眼下的心境,江烽迟疑了一下,还是请对方入席跪坐,以示尊重。 “多谢二小姐的关心了,我就是一点儿外伤,养息几天就能大好。”江烽一边回答,一边坐直身体。 气氛似乎又有点儿变得尴尬凝滞起来,少女也是坐立不安,咬着嘴唇看着江烽,“江大人,你还是叫我名字好了,现在许家已不存在,我们更谈不上是什么大小姐二小姐了,也许下一步我们还要去给人当仆妇谋生呢。” “二小姐这是玩笑话了,许家也许不在了,但是二小姐在江烽心目中的地位却从未变化过。”江烽正色道:“只要江某还在固始一天,就绝不容许任何人对大小姐和二小姐有不恭之举!”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也让许静心中微微颤抖。 也许这固始城里只有他敢说这番话,也只有他能说这番话。 许静目光直直的看着江烽,却没有说话,看得江烽也有些心里发慌。 许静觉得这几个月自己似乎一直处于一种不真实的状态中,哪怕她很清楚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光州城陷,父亲阵亡,其他家人流离失所,而自己和姐姐也仿佛从千金大小姐一下子沦落成为了无人问津的路边花柳,除了以色侍人外,似乎就再无出路一般。 眼见他起高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是许静那一日在江烽与杜立对话之后离开慨叹时听到的话,这让她也是震撼之余也是无比伤怀。 这种巨大的反差,落在任何人身上都觉得难以承受,但许静觉得这都不是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 江烽,江二郎,这个在崇文书院里对自己仰慕有加,甚至被视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家伙,或许有点儿血气和骁勇,头脑也还算灵活,但是无论如何好像也谈不上有多么出类拔萃。 在许静看来,张越似乎就要比江烽显得更耀眼一些,当江烽还在斥候队里厮混时,张越已经成为了牙军中声誉鹊起的都头。 但江烽却在两三个月时间里,不动声色间就完成了角色转换,一跃成为固始军的实际首领,而这番话似乎更有一番特殊的意境。 什么时候这个家伙也变得文武双全了? 虽然现在固始只是一个小城,但是哪怕许静不太通时务,也知道现在固始周边的微妙形势和固始城的特殊区位,使得固始军的分量非比寻常了。 杜家的拉拢,袁氏的顾忌,甚至还有可能会牵扯到东边的淮北淮南势力范围划分,都让固始军的地位处于一个急剧上升期,这些许静都不太懂,但是大姐却似乎对这些十分感兴趣。 “江烽,我可以相信你的话么?”良久,少女才用一种说不出来味道的眼神幽幽打量了江烽全身上下,叹了一口气道。 “二小姐,……” “我说了,许家已经不复存在,也就没有所谓的大小姐二小姐了,你可以叫我名字。”少女咬着嘴唇道。 第四节 静娘 江烽也有些头疼,他不愿意在这些咬文嚼字上纠缠,但许静显然很在乎这个。 这个时空中相互之间的称谓也是有些杂乱,连初来乍到的江烽当时也有些搞不明白。 他是学历史的,记忆中小姐之称呼应该是宋代以后才开始流行,而唐代一般是称呼为娘子或者小娘子,但是在这个时空中还是出现了一些变化。 这个时空中,小姐被士绅豪贵家庭中年轻未婚女性来称呼,而庶族和普通人家才用娘子和小娘子这种称呼,倒是让江烽觉得也许史籍中依然存在谬误,要不就是这个时空真的是嬗变或者平行了。 像许宁许静是许家家主之女,叫一声大小姐二小姐或者宁小姐静小姐都没问题,但是现在家族已灭,这这个称谓就有些不合适了,但喊名字当然更不合适,太过粗鲁无礼,用一种相对亲善且平等的“娘子”来称呼,似乎显得更妥帖一些。 “那,我还是称呼你静娘子吧,你也叫我二郎好了,别虞候大人来大人去的,听见别扭。” 江烽其实对这种称呼很不得劲儿,像许宁都要比他小三岁,而许静更是比他小四岁,这却要喊一声静娘子,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儿刺耳。 对于江烽的改口,少女心境反而好了许多,这意味着江烽也撤下了之前的篱笆,开始尝试着接受一种更平和更对等的关系,这也是少女希望的。 回到以前那种关系既非许静所希望的,那也不现实,而如果因此而变成寄人篱下那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同样也是许静难以接受,而江烽这种很是自然的转变倒是很让许静满意。 “说来我还要感谢静娘了,若不是你制作的天焰神弩,我恐怕早就毙命于袁无畏剑下了,前段时间我一直忙不过来,真是有些惭愧了。”江烽把话题转开,“还有那两具地龙翻身和无边落木的灵符,我才知道,也是静娘你的杰作?” 一开始江烽也不相信,他以为是罗真为了加重许静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所以才会来这么一出,但是后来罗真一五一十的把经过细细讲了一遍,江烽这才相信了。 正如罗真自己所说,他更精于制作混合类术法道具,但是像术法灵符这一类东西,尤其是需要玄神加祝的,许静无疑要高一筹。 许静的玄神修炼已经比罗真高出不少,让罗真自惭不已之余也是在奋力追赶,只是在这方面的修炼也还是需要相当天赋,连罗真自己都说,在同等情况下他恐怕很难赶上许静的境界了。 “天焰神弩?”许静微微摇头,很坦然的道:“二郎,那是博山有意诿功于我了,那是博山制作的,我只是帮他加祝了一下玄神。那两枚灵符是我所制,我玄神修炼尚未到家,可惜了那块土精壤,否则定然可以加祝制作更具威力的术法于其中,那块千年龙柏根虽然是前年柏根,但是因为生长地所在地力过于肥沃,所以柏根容纳度不够,难以承受更大的玄神加祝,当然我的玄神也还远达不到那个程度,所以只能凑合着制作出来。” 一谈及术法一道,许静就恢复了往昔的清明,汩汩道来,只是言语间却不肯承认罗真的夸赞,倒是说了自己的不足,也让江烽对许静的观感越发好了。 之前他对许静的印象还更多地停留在那个躯壳灵魂中,许家二小姐,娴雅沉静,待人和善,但是却又让你难以轻易靠近,比起许宁的伶俐冷傲,贵气逼人,许静无疑是崇文书院中学子们最仰慕的对象,当时的江烽不过是其中最痴迷者之一罢了。 婢女已经把茶水送了上来。 这个时代的茶水依然还是茶饼丢入沸水中煮泡,这种本来是用于士绅大家中的待客方式,好像也开始在江烽这里出现了。 无他,他现在已经是固始军的首领,而城中士绅富户们赠送一两名美婢与他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好像也成了应有之道。 江烽对这方面倒是没有太多讲究,但是对于这些来自本土士绅望族的示好,他当然也不会峻拒,起码的人情世故江烽并不缺,所以也是有所选择的接受了陈蔚代表的固始陈家和光州逃亡固始的黄氏各自赠送的一名美婢,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我听博山说了,静娘你在玄神修炼上进境神速,让博山都自叹弗如,兴许是你原来从未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吧?我觉得静娘你可以在这方面好好精研一番,也许能有不一般的造化。” 江烽其实已经感觉到恐怕许静来自己这里是有什么事情,不过在对方没有开口之前,他也不好深问。 他觉得自己现在还在小心翼翼的调适着和许氏二女的关系。 许氏双姝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在自我调整,而自己,甚至也包括张越、秦再道、谷明海等人都一样在调适这层关系,也许只有罗真这个在这方面不怎么开窍的家伙才会对此不在意。 听得江烽这一番话,许静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有些落寞的笑容。 “二郎,你觉得我现在纵然有一番你所说的造化,又有多大意义呢?袁氏一族已经占据光州,我们许氏一族的族人不是被杀戮一空,就是被放逐撵走,现在的光州,又还有多少人记得我们许家?这些流落在固始的光州士绅现在都只知道你拯救了他们,谁还想得到许家的诸多冤魂还在地下哭泣?” 江烽也没想到印象中一直是淡雅恬静的许静居然也一下子变得这么言辞犀利,一时间竟然让自己有些不好回答对方这个问题。 人都是现实的,像光州流落到固始的这些士绅豪族,他们都是与许氏最密切士绅,袁氏既入光州,自然要拉拢一批,打压一批,铲除一批,这是应有之义,这些人就是属于被铲除的一批。 现在许氏已经无力帮他们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他们自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这个唯一的希望上,虽然自己这个他们心目中的希望实际上也很渺茫,但总归是一份希望。 第五节 草根梦 轻轻叹了一口气,江烽也大略明白了许静的来意。 让他有些意外的这似乎应该是许宁所擅长的,怎么许宁没来,却是许静来了,难道说两女都真以为自己仍然痴迷许静不成?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照理说两女应该感觉得出来,自己其实对许宁也好,许静也好,其实并不像她们和张越、罗真想象的那样,甚至还有些疏淡的感觉。 也许在罗真眼里自己是有点儿“变心”的味道,而在张越和秦再道他们心目中,也许就是自己过于趋炎附势了,这也让江烽很是郁闷。 记忆中自己似乎从未获得过许氏双姝的青眼相看,就算是当时“痴迷一时”吧,也不过是沦为崇文书院的笑料罢了,怎么现在却翻转过来,自己反而成了陈世美一般的负心郎一般呢? 许氏双姝的艳名在淮南道上以及临近的hn道和山南东道都很有名气,两女年龄只差一岁,所以有光州并蒂莲之美称。 许宁的婚姻也曾经牵动淮南道和hn道诸阀子弟们的心,一方面固然有许氏所处光州地位的重要,如得许氏联姻,自然可得许氏臂助,另一方面自然也有许宁的美艳之名,的确博得了周邻门阀望族子弟们的垂涎。 包括当时许家的盟友蔡州袁氏,以及寿州的田家、鄂黄的杜氏,都一度有联姻之意,但最终许家却选择了舒州的周家长子。 应该说这个选择还是比较独特的。 舒州周氏世代居于舒州,算是舒州第一名门望族。 舒州周家虽然是诗书传家,从实力来说,周家并不强,好在周家开枝散叶,其中一支搬迁到广陵,成为广陵周家。 而广陵周家又是淮南巨擘杨家麾下第一权臣徐氏家族的儿女亲家,所以广陵周氏在也是在淮南颇为得意,而舒州周氏虽未归附于淮南,但亦是获得了淮南方面的鼎力支持。 只是目前淮南局面也是波谲云诡,杨氏一族主少国疑,权臣徐氏隐隐掌握了淮南一地大权,但是淮南地方上受恩于杨氏一族者甚多,加之淮北时家虎视眈眈于侧,徐氏亦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也正因为如此舒州周氏在淮南道上也是比较独立的所在,没有表现出太强的侵略性,但是背后却又有强大的淮南势力做依靠。 而据江烽所知,选择舒州周家很大程度也是许宁自己的主意,最初许望亭并不同意,但是许宁最终说服了许望亭,只不过机缘不巧,婚姻未成,许氏却已经覆灭了。 从选择舒州周家这一点也能看得出来许宁在这方面的眼界并不差,只是命运不济,遭此厄难罢了。 和许宁相比,许静就显得要单纯许多了,或许她在术法一道上更有天赋,但是在心思慎密深远上却远不及其姐了。 这一连串的思绪说来庞杂,但也只是从江烽脑海中一掠而过,他缓缓道:“静娘,我知道很多事情让人难以释怀,可我们需要面对现实,我对袁家的卑劣行径也一样切齿痛恨,但固始目前的情形并不太好,我得实话实说,固始现在没有实力挑战蔡州,甚至在面对蔡州的威胁时,都需要外力支持才能勉力维系,这一点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侥幸击退了蚁贼,但是如果蔡州袁军来犯,我想我们不太可能再有这样的好事情。” 许静脸上浮起疑惑的神色,她大略明白江烽的意思,但是个中内里的复杂关联,却又是她一时间难以弄明白的了。 她来的目的也不是要追根究源,只是她知道自己大姐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大姐的性格许静很清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去拉拢秦再道,甚至还要自己去游说张越,在许静看来,这都是不切实际的举动。 真要如此,正如她所说,还不如直接来求江烽,也许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二郎,也许我大姐的心思太急切了一些,或许她还会有一些不太理性的举动和言语,我希望你能理解和谅解她,……”许静有些艰难的把自己想要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真是个善良纯真的女孩子,江烽心中暗叹,在这个时代就更为难得了。 “指挥大人!” 门口披甲武士的声音将二人从尴尬中解放出来,江烽站起身来,一眼就看到了疾步进来的张越。 走进厅房的张越一眼看见了锦衣绣襦的许静,惊讶之后也是喜悦,“静小姐也在这里?” 许静脸也微微一红,她当然看出了张越眼中的喜悦,江烽同样看出了。 “嗯,我来看看二郎的伤势,顺带说说话。”许静站起来盈盈一礼,“大郎来了,我先走了。” “哎,别忙走啊,静小姐,……”张越真有点儿后悔怎么这个时候赶上点儿了,有些懊恼。 罗真和他一直对江烽在这方面的变化耿耿于怀,总觉得江烽在这几个月时间里的表现与往日大相径庭,这既让人高兴,比如江烽表现出来深谋远虑和沉稳果敢,但也让人不满,比如对许静的态度。 张越和罗真都一直很喜欢许静,这种喜欢是兄长对小妹的那种喜欢,他们更希望江烽能圆一个梦,拿现在江烽的话来说那就是草根逆袭白富美圆满成功的梦。 当然在以前张越他们纵然有这种喜爱之心,也无法表露,毕竟身份相差太远,但现在这种喜爱就有了现实基础了,所以他们觉得这个梦,江烽就更应当努力去实现。 这同样是他们心中的梦。 今天终于看到了似乎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复苏的架势,却被自己给破坏了这样一个机会,难免让张越有些懊恼。 许静婀娜娉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张越才收回目光,不无遗憾的道:“二郎,你究竟是什么心思,静小姐……” “子跃,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其他精力和心思来考虑其他么?”江烽苦笑着摆摆手,打断对方的话头,“躺了这么两三天,我都觉得是一种奢侈享受了,也许今后这一段时间里我们会再没有这种机会了。” 张越一愣之后,随即也意识到了些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第六节 残兵,前景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击退蚁贼的兴奋当中,甚至忽略了许多潜在的危险,这种危险在之前只是潜在存在,而一旦蚁贼东去,就会迅速凸显出来,甚至变成现实危险。 江烽这两天躺在床上养伤休整的时候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固始该以怎样一个状态在这个微妙局面中生存下去。 蚁贼东进了,斥候传回来的消息,出了固始的蚁贼兵分两路,一路东进猛攻霍丘,一路沿东南而下,直扑盛唐。 盛t县城被韩拔陵部半日而下,甚至来不及作出多少反应,而更南边的霍山也已经被围,估计被攻下也就是一两日之间。 倒是霍丘暂时守住了县城,但是附集了更多流民、乱民的蚁贼军据说有可能绕过霍丘要袭击安丰,这让本来从寿春已经出发来援的寿州军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不得不说,蚁贼的东进,固然让固始得以保存,但却给寿州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且也把寿州原本微妙平衡的局面彻底搅乱了。 从目前蚁贼进军的势头来看,秦权的蚁贼主力仍然是从蔡州向东横扫,穿州过县,颍州、亳州毫无悬念会变得一片狼藉,而作为蚁贼的南路偏师,韩拔陵部攻入寿州,江烽的估计这是蚁贼在有意麻痹寿州方面,让寿州把主要注意力都放在韩拔陵部身上,而蚁贼主力甚至极有可能寻机渡过淮水直袭寿春。 本来这些都和固始没太大关系,只要蚁贼不来进攻固始便是好事,但是随着蚁贼主力从蔡州和南陈州离开,袁氏在光州的统治日趋平稳,那么还会容忍固始孤悬一隅? 和杜家的那份口头协议几近于无,袁氏只要缓过气来,随时可以毫无顾忌的直扑固始,根本无需在意杜家的反应。 以江烽对杜家的判断,恐怕杜家对固始的支持力度也会非常有限,甚至在见势不妙的情况下,把这残余的三百精骑都可能撤走。 这种情况下,固始怎么求生存? 张越来江烽这里本来是想要和江烽商讨一下下一步的打算,但是没想到江烽立即就给了他当头一棍。 话没挑明,但是张越却已经感受到了江烽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阴郁气息,连带着把刚才看到许静来江烽这里带来的好心情也一扫而空。 “先说说咱们自己这边吧,情况怎么样?”江烽没有理睬张越怔忡不定的神色,径直道。 这几天他一直没怎么出门,除了腿部受伤不太方便外,也还有利用这两天好好调息一下这么久来内腑连续受到冲击的元力玄气。 五禽修炼术的确给江烽这具身体打下了极为厚实的基础,而且这种修炼之道更有一些极为特殊的功效,那就是抗击打能力尤强,痊愈能力也远胜于寻常功法,这一点也是江烽在经历了几番重创之后才慢慢体味出来的。 这两三个月里,江烽经历了以前这二十年里从未遭受过内创,尤其是袁无畏的拂晓之刺,更是让他从内到外都是饱受重创,可以说是险死还生,连江烽自己当时都觉得自己恐怕是起不了身了,但是到了下午,他却又已经强撑着出现在了和曹万川的决裂一战上。 给江烽的感觉是五禽之戏似乎是把人体气血运行和经脉锻修寓于虎鹿熊猿鸟这五个动物中最擅长的成长方式中,所以使得人类这种虽然在智慧上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动物,但是却在身体上囿于体质进化特殊性无法和其他动物相比这一劣势得到了最大限度地弥补和修复。 虎的威凛霸气,鹿的机敏迅捷,熊的沉厚凝重,猿的矫健灵动,鸟的轻灵舒展,几乎把人类作为一种纯粹动物性的缺陷都能囊括了,虎式蓄气,鹿式练筋,熊式养力,猿式通脉,鸟式化形,五禽修炼术正是通过对这几方面人类身体上的不足加以修炼,来获得本质上的升华。 尤其是虎熊两式固源,鹿猿两式强本,鸟式注重本源融合,使得五禽修炼术在江烽的身体上得到了一个最圆满的诠释。 大概唯一让人有些遗憾的就是五禽修炼术在固本强基上极为有效,但是却在突破瓶颈踏入更高境界上欠缺指引路径,不过对江烽来说根基打好了,突破只是寻找机缘的问题了。 像近期连番不断的内创非但没有伤及江烽元力玄气根本,反而激发了江烽本源经脉的自我修复能力,使得江烽每一次受创肘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恢复过来,这也让张越和秦再道颇感惊奇。 这几天里江烽也是有意抽出时间来调息梳理自己身体经脉,而把外边的所有事务交给了秦再道、张越和谷明海三人,尤其是张越,江烽也是有意要培养一下张越在这上边的驾驭领导力。 “情况不太好。”张越揉了揉额心,“这三天里,重伤不治死去的有二十多人,不过熬过了这三天,这种情况就比较少了。目前军中能够恢复正常战力的大概只有一千人左右,大部分都有轻伤在身,预计一个月内还有三百人左右能恢复,但其中也还有两百余人就是能恢复也难入军中了。” 说到这里时张越也有些难受。 照说经历了光州军在申州被蔡州军突袭,他已经应该这份觉悟了,但是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都头,战死者都是袍泽,他无需承担道义上的责任。 现在不一样了,作为牙营指挥,五百人仅存两百人,一大半都折损与此役中,这些士兵都是他最珍视看重的当家底子,就这么被打残了,如何不让他心痛? 瓦罐难免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个道理都懂,但是真正落到自己身上,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牙营是秦再道和张越一手建立起来的,后来秦再道被江烽调去组建独立骑营,牙营便交由张越一人独领。 张越也在牙营身上是倾注了大量心血,江烽从罗真那里弄来的黑沙鳗鳞甲和草木甲大半都进了牙营,让秦再道和谷明海都有些意见。 第七节 窘境 看见张越猛揉额心,这是张越感到头疼的习惯性动作,江烽也是有意要锻炼一下张越这方面的能力。 目前固始军虽然经历一番大战之后残缺不全,但是在江烽看来,正是这一场恶战之后,固始军才能够勉强称得上有了一支成为一支军队的基础了,而之前的固始军顶多也就是一支民兵武装。 现在的固始军,尤其是那些从血火洗礼和伤痛之中走出来的兵士们,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合格的战士了。 把一群合格战士变成一支合格的军队,这还需要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江烽希望张越能够在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现在固始军中江烽能用的人并不多,或者说能够用得上手的不多。 像贺德才,江烽认可其忠诚度,但是在固始军中他显然********,连他自己都很清楚他不再适合这支经历了血腥一战的军队了。 在一支军队里要想当好一名高级军官,几个基本要素是必备的,武技,威信,血性和勇气,起码的管理和训练能力。 而在这个要素中,贺德才除了管理和训练能力外,前三者他都欠缺,所以他很自觉地选择了从固始军中脱离出来,而选择了干后勤保障这一块,事实证明他的选择也很明智。 现在江烽能用的也就三人,张越、秦再道、谷明海,再加一个黄安锦,可四人中黄安锦现在生死未卜,秦再道却让江烽有些顾忌。 倒不是说江烽对许宁拉拢秦再道有多么忌惮,实际上无论是许宁自己还是秦再道,都应该知道秦再道不具备取代自己的实力,江烽只是对秦再道这样有些欠缺情商有些头疼,当然也还是有些不满意。 剩下的就只有张越和谷明海了。 张越执掌牙营,谷明海掌中营,秦再道掌骑营,这是江烽规划的方略。 牙营是精锐,中营是主力,而骑营限于马匹和合格骑兵数量,估计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突破三个都,要扩编到一个满编的骑营,还要训练成型,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 骑营河神滩夜袭和利用突门偷袭两战在江烽和秦再道看来都只能说是走了偏门,单从这两战来看,是检验不出什么来的。 现在骑营还不能说是一支真正的骑兵力量,要真正与敌人骑兵野战过,与敌人步军阵地战过的骑兵,才能说得上是一直真正的骑兵。 “士卒还是要抓紧时间补齐,牙营和中营都要尽快补齐,据我所知,申州一战之后,光州旧军流落在外的应该还有三千余人,除了前期来我们固始的数百人外,剩下这两千余人,就算是能有一半能被我们拉过来,也能把牙营和中营补齐,甚至可以把前营也建起来,要趁着蚁贼刚离开咱们光州境内,袁家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光山、乐安时,抓紧时间在这两地去招募,估计再有一个月,这两地咱们的人要进去恐怕都不行了。” 江烽一边思索一边道:“殷城这边也别放松,杜家没有在殷城驻军,我估计袁氏在没有完全考虑好和杜家撕破脸时,还暂时不会进军殷城这个积累之地,所以我们如果招揽到的光州旧军,可以先行安排到殷城,然后再来固始,走南边,别走北边,防止袁军发现拦截。” “嗯,这个我已经按你的要求把人派出去了,选了几个头脑机敏的人分批次过去,不过我估计就算能把这些兵士招来,但我们可能在武器甲胄这些方面欠缺许多。” 这一点才是让张越最烦心的。 三百具草木甲大部分分配给了牙营,但是在这一战中,草木甲虽然在抗御箭矢上效果还行,但是弱点还是暴露得很明显。 面对敌人枪矛刀剑的砍刺时,草木甲难以抗御,尤其是草木甲基本上是一经刀剑砍劈之后,荻草断裂,这具甲也就废了,不像皮甲尚可修补,更无法与明光铠、山文甲这一类金属甲胄相比了。 同样奇缺的还有武器。 光州本身就不是盛产武器之地,固始军原来的配备基本上都带铁尖的枪矛,连横刀这一类武器都不多,本来光州旧军的武器应该略好,但是在逃亡过程中大多数士卒的武器都已经丢弃,所以来固始之后也只能在武库中补齐,这基本上就把固始的库存耗光。 这一战下来,士卒折损固然大,但是不少刀剑枪矛也都损坏,如果在补足重建,这方面也还需要不少。 固始这是一个中县,人口、田地、财力,比起定城这种州治所在尚有不足,但是又要比殷城这类下县强不少,单是要支撑一军士卒吃穿用度都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若是还要在武器甲胄以及城防建设这些方面提更高的要求,估计就支撑不住了。 战前倒是可以利用本地士绅望族和光州逃亡过来的士绅们对蚁贼的恐惧谋些报效,但这蚁贼一去,这些人只怕就会懈怠下来,未必愿意再多出钱出人了。 而光州袁氏那边估计也不会再像袁军入光州那样鲁莽草率了,只怕会以怀柔手段来应对。 若是这样,光州逃亡到固始的这些士绅固然因为家毁人亡无法和袁氏共存,但是像陈蔚代表的陈氏这种本地大族,就不好说了,想到这里江烽心里也有些微微发沉。 张越也注意到了江烽脸色的不太好看,还以为江烽是在为甲胄武器的事情担忧,也就宽心道:“二郎,也无须太过担心,固始城里匠作坊也还是有几家,武器兵刃倒是可以打磨修缮一番,只是甲胄却需要考虑怎么来解决,实在不行,还得要让博山在草木甲上想想办法,芍陂那边荻草丰盛,不妨在花些银两去安丰那边买些,只是现在寿州那边蚁贼横行,一时间却不得行。” 江烽摇摇头,张越还是考虑太简单了一些,这和对方之前没有占到足够高的位置有很大关系,自己需要好好点拨一番,这固始军中最能靠得住还得要自家兄弟,他也是自己最能依靠的。 第八节 远虑,近忧 “子跃,你把问题考虑太简单了,蚁贼这一去,粗一看,似乎我们已经摆脱了危险,但实际上,我们现在才是内忧外患齐至,恐怕不比蚁贼围城轻松啊,甚至可能更危险。” 江烽的话让张越吃了一惊之后也是沉下心来思考。 他也是在斥候队干过的,思路并不狭窄,只是到了牙军之后,对这方面反而就没有那么敏感了,现在江烽有意要启迪他,他自然要凝神思索。 “二郎,你是担心城里这些人起别样心思?”张越不笨,立即就想到了一些什么。 江烽苦笑,“不是他们起别样心思,而是袁家势必要拿回固始。” 张越没有说话,他还没有想过来,也知道江烽还有后续话语。 “当初袁氏初进光州,必须要清理一些人来酬谢为他们袁氏一族提供鼎力支持的蔡州和南陈州的阀族豪绅们,这么些年来,袁氏从蔡州一地北上争夺陈州,从朱氏手中虎口拔牙夺下南陈州,固然有淮北时家支持,但是蔡州各阀族为其提供了大量的子弟、资材支持,南陈州只辖三县,且州治也不再袁氏控制下,且随时在朱氏大军威胁之下,所得不多,那么这一次南下光州,当然要给这些蔡州阀族一个交代了,所以才不得已用了恶法,撵走了大批光州原有士绅望族,否则何来土地、山林、湖沼、商铺、宅院以谢这些蔡州阀族?不这样做,日后谁还愿意为袁氏一族提供支持?”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哪怕是在这个以武技称雄实力称霸的时空中,依然如此。 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门阀就无法称之为门阀。 没有田产山林,你哪来粮食养士卒?没有商业生意,你哪来资金筹措军资,打造武器甲胄?没有资金支持,你族中子弟如何可以衣食无忧的学文习武,长大成才?而没有一批属于自己的充足人才储备支持,无论是在军事力量还是政务管理上,你又何以统驭一方? 像袁氏一族之所以能够从蔡州一地崛起,除了袁氏一族自身人才辈出外,背后也还有诸如郾城赵氏、新蔡薛家以及新近纳入袁氏门阀旗下的南陈州项城何氏等地方门阀的支持,赵千山、赵锦瑜皆是出自郾城赵氏一族,而飞骑尉薛檀则是新蔡薛家子弟,新近担任光州刺史府录事参军的何冲就是出自南陈州项城何氏一族。 一句话,一个大门阀的崛起,其背后必定有数个地方小门阀望族的鼎力支撑,他们或是世交家族,或是利益共同体,或是姻亲,这些门阀家族纠合在一起才会抬起一个顶级门阀。 在江烽看来,袁氏现在虽然还不能说是顶级阀族,但是也已经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气象了,坐拥蔡州、光州和半个陈州,两州半之地,而且皆是中原膏腴之地,背后还有淮北大豪时家的支持,俨然可以与中原另外两大顶级阀族——汴洛朱氏和南阳刘氏隐隐相抗了。 这种情况下,恐怕袁家势难容忍固始这粒沙子搁在眼皮下,解决固始军,拿回固始,就是应有之义了。 “袁氏用恶法解决光州,也给光州带来了很多负面结果,至今光州元气未复,但现在他们对固始恐怕就不会如此了。一来固始只有一县之地,殷城地偏城小,地理位置远不及固始重要,可以忽略不计,二来固始相对较远,三来以光州酬谢蔡州阀族已经足矣,所以无须再动固始士绅利益,所以他们定会以怀柔手段拉拢,这种情况下,子跃,你觉得陈蔚他们会怎么选择?” 江烽的话让张越背上也是渗出一身冷汗,越想越是害怕。 若是无固始本地士绅支持,固始军连粮食都难以征集够,只怕军心立散,总不能架着刀枪逼迫士绅们捐输报效吧?就算一时能行,可也非长久之计啊。 更何况袁氏也不会坐失这种良机,只怕大军立即就会打上门来了,里应外合,结果怎样就不用说了。 张越脸色迅速苍白下来,显然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内忧外患,二郎这句话的确不假,甚至可以说这潜在的危险甚至比蚁贼围城更为巨大,一旦袁氏真的如此做,张越敢肯定,陈氏一族不会犹豫太久就会投向袁氏怀抱,到那时候,固始军立马就要成了无根浮萍,无处存身了。 陈蔚现在固然对固始军亲善,但是在一族之人的利益安危面前,任何个人感情都只能抛到一边,这一点对谁来说都是一样。 要想让陈氏一族站在固始军这边,除非能让陈氏一族相信固始军能确保他们的利益,护卫他们的安危,但现在固始军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二郎,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嗯,局面的确有些危险,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会多。”江烽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们自身力量不足以抗衡袁家,需要外援。” 袁家这个危机回避不了,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势必要拿回固始。 固始想要依靠杜家来抗衡袁氏,现在已经不太可行了,蚁贼离开光、蔡二州,袁氏只要腾出手来,就会立即解决固始问题,这种情况下,杜家会有这个魄力大举北上来保卫固始,为此不惜和袁氏彻底决裂?江烽不信。 杜立或许有些意愿,但那是掺杂了他个人意图,但他在杜家中的地位还不够,轮不到他做主。 “杜家?”张越迟疑了一下,“我觉得杜家实力恐怕难以和袁家硬碰,而且杜家也缺乏这个意愿。” “嗯,杜家是不会为了固始和袁家彻底撕破脸的,在杜家看来,哪怕丢失了固始和殷城,他们杜家占有大别山三关之利,袁氏短期内是不太可能南下的,袁氏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光州,所以准确的说,袁氏对杜家威胁并不算大。”江烽一字一句的分析道:“固始和殷城本来也就相当于杜家顺手捡来的,丢了也不会太痛心,所以直接和袁氏大军对抗,杜家恐怕不会干。” 第九节 时间不等人 “二郎,你的意思是杜家不愿意正面和袁氏对阵,但是可能愿意支持我们固始军和袁家对决?”张越闻弦歌而知雅意。 “嗯,所以我们可以从杜家获得一些支持,比如武器甲胄甚至银两这些军资,我相信杜家还是不吝提供的,只要我们能够牵扯住袁家的精力,拖它的后腿。”江烽道。 “不,不,二郎,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是杜家立即为我们提供这些东西,我们也能招募到足够的光州旧军来,但如果袁氏使出你说的那一招,内外夹攻,我们没有希望,甚至哪怕没有内忧,只要袁家不惜代价,一样可以拿下固始。” 张越说到了症结上。 纵然固始军能获得杜家一些军资上的支持,但如果没有鄂州方面在兵力上的直接支持,固始军是绝不可能扛得住袁军正面进攻的。 袁军不比蚁贼,在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上都远非蚁贼可比,一旦确定要拿下固始,不会给固始半点机会。 “我们还有一个月时间。”江烽悠悠的道:“这段时间是袁家调整的缓冲期,蚁贼甫离,光州那边袁家还要收拾被荼毒一空的光山和乐安,安抚光州的士绅,另外也还需要评估一下杜家对固始的态度,了解一下周边形势,嗯,毕竟殷城距离阴山关不算远,要说袁家没有一点儿顾忌,恐怕也不尽然,还有汴洛方面有没有异动,所以最短一个月,最长四十天,袁家肯定会有所动作。” “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张越想得头都疼了。 杜氏不可依靠,本地大族在面对袁氏的招抚攻势下,随时都可能反水,现在的固始军只剩下一帮伤兵残将,武器甲胄不足,粮草辎重保障未齐,这等情况下,区区一个月时间,谁又能改变这个态势? “坐以待毙我们当然不干,但首先得分析清楚形势,才能有的放矢,解决问题。”江烽也一直在思考,“我说了内忧,就是本地士绅望族,指望他们在袁氏招抚之下倒向我们,目前形势下,不现实,但固始城里情况还比较特殊,除了陈氏这些本地大族外,还有像黄家这些光州大族,他们现在虽然寄居在固始城里,但仍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而这支力量却是可以为我们所用的。” 张越眼睛一亮,是啊,gs县小,像陈氏这样的大族虽然在固始算是豪门,但是和黄家这些大姓相比,他们在整个光州就不算啥了。 当然在固始,陈氏仍然是最大的豪族,可黄氏实力依然不可小觑,尤其是光州黄氏一族各脉纷纷逃难涌入固始,也带来了大量仆从、家兵和匠户,这支力量和本地黄氏一族结合起来,势力也就不一般了。 现在黄氏一族在光州的田产、商铺和宅院基本上被袁氏席卷一空,逃出来的他们也只带了部分随身金银细软,可以说,只要袁氏在光州统治一日,他们的地位就永远无法改变,而且随着时间的流失,黄氏一族想要在光州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的希望就越发渺茫,一旦袁军要进入固始,可以说,他们这些人及其他们带来的一切,恐怕就会成为固始本地大族们贡献给袁氏最好的献礼。 “对啊,二郎,这些光州过来的人才是我们最好依靠的,他们是绝不可能投向袁家的,他们的一切都被袁家剥夺了,他们只能靠我们!”张越一下子来了精神,站起身来猛地一挥拳,“这些人数量不少,而且都带来了不少银钱,只要袁家一进固始,他们这一切都只能成为袁家盘中餐,与其这样,他们还不如捐输报效给我们固始军,祈求我们固始军能够打败袁军,这样起码他们还能保住他们自己性命,……” 见张越脑瓜子一下子如此灵活起来,联想力非凡,脑补如此之多,江烽也有些好笑,“子跃,你也别想太美好,这些家伙的确没有太好的去处,但你要说他们就心甘情愿把一切捐输报效给我们固始军,那也太高看了他们的觉悟了,不到刀剑压在脖子上,你觉得他们会把自己的棺材本儿交给我们?” “那倒也是,不过二郎,我倒是觉得如果他们里边有聪明人,就应该想得到这一点,固始军一没,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板上肉,没有光州,哪怕就是呆在固始安全无虞,他们也还是无根浮萍,坐吃山空,迟早败落的结局。” 张越这番话让江烽也是一惊一喜,没想到张越还真能看明白这一点,看样子自己没白费心思指导培养他开拓思路,起码也知道梳理问题了。 他也是有心要培养一下张越在这方面的本事。 博山那个家伙心思都放在术法上去了,张越在斥候队干过,脑瓜子要灵活得多,只是眼界环境限制了他。 而许宁这个不安分的女子也让江烽对秦再道的可靠性有些担心,谷明海倒是没啥问题,可此人年龄偏大,而且所处环境也让他难以扛起更重的担子。 他需要一个可以在必要时候帮自己扛起担子的角色,目前只能是张越才能胜任。 想到这里,江烽问道:“安锦苏醒了么?” 张越脸色一暗,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按照你的方子,每天都替他灌了一些液汁。” 黄安锦是定城人,也属于黄姓,只不过黄姓开枝散叶,实在太多,黄安锦这一枝早已经落魄,否则黄安锦也不至于少年出家。 不过随着黄安锦在固始军地位提升,而黄氏一族也开始注意到这个以前名不见经传的黄姓子弟,哪怕血脉再远,也算是黄姓子弟。 江烽也是有意要让黄安锦出面去联络安抚黄氏一族在固始城中的头领人物,先行掌握一定主动权。 只是黄安锦至今未苏醒,虽然看上去脉象平稳,呼吸无碍,但毫无疑问“疯虎”韩拔乐的连续重击之下,黄安锦内腑伤得太深,饶是江烽已经将自己能调制出的最好药剂献出,黄姓家族有贡献出了不少灵药,但还是未能让黄安锦苏醒过来。 黄安锦不醒来,江烽很多事情就没法做。 而时间不等人,江烽又没太多时间等下去。 正沉吟间,门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虞候大人,黄指挥使苏醒了!” 第十节 火烧眉毛 黄安锦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江烽、秦再道、谷明海、张越四人都环绕在他身边,这让他也是颇为震动。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地位的提高,以及他一旦一倒不起可能给固始军带来的不确定性。 江烽需要黄安锦来继续执掌前营,尤其是在目前江烽本人已经没有太多精力来重建左营的情况下,张越的牙营,谷明海的中营,以及黄安锦的前营,都将是下一步攻守之战的主力。 江烽还需要黄安锦去联络沟通黄氏一族,同时江烽还需要黄安锦在自己和张越都离开固始这段时间里,协助稳定固始军的局面。 秦再道和谷明海之前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一点江烽早已经意识到了,一个是老固始军的资深军头,而一个则是光州牙军的第一都头,无论是谷明海觉得秦再道是来固始求生的丧家之犬,还是秦再道觉得谷明海是乡下没见过世面只不过赶上时候的老兵痞,这两人的成长环境就决定了这二人从思维到日常细节都不一样。 秦再道带兵,苛刻细致,严以律己,以身作则,加之武技强横,下边士兵是敬畏有加;谷明海性格粗豪宽厚,但又不乏手腕,牢牢抓住了都头、队正这帮人,一样把军队带得风生水起。 可以说这两人是两个不同风格的体现,但是又都能把手中部队抓住。 “虞侯大人!” 一醒来,黄安锦见到这一幕,便欲挣扎起来,却被江烽举手按住肩膀,“安锦,躺下吧,虽然说大夫说你已经挺过了这一关,我也替你把了脉,经脉平顺,气血健旺,但是毕竟你躺了这么几天了,不急。” 黄安锦也不客套,立即调息了一下子自己身体气机,元力玄气如奔腾长河,浩荡不息,经脉宽敞,远胜于战前。 惊喜之下,黄安锦忍不住抬起目光。 江烽在替黄安锦把脉之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这家伙真是运气够好,居然在这一战中被对方连续不断的剧烈打击激发了无尽潜能,实现了关键突破,已然跃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还谈不上进军天境,但是比起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层次的提升,就目前的状态而言,恐怕已经和自己在遭遇袁无畏拂晓之刺之前的状况差不多了。 如果说之前黄安锦和谷明海的水准还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现在江烽可以肯定,只要黄安锦花上两三天时间养息调理,已然可以超越谷明海了。 张越、秦再道和谷明海三人多多少少也觉察到了一些黄安锦的奇异变化,对对方的这番际遇也是说不出的复杂心态。 应该说固始军中五个接近于天境的高手中,原来江烽、秦再道和张越三人水平相若,而都处于洗髓期,谷明海和黄安锦两人则要略低一线,处于通脉期。 经历了连番恶战之后,秦再道和张越二人的实力虽然没有层面上的变化,但是也已经接近于质变了,就像一块从炉膛中拿出来的铁块,经历了不断的锻打磨砺,正在去除杂质,去芜存菁,尤其是江烽,迭遭重创但是却又屡屡逃生,加之本身修炼五禽筑基术,根基深厚,所以已经成为三人中的翘楚,一跃进入了武道天阶的最后一个层面——结体期。 所谓结体期准确的说都应该不算是一个层面,而只是将武道天阶三个层面锻骨、通脉、洗髓三个层面融会贯通,进而为突破壁障,跨入天境做准备。 也就是说现在的江烽已经具备了跨越天境的各方面积累准备,只等一个合适的机缘,就类似于黄安锦这样的机缘,就可以跨越天境这个台阶了。 而黄安锦这遭遇了这一番大劫,却是因祸得福,身体经历了脱胎换骨,已经实现质变突破,晋位洗髓阶段,虽然在精进程度上与秦再道和张越还有一定差距,但是从层面上来说他已经和秦再道、张越处在同一个领域,而把谷明海甩下了,而谷明海要想追赶上来,却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 这种际遇,几乎就是通过性命换来的,既不是什么人都能遇上,同样也不是谁都敢来这么一博的。 “虞候大人,我感觉就是身上乏力了点儿,其他没啥了。”黄安锦也知道经历了这一战之后,固始恐怕又要面临一个新形势,虽然还不清楚下一步的走势,但是他也知道固始军要面临的问题肯定很多,所以他也是急于想要恢复起来,替江烽分担一些。 “嗯,我知道,不过我说了不急。”江烽脸上掠过一抹苦笑,“这里就咱们几个,我在路上也和再道、明海还有子跃谈了谈我们当前的形势,看似大胜,其实是惨胜,要重新恢复到战前的状态,还需时日,而内外的局势恐怕也不允许我们这么安之若素的按照我们自己的计划练兵了,……” 在路上江烽就已经和赶来的秦再道和谷明海大略谈了他和张越的看法,秦再道和谷明海都是深以为然,也让他们有了强烈的危机感,这同样也让他们产生更强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对于这些本土大姓望族的德行作风,秦再道和谷明海这些出身连庶族都不算的下层人家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们不会和你谈什么道义感情,一切都需要围绕家族的兴衰存亡以及利益来进行。 如果真的袁氏以怀柔手段来拉拢,承诺固始不会以在光州那样的铁血手段剥夺像陈氏这样的地方望族权势财富,陈氏当然也不会拒绝向袁氏效忠。 毕竟形势比人强,谁都不愿意拿自己家族命运去赌博,尤其是这种赌博显然没有多少胜算。 和蚁贼这一战他们赌胜了,与其说是赌,不如说是迫不得已,蚁贼来了,那是一扫而空,不会分什么士族庶族,也不会有什么妥协之道,所以他们必须要毫无保留的支持固始军。 现在袁氏势大,只要能保留自身的利益,他们又何须去冒险呢?和谁合作不是一样? 第十一节 共识 两日后,虞候所。 在座的变成了八人,江烽、秦再道、谷明海、张越、黄安锦、贺德才,罗真,还有许氏姐妹。 把贺德才纳入进来,是因为需要其在这一段时间里继续保持和陈蔚一方的联系合作,固始城的城防体系建设依然需要推进。 在袁氏尚未向固始大族抛出橄榄枝时,这项工作固始士绅们仍然会予以大力支持,毕竟这关系到他们自家的身家性命和财产,正因为如此,要在这儿三十天之内进一步加快建设。 哪怕一时间无法建成,那也要在最大限度上先把所需物资、银两拿到手,至于说日后以陈蔚为首的固始本土大族反应过来是,东西都已经落到了固始军手中,自然是拿不回去的。 “我意已决,明日我就会出发,最迟一月之内我就会归来。”江烽明亮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然后收回来,低垂下眼睑,安静地道:“形势若斯,我们也别无选择,城内之事就拜托诸位了,三营重建乃是重中之重,也是当务之急,三营不能迅速重建,我们在面对袁军时就只能引颈就戮了。同样,城防建设一样如此,面对袁军,野战我们没有一分胜算,唯有依靠城防,或许有几分希望,或者说能让袁军多几分忌惮。” 江烽对袁氏的判断,如果没有其他任何动作的话,袁家大军可能会在一个月内左右出动进攻固始。 杜家那边不可依靠,或许他们能够派出部分兵力出镇阴山关,甚至可能出击到殷城一线,但江烽估计杜家是没有这个胆魄直接向袁氏发起攻击的,顶多也就是一个掣肘,而袁家会不会受此掣肘,还两说。 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外力,或者说只有杜家浅度介入的情况下,固始军是无力抵挡袁军的,短短一个月时间,无论固始军如何充实重建,无论固始城防御体系如何扩建修缮,都难以改变这一结果,也就是让袁军付出代价多少而已。 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寻求外援。 能对袁军真正构成威胁的,放眼整个中原,只有汴洛朱氏,且朱氏与袁氏之间的仇恨和利益之争已然是不可调和,若是能有机会帮助袁氏在东南方向安埋下一棵刺,哪怕这棵刺现在看起来很幼弱,甚至不太靠谱,但江烽相信朱氏也是愿意一试的。 所以江烽打算到汴梁一行。 秦再道、谷明海等人对江烽打算到汴梁一行也是充满了矛盾心态,既希望江烽能留下来主持大局,但是他们也清楚的意识到江烽留下来也无法挽回大局。 袁军不是蚁贼,其作风、战斗力、战斗意志都远非蚁贼可比,这么坐等,其结果必定是城毁人亡,尤其是江烽谈到了固始本地大族可能变化的态度,更是让秦再道、谷明海等人毛骨悚然,甚至觉得也许这个时候陈氏就已经和袁氏有勾连了的感觉。 他们也并不太看好江烽的汴梁之行。 梁王朱允坐拥十州一府,且都是中原膏腴之地,领地内人口众多,麾下名将云集,策士如林,虽然因为朱氏一族攻灭李唐而名声大坏,导致四周军镇皆对其恶意满满,但是实力仍然稳居华夏之冠。 无论是河东晋王朱邪一族还是南边的南阳刘氏一族,亦或是淮北时家感化军,亦或是东北方向的朱氏泰宁军,这么多年来,鏖战不下数十次,甚至每一次基本上都是梁军面对两面甚至三面敌人的进攻,每一场战争都是数万大军的对阵,但每一次梁军都能够不落下风,甚至力压敌人一头,也正因为如此,汴洛朱氏才成为中原当之无愧的第一阀族。 像这等阀族,固始军这点力量在其眼中只怕就如蝼蚁一般,无论是秦再道还是张越亦或是谷明海都不看好他这一趟汴梁之行。 “虞候大人,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谷明海还是没忍住,皱起眉头,“我觉得也许我们在杜家这边努力一番,也许效果会更好一些,梁王那边,眼高于顶,如何会把我们小小固始放在眼里?虞侯大人若是去汴梁,我估摸着连他麾下几大将家门都未必能进得了啊。更何况梁王在中原名声不好,若是和其牵上瓜葛,只怕日后……?” 江烽哑然失笑,“明海,固始过不了这关,还有日后?” 一句话问得谷明海也是哑口无言,是啊,过不了这关,大家都只有一拍两散,要么各自逃命,要么就是枯骨一堆,哪来什么日后? “可是梁王会理睬我们固始么?”秦再道也忍不住问道:“梁军纵横中原,几乎无人敢捋其锋,我们固始如何能被他们打上眼?” “哼,无人敢捋其锋?那南陈州又是如何落入袁氏手中?”江烽反诘。 “那是因为晋王铁骑南下啊,牵制了梁军主力,加上泰宁军也在濮州和梁军大战,还有感化军鼎力支持,否则袁氏何德何能能从梁军手中夺下南陈州?” 秦再道对三年前中原那一场大战也是知之甚多。 作为一员武将,自然对那场堪称牵动整个中原诸藩的大战记忆犹新。 当时像光州、申州乃至南阳这等阀族,都根本不敢参与其中,只敢战战兢兢的旁观。 其中梁军一力对阵河东晋军、泰宁军、蔡州军、淮北感化军,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正当南阳军和西面唐军都准备加入战团围攻梁军时,却未曾想到晋军背后遭遇东北的土谷浑赫连氏和西北党项的双双发难进攻,被迫退出战场。 而晋军的退出战场也让梁军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应对来自东面的敌人,也迫使本欲加入战团的关中唐军和南阳刘氏都被迫止步。 本来已经处于极度不利状态下的梁军因此重新稳住了阵脚,虽然最终丢失了南陈州三县之地,但是却成功的击退了攻入濮州的泰宁军,并在虞城和单父之间的孟渚泽一带一举击溃了淮北感化军,迫使已经占领了半个宋州的感化军狼狈退出了宋州。 这一战中梁军以一抵四,鏖战三个月,尤其是在面对铁骑如风的沙陀晋军丝毫不落下风,而且还与来自东面的泰宁军、感化军、蔡州军大战,也震惊了整个中原,也让一直以军力强盛善战自傲的河朔三镇都不得不承认梁军实力冠甲中原。 第十二节 寻援 “正因为如此,我倒是觉得梁王只怕会更重视我们固始军呢。”江烽悠悠笑道:“能虎口拔牙,甭管是什么情势下,那就足以说明蔡州军的实力。梁军既然如此势大,为何这三年里却没见夺回南陈州三县?怎么还眼睁睁的看着蔡州军南下吃掉光州?我们打败了在中原横行的蚁贼,同时也成了蔡州袁氏急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说我们够不够资格让梁王垂顾一下呢?” 江烽一席话也让在座众人都无言以对,固始军的确很孱弱,但是其所处的位置和在特定情况下的作用,却足以让人侧目,尤其是四面受敌的梁军,哪怕这颗刺未必能真正发挥作用,但是给点儿阳光,也许就会获得一些灿烂呢? 许宁从被邀请参加会议开始就一直在琢磨江烽用意何在。 她从未想过江烽居然会邀请她们两姊妹参会。 许静对参会不感兴趣,因为她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和内容,而许宁则是倍感兴奋,却也有一些疑惑。 毫无疑问自己拉拢秦再道的行径是瞒不过江烽的,她也不在意江烽知晓,这种情况下了,许宁也不在意江烽能把自己做什么,唯一死而已,而且她也确信江烽还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许宁也没指望拉拢秦再道能干个什么,就像许静所说,现在的固始军,离了江烽,就只能是崩灭,而各怀异心,一样是等死。 随着会议内容知晓,许宁慢慢琢磨出味道来了。 袁家要收复光州最后一块领土,完成一个完整的拼图,而固始军就是要竭力阻碍他们达成这个意愿。 江烽此次召集诸将会议是要打算独自前往汴梁寻求梁军的帮助,并将目前形势和自己的想法和众人交一个底。 为什么把自己姐妹拉进来,表面上说是要凝聚众人心思,但是许宁不认为自己姐妹现在还有这个魅力,无论是秦再道还是谷明海、贺德才,亦或是张越和罗真,他们或许还对许家有点儿怀旧的情绪,但是你要说他们能为此不顾现实,那肯定大谬特缪。 目光溶溶,在江烽、秦再道、谷明海等人旋了一圈之后,许宁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白江烽的意图了。 江烽要离开二十多天去汴梁一行,而张越却要去鄂州一行,也就是说,固始城里只有秦再道和谷明海二人算是真正的主事者,黄安锦的威信还低了一些,在固始军中还无法和秦谷二人相比。 而这一段时间同样也是固始军关键的一段时间,内忧外患,都需要在这一段时间里得到解决,否则,固始军也许就不复存在了。 江烽把自己姊妹叫来,也许就是要通过这方式告诫和提醒自己与秦再道,现在不是耍手段的时候,同时也是在提醒谷明海要小心每一个人。 很隐晦,但是却很有效,起码谷明海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比江烽专门提醒谷明海更含蓄,但效果也许更好。 许宁对此并不在意,因为在知道袁氏可能要把手伸向固始时,她就知道自己只能按照江烽设定的路径走,还得要演好角色,只是她更怀疑江烽能不能如他所说的那样,带着满意收获归来。 起身盈盈一礼,许宁素衣白裳,一头墨染青丝却系了一条青色丝带,目光微绽便又收了回来,“虞侯大人,梁王势大,与袁氏也的确势不两立,但是您想要从梁王那里获得一些什么样的帮助呢?您要张指挥使去鄂州求援,鄂州纵然不能直接出兵,但是像军资粮草、器械、武器甲胄乃至银两,总还是能给一些的,毕竟殷城控制在杜家手中,可是梁地呢?被袁家和南阳刘氏相隔,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许宁心很细,考虑问题更慎密,这一点江烽并不意外,能够主动拉拢秦再道,已经足以说明很多,而对方的这个态度其实也已经说明自己的弦外之音,对方已经听明白了。 “宁娘的顾虑我考虑过,但放眼四周,能够给我们以支持的除了杜家外,还能有谁呢?淮北时家?寿州?南阳刘氏?都不太可能,唯有汴梁。”江烽摇摇头,“至于如何来帮助我们固始军,我想只要汴梁方面有这个兴趣,那么总能找得到办法。” 看见江烽自信满满,许宁心中也吁了一口气,她到现在也没想出来汴梁如何来支持帮助固始,相隔太远,且固始军太弱,汴梁方面会对此感兴趣么?也许就是几句话的空头支票就把你给打发了,但以她对江烽的了解,似乎江烽又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江烽既然要这样做,肯定也还是有些把握的。 ******************************* 其实许宁猜错了,江烽一直到上路时,心里都是没有多少把握的。 但他别无选择。 天下之大,真正能对不断勃兴崛起的袁氏构成现实的实质性威胁的,唯有梁军,其他不是相隔甚远,就是袁氏盟友。 梁军有这个实力,同时也有这个愿望和理由来,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当然这只是自己的个人看法,梁王那边会不会如此看,还两说。 也许梁王那边就会觉得固始一县之地,区区两千余人的县军,侥幸击退了东进寿州路过的蚁贼进攻,现在居然敢来汴梁出头露脸的充大瓣蒜了? 这种可能性还真的很大。 梁王府那边肯定也有斥候分布各地,但是想一想就能明白,梁地收集情报的重心首推晋地,其次可能才是蔡州方面和泰宁方面,再其次就是淮北、关中和南阳,至于说像当初的申、光两州,可能还真的没打上眼。 当然现在蔡州军已经拿下了光州,固始孤悬一隅尚未“沦陷”,这个情况梁王府那边多少也是知晓的,但你要说那边有多看重或者关注,江烽觉得也玄。 关键在于梁王府那边怎么看待你固始军的实力,重压之下,你固始军能扛得住袁军么?汴梁这边不是不可以给你支持,但给你支持,你就能扛得住了么? 明显扛不住,汴梁这边又何须浪费精力来给你支持? 第十三节 出行 从固始出来,江烽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怎么来说服汴梁方面。 现在他心里还没多少底,但是他认定一点,汴梁现在的局面不太好,这是不争的事实,从关中李氏出访南阳和襄阳就能看得出来,一个隐隐的包围圈正在悄然形成。 纵观汴梁周边,几乎全都是敌意满满的势力。 北面的晋地沙陀,堪称汴梁最大敌人,实力比起汴梁并不逊色多少,屡屡南下袭扰,几乎每一次对汴梁的围攻,晋地沙陀都充当了主力。 东北面的泰宁军,实力不俗,和朱氏也是数十年的宿仇,可以说在濮州、曹州和郓州这一线,发生大战的次数并不比正北方面怀州、泽州、滑州和卫州一线少多少,而泰宁军的战斗力也让梁军是颇为头疼。 正东方向就是淮北巨擘时家的感化军了,虽然说感化军在战斗力上与晋地沙陀军和泰宁军都要稍逊,但是淮北却是坐拥六州膏腴之地,经济发达,物产丰富,且除了东面和汴梁方面关系交恶外,北面泰宁军历来和淮北是盟友关系,而淮南霸主杨家虽然和淮北因为楚州归属而龃龉不断,但是双方也都清楚一旦起战事,只能白白便宜周边邻居们,所以多年来也还能保持较为平静的局面。 正因为如此,淮北方面才能不遗余力的支持蔡州袁氏和汴梁方面这么些年来缠战不休。 东南面就是正在迅速崛起的蔡州袁氏了。 蔡州袁氏原本只是一地之豪,但是蔡州袁氏家主袁怀河雄才大略,这二十年中,前十年隐忍蛰伏,对汴梁方面也是低眉顺眼,甘为马前卒,甚至在汴梁方面对抗晋军、泰宁军以及感化军中充当急先锋,也正是在屡次协助梁军的战争中打磨出一支相当强悍的蔡州军来。 加之袁氏子弟中也是英才辈出,老一辈有袁怀庆、袁怀方、袁怀诚等,年轻一辈的袁氏三驹,还有更年轻一些的袁氏双秀以及紧紧围绕在袁氏周围的赵氏、薛氏、何氏等几大家族新秀正在迅速成长起来,也才有了近几年来敢于反水的底气。 可以说如果晋地沙陀是汴梁方面的心腹大患,那么蔡州袁氏就成为汴梁的肘腋之患,时时刻刻都可能对汴梁产生巨大危害。 除了以上几大宿敌之外,西南面的南阳刘氏历来和汴梁也是龃龉不断,南阳刘氏自诩维护正统,与关中李氏关系甚睦,自然对颠覆了李唐正统皇权的汴梁朱氏毫无好感,只是限于实力原因,面对汴梁只能采取守势,但是一旦有机会,那也是不会放过踩上一脚的,这从三年前中原大战时南阳方面险些出兵北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一点汴梁朱氏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还有就是西面的关中李氏了,这毋庸多说,关中李氏虽然在实力上不及诸如晋地沙陀、淮北时家,在军事力量上也不如蔡州袁氏和泰宁军,但是若论仇怨之深,哪怕这几家加起来都难以赶得上关中李氏了。 毁家灭国之恨,只怕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消心头之恨了,泱泱盛唐,就被这屠狗辈出身的朱氏给灭了,虽然旋即重起,但李唐的光环就再也难以让诸阀仰视俯首了。 所以关中李氏每每都是这围攻汴梁方面的合纵连横主导者和最积极者,甚至不惜为参加围攻的诸阀提供军资,也经常调解诸阀的龃龉矛盾。 像上一次江烽在白河上所遇到的尉迟无病和李瑾一行,就是去往襄阳要化解襄阳萧家与南阳刘氏的矛盾,让南阳刘氏可以更放心大胆的参与对汴梁的军事行动。 这个对汴梁一方充满敌意的包围圈的逐渐成型,江烽不相信汴梁方面会感受不到。 如果说连南阳方面都开始丢开束缚加入到了这一包围圈中,江烽觉得汴梁方面应该会有越来越焦灼的紧迫感的。 要知道原来汴梁方面主要还是应对来自北方和东面的敌人,南阳虽然和汴梁关系不佳,但是却始终没有在军事上有敌对行动,至于关中李氏虽然也是恨意滔天,但却限于自身实力以及内部的复杂派系矛盾,更多的时候只能充当策划师,而真正出兵的话也还是有很多顾虑。 不过这个情况在南阳也改变态度开始有军事行动时就很难说了。 南阳与关中方面关系一方面历来密切,二来南阳加入进来也就意味着又向着不利于汴梁方面的天平添了一块砝码,尤其是在南阳取得了申州之地之后,战略纵深更大,实力也得到了显著提升,四州之地,人口数百万,尤其是邓州一州,人口便过百万,土肥地沃,物产丰饶,自然在底气和自信方面也会更强,同样也会对汴梁方面的压力更大,在这种情况下,也有可能会强化关中方面的自信心。 江烽琢磨,或许固始军的实力在汴梁方面看起来的确很孱弱,但是固始特殊的位置,尤其是让袁氏方面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也许能成为说服汴梁方面的一个重要因素。 但这还要具体接触到汴梁方面之后的情况来看了。 ********************************* 从固始到汴梁,有几条道可走。 最便捷的路径无疑是渡浍水、淮水,走褒信、新蔡、平舆这一线,再过小汝水,纵贯整个陈州,抵达雍丘,再沿着西北抵达中原重镇——陈留,那里已经是汴梁东南锁钥了,过陈留就是汴梁了。 这条路路途最近,一马平川,照说也是最好走的,八百里地左右,如果一路顺风,加紧点儿赶路,四五天时间就能赶到。 但江烽不敢走这条路。 走蔡州和陈州一线风险较大,一来刚经历了蚁贼战乱的蔡州肯定还处于整顿状态,对来往的行商旅人肯定会检查较严,像自己一行三人皆是骑马而行,很容易被纳入视线。 即便是步行,也一样有很大风险,蔡州方面此时肯定还在怀疑蚁贼是否会声东击西突然杀个回马枪,斥候密布,太不保险。 第十四节 形势 另一条路就是渡淮走颍州,北上过颍水,走亳州西北角的真源进入宋州境界,再从宋州的柘城沿着涣水北上,走襄邑、雍丘、陈留到汴梁。 这条线乍一看还行,过了颍、亳两州就是汴梁朱氏的领地,而颍亳两州是时家地盘,时家虽然和蔡州是盟友,但是却也管不到这边来,何况这么短时间内,时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出什么反应来。 但这条线也不行,原因很简单,现在颍亳二州正是战火纷飞的时候,秦权的蚁军主力正在颍州大地上四处肆虐,。 颍州州治汝阴正在经历最残酷的围城战,淮北援军被孙道部牵制,在颍水岸边缠战不休,迟迟没有打开局面,这种情况下,走颍州无疑有风险。 江烽倒不是担心自身安全,毕竟自己一行三人,就算是遭遇战乱,要逃生也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怕绕道耽误时间,而他现在又恰恰在时间上不敢耽搁,所以他不得不放弃这条线。 说实话他本来是很想走颍州这一线看看情况的,看看蚁贼在颍州折腾成什么样,按照江烽的判断,蚁贼们这一次东返,只怕主要目标就会放在颍、亳、寿、濠这几州。 这几州,尤其是颍州和寿州,距离淮北核心——徐州都有相当距离,利用时间差打感化军一个措手不及,把颍、亳、寿、濠这几州的局面彻底搅乱,让徐州方面顾此失彼,进而让这几州成为蚁军的根据地,只怕就是蚁贼的打算。 江烽就很想走颍州一线看看,以便映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但时间不允许,江烽只能放弃。 剩下的一条线路途最远,但是就目前来说,却是唯一能选的线路。 从固始沿着浍水向西南行,过殷城,走申州,贴着桐柏山北麓,经比阳到南阳,再从南阳沿着东南方向走方城,过y县到许州,从许州直抵汴梁。 这条线超过一千五百里,一路快行的话,也得要十天左右,这还得要一路顺利,不出什么差错的情况下。 不过从南阳经方城到许州再到汴梁,这一线是一条相当重要的官道,从两晋到南北朝,这条道路就是荆楚通往中原的官道,路况很好,沿路驿站和打尖之处甚多,相当方便,这也是最大的好处。 相比之下,如果从比阳不到南阳而直接到方城也可以,但是路况就没有那么好了。 从固始到殷城路况一般,一日可到。 江烽一行三人一大早悄然出发,几乎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就出了城,沿着官道疾行。 固始和其他县一样,日落闭城,日出开城,严格遵循,连出城守兵江烽都专门安排了自己亲卫替代。 江烽甚至没有和其他人说自己出行具体时间,除了张越一人。 一方面也是保密,固始城里会不会有其他奸细,陈氏一族现在有没有异心,还无法断言,他不去冒险。 三人皆骑马而行,在光州这块土地上也还是显得有些刺眼了,尤其是光州也是甫经战乱,路上行旅并不多,无论是商人小贩,还是游侠士人,都不多见,且斗行色匆匆。 战乱之后,无论是商旅还是本地人,都免不了有些畏怯,兵亦匪这种情形在那里都很正常,尤其是溃兵,更是这个世道上公认的一大害。 光州兵败申州,被击溃逃亡的散兵仍然多达数千人,他们从申州逃回光州,其间免不了就有为非作歹之事,应该说固始军方面也是恰到好处的在殷城、乐安、光山等地安排了人招募溃兵,否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受害,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溃兵会沦为盗匪。 蔡州方面在这上边做得并不好,或许是他们早就存了要把光州涤荡一空以便于蔡州和陈州拥护他们的士绅进来,有些时候用一些特殊方式来解决问题然后嫁祸于乱兵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策略,进而为清剿打下埋伏,一石二鸟,所以在这个时空中也是屡屡上演,而且屡试不爽。 从固始到殷城的道路算是官道,但是路况却不太好,盖因殷城城小,固始又偏居东面,固始到州城不过殷城,而殷城和固始来往也不算多。 沿途只有几座小集镇,好在光州溃军并未对这一带带来多少影响,而袁军在进入光州之后,暂时也还没有顾及到南边来,后来袁家和杜家达成口头协议之后,殷城也暂时在杜家控制之下了。 据江烽所知,杜家也并未在殷城驻军太多,只有一营人马,而估计何乾章在把固始这一战之后的情况报回鄂州之后也会很快撤离到殷城。 这个家伙并不蠢,也意识到了固始在击退蚁贼之后局面并未得到实质性改善,蚁贼虽去,但是随着蚁贼进入颍寿两州,在光州境内绝迹,袁氏在稳固了对光州的控制权之后,对固始伸手也是迟早的事情,在鄂黄方面未作出反应之前,江烽相信以何乾章的谨慎,肯定会转移到进可攻退可守且紧邻鄂黄控制下的阴山关的殷城。 精选出来的三匹健马谈不上有多么好,但是也是从骑营中一百多匹战马中挑选出来的,用于日常赶路却是绰绰有余了。 当初光州军的骑军数量也不多,仅有一千余骑,即便这样也让光州有些支撑不住了,像和光州实力相若的申州甚至只有一个营的骑军。 南方诸镇在骑军力量上远不及北方,这既有地形气候原因,也有养马在南方成本太高的缘故, 在江烽看来,像光、申这种靠近南方的小阀族,最佳策略还是保持一支数量不大,但是操练相对精良的骑军,五百骑是一个比较合适的规模,如果真的在经济实力上有富裕,或者本地有适合养马的条件,也不宜超过一千骑,否则一般州郡根本就承受不起骑兵的开支,尤其是在南方更是如此。 江烽注意到当自己三骑一路过来的时候,周遭的商旅都下意识的避开了。 看来光州的易主和蚁贼从北边席卷而过还是给这边带来了一些影响,虽然袁家尚未真正掌控住这边。 第十五节 少年亲卫 跟随江烽出行的是江烽从亲卫中选出来的两名少年。 一名是光州旧军出身,姓楚,一名是固始本地陈姓庶出子弟。 两人的特点都是年轻,识字,能骑马,都只有十六七岁,有一定武技基础。 楚姓少年是张越推荐给江烽的,孤儿出身,跟着一个算卦先生长大,后来算卦先生病死,他以十三岁之龄加入了光州牙军。 本来江烽是考虑将其作为牙营的精锐来培养,但是考虑到江烽此次前去汴梁,身边也需要照应之人,楚齐年龄虽小,性子却异常沉稳,颇得张越青睐,所以推荐给了江烽来给江烽担任贴身亲卫。 另外一名陈实则是固始本地人,虽然沾了陈氏大族的光,但是一来其父早逝,二来他是庶出,所以家道中落,也是早早加入固始军中,不过此子性格有些跳脱,但却反应敏捷,加之年少时跟随过本族之人去过汴洛,所以也被谷明海保荐过来,也被江烽相中。 “虞侯,是否需要进县城歇息?” 从固始到殷城,辰时出发,中间在一处叫段集的驿站歇息打尖,一直到酉时方才看到殷城县城。 江烽来过殷城多次,远远望去,殷城就像是一座破旧的小土地庙,不过从城门楼上的旗帜可以看得出来,杜氏仍然力求想要昭示他们对这里的控制权。 两具木制拒马一左一右横在城门外的大道上,几名持枪负刀的士兵仍然保持着警惕姿态,城楼上甚至可以看到弓弩手的身影。 江烽摇摇头,“我们不进城了,绕过再走一段,在双柳集歇息。” 双柳集是殷城以东三十里地外的一处小集镇,这里是殷城通往光山的必经之路,南边大别山三关,白沙关、穆陵关、阴山关三关过来的商旅除了走固始这一线到颍州和寿州北部这一线的要过殷城县城外,其他几路,比如走光州、蔡州这一线的,都选择不过殷城,而直接在双柳集打尖之后直接北上。 滚热的开水烫了烫脚,江烽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随着那股子热气松散开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感弥漫全身。 江烽不是没出过门的人,在光州刺史府斥候队的时候,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在蚁贼窝里藏身的时候,他更是呆了三四个月才归家,全靠双腿健步,也没有今天这么累。 这一战的确让江烽有些困顿了。 肩部和大腿根部的伤只是暂时结了疤,若是有七八天时间,江烽倒是有把握痊愈,只是现在却没有这等时间了。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 三人通铺对于江烽来说也是司空见惯,原来当斥候的时候也是啥地方都睡过,一通铺睡上十来个人也是常有的事儿,那汗酸味、脚臭味、狐臭味混合着墙角马桶的屎尿气息,江烽一样能安之若素。 简单洗漱,江烽上了炕铺。 看着二人小心翼翼的将脱鞘狭锋斩马刀压在枕头下,一左一右把自己夹在中间,同时也正好应对着窗户,江烽也有些好笑。 这大概是张越专门叮嘱的,可如果自己都需要靠这二人来护卫安全了,只怕自己也是摆脱不了厄运了。 习练武技之人一般说来一早一晚都需要调息炼化元力玄气,尤其是在三十岁之前更需要勤加修炼,楚齐和陈实二人能被张越和江烽相中,自然在这方面是佼佼者。 江烽也有意观察二人修行状况,无论是张越推荐过来的楚齐,还是谷明海担保过来的陈实,都有着相当基础。 江烽也问过二人,楚齐是在跟随卦师的时候获得了一些基础修行门道的指点,而陈实则是陈氏大族一脉,在其父尚未去世之前,因为他颇得其父宠爱,也曾获得陈氏家族中的一些武道中人的引导。 不是每个大家族都有武道方面的积淀,也不是每个大家族的成员都有在武道修炼上的天赋,实际上每一个大家族成员,尤其是重要成员都更多的会选择自己擅长的行道,舞文弄墨也好,货殖生意也好,武道修行也好,术法专研也好,这都很正常。 一个大家族要维系不倒,要兴盛不衰,偏废某一项都很危险。 像固始陈氏一族虽然也算本地大族,但是也只是在固始田土山林较多,县城内垄断了诸如冶铁打造、粮食、货运这几门,像木材经营则是被以县丞为首的张氏一族把持,而陈氏一族无论是在武道上还是术法这些门道上则没有多少精擅,像陈实也不过就是跟随着陈家跑外运输的一个长辈修炼过一些筑基法门,只是他在这方面也还是有些天赋,加之在父亲去世之后家道中落,自己也一门心思苦修,所以也才有些造化。 在接受这二人时江烽也是花了一番心思考较琢磨的,人年少,有武学根基,意味着还有打造的潜力;性格或沉稳,或机敏,粗通文墨,在领悟能力上都不弱,值得在打磨上下下功夫。 十来个人里挑选出这二人,也是不容易。 固始军中没有太多天赋独到的人才,想想也是,真正天赋奇佳的,要么就被豪门望族收罗走了,要么就自己出人头地,学成卖与帝王家了,不说帝王,也会良禽择木而栖了,加入军中,尤其是像光州这种小州郡族阀,你也不能指望太多。 江烽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只要有一定天赋,更多的还是靠自己的努力和门径引导,最后还是要看机缘。 自己的天赋也说不上有多么优越,当然穿越带来的很多东西也可以称得上是天赋的话,自己也就算是不凡了,十多年《五禽戏精义》修炼打下的基础,再有《青囊书辑要》带来的许多积淀,自己已然可以触摸到天境之门了。 他相信如果给楚齐和陈实这样一个机会,而他们又能砺心磨性以待之,那么假以时日,达到自己这个层面,也不是不可能,甚至机缘凑巧下突破壁障跨入天境之门也并非幻想。 第十六节 培养 在江烽的目光注视下,楚齐和陈实都有些忐忑。 他们俩对于这位年轻的虞侯大人并不熟悉,可以说还有些陌生。 虽然被选入亲卫军中,但是江烽到固始时间很短,而且真正选拔亲卫也都是在袁无畏拂晓刺杀以及固始军分裂之后的事情了,加上之后就是一连串的战事,接触也不多。 拂晓刺杀带来的巨大威胁从江烽到秦再道、张越等人都觉得固始的防卫太过孱弱,选建一支短小精悍的亲卫队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否则无论袁家还是蚁贼再有高手来这么一出,那固始军恐怕就得要崩盘了。 虽然说这些选拔来的亲卫武技水准都说不上有多高,按照通俗中的武道层级来衡量,基本上都只能处于锻骨期,个别处于锻骨期向通脉期迈进的阶段,也就是说,都还没有脱开最基本的层级,顶多也就算是一般的好手罢了,比寻常的士兵要强不少,但是还远远谈不上是武道中人。 楚齐和陈实就实力水准来说在十多名亲卫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下,但是这二人年龄小,悟性高,成长潜力最大,而且从家世来说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羁绊,楚齐是孤儿,而陈实也属于落破家庭出身,且父亲已故,所以各方面都算是上上之选。 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想法不一样,江烽没有那么多敝帚自珍的恶习,非本族子弟,非嫡传子弟秘不外传,这都是这个时代的惯例,也是概莫能外的规则。 像《五禽戏精义》,虽然只是一本筑基奥义,但是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就是一个家族发迹的本源,换了别人是绝对不可能泄露一丝半毫的,就连张越和罗真与江烽这种几乎是兄弟间的关系,张、罗二人也从未询问过江烽这方面的事情。 倒是江烽主动把没有那么多敏感性的《青囊书辑要》一些内容交代给罗真,罗真都曾经提醒过江烽要注意秘藏。 黄安锦之所以能在那一战中死心塌地的拼死而战,固然有蚁贼一旦得手固始军就不复存在这个因素,但更大程度还是受了江烽在武技修炼上的指点而获得了精进,有点儿士为知己者死的味道。 在江烽看来,自己的生命在这个时代中都显得如此脆弱,也许一不小心就被蝴蝶煽动翅膀带来的风暴给带走了,在很多人心目中这些也许是绝不可能外传的东西,但对自己来说既不能在关键时刻救命,传授给了别人也不会让自己就失去这方面的底气,自己又何须如此在乎呢? 更不用说这套五禽戏自己修炼十多年,也的确就是一本很适合筑基的要义,能够让自己的基础打得格外深厚,但也仅此而已,要想更上一层楼,还得要另寻机缘。 所以他也才有选了这两人作为自己的一个实验品的意思。 在两个有一定武技基础的少年身上,给他们一些指点导引,让他们能够更好更快的提升自己的实力,力争在较短时间内有一个明显的提升。 一方面也算是为固始军培养一些武技上出众的苗子,另一方面也算是给自己的安全增添一些保险,再不济这两人武技水准提升了,也能让自己在像袁无畏拂晓刺杀那一次那样多几分回旋余地和底气吧。 他没太多时间来专门指导两人,让这两个少年跟随自己走这么一趟汴梁,借这一二十天时间里指导他们一下,也算是为他们播下一颗种子。 至于说这颗种子能不能破土发芽,乃至以后开花结果,就要看他们造化了。 楚齐和陈实在江烽的目光示意下,都盘腿坐在了铺炕上,沉下心来。 “楚齐,陈实,我之前就已经和你们说了,你们两人各自根基不同,我会选择一些实用的修炼技巧传授给你们,但这只是筑基之术,你们目前的状态也还处于筑基未满的阶段,我能做的就是让你们这个阶段能够更快一些达到圆满,当然,这还需要你们自身根据自身特点来努力了。” 二人都是点头,静听。 江烽根据二人特点,将五禽戏中两式静功中的第一式——虎踞的基础要义传授给二人。 五禽戏虽然看似简单,只有五个基础式,但是每一个基础式却又有七个变式,每一个变式都有不同要求。 以虎式的虎踞为例,蓄气积势,需要将全身玄气修炼至练气化精阶段,这是基础式的要求,而七大变式中每一式又有特殊要求,有外放之刚烈,有内敛之坚固,有爆发之凶猛,有旋转之凝结,……,可以说每一个变式都能让你的玄气修炼达到一种不一样的境界,而每一式变式运用于实战中又都能释放出截然不同的气势效果。 而高手之战,首重气势,一旦失了气势,要想扳回来难比登天。 对于楚齐和陈实二人,基础架子有了,二人也都是有七八年的修炼经历,现在需要的是进一步夯实和锤炼,化去原有玄气中的杂质,以期二人能够在下一阶段中培育元力。 应该说对江烽来说,传授很简单,关键在于释义,以及对方的领悟。 《五禽戏精义》只有薄薄的十来页,通共不过数千字,外人学起来恐怕就是晦涩难懂,但对于江烽来说,十多年的领悟摸索,加上穿越带来的理解能力,让他对五禽戏的精义已经相当领悟了,他能把自己所领悟的东西教授给对方,但是对方能接受理解多少,接受理解之后又能在今后的实战中修炼悟化多少,那就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从黄安锦的进境来看,江烽认为自己对五禽戏要义的理解还是比较透彻到位的,黄安锦在较短时间内有显著的精进,自己的释义清晰精准和他自己的顿悟,都有。 江烽觉得黄安锦的悟性不差,能让汴洛两大寺的白马寺监寺看中的,天赋悟性也还是有几分的,唯一可惜的就是在年龄上有些蹉跎了,否则江烽觉得黄安锦有很大把握能在四十五岁之前,也就是十年时间进入天境中段,现在就只能看黄安锦的造化了。 楚齐沉稳辛辣,陈实剽悍矫捷,这两人根基扎实,悟性也过得去,这从江烽晚上花了一刻时间来讲释精义,第二天早上却花了半个时辰时间来回答二人问题就能看得出来。 问问题不是愚笨的表现,相反却是理解能力和体悟能力细腻的表现。 一夜悟化,能琢磨出这么多疑问来,也说明两人在悟性上不差。 第十七节 论政(1) 盛夏的光州天色早亮,像双柳集这样的地方,本来只是一个自然村落,不过百十户人家,但是却因为驿道而兴,慢慢的热闹起来。 这么些年来,连当年黄巢乱军都未曾波及这里,一直到这两年蚁贼四处袭扰才开始让这块本来算是平静的土地有些动荡起来,没想到许氏一族却被蔡州袁氏吞并,溃军也曾经路过,好在当时袁氏势力正盛,溃军也没有感多停留,要么避入乡下,要么就逃往大别山中去了。 从双柳集穿浍水,一路直奔光山。 越是往西行,就越是能看到战乱的痕迹。 蔡州军虽然只在光州州治所在的定城大掠,但是却也让乐安和光山两县士绅受惊吓不小,其中也有不少逃亡固始和南边的黄州避难。 而在蚁贼席卷而过时,虽然未曾真的踏足光山、乐安和定城三县,但是一样让三县受惊不小,像蔡州军索性就关闭了州城城门,坐等蚁贼过路。 在大略察看了光山的情况之后,江烽和楚陈二人索性放弃了在光山停留的想法,趁着夜凉就在一处小镇甸的驿店里弄了点麦茭苜蓿连夜赶路,打算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 这一趟三人三骑走一路歇息一阵,估摸着一直进入了申州罗山境内才,已经是亥时,才寻了一处林边平地歇息。 这里已经是罗山境内,相较于蔡州袁军进入光州时的恶劣手段,南阳方面拿下申州相对要和平许多。 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光州军和申州军在罗山和钟山一线激战,让南阳大军捡了一个大便宜,几乎是兵不血刃的攻克了申州州城。 鞠尚良被刘玄以轩辕皇庭剑击败后自杀,不过南阳方面倒也没有为难鞠家,只是把鞠家一族举家搬迁到了南阳。 篝火烧了起来,临近不到十丈远就是山涧小溪,一锅热水被烧得滚沸,熊熊篝火映得三人脸膛一片赤红。 罗山和整个申州一样,地势南高北低,南面以大别山与安州相隔,大别山西三关,又称义阳三关,平靖关(行者关)、黄岘关(九里关)、武阳关,扼中原通往荆楚咽喉,比起东边的穆棱关、白沙关和阴山关来更为重要。 江烽一行是沿着山麓而行,虽然申州这边局面早就在南阳刘氏的恩威并施下控制了下来,但是每每一地易主,总是免不了有地方游侠儿滋扰民间,间或还有一些愿意为主家效命的亡命徒,所以短期内申州依然处于军管之下。 “虞侯,这进入申州境内,情况明显要比光州好许多,南阳刘氏素以仁德著称,看来不假啊。” 搭话的是陈实,他幼年便跟随家族长辈四处奔波,曾经去过汴梁和洛阳,最远到过河东和都畿的陕州,像申州、邓州、蔡州、陈州等地更是去过多次,这一次出来也是他从军之后的第一次,也是颇为兴奋。 南阳刘氏在诸阀之间的声誉甚好,不但关中李氏与其关系密切,像河东晋地沙陀、荆南高氏、淮南杨家、淮北时家以及盘踞两川孟、王两家均与其交好,唯有其南面的襄阳萧家与其近年来龃龉不断。 听得陈实这般说,江烽也是哂笑不语。 南阳刘氏号称以德服人,但是申州鞠家历来对南阳刘氏和关中李氏都执礼甚恭,与周遭关系诸阀关系都不错,阀主鞠尚良也是颇有侠名,但南阳刘氏一样诱使许望亭出兵申州,自己却与蔡州袁氏来了一手釜底抽薪,与蔡州袁氏兵不血刃的就瓜分了申光二州,转瞬鞠、许两家就从阀族中消失。 这诸阀之间的战争哪有什么仁德可言?也就是看看诸阀对治下庶民百姓的税赋轻重而已,轻一些的自然就是仁德之君,重者当然就是以力服人了。 看见楚齐皱眉,显然是对陈实的话有些不认同,江烽也有意要启发这二人在战略方面的思维眼光,既然有心要把这二人培养成为自己在固始军中的基干力量,他自然不吝于在这些方面引导他们。 “大郎,你怎么看?”江烽侧首,注视着楚齐问道。 “虞侯,我倒是觉得南阳有些欺世盗名之嫌。”楚齐的话总是这么直接,但是却一针见血。 陈实大为不忿,“大郎,何出此言?” 江烽也饶有兴致的看着楚齐,用鼓励的眼光示意对方大胆发言。 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心中也都是一颗热血沸腾的心,虽然在这个时代早已经算是成年,像陈实这种自幼流离颠簸的,已经算是彻底成年了,也只有在江烽心目中他二人才更像是子侄。 “南阳刘氏自诩尊崇李唐正统,但历年来与汴洛梁王的战争中从未出过兵,反倒是像晋地、泰宁军、感化军甚至蔡州军都屡屡与汴洛梁王激战,这等表现也算仁德?”楚齐得到江烽目光鼓励,瘦削的脸上露出刚毅之色,也就大胆放言:“申州鞠家声誉颇好,领地内百姓也一直安居乐业,南阳刘氏平素与之交善,现却以瞒天过海之计偷袭,一举灭之,此等行径,与其大言炎炎的以德服人大相径庭,安能服众?” 这一番话出来是掷地有声,连江烽都觉得颇有道理。 南阳刘氏一直是李唐王朝的支持者,虽然现在李氏一直龟缩关中,但是其正朔血统却是无人能否认的,只是诸阀都是心照不宣的遥尊,内心并未将这个已经完全失去了实力作依靠的皇室真正放在心上了。 南阳刘氏则是言必称李唐,与关中方面极为亲善密切,这也为刘氏赢得了很多道义上的支持,很有点儿李唐在荆楚江淮这边的代言人味道,起码像汴洛朱梁就有些投鼠忌器,只要刘氏不来招惹,梁军也从未针对南阳有所动作。 正因为如此,才给了南阳方面机会,南阳方面方才能游刃有余的出兵申州,否则梁军若是在汝州、许州一线摆上几万大军,哪怕申州再是防御空虚,南阳方面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十八节 论政(2) 溪畔林边,夜色如水,篝火正浓,舌剑唇枪,还真有点儿让江烽感觉像是大学时代与同学们一道出游时露营夜宿之后的辩论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了。 楚齐话音未落,江烽耳中却听得林间似乎有枯枝碎响,有人? 侧耳再听,却再无半点动静,难道是林中鸟兽受了篝火影响? 他不动声色的瞄了几丈外的树林,相较于一千多年后这里更多的是以次生林为主,现在这一片土地更多的还是真正的原生态森林,红楠、青檀、香果树,榉树、白辛树、石斛也是随处可见,像金檵木这等本来是青囊书中相当贵重的药用植物,也被江烽有所发现。 静心凝听,却没有发现什么,江烽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这里已经是申州地界,蔡州方面再是精力过剩也不可能跑到这罗山山麓来折腾。 那边被楚齐咄咄逼人的话语挤兑得有些下不了台,但是陈实本来就是以言辞见长,略一思索之后便发起反击。 “大郎,依你之见,南阳刘家是欺世盗名,那这我们一路行来,罗山境内情况比光山、乐安那边要好得多,这总是事实吧?”陈实反驳:“而且我去过南阳,那边虽然说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是比起我们光州来都要安定得多,农家面带菜色者甚少,这是我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申州本来也不差,鞠家治下的申州甚至要比我们光州税赋更轻,劳役更少。”楚齐在口才上比不过陈实,但是却认定一条理,“何况这德之一说,恐怕也不能单纯从治下民众生活好坏来论,他南阳刘氏虚言诓骗申州在前,笑里藏刀背后反戈在后,这等行径始终无法让人心服口服,这是治才而非德望,无论他把申州整治得怎么样,小胜靠智,大成靠德,南阳刘氏这般行径,终究会有报应!” “我以为大郎对此的看法混淆了大德和小德的差异,俗话说,兵不厌诈,我觉得南阳突袭申州也不过是军事上的手段而已,难以上升到德之一说上来,且南阳治下民生富庶,远胜申州,此为大德,刘氏接手申州,对申州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陈实这一番狡词也的确有些道理,让对南阳和申州之间差异的楚齐难以回答,一时间也是张口结舌。 “南阳刘氏治下富庶安宁不假,但那也是南阳这么数十年来从未经历战乱的缘故吧?加之本身南阳盆地土质肥沃,沃野千里,南阳有又是帝乡之称,云集了大批人才,刘同、刘玄都不是庸人,方能成就此等功业。”江烽微微一笑,“至于说申州在鞠家治下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一定要说差别也只能说是自然条件不及南阳,且黄巢之乱曾经让申州成白地一片,五十年时间能让申州达到如今地步,鞠家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黄巢之乱波及整个中原,甚至当今诸阀中亦有不少出自黄巢乱军中,最典型的就是汴洛朱氏和潭岳马氏,此二人先祖皆为黄巢乱军将领,后来降唐之后受封节度一地,朱氏更是因此而灭唐,马氏则一跃成为地域辽阔的江南西道霸主。 当年黄巢之乱,汴、曹、郓、兖、陈、宋、许、汝、蔡、颍、亳、申、光等中原诸州皆被卷入,甚至连长安、洛阳西东两京也曾被围城,只不过历史在这里还是有了一些变化。 黄巢南下从福州一直打到广州,在广州大肆掳掠,但却未大开杀戒,只是一口气抢掠大批金珠细软,然后掳走胡商及其家眷数万人,然后纵军北返。 这数万胡商被黄巢挟持而走,沿路黄巢军被沿路官军攻击,便陆续丢弃,像潭州、岳州、江陵、襄阳、洪州所在荆楚江淮等地尚有大量胡人,基本上都是当年黄巢掳掠胡商及其后裔。 他们大多来自大食和波斯,与当下长安、洛阳、汴梁等地的胡人主要来自西域和中亚以及更远的地区不太一样。 黄巢北返之后也未曾攻陷长安,只是在长安城外掳掠一番便西返,洛阳也是如此,这在很大程度上也算是替中原关中保留了几分元气。 当年黄巢大军也曾经席卷申光二州,但光州诸县里却只有固始逃得这一劫。 江烽一插话,陈实自然也就不敢再多说,但仍然嘟囔着道:“虞侯,我总觉得像南阳这样突袭申州也不过就是策略而已,谈不上德之一说吧?” “这要看这么说,俗话说小胜靠智,大成靠德,兵不厌诈更多的是指在军事谋略上的一种手段,而不宜作为战略上的一种指导原则来使用。譬如蔡州袁氏先臣服于汴梁朱氏,后又反水投靠淮北时家,这种情况下使得其威望信誉便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看看袁氏在光州的表现,至今未能安定,就是因为其身不正,难以服众,光州诸多士绅宁肯留在固始也不肯回光州,也就是出于对袁氏的不信任。” 江烽相当有耐心,他知道两少年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相当不错了。 毕竟限于学识眼界,他们之前都只是普通士兵,也都是给自己当亲卫之后才开始有一些机会,而自己也是极力鼓励他们能够发表自己的看法见解,换了几天前,只怕这二人加起来也说不了几句话。 其实江烽也知道自己这番话还是有些牵强,。 一个阀族要维系自身的生存,就不可能“从一而终”,根据形势变化和利益需求来做出政策战略调整是必须的,只不过在调整战略的时候需要更好的讲求策略,也就是说,要找到合理的理由来让下边人相信,尤其是最底层的庶民百姓,否则很容易让自己陷入“不义”这种困境中。 当然现在和这两个家伙说这些还有些遥远了,但他还是很高兴看到这两个家伙的成长。 见二人还有些迷惑,江烽进一步道:“南阳刘氏以前名声颇佳,但是突袭申州一役,看似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计谋成功,但是却也给自己的不破金身沾染上了一个污点,这会让人在和他们打交道时都要琢磨一下,下一次被出卖的会不会是我呢?我想这对于南阳刘氏来说未必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也许他们会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第十九节 轻吕女郎 “说得好!”清朗激越的声音从青檀和红楠混交树林里传出来,却让江烽三人吓了一大跳。 楚齐和陈实二人的狭锋斩马刀第一时间就从已经出鞘,并迅速分开形成一个合击态势,倒是江烽虽然也吃惊紧张了一下,却没有像楚齐和陈实二人那般如临大敌,只是站起身来,保持必要的警觉。 如果对手有敌意,只怕早已经下手了,只是谁会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也刚巧露宿在这山麓边上?袁氏探马,还是南阳刘家的斥候? 江烽三人也是有意避开了大路,沿着山麓前行,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里还是距离光州比较近,难免会有袁氏斥候探马这一类角色出没,没想到还是遇上了人,而且很显然不是寻常人。 树林里的人没有立即出来,似乎是在斟酌该不该出来,不过楚齐和陈实二人却早已经一左一右的逼近了树林。 江烽皱了皱眉,逢林莫入,以楚齐和陈实二人的水准,真要入林也许就要遭到对方的袭击,从现在看来对方似乎还不像有太大敌意,但是若是感觉到对他安全有危害,也许对方就要出手了。 “楚齐,陈实,不要过去!林中这一位,林深露重,呆了那么久,听了那么多,想必也是很有感触了,还不如出来一起来个围火夜话?”江烽想起刚才林中异响,自己还以为是篝火惊了鸟兽,看来就是这一位了。 楚齐和陈实二人听得江烽这么一说,都停步不前,但是仍然持刀保持着戒备姿态,目光在黑暗中搜索。 林中人大概是犹疑了一阵,终于还是走了出来。 居然是个女人。 黑色帷帽和斗篷,深绿色的箭袖劲装,同色长裙,款款步出。 女人身材很高大,比起楚齐和陈实都要高一头,比自己也不遑多让,江烽粗略的估算一下,至少在五尺五分以上,也就是一米七左右,这个高度即便是在男儿中也算是偏高的了,而在女性中就算是相当少见的了。 帷帽垂络很低直至颈部以下,这也正常,这个年头出门在外的女性大多都要戴帷帽,只是帷帽垂络高低要看出门远近。 像在家附近的城内行走,很多女性都不戴帷帽,只有出城才带帷帽,若是出远门,这垂络就会相应更低一些。 让江烽感兴趣的是对方腰际的那一柄剑。 这柄剑和寻常剑不一样。 这个时代的剑一般说来分为短剑、长剑、重剑。 最常见的是长剑,这是标准武将佩剑或者游侠用剑,主要用于单人防身或者近战。 短剑则是用于近身格斗,有一寸短一寸险之说。 而重剑又称巨剑,剑叶宽,剑脊面多,剑刃也开锋,但长于劈砍,乃是域外重甲步兵常用武器,在西域常见,因为中土重甲步兵少见,所以在唐代以前中土并不多见。 但从贞观到开元再到天宝年间,大唐与西域、大食和波斯往来日多,胡人来中土巨著生活者甚众,这种巨剑也开始在中土流行,尤其是一些身材魁伟体格强悍者,更喜欢此类武器。 女子身上这柄剑既非寻常长剑,也不是重剑,也不类一般的短剑,从斜插在腰带处的外形来看,剑刃似乎略带弧形,更像一柄短刀,但是弧度却又不像刀那样明显。 如果江烽见识更广博一些,也许知道,这是轻吕,或者说径路刃,一种源于商周时代,现在已经极为少见的古剑。 女人高大颀长的身材让楚齐和陈实都是震了一震,大概也很是惊讶有这样身材的女子,不过手中的狭锋斩马刀却仍然保持着随时出手的姿势。 袁无畏拂晓刺杀虞侯那一战他们虽然未曾参与,但是也知道那一战的凶险程度,虞侯担任和两位指挥大人三人大战袁无畏仍然是个个带伤,而且还连带着四名亲卫甲士折损,由此可见这等高手的危险程度。 或许是觉得自己偷听了江烽一行人谈话有些失礼,又或者觉得深夜里带着帷帽有些不合时宜,走出来的女子相当潇洒的把帷帽取了下来,然后拱手一礼:“抱歉,叨扰了。” “客气,萍水相逢也是缘。”江烽也是抱拳一礼。 虽然已经知晓对方的女子身份,但是摘下帷帽的女子还是让江烽心里微微一动。 眼眶略深却又朗目星眸,双眉斜飞入鬓,高耸的鼻梁和略显丰厚的嘴唇,再加上格外白皙的肌肤,让人一下子就能知晓此女有异族血统,看上去颇有点儿英姿飒爽的味道,只是唯有其左颊靠耳垂处有一明显伤痕,应该是箭簇形成,隆起的疤痕极大的破坏了整个面部的美感,让人有一种无比憋闷的感觉。 在通都大邑里有胡人血统者并非罕见,尤其是在长安、洛阳、汴梁、扬州、广州以及襄阳、江陵这些地方更多。 盖因李唐统治三百年间,来自西域和中亚,以及更遥远的波斯、大食乃至拂菻的胡人数量实在太多了。 他们很多人最初是为经商而来,但到后来萨珊王朝被大食所灭,以及地中海沿岸和西亚地区战乱四起,数百年间更多的胡人则是为了躲避战乱逃亡传说中安定富足的东方。 这些人到了中土之后,由于李唐王朝对于外族人的格外优容,使得这些人得以在大唐各地自由自在的经商和生活。 无论是长安、洛阳这种政治文化中心,还是益州、扬州、广州、福州这种商业中心,亦或是汴梁、江陵、襄阳这种内陆大都市,都生活着大量的胡人。 他们或经营珠宝、香料著称,或以经营酿酒、饮食为生,而后随着越来越多的胡人来到大唐,他们的生意更是涉及到各个领域,尤其是借助着雄厚的财力,在经营钱庄放贷上更成为他们的一大主业。 即便是在光州、申州这样的寻常州郡,也一样有不少胡人生活,像长安、洛阳、汴梁以及扬州、广州这等大都市,胡人数量都是以万记,足以说明胡人在中土的普及程度。 所以也才有原来时空中记载的黄巢攻下广州之后,一次性杀了十二万胡商,在这个时空中黄巢虽然没有大开杀戒,但是也一样掳掠了数万胡商北返,由此可见在大唐的胡人数量有多么多。 他们也和中土唐人通婚,尤其是一些豪绅士族一度更是以纳胡女为妾为时尚潮流,生育的子女亦是不少,所以这等带有胡人血统的唐人在中土并不少见。 第二十节 蕖娘 “适才听闻诸位评论南阳刘氏,小妹心中颇多感触,所以忍不住唐突发声,望谅。” 女子虽然身材高大,但是江烽一看此女年龄不大,也就和楚齐、陈实相仿,却是河*北口音。 “无妨,本来就是闲谈。”江烽摆摆手,目光里有些好奇,“只是夜沉林深,小娘子一人独自在此,让人惊讶。” 江烽的话让女子微微色变,似乎心境也一下子低落了不少,但很快女子又振作起来,“方才小妹听得大兄评点南阳刘氏行径,意犹未尽,嗯,尤其那句小胜靠智,大成靠德,小妹深以为然,南阳刘氏这般行径委实让人不齿。” 看得出来,此女虽然貌似成熟,但是待人接物却显稚嫩,估计也是少有和外人接触,只是不知道怎么会深更半夜来到野地中,让人不解。 “呵呵,一家之言,当不得真。” 江烽打了个哈哈,交浅言深,是为不智,所以他不敢妄言。 这女子也不只是何来路,但是江烽感觉得出来,此女只怕武技不俗,气机感应之下,江烽竟然无法探知深浅,这也让江烽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之心。 听得江烽这般客套话一说,女子有些不悦,鸦眉微蹙,“大兄何出此言?卑劣就是卑劣,难道说大兄是惧那刘氏不成?” 被女子问得有些尴尬,江烽也不知道这种愣头青是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的,明知道还要问出来。 现在申州可是刘氏地盘,自己在这里大放厥词,就遇上你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若是真被那刘氏耳目听到,岂不是麻烦多多? “小娘子言重了,不过现实就是如此,现在申州在刘氏控制下,我等不过是路过的寻常商旅,又何必在这言辞上斤斤计较,再是犀利的言辞也改变不了刘氏已经控制申州的事实,如果因此而招来不必要的事端,那就是真的在自寻烦恼了。”江烽淡然笑道。 被江烽的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女郎恨恨的瞪了江烽一眼,却不在争论,只是作了个揖,便径直在篝火堆边坐了下来,根本就没有理旁边虎视眈眈的楚齐和陈实。 对于此女的特立独行,江烽无奈之余也只能接受,直觉告诉他,此女对自己并无敌意。 每个时空每个时代都有这种和社会格格不入的角色,找不准自己的定位,被别人视为另类,却还内心不忿于别人怎么会不理解接受自己的意见。 这种人在哪里都不少见,但基本上都是属于生活中的失败者,或者就干脆是********的角色。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连楚齐和陈实两个对人情世故尚未完全通透的少年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虞侯大人似乎对这个突兀闯进来的女子很优容,不但没有责怪对方的无礼,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关心味道在里边。 实际上连江烽自己都觉察到了,或许是对方有些单纯明净的心境感染到了他,让他下意识的就愿意包容对方,在这个时空中,这其实是一种很危险的心态。 想了一想,江烽给楚陈二人一个眼神示意,隔着篝火堆坐了下来,“还没有请教小娘子贵姓?” 女子踌躇了一下,拿起一根枯枝在篝火堆里拨弄了一下,才勉强道:“你就叫我蕖娘吧,芙蕖的蕖。” 这个时候江烽才仔细打量女子。 篝火光焰下,女子身上的衣物显得有些陈旧,遮盖在外面的斗篷已经有不少破损之处,一个包袱背负在背后,一双软底布靴也是尘土满布,这女孩子也应该是才长途跋涉了一番的模样。 只是这长途跋涉,却奔着山麓边上来了,目的何在?是寻人,找地,还是逃亡躲避? 从对方藏身于树林中来看,后者居多。 而从对方刚才表现出来的态度,以及这里所处的位置,江烽也能大略判断,只怕这个女子和几个月前自己在白河河畔的处境一样,是遭遇了南阳斥候的追缉。 见女子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江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说实话她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这个时代虽说沿袭了大唐以来的开放风气,女人解放程度比起前世的魏晋南北朝和后世的两宋都要强许多,但是这毕竟还是一个男权社会,女性始终还是处于一个弱势地位,像这样特立独行且又不通晓人情世故的女子,他还真是第一次遇上。 哪怕是许静,虽然脑子单纯了一点,但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起码的待人接物还是知道的,至于许宁,那本来是就是一个九窍心,更无需多说。 铁锅里的热水滚沸起来,因为有马,所以江烽还专门随身携带一口铁锅,这样既有助于野外宿营烧水,热水既适合饮用,而冲洗也有助于消除疲劳。 让江烽有些好笑的是女孩最终还是期期艾艾的希望用一些热水,大概是要擦拭一下,江烽也和大方的同意了。 篝火余烬未灭,无需江烽提醒,陈实和楚齐已经商量好了轮班值夜。 江烽也提醒了二人可能有的危险,事实上这一夜他估计自己只怕也无法安睡。 那女子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小心的在距离篝火余烬两丈开外的一处灌木丛边上的阴暗处休息,看得出来这女人虽然不懂待人接物,但是对野外生活也还是有些经验。 江烽从浅睡中醒来时已经是卯时三刻过了。 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山间林边仍然还显得有些幽暗,但是异动已来。 寅时到卯时是陈实在负责值夜,他已经悄然的埋伏在了林边一株腰粗红楠和香果树之间,如同一头蛰伏的猎犬,静待猎物的进入。 楚齐也已经不动声色的转移到了一处草坡后,狭锋斩马刀早已出鞘,移到了背后,随时可以爆发致命一击。 江烽也注意到了,那女子脸上似乎多了几分不屑,仪态优雅的整理着自己的帷帽和斗篷,腰际那柄造型古怪的短剑十分引人注目。 陈实和楚齐二人虽然没有干过斥候,但是一进入江烽的亲卫队之后,江烽也就专门抽时间和自己的亲卫们介绍过一些斥候和护卫方面的情况。 这都是江烽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对于这些要对自己安全负责的亲卫们,江烽自然不会藏私,而陈实和楚齐的悟性也是触类旁通,很短时间内都能掌握一些基本的技能和应对方略了。 第二十一节 麻烦 来人应该有两人。 一个从溪畔沿着溪流上溯而来,应该还带着某种专门用于搜寻的动物,猎犬一类的。 另一人则是沿着林边活动,似乎在查找痕迹。 两个人遥遥相望,配合很默契。 古怪的鸟叫声应该是两人相互招呼的特殊暗号,虽然不明白意思,但是江烽和女孩都意识到了可能对方是有所发现了。 江烽一行人并没有刻意遮掩行迹,本来也没想到过会在这野地山边遭遇谁,而女孩纵然有些遮掩,但是一夜时间总也要有些方便的时候,加上有江烽三人,估摸着隐匿行迹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所以也没有刻意藏匿什么。 一头狗獾模样的动物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东闻西嗅,显然是有所发现。 南阳青獾! 南阳青獾是南阳盆地边缘伏牛山区特产灵物,内乡、菊潭、向城的伏牛山区中出产,这玩意儿嗅觉灵敏,性情凶猛,动作迅猛敏捷,视觉也远比寻常狗獾好,比起一般的猎犬强得多,后被人山中猎手驯化。 南阳刘氏亦将其用于斥候任务中,江烽在斥候队中就曾经听说过南阳方面把青獾驯化为猎獾,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遇上了。 伴随着青獾的毛发悚立,身后一丈开外的黑衣男子口中一声尖利的唿哨,远在林边的同伴也是一纵而起。 无论是针对谁而来,江烽都知道这二人是不能留下了。 一旦走漏了风声,自己要被羁绊在这里,时间就没有了。 而丢下马匹离开也不行,从申州到汴梁还远了去,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供自己寻找合适的马匹,而要靠双腿走这一千多里地,还真够呛。 没等江烽三人发动,那女子已经率先发动了。 斗篷和帷帽早已不在,只见那道碧蓝色的身影一闪而逝,青獾背后的男子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声,而江烽三人甚至也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暗影闪过,那名黑衣男子便已经捂着喉咙倒了下去,汩汩的赤血从手指缝间溢出,只看到那足部在泥地中蹬出一条深陷的泥槽。 江烽三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碧蓝色身影没有半丝停顿,只是在灌木间枝里轻轻一点,一式漂亮的长虹卧波,斜飞而出。 那名从林边赶过来的黑衣斥候已经意识到了危机降临,长剑刚来得及斜据摆出防御架势,那道暗影便依然划过了他的腰腹下,鲜血混合着内脏涌出,男子闷哼一声,委顿倒地。 整个过程不过三息时间,便已经完成。 当江烽再度看到碧蓝色身影站在自己面前时,对方腰际的那柄古剑似乎连动都未曾动过,仍然插在原位。 大惊失色的楚齐已经举起了狭锋斩马刀站在了江烽身旁,摆出了即将发动攻击的态势,而陈实则早已经半跪在地查看了两个黑衣人的状况。 那头可怜的青獾也早就被女子足尖的凌空一点而毙命,丝毫见不出所谓的性情凶猛动作敏捷。 连杀两人一兽,短短几息间,一气呵成,甚至没给江烽三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也没有给对方两人一兽任何机会,也难怪楚齐惊骇无比,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架势。 江烽也还是一次见到这等如鬼魅般灵动犀利的杀人手段,他甚至也评估了一下如果对方对自己发起攻击,自己能不能躲过一招。 答案是如果自己有防范的情况下,恐怕能够坚持三招,如果无防范的情况下对方暴起,只怕是连一式都躲不过。 这种武技和袁无畏、杜立那等堂堂正正的正面搏杀有些不一样,更适合于单人对决,尤其适合在复杂的环境下,准确的说这个女人的身法剑技几乎就是天生为刺杀而生。 陈实在察看完两名黑衣人之后,也迅速回到江烽身畔,“虞侯,这二人应是南阳斥候,均已毙命。” 江烽虽然感觉女子对自己并无敌意,但是也不敢掉以轻心,看了对方一眼,还未说话,那女子却已经泰然自若的道:“无需大惊小怪,这二人是追踪我而来,我不愿露行迹,所以才引他们来山间。” 这还不露行迹?像这种双人出动的斥候显然是有目标而来,而且每到一定距离便会留下印记标识,岂是你这等手段就能灭绝痕迹的?未免也把这斥候侦察一道想得太简单了。 想到这两名南阳斥候死在这里,江烽就觉得心烦意乱。 他无意和南阳结怨,甚至本来还有点儿想要去南阳一行看看是否能寻求一些机会的,但现在却被毁了。 现在还得要赶紧赶路离开这个是非地,真要被南阳方面的高手赶来挡住,就就算能脱身,只怕日后也是麻烦多多。 这女郎虽然情商不高,但是智商却不低,看出了江烽内心的怔忡,径自道:“你等无须担心,他们的目标是我,也知道我的身份,不会迁怒于你等。” 江烽苦笑:“蕖娘,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可若是被他们觉察到我们和你一道,你觉得南阳方面会这么通情达理的听我们解释?更何况我们本来有事,时间很紧,不可能和他们纠缠。” 似乎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给江烽一行人带来的麻烦,女孩有些懊恼不安,咬着嘴唇道:“那你觉得该如何?我看你你这两个下属叫你虞侯,你是哪个军的虞侯?” 江烽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有些懵懂的女人出现打乱了自己的全部计划。 南阳斥候被杀,很快南阳方面就能得到消息,整个南阳刘氏方面控制的区域就会开始收紧大网,南阳在这方面的效率还是相当高的,上一次自己在白水畔,如果不是藏身关中李氏的大船,还真不好过关。 原本江烽是打算从过申州东进,沿着淮水南岸在淮渎庙处渡淮,过平氏、上马到南阳,再从南阳沿方城官道走叶县、襄县入许,最后到汴梁。 刘同为南阳经略使,治下四州之地,除了申州新入南阳警备较严外,只有经略使府所在的南阳城防范严密,像其他州县都相对宽松,江烽作为斥候还是比较了解这个情况的,他也是就是打得这个主意,穿州过县,只要不进州城县城,选择小集镇和村落驿站歇息,估计问题都不大,哪怕真的被南阳方面注意到,只要出具官条,也能过关。 但现在情况变了,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三匹马的痕迹是遮掩不了的,两名南阳斥候在这里失踪,南阳方面肯定会要查个底朝天,除非自己丢下马匹走人,但三人在一块儿也一样会引起南阳方面的怀疑。 第二十二节 鞠家人和许氏余孽 现在自己一行恐怕就只能改变线路不走大路而改走小路了。 马上转道向北沿着淮水而行,择机渡淮,然后贴着桐柏、慈丘一线北上,这一线是山南东道和河*南道的分界线,也是蔡州和唐州的交界区,以目前南阳方面和蔡州方面微妙关系,两边都还在整肃消化自己到口的东西,都不会过分刺激对方,所以就只能冒险走这条线。 只不过这一线到文城栅、嵖岈山直至冶炉城,皆是蔡州防御南阳方面的战略要地,当年李愬雪夜入蔡州就是走这里,一举解决了淮西吴元济盘踞危害,只不过现在盘踞蔡州的袁氏势力更大,而李唐朝廷却早已不再。 走这条路就意味着要弃马步行,一来本来是山路居多,二来本身也需要避开人烟稠密之地,避免暴露行迹。 丢下了马匹,也更不容易暴露,哪怕是入城进府也没有那么多顾忌,毕竟这个年代能骑马出行的人还真不多,都是有些有头有脸的角色。 “蕖娘,我是固始军假虞侯江烽,那你可否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呢?”江烽略加思索之后,就亮明了身份,毫无疑问这女人和蔡州方面关联不大,他也隐约能猜测出这个女人的身份,只是无法确认。 “固始军?”女郎有些讶然,“哪里来什么固始军?噢,我知道了,固始军,你们是光州许氏余孽?” 一句话就让楚齐和陈实都是面色一变。 江烽心中也是苦笑,这女子也真是缺情商啊,就算是不待见光州这边人,也没有必要这么大大咧咧说出口,这还怎么打交道啊? 似乎也是觉察到了自己有点儿失言,女孩也有些尴尬,不过也许是神经过于粗大,也就是这么一窒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蕖娘,我们曾经是光州军,不过光州许氏已灭,我们不过是一群夹缝中求活的可怜人罢了。” 江烽显得很淡然,也让女子残余那点儿不自在消失了。 “许家不自量力,居然和南阳、蔡州合谋妄图夺我申州,岂不闻与虎谋皮?结果呢?自寻死路,罪有应得!”女子语气里充满了愤怒不屑,轮廓饱满生动的面颊上也还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蕖娘,你是鞠家人?”见女子说漏了嘴,江烽也不惊讶,他早就预料到了这女子是鞠氏族人,而中原之地虽然纳胡女为妾的不少,但是像申光这种小州郡里,也还是只有望族大姓中的重要人物可能性较大。 说漏了嘴,但是女子却也不在意,言辞却是更加铿锵激烈,“我是鞠氏族人,光州许氏谋我申州,让我们申光二州都沦为别人猎物,鞠家之难,许氏就是罪魁祸首!” 这番话一出来,江烽干笑,连楚齐和陈实二人都有些不自在。 他二人虽然是下层军士,但这么些时日来也经常听到江烽谈及光州之难申州之灾,也知道申光二州之所以沦落到目前结局,也许个中原因很复杂,难以一言蔽之,但许氏一族的自大狂妄盲目冲动绝对负有相当大的责任。 “蕖娘,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了,想必你也清楚我们固始军现在的状况。”江烽沉吟了一下,“我等要去汴梁,你打算去哪里?” “去汴梁?”女子颇感惊讶,“去汴梁干什么?难道你和梁王那边还有瓜葛?” “你认识梁王府的人?”江烽听出了女子话语中的别样意思,讶异的问道。 摇摇头,女子犹豫了一下,“我有个师兄在梁王麾下任宣节校尉。” 当今诸藩诸阀皆袭唐制,但各藩各阀在执行上却各有不同。 宣节校尉不过是正八品上的职位,不过梁王麾下最高不过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也仅有两人获此高位,其余众将多为正四品下和从四品的将军,归德司戈虽然是个正八品上的军职但在梁军中也算是小有实权了,远胜于像晋地和感化军这等二三品官职满天飞的情形。 不过宣节校尉对于江烽来说意义不大,他要找的起码也是在梁王府中说得上话的角色,只能是梁王麾下的几大军头或谋主,比如朱、庞、葛、霍、丁、张、李、寇等将军,抑或敬、谢两大阀族。 江烽对汴梁这边情况一无所知,若是女子师兄是在某位大军头的麾下任职且或青睐,倒是可以借助这条线搭上话。 “你为何去汴梁?你们固始与汴梁相距千里,莫非你想要去投效梁王?”女子颇为惊讶的问道。 虽然接触就这么短短几个时辰时间,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江烽的有些不一般。 年龄不大,但是跟随他的两人却对江烽异常尊敬,甚至有点儿执以师礼的味道在其中,虽说那两名少年武技水准很低,但是精气神却颇佳,潜力不小。 可这个自称为固始军虞侯的家伙武技水准也不见得高明,起码还未突破天境,这样的角色在汴梁比比皆是,而自己师兄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突破了天境,在汴梁也只能说是后起之秀中的一个。 “呵呵,我这等人,蕖娘觉得梁王那边稀罕么?”江烽不以为然的道。 “那倒也是,那你去汴梁作甚?”鞠蕖微微皱眉,看在江烽眼中,混血风情中却多了几分妩媚。 “事情很多,我也从未去过汴梁,看看汴梁风情也好。”江烽没有明言,却邀请道:“蕖娘若是有闲,不如一道去汴梁一行?申州这边近期肯定会查得很紧,没必要在这里和他们较劲儿。” 鞠蕖犹豫起来,她并不惧怕南阳方面的追缉,这等南阳斥候来都是送死,她乐得杀个痛快,除非是南阳那边数得上号的高手前来,在她面前都是有去无回。 可她也知道自己要想实现目的,不太可能,脸颊上的这一箭伤已经说明了南阳刘氏不是浪得虚名,不说刘同、刘玄,就是刘氏几个嫡子,无一弱手。 只是就这样放弃目的又非她所愿,所以让她有些迟疑。 “蕖娘,既然你师兄在汴梁,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妨请教一下你师兄,我想你师兄既然在梁军中担任职务,应该可以给你一些适合你的建议的。” 江烽的话终于让鞠蕖下了决心,去汴梁一趟,寻找更好的机会。 第二十三节 梁地 既然打定主意,一行人便迅速转道向北。 只是可惜了三匹健马。 这本是江烽专门挑选出来的良马,纵然无法和燕代那边的战马相比,但是在淮南这边绝对称得上是健马了,这等健马一匹价格绝对超过八十两纹银,这三匹健马几乎就是十户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越过淮水,就进入了蔡州境。 蔡州,原称汝南,隋废,设豫州,后避唐代宗李豫讳,遂定名蔡州。 蔡州历来就是人才荟萃之地,但真正让蔡州闻名的还是李愬雪夜取蔡州,一举解决了淮西之患,只不过这对整个天下大势来说意义不大,诸藩的崛起已经不是李唐这个病入膏肓的破车所能驾驭的了,所以当朱梁独霸中原时,李唐的辉煌也就被扫尽了故纸堆了,哪怕它的后代们依然在关中不依不饶的挣扎,想要夺回属于他们的荣光。 江烽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鞠蕖。 他以为这位鞠家的妾生女应该是一个精于武技情商偏低不懂人情世故的宅女,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从朗陵山一路向北,过文城栅,嵖岈山,就是原韩地重要冶铁中心冶炉城。 这一线因为都是蔡州方面的军事防御重地,所以一行四人不得不偏向西面,从野地里穿越。 像江烽、楚齐和陈实都已经习惯了野地行进,江烽是斥候出身,而这二人虽然年少,但也是吃苦长大的,对于这种野地行军并不陌生,让江烽有些担心的是鞠蕖,没想到这位高大健美的女子却是在野地里行走如飞,让三人都有些跟不上,甚至成为探路的头羊。 四人一口气连走五天,从朗山境内一直过舞阳进入叶县境内,方才放松下来。 从叶县经襄城到许州,这一线已经算是梁地腹地,虽然经历了蚁贼的洗劫,但是由于蚁贼在梁地这边几乎是一沾即走,并未在梁地停留太久,所以反而对这边的影响要比蔡州轻得多。 当初蚁贼主力在梁地活动也更多地是龟缩在汝州的鲁山和河南府的伊阳之间,这里地处熊耳山和伏牛山之间,地势起伏,也正是在这里,蚁贼才完成了对伊洛流贼的整编,开始东返。 “虞侯大人,您说这叶县两个多月前才被蚁贼攻克洗劫过?” 看见眼前这繁盛热闹的景象,无论是楚齐、陈实,还是站在一旁的鞠蕖,都有些无法相信。 叶县地处要隘,自古就有“南通去贵,北达幽燕”之说,东至齐鲁,西望秦陇,关隘北阻,渡口北陈,这里是南阳盆地进入中原的第一要隘,从翻越伏牛山余脉——方城山就是叶县,而同样翻越方城山南下,就是南阳盆地东北锁钥——方城。 正因为叶县的重要性,这里虽然不是汝州州治所在,但却是驻兵要地,尤其是这里和许州的舞阳、蔡州的西平几乎是处于一条直线上,距离也相当近,若是骑兵,一也可跨三州。 照理说像这样的屯兵要地,蚁贼是不可能来攻,而梁军也不可能轻言放弃的地方,但是蚁贼却真的攻下了叶县,并且一路东进,从叶县进舞阳,再横扫西平、吴房,委实让人震惊。 站在叶县城门外,江烽也有些不解,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眼前这人来人往的情形的确不太符合他心目中被蚁贼席卷一空的情形。 照理说叶县才被蚁贼横扫,哪怕是恢复得再快,也不可能有眼前的情形。 这会儿已经是接近酉时了,像一些州郡边境县份早已经开始准备关闭城门了。 要说叶县与南阳相邻,也属梁地边境县份,又紧邻伏牛山、方城山区,山寇盗匪应当猖獗,县城城门更应当早闭才对,而眼前,叶县县城大门毫无关门的迹象,来来往往的商旅仍然是络绎不绝。 甚至在城门外还有不少饮食摊,吆喝声和炊烟四起,完全一副承平已久的景象,这是被蚁贼才洗劫过的情形么? 看见江烽也是满脸迷惑不解的表情,陈实也不好再深问了,再问也许就把虞侯大人就问住了。 江烽实在有些不甘心,想了一想才道:“走,咱们先到那边城门口打个尖喝口水去。” 一行人来到城门口,这里是叶县县城南门,从南边方城过来的官道直抵城门,两具腰粗的木制大型拒马摆放在路旁。 几名军士有些懒洋洋的斜靠在拒马边上闲聊着,一名队正模样的家伙正在翻弄着一名准备进城的旅人,大概是觉得没啥可查的,随手拨弄了几下对方的包袱,便一挥手,示意对方进城了。 一队驴驮队沿着官道而来,当先的领队热得满头大汗,显然是要抢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好在日头尚早,倒也赶上了。 几名军士的注意力显然都被驴驮队吸引了,目光都在打量着驴驮队所驮货物。 领队的汉子也是喜笑颜开,显然是对赶上了关城门之前相当满意,回头给后边伙计招呼了一声,顺手拿起搭在颈项上的汗巾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然后重新搭在肩头,足底布靴也是黄尘扑满,疾步走来。 “兄弟,孟都头不在?” 一听提及自己顶头上司,包括那名队正脸色都变得好看了许多,瞥了一眼带头汉子,“都头在城楼上,驮的啥?” “药材,药材,都是崇政院所需,咱们泰记号专门从峡州夷陵采购回来的,都是上号的益州药材。”汉子很熟练的从袖袋里抓出一大把铜钱,似乎掂量了一下,觉得有些少了,又丢了回去,索性拿出一贯铜钱,塞在了当先队正手上,“兄弟们辛苦了,拿去买碗酒解渴。” 脸色虽然好看许多,对汉子塞过来的铜钱也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用手中盾牌稍加遮掩,接过铜钱顺手塞给了旁边一个火长模样的家伙,“驮篼打开看看,例行规矩。” “明白,明白,兄弟们,打开篓盖,小心点儿。”汉子也不以为意,大概也是习惯了如此,入城这是规矩,都得要检查,招呼着下边伙计们。 第二十四节 疑点 已经在一个炊摊边上坐下的江烽也目睹了这一幕,不动声色,但楚齐和陈实都已经交换了一下眼色,点点头。 倒是鞠蕖有些不屑,显然是对梁军都头收钱的动作看在眼里。 梁军的风气还是略见一斑,这帮军士虽然看似懒散,但骨子里的警惕和严谨却没有丢。 崇政院是大梁军事最高机构,从唐代枢密院转来,主掌大梁军政,收了钱是规矩,但哪怕是打着崇政院的幌子,甚至也认识自己顶头上司,检查依然照旧,足见梁军的风气不差。 梁地尚赤,梁军均是以赤红色为军袍,几名军士均是外罩皮甲,内衬赤衫,也都按照队正的要求,在对方伙计的协助下,对驴驮上的驮篼逐一掀开查看,最后才点点头:“队正,都是药材。” 队正模样的家伙也检视了一下对方递过来的货物单,最后点点头,“走吧。” “四笼笼饼,再来四碗羊肉汤。”江烽四人一坐下,早已经有伙计迎上来,“好嘞,客官还要来些什么下酒菜么?” “不用了,我们打个尖就进城,怕赶不上时辰了。”江烽摆摆手,“嗯,若是有羊羔肉,先切一盘来。” “客官放心,咱们叶*县县城闭门晚,得辰时两刻方才闭门。”伙计显然也是体现了这一行的话痨特色,油腻的衣襟和不时赶蚊蝇的汗巾,让鞠蕖直皱眉头。 江烽也觉得有意思,这女子在野地里连走四日都不在意,怎么一到了城里,反而倒是讲究起来了。 “哦?怎么你们叶县闭城这么晚?不时才遭了蚁贼洗劫么?你们不怕山匪下山来?”江烽故作诧异状。 江烽之前一直是干斥候的,对各地城防情况也有所了解,尤其是像当初光州情报侦察的重点——申州诸县以及南阳、梁地诸县,这些地方一般各地城池闭门时间不一,但都在辰时之前,少有在辰时之后闭门的,只是这叶县他却未来过。 这叶县照说地处于南阳交界处,又紧邻方城山区,伏牛山和方城山中山贼素来猖狂,即便是梁军也是无可奈何,大军来剿,便躲入山中,一旦大军撤离,便又卷土重来。 现在县里又刚遭蚁贼洗劫,民众心理应该相当恐惧才对,怎么半点看不出迹象? 照理说官府在这种情况下也应当早闭城门,怎么反倒是闭门更晚? “呵呵,客官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外边人都只听说咱们这叶县遭了蚁贼,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蚁贼也就是一晃而过,在咱们叶县城里连夜都没过呢。”伙计显然是来了兴趣,一边把四笼热气腾腾的笼饼端了上来,一边也把一大盘颜色颇深的羊羔肉端了上来,“羊肉汤马上就上来。” “我不要羊肉汤,给我来碗甘豆汤。”鞠蕖大概是不习惯羊肉的膻味儿,倒是伙计挺卖力推销:“小娘子怕是没喝过咱们叶县马家堡的羊肉汤吧?连南阳、江陵那边的客商都喜欢,保管你……” “行了,我不喝羊肉杨,就喝甘豆水,多加点儿石蜜,没有就别来了。”鞠蕖不耐烦了。 “行,来碗豆水!哟,小娘子,石蜜可没有,咱们县里也没哪家能用石蜜煮豆水。”伙计有些讶异。 石蜜?这县里除了大户人家能用石蜜来熬煮梅汤豆水,像自家这种小摊小贩怎么可能用石蜜熬水? 怕是掌柜的也就上元、上巳、寒食、端午这等节日能到南货店去买点儿石蜜熬熬水喝,寻常时候谁能用得起石蜜? 这带帷帽的小娘子看不清楚模样,不过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口气倒是忒大,喝碗甘豆汤还得要加石蜜,这生意谁还能做得下去? 似乎也看出了这小娘子火气颇大,似乎几个男子都让着她,他也不敢多说,忙着赶紧去把豆汤端上来。 江烽也有些好笑,这鞠蕖又骚包露馅了,这等地方,一个城外的小炊饮摊,哪来什么石蜜?真还以为这是汴梁、南阳不成? “小哥,你还没说完呢,为啥这蚁贼就穿城而过,就没再你们叶县城里住一宿捞一把?难道他们到了你们这叶*县就改邪归正了?”江烽笑吟吟的岔开话题。 “嗨,那哪儿能呢?那帮蚁贼肯定也想啊,可梁王爷的大军就在屁股后边儿黏着来呢,小寇将军的拔山都和庞大将军的龙骧军都紧随而来,撵得他们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在城里多呆?何况当时咱们叶县城里人早就得到消息说蚁贼要攻城,先行就躲到山里去了,城里根本就没啥人,蚁贼连抢都没地方抢去。” 伙计显然也是个嘴巴收不拢的,越说越来劲儿,趁着这会儿进出城也没多少人来照顾生意,掌柜的也懒得管他,也就由着他去和这几个外地人瞎掰呼。 “那蚁贼啥都没捞着,就没一怒之下防火把城给烧了?”江烽心里更有些起疑,随口问道。 “怕是来不及吧?那些蚁贼连夜就出城了。” 伙计能了解的也就只有这个程度了,只知道蚁贼攻下城没花啥功夫,但却连夜出城逃命,理由似乎是梁军尾随而来,惧怕梁军。 问题是蚁贼真的有这么怕梁军么? 蚁贼在伊阳和鲁山之间盘桓数月,与梁军也是屡屡交锋,互有胜负,但梁军始终没能把蚁贼消灭。 最后还是蚁贼成功的收编了伊洛流贼,壮大了实力,这才悍然东下,梁军也才一窝蜂的尾随而来,却仍然让蚁贼穿州过县,甚至连克多县。 江烽一直以为蚁贼的战力已经上升到一个相当高度,从围攻固始的蚁贼战斗力来看,的确可圈可点,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有些让人意外。 在江烽看来固始军以两千兵力都能守住固始城这样的小城,号称中原第一强军的梁军居然和蚁贼还缠战了多月,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一时间江烽也还有些想不明白,不过这里边肯定有点儿古怪,梁军的战斗力不可能低下到这种程度。 第二十五节 梁军 伙计说的没错,羊肉汤相当的浓香,不负叶县马家堡羊肉汤的盛名,起码让江烽三人胃口大开。 四笼热气腾腾的笼饼都是现蒸的,说是笼饼,其实也就是馒头,味道倒也不错。 吃完了,抹了抹嘴巴,江烽四人也就径直进城。 进城都得要例行检查。 江烽在喝汤吃笼饼时就观察了梁军检查出入城门的习惯。 一般都是带包囊者必查,带武器者必查,结队必查,出城查得松,进城查得严,自己几人虽然只有随身小包,但是却都有武器,又是结队进城,必查。 四人一从炊饮摊上起身,其实就已经引起了城门外士兵们的注意,无他,这四人一看就不类普通商旅,而一名军官也从城楼上下来了。 楚齐和陈实虽然年少,但也是十五六岁的男子了,在这个时代算是成年人了,而且两人均携带了武器,行走间也有些鹰视狼顾的味道。 实在是这两人都是从固始城血战中打拼出来的,这一次有专门随江烽出来负责江烽日常安全,想要他们放松也难,尤其是这已经是外埠,虽说梁地对固始来说什么特别瓜葛,但这在人家码头上,可谓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难免有些不适应。 在一干士兵的目光注视下,江烽泰然自若的走向城门。 几名士兵稍稍一动,就形成了一个夹击姿态,依托两具硕大厚重的拒马,可以防止人偷溜入城,亦可借助拒马防范敌人袭击。 江烽刚来得及一拱手,那名肩有兽环护肩的从城楼上下来的都头模样角色已经走了过来,目光锐利,盯着他:“来者止步,过所!” 江烽一挥手,陈实已经将四人过所拿出。 这个时代过所颁发权限早已经从州刺史府下放到了县衙,实在是因为各地往来人员越发众多,如都需要到州领取,实在麻烦。 江烽出发之前便从县衙领取了多份过所,也就是考虑到可能会随时变换路线,所以也携带了空白过所,而鞠蕖本身就是一个典型的“流亡逃犯”,正好可用填上。 事实上这种过所也只是用于关津要隘,像通都大邑白昼进出人太多,根本无法逐一查验,只能根据城门士兵观察抽查,对这一套江烽在当斥候时也已经相当熟悉了解了。 叶县地处于南阳刘氏领地接壤处,自然也算关津要隘,至于如何检查也是城门士兵权限,像方才对驴驮队的检查,士兵们就只检查货物,却没有要求过所。 简单查看了过所,都头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打了个旋儿,“你们从光州过来?怎么走这条路到汴梁?” “都头,据说蔡州那边闹蚁贼,所以我们改走这边安全一些。”江烽对这一套也很有经验了,当初斥候就是要出入州府县城,应对这些盘查也是游刃有余。 “去汴梁干什么?”都头接受了江烽的说辞,实际上蚁贼已过蔡州进入了颍州,只不过外人未必清楚,他这种军官一样不清楚。 “我和我娘子新婚,一道去汴梁访亲友。”江烽笑吟吟的道,却感觉到身旁鞠蕖的目光陡然一紧,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哪怕是有帷帽遮掩,江烽都能感觉到背后鞠蕖目光中的愤怒羞恼。 江烽心中暗自偷笑。 这丫头处处要显示自己不需要谁帮助,在山野里的确如此,强悍的身体素质和武技水准使得她在前几日里甚至压了江烽三人一头,经常把江烽三人甩在身后,甚至讥刺挖苦江烽这等水准也敢假虞侯。 不过这要进入城里和外人打交道,这丫头就怵了,只能乖乖听从江烽三人安排,之前江烽就未曾提说要扮演夫妻,知道一说这丫头保管要像受惊的刺猬一样,全身竖起猬刺,这个时候来这一出,这丫头也只能怒火填心,郁闷塞胸了。 梁军都头有些讶然的看了江烽一眼。 江烽打扮倒是像个士绅子弟,不过士绅子弟中纳胡女为妾的不少,但娶为妻的却不多,哪怕是带胡人血统的,肯定也是妾生女,估计江烽本身也就是个大户的庶出子,这种情况还算门当户对。 瞥了一眼江烽腰间的横刀,梁军都头没有理会,虽然士子出游多半佩剑,但是这年头道路不靖,也有不少自身喜刀者更愿意带刀,各地倒也不禁,不过看到楚齐和陈实二人背后的刀,梁军这位都头微微皱起了眉头,“你们俩个的刀,交出来!” 楚齐和陈实都很主动的交出了自己的刀,他们两人都佩带的狭锋斩马刀,这玩意儿是真正收买人命的东西,尤其是在战阵上,和寻常的鄣刀、横刀不同,刀叶更窄更厚,刀身更长,不适合佩于腰际,而适合斜背肩背上,也更适合冲锋陷阵。 “这两柄刀不合规矩,要没收了!”梁军都头鹰目一闪,沉声道。 “不对吧,都头大人,这只是普通的狭锋刀,不在禁制之列啊。”江烽很平静的道:“他们俩是我家的家兵,您也知道这年头蚁贼肆虐,我们出门在外也得要放着点儿万一遇上流窜落单的流贼,请都头大人理解。” 江烽一边说着话,一边也已经把袖袋中的一把铜钱塞在了都头手中。 沿袭唐制,除了陌刀和强弩外,诸藩治下并不禁止民间持有和携带刀剑弓箭,尤其是出门在外,社会治安不靖的地方携刀带剑的情况就更多见了,所以像江烽随身携带的横刀和鞠蕖所带的轻吕就根本没有入梁军士兵的眼。 梁军都头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大概也意识到眼前这一位是经常在外边跑的,明白各地规矩,梁地在这方面的确放得比较宽松,只要不是特殊兵刃武器,一般说来都不会留难,加上江烽话说得很好听,也就点点头,“下一次注意一些,遇上别人,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楚齐和陈实也向士兵们解释带刀这种刀也是考虑到蚁贼刚过不久,需要保护少主人和少夫人,几个士兵的目光都落在了身材高大肤色白皙的鞠蕖身上。 虽然有帷帽垂络遮掩住面部,但是裸露在外的颈部还是暴露出她的胡人血统,江烽观察到鞠蕖有些不自然的将目光转向一边,心中暗自好笑。 这女孩子还是欠缺一些经验,好在士兵们对此并不太在意,加之有帷帽斗篷遮挡面部表情,否则应该很容易觉察到自己和鞠蕖之间丝毫没有夫妻应有的姿态。 第二十六节 观察,分析 从这一点来说,江烽感觉梁军虽然军纪尚可,但是在这方面还是欠缺专业的防谍意识,似乎还是比起南阳方面要差不少。 当然也许是梁军有这个底气,并不太惧怕外来间谍斥候进入梁地。 毕竟梁地地处中原腹地,又控制着汴梁和洛阳,是与长安并称的三都中的两京。 西京长安,中京洛阳,东京汴梁,汴梁和洛阳乃是拥有整个中原最精华的两座大城,而且在这个时空历史中,三都都未曾遭遇黄巢乱军的荼毒,异常繁华,东至东海,东北契丹、室韦、靺鞨,西到大食、拂菻,北抵小海骨利干、黠戛斯,南到广州,西南到大理、吐蕃,无论是哪里的客商旅人,士子游侠,都会自觉地向三都汇聚。 只有去过三都中的起码两京,商人们才能说你真正领略过中原繁华,对胡商来说,虽然广州和扬州也是海商们最重要的聚集地,但是也只有来过三都中的一处,你才能说你到过中土盛景。 而梁军也正是依靠着这两座大都市,沃野千里的出产和超过千万的百姓,以及手底下十万大军,可以无惧于周围这些敌视的诸藩,也才有这种漫不经心的作风。 一旦梁军启动起来,就会迅速变成一具庞大的战争机器,没有谁可以单独对抗梁军,哪怕是梁军最大的敌人——河东沙陀晋军。 一直到江烽四人身影消失在城门内,梁军都头的目光才收回来,平静的给旁边一位队正道:“记下来,固始过来的,四个人,为首者江潮,携胡女等三人,去往汴梁,传给上边。” ****************************** 进了叶县县城,已然是红日西沉了,但天色仍然大亮,街道上仍然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随着李唐的陨灭,中原各地许多沿袭的唐制也在随着时代变化不断变化,像原来的坊市分离的状态被打破了。 实际上像一般的州县城,这种坊市分离制度也本来不合时宜,尤其是现在诸藩割据,商旅往来本来就不及大一统那样便捷,而关津税也日益成为通都大邑的重要税源之一时,坊市制度就被打破了,而夜市也由此而生。 江烽一行看到的还不是夜市,但是也可以看到叶*县的繁华一斑了。 寻了一处合适的旅舍,一行人也就住下了。 之所以选择这里,打着温汤的招幌大概是吸引江烽一行人的主要原因,起码鞠蕖是竭力主张住在这里的。 这处旅舍规模不小,江烽估计恐怕甚至比叶县城里的驿馆规模更大,估摸着也应该是有些背景的东家才敢支应这么大的旅舍。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几日的野外跋涉之后回归城郭生活是相当惬意的,哪怕是像江烽三人这种已经习惯于过苦日子的,能够有这样时间休憩一下,也是一个松弛调剂。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女人和男人之间的不同,虽然鞠蕖在这几日里表现出了让江烽吃惊的吃苦耐劳精神,但是一到旅舍里,鞠蕖就忙不迭的要求伙计替她准备沐浴的温汤了。 “说说你们的观感。”沐浴完的江烽盘腿而坐,虽然进城行走的距离不远,但也能观察到许多有价值意义的东西了,这也是江烽给楚齐和陈实二人交代的任务。 “城里未曾遭遇火烧毁坏痕迹,市面都相当热闹繁华,完全不像遭遇过贼劫。”陈实先说,“属下观察到城里百姓也没有太多惊恐之色,嗯,给人的感觉是两个多月前的蚁贼从未来过一般,另外在进店时也听到一名住店客人说从鲁山过来,道路上都清净了许多,往日里最担心的山中流贼基本上没有了,说都是跟随蚁贼东下了。” “四郎说的是,属下也发现城中商贾店铺尽皆安详,完全没有刚遭劫难的情形,照理说蚁贼如果一鼓而克城池,起码也会要洗劫一番,这才是他们的风格,而且没有粮食和武器军械,他们怎么支撑到打下一仗?”楚齐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梁军纵然再是势大,但是蚁贼前几个月也和他们纠缠了那么久,不至于就这么畏惧,这是让人可疑之处,而且他们出叶县,又攻下了舞阳,情形如果也是这般,那就太让人费解了。” 江烽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要说蚁贼能够在河南府和汝州缠战数月,梁军都无法将其消灭也就罢了,也未能将其逐出自身领地,这就有点儿不可思议了,真是这样,只怕周遭的晋军、泰宁军、感化军以及蔡州军早就把它撕碎了。 如果说梁军和蚁贼有些猫腻的话,那汴梁这边意欲何为?现在蚁贼已经东返,虽然把蔡州搅得一团糟,但是蚁贼也没有在蔡州停留太久,直接就奔颍亳寿州去了。 固然颍亳是淮北感化军的地盘,但汴梁若是花这么大心血就是为了搅烂一下蔡州和淮北的局面,那也未免太浪费了。 而且蚁贼这边真是这么好控制的么?江烽不认为像秦权这等人是汴梁方面可以控制的,蚁贼有他们自己的打算,不是那么好指使的。 如果汴梁想要驱虎吞狼,现在虎已经东下了,下一步汴梁方面会不会有其他动作? 这才是江烽最想要搞明白的。 “你们对梁军的印象呢?”暂时还搞不明白汴梁方面的意图,而且驱虎吞狼这也是江烽臆测,没有证据,江烽也只能收回心思。 “笃笃”,敲门声。 “进来。”鞠蕖进来的时候本来就想发火,先前因为忙于洗浴,进城时的些许羞恼只能暂时忍着,这会儿洗浴完毕,过来却看见三人一脸肃然,本来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也明白三人是在说正事。 看见鞠蕖一声不吭的阴着脸跪坐下,江烽心中窃笑,这丫头还是嫩了点儿,有楚齐和陈实在的时候不好发火,看样子这几天的磨合,也还是让这丫头长进了不少。 见江烽目光里没有其他意思,陈实点点头,继续说:“不太清楚驻叶县的梁军属于哪一支,但从表现上看,军纪散而不乱,而且能感觉到就是城门口这几个士兵都是上过战场的,有那股味道,……” 第二十七节 意外消息 嘴毛还没长齐,现在也能评点人家上没上过战阵了,江烽心中也是有些感慨。 他战前的十六名亲卫,守城一战之后,只活下来九人,后来又补充进来七人,补齐了十六人,算是自己的亲兵。 楚齐和陈实都是经历了那两日的生死血战,楚齐斩蚁贼七人,陈实斩蚁贼六人,其中楚齐和陈实皆斩杀两名韩拔陵的斑斓卫,二人都是亲身感受了尸山血海的戾气,所以陈实他有这个资格说这话了。 “楚齐,你说。” “四郎说的没错,梁军看似军纪不整,其实不然,那名都头一动,他身旁的几人便随着而动,步调一致,看得出御下甚严,军纪散乱不过是表面现象。而那名都头的武技恐怕远胜于我和四郎,我看他手臂和颈间皆有伤痕,估计也是战场上死过一回的骁勇之人。” 楚齐点头认同陈实的看法,“我估摸着我们一离开,他们也许就会把我们的情况报上去他们貌似漫不经心,但未必就真的是轻慢了。” 江烽也认同这个观点,虽说梁军骄狂,不禁城防,但是并不代表下边军士对岔眼人就都无视了,把一些可疑线索报上去也是他们的职责。 梁军的编制有些杂乱,像在城外饮食摊上那伙计都能说得出什么拔山都和龙骧军,这还只是梁军的两部,还有什么踏白都(军)、落雁都(军)、突将军、控鹤军、云骑军、天兴军,以及厅子都(军)等。 江烽对梁军也还是有些了解的,像骑军中踏白都(军)、突将军和云骑军是梁军骑兵精锐,其中踏白都乃是精锐中的精锐,而步军中则以拔山都、控鹤军、厅子都最为有名,其中拔山都号称攻城第一都,尤其擅长攻坚,而厅子都则是以车弩、连弩见长,控鹤军则是梁王亲卫军,至于龙骧军则是梁军三大主力之一,历来是梁军中坚力量。 如果驻扎叶县的梁军只是一支普通梁军,都有如此水准,那也说明梁军的战斗力是真不弱了。 像先前城门上那一个都头都能有远胜于楚齐和陈实的武技水准,江烽估计起码也是通脉的水准了,也就是黃安锦昏迷之前的水准,而黃安锦可是固始军几大指挥之一,由此可见梁军的战斗力。 “哼,你们也把那帮家伙看得太高了,就凭他们收受商旅钱财,就能说明这帮人军纪太差,这样的军队能打仗?” 对于楚齐和陈实的看法,鞠蕖显然不认同,明知道这不是该她插嘴的地方,但本来就一肚子火,这个时候也就顾不得了。 “蕖娘子,军队战斗力不是看他们收不收钱那么简单,本来安排来守城门其实就是一个变相的优待,这在哪儿都这样,只要他们履行了职责,就算不错了。”陈实忍不住插话解释道:“现在那支军队士兵不收钱?像守城门是大家都盼着的好事,都是大家轮着来的,回去之后大家见者有份儿的,光靠那点儿兵饷,不打仗的话,都养不活自己的。” 陈实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跟随家中长辈走南闯北,对这些情况很清楚,从中原到江淮,那支军队的兵士能不爱钱?寻常汉子当兵吃粮,本来就是提着脑袋玩命,不奔着打仗能多捞几个,谁愿意去卖命? 鞠蕖被陈实一番话说得张口结舌,看江烽和楚齐的表情,她也知道陈实这番话肯定是实情,要不像一个城门寻常也就是一队人守都绰绰有余了,何须一个都头亲自过问? “好了,蕖娘,外边事情你了解不多,梁军的战力众所周知,否则你师兄何须投效梁王?看看周围的敌人,哪一个是善与之辈?梁地依然好好的,这就是明证。”江烽抹了抹脸,“今日不早了,蕖娘你先去休息吧,我和楚齐、陈实就住这里了,那边你一个人正好休息一番,明早我们就得要启程。” 鞠蕖脸一红,江烽定了两间房,一间通铺,一间上房,她虽然也知道江烽不可能和他同房,但是这没个话还是让她心里有些忐忑,本来想要过来质问一番的,却被江烽这一连串的话给堵了回去,根本没有机会多说,只能恨恨的站起身来,一跺脚出去了。 看见鞠蕖二人出去,陈实和楚齐两人都禁不住微笑起来。 “虞侯大人,蕖娘子如果不是脸上有伤,倒也生得俊俏,讨回去给静小姐做个伴也不错。”陈实大大咧咧的道。 陈实性格要比楚齐跳脱一些,加之这几日里三人吃宿一起,江烽也是抓住机会教授考较二人武技,让二人大有裨益,而江烽平素言谈亲和,少有肃色,也让二人对江烽敬畏中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胡说!蕖娘子破相之人,何以配虞侯大人?”楚齐皱眉,在他心目中许静才是虞侯大人的良配,只是眼下许氏已灭,虞侯大人虽然之前对静小姐颇为动心,但是世易时移,固始军只要能够在固始生存下去,江烽作为将主,许静实际上已经不能称之为良配了,若是做妾倒是合适。 陈实和楚齐私下里也曾探讨过此事,见江烽似乎并不在意二人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便大胆道:“大郎,我知道你又要说静小姐才是虞侯大人良配了?可是许家已经不在了,咱们固始并未受许氏多少恩惠,我看蕖娘子倒是挺好,破相也没啥,我又没说虞侯大人要娶蕖娘子,虞侯大人可以纳蕖娘子为妾嘛。要知道蕖娘子也是鞠家人,申州军被光州军打败之后,刘氏收编了申州军大部,但是还是有部分申州军流落到了南边山区,若是能把这帮申州军拉入我们固始军麾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噢?”江烽和楚齐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江烽,他一直在为固始军损失过重而焦心,短时间内要把固始军重建起来困难重重,可是袁氏威胁迫在眉睫,之所以北上汴梁,其实也是万不得已之策,有没有机会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之前却从未听陈实提起过啊。 第二十八节 申州军 江烽目光骤然凌厉起来,身体也坐直,看着陈实,“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陈实赶紧跪坐躬身,“虞侯大人,其实在固始我就听到了杜家来使提到过,说除了光州溃兵不少逃入山中,他们在大别山的阴山关、穆陵关、白沙关外都发现了不少光州溃兵,这也很正常,但他还提到安州方面在大别山的西三关外也发现了小股溃兵,但那是申州溃兵。” 大别山西三关就是义阳三关,平靖关、礼山关和黄岘关,这里也是安州北上中原必经之道,处于安州控制之下。 安州的情况十分特殊,鄂黄杜家与安州关系也十分复杂,鄂黄在安州也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知晓这个情况也不意外。 “哦,那你为何之前未提起过?”江烽皱眉。 其实他也知道陈实为何没提,那种情况下提了也没有太大意义,溃兵逃入大别山中,而且还是被光州军击破,而光州又被南阳和蔡州联手给卖了,固始军要想去招募申州军,自然不现实。 “之前觉得恐怕没啥意义,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前日里听蕖娘子提起过,说南阳刘氏意图利用鞠家人去招抚那些逃入大别山中的申州军,其中还有一支是其堂兄所率领,只是数量大概不到一千人。”陈实沉声道:“所以属下这才考虑,是不是可以招募这支军队。” 江烽心念急转,突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不得不说让他有些意动,尤其是看这样子应该还是一直存在建制的军队,而不是纯粹的溃兵。 当初光州军与申州军方面在钟山恶战,获得袁氏支持的光州军击败了申州军,但是申州军战力其实也还是和光州相若的,但在数量上和骑兵上还是不及光州。 光州军只是击垮了申州军,但申州军却不像光州军那样被蔡州军突袭之后围歼,即便是那样光州军也还是有数千人溃逃,申州军逃脱的数量更多,但大部分已经被南阳刘氏收编了,大概也只剩下这点儿死硬力量了。 现在鞠氏家族似乎应该被南阳方面举家迁往南阳了,这支申州军事实上已经成了无根浮萍,即便是坚持也难以持久了。 照理说如果没有光州军攻击申州军这一前提,利用鞠蕖这层关系去把申州军拉到固始也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的,只是有了这层仇怨,申州军还愿意么? 房间里一时间沉寂了下来,江烽也在评估这其中的可能性。 北上汴梁寻找机会,那也是迫不得已之举,远水解不了近渴,归根结底还得要靠固始军自己,如果这支数量不大不小的申州军能够加入固始军,倒真是相当合适,兵力太强,喧宾夺主,兵力太少,意义不大,如果是几百近千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怎么来把这支军队拉进来呢? 江烽凝神苦思,却未注意到陈实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楚齐看到了自己伙伴的表情,沉声道:“四郎,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向虞侯大人说?” “噢?”江烽收回思绪,瞄了一眼陈实,“有什么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 “呃,其实我觉得蕖娘子对虞侯大人还是很有好感的,若是让蕖娘子去说和,也许能把这帮人拉到固始。我听蕖娘子说想把这帮人介绍到她师兄这边来,可她未曾想过梁军怎么可能看得上区区数百人申州溃军?而且从大别山过申州到梁地,绝对逃不过南阳方面的堵截,汴梁不可能为了这区区数百溃军与南阳翻脸。但这帮人要想到固始却要简单许多,沿着大别山北麓走,三五日就能走到光州境内,南边殷城现在还是杜家控制,阴山关、穆陵关、白沙关外均有鄂黄军控制,也可以就近请他们予以补给,然后再到固始。” 光州诸县中除了殷城在南边,固始孤悬于东面,其他三县都在距离淮水不远的背面,南面地广人稀,靠近黄州地段更是山高林密,所以从许氏执掌光州以来,对南边地区的控制力一直不是很强,陈实所说不假,若是真能说服申州这部溃军加入固始军,完全可以抢在袁氏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沿着大别山北麓行军到固始。 江烽尚未言语,楚齐也接上话:“四郎所言甚是,咱们固始军目下受创甚重,亟待补充养息,若是这部申州军加入,定能大大缓解我固始军兵力不足之困,且蕖娘子这边,若是虞侯大人出面说和,没准儿蕖娘子也愿意助虞侯大人一臂之力。” 虽然只是接触了短短几日,江烽对鞠蕖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了,这是一个出生优渥的丫头,但是自小就被骊山妙空一脉纳入门下,一直到成年方才回申州,没想到刚回申州,尚未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就遇上了这场毁灭性的战难。 当江烽听到鞠蕖说自己是出自骊山妙空一脉时,就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红线女一脉。 当年红线女在魏博节镇田承嗣床头留函,一时间风传天下,现在这个演变成为无数版本的故事依然在那些说书人口中朗朗上口,红线女所属的梨山(骊山)一脉方才为世人知晓,没想到鞠蕖居然是出自红线女一脉,难怪其一身诡异的身法和剑技和寻常武技大有不同。 鞠蕖和其父鞠尚良感情并不是很深,自小离家,母亲也在她成年之前就亡故了,加之她本是妾生女,又有胡人血统,使得她对鞠家并无太大的归宿感。 不过好歹也是自己家族所在,总还有这层血缘关系在,所以也才有谋刺刘氏的举动,只不过两次谋刺在刘氏的高手之下毫无意义,却带给鞠蕖的脸颊和身上的一连串的伤痕。 楚齐和陈实的意思是都是希望自己去游说鞠蕖,江烽也知道鞠蕖对自己有那么一丝半缕的好感,但是如果利用这一点去游说,似乎又让自己显得有些下作了。 若是鞠蕖真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江烽倒真不介意去凭借三寸不烂之色来游说一番,只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是陌生人,谁又会接受你这个游说呢? 第二十九节 寻路 就在江烽三人探讨着收编申州军的可能性时,鞠蕖也在隔壁的房间里的床上辗转反侧。 作为一个在门派中苦修十年的女孩子,她对外面世界了解并不多。 母亲未去世之前,她一年还能回家一次,但十五岁时母亲去世了,而家里甚至也开始要为她谋划嫁人的事宜了,这让她既感到茫然又感到恐惧和困惑。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和寻常女子有些不一样,母亲是胡商之女,嫁给了父亲做妾,生下了自己,父亲对自己倒是不坏,可毕竟他还有妻和其他妾,而从小在门派中长大,也让她对家里少有感情,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似乎自己好像也一样再走许多人走的路。 没想到刚回到家中没多久,就遭遇了这样的人伦惨变,父亲战败自尽,一家人分崩离析,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散的散,转瞬间就灰飞烟灭。 当鞠蕖昏昏沉沉的从刘氏大军的包围中逃出来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所以她选择了刺杀刘玄报仇。 只不过刘玄不是她能刺杀的,两度刺杀,除了给自己身体上留下斑斑伤痕外,毫无所获,让她意识到申州和南阳之间的实力差距,也让她意识到个人的力量要想在刘氏这样的豪门阀族面前时多么的微不足道。 仅仅是刘玄身边就有两个天境高手护卫,而刘玄本人更已经是天境中段高位的强者,还有无数术法强者为他卖命,根本不是自己能碰的。 哪怕自己的暗杀术已臻化境,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依然不够看,能逃得性命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刺杀刘氏亲贵无望,鞠家人要么散落无踪销声匿迹,要么就臣服在刘氏淫威之下,为求一命甘当顺民,这对于鞠蕖来说却成了一个无解的题,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返回骊山门派中去似乎是唯一道路,但是鞠蕖却知道自己回去之后也未必是福,现在梨山派早已无复有当年独立于世的风骨了,事实上也没有那个门派会如此,学成卖与帝王家这是一方面,而同样门派也需要地方藩阀的支持才能维系自己的地位,这也是一个相互的需求。 鞠蕖甚至有些怀疑当初梨山派之所以选择了自己,固然可能是自己天赋根骨上佳,未尝没有自己是鞠氏子女这个因素在里边,而现在鞠家已经沉沦,再无复有申州之地,对于梨山派来说,自己的价值意义还有多大,恐怕就很难说了。 在门派里师兄弟师姐妹中固然有不少是来自豪门望族的,但亦有不少是来自庶族寒门的,而且根据她的观察,真正能在派中获得真传和高位,还是以庶族寒门出身的为主,而像豪门望族子弟往往都是修炼到一定程度便会离开回乡,只有那些庶族寒门子弟要么留在门派中效命,要么就会被推介到诸如汴梁、关中这样的藩阀去寻找更好的机会。 想自己这样回去,既非寒门庶族出身,但对门派似乎又欠缺了更多的价值,鞠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鞠蕖没想到在彷徨迷茫时会遇上江烽这群人。 几天接触下来,鞠蕖对于江烽一行三人的戒备心理在逐渐消失,对江烽三人的观感也在逐渐改变,。 虽然他们是来自许氏余孽固始军,但是鞠蕖也知道现在光州已灭,许氏比鞠家的结局更悲惨,蔡州袁氏的手段要比南阳刘氏的伪善更为粗暴凶残,这让鞠蕖在迷惘之余也有些感触。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在和江烽三人接触的几天里,大家一起跋山涉水,一起同甘共苦,虽然未曾遭遇什么生死劫难,但是这几日里相互之间的了解却也不少,尤其是江烽表现出来的沉稳而乐观的气度更是让鞠蕖有些惊讶而又好奇。 如江烽所说他的固始军所面临的恶劣局面比蚁贼围攻之前更为危险,蔡州袁氏是个什么样的德行,已经从光州许氏的下场就能看得出来了,如果真的让袁氏腾出手来,固始军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让鞠蕖既惊讶又羡慕的是,从江烽他们身上却半点看不出惧怕和畏缩,相反,无论是江烽本人,还是楚齐和陈实这两个他的下属,这一路行来,都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决心。 她有些不明白怎么这帮人就这么自信,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打败了一帮蚁贼?就觉得也可以打败蔡州军了? 总而言之,这帮人就一块磁石一样牢牢的吸引着自己,让鞠蕖自己都说不清楚,她甚至有些惊讶的发现,这几天里虽然辛苦跋涉,但是自己的心境却好像开朗愉悦了许多,就算是江烽在进城时的那些没和自己打招呼的过头话,以及住店时的遮掩言语,都只是让自己羞意多于恼怒。 自己真有些疯魔了,怎么就对这帮人的一切这么感兴趣起来呢?就好像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目标一般,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昏昏沉沉睡过去时,鞠蕖都还在琢磨着这个问题。 ******************************** 晨曦在清凉的空气中渐渐染黄了整个街道,头陀们手持着铁牌子,一手以器具敲打,沿着街道高叫着,向街头巷尾报告着现在的时候。 城门外,驴驮队驮着的麦子都早已经等候在城门处了,等待着城门的打开。 数十个麻衣短襟的汉子已经操着乡里的方言,说笑着,谈论着,似乎是在盼望着今天会是幸运的一天,能早一些被人招募。 对于他们来说,一天或者三五天的短工,就是农闲时候最好的挣钱方式,能每天挣上十个八个铜钱,混上一顿饱饭,如果遇上一个大方一点的东家,兴许还能捞到一顿馍。 两个挑着草鞋的农夫也在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兴许是第一次进县城来,还不清楚该到什么地方来卖自己家里的土特产。 城门内的胡饼店,早在五更就开始忙碌,准备迎来开门的第一波客人。 江烽三人都起得很早,楚齐和陈实两人要养息固气,需要半个时辰,而江烽今天却没有如此,而是专门出门去转了一圈,感受了一下这个时代的县城气息。 第三十节 变数 不得不承认梁地治下的状况是令人惊讶的,蚁贼的席卷而过很显然并没有对这里造成多大的损害,起码从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叶县是梁地西南门户,与南阳紧邻,也是扼守伏牛山区和方城山区的要隘,其繁华程度也超出了江烽预料。 各地的户数人数黄册都是各地秘密,从不宣之于众,而这年头隐匿人口的数量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更多的时候要想了解别的地方人口实数,更多的只能靠半评半估。 江烽的判断,叶县人口肯定在十万以上,甚至可能超过十五万,从县城里的商旅往来情况就能略窥一斑。 从一个县的人口、物产、繁华程度,基本上也就能对这个地区的战争潜力做出一个大概估计,在江烽看来,梁地不愧为中原第一强藩,汝州治下一个县份,就能有这般表现,梁地自然也就有应对周遭诸阀围攻的底气。 走了一大圈回来时,陈实和楚齐两人已经在跨院内活动,而鞠蕖也已经洗漱完毕,正在和二人说着什么。 知道江烽出门,三人还是有些担心,看到江烽回来,心里便踏实了。 楚齐和陈实二人倒也罢了,几日下来,已经不完全把江烽视为主将,更多了几分师长的尊崇,尤其是江烽的循循善诱,让他们这几日下来觉得思维都开拓了许多,原来从未想过的问题,现在也能下意识的考虑到了。 鞠蕖也是如此,这让她自己心里都有些不太自在,怎么这个男人似乎就成了自己生活的中心,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觉跟随着这个男人的视野和脚步在旋转了呢? 也许自己只是想要帮他一个忙,到了汴梁,帮他引荐一下那位在梁军中的师兄,之后就分道扬镳?一阵强烈的不舒服感让鞠蕖情绪似乎都有些受到影响。 每到一地做这些观察和情报收集都成了江烽的惯例,这是他当斥候养成的习惯,尤其是像梁地这样的强藩,判断这样一个势力的实力,不仅仅只能看它的军队数量和战斗力,更要看它领地内的综合实力,这个综合实力是无数个细小的方面组合起来,表面看到的只不过是最小的一部分。 按照江烽的计划,从叶县到汴梁,如果加紧赶路,最迟四日内可到,如果夜里也赶路,那么三日内赶到也可能。 从叶县经襄城到许州,基本上都是河*南人口稠密区了,蚁贼虽然从这里横掠而过,但是停留时间太短,并未对这个区域造成太大影响,江烽四人虽然很想选择野地跋涉这样可以不受限制的加快速度,但是在这一带还真不好办。 马车在这里是一个奢侈品,根本雇不到,除了高门大户有自己自备马车外,寻常驿店馆舍,能雇到的只有牛车,有那牛车速度,还真不如自个儿步行来得快些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江烽也不打算忸怩什么,他准备和鞠蕖好好谈一谈。 申州那一部军马的情况他不清楚具体详情,估计鞠蕖也不是很了解,他那位堂兄为什么会不愿意接受刘氏的招抚估计也还有内情,估计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他是鞠氏族人,一旦接受招抚,估计就只能离开军队,要么就只有孤身一人走路,刘氏不太可能接受一个鞠氏族人掌军,甚至他想要当个富家翁都难。 抽出丝绢擦拭了一把额际的汗意,鞠蕖调匀自己的气息,低垂着的目光突然抬起来,“二郎,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让我去说服我那位堂兄带着他的兵到固始去投效你,你方才说了那么多,也没错,现在我堂兄他们的确很艰难,再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可是你也和我说过你们固始现在的艰险,蔡州袁氏势必要对固始发起进攻,我堂兄那几百人加入了固始军,是不是就能抵挡得住蔡州军的进攻了呢?” 江烽一窒,他没想到这丫头的头脑一下子就清晰起来,看着对方灼灼的目光,江烽摇摇头:“不能,蕖娘,在面前我不说假话,就算是你堂兄的军队有一千人,加入我们固始军,只要袁军下了决心要拿下固始,我们也一样挡不住。” “既然如此,二郎你这不是劝我去游说我堂兄出了狼窝进了虎穴么?”鞠蕖语气倒没太激烈,只是追问:“那袁军会不会下拿下固始的决心呢?” 江烽挠了挠头,苦笑道:“如果我是袁家主事者,肯定会下这个决心,但是……” “但是什么?”鞠蕖不依不饶。 “嗯,怎么说呢?蕖娘,袁氏的情形也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好,我总觉得这蚁贼从梁地一掠而过,但是却在蔡州肆虐甚久,估计给蔡州也带了相当大的损害,如果单单只是这样,也不会影响到袁军的作战意志和意图,但是我觉得这里边恐怕还有一些其他的变数。” 这还只是江烽的一种直觉,有一些迹象,但是现在要下断言为时尚早,需要他到汴梁想办法接触了汴梁方面的要人之后,方才能作下一步的判断。 江烽这样说,鞠蕖也就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目光却变得灵动嫣然,“二郎,如果你矢口否认你们固始的危险,也许我会觉得我自己看错了你这个人,虽然你说的没错,我那位堂兄也不会因为我的建议就接受,他会有自己的判断,固始适合不适合,他既然作为一军之主,自然有他的判断能力,嗯,但我还是很高兴你能和我说实话,不过你觉得现在就需要我去做这件事情么?” “不,虽然这件事情很急,但是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们先到汴梁,根据我们在汴梁了解到的情况,再来考虑怎么做。”江烽越发希望能早一些赶到汴梁,根据他的观察和判断,蚁贼在梁地的表现太过蹊跷,这里边恐怕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也许很快就会有谜底亮出来,但对固始是祸是福,还看不清楚。 第三十一节 暗流涌动(1) 就在江烽和鞠蕖一行向着汴梁疾行的时候,固始城这边却并不那么宁静。 秦再道有些心神不宁。 身体上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不得不说江烽拿出来的药膏对外伤修复超乎寻常的快,而经历了这几日的内息锤炼磨砺,他能感受到这连续的几场恶战几乎要命,但也把自己的潜能激发到了极致,现在在经过几番调息梳理,自己的玄气元力在丹田中已经有了隐隐跃动的感觉。 这是一种即将要跨越层次的先兆,就像当年自己从通脉期向洗髓期跨越的那种感觉,只要再有遇到合适的机会,就能够跨越出那一步。 江烽已经先行了一步,秦再道有些艳羡,那个家伙在袁无畏的拂晓刺杀一战之后就实现了从洗髓期向结体期的飞跃,真正成为了准天境高手,否则他绝不可能几个时辰之后就能再度和袁无畏对峙。 结体期其实不算是一个层级,它更像是一个飞跃前的等待期,实际上在这个阶段他已经不比天境初段养息期的高手逊色多少了,要等的就是那么一个机缘。 不得不承认,这种恶战是最好的磨砺洗礼,它能够把人体潜能无限激发出来,只要寻找到合适的路径,每一次恶战,都能大有裨益,当然,前提是你能在这种恶战中活下来。 武技修道上的进境却没有能让秦再道心里踏实安宁,江烽和张越的先后离开,反而让他陷入了尴尬境地。 名义上江烽将大权授予了他,但是谷明海显然不太买他的帐,一门心思扎在了他自己的中营中,全力以赴的加强中营的重建。 而本来和他算是源出同门同是来自光州牙军的黃安锦似乎也在经历了生死劫难之后更是在武技上精益求进了,一整天都看不见人,除了白日里操练牙营,早晚则是苦修武道,力求尽快在洗髓期稳定下来。 按照江烽的要求,先行把牙营和中营组建起来,其他几营都暂时搁置,牙营和中营组建都相当快,在张越出使鄂州期间,黃安锦暂代牙营指挥。 名义上秦再道已经是整个固始军中掌舵人了,江烽和张越不在,就算是张越从鄂州归来,也不影响秦再道的地位。 可是秦再道却知道自己手中的权柄并不大,骑营只有区区一百二十人,连两个都都凑不齐,这就算是秦再道的基本盘,他本来更希望执掌牙营,但是江烽却以骑军未来在固始军中地位更重要为由把他安排到了骑营指挥的位置上。 这个说法也没错,骑军的地位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远高于步军,问题是现在的骑军只有两都不到,再是怎么训练也难以发挥大作用。 而牙营五百人已经补齐,在经历了这场固始城防御战之后,无论是牙营还是中营都已经在血火中成长起来了,已经成长成为一支不逊于原来光州牙军的精锐。 牙营和中营才是当下固始军的中坚力量,而自己却被排除在了这之外,这让秦再道很不是滋味,但是却也说不上什么。 张越也是光州牙军出来的,而且一样武技不俗,威信也高,更兼他是江烽的密友,无论从哪一点来说他出任牙营指挥都是合适的,至于中营,那是谷明海的势力范围,没有人能插得进手去,连江烽都不会轻易去碰中营。 让秦再道心里比较踏实的还是江烽将斥候队的组建交给了自己,秦再道估计这算是对自己的一个补偿或者说安慰。 斥候队不是谁都能掌握的,如果不是主将,也都会是主将的亲信来把持,但是江烽却交给了自己,无论日后会有什么变化,但是起码现在江烽表现出了足够的信任和诚意。 脚步声惊醒了沉思的秦再道,“指挥大人!” “嗯,什么情况?”秦再道皱起眉头。 从接过组建斥候队大权之后,秦再道就开始安排布置,他在进入光州牙军之前也曾经在光州刺史府录事参军下的斥候队带过短暂时间,因为武技上的出众就迅速到了牙军中去。 江烽在离开之前就明确提出,这一个月内,固始的危险在内不在外,这也让秦再道深为震动,他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这个在内,恐怕不仅仅是指以陈蔚为首的固始本地大姓望族,从光州来的这些士绅望族呢?有没有也接受了袁氏招揽以求获得重返光州机会的呢?还有,固始军内部呢?谷明海这种一直在固始军的本地军头会不会也接受招抚拉拢呢? 来人小声了几句,秦再道有些震动,站起身来,摇摇头,在房中踱步几步,这才道:“你继续监视,我知道了,去吧。” 待到来人离开,秦再道再度坐下,有些失神。 怎么会这样? 他还有些担心谷明海会和陈氏一族搅和上,却未曾想到谷明海居然去了许氏双姝居所。 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宁想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秦再道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许宁多次招自己谈话,秦再道本人也对许氏一族被袁氏背后插刀而覆灭深感痛心和愤怒,但是这种愤怒是对袁家的,并不代表他秦再道就看不清形势,也更不代表他就会随意受人摆布。 自己去许宁那里,虽然江烽从未问过,但是秦再道相信江烽肯定知道,但是既然江烽不问,他也不会去主动说,人正不怕影子歪,他自问问心无愧,也就无须事事都向人言,那反而着了形迹。 但谷明海不一样。 谷明海执掌中营,而且秦再道对这个人也不是十分了解,虽然貌似严谨古板,但是内里如何,却不知道。 就目前来说,固始军只能齐心协力,万万不能出其他岔子,否则袁军未到,你自己先内讧起来,那才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只是秦再道有些想不明白,许宁她凭什么招谷明海去?难道说谷明海还能迷惑于她的姿色之下,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搞不清楚了? 这显然不可能,如果存着此心,那许宁就真的太高看她自己的分量了。 焦躁之下,秦再道有些坐卧不安,平时江烽在不觉得,怎么江烽一走,自己就觉得这一个一个的问题都冒了出来了呢? 第三十二节 暗流涌动(2) 许静回到家中推开门时,一股熟悉的玄神感应从身上升起,她有些疑惑的四处打量。 家里似乎显得很安静,没有其他人,甚至连门都是关上的,姐姐的房间门也紧闭着。 “阿姐,阿姐!”许静注视着姐姐的房门,那股子熟悉的感觉就是从姐姐的房间里传出来的,但不是姐姐的,而是别的熟悉的人,只是她却难以分辨出这个熟悉的气息是谁的。 “小静回来了?”许宁拉开门,“今天回来这么早?” “博山去安丰那边去了,估计要几天才能回来,所以我就先回来了。”走近房门的许静目光落在阿姐屋里的桌案上,两杯茶水,应该是热气未消,她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阿姐,你有客人?” “嗯,刚走不久,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进来坐吧。”许宁泰然自若的招呼妹妹,“博山去安丰买荻草去了?不是说蚁贼还在安丰肆虐么?” “据说一部蚁贼打下了盛唐,一部蚁贼则已经抵达寿春城下了,安丰已经被攻下了,反倒是霍丘捡了便宜,蚁贼围了几天之后就离开了。”许静也在逐渐适应现在的环境,对固始周围的局面也开始关心起来。 固始军的斥候队目前一方面是重点关注光州和蔡州方面的袁军动静,一边也在了解蚁贼的动向,随时都有消息传递回来,许静经常和罗真在一起,自然也能知晓这些情况。 “哦,那蚁贼刚过,博山就去买荻草,也不怕被漏下的蚁贼给遇上?或者被那散兵游勇碰上恐怕也是兵变匪了,遇上他这种冤大头,一样洗劫了事。”许宁皱了皱眉头。 “等不及了。”许静一边解释,玄神感应也在四处游走搜索,但是那股子熟悉的气息已经慢慢消失了。 许静注意到了窗棂微微晃动,应该是有人在自己进门之际,才从窗户出去,会是什么人?而且还是自己很熟悉的人,会是谁?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躲避自己? “等不及了?江烽不是很笃定的说袁家一月之内不会有动作么?”许宁讶然。 “阿姐,现在子跃的牙营和谷指挥的中营都已经补充齐备了,急需甲胄,现在县里也没有钱去买甲胄,而且有钱也未必能买到,所以博山还是打算去自制一批甲胄。另外也考虑看看能不能在原来的草木甲基础上进一步加工,看看在防御度上在提升一些,原来的草木甲质量还是太差了一些。”许静心中怀疑更甚,但阿姐不愿意说,她也不好问,只能装出不知道。 许宁并不知道自己妹妹的玄神进境如此之快,一进门就能感应到外人的存在,她还在为自己的反应够快得意。 “博山的术法还是不行,这个家伙不修本源,沉迷于小道上,小静,你得劝劝他。”许宁皱着眉头道。 “阿姐,博山也知道,可是你也知道现在这边的情况,二郎去汴梁了,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我们的局面很糟糕,要面对袁家的大军,就可啥都缺,博山也打算要在熬过这一关之后再来好好沉下心修炼一段时间,其实这种制作也是修炼的一方面,……”许静替罗真辩解道。 “行了,你不用替他解释了,我也没这个资格说他。”许宁淡淡的道:“好了,我倦了,你回房吧。” 许静咬了咬嘴唇,“阿姐,等几天博山回来,可能我们就要忙碌起来,我也要趁着这两天时间去一趟光州。” 许宁脸色骤然阴了下来,“你去光州干什么?你想被袁家人抓住?” “阿姐,我估计袁家也对我们没有那么感兴趣了,另外我也只是到城外,不进城,我还有一些东西在那边,我想拿回来。”许静平静的道。 许宁深深的看了许静一眼,她沉凝了一阵,“小静,我记得你说过,你师父那些东西还不是你现在能驾驭的,贸然超出你自己的玄神修为去强行启用,势必被术法反噬,你想要干什么?” “阿姐,我知道,师父留下的那些东西也是有深有浅,我自认为这几个月里玄神修行有了很大进境,应该可以驾驭其中几样最低浅的器具了,我想试试。”许静坚定而平和的道。 “小静,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个人之力能够改变的,袁家如果真正要进攻固始,而江烽夸下的海口有无法兑现的话,固始不会有半点机会。”许宁看着妹妹。 “我明白,但我看到我周围每个人都在为之努力,子跃去了鄂州,秦指挥和谷指挥都在操练士卒,黄指挥也在苦心修炼武道,进境颇快,博山去安丰为甲胄奔波,我觉得我也该做点儿什么,哪怕微不足道,哪怕改变不了什么,起码我问心无愧了。”许静的语气越发坚决。 一直到许静离开出门许久,许宁都还沉浸在许静刚才的决绝中,直到背后传来细微的声响,许宁头也没回:“三叔,小静的话你听到了么?” “我听到了,没想到小静的玄神修行精进若斯,她居然都能动用玄神搜索了,幸亏我用了隐匿术,否则还真被她发现了。”声音粗率而充满了疲惫,“若是我们许氏一族还在,小静定能在术法一道上大放异彩,只可惜现在……” “三叔,我是问你小静的话你听清楚没有?”许宁提高了一个声调,语气却飘忽不定,“所有人都在为之努力,那我们在做什么?” “小宁,我们也在努力,你是许家人,许家这样的结局,你能接受么?我不能接受!当初我在你爹面前就发过誓,许氏一族不能这样消失,我们要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声音陡然变得暴烈起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不现实不可靠的,我们只能靠自己,何况这一切本来就该属于我们!” “属于我们?”许宁依然语气冷淡,娇媚无比的脸庞上甚至还带有一份轻蔑,“我们认为属于我们,那就属于我们了?他们不这么认为呢?” 第三十三节 汴京 “所以我们要多管齐下,子清已经在和杜家磋商了,这边你要抓紧时间!”声音变得阴恻恻,“小宁,你不会另有想法了吧?” “三叔,我们设想很美好,可能实现么?”许宁没有理睬对方,径直道:“我们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们设想的一切都一帆风顺的前提下,可如果江烽在汴梁那边没有取得他想要的东西,那该怎么办?” “小宁,没有什么是十拿九稳的,假如真是那样,那只能说我们许家命背,但你不也说江烽料事如神么?如果真的一切如他所料,那我们为之努力的一切,就算是有了回报。”那个声音毫不犹豫的道:“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其他退路,别无选择。” 许宁沉默不语,先前许静的话语让她触动不小,但是走到眼前这一步,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她了。 这不是单纯她们两姊妹的事情了,这涉及到整个许氏家族未尽之业,许家不能就这样毁了败了,很多人都不甘心,既包括许家族人,同样也还包括和许家有着密切利益干连之人。 这是他们的底气,可这些人真的能靠得住么?靠这些人就能成事么? 没有利益当然大家无法绑到一起,但是完全靠利益,那也就意味着人家也可以为了利益随时出卖你,尤其是当你的实力不足以支撑起这份利益时。 “三叔,我只是想提醒你,恐怕江烽也不是易与之辈,他能这么大大方方的放手到汴梁,我觉得恐怕也是有他的后手的,秦再道态度模糊,我不敢太深说,谷明海首鼠两端,一样不值得信任,这里边有太大变数。”轻轻叹了一口气,许宁有些颓然的道:“这些人都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 “呵呵,他们会屈服的,这些人都是老奸巨猾,不见兔子不撒鹰,但是到时候形势如此,他们会考虑明白的。”阴声一笑,声音陡然变得深沉起来,“关键在于时机把握,江烽去汴梁肯定有什么意图,这个家伙的头脑的确很灵活好用,只可惜却不能为我们所用,小宁,张越和罗真回来,你和小静要小心的把他们拉拢过来,无论任何时候,这些人都是值得我们抓住的。” “三叔,恐怕你也看到了,小静她恐怕……”许宁有些消极的态度,这让对方很不满意,“小宁,你这是怎么了?如此颓废怎么来振兴许家?小静那是因为没有看到希望,她性子单纯,现在还不适合告诉她,到时候她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倒是你,我觉得你好像有些变了啊。” 许宁沉默不语,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怎么就发生了变化。 自从固始攻防战之后,她亲眼目睹了固始军在这场战争中所付出的一切,无数人在战争中死去,无数人因此而伤残,但是他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十倍于他们的蚁贼在没有取得任何战果的情况下怏怏离去,整个固始城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当中,因为他们终于包住了自己的性命、妻儿,还有一生的财产,现在固始军又在为捍卫自身的存在全力以赴,所有人都在竭尽自己的全力来做点儿什么,可自己呢?却躲在这里,琢磨着怎么来颠覆这一切,这种反差带来的感情反差,的确影响到了她的情绪。 最为关键的一点,许宁不认为三叔他们能在这一博中胜出,如果是说在固始攻防战之前,许宁还是坚决的支持和认同三叔的计划的,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怀疑,也许江烽会做得更好,换了三叔他们来,兴许就是两个结果了。 现在三叔他们要重塑许氏一族辉煌,可时移世易,还有这个可能么?固始军能接受他们么? 许宁不是不清楚三叔他们心里打的某些主意,自己和小静都可以作为筹码,秦再道,张越,杜家,甚至谷明海,都可以成为参与者,唯独江烽不能。 她能感觉到三叔内心对江烽那种深深的忌惮,想必如何对付江烽他们也已经有了方略,许子清闭关数年,在袁氏破城攻入崇文书院时受刺激破关而出,到了什么境界不得而知,但是绝对是在三叔之上了,从三叔那笃定的神色就能看得出来,那击杀江烽肯定是毫无问题的。 可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么?许宁也有些说不出的疲惫和迷惘。 “三叔,我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我们设想太好,中间稍有差池,也许结果就会大变。”许宁幽幽的道。 “小宁,没有那件事情是十拿九稳的,没有风险的事儿从来就不会用,许家现在成这样,谁之过?我们总要去做点儿什么。”或许是被许宁的话语触动了什么,沉默了一阵之后,粗重的声音才回答道:“纵然是伤害到一些什么人,那也顾不得了。” **************************** “这就是汴州?”无论是楚齐还是陈实,都伸长了脖子,而江烽和鞠蕖眼中已经满是迷醉之色。 “错,汴州是二十多年前的叫法了,现在叫开封府,或者也叫汴梁城,汴京城!”站在城门外,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当下整个中国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汴梁城。 虽然夜色已近,但是汴梁城门依然没有关闭的迹象,而城外搭起以供人们等待入城时休息小憩的各色摊点几乎云集了整个城门外方圆数十丈,驴驮队、牛车队、马车队,民夫群,商旅群,还是士子游侠们,这个时候都汇聚在这城门处,等待着入城。 城楼上悬起的巨大灯笼,将晚霞尚未褪尽的城下照得透亮,而各色食摊、茶摊和卖售物件的摊点也都早已经把灯笼火把燃起,在城门外形成一个异常热闹的大市场。 沿着城门出来的官道两旁一丈开外都是被划线空出来以供车马行进暂停的区域,三个城门洞中居中的城门洞最大,但是却紧紧关闭,只有两边略小的城门开启,以供商旅出入。 第三十四节 撬动 和梁地的其他州郡府城不同,汴京城不夜禁,这是真正的不夜禁,而不像诸如南阳、襄阳、江陵、寿春这样的地方只是部分街区坊市不夜禁,而汴京城是真正的全城不夜禁,除了特殊情况下,城门都十二个时辰不闭,当然,不是每座城门夜里都不闭,会有选择性关闭一些城门,开放一些城门。 像汴京城这样的情形,除了长安,就再无其他城市能做到,甚至连洛阳都无法做到,到了夜里,一样要关闭城门。 据江烽所知,几十年来,汴京有数的几次关闭城门,基本上都是晋军铁骑突破了河水天险导致汴京城闭门外,其他时候,哪怕是泰宁军和感化军打到了曹、宋二州与开封府也就是汴州交界一线,汴梁城的大门依然敞开,这就是梁军的底气。 三个城门洞,除了居中最大的城门洞是用于紧急时候军队出动时使用的外,也就只有梁王出行时方能动用了,而两边的侧城门洞才是日常市民商旅出入的主要通道。 这个时候可以清楚的看到排在进城一侧的商旅市民已经形成一条蜿蜒的长龙,若是普通商旅市民倒也无妨,径直而入,也没人阻拦盘问,主要还是大型的商队,像驴驮队、牛车队,或者单个的太平车运货入城,士兵们便要选择性的查看了。 比起叶县的景象,这汴梁城外的热闹何止十倍? 仅仅是饮食摊点便逶迤一两里地,各色售卖日常生活所需的物事更是绵延在官道两旁,人来人往,呼朋唤友,谈笑打趣,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置身于其中,才能感受到这份喧嚣繁华,江烽和其余三人都禁不住被这份纸醉金迷的景象所迷醉,深刻感受到了汴梁城与其他城市之间的巨大差距。 四人进城之后才发现,在城外看到的那副热闹景象,不及城内十分之一,穿过瓮城,便进入了真正的汴梁城。 江烽一行四人是从南熏门入城的,这里是从南边入城的主门,从官道上过来的商队大多会选择从这里入城,而熟悉汴梁的老客则更愿意从东边的陈州门或者西边的戴楼门进城。 无论是江烽还是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来汴梁,江烽虽然在斥候队里时深入梁地多次,但是却从未来过在梁地偏北的汴梁,更多时候还是在在偏西和偏南的汝州、许州以及河*南府境内活动,而陈实虽然年幼时也和长辈来过汴梁,但是那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汴梁城的变化也让他一样目瞪口呆。 “你不是来过么?怎么这副德行?”楚齐没好气的揶揄着伙伴,“虞侯大人还等着你带路呢。” “大郎,别挖苦我了,我那时候还小,根本记得不多少,而且我印象中汴梁城变化也忒大了点儿,原来城外哪有这么多人,而且你看那城墙外边儿都也都修起了好多房舍,原来是没有这些的。” 陈实的脸上多了几分迷惘,下意识的揉了揉脸颊,“真的,感觉好像汴梁城要比几年前热闹不少。” “四郎,你就想这样把虞侯大人糊弄过去?出门时你可说是来过汴梁城的。”楚齐阴着脸。 一过瓮城门,就感觉像是走进了大集市,这种四处都是人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你根本分不清周围的人是干什么的,这种情况下要想刺杀虞侯大人实在太容易了,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虞侯大人,我是真来过汴梁,但是我可没说过我对汴梁有多熟悉!”陈实抱屈,他的确来过,但是也确实不熟悉,而且时隔多年,要让他回想七八年前的情形,哪里回忆得起来。 “行了,走罢,这偌大汴梁城,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歇息处?”江烽也感觉到楚齐和陈实的紧张,摆摆手笑着道:“赶紧,咱们找个地方先歇下,这汴梁夜市闻名海外,咱们来这一趟若是不去看看,只怕也太可惜了,勾栏瓦舍,可不是光州这等地方能比的。” 说实话,这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的确让人有些不踏实,不过想想这是在汴梁城里,除非是袁家未卜先知知晓了自己要来汴梁安排了高手伏击,谁会认识自己?就是袁家人里也就只有袁无畏和赵千山认识自己,总不可能把曹万川和甘全福以及熊贵他们派到汴梁城里来吧? 以江烽的感觉,梁地这边也许看似宽松,但是这可能只是表面现象。 朱氏一族从李唐手中夺下中原江山,朱温的骁悍果决也许他这个侄孙朱允未必学到多少,但是狠辣慎密却是半点没有丢下,从朱允继位梁王这十多年里梁军中大大小小的骄兵悍将们从未听说过有谁反叛就能略知一斑。 至于梁地这边,只怕自己这种小角色还未曾被人打上眼吧?就算是想见个大人物都还得要通过鞠蕖的关系来找门路,所以这么一想,哪里有那么多值得担心的? ************************************************** “有点儿意思。”轻飘飘的把呈送上来的文札放在书案上,捋了捋颌下长须,面容清癯男子沉吟了一下才问道:“你怎么看?” “直学士大人,属下对照了从那边传递来的情报,这个江潮应该就是固始军的假虞侯江烽,江潮不过是他已故长兄的名字,他假借而已。”坐在下首的男子起身一礼,在对方挥手示意下才又坐下。 “唔,这我知道,我是问你,这江某来汴梁所为何事?”面容清癯男子眉毛微动,“这固始一地不是和鄂州那边拉扯上关系了么?怎么却突兀的跑来汴梁?” “直学士大人,据说此子心思极为狡狯,只怕他也看穿了杜家难以为其提供足够的助力,如今蚁贼东去,袁氏厉兵秣马,怕是要对固始动手了罢。”下首男子脸上一抹轻蔑之色,“弹丸之地,照说袁氏伸手可及,大概也是蚁贼之乱影响到了袁氏的布局吧。” “那你觉得这固始一地势必落入袁氏手中了?”清癯男子站起身来,在书案后负手踱步。 第三十五节 老奸巨猾 轻轻叹了一口气,坐在下首的壮年男子何尝不知道直学士大人的意图,他也一样认同直学士大人的观点,蔡州袁氏已成肘腋之患,如不尽早铲除,必成心腹大患,以其所处的位置来说,甚至比河东晋地沙陀更为危险,只是这一却很难得到武人们的认同啊。 似乎是觉察到了下首男子的忧虑,清癯面孔的男子淡淡一笑,“子周,何须这般沮丧?都是为梁王殿下效命,纵然有些纷争,大家也都明白利害,只不过在轻重缓急上看法有所不同罢了。” 壮年男子则不太认同自己上司的意见,或许的确是在轻重缓急上看法不一,但是这却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涉及到诸多利益,即便是梁王殿下也一样需要权衡各方利益,不敢轻下决断。 “直学士大人,属下明白您的意思,固始的存在的确是蔡州袁氏背后一根芒刺,但是这颗芒刺太细了,价值不大。当初我就力主扶持光州,促使光州兼并申州,一方面可以阻遏南阳势力东侵,一方面则可以制衡蔡州,只可惜……” 壮年男子摇摇头,当时这个意见也是得到了上司的认可的,只可惜上司只是崇政院的一个直学士,上边还有院使、副使以及判官,院使大人倒是有些意动,只可惜遭到了副使和判官大人以及其他几位直学士大人的反对。 当然他也能理解,当时的情形是晋地沙陀直逼怀州和陕州一线,尤其是陕州那边,河东晋军急欲拿下陕州以便于打通虢州,将陕州和虢州连成一片,己方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尤其是在泰宁军加入战团之后,己方实际上已经处于全面紧绷的状态,根本抽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经营南面。 光州许氏主事者亦是鼠目寸光,迫不及待就对蔡州抛出的诱饵动心了,也不想想袁氏枭獍其心,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好意来助你吞并申州?其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现在的袁氏气候已成,吞并了光州之后,已经让其有了相当广阔的战略回旋余地,而同样南阳也在这一战中吞下了申州,从一府二州变成坐拥一府三州之地,同时也把手伸进了淮南道。 可以说现在无论是南阳还是蔡州势力都得到了极大增强,他们可以更游刃有余的加入到对梁地的包围攻势中来,梁地的局面日后可能会越来越艰险,只可惜许多人却看不到这一点。 壮年男子脸上的忧色落入清癯男子的眼中,他沉吟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固始的确是弹丸之地,你说这固始是颗芒刺很精辟,但是我不同意你说的这颗刺太细,细,不要紧,关键能不能在关键的时候扎对地方。” 壮年男子微微动容,“直学士大人,您觉得这江某来汴梁……” 摇摇头,清癯男子目光游移不定,“现在还不太好说,梁王殿下心思不定,那帮武人也是吵嚷着要对蒲州用兵,理由就是盐价居高不下,治下民怨沸腾,殿下有些动心,可是……” “万万不可!”壮年男子大吃一惊,一急之下站起身来,“蒲州乃是河东命脉,若是一动蒲州,沙陀人势必要拼命,而且蒲州如果落入我们手中,京畿势必震动,关中不会意识不到,这是在逼关中和沙陀人联手啊,而一旦关中和晋地沙陀联手,势必要把南阳牵扯进来,届时整个东线都会全面吃紧,如果这个时候泰宁军和感化军还有蔡州军都加入进来,我们将会面临比三年前更恶劣的局面!” 这其实就是一个以西线、北线还是东线为战略重心的问题。 西线暂且可以不论,正如壮年男子所说,关中李氏和南阳刘氏现在还不是梁地的最大敌人,这两地论实力居中,虽然也敌视汴梁,但是他们主动进攻梁地的意愿并不强,除非在情况极其有利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加入战局,所以只要不过分刺激对方,这两地轻易不会加入战局。 关键在于北线和东线。 北线就是晋地沙陀,这是汴梁不共戴天之仇,但是无论是汴梁方面还是晋地方面都很清楚,除非出现特定的局面,谁都无法打倒谁,但是双方都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对方,只要对方露出破绽或者局面不利,他们都不介意主动出击去咬对方一口。 而东线的情况要较为复杂一些,东北方向的以郧州、济州和兖州为中心的泰宁军,以徐州为根据地的感化军,以及现在处于汴梁肘腋之患的蔡州军。 这三块,泰宁军善战,感化军实力强,蔡州军的战斗力已经赶上了泰宁军,尤其是袁氏旗下人才辈出,屡屡有绝才惊艳之辈出现,陈州一战更是证明了他们已经具备了挑战梁军的实力,这三军一直是联袂出战,共进退,虽然他们三家任何一家甚至两家加起来都无法和晋地沙陀一家比,但是若是三家联手,那就足以对梁军造成巨大威胁了,尤其是在晋地沙陀一样可能随时加入战局的情况下。 这种情况下如果促成了东线的关中李氏、南阳刘氏与晋地沙陀联手,那么东线三军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也就是说就会真正演变成为一场全方位的围攻,其局面危险程度将会远远超过三年前,要知道三年前关中李氏和南阳刘氏都还是没来得及出兵,现在他们若是担纲为主力承担梁军压力,那么东面三军攻过来怎么办?梁军再强,也不可能同时应对六方的围攻,那几乎就是亡国之兆了。 清癯男子满意的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那帮武人一直在梁王面前吵闹不休,而且亦有不少盐商在梁王面前游说,我担心梁王一时耳软,听信了这帮人的谗言啊。” “那直学士大人您的意思是……”壮年男子听出了一些端倪来,心中也是微动。 “现在暂不下结论,先看看这个江某到汴梁之后的动静吧,我相信他既然能来汴梁,自然也有他的门道,到必要的时候,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或者为其指点迷津。”清癯男子悠然道。 第三十六节 盛景,期待 江烽并不知道自己在进入汴梁城的那一刻起,自己的所有情况都迅速被汇总起来递交到了汴梁崇政院职方房中了。 职方房是朱允继任梁王之后对崇政院(枢密院)进行整肃改制后新设立的一房,原来十二房被压缩到了只有七房,而职方房则是新设立的一房,也是最重要的一房,专司情报收集。 江烽之前在叶县时所猜测的梁地的情报收集不及南阳专业其实是一个谬误。 汴梁能够在河*南这四战之地,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而不落下风,绝不仅仅只是梁军的骁勇善战,也不仅仅是梁地沃野千里人口众多实力雄厚,这里边情报机构的隐秘高效一样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也可以从本代梁王朱允继任梁王之位之后迅速改革了崇政院十二房,专门单设了职方房这一明显带有防谍和情报双重职能色彩的机构就可以看得出来。 梁地崇政院职方房权力极大,他们在隐秘程度上比其他任何邻居都做得更好,所以这也给了江烽一个错觉。 住进了近邻汴桥的麻记旅舍,这里紧邻汴河,离著名的大相国寺也只有一箭之地,暮鼓晨钟总能唤起人们多佛陀的无限崇敬,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就处在被誉为御街的主干线上,从南熏门到朱雀门,一直要到玄德门这一线上,算是最繁盛的所在。 从住下之后,四个人就忍不住出门了,无论是江烽还是鞠蕖,都一样憧憬着这个时代最繁华的都市盛景。 沿着御街一路南行,他们本来也就是沿着这条街走过来的,只不过来的时候忙着要找旅舍住下,加上街上人流熙攘,没太多心思来看街景,现在已经住下,可以心情愉悦的体味这盛世华景了。 不得不承认汴京城和光州这等城市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单论坊市街巷的规模来比,光州城怕是连给汴梁城提鞋都不配,即便是诸如南阳、襄阳、江陵这等大城只怕也值相当于汴梁的五指之一,这一路行来,江烽才深刻体会到这汴京城的商业繁盛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想象的。 从出旅舍开始,香药铺散发出来的浓香馥郁迷人,纸扇铺的纸扇精致无双,油伞铺的雨伞图案精美,帛铺里的绫罗绸缎显然是来自江南地区,花色繁多,试穿者络绎不绝,家具店里打着包运送的幌子吸引客人,更有那香汤浴、占卜摊、售酒正店、太医铺,林林总总,让一行四人沿路走来看得眼花缭乱,这夜市的繁盛实在让人无法目眩神迷。 一行人就这么简单的走了一小段,就花去了一个时辰,连陈实都不敢再走下去,深怕这走错了路,夜里怕是回来不了,只是未能看到那瓦子勾栏,倒是让江烽三人有些遗憾,也让鞠蕖对江烽三人一副心痒难熬的模样恼怒不已。 “那边就是禁军驻地了。”陈实远远的指了指远处灯光黯淡处,黑压压的一排房舍一看就知道好寻常市坊不类,而高筑起的角楼哨塔也让人能够明白这里是什么所在。 汴梁驻军基本上都是由梁军中的禁军驻扎,但是这个禁军的规制也是经常变化,从梁太祖朱温开始到朱允这一代,三代梁王在禁军规制上已经改变了无数轮,只有荣获禁军资格的才能在汴梁驻扎,但是真正爆发战争,禁军一样毫无区别的会被投入到战争中,甚至会首当其冲。 “这一带驻军甚多,可知何部?”江烽等人都远远止步,不再前行。 汴梁城甚大,外城城墙长达四十八里,从朱温时代便开始在原有的城墙基础上陆续扩建,断断续续经历了二十余年方才建成,即便是内城城墙亦有二十里。 汴梁城如此之大,人口如此之多,除了地处中原腹心,商贸发达,万国来朝外,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驻扎在内城之外,外城之内的禁军各部数量巨大。 按照梁军规制,驻扎在汴梁的军事力量不得低于整个梁军的三分之一,而且多以装备最好、实力最强的禁军各部为主,数量多达数万人,而这数万人的家眷亲属也大多在军营的周围区域,算起来光是这一群人便有一二十万。 这些兵士大多从朱温时代便开始追随效命,历经三代梁王,而他们也大多成为世代当兵的军户,而他们的家眷亲属也是这么多年来陆续从各地搬迁与此,形成一个庞大的人口阶层。 “虞侯大人,这却不知,要不我去问一问?”陈实游目四顾,这一带比起御街和汴河两岸要清静许多,显然这军营也是有意避开了汴梁城内最热闹的所在,但是即便如此,这一带仍然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只不过多半是以寻常住家户为主了,商铺坊市却要少许多了。 “嗯,你去问问,蕖娘的师兄所属天兴军,也不知在何处,今日太晚,我们先问清楚方位所在,明日再去寻机找人。”江烽点点头。 很快陈实便回来,问清了情况。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偌大的军营逶迤数里地,看得出来分属各部,只是不清楚天兴军驻扎在哪一处。 “虞侯大人,天兴军与云骑军驻扎在城东,若是要去,须得沿着这里走西大街,还需一个时辰方能到。” 汴梁乃四战之地,周围皆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所以汴梁城驻军数量巨大,其中尤以对北、对东的防御最为重要,北面是面临河东晋军沙陀铁骑以及东北方向的泰宁军,而东面则是淮北感化军以及蔡州军,所以相对而言,驻扎在城北和城东的军队力量最强。 看了一眼黑魆魆的营房和沿线的角楼哨塔,楼塔上的哨兵持弩据枪的身影隐约可见,而在营房外边的栅墙上依然还有巡逻哨兵,偶尔可以听到狗吠声,这多半是巡逻的猎犬,看得出来梁军在营地防卫上还是做得不错的,江烽暗自琢磨,明天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第三十七节 短板 在获知鞠蕖的师兄卢高属于天兴军所部之后,江烽也才发现自己手中的资源是多么匮乏。 这个假虞侯不好当啊。 作为历史系的高材生,他当然知道天兴军是梁军的禁军主力之一,但是天兴军的规制沿袭,天兴军现在的主事者,以及所有一切关于汴梁的情报都少得可怜。 他甚至无法做出一个如何应对的方略就懵懵懂懂来汴梁了。 这也的确怪不得他,这年头由于交通不便的限制,除了通过斥候来刺探敌方的情报信息外,也就只能通过来往四方的商贾旅人来了解各地的情况了。 而像商贾旅人一般说来他们更多的心思是放在了各地的货物价格波动上,对各地政治军事上的消息了解甚少,也没有多少心思去过问,所以在这方面要想收集到想要的情报也是难度很大。 而斥候的情报收集的成本一样很高,以光州刺史府下录事参军所辖斥候队也不过区区二十余人,不说斥候的专业培养训练,仅仅是日常工作都耗费巨大,所以在收集情报上也同样是有针对性的。 光州方面当初确立的情报收集主要就是放在了申州、南阳方面,其次才是蚁贼、黄州、寿州以及蔡州。 当初蔡州本来也是排在第一序列的,但是随着蔡州与光州的“结盟”,针对蔡州的情报收集放在了第二序列,而江烽也正是因为被许望侠所不喜才被“发配”去收集蚁贼的情报,所以他去了一趟南阳才会让许望侠勃然大怒,因为他超出了自己的工作范围。 鞠蕖的这位师兄卢高也是五年前就已经离开梨山派前往梁王府效力,据说曾经在梁王府担任过一段时间侍卫,两年前进入天兴军担任宣节校尉只是这宣节校尉只是代表品轶,在天兴军中担任的实际军职鞠蕖却一无所知。 鞠蕖之所以对这位师兄如此了解,也还是有些个中原委,她原来在梨山派中一位关系良好的师姐已经成为这位师兄妾妇,这位师兄虽然也是庶族出身,但是因为天赋甚高,且在梁王府颇得信赖,所以也迅速成为梁王府侍卫中得宠人物,也正因为如此才得以从侍卫中脱身加入天兴军,并成为天兴军中的军官。 能够了解到这些情况,也是因为鞠蕖这位师姐在一年前回了一趟师门,大概也有点儿衣锦还乡的味道在里边,所以免不了多炫耀了几分,才让鞠蕖知晓这些情况。 “那你知道你这位师兄家居何处,你的这位师姐告诉过你么?”坐在房中胡椅上,江烽好整以暇的问道。 “这却没有。”见江烽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鞠蕖有些恼怒,“我有事没事儿问别人住什么地方干啥?我当初也没有想过要来找她,她嫁给别人为妾也不是什么得意的事情,我不喜欢她那种骄矜味儿。” “理解,理解,不过蕖娘,我现在却急需你这位师姐和师兄来搭线,我们已经出来快十日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尽快见到梁王府中大人,政事堂或者崇政院里大人的皆可。” 江烽也不在意,他也没那么多心思来和鞠蕖调笑了,从汴梁城里的情况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原本以为可以从汴梁城里形势气氛来观察一二,但现在看来,还是小瞧了汴梁城的规模和梁王治下的大气,也难怪能够在诸藩的围攻下数十年不倒,这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 他也意识到了只怕自己日后需要专门安排人来经营汴梁这边的情报体系了,要想在中原大地上混下去,除了得有足够的本钱,还得要看汴梁的脸色,既然固然不容于蔡州,那么就势必要找到一个足够的靠山来,只是这梁地和固始之间相隔甚远,却还需要琢磨如何来摆脱这个不利因素。 迟疑了一下,鞠蕖看着江烽平静的目光,心中也有些着恼,这个家伙就不会说一句好听的话来,只是她也感觉到江烽的心境不太好,不知道出门的时候还不错,怎么出去了一趟之后,反而就不好了呢? “好吧,我明日里便去寻她,怕只能先去天兴军那边问一问,未必能直接见到卢师兄本人,只能先问到卢师兄家居何处。”鞠蕖咬着嘴唇不高兴的道。 “嗯,这样就好,只要能找到你师兄家里,你便可以和你那位师姐联系上,看看能不能请你那位师兄出来小酌。”江烽看了一眼房外,汴梁城的夜市似乎才刚刚开始,也难怪唐人早云: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都说夜市是在宋朝才开始解禁发端,哪曾想在这个时代便如此兴盛了。 鞠蕖有些不高兴,可能也和自己扫了她的兴有关,毕竟还是一个年轻女孩子,好容易来了这天下第一繁盛的汴梁城,却只是逛了这么一小圈儿,甚至连汴梁城夜市的五分之一都未曾逛完,自己就打住了,也难怪对方不高兴。 看见鞠蕖扭头微点,江烽想了一想才又道:“我要出去一趟。” 鞠蕖警惕的问道:“这个时候,你要上哪里去?” 江烽似乎也觉察出点儿什么味道来,笑了笑,“楚齐和陈实他们二人不去,我打算一个人去,不是你想象的那些地方。” 鞠蕖脸色微红,似乎是有些忸怩,“谁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想些啥,这个时候出门,你要去干啥?你这点儿本事也敢胡乱出门?” “至于么?这汴梁城里,梁王脚下,谁敢放肆?”江烽打趣道:“我就出去走走。” “信你才怪,大郎和四郎不去也罢,但我要跟着你,免得你被人给杀了都不知道。”鞠蕖不依不饶:“一个袁无畏都把你给打得落花流水,差点儿丧命,这汴梁城里更是龙蛇混杂,你去的地方肯定不是啥好去处,稍不留意只怕就要出事儿,我得跟着你,免得你出事儿。” 江烽想了想也是,先前问了问自己要去的地方,是汴梁城里典型的贫民窟,真正鱼龙混杂之处,有蕖娘这样一个金牌打手护驾,的确要安稳许多。 第三十八节 三皇炮锤 好容易把楚齐和陈实安抚住,江烽才和已经忙不迭的女扮男装的鞠蕖出了门。 也亏得了鞠蕖的武技可以轻而易举的碾压楚齐和陈实二人,才让二人对江烽要丢开二人外出无话可说,毕竟这汴梁城里藏龙卧虎,他二人这等武技也的确是有些拿不出手,真要遇上事情,没准儿就只能成为拖累而不是帮手了。 换了一身藕荷色圆领长袍的鞠蕖顿时显得格外风流倜傥,巾子搭在头上,连江烽也不知道这丫头是用什么方式把她那对饱满的胸房给压了下去的,估计也是把胸围子是勒了又勒,倒是让江烽有些好笑,宁肯自己身体吃亏也要跟着这一趟出去,足见这丫头对外界的热闹事儿是多么向往。 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一直在梨山中苦修,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出来,好容易成年了,却又遭遇家门惨变,进而沦为敌人追杀对象,这么久只怕鞠蕖都没有过两天安生日子。 从旅舍出来,两人沿着御街南行,过朱雀门到外城。 相较于内城的热闹中的井井有条,到了外城,就显得更加繁闹无序了,街头巷尾的脚店里不时有酩酊大醉的男人在短衫汉子的搀扶下走出来,走不了几步,短衫汉子们便将其仍在一方,听凭其就在路旁呼呼大睡,偶尔有小贼趁着人不注意溜到醉汉身边,悄悄在对方衣襟里摸索半天,这才懊恼的起身离开,显然是没有收获。 街头棚子里的说书者这个时候仍然在不依不饶的卖弄着口舌,一本《七国春秋》选段被他讲得抑扬顿挫,口水爆蘸。 一帮闲汉正在一旁听得眉飞色舞,不是发出阵阵欢呼,但是却不肯丢下半文钱,气得说书者只把那直板敲打得啪啪作响,却又不敢就此收口,毕竟还有不少衣食客官还伸长着脖子等着他的下回分解。 胡记蒸饼铺和柏氏胡饼铺比邻而居,两家店铺的生意都不差,时不时有人在这边买两个胡饼,再到那边去提上一笼蒸饼,用一根细麻索把竹叶连同蒸饼捆好,大模大样的离开,仿佛这两样物事提在手中,就好比去了那丰乐楼上享用了一番宴席一般。 两人一路行来,看得目不暇接,一直走过了四圣观和绣巷,街上来往行人才稍稍清减了一些。 这一带已经靠近了城东南的水门了,白日里倒是一处最繁盛的所在,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物哪怕是在夜里也需要连夜运到紧挨在城墙不远处的一排仓库里去。 这个时候显然应该是力夫们歇息打尖的时候,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躺在货物堆旁,有些索性就赤条条的躺在了青石条上,图个凉快。 “就是这边了。”江烽确定了一下方向,沿着码头边向陈州门方向走去。 这一带相比于先前过来的地方要破败许多,零零碎碎的老旧房屋显得散乱而无序,偶尔一盏要死不活的灯笼从房门处透出几丝灯光。 杂散的院落一看就知道这是坊市制度崩坏之后经历了一段无序之后各自为政修建起来的房舍,大家都各自按照各自的需要来,也没有太多讲究,于是就形成了这一片连一片的坊社区。 “兵甲坊?”江烽小心的低垂着头寻找着路边的石牌,有些模糊的字迹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楚了,但是借助着远处昏暗的灯光,江烽还是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了。” “这里?”虽然说艺高人胆大,但是来这样一个陌生环境,而且四处杂乱不堪,灯光昏暗,还是让鞠蕖心里生出几分不自在,“二郎,你来这里干什么?” “找人。”江烽漫声道,目光却在四处逡巡,最终确定了一条小巷,这才举步前行,“走吧,马上就到了,只是不知道人在不在。” “那你为何不白日里来找?”鞠蕖有些不解。 “白日里?白日里只怕就更不找到人了。”江烽笑道:“晚上也许是最好找人的时候。” 脚步声很快就在小巷里引起了反应,狗吠声迅速让小巷深处一处灯光透亮的房屋里传来吵闹声,“什么人?吴十二,你他妈怎么跑进来了?寇十九呢?跑哪里去了?赶紧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桌凳倒地声,间或有茶壶落地的破碎声,紧接着就是有人痛惜的大骂。 “呼啦”一声,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从院子里一掷而出,江烽神色不变,踏前一步,挥拳击出,凶猛的拳风迎上袭来的瓦缸炸裂开来,荡起一波劣酒气息。 气运三转,方才化掉这酒缸一击带来的巨大元力冲击,这也让江烽心中一凛。 自打进入结体期之后,江烽便从未落下过自己的修炼,每日早晚的修炼更有一日千里的感觉,结体期本身就是一个起伏跌宕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所需要抓住某个机缘节点一飞冲天,所以需要随时保持着一种良好的状态,否则错过了机缘又不知道要等待多少时间了。 方才那一黑影掷出,他并未在意是什么东西,哪怕就是一个铁锤,他也有信心一击撞开,没想到只是一个普通酒缸,竟然让自己手臂有酸软的感觉,要知道自己这一击已经混合了许氏“三皇炮锤”之功,虽然还只是初学乍练,但是一自己结体期元力发出,已然丝毫不亚于天境高手的寻常一击了。 三皇炮锤是江烽临行前夜许静来送自己时交给自己的,只有单薄的一页发黄桑皮纸,聊聊几个图影通共不到五百蝇头小楷字,但是这却是许氏一族耐以传家发迹的两大要术,一个是三元玄气,一个便是这三皇炮锤。 三元玄气对江烽并无大用,他的五禽修炼术已然成型,无需任何玄气元力修炼之道了,反倒是内气外吐之术倒是他的短板,没想到许静竟然把三皇炮锤之术交付与他,让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接。 他当然明白这三皇炮锤之术的价值,说万金难易也不为过,许氏家族虽然已灭,但这种东西也许还可以成为许氏一族后辈东山再起的家底,没想到许静竟然赠予自己,他不知道许宁是否知晓。 第三十九节 广胜军常昆 鞠蕖的手已经抚上了腰际的轻吕,目光炯炯,双足微分,身体微躬摆出了临战姿态。 倒是江烽却不以为意,汴梁城里虽然鱼龙混杂,但是却也不是可以随意杀人之处,估摸着自己也是撞上了什么事儿,才会让对方紧张过甚。 “叨扰各位了,某是外地人,来寻个朋友,若是打扰,先行道歉了。”江烽身形不动,提足中气,沉声道。 “外地人?外地人怎么走到我们这里来了?” “不能让他走了!” “寇十九和吴十二不是在巷子外么?人呢?外乡人都跑到里边来了,都不知道?” 虚掩的门骤然打开来,说是门也有些夸张了,就是两扇门板搭着,周围都是用竹席苇席混着木架支撑起来的一处挡风所在,歪歪斜斜,不像个什么好去处。 木板门一打开,一股子浓烈的汗臭混合着酒糟气息扑面而来,让江烽也禁不住眉头一皱,而在江烽身旁的鞠蕖更是忍不住以手掩面。 借助内里的灯光,江烽才发现里边的堂子恁大,足以容纳百人,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十来张茶桌,看样子应该是坊里的一处茶室,兼顾着说书场。 只是这里大概是因为位置不同,远无法和御街、汴桥和汴河两岸的繁华市景相比,这等陋僻坊市里,能有这般一个茶室,也算是不错的了。 一下子涌出来七八个汉子,大多敞衫露怀,还有的索性就是****上身,鬼鹘、青龙、火鸦、龙雀这一类的惊悚纹身在这些汉子身上也随处可见。 涌出来的人见只有江烽二人,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当先一人上下打量着江烽和鞠蕖形貌,似乎在评估着江烽所言是否属实,江烽也是抱拳一礼,“某是受人之托来找一位朋友的,如有打扰,忘谅。” 当先那名汉子也不过三十来岁,方面阔嘴,宽额大耳,上着一件对襟半臂,下穿一条枣红缚袴,虎目如炬,一边上下打量着江烽,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兵甲坊里,无需多礼,你是何人,来自何地,来找何人?” 江烽估计刚才掷出这一酒缸怕就是此人之作,对对方也是高看了几分。 能运元力入酒缸,外放若斯,不是等闲之辈能做到的,能让自己以三皇炮锤之功尚需功运三转才这一击之力,更非常人所能做到,这不能不让他觉得这边汴梁城里委实是藏龙卧虎之地,随便哪个旮旯里也能刨出一头龙虎来。 一连串的问话也是字正腔圆,一口标准的汴梁口音。 “某乃光州固始江潮,来汴梁一行办事,受一朋友所托,来寻一位旧友,河阳常昆。”江烽在一干人的火眼瞪视之下,不卑不亢,淡然道。 “醉猫?”当先那名男子讶然回首,看了一眼棚子里,似乎在寻找什么,“你找三郎?” 醉猫?三郎?这两个词儿从方面阔嘴的男子嘴里冒出来也是让江烽一愣。 他只知道黃安锦这位昔日在白马寺至交的名字,却并不清楚其他情况,黃安锦在介绍他这位至交时也谈到常昆也是白马寺监寺大人的弟子,但是却是俗家弟子,且很早就离寺回家,后来加入了广胜军。 黃安锦还俗之后一直侍奉到母亲去世,后到白马寺暂住修炼一年期间,常昆曾经回过白马寺,与黃安锦大醉三日方休。 后来黃安锦也在光州加入了光州牙军,便与常昆失去了联系。 不过在常昆离开白马寺时曾说他居于汴梁城兵甲坊市里,江烽来汴梁时黃安锦便将此情况告知了江烽,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常昆,或许能有一些帮助。 学成卖与帝王家,无论是白马寺还是大相国寺亦或是其他寺庙道观的俗家弟子,大多都是庶族小户人家的子弟,投入寺观中,若是有些天赋被寺庙僧侣或道观道人相中,便收为俗家弟子在寺庙里修炼武技,最终若是能有一番造化修炼出头,便可获准下山寻找各自机缘。 当然你在寺庙道观中获传武技也并非毫无代价,若是出头,自然要照拂山门,为山门的发展提供助力,这也是一种潜在变相的交易,只是夹杂了师门感情在其中,感觉起来不那么势利俗气罢了。 常昆和黃安锦都属此类,只不过常昆本身就是俗家弟子,学成便要出山找出身,而黄安进则本来是僧人,后来因故还俗罢了。 有这层关系,加之常昆又在梁军中的广胜军中,所以江烽也才有这一行。 “某受人之托来找广胜军常昆,也不知道这常昆是否是你所说的三郎。”江烽不动声色的道。 “广胜军常昆?常昆倒是有,广胜军,呵呵,这年头还有广胜军这名头么?”方面汉子朗声大笑,笑声中却是说不出凄厉酸楚,“还有人记得广胜军,真是异数,大概也只有你等外地人还记得有着广胜军吧?” 被男子有些突兀的怪笑打断话头,一连串的话语从对方嘴里钻出来,却是让江烽和鞠蕖两人也是有些不解。 龙骧军、天武军、天兴军、广胜军、神武军、天威军、乃是梁军六大主力,虽然在亲信程度还是无法与诸如踏白都、控鹤军、云骑军这些梁王的亲卫军相比,但是却在规模上要比这些军队大得多。 像这六大主力的规模都在两厢以上,也就是说理论上六军兵力达到了三十万以上,像踏白都或者云骑军这等侍卫亲军都不过一军之力,顶多也就是二千五百人,再是精锐却也和六大主力军难以相提并论在,只不过六大主力军一般说来也不可能全数配齐,很多虽然名义上有两厢,一厢十军,但是实际上都没有配齐。 广胜军名列梁军六大主力军之列,怎么却被此人说得好像不存在似的,自然让江烽有些诧异。 方面汉子的一番凄厉长笑却让七八个人中两三人都露出不甘之色,其他几人也都是唏嘘感慨的摇着头,倒是方面汉子旁边的一个年轻汉子插话:“三郎尚未醒,怕是不见外人,你等若是没有急事,还是明日午后再来找他吧。” 第四十节 闹市潜龙(1)来几张推荐票呗! 江烽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男子,也是一件半袖,只不过内里还有一件长袍,一条褶袴倒也十分干净利索,脸型略长,细眉长眼,太阳穴微凹,双手特长,很有点儿过膝的感觉,说起话来也是轻言细语,甚为和善。 “兄台,我等从光州远来,受人之托,因为在汴京城里逗留时间不多,所以还请兄台通报辄个,就说受白马故人之托来见。”江烽不为所动,沉声道。 “哦?你们也是白马寺弟子?”年轻男子显然是和那常昆相熟,知晓常昆源出白马寺一脉。 只是这一帮人自打广胜军被裁撤之后便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蜗居于此,整日和一帮各军中不得意之人以及一些亲眷子弟纠合在一起,要么沉迷在杜康和博戏中混日子,要么就是在外套白狼打闷棍混野食,沦落成为人神共厌的角色。 年轻男子也很是无奈,自己和这些人要么是相交多年,要么就是有过命交情,所以也只能陪着这帮人厮混,只是这样却难有出头之日。 “我们不是,但是委托我们来拜会常昆兄的人是他白马故人。”江烽也觉得自己这一趟恐怕来得有些仓促了:“只想见一见常昆兄,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听先前那个方面男子言语之意,这广胜军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帮人好像都和广胜军有些瓜葛牵连,很是不得意一般,若然是这样,这常昆怕是难得帮上什么忙了。 照理说广胜军是梁军六大主力之一,再出什么事儿,也不可能涉及到这支军队的名头,只是自己初来汴梁,以往对汴梁这边的情况也所知不多,一时间也难以从对方话语里探出点儿什么东西来。 “行了,白陵,你就把他们带进去吧,难道谁还会去打那头醉猫的主意不成?”方面汉子这个时候似乎也觉得自己先前的话有些失态了,自我解嘲的笑笑,“人家山高水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没准儿也能给醉猫带点儿好事儿来呢?” 年轻汉子也是无奈的点点头,“也罢,那就跟我进来吧,也不知道三郎醒了没有,他最烦别人打扰他瞌睡,若是扰了他清梦,他是要翻脸的,所以他没醒的话,你们可能就得要等等了。” 江烽和鞠蕖正欲举步随年轻男子进棚,方面汉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一眼江烽,“刚才我掷出的酒缸,是你赤手击碎的?” 江烽点点头,“情急之下,唐突了。” 摇摇头,方面汉子看了一眼江烽的手,“能赤手击碎我的酒缸,有两下子,有没有兴趣切磋一下?今日太晚了,明后日若是有机会,不如切磋切磋?也为兄弟们添个彩头?” 江烽当然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切磋之意是什么意思,当然不是单纯的切磋武技,多半还是要押点儿彩头。 从这棚子里居中大桌上摆放的碗盏以及散落的几枚骰子就能知道先前这帮家伙肯定是在博戏,也就是赌博,没想到被自己懵懵懂懂的闯进来,这才坏了他们的赌局,所以这才有这般“邀请”。 看见年轻男子皱起眉头,意似不悦,方面汉子哈哈笑起来,“白陵,放心,不会伤到醉猫的朋友的,你没看到这位朋友的伙伴么?我看我们这群人里边怕是没几个能伤到他呢,我们就是图个乐子而已。” 方面汉子的话一下子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一直站在江烽背后阴影里的鞠蕖身上,看得鞠蕖身上也是一阵不自在。 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鞠蕖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这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大户人家的女子妇人多有女扮男装出游之举,小户人家就更不在意这个,穿男装有时候还图干活儿方便。 这话里话外之意竟然是这个一直藏身在江烽背后阴影里的女子竟然比江烽还厉害,不能不让一干人有些好奇,连唤作白陵的年轻男子也多打量了鞠蕖几眼。 被方面男子这么一挤兑,江烽反倒是不好推了,这些人应该是和那常昆都比较熟悉的朋友,左右自己也要见到常昆,这会儿答应下来,待会儿和常昆解释清楚也就好了。 “这位兄台,我等微末之技,难登大雅之堂,照说不该放肆的,不过诸位都是常昆兄的朋友,某若是一味推诿敷衍,倒显得我等矫情了,行,待我等和常昆兄见面一晤之后,若是明后日有机会,定来与兄台切磋。”江烽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道。 这几人身上穿的衣衫以红色居多,估摸着多半都是和梁军有些瓜葛的,梁地尚赤,所以梁军多以红色服饰为主,这些汉子虽然衣衫破旧褪色,但都还是能看出原色,既然是军人出身,若是自己过于谦让,倒是被对方视为懦弱虚伪,反为不美。 “好,江兄爽直,那就这么说定了,三郎的朋友也就是我等的朋友,待你和三郎叙了旧之后,明后日我等找个机会再来好好一聚!走罢,散了,散了,明日兜里若是还有钱,请早!” 一挥手,一干跟着方面汉子的粗汉们都很自觉地便跟在了方面汉子身后散去,显然是被江烽这倒了兴头,也就失去了再玩下去的兴致。 看见这一拨汉子散去,年轻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一边示意江烽二人跟随他往棚子里走,一边解释道:“他们也是闲来无事,整日里喝了酒便是耍钱,可不这般,那又能如何?总比出去惹事儿强,被禁军拿了去,一顿板子打下来,药钱都不止这几个。”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崔尚崔白陵。”年轻男子寡淡的应道:“你们来自光州,嗯,固始?听说蚁贼围攻你们固始未能克之便转道东下了?观你气度,不像游侠儿,倒像是军中之人。” 江烽也没有瞒对方,“不瞒崔兄,某乃固始军使,来汴梁公干,顺带拜访常昆兄。” 年轻男子细眉一扬,“固始军使?来汴梁公干?蔡州袁氏还未对固始动手?” 第四十一节 闹市潜龙(2) 一句话就让江烽立即明白此人的不同凡响。 自己作为固始军使来汴梁的目的,对方就凭自己一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就能明白,而且还能进而延伸到袁军尚未对固始发起进攻这一判断上来,甚至还流露出袁氏早就应当对固始动手的含义在里边,不能不让江烽心中耸然一惊。 这汴梁城里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怎么就在这破败不堪的兵甲坊里也能遇到如此能人? 对方能出此言,江烽自然不能让对方低看,“蚁贼横扫蔡州,只怕袁氏想要动我固始,也还力有未逮吧?” “力有未逮?哼,若我是袁氏主事者,五千马步军便能拿下固始,何来力有未逮一说?蚁贼流窜四地,无外乎对地方上造成损害,对蔡州军本身来说,又有多大损失?”年轻男子意似不屑,慢步前行。 年轻男子的话再度让江烽背上冷汗涔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的确如此,若是袁氏真下定决心要夺回固始,以其现在的实力,并不需要多做准备便可行事。 “那以崔兄之见,袁军为何迟迟未动?”江烽有些不服气的反问。 “以固始今日之形势,如无其他太大变故,早几日晚几日影响不大,何况袁氏大概也是希望能兵不血刃,或者说尽可能的少付出代价拿回固始吧?许固始地方士绅以诺,确保其利益不受损害,里应外合赶走固始军或者收编固始军也就是应有之意了。” 年轻男子轻描淡写的话更是让江烽汗流浃背,这家伙眼光竟然如此犀利无匹,简单几句话就把当下固始存在的最大危机给点了出来。 三人已经走进了大棚里,破败散乱的茶室里桌椅板凳横七竖八的胡乱放着,年轻男子走到后边的跨院里,张望了一下,摇摇头,“可能你们还得等一会儿,三郎正睡得香,这会儿弄醒他,怕是要着恼。” 江烽也看到了一个躺在屋里胡床上的壮汉,睡得正香,鼾声如雷。 “那我们就在外边坐一会儿,看看常昆兄能不能醒来吧。”江烽也不在意,能不能从常昆那里获得一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眼前此人却不是寻常人物,可以好好结交结交。 “也罢,我陪二位坐一会儿。”崔尚也不在意。 他也意识到眼前此人表露出来的气势不像是一个寻常使者,尤其是背后这女人如杨堪所说武技惊人,已达天境之上的水准,而这样一个女人居然是来为这个使者充当保镖角色, “固始危如累卵,崔兄可有教我?”江烽也不遮掩,开门见山,“某乃固始军假虞侯江烽,假借吾已故兄长之名来汴梁,便是来寻支持。” “哦?你便是那江烽?”崔尚讶然,他也料到了江烽不是等闲之辈,没想到却还真不简单。 虽说汴梁对淮南道那边的局面不是很关注,但是蚁贼东下,经蔡州而入颍亳寿三州,在蔡州搅得翻天覆地,却在固始吃了一个小亏,虽说只是蚁贼偏师,还是让人颇感意外了。 “某正是。”江烽抱拳,“这是某好友鞠蕖。” “鞠氏?申州鞠氏?”崔尚的感觉异常灵敏,目光在鞠蕖身上流淌,“我闻申州鞠氏一族皆被南阳刘氏迁居南阳,……” “鞠氏一族人丁不少,鞠蕖一直在外,……”江烽没有多说,而崔尚也就不再深问,“江兄刚才也问及固始之事,我先前也说了,若是袁氏下定决心要拿下固始,固始军没有机会。” 江烽点头,却没有接话,他知道对方还有话要说。 “但蔡州军却有些托大,或许是觉得固始是手到擒来,所以这大概就是江兄来汴梁的原因吧?”崔尚含笑道:“江兄大概也是意识到了鄂黄杜氏无力庇护固始吧?” 江烽点点头,“某不想多言赘语,想必崔兄也意识到了梁地目前的局面不佳吧?南阳和蔡州势力猛涨,这个包围圈的厚实程度还在与日俱增,若是让蔡州拿下固始,消化掉光州,只怕日后这蔡州便要从癣疥之疾变成肘腋之患,不,准确的说现在蔡州袁氏已经成为梁地的肘腋之患了。” 对于江烽的见解深刻崔尚倒不是很惊讶,能在固始弹丸之地存活下来,若是几分本事那是不可能的。 此人来汴梁倒是看得很准,这偌大中原,能解固始军之危的只有汴梁,但是话虽如此说,崔尚也一样不看好固始,因为固始实在没有多少值得汴梁助一臂之力的价值。 而即便是汴梁愿意支持固始军,以固始军如今之实力,它能撑得住么?崔尚下意识的摇摇头。 “江兄,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梁王府崇政院里人才济济,能看得到这一点的人不少,但是你要知道梁地不比其他地方,面临的敌人很多,有时候心腹之患尚需要放下,遑论其他?”崔尚没有回避,“何况汴梁城里的情形很复杂,不是外人能涉足的,估摸着江兄你来汴梁时也是想法多多,不过恐怕你会很失望。” “总要尽一份努力,尽人事,听天命,江某努力过了,也就心安理得了。”江烽说的倒是相当洒脱,但随即话语又转回来,“那崔兄觉得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里?” 交浅言深,崔尚本不欲多说,但是看到江烽诚恳的面容,又有些不好推辞,想了一想之后才道:“两方面,一是固始弹丸之地,固始军实力太弱,难以抗衡蔡州军;二是汴梁内部也有些问题,我说了汴梁敌人很多,应对也需要分轻重缓急,嗯,也关乎各方利益,而固始或许在很多人眼里不值一提,……” “各方利益?这,崔兄,怎么理解?”江烽咀嚼的了一下这有些深刻含义的话语,梁地幅员辽阔,梁王麾下也是阀族众多,既有大批所谓军事阀族,亦有大量本土望族,这里边牵一发动全身,不是那么简单的。 “愚蠢!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当下汴梁是出征蒲州与沙陀人开战的声音最大,蔡州袁氏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更重要的还是蒲州盐场已经被人盯上了,你固始能有啥能让人家动心?”一个粗豪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第四十二节 闹市潜龙(3) 声若洪钟,气如奔雷,悚然在一旁震响,饶是年轻男子知道是谁,江烽和鞠蕖也反应过来,但还是吓了一大跳,而鞠蕖更是身形一闪,如鬼魅般的跃起,轻吕出鞘,已经摆出了格斗姿势。 “咦?你是梨山派的?不错,径路刃,少见啊。”虬髯戟张的壮汉身材不高,敦实沉稳,略略有些秃顶的大头,矮状的身躯,粗大的一双手从手背到手掌,甚至延伸到手腕处,老茧密布,显然是修炼了某种特异的武道技艺。 鞠蕖也吃了一惊,梨山派虽然也在中原有发展,红线女这一脉在江湖上名气也很大,但是毕竟也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这么些年红线一脉出的人才并不多,自己已经算是佼佼者,而这柄径路刃,能识得者少之又少,没想到却被这一个粗俗汉子说破。 没有理睬鞠蕖的一脸惊骇,壮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落到江烽身上,“你便是要来见某的故人之友?是安锦的朋友?他现在怎么样?” 从对方的气势,江烽就知道对方武道水准远在自己之上,早已超越天境,至于说与鞠蕖相比如何,却不好比,就好像一个擅长游泳,一个擅长跑步一样,难以相较。 “他是固始军前左营指挥,现在是前营指挥,方遭大难,但却由此更上一层楼,也算是一个境遇。” 江烽也不废话,黃安锦能把此人介绍给自己,自然是他相信得过的人,而以黃安锦的心性,不靠谱的人是入不了眼的。 壮汉目光中精焰一跳,“他过了通脉期了?难得,只怕这一难够他受吧?” “他和韩拔陵的兄弟韩拔乐对决,伤在对方手上,人事不省三日方才醒来,藉以跨越。”江烽言简意赅。 “韩拔乐?唔,听说过,疯虎,伊洛十大寇嘛,没想到一帮蟊贼,居然也能有此造诣,咱们河*南府也是出人才啊。” 他是河阳人,与永宁、长水、伊阳这一被称为伊洛之地的熊耳山区同属于河*南府,所以这么说。 “嗯,他把我告诉给你,足见你也是值得他信任之人,虽说你是固始军假虞侯,但若未得他信任,也不会如此,他在光州数年,便从未说起过他人。”矮壮汉子端起茶桌上的茶盏,一口将里边残茶喝个精光,甚至还将茶叶末咀嚼一番,方才吐出来,“宿酒难消,我老常这身子骨就这么下去也要废了,连安锦都能踏入洗髓期了,没准儿等两年他就能和我一较高下了,悲乎。” “常兄现在不在广胜军了?”江烽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看样子对方已经不像是在梁军中了,否则以广胜军为梁军中六大主力之一,且又被列为禁军,岂有像此人这般放荡不羁困顿潦倒的模样? “广胜军?现在还有广胜军么?”矮壮汉子斜睨了江烽一眼,“你难道不知三年前四年前广胜军就被裁撤了么?连广胜军这个名头都不复存在,哪里还有什么广胜军?” 江烽吃了一惊,广胜军竟然被裁撤了?见矮壮汉子虽然意态狂傲,但是嘴角处残留的苦涩却是挥之不去,而旁边的年轻男子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裁撤了就裁撤了吧,看人家也不像你这般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丢抹下你这张老脸去撞撞木钟,你不也一样可以到其他军中去混饭吃?” 江烽也不好深问广胜军为何被裁撤,照理说像这样的梁军主力军,是不大可能因为打一两场败仗就被裁撤的,而且恶战之后往往都要重建,甚至规模更大。 这种裁撤,只可能是内部倾轧的结果,江烽也听说过梁军这边虽然实力冠绝中原,但是内部却也是矛盾重重,掣肘甚多,便是梁王本人也是驾驭颇艰,否则偌大一支梁军却鲜有听说主动出击,基本上都是被别人打上门来才会反击。 “哼,你也不看看那些跑到天兴军、龙骧军和神武军混饭吃的,又有几个得偿所愿?更不用说那些削尖脑袋钻营进控鹤军和云骑军的人了,整日里活得像条狗一样,还不如某这般潇洒自在!”矮壮汉子轻蔑的瘪嘴。 “你倒是潇洒自在了,可是嫂子那边却如何过日子?整日里东躲西藏,你就这么打算藏一辈子?”年轻男子毫不客气的揭穿对方老底,“要债的都已经坐在你家里好几日了,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要不你就只能和杨七他们去混饭吃了。” “不说这事儿了,有客人在,你少在这里揭我短,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博陵崔氏有混到你这个地步的么?”矮壮汉子也不客气的反击。 见二人争执起来,江烽也觉得有趣,只是他现在却没有太多心思去想其他,“崔兄,常兄,方才常兄所说汴梁要对蒲州开战?” “现在只是有这个传言。”年轻男子撇了撇嘴,“但如果这种声音越来越大,也不排除的确会打这一仗,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嘛,谁让今年盐价暴涨,而蒲州又卡在我们梁地脖子上,没听说那么多商人都愿意报效捐输,只求能打下蒲州么?不就是冲着这蒲州盐场去的么?真要能控制蒲州,只怕咱们梁地的盐商给那些军头们舔马靴他们都干。” 蒲州盐池,天下闻名,乃是中原最重要的产盐地。 梁地之盐有三个渠道,最主要是来自淮南,其次是淮北,再次才是蒲州。 要说本来是蒲州之盐最近便,但是蒲州之盐控制在河东晋地手中,沙陀人一方面对河*南严控出盐,另外也需要将大量的盐运往塞外,以换取塞外杂胡各部对其的支持,否则难以平衡来自东北吐谷浑和西北党项对其的压力。 所以从蒲州来的盐大多是走私而来,甚至包括淮北来盐也一样大多从青州那边走私过来的,价格奇高。 而唯一较为顺畅的盐路就是淮南,淮南之盐大多从沿淮水而上,但随着蚁贼肆虐,这条盐路也是时断时通,所以使得今年盐价暴涨,才会引发这么多事端。 第四十三节 兵事 江烽心中顿时一沉,如果梁地要对蒲州用兵,那势必要对东面和南面都要采取守势,而自己的期望幻想就泡汤了,蔡州袁家失去了来自梁地的压力,便可轻而易举的拿下固始,固始也再无复有逆天之力。 “不过我想崇政院里怕也还是有聪明人吧?蒲州这般重要,河东会看着我们的行动无动于衷?只怕羊肉没吃着,就惹来一身骚了。”矮壮汉子不以为然,“嘴巴上说说谁都会,你也不看看蒲州的情况,对朱邪一族来说,蒲州几乎就是命根子,没有蒲州池盐,他们拿什么来笼络塞外杂胡?没有这些杂胡,怎么来牵制吐谷浑人和党项人?就是他们沙陀人内部只怕都要大乱了,这种情况下,就是再逼河东拼命了,现在我们做好了打这么大一仗的准备了么?” “常兄的意思是这只是一种说法,真要行动却不太可能?”江烽心中又是一宽。 “江虞侯,……”矮壮汉子话语刚一出口,便被江烽打断,“常兄,崔兄,我和安锦也是以朋友论交,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二郎好了。” “嗯,二郎,我知道你此次来怕也是为了固始的存亡而来,但是说实话,我不太看号固始,现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常昆摇头,然后把目光转向崔尚,“白陵,你不是号称九窍心君么?能不能帮二郎出个主意?能给蔡州方面膈应一下,也是好事。” 崔尚被常昆这么一说,江烽的目光也落到他身上,博陵崔氏中人,天下望族,却也混迹于市井,倒也少见。 “唔,二郎,那我就直言了。”崔尚和江烽也并无多少交情,说话也无需忌讳什么,径直道:“以我之见,固始军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主动投效袁家,这是上策,袁氏定然不愿意再来一次固始攻防战,纵然袁军比蚁贼强许多,但也不愿意白白伤亡,投效时家,估计时家不会接受,而杜家心有余而力不足,淮南杨氏呢,鞭长莫及,蔡州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江烽摇摇头,若是要降袁氏,早就降了,何须等到此时?就算是投效袁家,袁家也势必不可能让自己再掌军,寻个由头把自己打发走人都算是善人了,找几个机会斩杀才是正解。 似乎也预料到了江烽的态度,崔尚继续道:“第二条路只是下策,而且能不能成,还有许多变数,我个人也不太看好,嗯,就是除非谁能推动近期梁蔡一战,也许能让固始死里求生。” 推动梁蔡一战?! 这句话一出,让江烽和常昆全身都是一震。 这个家伙的口气太大了,推动梁蔡一战,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么? 三年前梁蔡一战演变成为中原大战,两方多家势力都被牵扯进来,除开当时的梁军对晋军、泰宁军、感化军和蔡州军外,吐谷浑人和党项人也都被汴梁拉入了战局,甚至连关中和南阳方面都险些加入战团,现在又要来一场梁蔡之战?可能么? “白陵,你这话太无边了吧?”常昆皱着眉头道:“先不说梁蔡一战有没有可能,光说这时间上,这一仗能是短时间内能打起来的么?只怕等到这一仗打起来,固始城早就插上了袁家的旗帜了吧?” “三郎,谁说梁蔡一战不可能?谁说不可能短时间打起来?”崔尚不慌不忙的道:“蚁贼横扫蔡州,袁氏损失惨重,且新吞的光州治下不靖,现在蚁贼又在颍亳寿三州肆虐,淮北捉襟见肘,是不是一个对蔡州用兵的好时机?” 崔尚的话让江烽顿时精神一振,但是常昆却摇头不以为然,“淮北的确现在自顾不暇,但泰宁军呢?晋军呢?” “泰宁那边,若是汴梁真有意要对蔡州动手,自然可以让魏博方面策应。”崔尚应答如流,“至于晋军,吐谷浑那边一样可以做做样子,据说晋王身体有恙,如果可以的话,不妨在晋地内部做点儿文章,我想崇政院那边是有办法的。” “魏博那边内乱方休,元气未复,恐怕难以对泰宁军那边起到多少牵制作用。”常昆虽然不在军中了,但是平素往来的都是军中之人,对梁地周围的形势还是颇为了解的。 “只是牵制而已,也不需要魏博那边真的有什么动作,泰宁军这几年都参加了与我们的战斗,所耗甚大,日子一样不好过,加之蔡州与泰宁军的关系也不算密切,未必能获得泰宁军的全力支持。” “既然你说得这么简单,那还有什么难处?”常昆反问。 “还不就是你说的那样么?关键在于这一仗打哪里,那些军头们不也就是觉得蔡州和淮北遭蚁贼新乱,力有未逮,泰宁军可以由魏博牵制,正好可以腾出手来与晋军一决雌雄,拿下蒲州,也可断了河东的财源,河东失去塞外杂胡的支持,便如同断了一条胳膊,再有党项和吐谷浑夹击,没准儿就能灭了沙陀呢。”崔尚哂笑道。 “痴人说梦!河东若是这么容易就被解决了,还用得着咱们这么几十年来和河东打生打死?魏博不可靠,泰宁军朱氏也不蠢,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或许我们小打小闹他们可以不加理会,一旦我们要与晋军决一雌雄,泰宁军必定倾全力而出!更兼之关中李氏会坐视河东陷入危局?只怕形势一旦对河东不妙,李氏就要四处撺掇让淮北、南阳出兵施压了,甚至亲自上阵也一样可能!你说的这些都是纸上画饼,不值一提!” 崔尚笑了,“这不是我说的,而是某些军头们想象出来的,再加上还有那么多推波助澜的盐商,这风潮不就这么起来了?” 常昆当然也知道这不是崔尚想出来的,而是那些个已经陷入了盐商们所描绘美好愿景的大军头们所幻想的,有这些腰缠万贯的盐商四处游说吹嘘,也难怪这股邪风就吹起来了。 第四十四节 明悟 并不在意江烽这个外人在场,崔尚和常昆很随意的把汴梁内部的种种就抖落出来了。 这不是什么秘密,汴梁城里也没有多少秘密可言,走进街巷到瓦子勾栏酒肆正店里去听听,就能发现市井之人喜欢听的是说书人的故事,喜欢说的是家长里短,而商人们则更关心各地的物价和捐税有无涨跌,而对于这些军营中人和子弟家眷们来说,崇政院和政事堂以及下属的各部的消息无疑就是最让他们关心的内容了。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只是表面的东西,内里更深层次的东西却总是隐藏在这些表面的种种之下。 在每一个地方盐商都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势力,每一个地方的盐政都是被他们垄断,他们要么源于地方大族,要么就是在朝中军中有雄厚的靠山,他们能动用的资源不输于任何一个群体。 所以明知道出兵蒲州会是一个极其草率冒险的举动,甚至可能会陷汴梁于危险之中,但是一样有人为之摇旗呐喊,而且都是具有相当影响力之人。 “崔兄,以你之见,若是要推动梁蔡一战,又该当如何入手?”江烽没多少心思去探讨汴梁的战略大计,他更关心怎么才能让固始摆脱危机,正如崔尚所说,固始军的生机就在于只有当蔡州无暇来过问固始,为固始军赢得一段时间的喘息之机,挺过这一关。 “二郎,这恐怕不是你如何入手的问题,先前三郎也说了,你固始有什么能让别人动心?有比蒲州盐池盐场更让人动心的东西么?”崔尚反问。 江烽摇摇头。 “既然没有,那么能让梁蔡一战的可能性就只能是朝中的大人们本身就想要这一战,而你固始或许能够为他们的这一战提供一些意外的助力,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那些大人们知晓,你固始军有一战之力,有能力帮助梁军牵制蔡州军,可据我所知,恐怕你们固始军现在的实力很难让那些大人们打上眼啊。”崔尚笑了笑,“固始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你们等不起,可如果你不能让崇政院的大人们和各军的军头们相信你固始军有这个实力,也许你就会错过这个时机,没准儿蔡州军没等你回固始,就把袁家大旗插在固始城头了。” 一席话说得直截了当,毫不客气,但是江烽却知道这是最接近现实的可能。 按照自己从叶*县一路行来观察所得,恐怕梁军也的确是在备战,的确是有一战的企图的。 毕竟蚁贼横扫蔡州,给袁氏造成巨大损害,加之袁氏刚拿下光州,甚至还留了固始这样一个尾巴,同时蚁贼现在又在颍亳寿三州肆虐,让淮北自顾不暇。 也就是说,梁地周围的敌人,有两个已经无力对梁地构成威胁,极大的减轻了梁地的威胁压力,而关中和南阳现在战意尚不浓,也不太可能在较短时间内对梁地有威胁,那么这等机会难得的情况下,汴梁空自坐拥二十万大军却按兵不动,那朱允和他的部下们就真的太窝囊了。 关键在于该向哪个方向发起进攻。 按照崔尚和常昆的说法,方向应该有两个,一个是蒲州,一个是蔡州。 打下蒲州的好处大,但风险更大,有盐商和一帮军头摇旗呐喊,固然看起来声威很盛,但是一样可能遭到无法得利者的反对,同样崇政院和政事堂中诸位大人也都不是吃白饭的,一样看得到这里边的危险,这一仗很多人想打,但是却未必敢打,按照江烽的判断,如果真要和河东决一雌雄,或者说来一场争夺蒲州这样重要地区的大战,肯定会演变成一场持久战,以梁地目前的战争动员规模,恐怕还远远不够。 江烽的思路慢慢清晰起来了,崔尚和常昆两人其实也已经看出来了汴梁方面不太可能推动对蒲州一战,所以这才变相的再提醒自己,自己要做的不是判断会对哪个方向一战,而是要尽可能的促使汴梁方面尽快发动这一战,同时还要让汴梁方面认同固始军的实力足以对蔡州军构成牵制作用,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真正影响到这场战争,才能为固始军争取到一些机会。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江烽也是抱拳一礼,“崔兄,常兄,某受教了,只是一客不烦二主,某还想问一问,朝中谁对袁氏最为仇视?” 崔尚和常昆相顾讶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异和赞许,江烽能如此干净利索的想明白其中奥妙,而且直接问及谁能对推动梁蔡一战发挥作用,足以说明对方也并非毫无准备。 崔尚缓缓道:“当然是李固将军了。” “李固?”江烽没听说过此人,问了一句。 “天兴军主帅,摩云将军李罕之之孙。”崔尚一字一句解释道:“摩云将军是陈州项城人,李家也是项城豪门,只可惜现在项城却成了袁氏领地。” 三年前陈州一战,蔡州军虎口拔牙从梁军手中夺走了南陈州三县,其中就有最南端的项城,没想到李罕之是项城人,想必其一族在项城也是豪门大户,现在自然被袁氏扫地出门,估摸着现在投效袁氏一族的项城何氏也从中分润不少,要知道项城乃是著名的粮仓,项城易主,李氏一族所有自然也被其接收了。 崔尚这么一说,江烽便立即明白过来。 这李摩云李罕之可是大名鼎鼎,乃是唐末赫赫有名的暴虐人物,其为人阴狠残毒,先后投效了诸葛爽、李克用,其在泽州驻扎期间,曾把方圆百里地连人带兽杀光吃光。 后投效朱温,为汴梁夺得潞州立下汗马功劳,连朱温都对其嘉许有加,只可惜命运不济,夺下潞州没当两天节度使便患重病不起了,看来这李罕之虽已死了数十年了,但其李氏一族也是汴梁军中的一系,否则李固何以担当天兴军主帅。 正巧这鞠蕖的师兄也是天兴军中人,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来搭上这条线。 第四十五节 小庙请神 从兵甲坊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 夜色如水,凉风袭人,即便是这个时候,汴梁城里依然是轻歌曼舞,灯火辉煌,时不时有身形踉跄的醉客,或者有了恩客的女伎从身旁走过,整个空气中都还弥漫着一种欢愉的气息。 看见江烽满面沉思的神色,走在江烽身旁的鞠蕖忍不住小声道:“二郎,是不是当将主的都这样,今日一晚上你们说的我都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里边儿的道理,我头都被你们给绕晕了。” 鞠蕖一脸郁闷的表情让江烽有些好笑,“蕖娘,你听不懂也很正常,实际上有很多东西我也是似懂非懂,因为我们对汴梁这边的情况不了解,另外也对梁军内部的运作规制不懂,偌大梁地,可和固始军不同,也比你们原来的申州大无数倍,涉及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和利益,自然是牵一发动全身,一件事儿要做下来,就得要时间,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另外我也想和你说说你堂兄的申州军的事情。” 鞠蕖点点头,“二郎,我可以帮你去和我堂兄一说,只是能不能成,还得要看我那位堂兄的态度,我觉得他怕是不会因为我这层关系而改变他自己的观点。” “蕖娘,我也只需要你去帮我阐明一下意见而已,他愿意不愿意到固始来,还是取决于他,但我以为如果他明智的话,应该看到去固始他唯一的出路,虽然到固始一样也有很大风险,但毕竟这是一条路,除非他愿意投效南阳,而安州那边我估计都不敢收留他吧?” “你就不怕得罪南阳?”鞠蕖反问。 “呵呵,蕖娘,你觉得我现在还在乎得罪谁么?蔡州军就像一把剑压在我脖子上,我现在唯一想法就是要让固始军生存下去,南阳刘氏?还是等他们拿下光州之后能和固始挨上边儿再来和我说这件事情吧。” 江烽笑了起来,现在的他谁都不怕得罪,只要能充实自身力量的举措,他都不吝一试,哪怕是饮鸩止渴,也要一试,至于其他,日后再说。 “二郎,其实你还可以邀请今晚这两位一起到固始,我看这两位都不是凡俗之辈,尤其是那个常昆,他的武道修行不在我之下,比你强太多了。”鞠蕖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你也该多花一些精力和时间在修炼上,否则……” “否则什么?怕别人来刺杀我?不是还有你这个保镖在身边么?”江烽自我解嘲,“你觉得我现在有更多精力来修炼武技么?我也知道这样很危险,但现在我真没有这份心思。” “至于你说的常昆和崔尚他们俩,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我也还不了解他们两人的情况,广胜军被裁撤了,是个什么情形,我也需要问一问,看看里边有没有什么隐情,若是没啥问题,不仅仅是常昆和崔尚,还包括我们最初遇见那帮人,我都打算去打打主意。蕖娘,不知道你注意到他们的穿着没有,要么衣衫,要么缚袴,都是带赤红色的,这都是梁军的军服颜色,也就是说他们要么就是被裁撤掉的广胜军兵士,要么就是其他梁军的军士,要么就是军中眷属子弟,而且武技都不俗。” 江烽的眼中闪动着勃勃的野心。 今日这一见,他发现梁地虽大,梁军虽强,但是一样存在着许多根深蒂固的痼疾,这种利益上的盘根错节,导致了这个庞大的政权体系运转迟缓,或许这是每个大藩阀的通病吧? 可这却给了自己莫大的机会,像自己今晚所遇到的这拨人显然都是郁郁不得志之辈,有些可能是其他军的军士,有些则是军中子弟未曾有出头机会的,有的则是被裁撤的冗员,但江烽看这帮人里边不少都是军中熟手,像常昆更是天境高手,居然也沦落到这种地步,这固然与其性格可能有关,但也可见梁地这边人才的鼎盛。 若是能从中拉来一拨人到固始,江烽相信势必可以极大的充实固始军的架构。 现在的固始军招新兵不难,难的就是缺乏从队正到都头再到指挥这几级的熟练军官,而且需要高素质的军官。 如果换了是其他地方藩阀实力想要在梁地来打这个主意也许还有些难度,但是对于固始来说,这恐怕就不是问题了。 再怎么固始军也难以对梁地造成威胁,更何况现在固始军还将会是以梁军的黑打手狗腿子身份出现,一如十多年前的蔡州军一样,现在就看这些人看得上看不上固始军这个小庙了。 ************************** 在江烽带着鞠蕖离开之后,崔尚和常昆就相对坐在了茶桌旁。 “白陵,你觉得此人如何?”常昆淡淡的问道。 “还捉摸不透,不过此人考虑问题很清楚,而且反应也很快,敏而好学,能放得下脸请教。”崔尚悠悠的道:“三郎,你怎么打算的?” “我?还没考虑那么多。”常昆此时早已经恢复了清明,也没有了先前带着醺意的狂放,“你觉得我可以去固始军?一千多号人,残兵败将,我去能干什么?” “万丈高楼平地起,固始军能扛住两万多蚁贼的围城,也不简单了。如果我所料不差,梁蔡之战这一仗恐怕是要打起来的,固始军并非毫无机会。”崔尚慢吞吞的道:“关键就是固始军能不能扛得到形势变化使得蔡州军不得不撤军的时候。” 常昆摩挲着颌下的胡须茬,眼睛微眯,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如果这边动作快一些,大一些,蔡州军未必敢从蔡州和光州抽太多兵力,假如固始军的力量再强一些,准备再充分一些,也许还有机会,但是现在这种情况,……” 崔尚也知道常昆所言是实,对于蔡州来说,梁军一动肯定会让蔡州军主力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蔡州军哪怕不动主力,三五千兵力还是能抽得出来的,固始军能够抵挡得住?这个差距不是增加几个高手强者就能改变的。 “那就再看看,我总觉得这个江二郎不会这么简单。”崔尚点点头,“看看他明日表现,对了,明后日江二郎还要和杨七他们切磋一番,图个热闹呢。” 第四十六节 梨山一脉 “鞠师妹!”当那名华服男子走入房间时,江烽和鞠蕖都站了起来,迎了过去,“这位就是江虞侯了?” 潘楼无疑是当下汴梁城最具名气的一座酒楼,虽然和丰乐楼、齐乐楼、遇仙楼的规模相比还略小一些,但是这里近邻汴河,小院楼廊回转,自有一番风韵。 门口扎起的彩楼欢门高达两层,梯形檐子上,每层的顶部都结扎处山形的花架,以各色花鸟异兽为图案的装饰物琳琅满目,而眼下垂挂的流苏以及酒楼里内打造出来的藻井更是透露出浓郁的贵气。 沿着大门转折更是一连串的园林,这本是这汴梁城里潘姓富商的庭院,因为位置奇佳,便被另一潘姓巨贾买下,经过装修之后以潘楼的名义开门营业,迅速成为这汴梁城一处雅致所在。 江烽把设宴地点定在这里也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这里距离天兴军军营不算太远,估计鞠蕖这位师兄师姐居所距离这里也不会很远,兼之这潘姓巨贾据说和天兴军两大军头李固和杨审皆有姻亲关系,所以这里的确是最合适的所在。 “尚师姐她……”鞠蕖有些惊讶,怎么只有这位师兄一人前来? “她有了身孕,不方便出来。”华服男子有些矜持的点点头,目光却落在鞠蕖脸上转了一圈,有些愕然:“师妹,你这脸……” 进了房间鞠蕖的帷帽便取了,脸颊上那一处箭簇伤格外醒目,破坏了整个原本轮廓相当饱满圆润的美感,让人扼腕不已。 昨日里江烽带着鞠蕖去的时候,也引来一干人侧目,只不过鞠蕖是男装打扮,众人虽然遗憾,但也无人提及,但今日里本是熟人见面,自然一下子就让对方吃惊不小。 “卢师兄,没事儿,小伤,已经没事了。”鞠蕖脸色掠过一抹异色,但随即恢复了正常,抱拳一礼之后,“那还要恭喜卢师兄和尚师姐了。” “呵呵,你师姐也不易,有时间你去看看你师姐吧。”华服男子的目光终于回到了一直含笑不语的江烽身上,“我和鞠师妹多年未见,江虞侯见谅了。” “卢虞侯大人客气了,多年习艺,师门情谊,难免。”江烽也是抱拳一礼,华服男子也是回了一礼,这才在江烽的延请下入座。 江烽也一直在打量着这位源出梨山一脉的卢高卢虞侯,以三十之龄位居天兴左厢第六军的虞侯,也算是相当了得了,只不过对方望向鞠蕖的目光有些诡异,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鞠师妹武技已然大成了,可喜可贺啊,只可惜你尚师姐在这方面却缺乏天赋,……”卢高摇晃着头,似乎颇是遗憾。 江烽却注意到鞠蕖白皙异常的面庞上掠过一抹羞红和恼怒,让他有些不明白这卢高的话语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不过料想此人怕也是对鞠蕖有些想法。 想到这里江烽也有些感动,以鞠蕖直爽的性格,能够为自己而专门来找这个她并不愿意见的师兄,只怕内心也是相当憋屈的,尤其是还要面对此人言语上的调笑,更是难为鞠蕖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却不好插话,毕竟对方也算是师门同枝,自己插话显得有些无礼。 好在这家伙还算是乖觉,很快就把话题拉了回来,“江虞侯从固始来?” “对,某来自固始。”江烽也不卑不亢。 有了昨晚常昆和崔尚的介绍,江烽心里也有了一些底。 天兴军左厢的主将是李固,而这家伙应该算是李固的下属,不会不知道主将对蔡州的怨恨,自己的来意也无需掩饰,完全可以向这个家伙挑明,这也相当于给对方一个机会。 这家伙能这么年轻就混到军虞侯的位置上,而且还是庶族出身,只怕不单单是他武道水准超群那么简单了,看得出来头脑也是相当灵动,应该明白自己来意对他意味着什么,无论李固最终能否接受,事后是否成功,起码也能让他拉近与李固的关系。 一边说话,江烽已经提起酒壶替对方斟上酒。 酒是潘楼自酿的仙醪,在汴梁城里也是享誉一时,之前这仙醪潘楼是概不外售,只在本酒楼自用,后来随着其他酒楼的各色自酿名品打响名声,潘楼才开始将仙醪外售,但据说始终要比这潘楼自用的仙醪略逊几分口感。 看得出来这位卢虞侯也是潘楼的常客,对于仙醪的滋味也是颇为欣赏,江烽尚未举杯,对方便已经一饮而尽。 都说酒是最好的感情催化剂,毫无疑问这个家伙也是一个好酒之人,两壶仙醪一下,气氛似乎也一下子融洽了许多。 “好酒!二郎,我还是唤你二郎吧,你是鞠师妹的好友,那也就不是外人,你的来意鞠师妹已经和我隐约提起了,你的情况我也大略了解了,你希望我帮你引荐几位能在崇政院里说得起话的大人,这不难,不过我倒是想想要问问二郎,既然你固始军已无立足之地,何不趁机在固始大捞一把走人,来这汴梁城里做个富家翁,岂不快哉?” 借着几分酒意,卢高的言语也显得放肆许多,“那固始乡间小县,你那区区千把县军能济得了什么事?蔡州兵可不是蚁贼,我们天兴军和蔡州军就在陈州交过手,当时我还是都头,宛丘一战,我们天兴军阵亡三千余人,三军被打散,当然蔡州军也没能好过,无为天王袁无为与厢主在宛丘城墙上一场大战,某是亲眼目睹,若非袁无敌加入战局,厢主便能斩杀袁无为于当场!” “哦?当时厢主可是李固李将军?”江烽也很希望多了解一些当年梁军和蔡州军一战的实情,好奇的问道。 “不,当时天兴左厢厢主乃是寇隆寇将军。”借着酒兴的卢高显然也有些得意,也是有意要炫耀天兴军的辉煌历史,“寇隆寇将军乃是寇彦卿大人嫡子,一双铁锏横扫卫州无敌手,昔魏博牙兵肆虐,不服王化,便是被寇将军父子一力格杀!” 听得袁氏三驹中包括无为天王袁无为在内的两子双战前任天兴军左厢厢主,而且还是争夺陈州州治宛丘一战的城墙上大战,江烽也忍不住有些热血沸腾。 从战事结果来看,蔡州军未能夺下宛丘,至今宛丘依然在大梁控制之下,只是陈州大溵水以南三县自此却被袁氏占领,陈州至此也是一分为二成为南北陈州。 第四十七节 冰水泼下 说起三年前陈州攻防那一战,卢高也是滔滔不绝。 袁氏双驹如何双战寇隆,而袁怀庆如何突袭许州,感化军又如何在太康与梁军的天威军鏖战三日,泰宁军又如何猛攻宋州,战局如何一日三变。 这家伙也的确还有些口才,这数场大战似乎都是被他亲眼目睹一般,说得活灵活现,连江烽都听得心驰神往。 尤其是袁氏双驹在宛丘城头与寇隆一场大战,双方三人在城头恶战,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袁无敌的大将军戈,寇隆的霸王锏,在宛丘城头上演了一出让无数武者强人都惊叹不已的绝世对决。 整个宛丘东城门城楼都被夷为平地,袁氏双驹双双负伤而退,甚至在退走之前还斩杀了梁军两名虞侯,扬长而去。 当时卢高也在,那是的他还只是一个都头,近距离看到了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发动的龙焰如何活生生的将一名虞侯当场烧死,另一名虞侯身体甚至被袁无敌十分嚣张的用戈头挂住,高举在手,呼啸而去。 而那一仗中年龄不轻的寇隆也一样负伤不轻,但袁氏大军的旗帜始终未能插上宛丘城头,最终被迫退回了大溵水以南,也才有了现在的格局。 而也正是那一仗之后年近六十的寇隆受创不轻,这才退仕荣休,由李固出任天兴军左厢厢都指挥使。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种在万军眼前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无疑是最为让人刺激的,把自己的个人武力催发到极致,真刀真枪的搏杀,深刻感受这种生死须臾的顿悟,对于一个武者的成长有多么重要,只有武者自己才知道。 温室里永远长不出巨树,修炼固然重要,但是唯有这样不断的去经历雷电风雨的洗礼,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袁氏显然也领悟到了这一真谛,所以才会有层出不穷的年青俊彦前赴后继的加入到战争中来。 江烽亦然。 固始军要想成长起来,一样需要战争的洗礼,只可惜现在的固始军的确太单薄了一点,一场雷暴,也许就能让这株小树尚未成型就被毁灭,在这中间的平衡却太不好掌握了。 虽然卢高的话语里有些遮掩,但是江烽还是能听得出其中一些含义。 蔡州军想要拿下整个陈州的意图虽然失败了,但是却也达到了拿下半个陈州的目的,而且在宛丘这一战,袁氏两个稚子联手与梁军著名大将恶战,最终却能全身而退,而寇隆更是在这一战之后直接退仕,足见伤势之重。 这样充分说明了蔡州军在从高层武将到下边士兵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袁无为三年前也不过二十四五,袁无敌甚至恐怕还不到二十岁,两人联手就能把寇隆这样的梁军宿将击成重伤。 也难怪许德威号称光州第一将,已然是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却是在袁无为面前毫无胜算,甚至直接被对方一拳击杀,想必在击杀了许德威之后,袁无为怕真的已经正式晋位太息期,要奔天境中阶去了。 袁氏表现出来的实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袁氏一代接一代薪火相传的成长潜力。 现在袁氏掌权一代的袁怀河、袁怀庆、袁怀方等人都还正值壮年,年龄最大的袁怀河也不过五十岁出头,像袁怀庆不过四十出头,而第二代的袁氏三驹,最大的袁无为也三十不到,最年轻的袁无敌只有二十出头。 更让人担心的是据说袁氏以及诸如其附庸阀族中赵氏、薛氏二代中更年轻的一辈也正在迅速崛起,一批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高手也正在异军突起,其成长速度丝毫不逊于十年前的袁无为、袁无畏、袁无敌三兄弟,这也是昨晚常昆无意间谈及的消息,让江烽也是坐卧不安。 俗话说欺老莫欺少,给江烽的感觉袁氏就像是正在迅速成长起来的青年,而大梁朱氏更像是有些耄耋老矣的王者,虽然声势惊人,也可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是却耐不住和袁氏在时间上的赛跑。 或许在初期,袁氏在面对大梁这个庞然大物时,仍然会遭遇失败,但是只要能挺下来,此消彼长,也不知道在这场竟逐中,谁能够笑到最后。 只可惜自己却成为了这个正在迅速崛起的新兴豪门的绊脚石,甚至稍不注意就会变成垫脚石,现在的自己还不得不为避免成为垫脚石而苦苦挣扎。 “卢师兄,不知道你若是对上了袁无为,会如何?”一直没有吭声的鞠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 “鞠师妹,你其实是想问你对上袁无为会怎么样吧?”卢高也是机敏无比的角色,笑了起来,但是随即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的道:“鞠师妹若是你用刺杀术,或许能给对方造成一定伤害,但是你却绝无幸理,若是正面对阵,三个鞠师妹你也不是袁无为的对手,这还只是我根据三年前袁无为的实力来评判的,说实话当时我自己也评估了我对阵袁无为的情形,虽然师兄也自命不凡,但是估计也就是十合之敌,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和天焰龙拳,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 见鞠蕖脸色阴郁,卢高也不在意,目光重新落到江烽脸上:“二郎,所以我劝你趁着你现在还掌握着主动权,尽早抽身,若是我是袁家主事者,三千人马,袁氏三驹来上两个,便可直接斩将破城,就算我师妹帮你也一样无济于事,她的武技我清楚,天生就不适合正面对阵,我也知道你可能还有其他术法道藏作为杀手锏,但是我要告诉你,一力降十会,真正的大战场上,术法道藏改变不了结局,顶多也就是让对方付出的代价更大一些罢了。” 几乎没有给江烽辩驳的机会,一席话说下来,几乎如冰水迎头泼下,让江烽一时间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义了。 良久,江烽才摊摊手,笑道:“卢兄,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 第四十八节 蓄势 “我觉得是如此,当然你的要求我可以满足,崇政院七房中我认识几个执事,但是我个人觉得,恐怕他们不能帮你什么。”卢高摊摊手,颧骨略高的脸膛上浮起一抹有些惋惜的神色。 “卢兄,可是我听说大梁有意要对蔡州开战,正在进行战争准备,如果是这样,卢兄觉得我们固始军是不是可以为大梁效犬马之劳呢?”江烽并不在意,依然神色自若,“我听说左厢李固将军也是一直有意讨伐蔡州,不知可有此事?” 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打算替自己引荐谁,甚至多半就是想要从自己这里诈取点儿银子,江烽心中冷笑。 引荐几个崇政院某个房的执事,真把自己当乡里来的土老财了,不过江烽也能理解,对方大概觉得自己武技甚至连天境都未触及,以为自己就是一个碰巧被推上了固始军假虞侯这个位置来顶缸的可怜虫吧。 脸色一窒之后,卢高表情有些复杂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小瞧了眼前这个家伙了,了解到大梁可能要打仗,进行战争准备,这不是难事儿,稍稍消息灵通者,都能知道,但外边人都以为这是要对蒲州动手,没有谁说要对蔡州动手啊? 这家伙就这么肯定? 而且还能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李固将军正在力推要对蔡州动手这就更不简单了。 “所以我想请卢兄帮我引荐一下李固将军,我有要情想要向他禀报。”江烽淡淡的笑道。 江烽一副以梁军下属的口吻称要向李固将军禀报内情,让卢高也醒悟过来这个家伙其实早就打定主意是瞄准自己顶头上司了,若是自己不搭这条线,只怕这家伙转身就会去找另外的人搭线了。 想通这个道理,卢高也收敛了先前的轻浮浪荡之色,拱手一礼道:“二郎,先前是某放肆了,既然二郎有这般志气信心,某敢不效力?最迟明日午后,某便会给二郎一个准确消息,相信李固将军也很乐意见你这样的少年英杰。” “呵呵,卢兄,少年英杰某可当不起,但是像蔡州这般少年英杰层出不穷,这么短短十年了里如群星崛起,若是不早掘其根本,断其羽翼,放任其作大,只怕会成大梁心腹大患啊。”江烽也回了一礼,郑重其事的道:“请将此言带给李固将军。” *********************************************** 送走了卢高之后,江烽和鞠蕖便回了旅舍。 这两日都未带楚齐和陈实二人出去,楚齐倒还稳得住,陈实却有些浮躁了。 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陈实,江烽没有理睬对方,“明日我们去会一会兵甲坊里的军中游侠,你二人跟随我去,无论对方如何挑衅,不得妄言,不得出手,否则就不必去了。” 听得江烽说得严肃,楚齐和陈实二人齐齐行礼,“谨遵大人命令。” 想了一想,江烽又道:“虎踞一式对你二人筑基固本极为有益,我暂不授你二人熊蹲,你二人这一段时间好好体悟虎踞蓄势养气之精奥,若能悟透,对你等日后修炼大有好处。” 江烽原本是打算把虎踞熊蹲二式择机授予二人,让其二人能尽快领悟,但是在来汴梁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若是这般做可能就有点儿揠苗助长了。 这两人底子虽然不错,但是却无法和那些自小筑基的修炼者相比,现在已经是他们筑基的最后时机,再不打好基础,日后成就就有限了。 左右这二人短期内也难以发挥太大作用,明日若是能从这帮汴梁军中子弟里招揽到几个人物,远胜于这两个家伙现在能起的作用,还不如让这两人沉下心思慢慢体悟,也许能有一番不一样的造化。 楚齐和陈实两人也是一愣,原本虞侯大人说要尽快授他们俩熊蹲一式,没想到虞侯大人现在又改了主意,不过他二人倒是没想太多,只是点头应允。 本身这二人来汴梁之后便意识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说其他,只是这位一直不太多有言语的蕖娘子便是二人仰视的对象,甚至连虞侯大人怕都不是蕖娘子的对手,所以二人才会撺掇江烽纳蕖娘子为妾。 这样一来起码虞侯大人的安全要有保障许多,最好虞侯大人和蕖娘子能早日睡到一起张床上,晚间二人的值守压力也会小许多。 在汴梁城里四人便开了三间房,楚齐陈实二人住江烽左边,而鞠蕖则住江烽右侧,这样一来若是夜里有什么不测,也可迅速做出反应,虽然江烽不认为在汴梁城里能有什么危险。 回到房里,江烽先行运气周天让全身经脉舒展,这才又把三皇炮锤的精义体味了一番,细细感悟。 这三皇炮锤并不能帮助自己在武道境界上突破天境壁障,但是却能让自己现有的元力玄气发挥到一个更高的极致。 也就是说,这三皇炮锤更多的是一种武道运用之术,可以把自身的刚性力量的潜力发挥到极致,而以现在自己结体期的水准,以三皇炮锤发力,便是天境初阶的高手,只要不是太息期的高手,哪怕是养息期的强者,也有一搏之力,而如果是静息期的人物,江烽就更不会怵了。 也难怪许氏一族会将这个只是简单地武道运用之术视若拱璧,并成为许氏一族的传家宝。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这三皇炮锤之术对玄力内气的基础要求很高,因为它属于激发刚性力量的潜能,而基础不达到相当水准,就会成为饮鸩止渴,但这对于江烽来说却不是问题,他在五禽戏的虎踞熊蹲两式蓄力养气上下的功夫太深了,另外一个缺陷就是三皇炮锤之术威能的发挥只能局限于手和肘,也就是说,在近身格斗上有无匹的威力,但是在兵刃对战上,却发挥不出多少威力。 不过对江烽来说也已经相当满足了,真正当自己突破天境,甚至达到天境中段时,这种以三皇炮锤爆发出来的威能,足以让任何一个同级别的近身者呕血。 这也是江烽之所以敢应承下来那杨七的切磋邀约,那一群人里跨越天境的角色也有那么两三人,但是真正跨入养息期的大概也就只有那杨七一人,其余两人都还在静息期里徘徊,他不憷。 第四十九节 最亲近的人 笃笃敲门声把江烽从沉思中惊醒,这个时候能够来自己房间的除了鞠蕖这丫头,也没有其他人了,楚齐和陈实是不会这么不懂事的。 “进来吧,蕖娘。”江烽没有起身,只是静静的坐在胡床上,看着从门外进来的鞠蕖。 “怎么了,蕖娘?”见这丫头神色似乎有些恍惚,江烽微微扬起眉毛,轻声问道。 “二郎,我没想到我这个师兄会变成这样,我和他也不太熟悉,……”鞠蕖话没说完,江烽已经笑了起来,“蕖娘,无须自责,这很正常,任何一个人站在你师兄的角度上,可能都会如此,可以想象,一个连师妹武技都不如的家伙,居然也敢在这里大言炎炎的谈大梁该向谁开战,换了我我也会怀疑,但后来当我把话挑明了,你看你师兄不是马上就正经起来了么?” “你真的不在意?”鞠蕖有时候心很粗,但有时候也很敏感。 她觉得自己第一次向江烽做出的承诺结果却变成这样,让她内心相当愤懑郁闷,很显然这位师兄是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甚至还有意揶揄洗涮自己。 她很看重这件事情,因为江烽很重视这件事情,可没想到卢高竟然如此轻侮自己,这让她一度想要愤怒得想要发飙挑战卢高。 鞠蕖也知道卢高的武技高于自己,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毫无胜算,单打独斗中什么都可能发生,她从不惧于一战。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怎样?怒发冲冠?还是气塞于胸?不至于,我没那么狭隘,我们应当学会适应现实,现实就是如此。”江烽摆摆手,“来坐,别站着。” 鞠蕖犹豫了一下,还是隔着胡床上的茶几,坐在了江烽斜对面。 鞠蕖坐在江烽斜对面,正好就看到鞠蕖那脸颊上相当明显的箭簇伤疤,格外刺眼,将整个面颊的美感完全破坏,让江烽的心情都顿时不好起来。 “蕖娘,你这脸上的伤是箭伤?”江烽把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些,仔细的观察着这处伤痕,伤疤并不算大,但是因为是箭簇伤,肯定比较深,内部肌肉也受到了破坏,使得这处伤痕向外隆起。 “嗯,匣弩所伤。”鞠蕖见江烽身体倾斜过来,下意识的想要向另一旁拉开距离,但是听到江烽的问话,也知道江烽是在观察自己的伤势,这让她既有些心动,又有些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 “刘氏家族的高手?”能伤到鞠蕖的面部,而且是箭镞伤,非等闲之辈所能做到。 “不,是术法匣弩。”鞠蕖摇摇头,“刘玄对术法一道十分看重,他身畔不但有武道高手,随身武士都携带有术法器具,我就是小觑了这些东西,才被其所伤。” 对于武道一脉来说,大概最厌恶的就是术法一道了,因为术法一道改变了这个世界力量的规则,原来以武论英雄的法则被打破了,有时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书生,却能凭借一件术法器具格杀一个武道高手,这种事情让你简直无法接受,而且也让武者高手极易被那些看似人畜无害的寻常人所乘。 “你应该想得到,以刘玄诡谲多疑的性格,肯定会在自己身边安排有足够的警卫力量,加之他本身的武道水准,采取刺杀这种行为想要得手很难。” 江烽目光还是落在鞠蕖的脸颊上,这让鞠蕖觉得自己脸庞也是一阵发烧,也有些不自在。 “蕖娘,你把脸靠过来,我仔细看看。”江烽轻声道,“也许我能有办法帮你消除疤痕,恢复原样。” 鞠蕖身体微微一僵,“不需要,我不需要这个,伤了就伤了,破相就破相,我不在意这个,也不需要你来安慰我。” “谁安慰你来着?”江烽又好气又好笑,“你觉得我这是在安慰你?你不知道我在固始守城一战中活人无数么?” 鞠蕖不敢置信,睁大她那双如浸润在水中的葡萄般的眼瞳,“你懂医术?” “懂不懂,试试不就知道了?把脸靠过来!”江烽的话语里多了几分不容置辩。 忸怩了一下,鞠蕖最终还是隔着矮几将脸靠了过来,只是身体也变得格外僵硬,江烽倒是没想太多,一只手托住鞠蕖的下颌,一只手食指轻轻的在隆起的伤疤上按压了几下,然后又在伤疤周围的肌肤四处摩挲了一阵,让鞠蕖心脏几乎都要从胸腔子里蹦出来,这才松开手,“你伤口里肌肉被破坏了,生长出来了赘肉,所以需要用刀割开,割除赘肉,然后用白獭脂和着其他药物来敷治,应该可以治好。” “真的?!”鞠蕖有些不敢置信,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在意这个,但是又有哪个女孩子会对自己的容貌不在乎? 只是鞠蕖也问过几个郎中,几乎人人都说这种伤没法治,只能如此了,这才让她伤心绝望,没想到江烽居然说可以恢复,这如何不让她欣喜若狂? 脸色变得异常红润,鞠蕖觉得自己似乎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了,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反倒是江烽安慰她:“治是能治好,但是恐怕需要时间,另外其他药物都能找到,唯独这白獭脂还得去找,这玩意儿可不好找。” 鞠蕖对江烽的话却不在意了,只要能治好,时间长短没关系,而白獭脂再是稀罕,也不是找不到的物品,这就足够了。 “对了,明日你和楚齐、陈实陪我去会一会汴梁这边的这些朋友们,我们是以武会友,相互切磋,需要拿捏好分寸。”知道鞠蕖面浅,江烽也有意岔开话题,“我需要在这拨人里边招募一些加入固始军为固始军效力,所以既不能被他们小觑,以免他们生出轻慢之心,但是又不能过于激烈,以免伤了和气,不利于日后相处,除了我,蕖娘,我还希望你也帮我一把。” 听得江烽说要自己帮他一把,鞠蕖心中一暖,她是最受不得人恩惠的,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所以一心想要回报。 事实上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得把江烽这个认识不到十天的陌生人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了。 “行,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倒是你却需要小心一些,我看那方脸儿武技不俗,我怕他……” “怕他伤了我?呵呵,且看我明日的手段!”江烽欣然一笑。 第五十节 骑虎难下 连江烽都没想到这一趟本来是十分寻常的切磋,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和长安一样,洛阳、汴梁都是盛产游侠儿的地方,号称中土游侠三圣地。 长安居首,汴梁次之,洛阳再次,而像扬州、杭州、江陵、襄阳、南阳、晋阳、益州这些地方虽然也算是通都大邑,但是游侠风气却远不如三都,甚至连幽燕之地都颇有不如。 自古燕赵出侠士,河朔三镇之所以能以军队战斗力啸傲群雄,魏博牙兵号称天下第一牙,不是说他们有多么严密的军纪,恰恰他们军纪最差,也不是他们武技有多高,就靠的是那股子铁血刚烈的杀伐气息荣登牙兵第一宝座,而这也是游侠气息最外放的一面,当然他们的骄横跋扈也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人越多的地方,江湖水就更深,为名,为利,为荣誉,为颜面,为斗气,都可能演变成江湖中的种种杀伐纷争,如果再牵扯上门户之见,阀族之争,那就是更无休止了。 也正是这一幕幕刀光剑影的逞强斗胜成为战场交锋间隙中的小插曲,也成为这些大都市里边风花雪月的最喜闻乐见的花边曲,闲人野汉们甚至是达官贵人们无不对此趋之若鹜。 江烽的确小看了汴梁人对这类事儿的热衷程度。 数十年来汴梁城还从未遭遇过战火,哪怕是黄巢之乱时,汴梁城也未曾沦陷过,而当大梁正式立国之后,汴梁城甚至连被敌人兵临城下的时候都鲜有一见,也正是因为这么多年的繁华安逸生活,使得汴梁人对于风花雪月的追求达到了极致。 无论是角抵相扑、马球、蹴鞠、牵钩、斗禽都能引来无数人的追捧,而相比之下,像这种比角抵相扑更为热血,对抗性更强的武道切磋就更让人心驰神往了。 如果江烽是在第二天就来赴这个约,也许还好一些,毕竟那也是晚上相约,第二天许多人还不知晓,但是他却拖到了第三天,经过了第二天的发酵,更加上有心人已经把江烽的身份给抖露了出去,这场龙虎会就有点儿甚嚣尘上了。 上百人早已经在小校场里候着了,人声鼎沸,看得江烽几人瞠目结舌,这简直就有点儿煮酒论英雄的味道啊。 说是小校场,其实就是两个破烂的辕门遥遥相对,夯土压实的地面还算平整,这里曾经是被裁撤与十多年前的龙虎军军营遗址,但现在虽然被叫做小校场,但是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大杂货市场。 随着龙虎军这支昔日禁军第一军被裁撤,这里也就变成了被军队家眷子女们侵占下来的坊市,只剩下原来的较场和辕门还立在这里,成为了城东这一片里军人子弟和军中好勇斗狠者较量的好去处。 在这十多二十年里,大梁在关于禁军编制问题上始终是三心二意,时而大手笔的裁撤主力军,时而又不遗余力的重组重建,使得很多人都对此无所适从。 像广胜军裁撤于五年前,使得大批广胜军的大小军头们,要么就是被裁汰下来编入到其他军,要么就是黯然退出,成为历史,龙虎军裁撤于十多年前,也就是在朱允上台的头一年,也是引发了很大的动荡。 在江烽看来,只怕也只有大梁才经得起这么大的折腾,一支军队动辄上万人,像龙虎军和广胜军这种基本上都是属于主力军级别,大多配置两厢,满编就是五万人,哪怕实际上达不到五万,但两三万肯定是有的,就这么说撤就撤了,尤其是在大梁周边还有着如此多虎狼环伺的情况下,大梁仍然敢这么干,也足以说明大梁的底气了。 当江烽看到常昆和崔尚也都笑吟吟的出现在人群中时,也就估摸着今日这么大的阵仗多半是和这二人脱不了干系的。 “常兄,崔兄,这是何意?”江烽和被唤作杨七郎的杨堪杨佑廷打了一个招呼之后,先行走到了常昆和崔尚这边,皱着眉头道。 “二郎,汴梁如此之大,谁人知晓你?固始在什么地方,存在有什么价值,固始军的意义何在,崇政院里有几个人知道?政事堂的人怕连固始属于山南还是河*北都弄不明白!你想要达到目的,不增加自己的名望,行么?晚上你不是要和李固将军见面么?正好,这一场切磋可是能为你增色不少呢。” 常昆目光复杂,似乎也有些感触。 江烽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刚才和杨堪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了,来的人不少,尤其是其中明显有些官宦子弟,还有一些人身上透露出来的骁悍之气,显然就是军中将领。 杨堪并未为他介绍,只是简单介绍了几个想要和江烽切磋的朋友,但即便是这样,这几个想要和江烽切磋的角色也都超出了江烽的预料。 除了杨堪之外,起码还有两人都是和杨堪级别相仿的人物,甚至还有一个已经是触摸到天境初阶太息期的高手。 这让他心里不禁有些打鼓,这帮家伙是想要干什么?真的想要让自己在这里出乖露丑?或者还有其他目的? “常兄,那也用不着这样吧?我的水准如何你们也知道,本来不是说好就是一个切磋么?搞这么大阵仗,万一贻笑方家,岂不是……”江烽沉吟着道。 “二郎,你的意图我们都知道,如果你不能表现出足够的实力,你怎么赢得他们的认同和尊重?没有认同和尊重,不但他们不会追随你,你一个固始假虞侯能给出什么许诺?恐怕还不值得这些人背井离乡吧?另外,,恐怕李固再怎么摇旗呐喊,恐怕都难以说服崇政院那边相信你固始可以抗御蔡州军的侵袭吧?” 崔尚的言语很直白犀利,江烽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实。 正如昨晚卢高所说,自己若是不能表现出足够的实力,袁氏三驹来上两个,再带上三五千兵马,并可直接斩将破城了,你固始连一个可以和袁氏三驹正面相抗的角色都没有,怎么和人家玩对抗? 铁戟横天袁无畏虽然在袁氏三驹中排第二,但是那是以年龄来排序的,真正论实力,袁无为就不说了,明显高袁无畏一层,就是比袁无畏小两岁的袁无敌都要强于袁无畏。 术法道藏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扭转局面,但是像这种大规模的城池攻防战上,无论是罗真还是许静的水准,都还制作不出可以改变这场战事结果的术法器具来,一两具无边落木或者地龙翻身这样的术法道具在这样的大战中只翻起些许小浪花,更不用说袁氏一样可能会携带术法师和术法道具而来。 第五十一节 别无选择 见江烽无言以对,常昆拍了拍江烽的肩头,“杨堪他们也有分寸,从内心来说,他们也渴望找到一个可供他们施展才华的所在,固始是对抗蔡州军的第一线,相信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感兴趣,这些人要么就是广胜军中的弃子,甚至还有当年龙虎军的残余,要么就是家族中的庶出子,看不到未来,有没有更多的机会,可他们又不可能去为敌视大梁的沙陀人和关中、南阳效命,你不知道甚至咱们汴梁城里甚至有不少人都宁肯跑到河*北三镇去打生打死么?所以你的到来真的给了他们些许希望,我们都期待你能给我们带来希望,总比这些家伙浑浑噩噩的在这坊市里厮混等死好吧。” “可为什么他们就不加入大梁军队呢?大梁军队如此庞大,总还是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吧?”江烽忍不住问道。 常昆斜睨了江烽一眼,“二郎,你不知道现在大梁军队的规制么?是谁都能有机会进入的么?你以为是当兵吃粮这么简单?他们不是寻常军户,都是军头人家出身,家学渊源不说,最起码都是进入了锻骨后期踏入通脉门槛的角色,你让他们去当寻常士兵?他们自己不在乎,也得要在乎家族颜面啊。可你想要在军中坐上一席之地,谁会给你这机会?我自己的人都用不完,给你?你昨晚去找的那个卢高,如果他不是娶了霍氏之女,能轮得到他当军都虞候?” 江烽默然,事实上他对此也有所耳闻。 霍氏一族是也就是追随老梁王朱温打天下的霍存一族,这也是大梁军中一个重要体系,霍存之孙霍从龙现在就是梁王麾下第一骑军——踏白都的军都指挥使,足见梁王对霍氏的信任。 霍氏和李氏关系不错,所以卢高才能在李固出任天兴军左厢厢都指挥使后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更上一层楼担任了军都虞候。 昨晚卢高借着酒意也谈起过在军中生存的艰难,也就谈到了寇隆退仕,李固接掌天兴左厢,便有一大批追随曾经追随寇隆的军校黯然淡出,更有一大批的军官因此而不得意。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军中何尝不是如此?不仅仅是你有本事就行,背景、人脉一样不可或缺,这已经是大梁军中约定俗成的规制。 像李固上任,除了要用陈州籍军官外,也还要用出身大相国寺一脉的军官,因为他本人年幼时就曾经在大相国寺学艺,不说师恩深重,起码也要多几分亲近感吧。 同样庞用执掌的龙骧左厢,就重用他老家曹州籍的军官和太清观一脉,因为庞用母亲信奉道教,长年在老君山太清观吃素荣养,庞用侍母甚孝,每年都要去老君山一段时间陪母亲几天,太清观搭上这一条线,其门下弟子自然而然也就成为龙骧军左厢的军官体系重要一支。 山头林立这种规制已经成为梁军中心照不宣的沿袭体制,虽然说不是每支军队都是如此,但是毫无疑问影响甚深,正因为如此当广胜军被裁撤后,广胜军的军官要在其他军中寻个机缘那就必须另寻门道,常昆也就是因为不愿意低头哈腰,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不得不承认大梁人才鼎盛,像楚齐和陈实这样还只是刚进入锻骨期的角色,在固始军中已经是百里挑一,甚至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优秀人物了,锻炼一段时间放下去当个都头也不算什么,而在汴梁城里,一大批锻骨后期的角色却还只能在坊市里厮混。 这固然和他们不愿意屈身寻常伙长队正这一类低级兵头有关,因为按照约定俗成的军制,只有副部头(马军称副兵马使)以上才能称之为真正的军官,副部头副兵马使以下的队正伙长之流则不能称之为军官,只能称之为兵头,但也和他们没有机会获得诸如都头、副部头这一类的机会有很大关系。 “好了,二郎,别想太多了,这个机会你自己要把握好,我相信你的水准,昨晚你能一拳击碎七郎掷出的酒缸,已经说明很多了,否则七郎也不会邀约这些人来与你切磋了。”常昆再度拍拍江烽的肩头,“去吧,也别堕了你们固始军的威风,否则你怎么让人家心甘情愿的加入你固始军?!” 这一席话也是让江烽感慨莫名,都说汴梁藏龙卧虎,诚不欺我,汴京就是汴京,还真不是光州、蔡州、南阳这些地方能比的,也罢,就让这些汴梁子弟看看,固始军的儿郎又当如何! 看见江烽从常昆和崔尚身边离开,走了过来,原本簇拥在一起的杨堪一群人这才散开来,杨堪也迎上前来,笑着道:“叙旧叙完了,三郎这个醉猫,许久没有见他在这种场合露面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兴趣今儿个也露一手?”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立威扬名,江烽自然不会示弱,“七郎,常兄是我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你我之间的切磋何须让他出手,若是你有兴趣,日后你在和他过招也行啊。” 听得江烽话语里悍劲十足,杨堪的方脸上也是精芒暴闪,“好,二郎这话甚合我意,不过淮南道上除了庐州杨氏一族略具薄名,未尝闻有别家,许德威号称光州第一将,却被袁无为当场斩杀,袁无为号称无为天王,在我大梁之地也不过只能算是二流,不知道二郎比那袁无为如何?” 杨堪这一番话也是说得狂霸无比,但江烽却知道这家伙有狂的底气。 杨氏一族一样是大梁军中一大阀族,杨师厚号称大梁三雄,与庞师古、葛从周齐名,只不过杨堪这家伙却是庶出中的庶出。 其父亲本来就是庶出子,他又是庶出子,这种情形下纵然他是雄心万丈,也是难以获得家族资源支持,好不容易在广胜军中任职,却遭遇广胜军被裁撤,可谓喝凉水都塞牙,这几年里也是赋闲在家,憋屈无比,整日里除了找人以武会友之外,也是无所事事。 对于固始军他并没有打上眼,一个小小的县军,实在难以引起他的兴趣,但是自己一干友人中亦有生计困顿者,倒是不妨谋个出身,他也先要借此机会来探探底,顺带也为这一干友人在对方心目中立威。 第五十二节 金刚不坏体,三皇之力 “德威将军虽然以武证道,但是却是我敬佩之人,至于袁无为,我不识,也未曾交过手,他在大梁之地算不算二流我也不知,但是我却知他三年前在宛丘城头与寇隆将军酣战百合,举世皆惊,不知七郎与寇隆将军相比如何?” 江烽不紧不慢的一席话把杨堪堵得满脸通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作。 寇隆虽然退仕,但是寇氏一族在大梁军中亦有不小的影响力,而且他杨堪何德何能敢于老一辈的寇隆相提并论?这话要一传出去,只怕立即就会引来寇氏族人找上门来要个说法,又得要替杨家引来一场风波了。 这杨堪却也是一个人物,拿得起放得下,略一思索便抱拳一礼:“杨某失言了,二郎,今日切磋恐怕也不仅凭口舌论争,我有几位兄弟,得闻二郎英雄,想与二郎切磋一番,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江烽也是拱手一礼,目光落在了杨堪身旁的几人身上。 “江兄,某乃太原郭泰,久闻江兄在固始逆击蚁贼,某甚为佩服,今日能与江兄切磋一二,幸甚。” 首先走出来的是一个矮瘦精悍的青年,论身高恐怕连陈实都比不过,但是游目四顾间自有一番风范,年龄恐怕也比江烽大不了几岁,一双手掌虽是瘦骨嶙峋,但是看在江烽眼中,却是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气息。 太原郭家?一听江烽就知道这又是大梁军中一个颇有名气的家族,太原乃是河东之都,河东乃是大梁死敌,这人祖籍太原,又姓郭,只怕也是昔日老梁王麾下郭言一脉了。 郭言素以以寡击众出名,当年与秦宗权所率黄巢乱军恶战,屡败乱军,只可惜早死,否则其功勋还在其他人之上。 从固始一战之后,江烽就从未停下过自己的武道修炼,尤其是在许静将三皇炮锤之术赠予自己之后,江烽希望提升自己武道修为的心思就越发急迫了。 原来手中只有在这《五禽戏精义》,根基打得再厚实,但是却无法释放出来,现在有了这三皇炮锤之术,虽说运用范围狭窄了一些,但是却总算是寻找到了一条突破之路。 这一路行来,江烽每日夜里都要静下心来揣摩着三皇炮锤要义,事实上这三皇炮锤虽然已阳刚威猛著称,但是其在气韵经血的运用上却与五禽戏颇有渊源,五禽之虎鹿熊猿鸟,而三皇炮锤则有猿熊虎甲龙,有三式叠合,所以也有触类旁通之妙。 这十日来江烽苦心琢磨,自认为也小有所成,所以才会前日里杨堪掷出酒缸时,便以三皇炮锤相迎。 今日这一切磋,虽说也有争胜斗气之意,但还算是平和。 “郭兄过誉了,某守固始,全赖将士同心效命,非某之本事,久闻郭言郭将军当年横扫蔡地,秦贼无不胆寒,不知与郭兄……?” 江烽一席话说得郭泰眉开眼笑,原本已经准备提气一战的他,赶紧抱拳一礼,“郭言将军乃是我祖父,未曾想到江兄也知先祖威名。” 站在圈子外的崔尚也是轻轻一下,微微侧首,“三郎,没想到这江二郎颇有悟性啊,郭泰这家伙本来是要为七郎给江烽一个下马威的,这下可不好下手了。” “白陵,你说错了,就算是郭泰不留手,也未必就能占多少便宜。”常昆摇头。 他虽然也感知到江烽的水准恐怕也就在天境边缘,要说郭泰已然是天境初阶静息期的巅峰状态了,距离养息期也是一步之遥,在杨堪这一群人里,也能排进前五,江烽断不是此人对手,但是他还是觉得江烽既然见识了杨堪的水准,仍然敢大模大样的前来赴会,恐怕也是有所仗恃的。 否则在杨堪他们面前丢个大脸,那他还有什么颜面去招募这帮人? 虽说主帅未必就一定要在武道修行上强于部将,很多时候主帅高明之处更在于运筹帷幄,但若是在武道一脉上逊色太多,还是很难让下属信服的。 “江兄,虽然郭某敬重江兄,但是一旦出手,郭某也是不会留手的,若是有什么闪失之处,还请江兄恕罪了。”郭泰已经摆好了架势,既然要切磋,自然要较量个高下,那般温吞水一样的过招,对他来说就失去今日来这一趟的意义了。 “正该如此,郭兄请!”江烽也不废话,一抬手,一抹至阳至刚之力已经开始从从丹田提起,沿着腹、胸、肩、肘、手,然后再从手、肘、肩、胸、腹这样飞速的运转起来。 那一刻,江烽只觉得自己整个上半身都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洪炉当中,懒洋洋,热烘烘,但是又有着一种莫名的放纵冲动,这便是三皇之力?! 郭泰身形一凝,虎步一跨,双手环抱一圈,全身骨骼一连串的碎响,让周围观战之人都是一震。 江烽也没想到郭泰这一手密骨术这般高明,这是进入天境的一个标志性姿态,进入天境,无论是骨肉还是经脉,亦或是精血,都会产生一种截然不同的变化,仅从骨骼来说,其密度会更大,承受外力冲击更强,同时发出的力道也会更强,而以郭泰这种刻意的震荡密骨,也意味着提升力道,对手在力量上格外凶猛。 就在江烽琢磨的那一瞬间,郭泰身体已然如离弦之箭一般,疾冲而来,双拳一上一下,带起阵阵罡风。 一晃眼间,江烽突然发现对方面部似乎绽放出淡淡的金色,金刚不坏体?! 震惊也只是一瞬间,来不及考虑的江烽也没有怠慢,三皇炮锤之术提至极致,整个丹元玄气如同沸腾之水在全身上下流淌起来,纵身而上。 这个时候江烽纵然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三皇炮锤之力运行到了巅峰,不发泄出去,那边要反噬回来。 无论是杨堪还是常昆,还有周围的其他人都被江烽这一动作震惊不小。 郭泰素以金刚不败体著称,这是郭氏祖传绝技,乃是郭言年幼时被以异僧所授,郭言也正是凭借这一身金刚不坏体与秦宗权恶战数场,七进七出,杀了个尸山血海,一举成名。 明知道郭氏的绝技在身,江烽竟然敢专门挑战对方最强的一面? 第五十三节 破! 拳对拳,肩对肩,肘对肘! 只是短短一息间,双方的身体已经在方寸间翻滚飞腾,双臂双手连带着腿**错,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碰撞了十余次,“砰砰”空爆声声不绝于耳。 强烈的威压之势让周遭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空气由于剧烈的压缩和摩擦变得震荡起来,不断有力量反冲制造出的冲击波炸裂而出,刺耳的尖啸声不绝于耳。 到后来,周遭众人只感觉劲气弥漫,罡风四射,带起战团方圆两丈之内黄尘弥漫,甚至夹杂着砂砾席卷而来的劲气抽打在四周身上,竟如同针刺刀割一般的疼痛难忍。 原本直径三丈的圈子有慢慢向外扩展了一丈,即便是这样,站在内圈的观战者都不得不提聚玄气元力,以防不测。 两个人的身形也开始逐渐拉开,从最初的贴身肉搏开始变成了凌空搏击。 两道声影兔起鹘落,时而飞腾扑击,如鸢跃冲天,飞鹰坠地;时而漫卷横行,如江河倒泻,恣意汪洋。 外边人只能看到两道人影时开时合,忽上忽下,盘旋飞舞。 站在内圈不惧元力玄气冲击的武者尚能看清楚两道衣着颜色不一的二人招式变化,但是这种几乎是贴身肉搏的恶战委实太伤眼神,一眨眼也许就是生死须臾,胜败已分。 而且这种搏击,两人也根本无法完全躲闪过对方的攻击,可以说很大程度上这更是在考较对方的抗击打能力,可江烽能顶得住对方的金刚不坏体之功? 拳拳到肉,肘肘见血! 江烽算是深刻感受到了对方这一身金刚不坏体的刚猛雄劲,不愧是郭氏绝学,而郭泰在这方面的修炼也堪称已臻化境了。 每一次交击,无论是自己击中对方身体何处,都能感觉到那反弹之力会沿着自己身体部位直迫自己内腑,饶是虎踞熊蹲包容并蓄,化劲无形,但这种过于刚猛的气劲冲击,仍然让他内腑震荡不轻。 江烽也不知道自己这三皇炮锤之力有没有真正伤及对方,但是对方的小金刚连环拳却是在自己胸腹背肋招招开花,凶猛无匹的元力玄气更是把自己内腑打击得七荤八素,他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已经两匹出现了裂痕,内腑也有些轻微的溢血。 点点腥意从鼻腔和喉中溢出,江烽知道这是自己内腑中的经脉收到冲击伤害的表现,不过他还扛得住。 十多年虎踞熊蹲二式修炼不是白搭的,尤其是熊蹲一式的苦修让他全身从骨骼、经脉、内腑、精气甚至血肉都要比任何人想象的更能抗击伤害,也更能修复伤害。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伤害和当日袁无畏对自己的袭击一样,能够让自己的全身潜能在外界剧烈的刺激下,获得一次更彻底的释放,从这个角度来说,这甚至是一件好事,当然前提是这种伤害不能超越底线。 这大概也是华氏先祖留存下来这本《五禽戏精义》的真实意图,那就是不让自己子孙去逞强斗狠,但是却要最大限度为子孙安全自保提供支持,攻击不足,自保有余。 也幸亏还有三皇炮锤,否则江烽真还不知道怎么来击破对方这金刚不坏体之功。 江烽身体再度偏转,躲过对方越发凶猛的连环金刚拳力,带过耳际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这种看似简单朴实的内家拳法,在辅之以金刚不坏体功法之后便直接晋入了大巧不工重剑无锋的境地,每一式异常简单干净,但是爆发出来的拳力却是开山裂石,笼罩整个空间,让人躲无可躲。 这就是大梁王朝的底气! 朱氏一族能够从黄巢之乱中一跃而起,能够在晋地沙陀铁骑席卷之下不倒,能够周遭强敌围攻之下傲然屹立,靠的不仅仅是他的心狠手辣,更靠的是这数十年来一个个从百战之中锤炼磨砺出来的将门一族子弟,哪怕他们只是庶出旁支,哪怕他们没有多少机会得到大梁王朝的认可,但是只要给他们机会去施展,他们就能绽放出熠熠光芒。 想到这里,江烽既感到振奋,又有些唏嘘,如此人才,大梁居然弃之不用,难道说大梁的人才鼎盛到这种程度了么?还是真的如常昆所说,大梁军队内部的派系倾轧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或许二者皆有? 像郭泰这样的角色,纵然比不上袁氏三驹,但是起码也都是晋入天境的角色,哪怕是换了在南阳亦或是关中,担当一个军都虞候怕是理所应当的吧?可在大梁军队中,难道却连一个指挥使甚至副指挥使都给不了? 就在江烽震惊莫名的时候,对面的郭泰也一样是叫苦不迭。 谁他么告诉我说这个家伙连天境都还触摸不到?这一拳一脚,哪一招哪一式不是天境之威? 霸道无比的阳刚拳力简直要把自己内腑给震碎了,每一击都迫使自己不得不把刚刚练成第一层的金刚不坏体神功运至极致,而这太耗自己的玄气元力了。 即便是这样,那太过霸道的拳力仍然无孔不入,稍不留意那拳力就如水银泻地一般漫卷而来,每一次承受都让自己内腑犹如火烧汤煮,丝丝刺痛显示出自己的内腑已然受伤,虽然郭泰相信对方一样也不会好过,但是自己却太难受了。 早知道这家伙赤手功夫这般利害,真他妈还不如动用兵器,最起码自己的金刚伏魔圈恐怕还更有把握一些。 伴随着连续三击,双方都已经打出了真火,飞纵在空中的声影再度交织在一起,噼啪声不绝于耳,嘶吼声也从两团身影中发出,烟尘蔽天中,两道身影终于伴随着慢慢散去的尘土屹立在众人面前。 三长之内的黄土仿佛被刮去了厚厚一层,从由外向内的深浅就能看出,中心地带这一丈之内最深,起码比最外围要薄了接近一尺,这也是两方搏杀最激烈的区域,外放的劲气直接将这一片的泥土全部震飞,如同刀刮剑削,以一种相当均匀的方式向外扩展。 依然是保持着两丈距离,两人遥遥相望。 第五十四节 把臂 郭泰上身的丝锦半袖早已经被玄功震碎,露出一身精赤的上体,淡淡的如同鳞甲般的金色斑纹正在从他面部到脊背胸腹间的肌肤中慢慢褪去,面部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红色,嘴角的血沫慢慢溢出,郭泰满不在乎的抹去血沫,点了点头:“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打上一仗了,够劲儿!我这金刚不坏体之功虽然是初成,但还没有人能够击破过,你是第一个!不过再给我半年时间砥砺纯化,你便休想得逞!” 江烽同样是嘴角溢血,有些不太自然的揉了揉自己两肋,舒活了一下身体,这才举起双手,苦笑着道:“郭兄这金刚不坏体太过凶悍,反震之力某都有些吃不消了,看看某的双拳,都有些红肿了,甚至还有骨折呢,这两边肋骨都有了骨裂,郭兄是不是有特效伤药借某一用呢?” 郭泰被江烽这有些自我解嘲的玩笑话逗得一乐,也是有些得意。 开玩笑,金刚不坏体若真是只能护体而无反震对方元力玄气之功,还叫金刚不坏体?那不就和金钟罩铁布衫这等寻常外家横练功夫一样了。 他祖父郭言当年就曾经在与秦贼大战时,硬生生用反震之力将对方一员悍将震得内腑俱裂,回去之后伤重而亡。 郭泰忍不住朗声大笑,疾步走过来,揽住江烽的肩膀,“江兄果然是个畅快人,你这个朋友,郭某交定了!” 被郭泰这一揽,江烽忍不住龇牙咧嘴。 这肋部的伤还真不是假的,骨裂虽然不严重,但是却难免会有些影响,好在这种细微的骨裂,治疗和处理方式都比较简单,能够临时处理不至于影响太大,但若是长久不治,那就会成为大患了。 “江某心有同感,不管日后如何,郭兄都是江某的朋友!” 在场的众人这个时候才从震惊中惊醒过来,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也只有真正的武者,才能从最后的连续几击中看出端倪来。 郭泰的金刚不坏体之功显然没有能够抵挡住江烽的进攻,这简直有些骇人听闻。 金刚不坏体之功非天境之上不能修炼,但是只要练至第一重,寻常刀剑便已经难以伤及了,更不用说拳脚之力了,而练至第二重,那便是玄气元力都难以伤及,非宝刀名剑不能伤,而练至第三重,据说就已经是真正金刚不坏体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非天殛不能伤。 但即便是郭言也只堪堪练至第二重,郭氏一族中至今也只有郭言练到过第二重,第三重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况也无人得知。 但是现在郭泰的金刚不坏体之功竟然被这个据说连天境都尚未踏入的家伙给击破了,哪怕郭泰的金刚不坏体之功只是第一层重,但这是被对方赤手破功啊! 看着郭泰和江烽亲热的把臂论交,杨堪望向江烽的神色中惊讶中俨然带了几分困惑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 要说自己的眼光有误,杨堪也觉得有可能,自己的气机感应也只能大概确定江烽的水准就在天境上下波动,但是他还是觉得对方应该还没有突破天境那层壁障,因为突破天境之后的气机感应完全不同。 即便是自己的气机感应出现了差池,江烽真的是突破了天境,但是面对三年前就已经突破天境并开始修炼金刚不坏体之功的郭泰,对方竟然能赤手击破郭泰的金刚不坏体之功,就太让人无法置信了。 哪怕这就是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事实,杨堪还是觉得无法置信。 郭氏一族的金刚不坏体之功威力如何杨堪自己是有体会的,郭泰在金刚不坏体之功的修炼上所花心血不可谓不深,只是金刚不坏体之功修炼太难,郭泰苦修三年也只是堪堪达到第一重的入门境界,但即便是这样,杨堪也没有把握赤手空拳击破对方的这第一重金刚不坏体。 难道说这江烽已经达到了天境初阶的养息期境界,这不可能! 原本还想再让其他人来试一试的杨堪觉得没有必要了,这种情况下,以天境初阶静息期的水准再要去切磋恐怕都是自取其辱了,这一仗他要亲自上! 虽说是抱着切磋之心二来,但是当对方以赤手击败了以金刚不坏体护体的郭泰之后,杨堪就知道这一战就不能再真的抱着纯粹的切磋交流了。 郭泰可以败,但他杨堪不能! 他杨堪代表着广胜军这个群体,哪怕他不会去固始,但是下边一帮有意去固始混个出身的兄弟们却需要自己来为他们撑起这个场面,否则他们去了也不会被人重视,这关系到兄弟们日后的身份地位。 “二郎,真没想到你能击破小郭的金刚不坏体,我们这群人里边,能有这水准的可没几个。”杨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深沉的看着江烽,“这一仗,就由你我来如何,你身体怎么样?” 江烽也微微点头,“没问题,给我一会儿时间,调息一下即可。” “好,如果不行,我们改天再来也行,这一仗我会用我的冰王戟!”杨堪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候着江烽表态。 “也好,拳脚活动了一下身体,也该用用刀枪了。”江烽若有深意的道:“这才是我们武人的本分!” “那好,我等你半个时辰,如何?”杨堪也不多说,无论今日是替江烽扬名,还是替汴梁争辉,亦或是替广胜争气,他觉得只要自己尽了心,那便足矣。 “好。”江烽含笑点头,“希望七郎的冰王戟不要让我失望。” “放心,若是拿不出点儿像样的东西来,杨某也没必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深深的提了一口气,双手环抱的杨堪目光湛然,微微一笑道:“总要让二郎见识一下我们汴梁儿郎的无双风采!” “那我就放心了。”江烽神色诚挚,“其实我更希望能够在固始城头看到七郎横扫袁军的无双风采。” 杨堪身体微微一震,表情有些复杂的看了江烽一眼,吁了一口气之后才道:“打完这一战再说吧,如果二郎真的能让杨某心动,杨某这条命便卖与你又如何?” 上架前的感言,请务必一入而阅。 嗯,接到编辑通知,晚上十二点之后就要上架了。 就像厨师按照自己的构想做了一桌子饭菜,要请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来品尝了,味道如何,也只有等朋友尝过之后才知道。 老瑞是2003年开始码字的,嗯,也算是比较早进入起点的一帮人吧,记得那时候写《江山美人志》时,也是意兴飞扬,豪情万丈,嗯,王朝争霸,那个时候也算是老瑞比较热血的时候。 这一写就是十多年,从《魔运苍茫》到《弄潮》、《官道无疆》,当然中间也还有几本,书友们也是一茬接一茬,嗯,用句俗不可耐的话来说,那就是不变的是情怀,写书码字的情怀。 我一直信奉一句话,要想感动读者,必先感动自己,要想让读者满意,起码你自己读自己的东西要有一种觉得自己愿意读下去的愿望,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恐怕一本作品很难成功。 截止到目前,我自觉对这本书还是比较满意的,当然限于年龄、经历以及爱好,估摸着这本书更多的还是年龄偏长、阅历较多和读网文时间比较长的读者比较喜欢,或者通俗的说法就是老白偏爱多一些,不过我一直希望年轻的书友能多一些耐心读下去,或许老瑞这本书能够让你感受到一个和当下流行的打怪升级制药练功那种玄幻不太一样的滋味。 在玄幻的热血中多几分历史的厚重底蕴,在历史的沧桑沉淀中有一番玄幻的激情飞扬,这就是老瑞想做到的。 嗯,上架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二点之后,要看起点系统是否能准点,嗯,第一天上架,会有十更三万字,从上架开始,每更从二千字调整为三千字,第一个月确保每天两更六千字以上,力争三更九千字,要看情况,毕竟老瑞不年轻了,身体也经不起太拼。 好了,恳请这十多年来一直支持的新老兄弟们能够给予老瑞这一次最大的支持,订阅,保底月票,能够支持老瑞一下,不胜感激,老瑞在此道谢了! 顺祝兄弟们阅读愉快,心情大爽!晚上十二点见! 第五十五节 风范(第一更!求首订和保底月票!) 江烽几乎是抱着一种惊喜和期待的心情回到蕖娘他们身边的,甚至对自己的伤势都不太在意。 得到了杨堪的这个答复他已经很满意了,杨堪在他们这个群体中无疑是头羊,甚至高于武道不逊于他的常昆,无他,常昆只是河阳寻常人家出身,自身武技虽然不弱,但是在影响力上却不有很大限制。 而杨堪不一样,他是大梁正宗的将门出身。 其祖杨师厚乃是大名鼎鼎的大梁三雄,军中影响力甚大,哪怕杨堪只是其庶出子弟,但是他毕竟是杨氏血脉,而且在广胜军中亦是担任过军都虞候的人,如果不是广胜军惨遭裁撤,也许这个家伙已经坐上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了。 能把杨堪拉到固始,足以带动一大批人追随他而去,这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那就是杨堪影响力太大,跟随他去的人太多,而且实力都不俗,一旦在固始军里站稳脚跟,这可能会对自己在固始军中的地位构成威胁。 不过江烽现在还顾不上这一点,蔡州军进攻固始是势在必行的,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聚合到一批足够的力量,固始军的结果就只能是灭亡,而杨堪他们这帮人就会是自己重要的臂助和砝码。 拉到杨堪他们这帮人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能够极大的加强自己与大梁这边的联系,借用他们的资源,自己可以在固始更好的发展壮大,当然弊端一样明显,蔡州不说了,淮北方面也一样会不待见自己。 不过现在淮北被蚁贼折腾得自顾不暇,自己首先还是只需要应对蔡州,而且拉到这样一个靠山,也可以更好的向南面的鄂黄杜氏索要支持和帮助,想必这个时候鄂黄方面会对固始的信心大许多了。 至于说和杨堪这一战,他心里也并不怵。 三皇炮锤之术已经在自己和郭泰这一战中彻底展示了其威力,这种威力还不仅仅是击破了对方的金刚不坏身,其实江烽也知道正如郭泰所说,他的金刚不坏体刚刚入门成功,还欠缺足够的砥砺纯化,金刚不坏体这种功法是越精纯也能显现出威能,再给郭泰半年时间砥砺,只怕以现在自己的实力还真的无法击破对方这第一重金刚不坏身了。 但他在提升,自己也不会闲着,之前他得到三皇炮锤奥义时间太短,尚未真正把三皇炮锤之术运用于元力玄气中去,通过郭泰这一战,他已经感受到三皇炮锤的刚猛雄劲。 击破对方金刚不坏身时,那种透体而出的无匹劲气已经让他多了积分惊喜,他意识到自己最初的猜测有些谬误,三皇炮锤并非只能用于肢体接触来发力,它一样可以外放而出,只不过这对元力玄气的要求更高,但是这对江烽来说却不是大问题。 杨堪虽然比郭泰武道修行更强,他的冰王戟也是自号汴梁十二名刃之一,但是强不强,是不是名刃,还是要等到一战之后才知道。 扑面而来的香风鬓影把江烽从思考中拉了回来,鞠蕖已经急不可耐的跑了过来仔细的察看着江烽的面部,如果不是周围人实在太多,她都要拉住江烽好好检查江烽全身了,尤其是江烽嘴角鼻腔溢出的血沫更是让她胸腔子都揪紧了。 从一开始鞠蕖就觉得心里发虚,当对郭泰祭起了金刚不坏身之后,她更是心都颤抖起来。 这种强弓硬马的打法对于鞠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她从小修行就是要从对方最薄弱最难以防范的一侧出击,力争要以最小的代价最短的时间解决对手,所以卢高才会说自己这一身武技并不适合战场。 对于鞠蕖来说,适合不适合战场不重要,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能够杀死敌人就行。 但这种场合下,鞠蕖知道自己是不适合出面替代江烽一战的,这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群体的荣誉。 她只能在内心里默默祈祷。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身边女孩的目光担心,江烽咧嘴一笑,接过女孩递过来略带香气的丝巾,还真有些舍不得擦拭嘴角鼻腔的血迹,但看着女孩坚持的目光,江烽还是很知趣的把嘴角鼻腔的血迹拭去了。 把丝巾拿在手中,想了一想,江烽还是讲丝巾放进了自己胸襟下,这个有些意味深长的动作让鞠蕖脸顿时红了起来。 “还给我。”犹如蚊蚋般的声音从鞠蕖这样一个素来爽利大方的女孩嘴里出来,还真有点儿让江烽感到些许触动,也许每个女孩子都有她柔媚温驯的一面,只不过要看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了,“我打算洗干净之后再换给你。” “不用,还给我。”鞠蕖犹豫了一下,态度坚决起来。 “不,我说了,洗干净之后还你,说到做到。”江烽态度也很肯定。 注视着江烽,鞠蕖轻轻咬了咬嘴唇,把脸转到了一边,而那一抹刺眼的箭簇伤裸露在江烽面前。 江烽心中叹了一口气,虽然表面上这个女孩口口声声不在乎脸上的这一处伤痕,但是每一个爱美的女孩子又如何能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尤其是像鞠蕖这样本身在其他方面就有些自卑的女孩子,在这方面又添新痛,就更敏感了。 “放心吧,蕖娘,我说了,你这伤我真的能治好,回固始之后,你就知道我的本事了。”江烽笑了笑,小声道:“好了,我要调息了,你帮我一把。” 听到江烽这么一说要调息,而且要让自己帮他一把,鞠蕖心境似乎一下子就好了许多,她知道这种激战之后而且带有内伤的调息很重要,尤其是江烽还要和另外一个更强大的对手较量,这种养护调息就更重要了。 不敢怠慢,鞠蕖也凝神提气,“我帮你疏导经脉,你动用元力修复气机。” 江烽微微点头,却不言语,只是双腿叉开,双拳轻提。 一连串的拍击敲打落在江烽的肩、颈、脊、腰四处,淡淡的阴凉气机被牵引带动,江烽也顺着鞠蕖的敲击,不断鼓动全身元力把每一处气机感应串通起来。 很快这一股股气机如涓涓细流汇聚在一起,迅速在体内循环起来,细密的汗珠在江烽额际渗出,伴随着体内气机运转越来越圆融,江烽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体内那些细微的骨裂和内腑伤势正在迅速的弥合。 气运三转,江烽这才舒气收功,这一轮调息基本达到了目的,足以让自己面对杨堪的挑战了。 看见江烽收功,楚齐和陈实两人才忙不迭跑过来。 先前虞侯大人和蕖娘子之间的那点儿暧昧二人都看见了,虽然都觉得蕖娘子如果能够嫁给虞侯大人为妾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是蕖娘子的脾性还真有可能让虞侯大人后宅不宁,尤其是蕖娘子的武技水准甚至比虞侯大人更强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状况,就更不好说了。 “这是一次机会,你们俩要看多揣摩,今天来的人都是汴梁一时俊杰,也许日后你们也会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面临的挑战会更严酷,因为我们要面临的不是切磋,而是搏命!” 江烽看着二人兴奋得发红的面孔,也知道两人肯定是被今日的盛况所震撼了。 对楚齐和陈实二人来说,今日的在固始军中,能比楚齐和陈实武技更强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好手也只是出于锻骨期,而在这里,不敢说结体高手多如狗,天境强者遍地走,但是他们一辈子都未见过这么多强者高手了,和固始军那点微弱力量相比,今日的一幕幕都让他们目不暇接。 尤其是刚才虞侯大人大战拥有金刚不坏身的郭泰展示出来的绝世风范,更是让二人震撼得全身发烫。 他们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强者风范,虽然固始攻防战更残酷惨烈,但是却远不及这种高手对决看得人赏心悦目,令人心潮澎湃。 当虞侯大人和那个全身金鳞浮现的家伙最后对决几击时,他们俩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恨不能自己上去搏杀几招也死而无憾了。 “虞侯大人,刚才你和那个郭将军搏杀时实在太霸气了,金刚不坏身都被您击破了,那边押您败的人,输得连裤子都没有了,陪不上,欠了一屁股的债,太可笑了,只可惜大郎不让我去押,否则我这五百钱,就能赔回来一贯五了。”陈实忍不住在江烽面前唏嘘,一脸崇拜之色,“不过那些人都还是觉得您可能会败在杨将军手下,说杨将军的冰王戟是汴梁十二名刃之一,在广胜军中也是少逢敌手,这柄冰王戟乃是杨将军在他在他弱冠之年时从他伯父手中靠一战赢回来的,在杨家都算是一件宝物。” “是啊,虞侯大人,您和杨将军要斗兵刃,您用什么武器呢?”楚齐也有些担心,目光已经望向那边有些喧闹起来的对面。 “我?嗯,就用你这背上把斩马刀吧。”江烽的目光也已经望向了对面骚动起来的人群,没有理睬两个被自己一句话震惊莫名的家伙,就这斩马刀? 手中一双冰银色的斑斓大戟只是轻轻一荡,一轮银波便冉冉浮动扩散开来,杨堪雄健的身躯岳峙渊渟的往那里一站,人群自然而然分散开来,引来一阵阵惊呼,里边甚至还夹杂着不少女性的尖叫声。 看样子这家伙还有点儿师奶杀手的味道嘛,江烽不无恶意的想着,却是顺手从呆若木鸡的楚齐背上抽出斩马刀,缓步前行。 杨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立定身体,举目望去。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有点儿大将风范的气息,就是这么顺手从下属背上抽刀的动作都这么恣意放纵,如行云流水,卷舒汪洋,那脸上不羁洒脱的笑容更是说不出的豪迈大气。 也许自己真的要败在这家伙手上? 真要去给他当下属? 不,不可能,杨堪摇摇头,下意识的要把这种不良预感彻底甩掉,他很清楚如果有了这种心迹暗示,在搏杀中便会产生一种束缚的感觉,只是他却有点儿控制不住。 第五十六节 大义(第二更求订阅,保底月票!) “杨兄!”走近战圈的江烽倒提斩马刀,抱拳一礼。 周围的人已经比刚才与郭泰一战时散的更开,簇拥成一个大圈的人都站在了以二人为中心的八丈开外,毕竟这刀枪无眼,有些时候脱手而出也是有可能的,伤及自身那就真的只有自认倒霉了。 “江兄!”既然是正式一战,杨堪也显得格外正式,白色的圆领长袍下摆被扎了起来,押在腰间的玉带上,薄底软靴上沿则用牛皮索牢牢的固定在粗壮的小腿上,一双大手握住的斑斓银戟自带几分寒气,微微一动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凛冽之意。 “今日能和杨兄一战,幸甚,这一次来汴梁,本来就有两个意图,一是打算结识大梁英豪,今天这个目的算是达到了,能与郭兄和杨兄这般人杰一会,不虚此行!”江烽也知道这时代游侠儿之间的较量切磋,都需要把这种场面话说到,花花轿子人抬人,郭泰和杨堪能不能代表大梁英豪他不知道,单说这样一番话肯定不会错,从杨堪嘴角翘起的笑意就能看得出来一二,江烽猛地提高声音,“我来汴梁还有第二个目的,这个目的就是想要向梁王殿下陈述我们光州人的想法,我们固始军的意愿!” 周围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提及梁王陛下,而且是代表光州人固始军向梁王陈情,作为梁地人,自然都禁不住想要倾听一下这个外地人为什么要向梁王陈情,要向梁王发出一个什么样的呼吁。 “大梁,乃中原第一强国,昔日齐桓公伐戎攘夷,九合诸侯,晋文公平乱救宋,践土会盟,奠定王霸之业,举世称颂,今大梁独具中原,然蔡袁之流口蜜腹剑,背盟反戈,人神共愤,某来汴梁,便是要向梁王陈情,敦请梁王伸张正义,讨伐蔡袁,彰显大梁捍卫公理匡扶正义之风。……” “若是大梁能替我们光州伸张正义,我代表三千固始军,甘愿当这个先锋,只要能……” 这一番有些文绉绉的话江烽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方才构思出来,也亏得他是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对历史上齐桓晋文之事颇为熟悉,才苦心孤诣的编出这么一段话来。 本身齐桓公是尊王攘夷为世所嘉许,可大梁却是灭了李唐,虽然现在李唐重起,但双方关系非常恶劣,自然不好提起,只能含糊以伐戎攘夷来作宣示,正好河东晋地以沙陀人为尊,梁晋之争也可以勉强和伐戎攘夷扯得上关系,晋文公则是平定了王子带盗嫂背伦之乱,又从强楚手中拯救了濒临灭亡的宋国,这么说也是以此来把大梁伐蔡与此相比。 住在兵甲坊这一带虽然是以穷困潦倒之人居多,但是这些人大多都是梁军眷属子弟或者和梁军关系密切的群体,兼之这一次切磋以武会友,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从城内其他地方来的人亦是不少。 齐桓晋文之事在中原之地流传千年,尤其是军官群体更是无人不知,江烽的这番话俨然把大梁比作了春秋霸主齐晋,自然让这些梁地人自豪无比,这一席话说起来情通理顺,兼之这蔡州袁氏原本臣服于大梁,没想到却反水背盟,甚至还与大梁宿敌结盟反噬陈州,三年前的陈州一战在场亦是有人参加,亦有不少亲友在这一战中丧生,所以江烽一番话立即就在周围人群中引起了极大的共鸣。 一些不太懂江烽话语中历史典故的粗汉们见周围人一个个摇头晃脑赞叹不已,都忙不迭的询问究竟,这也给了那些粗通文理者炫耀机会,自然要大谈特谈,把大梁和齐晋的地位来做一比较,说者口水爆蘸,眉飞色舞,听着如痴如醉,唏嘘叹息。 “白陵,如何?”站在远端的常昆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崔尚,隐隐一笑道:“我就说这家伙绝对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高手,咱们点一点,他就明白怎么做,这齐桓晋文之故事他可是用的极妙,避开了尴尬之事,却又凸显了咱们大梁的地位,嘿嘿,我敢保证,今晚这些话就会被人传到宫中去。” 崔尚也是嘴角带笑,“嗯,的确很高明,大义凛然,也把梁王殿下推上一个骑虎难下的高位,有点儿意思,这一位假虞侯还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仅凭这一手,还难以让崇政院那帮人和那些军头们屈服吧?” “呵呵,崇政院那帮人心里想什么你我还不清楚,不就是那些军头们在盐商的鼓动下才有些变数么?梁王殿下心里有数着呢。”常昆摇头,“我敢打赌,只要梁王殿下态度一明朗,那帮军头铁定偃旗息鼓,更何况还有李固这帮陈州帮的军头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一样会摇旗呐喊,发出自己的声音。” “三郎,你恐怕还是太小看这帮盐商的影响力了,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就遽下决断了。”崔尚摇摇头,“那帮盐商的势力很大,他们不会坐视这样一个机会就被人破坏了,我觉得这里边还得有点儿事情才对。” “那我们就再看看吧。”常昆不以为然,“崇政院的人也不会坐视这样一个契机的。” 杨堪也没想到自己和江烽的这一场以武会友的切磋,居然就被这家伙演变成了这样一场慷慨陈词的演讲会。 今儿个来的人不算少,不少都是诸如天兴军、控鹤军、云骑军、踏白都这样各军子弟,这番话要一传开来,只怕又要引起一番风波来,虽然广胜军已经裁撤,但是作为杨氏子弟,他还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 当下蒲州和蔡州方向之争他还是有所耳闻的,现在江烽这家伙居然也把自己给利用上了,回去之后少不了又要被家里人长辈责骂了。 不过杨堪也是一个性格大气之人,也能理解江烽现在的处境,并不太在意这一点,相反倒是对这个家伙的急智相当佩服。 “二郎,这么一来,我倒是成了一个反面角色啊,这要对你不利,不是成了打压抗暴英雄的罪人?” 杨堪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这个还在像周遭人挥手示意的家伙,压低声音道。 “嘿,七郎,你说错了,我正希望你能够堂堂正正和我打上一架,大梁内部看得上我们固始军的没几个,都觉得我们就是几个侥幸从蚁贼手里存活下来的可怜虫,但若是我能和你一战来证明固始军不是孱弱之流,是不是能够为某些人增添几分信心呢?最起码今晚我和李固将军的酒局,他总要高看我们固始军几分了吧?” 深深的望了江烽一眼,杨堪笑了起来,这家伙是算无遗策啊,把啥都考虑到了,既如此,那也就别怪自己拿出真实实力来一战了。 “那好,江兄,我这双戟可是混合了秘银与霜铁打造而成,你小心了!” 杨堪斑斓生光的双戟一举,场外原本还沸沸扬扬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场中二人身上。 江烽也主动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双腿箭步,身体前倾,这才不动声色的把楚齐这柄混杂了少许玄铁的狭锋斩马刀向下一搁,把三皇之力提聚至顶一股暖融融的热流迅速从丹田抵达百会,淡淡的白雾已然在江烽头顶冉冉升腾,热流又从百会向全身四肢流淌,点点头,“我知道了,强宾不压主,杨兄,请!” 秘银和霜铁,这杨家还真是奢侈啊,这两样都是特殊材质,寻常冶炼锻造技术根本派不上用场,唯有术法一道才有铸造之法。 没想到这冰王戟竟然是术法神兵,但不知道这冰王戟只是单纯的术法之道打造,还是本身就用玄神灌注了术法,如果是后者,自己可就真的玩儿大了。 杨堪目光一凝,双臂猛地一轮双戟,身体顺着舞动的双戟旋转升空,急剧旋转的白色身影与两柄灿若星辰的冰王戟影融为一体,只是一眨眼间便已经飞临江烽上空。 “冰河洗马!” 方圆十丈之内顿时一片白雾茫茫,整个空气温度骤降,宛若严冬,内圈这一圈人发梢眉峰都顿时凝霜成凌,呵气成霜! 漫天的戟影挟带着凛冽无匹的气势倾城而下,直欲把地面矗立的江烽绞成碎末。 “来得好!”江烽身体微沉,目光平视,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已然从空中飞临而至犹如天鹏扑食的杨堪,只是微微一蹲,双手紧握狭锋斩马刀的刀柄,任凭刀尖杵地,一动不动。 所有人胸腔都是一紧,难道说这一招就要见血? 就在一双斑斓戟影狂袭及体的一瞬间,江烽身体略转,形成一个诡异的提刀角度,吐气开声,“嘿!” 一刀由下而上挥出! 刀速之快,甚至连在场眼力最好的几人都只能看到刀光闪过带起的淡淡残影。 “噹!” 戟影如雷,刀锋如电,遽闪遽失。 只有身在空中的杨堪看到了那刀锋及处那一闪而逝的白芒掠过。 第五十七节 天境,突破(求收藏、保底月票!) 剧烈的冰冷质感沿着斩马刀锋迅速传递到江烽的手指间,并迅速沿着胳膊散发到全身,让江烽险些就无法动弹。 好厉害的玄霜劲! 三皇之力都险些未能抗御住这遍体霜寒,江烽连连催动元力玄气鼓荡丹田,从丹田中以三皇之力激发三味真火,方才祛除全身冷意,否则就真的只能僵立待毙了。 杨堪当然不会相信自己第一招就能解决战斗,事实上对方间不容发的凌厉一刀同样也让他全身剧震,双臂发胀。 那一刀沿着戟枝一击一荡,自己的双戟合力下击这一杀招,就被对方这么须臾间破解,让杨堪也是无比郁闷。 只不过他也没有半点犹豫,借助对方刀锋这一举火烧天扬击,双臂翼展倏合,再度荡起重重戟光,横扫而来。 江烽退步后撤,双手握刀,一个半身飞旋,凌空横扫! 刀气弥漫,丝丝入扣,将整个横切锋面彻底封死。 面对杨堪这等高手,他半点也不敢大意,虽说这是切磋,但是到了这个境地,恐怕谁都无法留手,每一击都堪称生死杀招,稍不留意就只能是自己付出血的代价,何谈留手? 一连串铿锵而细碎的撞击声传递开来,夹杂着点点星光冰晶四散飞溅,江烽一口气在空中连环劈出十七刀,双臂和手腕不断变换角度,力求将刀锋吐出的焰芒外放到极致。 只不过他遇到的杨堪却更胜一筹,尤其是那一双冰王戟自带三分寒意,再加上劲道十足的玄霜劲借助着冰王戟锋释放出来,根本就没有给江烽半点机会。 清冷的戟锋带起一层浓浓的白霜,让整个戟枝上都凝聚起冰花霜晶,挟带着无匹的寒气劲道席卷而来,一口气变换十八式身形,闪过江烽奔行如电的连环劈杀,这才猛然一纵身飞泻而至,戟锋荡起重重清影,在空中形成两个巨大的冰轮光圈,将江烽死死锁住。 “冰封王座!” 江烽是真的觉得自己被彻底封冻了,全身上下几乎是如陷冰窟,仿佛连整个空气似乎都被冻僵了,呼出的热气立即就变成了冻雾,甚至无法散开。 身体半伏,身形如龟,动作如猿,这是五禽身法混合了三皇炮锤中的甲之一形,连连摇晃震荡身体,将封冻之力彻底荡去,江烽瞬即一连串急速后退。 脚下扎入封冻的夯土中深达一尺,连续几个动作,陡然一个诡异的怪蟒翻身,磨盘大小的封冻夯土块竟然接二连三的被勾翻而起,江烽一气呵成连续踢出三十九腿,劲如奔雷,狂啸而出。 十几块磨盘大小的夯土块竟然就被江烽如流星赶月般的三十九腿踢个正着,在空中炸裂开来,瞬间绽放成百余块大小不一的土,携带着汹涌的劲气,向自己迎面飞来。 几乎要被江烽这有些无赖的一着气得吐血,自己这苦心孤诣的一式“冰封王座”眼见得已经封死了对方任何一个去处,却被这样一记看似笨拙无比的无赖举动给破解了。 整个校场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一开始就进入了生死战的对决给震惊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友好切磋,而是真真正正的你死我活之战! 无论是杨堪从一出手就发动的玄霜劲和冰王戟法,还是江烽还以颜色的三皇拳力,都无一不是须臾见杀的狠招凶招。 没有什么温情脉脉,更没有什么礼让留手,既然是光明正大的比武切磋,那就理所当然的要把自己最高境界发挥出来,这就是杨堪和江烽的想法。 即便是常昆和郭泰也都被这二人一上来就毫不留情的对决给震惊了。 相比于这个时候两个人巅峰再现,郭泰甚至觉得自己刚才和江烽的赤手战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才是真正的王者对决! 常昆同样也是惊讶莫名,他一直以为杨堪顶多也就是在天境初阶的养息期徘徊,但是现在看来,杨堪的元力玄气也许还只停留在养息期境界,但是凭借玄霜劲和冰王戟的特殊组合,其战力已经超越了养息期的水准,直逼太息期了,即便是现在的自己,也未必有把握能结下对方如此凌厉凶猛的攻势。 但更让他感到震惊的还是江烽,他不但接下了杨堪的招招杀着,甚至还毫不留情的发动了反击,同样没有让杨堪讨得好去。 百余块飞袭而来的夯土块在杨堪愤怒的戟光刃影中化为团团黄雾,一连串的爆响之后,杨堪雪白的长袍几乎就像是被染过了颜色一般,浸润着土色,格外诡异。 江烽好整以暇的横刀以待,微笑注视着对方,“杨兄,土龙盾的感觉如何?” “很好,但愿江兄能一直这么好运。”恨的咬牙切齿的杨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多言无益,江兄,这是我的最后一招,若是你能接下,那边算我杨堪败了!” 听得杨堪这么一说,江烽神容也严肃起来,微微摇头,“那倒不必,既然杨兄这么肯定,那么江某敢不奉陪?!” “好!”杨堪眼中电芒乍现,双臂一抡手中双戟,整个空间似乎都被在这狂放的一抡而动荡起来,冰冷的空气就像是被压缩在了一起,让整个天地都彻底静止下来,“呀呀嘿,冰凌天下,起!” 犹如两头咆哮的冰龙,碰撞在一起然后倏分倏合,这一次杨堪没有在凌空飞跃,而是由慢及快的沿着一条直线迈步前行,手中的两支冰王戟遥空而舞,只待那最后一击。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烽知道这就是生死决了,万般劲道集一身,只待兵戈屠苍龙! 双手紧握刀柄,将刀死死的压在地面,就这样拖着刀身向前疾步狂奔。 伴随着两人的步伐越来越快,两道人影就这么轰然撞击在一起! 漫天的冰轮光影旋转飞舞,化为层层清波,弥漫四溢,无俦的冷锋伴随着那一记“啌!”的金属撞击响,颤颤巍巍,如云霄惊雷,四散喷射开来。 杨堪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形,一口气连退七步,方才站稳,原本方正清白的脸庞,此时却变得扭曲火红,好一阵后还是没有能忍住,一口逆血呛喷而出,在空中绽放出一抹绚丽的赤红,“好霸道的气劲!” 江烽未动,只是静静的微蹲而立,双手持握的斩马刀已经只剩下一截刀柄,整个刀身断裂成了三截,散落在他的面前。 此时的他从头到脚,全身凝霜,呼吸静止,唯有悠长的心跳还能证明他的生命尚未逝去。 江烽很想动,但是他动不了。 杨堪最后一击爆发出了十二成的玄霜劲直接封冻了他的全身血脉和经络,此时对他甚至连眨眼都做不到,如果不是在最后那一刻他果断的回抽了一抹三皇之力归于丹田,此时只怕他直接就已经冻毙当场了。 江烽也不怪杨堪,这种情况下没有谁能收得了手,如果要收手的话,恐怕自己这全面爆发的一击三皇之力就会将杨堪的全身经脉直接冲毁,变成废人。 自己还是小觑了杨堪这对冰王戟的威力,当本身修炼的玄霜劲和带有水系术法铸造出来的冰王戟相结合之后,喷发出来的力道,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承受的,自己也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 杨堪神色复杂的走了过来,却被脸色苍白的鞠蕖和陈实、楚齐三人齐齐挡住,他摇摇头,“我没有其他意思,呃,我感觉他应该可以恢复过来。” 此时的江烽头上一圈圈的白雾正在冉冉升起,细密的汗水浸润了整个身体,霜寒慢慢褪去,僵硬的面容似乎努力想要有什么表情,但是却又做不到。 连续十几次的冲击终于激荡起了那一抹隐藏在丹田中的微弱元力,伴随着一波接一波的运行洗礼,暖意融融的三皇之力终于可以从元力中释放来,然后沿着经脉飞速的突破疾行起来。 视线听力就像是突然从空濛混沌中变得清晰起来,整个身体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温泉的浸泡,变得酥麻柔韧,当那一抹元力沿着整个经脉运行完毕重归丹田时,轰的一声从丹田中炸裂开来,点点滴滴绽放浸润入身体的每一处,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随着那不断膨胀滋长的气机感应浮现在心田中。 杨堪目光穿过三人的阻挡,注视在依然僵立不动的江烽脸上,先前的苍白正在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接一轮的丹红光泽从额际向面颊扩展开来,那股子勃勃生机即便是隔着三人,杨堪也一样能感受到。 作为过来人,他杨堪当然明白这个家伙现在正在经历什么。 这个家伙,运气真好。 苦笑着摇摇头,杨堪却不多言,转头离开,这个时候他还需要帮对方护法,若是有人突袭,那可就真要铸成大错了。 先前喷射开来的劲气,哪怕是相距数丈开外仍然展现出了它的威力,当场就有多人被冻晕过去,或者被震得口鼻溢血,引发一阵混乱。 好在毕竟相隔数丈,而且也非正面冲击,少年子弟江湖老,都是些经历过风雨之人,倒也知道如何处理这等意外,一番调息和养护之后,这些人倒也没有大碍。(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节 招揽,熊虎(第四更!) 当江烽终于可以睁开眼来,站直身体时,人群已经散了开去。 这一场大战时间并不长,也不过区区十招不到就见了分晓,但是雷霆万钧兔起鹘落的搏杀,还是让一干人等大开眼界。 汴梁城中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如此精彩热闹的场景了,而江烽在交手之前的那一番话同样也让无数人津津乐道。 杨堪依然站在一旁不远处,正在和包括常昆和崔尚等几个人谈笑风生。 当江烽走过去时,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都是复杂的。 谁也未曾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能够在这样一战中突破天境,从这一刻起,江烽才可以真正称得上是武道高手的了,没有跨越天境这一门槛,无论他有多大的潜力威能,多好的天赋资质,都只能说是一颗好苗子,而跨越了天境,你才可以说天下你都可以去得了。 对于江烽来说,收获还不仅仅于此。 突破天境固然可喜可贺,但是三皇炮锤与五禽修炼术形成的微妙圆融才是最让他感到兴奋的,这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了一条可以自行攀登的路径,而不再需要去求人指引或者苦苦摸索了。 突破天境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个世界,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须弥芥子,突破了这个境界,更通俗的说,就是你的肉身已经具备了可以承受更强大的外界压力,寻常的伤害对你来说已经无关大雅,甚至还可以成为你修行进步的阶梯了。 从杨堪和常昆他们所占的方位江烽就能知晓他们也是在帮自己站岗护驾,先前也是自己最虚弱的时候,而过了这一刻,就真的可以说得上龙游大海,虎入深山了。 “多谢杨兄,常兄,崔兄,还有这几位朋友,……”江烽很自然大方的走过去,抱拳道谢。 “二郎,好际遇啊,七郎都是羡慕得眼睛发红,一直在那里嘟囔说这一仗胜负未分,却为你白白当了垫脚石,要让你给个说法呢。”常昆笑着打趣:“我说要啥说法,不如就跟着二郎去,那固始方圆百里地,要田有田,要地有地,还能一展身手,与蔡州袁氏一较高下,总比你窝在这汴梁城里老死终生强得多吧。” 江烽目光也转了过来,坦率而诚挚的道:“七郎若是愿意到固始,固始军中位置任选,便是这假虞侯之位七郎若是看得上,尽管拿去。” 杨堪微微意动,不过年近三十的他已经和那些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是有些不一样了,需要考虑的问题更多,很沉稳的摇摇头:“二郎,非是某矫情,只是大梁对蔡州的态度尚未明朗,我说实话,若是大梁态度依然模糊,那固始便无机会。” 江烽扬眉展颜,“以七郎之意,若是大梁态度明朗欲与蔡州一战,七郎便愿入我固始?” 杨堪被江烽的话拿住,有些尴尬,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若大梁真的要对蔡州一战,嗯,我的意思是近期就要对蔡州一战,那我便跟随二郎回固始,助二郎一臂之力。” “好!”江烽心中大定,一把拉住杨堪的手,摇了摇,“那就这么定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七郎肯去固始,固始军中职位任七郎选,包括我这假虞侯!” 杨堪苦笑起来,他当然清楚这固始军既然是江烽一手打造,而且还经历了蚁贼围城这一战,可以说江烽已然是这支军队的缔造者了,自己如何能去接替他的假虞侯位置,不过江烽的这个态度还是让他很感动。 正如常昆所说,现在固始虽小,但是正因为小,所以才更有发展机会。 固始地处光、黄、寿、颍四州交汇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若固始军真的能在这里站稳脚,从大梁角度出发,势必大力支持固始增强力量,甚至扩大地盘。 只有这样固始才能在蔡州和淮北两大敌对势力中生存下来,这既是自己这等武人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同样也是确立自身地位的绝佳时机,抛开固始军现在实力太弱风险很大这一因素,还真是一个好去处。 自己是杨氏庶族子,按照现在的惯例,即便是嫡子,也只有嫡长子才有继承权,其他嫡子都只能在田土、家产上的得到一些分拨补偿,而像庶子,除非是母亲颇为受宠,可能会私下购买一些田产商铺作为日后养老私房,庶子基本上都是会被扫地出门的。 而像他这种庶子的庶子,那就更不用说了,不是靠自己母亲在杨氏各房主事者那里去苦苦哀求,杨氏一族也根本不会给自己到族学试炼的机会,也就更不会有自己被族师相中的机会。 即便是这样,若没有自己功成之后靠一双拳头打出来的名气,冰王戟轮不到自己,也不会有多少杨氏嫡出会把自己视为杨氏族人。 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重视进入广胜军这个机会,可没想到广胜军又卷入了夺嫡之争中,结果就是整个广胜军都坠入深渊,连带着自己想要在广胜军中做一番事业的希望也成了泡影。 现在江烽邀约自己到固始去闯荡,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昨日里自己也曾去征求过族中座师的意见,座师虽然说自己路自己决定,但是也还是很含蓄的表明了自己留在汴梁机会不多,还不如跳出大梁这个圈子,另寻机会。 想到这里,杨堪心中也是主意暗自打定,富贵险中求,只要大梁决定对蔡州开战,自己便去那固始搏一回。 “二郎,我来替你介绍一下咱们汴梁城里的英杰俊彦,郭泰不用说了,你都教训了他了,这一位是丁满,这一位是邓龟年。”杨堪替江烽介绍站在他身后的两人,丁满虬髯戟张,虎背熊腰,个子不算高,但是却格外敦实,宽脸横颊,很有点儿熊虎之士的味道;而邓龟年则是身材颀长,面容清瘦,居然是穿了一身道袍,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修道之人,大概是一个崇道者。 “幸会,幸会。”江烽对汴梁城里的情况所知的确不多,虽然经过常昆和崔尚的恶补,大略知晓了目前大梁的政治格局,但是也仅限于一些较大的体系。 对于像杨堪这样的年青一代,他了解并不多,尤其是这些人大多是汴梁城里不得志者,要么是庶出子弟,要么就是贫家白身,或者就是大梁内部斗争的落魄者。 偌大一个汴州,仅仅是汴京城里人口就有近百万,加上周围各县,人口超过一百五十万,城内鱼龙混杂,大梁内部政事堂代表的政府体系和崇政院代表的军事体系,各派人马也是盘根错节,这也是一个政权庞大之后的必然结果。 像周遭的河东晋地、淮北、淮南以及关中和南阳,也不比大梁这边好多少,反倒是像蔡州这样的新兴势力,或者像泰宁和hb三镇那种纯粹是军事体系来作为政权主导的地方,斗争倾轧还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这些地方往往都在综合实力尤其是潜力上远不及这几家。 其他还有十来人人大概是在身份上不及这几人,站得稍微开一些,不过江烽倒是没有忽略这些人,在和丁、邓二人握手寒暄之后,江烽又把目光转向这些人,一边道:“七郎,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我来汴梁,久闻汴梁人杰地灵,就是想要多结交一些朋友呢。” 站在一旁的常昆和崔尚二人都是相视而笑,都已经琢磨出江烽的意图了,这家伙已经开始铺路了,先把关系叙上,一旦大梁这边真的如他所愿,只怕就要正式招兵买马了。 杨堪也一样明白江烽的意思,不过外围这一群人的水准和身份都要略逊,但对于江烽来说,哪怕是像楚齐、陈实这样的锻骨期武者都是难得的人才。 尤其是这些人年龄都不算大,年少者不过十七八,年长者也不过三十出头,可以说都是正当年,而且更重要的这些家伙大多都是军门子弟,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军营基础,只要能到固始,稍加熟悉就能派上用场,对这个时候的固始来说,那都是雪中送炭的人才。 江烽先前和郭泰、杨堪的大战也还是让这群人对江烽的观感大变,最初他们都对江烽还是心存了几分心理优势的,毕竟是乡间小县来的,就算是有点儿实力,但在这汴梁城里,是龙你就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并没有太打上眼,也就是听杨堪夸赞,加上常昆和崔尚的有意吹捧,来看看热闹。 一直到江烽和郭泰大战,赤手破了郭泰的金刚不坏身,紧接着又与汴梁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杨堪杨七郎战成了平手,而且还是在用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狭锋斩马刀挑战杨堪冰王戟的情况下,就不能不让他们刮目相看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江烽也正是凭借他和郭泰、杨堪二人的一番大战,才算是真正赢得这帮人的尊重和认可,也才有了招揽这帮人的可能。(未完待续。) 新书上架,求订阅,求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五十九节 关键(第五更求订阅和保底月票!) 一干人免不了又是一番把臂寒暄,各自论交。 江烽也一直在观察打量这帮人,就像这些人也在观察打量他一样。 这帮人的精气神极好,论水准基本上都在锻骨后期到洗髓期之间,也有一两人达到了结体期,算是较为出色的,大多数都是庶出子弟,年龄也多是二十上下。 这个年龄对这些人来说大概是最尴尬的时候了。 要说这个年龄正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可他们都是庶出子弟,甚至大多都是庶出中的庶出,家中根本不可能为他们提供资源,全靠自己打拼。 要么就只能打破头往军队中挤,挤进去了除了拼能力外,还要和别人拼背景,拼人脉,拼资历,梁军内部固然是要讲战绩和能力,但其他几个因素一样不可或缺,大梁人才荟萃,有能力者太多,每一场战争都能让一些将星鹊起,但是同样有更多的人未能得到机会而被埋没。 要么就只能当个浪荡游侠儿去混饭吃,投身名门望族当门客,要么就是行侠仗义闯出名声,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博得某位大人物的青睐。 前者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真要让他们去从伍长伙长干起,都搁不下那张脸,而要离开大梁去周边,放眼望去又基本上都是大梁的敌人,不说家族允许不允许,就是这些藩阀也不可能用你。 后者机会更少,尤其是他们还要面临着来自许多江湖门派的寒门白衣的竞争。 没有立业,何以成家?你一个庶出子,就算是商贾家族之流也得要看你究竟有没有潜力造化,否则谁愿意白白赔上一大笔嫁妆带一个女儿送给你?日后不但不能为家族争光添彩,甚至还有可能上门来打秋风。 这种相互熟悉结交其实就是一个相互试探磨合的初级阶段,也算是为下一步的密切做一个铺垫。 固始并非梁地,这一去,也许就是刀枪临头,生死须臾,谋个出身,求个机缘,但是总得要有几分底气才行,总不能明知道是火坑往里跳。 江烽已经展现了他在武道上的实力,但这只是一方面,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武道实力当然最重要,但是对于一个主帅,一个将主来说,武道实力只是其中一部分,这个人胸襟、智谋乃至人脉和他背后代表的势力都一样重要。 当然,就这么甫一认识就要让各自推心置腹不太现实,但毕竟这是一个好的开头。 对于江烽来说,有杨堪的加入,可以极大的帮助这些人增强对自己对固始的认同性,固始不是大梁的敌人,而且还极有可能马上会成为大梁的盟友,当然这个盟友的分量可能会无足挂齿,但这毕竟也算盟友,这能让这些人最大限度的丢弃一些顾虑。 和这一干新结交的朋友约好了明日的酒局,这些人才慢慢散去,只剩下了常昆和崔尚以及杨堪三人。 对于江烽来说,黃安锦是他信得过的人,而能让黃安锦介绍给江烽的人,江烽觉得也可以信赖,毕竟常昆之前和自己并无利益瓜葛,相反蔡州无论怎么说,都是大梁的敌人,在共同的敌人面前,这份信任还是现在可以保持的,至于说以后,那也需要根据时势的发展变化来看。 毕竟是将门子弟,既然打定了主意,杨堪也就要为日后谋划了,而江烽没有避开常昆和崔尚,也说明江烽和这二人也是有了某些默契了。 “三郎,白陵,我也不瞒你们了,二郎和我约定,若是大梁真的打算要对蔡州用兵,我打算去固始。”四人就在这小校场里漫步,“你们俩有何打算?” “嗯,七郎,我和白陵讨论过,事实上我们觉得恐怕崇政院应该是早就有动兵的意思,只不过可能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或者说他们促成的机会尚未完全成熟。”常昆语气里没有太多感**彩,“盐商们也许很有影响力,但是再大的影响力也需要服从大梁的大局,袁氏这几年表现出来的威胁恐怕让很多人都坐卧不安了,南陈州丢了,下一步会是哪里?北陈州,还是许州?”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崔尚冷冷的接上话,“南陈州一丢,实际上就让蔡州和淮北处于一个相当好的战略态势了,淮北的颍州不再受大梁的威胁,亳州东部的真源和鹿邑二县,原本处于陈州和宋州的夹击之势也陡然逆转,这个突出部反而对北陈州构成了威胁,尤其是鹿邑,更像是一把尖刀死死顶在了北陈州的腰上。大梁若是听凭这种态势发展,一旦蚁贼对淮北的威胁被遏制,那宋州危矣。” 杨堪对崔尚的战略眼光一直是相当佩服的,听闻崔尚这么一说,问道:“白陵,以你之意,大梁对蔡州用兵势在必行?那你觉得可能会从哪个方向出兵?” “出兵无外乎也就是两个方向,要么南陈州,要么西平、吴房一线。”崔尚漫不经心的道:“这要看梁王殿下和崇政院这些人怎么考虑,如果要大打,那就是从舞阳这边出兵吴房,小打,那可能就是越过大溵水收复南陈州。” “行了,七郎,你也不必杞人忧天了,没看见这位正主儿都还这么淡定自若,操心什么?”常昆见没有说话的江烽似乎在考虑什么,笑着道。 “常兄,非是我不操心,因为我知道操心也没用,只要大梁要对蔡州动兵,无论哪个方向,固始都会压力大减,我更关心的动兵时间,若是拖上一两个月,七郎也不用去固始了,我自个儿就来汴梁投靠你们来了。”江烽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这也是关键,在大梁确定要对蔡州用兵的情况下,关键就在于时间了。 时间不在固始这边,哪怕大梁日后对蔡州用兵打得再漂亮,甚至是直接灭了蔡州,但只要蔡州是在大梁动兵之前就攻下了固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常昆沉默不语,崔尚也是若有所思,杨堪倒是嘴唇微动,但是最终没有说什么。 这就要看江烽今晚是否能把李固说动了,像他们这种局外人,或者说分量不够的人,在这些问题上是发挥不了作用的,甚至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相比之下这个时候掌控固始一地,拥有一两千人马的江烽才是真正够分量的,这一点哪怕是今日小校场这一大帮人全部加起来,哪怕是杨堪和常昆在武道上可以力压江烽一头,一样不够看。 **************************************** 轻轻抹捻着颌下的短须,高坐上座的披甲男子若有所思却又有些意外的问了一句:“你是说这个江烽用寻常斩马刀就和杨家那个庶出子战了一个平手?” “对,将军,两人交手时间不长,但是江烽的斩马刀被杨堪最后一击断成了三截,杨堪吐血,而江烽则被震伤无法动弹,最后杨堪以双方平手握手言和。”汇报的人显然是全程看完了杨堪和江烽的对决,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观察所得做一个细致的介绍,“据属下观察,其实应该还是杨堪占据了上风,因为最后一击之后那江烽明显是受伤不轻,因为当时他起码花了半个时辰来调息疗伤,连杨堪都在一旁陪着,怕他有意外。” 对这一点披甲男子倒不是很关心,他只需要知道这个江烽的武道实力达到了哪种程度就行了。 别一个连天境都未进入的角色也痴心妄想和自己讨价还价,真要对其寄予厚望,却被袁氏去个杀手或者战阵上直接给斩了,丢脸事小,耽误了战事那就糟了。 杨家那个庶出子无疑是动心了,想想也是困顿在这汴梁城里无所事事,还真不如到外边去打拼一番,到固始总比到hb三镇那边去厮混好,起码能对大梁这边有些帮助,当然,富贵险中求,固始能不能存活下来,还得要靠他们自己。 这个江烽背后也还是有高人替他支招,前日才到,今日这一战就能造出这么大声势来,吸引了汴京城里这么多浪荡子游侠儿。 如果他真能带走一大帮给汴梁城里带来不少麻烦的家伙,估摸着街使和不良帅他们就真要放鞭炮敬鬼神了。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遗憾,杨氏那个庶出子他是见识过的,一双冰王戟的确是有些本事,若要单论武道水准,坐个指挥使位置是绰绰有余的,甚至军都虞侯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出身太过低贱,入了天兴军怕是难以服众。 想到天兴军内部的复杂局面,他也下意识的摇头。 只是这江烽就凭着今日这般耍弄一番噱头,招募拉拢一帮汴京城里的浪荡子游侠儿去卖命,就觉得可以和袁氏抗衡,那未免也太小瞧袁氏了,今晚这一顿酒怕还得要好好摸一摸对方的底,崇政院这帮家伙倒是稳坐钓鱼台,看来是非要把自己推上前台了。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让自己一个人去和那些家伙打对台,他没那么蠢,盐商们的怒火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熄灭的,要下水,都的要下水才行。 第六十节 洗礼,新生 整个下午江烽都没有出门。 和杨堪一战带来的影响一直到出门前都无法恢复,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跨越天境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境界层次,这和锻骨期晋位通脉期,通脉期步入洗髓期,洗髓期升华为结体期完全不同,这是两个概念。 突破了这个壁障,也就意味着整个身体,从经脉血髓到骨骼肌体再到精气神三宝,都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洗礼,这就是一个去芜存菁重新塑造的过程,从这个角度来说,武道天阶这个层面已经结束了,他现在站在了武道天境的门内,需要重新积淀和洗伐,重新走上漫漫武道路。 曾经有人说过,只有真正踏入天境,你才可以正式宣示自己是一个武者,而在天境门槛之外的人,顶多只能说自己一个武人,这句话有些苛刻,但是绝不为过。 在天境之下,你叫修炼武道,踏入天境,你就可以叫修行天道了,这就是差别所在。 起码江烽现在就感受到了这种巨大反差带来的一系列影响。 举重若轻,这是江烽的第一个感觉,身体的每一部分更加凝实,力和气的调融更圆满;须弥如芥子,这意味着自己的视野视线都有了质的飞跃;沧海如一粟,这意味着自己的气机感应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可以更清晰深刻的感知这个世界。 这就是天境之感。 丹田气海中的元力之源不断的跳动着,玄气沿着经脉不停的流转,如风行水上,绵延不绝,却又异常的圆融密实,但江烽还是能感受到自己身体中时不时绽放出来的一抹气流或者劲力的不稳,这才是刚入天境的正常现象。 进入天境的第一个阶段就是静息期,就是静中悟动,静中化动,寓动于静,让整个元力玄气更加沉实稳定,让经脉也更能够适应进入天境期后气与力的运行变化,进而延伸到骨骼和肌肉的适应。 这本来将是一个漫长的时期,可以说前期基础打得越扎实,这个时期可能就会越短越顺畅,一般说来这个静息期三五年能有一个突破就属于较快的了,原来基础不牢者,在这个时期反复跌宕浸淫十年八年也属正常,甚至就此打住者也为数不少。 天境这个门槛是一个最关键的门槛,从武人到武者,这个门槛挡住了十个武道修炼中的九个,只有一个能够踏入天境,而踏入了天境之后能走多远,更多的在于自身天赋而非勤奋了。 也就是说,踏入了天境之后,你每一分精进,每一次突破,更多的在于你自己对天道的体验顿悟,这个时候单纯的苦修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更在于你不断的从这个世界中的每一息变化中来感知自身的成长,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你的成长和天道变化息息相关,这就是天境之悟。 鞠蕖静静的站在窗棂边,注视着这个男人。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男人体内的气机不断的激荡滚涌,甚至整个身体都在经历着急剧的变化,这个男人现在是最最脆弱的时候。 每一个刚刚跨入天境的武者,都会经历这种剧烈变化的不适应期,身体机能已经变化,但是自身的体悟感知却还没有跟上,甚至可能出现一伸手,东西碎了,一坐下,床榻了,一举刀,刀气溢出,伤人了,这种情况太多见了,因为鞠蕖自己就曾经经历过这个阶段。 这个男人需要在最短时间内适应这种变化,让自己真正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武者。 但鞠蕖还是从这个男人身体气机变化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和自己当初跨入天境时候的一些不一样。 当初自己踏入天境时,也一样会遭遇各种不适,但是却和这个男人现在的情况不同,这个男人身体气机变化烈度似乎超出了想象,给鞠蕖的感觉似乎是这具身体内蕴藏积蓄了太强的气机在体内磅礴滚荡,一遍又一遍的拓展冲刷洗涤着这具身体的每一处肌体,经络,血脉,骨骼,**,强劲的气机似乎有些停不下来的感觉,这让她有些担心大,但她此时又不敢冒然影响对方。 江烽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却以为这是突破了天境层面的正常现象,只是过于强劲的气机流淌运行在身体每一个部分中四散溢漫,他不得不用全副意念来驾驭这些四处游荡的气机,就想像让泛滥的江河回归正途,重入大海。 两个时辰过去,却犹如一瞬间,一直到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江烽才发现这个似乎从自己盘腿养息开始时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的女人。 这一刻,窗更明,几更静,云卷云舒,尽入心版,花开花落,悄然物外。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丹田气海,敛放由心,江烽满意的晃动了一下身体,一阵细密如风过竹林黄沙卷地的细碎声在全身弥漫开来,这是经脉、骨骼和**变化,伸开双手,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却能感觉多了几分灵凝。 “蕖娘,谢谢你了。”江烽由衷的感激,在这汴梁城里,能靠得住的还只有他们三人,他不可能让常昆和杨堪来帮自己护法,而自己却又必须尽快进入状态。 楚齐和陈实水准太低,唯有鞠蕖才算是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所以楚齐和陈实也很知趣的守卫在了外围。 摇摇头,鞠蕖脸上多了几分安心,“你没事了?” “没事了,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江烽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你看看床。”鞠蕖指了指床,江烽回头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但是伸手一触,自己盘坐那一块顿时委顿开来,变成一堆细密如沙的木屑,由近及远,从细到粗,如同砂砾堆放一般,愣了一愣之后,江烽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耸耸肩笑了起来,“那今晚我睡哪儿,蕖娘?” 有些歧义的话让鞠蕖脸忍不住一红,“我怎么知道你睡哪儿?” 看鞠蕖又有些羞怒,江烽也才意识到自己话语里有语病,“呃,我就是顺口一问,看样子得和店家交涉一下,这床突然变成这样,估计人家都无法理解了。什么时候了?楚齐和陈实还在外边?” “酉时了,我还担心你不出定到了时间该怎么办呢。”鞠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太敏感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他每一句话好像自己都特别注意,平素自己也不像这样啊。 “嗯,把他们叫进来,今晚的酒宴很重要,我们要早一些去。”江烽顿了一顿,“楚齐和陈实就不上席了,让他们在外边候着,你陪我就行,那边除了你卢师兄外,还有李固将军以及其他几位汴京大人。” “我陪你进席?合适么?”听得江烽这么一说,鞠蕖还是很高兴,但是随即又有些犹豫,“要么我和他们俩都在外边,……” 这个时代虽然比起后世的宋明时代要开放许多,但是像这种上层的酒宴,除非是非常熟悉的朋友,有异性出现,要么就是非常独立的女性,比如位高权显的贵妇,要么就是身份独特的游侠,或者就是女伎校书这一类专门邀请来助兴的女子了。 “没有关系,卢高不是你师兄么?我估计李固将军也会邀请有女子出席,你就当是我女伴。” 经历了盛唐三百年,胡风日盛的习俗早已经浸润到了中土各地,李唐本身就是来自陇西,自身亦有胡族血统,更是沿袭了许多胡地风俗,尤其是通都大邑间,对于女性上席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一些身份特别的游侠、女冠、女尼、贵女、商妇更是出入不禁,这在越是宫廷朝里高门大户就越是不忌这些。 江烽的这一态度让鞠蕖放下心来,她不在乎能不能出席这样的酒宴,更在乎江烽对其身份看待,毕竟胡人血统在很多人心目中始终还是与庶出、妾生等和低贱这一类字眼沾边的东西画上等号的,江烽虽然平素对此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是在鞠蕖看来也不过是表面文章,关键还是要在这种场合下才能看出真实态度。 “那好吧。”鞠蕖点了点头,“二郎,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还有就是我的脸……” 决定出席了,鞠蕖又开始对自己面颊上的伤疤开始介意起来了,之前从不在意这一点,但是今天晚上显然是江烽和汴梁城里重要人物的一次会晤,实际上也相当于江烽在汴梁上流社会上的第一次露面,显然与常昆、杨堪等人这样的相交性质不一样,也难怪鞠蕖患得患失了。 “不需要,我们提前一些时间去,那边我都委托崔尚帮我安排了,别把这些东西想那么复杂,大家关注的都是实质性的东西,这不过是一个形式,嗯,当然,这也是一种大家熟悉的社交方式吧。”江烽对此倒是不太在意,李固既然接受了邀请,并且还暗示了会有一些其他大人物出席,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一个态度,其他都是细枝末节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节 难处 千帆楼。 汴河河畔永远都是热闹非常的,来往的行人往往都喜欢沿着一簇接一簇的彩楼欢门而行,时不时的指点一番,遇有那孩童嬉戏打闹,更是会在彩楼欢门下引来更多的人关注。 千帆楼以能够在站在三楼上一揽汴河州桥四周千帆竞渡为名,每年龙舟竞渡都使得这里成为百金难求一席的最佳去处,即便是寻常时候,这里也是客满为患,往往需要提前几天才能定席。 当然,江烽没有那么骚包的非要去定三楼最显眼的位置,实际上像这样的酒宴,更合适的还是花木扶疏的厅堂楼阁里,单家别院,修竹夹牗,芳林匝阶,这才是夜宴饮酒欢乐的好去处。 十瓶用虎纹白底黑花瓶盛装的酒是千帆楼自酿的最好竞渡醇,据说这竞渡醇也是得名于十多年前一帮划龙舟的汉子们喝了这竞渡醇之后气力大增,变得龙舟竞渡中获胜夺冠,这一下子使得这竞渡醇成了这千帆楼的英雄酒,凡外地男儿到此饮酒,都得要一尝此酒,显示自己英雄气概。 江烽对与这样一类酒宴并不是十分的喜欢,因为这的确太耗时间和精力了,但有些时候必要的形式却又不可或缺。 不过他从未想过在这上边,汴梁人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看眼前这副场景,不得不承认在经历了盛唐一代,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已经在宴饮这一行上有了这么多讲究和花式了。 这崔尚倒是挺会安排,规格气氛都是的确上来了,但是估计这花费绝对不会小。 这一切对于江烽来说并不重要,正如他自己所说,所有这一切的美好,都是建立在大笔的花费上。 崔尚虽然尚未明确表明态度,但是给江烽的感觉,这位博陵崔氏子是有些心动了。 作为五姓七望的博陵崔氏子弟,崔尚怎么会在这汴梁城里成为一个寂寂无闻的白身,最初的确让江烽很是惊讶。 纵然经历了黄巢之乱和藩阀兴起,文人时代已然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以武力称尊的时代到来,但是作为五姓七望中的一脉,崔氏仍然是相当受尊崇的,起码在关中,崔氏子弟仍然十分活跃。 汴梁朱氏虽然是以黄巢叛将而起,麾下诸阀也是以武人居多,纵然有文臣世家,但也多是当年跟随老梁王朱温打天下时的敬、谢、李等几家,其他文人的确难以受到重视,不过江烽一直觉得以崔尚的才学,纵然没有这博陵崔氏的光环,也一样可以在大梁获得重用的,不过后来也是常昆一语点醒,也正是因为他是博陵崔氏子,所以才不可能在汴梁受到重用。 清河崔氏在关中仍然很得宠,而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源出同脉,虽然早已经各自立户,但是在朱氏眼中,仍然是一丘之貉,自然就不待见,这也使得崔氏一族在hn之地难以出头。 崔氏在汴梁的境况其实也就是唐以来天下以五姓七望为首的老牌名门望族的缩影,大批以武力建藩立阀的豪族开始在中原大地崛起,他们大多出身都是鄙陋不堪的下层,乞丐、佃农、私盐贩子、盗匪、屠夫、还俗僧道这些构成了这些新兴豪族藩阀的基本家底。 这些人本来对老牌的名门望族羡慕嫉妒恨,能够有机会将这些老的名门望族掀翻之后,自然不会再给他们多少机会,纵然有时候形势所迫不得不用其中人才,也是慎之又慎。 这种情况在关中、南阳、襄阳这等地方还好一些,像在大梁、河东、淮南、荆南、潭岳以及hb三镇这些地方,就尤为突出。 一句话对李唐正朔较为尊重的地方藩阀就要略好,而那些完全是靠刀枪拼杀出来的新兴藩阀就特别厌恶这些名门望族。 不过无论怎么样,这些老的名门望族对这个社会影响还是根深蒂固的,纵然不让他们进入权力中枢,但是他们在各行各业里仍然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数百年来的家族沉淀和文化熏陶,使得他们在许多方面仍然广受欢迎,所以崔尚这类名门子弟仍然在汴梁城里有其生存渠道,对于江烽请托安排一次像样的酒宴并不是问题,当然前提是得有足够的金饼银铤。 来汴梁之前,江烽也是好生琢磨了一番的,来求援,肯定得花钱,但是怎么个花法也是颇有讲究的,包括秦再道、张越、谷明海等人都觉得要求人肯定得走门道,该花就得花,为此也是狠狠在固始城里的士绅商贾们身上索要了一分捐输。 这些捐输都换成了金银铤饼,这也是这个时代的通行做法,行贿、赠礼、赏赐、进贡、报效、捐输,大多都是用金银,反倒是日常使用倒无人用金银。 来之前,江烽准备了两百两金铤和一百多两银铤,这已经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了。 但这些钱怎么个花法,江烽也一直在考虑。 对有的人来说,这些钱花不花,他态度都不会改变,比如上座的李固,南陈州是他李家的老巢,这一仗,自己不花钱他也会全力去推动,如果自己真的能表现出足够的实力,他甚至会想办法来扶持支持自己,为自己提供一些钱银和物资支持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自己能对他有用。 再比如那位与李固相谈甚欢的崇政院直学士大人,直觉告诉江烽,虽然这一位对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太热情的态度来,但是他能感觉对方对自己是很感兴趣的,尤其是对自己对固始城的控制力十分关注,有几个问题有意无意的都在旁敲侧击了解一些寻常人不太关注的问题。 像光州逃亡到固始的士绅主要是哪几家,原来在光州城中是以田地为生,还是经营某个具体产业发家,或者就是典当钱庄,这些问题都相当刁钻,或者说专业,也直接关系到这些人对固始军的支持力度。 比如以田土产业为主的,他们的田土早就被袁氏没收,自然没有和袁氏和解的可能,又比如经营典当钱庄这些商贾,如果袁氏愿意他们继续从事这个行业,那么这些人反水的可能性就会很大,而像以从事某个行业,比如粮食、冶铁、运输、盐商、药铺、林木等产业的,就要看袁氏作何选择了。 这位直学士大人的询问很有技巧,不动声色的流露出了很多意思,江烽自然要投桃报李,一些必要的消息自然也要透露给对方。 不过现在这种场合还不适合探讨更深层次的东西,兴致高昂的客人们还沉醉在歌舞伎们带来的表演当中。 “二郎,来喝一盅,这竞渡醇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喝上的。”坐在江烽侧首的男子畅饮美酒,显然很喜欢这竞渡醇,起初卢高就介绍了这一位,政事堂五房中的人物,兵房执笔裴林。 “裴大人,请。”江烽大梁政事堂的运作机制还不是很清楚,但是估计应该和唐代的政事堂是一脉相承的,而这种政事堂五房,按照惯例就是要和尚书省的六部相对应,也是一个显赫位置,只是兵房执笔人数不一,这位裴执笔有多大的分量还不清楚。 不过既然是被李固请来的,江烽估摸应该是在态度上倾向于出兵蔡州的,所以也还是很客气热情的邀酒。 “二郎,你可要多敬裴大人几盅啊,裴大人可是难得参加这种聚会,我可是花上了一番心思才把他请动的。”李固一边扶着自己身旁的女伎调笑,一边笑着道:“裴大人,政事堂那边还在为军议费用争执不下?” “将军何必为难我?那都是大人们讨论的事情,可轮不到我们这些曹吏们置喙。”裴林也有些放浪形骸,一边摇头,一边道:“不过若是崇政院这边定下来的事情,政事堂那边再怎么争吵,也会按照惯例来的。” “哦,裴大人的意思是只要崇政院这边尽早敲定,那政事堂那边就不是问题喽?”直学士的问话让裴林酒醒了不少,“李大人,我没这么说过,我只说应该会按照惯例来的,至于说会不会改变惯例,那我就不知道了。” “裴大人,你是话里有话啊,呵呵,将军,……”直学士目光转了一圈,回到了李固的身上,李固点点头,挥手示意,坐在最下首的卢高立即明白过来,用目光示意:“鞠师妹,……” 鞠蕖也醒悟过来,起身从鞶囊中拿出一把银铤,放在了最外边的托盘里,一干歌姬舞伎们也都很知趣的站起身来,躬身行礼之后悄然离开,只剩下一干客人们留在了堂中。 楚齐和陈实二人和李固带来的几名亲卫也都站在了大堂外,防止外人闯入。 “裴大人,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二郎虽然是我们初识,但是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想法,所以还要请你点拨点拨啊。”李鹤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沉,“我以为政事堂那边是不会出问题呢。” “李大人,在您和李将军面前我也不遮掩什么,三年前南陈州一战,大梁损失太大,您也知道前两年汝洛连续遭遇大旱,伊洛流贼四起,这也是为什么朝内要求对蒲州而非蔡州用兵的主因,实在是朝里没钱了,打不起仗了。”裴林苦笑着道。(未完待续。) 再来三更,七更了!求订阅,求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六十二节 盛世危机 从这个时候开始,江烽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设宴其实是人家早就给自己设好的套了。 无论自己设宴不设宴,无论自己找没找门道来搭上李固这条线,估计这帮人也都早就替自己安排好了。 自己不去找门道,他们就会悄无声息的给自己引路,自己不上道,他们就会在自己背后推着自己往道上走,一直要把自己彻底赶上道为止。 只可笑自己还在一门心思寻门道,也不想想,以大梁这样的格局,固始军若是没有点儿价值,只怕自己就是进门就跪下,奉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金铤银饼,也一样无人理睬。 想到这里,江烽就忍不住自我解嘲的笑了起来。 真还小看了这个时代这些人的智慧,从今以后,再不敢小看天下英雄了,自己这点城府门道,还真不够看,自己脑海中那点儿历史大势也许就只能在大战略上能勉强一用了,现在,自己还得老老实实的琢磨该怎么迎合这个时代的潮流吧。 也罢,起码从现在开始,自己总算是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既然如此,那么今晚的酒宴也许就不会是单纯的付出了,没准儿自己还能从中捞回一笔来。 笑吟吟的看着裴林的苦笑,还有李直学士的冷笑,以及李固将军漫不经心的哂笑,卢高在这个场面上的话语权甚至还不如鞠蕖,这个场面也是越发的诡异了。 “打不起仗了?我有没有听错啊,裴大人?”李直学士的话语里也没有半点火气,好像只是在探讨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陈州一战,损失有多大?恐怕我们崇政院要比你们政事堂更了解吧?大溵水一战,我们损失超过五千人,战马两千匹;宛丘一战,我们损失了接近三千兵力,宛丘城墙损坏超过三成,一直到去年才彻底修复,这大概就是我们的损失吧?你的意思是说大梁连这点儿都承受不起了?” “李大人,帐恐怕不是你这样算的。”裴林摇头,但是酒气却慢慢消减下去,语气也变得更加沉重。 “李大人您是负责职方房的吧?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蔡州军的一些变化,在宛丘这一战上的变化,宛丘是陈州州治,论州城城墙规模和防御度不算差了,但是在蔡州军攻击下,三日便险些破城,这固然有寇隆将军当时兵力不敷使用的原因,但是有一个相当明显的征兆,那就是蔡州军随军术法力量在近两年获得了极大的提升,他们集中力量对守城军士进行攻击,并迅速取得突破,可以说如果不是那一战寇隆将军倾尽全身元力玄气相拼,宛丘城当时能不能保下来,真的很难说。” 裴林的话让李直学士和李固二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陈州一战已经成为大梁一个绕不过去的阴影,蔡州从大梁手中抢走了一块土地,这是数十年来诸藩与大梁争霸战中从未曾有过的。 虽然在争夺陈州州治宛丘时,梁军成功的击败了蔡州军,迫使蔡州军退过大溵水,但是只要是内部消息灵通人士都清楚,陈州这一战是大梁彻底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不但丢失了三县土地,而且寇隆甚至更是直接在战后退仕荣养。 这里边固然有寇隆年龄过大的因素,但其中更核心的原因是寇隆在这一战中受伤过重,元力损耗太大,已经直接从天境初期的太息期跌落到了静息期,而且以他这个年龄基本上不太可能再恢复到巅峰时候了,甚至连恢复到养息期都非常困难,选择退仕荣养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除开这些外,一个更为严峻而恶劣的现实也摆在了大梁面前,大梁面对丢失三县之地这一尴尬局面竟然就罢战了,容忍了双方以大溵水为界这个现实,这也让诸藩都大跌眼镜。 按照诸藩的判断,大梁是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或许可以战败,但是绝对不会失地,哪怕战败两次三次,大梁都应该卷土重来,直到重新夺回属于大梁的这一切才对,但是这一次大梁竟然就偃旗息鼓了。 蔡州袁氏就是用这样一种方式证明了自己,而且也通过这一战让自己稳稳的从一个仅有一州之地的三流阀族挤进了和泰宁军、南阳、潭岳这样一群次一级藩阀群体中,仅次于河东、淮北、淮南这些顶级藩阀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蔡州袁氏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之势无疑更具有进攻性和侵略性,对大梁的威胁来说,更是远胜于南阳之流,甚至超过了泰宁军。 “李大人,你只是看到了我们在陈州这一战的直接损失,你可知道,为了阻击泰宁军,我们不得不在楚丘南部掘开汴河,可这让虞城和楚丘方圆百里都成为泽国,梁王殿下不得不免了宋州东部四县三年税赋?而楚丘、虞城、单父三县有接近十万流民因此而从贼,至今这三县的情况仍然十分糟糕,为了弹压这批流民,一直到今年崇政院仍然要求拨付大量军资以供驻扎在宋州的天威军清剿所用。” 裴林的话让李直学士的脸色更难看,但是他仍然没有收口的意思。 “还有,为了迫使河东撤军,我们不得不向党项人和吐谷浑人支付了多少粮秣和其他物资,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像党项人和吐谷浑人从本质上来说和沙陀人并无二致,都是喂不饱的狼,你这一次不按照他们的意图来支付报酬,那么下一次他们就铁定不会按照你的要求来办了。” 场内的气氛越发的尴尬起来了,李直学士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而恼怒,而李固则半闭双眼,身体微微后仰,仰着头,手指捏着筷箸,轻轻的在台案上敲击着。 “裴大人,这就是你们政事堂的态度?”李鹤再也忍不住了,作为崇政院直学士,他虽然还不能说就能够完全代表崇政院的态度,但是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架势,他必须要为军方正名了。 “李大人,政事堂的态度如何你比我清楚,今天我来肯定不会是代表政事堂的态度,我只是想要阐明一些东西,让大家都弄明白,如果大家搞不明白下一步该怎么走,恐怕就危险了。”裴林苦笑着道。 “李大人,你不要误解李大人。”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固终于睁开眼睛搭话了。 “我想裴大人这么说,肯定有其意图,裴大人,你说是不是?咱们今天能坐在一起,还有来自固始的江虞侯,肯定不会是为了来喝这竞渡醇,,也不会是来磨磨嘴皮子的,大家掂量一下,现在的局面,李某不敢说一心为大梁,但是起码我知道轻重!” 见在座众人脸上都露出沉思的神色,手中持握着酒杯,慢慢摇晃,李固语气更重。 “大梁目前的困境却是不言而喻的,有些人还在声色犬马,有些人还在纸醉金迷,还有些人眼高手低,看不清楚当前的形势,还有的人只顾着自己口袋里,可他们就没有想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哼,我这话可能有些诛心了,但是我还是要说,咱们这汴梁城里啊,有些人忘了这江山是怎么打下来的了,眼睛就盯着那几个钱,祖辈留下来的东西就要被他们败光了,真的该清理清理了。” 军头的话自然就没有文人那么含蓄委婉了,直截了当,这才是军头们的风格,无论是对文臣,还是军头相互间,那都不用拐弯抹角,真刀真枪,来得畅快。 虽然知道李固的话并非针对自己,裴林的脸还是有些火辣辣,这帮军头,都是一帮粗鄙军痞,哪怕是三代之后也一样,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军痞们的眼光还是锐利的,能够看到当下大梁的困境危局所在。 “裴大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也知道大梁现在府库空虚,汴梁城内如此,像洛阳、许州、宋州的府库也一样,但这就成了一帮人想要拿下蒲州的理由?”李固嘴角挂着轻蔑的哂笑,“这会儿不怕河东铁骑了?忘了三年前被河东铁骑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屁滚尿流的时候了?” 犀利尖刻的话让裴林一时间也不好回答,事实上他也不赞同打蒲州。 很显然目前梁军尚不具备和晋军全面开战的条件,就像晋军也不愿意和梁军全面开战一样,那只会让周遭各大势力得利。 但是如果大梁要想拿走蒲州,那就真的是逼着河东晋军要和大梁死拼了。 没有了蒲州盐池之利,河东根本无法维系其庞大的开销,与其这么被慢慢饿死,那真还不如拼死了。 之所以在这帮人面前叫苦亮难,也是没办法。 每一场大战都得要让政事堂的户房和尚书省的户部吵得不可开交,而崇政院这帮人只管用钱,却丝毫不管钱从哪里来。 而军头们就更不管这些了,用完了只管伸手要,不给那就可能在地方上肆虐了,不把这个问题给这帮人挑明,他们就敢撒开手不管不顾的乱来。 呃,兄弟们给力一点啊,求几张月票这么难么?新书月票位置实在太难看了一点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节 展示肌肉(1) 看见裴林沉吟之后目光渐渐沉静下来,李鹤也知道恐怕是该步入正题的时候了,再这么斗嘴纠缠下去,就偏离了主题了。 清了清嗓子,李鹤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开始酝酿话语。 而李固和裴林以及江烽等人也都注意到了李鹤的这个动作,就像是突然一起被点了穴位,或者同时发现了什么,都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江烽越来越觉得自己开始在进入这个时代的某种状态中了,他觉得自己正在潜移默化的适应着这个时代,这个环境,从固始到汴梁,甚至只花了几天时间,他就已经开始进入汴梁这个体系中了。 很显然,这三个人不是一个体系的。 李鹤是代表崇政院的,这是大梁的最高军事机构,而因为大梁特殊的历史渊源和地理环境,崇政院院使地位更在政事堂的同平章事也是所谓的宰相们之上,当然崇政院里情况也很复杂,军头,文官一样也有自己的代言人。 李固自然是军头的代表,而军头中山头林立,李固只能说代表其中一个群体,而这个群体就是主张对蔡州动兵的。 裴林当然是代表政事堂的,同平章事们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就像院使和副使以及判官也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一样,这一场酒宴其实就是三方的一次对接切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座的三方代表都是主张对蔡州用兵,而反对与河东开战的,或许在反对的原因上不尽一致,但是在目的上却是一致的。 崇政院制定方略,但是需要政事堂在财力和后勤辎重上予以保障,虽然崇政院也有自己的保障体系,但是一旦大战,势必要有一个相当庞大的运作体系来支撑,这不是崇政院自身能解决的,而一旦没有协调好政事堂这边,拖了后腿,那就会大乱子。 应该说还缺了另外一环,那就是负责具体执行的尚书省,不过这是后续问题,而以政事堂现在对尚书省的压倒性优势,这反而不是什么问题。 “裴大人,我想我已经明白你这方面的意思了,你既然来了,想必政事堂的大人们也还是能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盐池之利固然诱人,但是却得看能不能吞下,河东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我们和沙陀人已经打了几十年,他们奈何不了我们,我们要想解决他们也一样非易事,所以我们需要立足现实,首先要解决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李鹤丢开了面纱,“崇政院认为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对大梁威胁越来越大的蔡州,哪怕我们不能一次性彻底解决问题,但我们也必须要尽可能的削弱它,遏制它,这就是我们这一次的意图和目的。” “崇政院选择的棋子就是固始军?”裴林此时再无复有先前和江烽的亲密无间相谈甚欢的情形,平静而冷淡的反问:“我本人赞同对蔡州用兵,具体方略那是崇政院的职责,但一旦确定了固始军要充当棋子,那么在策略上势必和原来考虑的方略有所不同,所以不得不慎重,我就要问一句,崇政院和李固将军何以认为固始军能发挥棋子的作用?” “嗯,政事堂对固始军不看好?”李固插言。 这场酒宴是他负责召集的,虽然名义上是江烽设宴,但实际上李鹤和裴林能来,都是他的功劳,以江烽在汴梁城里这点儿影响力,只怕连政事堂和崇政院的门房都邀请不到。 “李固将军,我对江虞侯印象很好,但是这不能作为固始军成为梁军盟友的理由。”裴林有些歉意的对江烽笑了笑,“固始地理位置太过特殊重要,正因为如此,如果固始军力量足够强大,的确能够对蔡州方面形成极大的威胁,可是也同样因为这个原因,蔡州方面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不会容忍这个芒刺扎在他们背后,所以我认为蔡州军会不惜一切代价解决固始,而固始现在的实力,我不认为可以抗衡蔡州军,我们都知道蔡州军现在的战斗力。” 对于裴林的话,李鹤和李固二人都心知肚明,这并非妄言,政事堂兵房的人也自有他们的消息渠道,固始军现状瞒不了人,现在就要看江烽怎么来回应了。 虽然李鹤和李固都相信江烽不是易与之辈,既然主动邀约宴请,也明知道这一次酒宴的意图何在,既然敢如此,自然有所准备,但是固始军的实情摆在那里,想要天花乱坠的胡诌一通是不可行的,所以他们对江烽的回应也是既期待又担心。 “李大人,李将军,裴大人的担心我可以理解,嗯,在这里,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哦,裴大人觉得固始军应该有什么样的实力,才能有资格充当梁军的盟友,或者说才能承担起一个在蔡州背后的芒刺的作用,再或者说,政事堂那边认为固始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实力才能抗御蔡州军的进攻。”江烽没有马上吹嘘介绍,他需要先搞明白裴林的真实意图。 裴林意味深长的看了江烽一眼,慢慢点头,“二郎,我并非为难你,但是政事堂的确不看好固始。据我所知,固始军的确扛住了蚁贼的进攻,但是固始军损失很大,现在固始军还有一千兵力么?这点儿人马,能济得何事?” “另外固始城小墙破,应付蚁贼也许勉强能行,一旦蔡州军来,他们有术法师,有完善的攻城器械,连宛丘城这样的大城,在我大梁精锐的防御下,依然被蔡州军攻上城墙,你觉得固始能有这实力击退蔡州军么?” “另外,以袁氏的手腕,他们势必拉拢固始士绅,里应外合之下,固始军还有多少机会?” “袁氏高手如林,不是我危言耸听,天境高手对袁氏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固始军呢?一旦交锋,何以应对?” 一连串的问题如冰块一般砸过来,问得早有心理准备的李鹤和李固都微微变色,而鞠蕖更是握紧了拳头,心里有些发凉,至于卢高,这个时候已经根本没有他插话的资格了。 这些问题他们也考虑过,只是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提出来,分明是政事堂也做了一番深刻细致的了解的,你蒙不了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江烽身上,而江烽却仍然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对裴林的问话早有应对准备。 不得不说裴林的问题个个都是关键,如果没有准备,还真要被对方问住,但是有准备自己的回答也未必能让对方满意。 自己今天的回答就会被裴林带回给政事堂,而李鹤和李固都难以影响到政事堂那边的态度,这甚至就关系着政事堂对这场战事的支持力度,或者说在战略方向上会有所偏差。 事实上李鹤和李固都一样对自己心存疑虑,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固始军的出现是聊胜于无,或者说死马当作活马医,既然确定要对蔡州用兵,那么有总比没有好。 但对于江烽来说,答案的好坏,对方的满意程度,却会关系到自己能从对方手中争取到多少利益,这对于固始来说,尤为关键。 “嗯,裴大人问得好,说实话,您问的问题,我都没有想那么多,但是既然裴大人问出来了,估计李大人和李将军也一样希望我能够释疑,我就来回答这些问题。”江烽坐直身体,搁下酒杯,目光平视对方。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首先要强调一点,固始军之所以有信心能成为梁军的盟友,能给大梁带来帮助,这一点是建立在大梁将对蔡州用兵,而且是战略性的用兵而非战术性的用兵这个前提之上的,否则,固始军的这一切就毫无意义,因为如果蔡州军倾全力来攻,固始再怎么做好充分的准备都无法抗御蔡州军的全力攻击,这一点我需要特别申明。” 江烽的这一个前提申明,也获得了裴林三人的点头认可。 大梁不对蔡州用兵,一切就是空谈,固始势必沦陷。 “那江某就来回答第一个问题,固始军现在究竟有多少兵力,嗯,有多少可战之兵?”江烽提高声调:“在抵抗蚁贼围城时,固始军有一个军满编二千五百人步军,两都骑军,经历这场恶战之后,固始军保持原有建制兵补齐的尚存牙营和中营,共计一千人,战斗力甚至比战前有很大提升,恐怕诸位也应该清楚在经历一场恶战和大胜之后,对于一支原来只是州军的军队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和作用。” 江烽的这一句话有些画蛇添足,在座众人都对兵事不陌生,自然清楚一场苦战而胜对于一支军队的成长意味着什么。 “另外在我离开固始前,前营也已经基本补齐兵力,左营正在重建中,我要强调一点,这些兵士的补齐并非单纯的把乡下农夫放下锄头进了军营,前营和左营重建兵力都是在当下逃亡到固始的光州士绅多携家兵和来自被袁氏突袭后逃亡的光州军旧军士兵,他们就具备了基本的训练和战斗力,在较短时间内就能够适应战斗需要。”(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节 展示肌肉(2) 江烽的这番话却没有能够赢得三人的认同,裴林摇头,李固皱眉,而即便是李鹤脸上也有些不以为然。 家兵和刚收拢回来的旧军士兵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形成战斗力的?这和经历一场苦战大胜之后的其他两营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我知道诸位对这一点存疑,我也承认这两营兵力战斗力可能不及牙营和中营,但是目前这两营在秦再道和黃安锦二人带领下正在积极训练备战,我相信秦再道的‘光州第一都头’名号起码李固将军是有所闻的,而黃安锦则是常昆兄的师弟,他们俩都是光州牙军的老兵头,我相信这一个多月的训练会有所成效。” 江烽的话稍稍让三人安心了一些,秦再道之名李固和李鹤都是听闻过的,裴林从二人脸色上就能窥测一二,至于黃安锦虽未听闻其名,但是广胜军的常昆他们却都知晓,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如果不是强项不低头,早就能在其他军中占有一席之地了,想必他的师弟也不会逊色太多。 “另外,我介绍一下,我这位女伴,也是卢虞侯的师妹,师出梨山一脉。”江烽语气不变,“可能诸位大人还不清楚她的来历,她是原申州刺史鞠尚良之女鞠蕖,申州军虽然在与光州军一战中失利,但若是无南阳军从后边攻入申州,这支军队实力还是能保存大半的,现在南阳军虽然收编了申州军大部,但仍有相当一部分建制完整的申州军在大别山北麓活动,总兵力大概在四个营左右,领军者就是蕖娘之兄,我已经安排人和其联系上,他们会在最短时间内沿着大别山北麓东入固始,加入固始军。” 江烽这一席话立即引起了在座诸人的兴趣,裴林和李鹤的目光都落在了鞠蕖身上,而李固则是瞄了一眼卢高之后才把视线放在鞠蕖脸上。 卢高则有些惴惴。 虽然他也知道鞠蕖是鞠尚良之女,但是一来申州鞠氏早就被南阳吞并,二来鞠蕖不过是鞠尚良的妾生女,之前若不是想着鞠蕖有胡人血统,姿色别有一股风情,他存着点儿其他心思,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对方一面,后来也是得知了江烽这层关系他才开始重视起来,却从未知晓鞠蕖居然还有一个兄长领兵申州南部山区活动。 “小女子鞠蕖,家父虽然已经亡故,但是家兄仍然领兵在黄岘关外山区,现在家兄也和二郎说好,正在向固始进发,估计十天之内就能抵达固始。”鞠蕖站起身来盈盈一礼,强压住内心的紧张,故作大方的道。 这是江烽来之前和鞠蕖交代好的话,先把先手占住,义阳三关外有申州残兵活动这个消息估计大梁方面也应该知晓,只是具体规模和人员情况他们就未必清楚了,先把这个情况亮出来,也能占据先手。 “噢?申州残军尚有两千人?”裴林意似不信。 “裴大人,你恐怕不太清楚申光二州之间那一战,他和光州军被蔡州军包围消灭截然不同,我军中秦再道、张越等人都是参加了那一战,事实上光州军也只是击败了申州军,当时申州军主力尚存大部,如果不是南阳军突袭申州,这一战可能还有得打,后南阳虽然收编了大部,但是流落在外的残军溃兵人数当在四五千人,当然成建制的大概也就只有两千余人了。”江烽面不改色的撒着弥天大谎,而且态度格外肯定。 毕竟申州那边的情况大梁这边了解不多,仅仅是知晓这个情况,具体实情无人得知,江烽这么一说,而且态度十分肯定,几人不敢全信,但是打个折扣,估计这支成建制的残军也应该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如果这支力量加入固始军,的确能够为固始军增添不少实力。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一件大好事。”李鹤和李固都有些兴奋,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一千五百人成建制的军队,和那些临时纠集起来的军队完全是两回事,他们建制未散,且保持着日常训练,只要稍加整饬就可以形成战斗力投入战斗,尤其是像在固始城这样的防御作战上,更是可以发挥相当巨大的作用。 “另外,我还需要向三位大人通报一个情况,我已经安排人到鄂州联系杜家,希望他们能够派出两军驻扎殷城,这是之前我和杜家达成的协议,或许杜家不会轻易卷入与袁家的战事,但是诸位应该清楚,杜家也是绝对不愿意见到他们的北面出现一个更为强大的袁家,相比之下他们宁肯选择我这个小不点儿,而如果他们能够在殷城驻扎一定兵力,我相信对光州的袁军能够起到相当的牵制作用,而且至今杜家仍然有一个骑营驻扎在固始,协防固始。”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也是江烽精心构思的,也是料定大梁方面对于固始和杜家之间的关系尚未彻底搞清楚。 骑营未走是真的,但是能不能继续驻扎在固始很难说,因为何乾章一直想要离开,只是在自己离开时尚未得到杜家的命令,而且这个骑营也已经是不完整的了,只有三个都。 至于杜家要在殷城驻军五千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杜家能够在殷城有个驻军意思恐怕都难,除非大梁真的对蔡州开战,看能不能游说杜家出兵殷城,现在杜家是绝对不愿意刺激袁氏的。 “哦?!杜家有这个魄力?”虽然三人都知道固始军和鄂黄杜氏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当初逼退袁军主要也是得益于杜家的出兵,但那时还是袁氏在光州立足未稳的情况下,现在杜家还敢单扛袁家么? “没有!”江烽摇摇头,很坦诚的道:“我来之前派人和杜家联系,我说大梁定然会对蔡州开战,而且也需要固始军从后方给予大梁支持,我让人告诉杜家,如果大梁要对蔡州开战,而固始军也获得了大梁的鼎力支持,希望杜家能够和固始军、大梁方面结成一个稳定的盟约,如果大梁不对蔡州开战,或者固始军未得到大梁的鼎力支持,我这个提议就就当没有过,而且这个盟约只针对袁家,不针对其他方。我相信鄂黄方面应该看得到这个盟约对他们的好处,可以让他们彻底消除来自北方的隐患。” 江烽这一番话让三人也才释然。 以他们对鄂黄方面的了解,杜家是不太可能有这个魄力在袁氏已经在光州站稳脚跟的情况下再单扛袁氏的,哪怕有固始军这个意外因素在其中,但是如果有大梁加入进来,那就不一样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江烽这个家伙的确把杜家的心思揣摩得很透,提出这样一个具有先决条件的盟约,也的确很有吸引力,杜家基本上不需要做什么,仅仅是在殷城驻军做个姿态,就能坐收渔利,看几方打生打死,何乐而不为呢? 固始军生存下来,相当于成为杜氏和袁氏之间的一个缓冲盾牌,以固始军这点儿实力,能苦苦支撑扛住袁氏的逼迫已经很不容易了,而杜家的黄州自然就可以高枕无忧,哪怕必要时给予固始军一些支持,就让固始军和袁氏保持这种战略均衡,无疑是最符合杜家利益的。 退一步说,如果固始军真的被袁氏所灭,杜家也没有太大损失,殷城一地本来就是顺手捡来的,可有可无,只要牢牢把住白沙关、穆陵关和阴山关,顶多也就是在这三关驻军再加强一些,袁氏要想南下也没有那么容易。 裴林、李鹤和李固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裴林是赞许中带着一分认可,而李鹤则是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思考。 李固则是满脸嘉许,甚至还给江烽竖了一个大拇指,“二郎,干得漂亮!只要能把杜家拉进来,的确能够起到不小的作用,哪怕就是一个姿态,都能让袁家在光州的兵力无法调动,值得浮一大白!来,喝一盅!” “呵呵,将军,杜家不是那么好拉进来的,我敢打赌,如果大梁方面没有动作,他们是绝对不会掺和的,甚至可能会主动把殷城交给袁家以求一个和平。”江烽苦笑着摇头。 “哼,那杜家就真的不配占有鄂黄蕲三州之地了,他们就不明白,和平从来就是打出来的,什么时候是靠委曲求全和奴颜婢膝乞求来的?他们越是这样,袁氏就越是会得寸进尺,搞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就只能被袁氏一步一步蚕食鲸吞吃掉!”李固一口干掉杯中酒之后,重重的将酒盅在桌案上一顿,傲然道:“我们大梁就绝不乞求任何人,要什么东西,我们可以靠鲜血来换取,也可以用利益来交换,但是绝不会靠乞求来要什么!” “说得好!将军,我敬你一杯!”江烽也被李固这一番话说得豪情顿生,“我们固始军虽然弱小,但是也一样信奉这个道理,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更不可能得到!” 十更送到,啥也不说了,订阅支持,月票支持吧!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六十五节 芒刺(第一更求月票!)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更不可能得到!” 这句话一出口,立即让李固、李鹤和裴林仨人都是眼睛一亮。 尤其是李固更是反复咀嚼,颇为合意,良久才意犹未尽的道:“二郎,男儿当如此,咱们要什么,从来不需要用嘴说什么,我们会用我们自己的手去拿!” 江烽的这番话应该说让李鹤、李固以及裴林三人都对江烽高看了不少。 虽然固始军现在还很弱小,但是江烽表现出来的气势已经隐隐有一个强者的架势。 对于现在的大梁来说,众敌环伺,可以说和大梁接壤的就没有一个对大梁存有好感的,哪怕是魏博在经历了牙兵之乱之后对大梁的态度也是忽远忽近,而远在塞外北地的党项人和吐谷浑人更称不上是什么盟友,而纯粹就是一种利益交换,大梁也从未指望能和这些塞外胡族建立起什么歃血为盟的真正盟约。 大梁现在急需一个能够和大梁利益相对一致的盟友,哪怕这个势力弱小一些,但是起码能够帮助策应一下,也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大梁来自各方的压力,不至于战事一开就陷入被周围众敌围攻,在战况不利的情况下不得不求助于那些胡族的境地。 就现在来说,固始军虽然不是最合适的盟友,因为它实在太弱了,但是大梁却别无选择,其他藩阀都不会轻易走上大梁这条船,也只有像固始军这种面临灭顶之灾的小藩阀才会不计后果的靠上大梁。 “将军,我也希望我自己能够靠自己的手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我们也得要承认现实,现在的固始军太弱了,还需要人帮一把,也许在今后固始军可以去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同时也愿意帮助大梁拿走属于大梁的东西。”江烽意味深长的道。 裴林和李鹤两人也都笑了起来,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江烽这一趟来就摆明车马是要来讲条件的,这个家伙还真是把机会把握得很好,而且这个家伙也很善于从中谋利,像鄂黄杜家不就被拉下水了么?不过大梁现在乐见其成,也愿意给对方以支持,这符合大梁的利益。 “二郎,大梁需要的是有担当有实力的盟友,固始军或许有担当,但是仅仅是你刚才所说那些,在实力上恐怕还难以让大家信服啊。”裴林话的语气已经比先前和缓了许多,但是仍然不松口,他必须要搞明白这些情况,这关系到下一步大梁的战略方向。 “裴大人的担心我理解,固始军当然不仅止于此。”江烽笑吟吟的道:“固始城墙从蚁贼撤围开始便开始重新修葺,增高并新建了多处角楼和藏兵洞,护城河也进行了全面疏浚,整个过程预计一个月可以完工。另外想必诸位也听闻了我们固始军善于使用投石车和强弩,这一点上我们会进一步加强,相信如果袁军来犯,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意外‘惊喜’。” 固始军善使投石车这个情报也从蚁贼那边通过职方房传到了崇政院,蚁贼在攻击固始城时遭遇了固始军投石车的猛烈攻击,在职方房从蚁贼中获取的情报称,“遮天蔽日,入地三尺,百丈之内,片甲不留”,这些词语用来形容固始军投石车的凶猛程度,虽然崇政院内对这个情报还有一些怀疑,但是毫无疑问固始军善使投石车这一战法却是事实,这对于守城来说,尤为重要。 李鹤抚弄着颌下短须,也在考虑如果固始方面提出的要求太多太高,那大梁也是不是应当向对方索要关于投石车战法的相关情报作为交换,虽说大梁以野战和攻城战见长,但是这类能够强化城防能力的战法和技战术还是很有用的。 “另外,固始也在固始城墙上构筑一些术法设施,虽然还粗陋了一些,在一些资材上尚有较大缺口,但是如果能够得到大梁方面的支援,我想这个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江烽又笑吟吟的补上一句。 裴林和李鹤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这个问题可以下来具体商谈,大梁从来不吝于对盟友的支持。” “至于裴大人刚才提到的固始士绅,嗯,我要专门提醒一下,固始本土士绅势力并不算强,实际上现在固始城里更多的还是被袁氏剥夺了田土和生意以酬蔡州士绅的光州士绅,他们对袁氏恨之入骨,我也不认为袁氏可以把已经分封赏赐给蔡州士绅的东西收回来重新发还给光州士绅,所以这一点上裴大人多虑了。” 江烽针对裴林提出的问题一个一个解答,而且都是言之有据,有条不紊。 江烽并没有撒谎,他只是有针对性的把有些东西加重了,把有些东西刻意忽略了。 “还有裴大人所担心的最后一个问题,我觉得这更不是问题。”江烽语气里的自信更为强烈,“江某今日在汴梁城里以武会友,侥幸赤手破了郭氏金刚不坏身,然后又领教了杨氏七郎的冰王戟,也算是幸不辱命,杨氏七郎和郭家五郎,以及丁满兄和邓龟年兄,都应允了江某邀请,将与其他三十余名汴梁子弟同江某一道返回固始,协助江某扩建固始军。” “哦?当真?”这就真的让裴林有些吃惊了,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烽,赤手破了郭五郎郭泰的金刚不坏身?还和持有汴梁十二名刃之一冰王戟的杨堪打了个平手?郭泰早就跨越了天境门槛,而杨堪更是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江烽居然能和对方打个平手?这江烽岂不是也已经跨越了天境门槛?甚至已经达到了养息期水准?谁说此人还在天境之下? “裴大人,二郎所言不假,此事已经在汴梁城里传遍了,怕是裴大人今日忙于政务,未曾知晓吧。”李固笑意满面,显然是对裴林的震惊十分得意。 裴林也是沉吟一番,未曾答话。 杨堪也曾是广胜军的指挥使,若然不是遭遇广胜军裁撤变故,怕是晋升为都虞侯也正常,就算是那郭泰,虽未从军,但也是将门之子,家学渊源,以他的水准,怕是当个副指挥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二人若是到固始军中,还真有些不好安排。 固始仅有一军,江烽现在还只是假虞侯,其实也就是代行军都指挥使之职,他回去之后若是假军都指挥使,这虞侯一职交给谁也是一个问题,是交给其旧部,还是杨堪? 除非江烽是有意再扩建一军。 “二郎,固始一县之地,你可有其他打算?”裴林问出这一句话之后,李鹤脸上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倒是李固不太在意,端起酒盅自顾自的饮酒吃菜。 “裴大人,打算肯定有,但是现在恐怕还想不到那么多,扛过袁军即将到来的进攻恐怕才是当务之急。如果我扛得过,相信大梁政事堂和崇政院这边都会对固始军另眼相看,我那个时候再有什么想法,估计大梁这边也会乐见其成并给予我支持的,扛不过,那自然一切休提。”江烽淡淡的笑道:“裴大人不是这会儿就要我高瞻远瞩一番吧?那也许就真是好高骛远了。” “唔,二郎,除了这些,固始可还有其他能给我们更多信心的东西?”裴林斟酌了一番,才又道:“政事堂这边希望能够有一个长远的规划,大人们不希望我们的投入成为一次性的短命活计,或者说得直白一点,大人们希望固始能够真正坚持下去,而不是一夜之间就改换门庭了,所以二郎,还有没有更多能够让大人们心里更踏实一些的东西?” 江烽也没有想到裴林还不满足,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所说的那些水分很重,裴林和李鹤这些人不会看不出这一点,而他们都没点穿,因为他们都乐于见到固始能更强大,成为蔡州袁氏背后的这根芒刺,现在裴林这么说,也是希望能够在政事堂那边更有说服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为固始争取更多的支援提供依据。 略一犹豫,江烽就沉声道:“可能几位也知道我们固始军的渊源,许氏二女尚在固始,光州不少士绅对袁氏的统治仍然阳奉阴违,甚至希望能摆脱袁氏的统治,固始内部也希望我能纳许氏二女为妾,这样可以更有效的招揽光州民心,纵然不能立时反攻光州,但是起码也能让袁氏在光州的统治失去道义支持,使得他们不得不在光州驻扎重兵,对此我也在考虑,……” “哦?”裴林和李鹤二人都是一愣,李鹤随即皱眉道:“二郎你可曾考虑过,如果这样,只怕会更坚定袁氏要对你赶尽杀绝之心了?对固始军来说也许是利弊皆有的双刃剑啊。” “我也是如此考虑,只是李大人,你觉得袁氏现在就能放过固始么?能让他们放弃固始的只能是他们力有不逮,而不是因为其他吧。”江烽如此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节 再刺!(为循序渐进1盟主加更!) 夜色已深。 从千帆楼出来,江烽略略有些酒意。 竞渡醇其实并不算什么,但是也经不住一盅接一盅的干杯,应该说今晚是相谈甚欢,该说的都说到了,效果很不错。 当然这还是因为今晚来的几人都是倾向于支持对蔡州一战的。 对于大梁的政治格局,江烽只能说略知一个大概。 崇政院负责军务,枢密院是其别名,又称东府,院使,副使,判官,以及多位直学士,还有麾下七房,构成崇政院的政治架构,它决定着大梁的军事战略。 而政事堂则是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合并体,又称西府,政事堂的宰执们其实正式名字叫同平章事,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简称同平章事,这是大梁政务决策体系,政事堂相对应的是尚书省及其六部,这是政务执行体系。 崇政院、政事堂、尚书省,再加上军事执行层的军头们,构成了大梁军政两大体系的躯干。 按照大梁惯例,崇政院院使必须由文官出任,而副使则由武将挂名,判官由武官担任,但所有直学士则均由文官出任。 这在实质上也就是均定军政大略均出于文官之手,但是崇政院仅有决策权,却无执行权,而且经常受到来自执行层的军头们的抵制,所以居中调和却是梁王殿下,这也成为大梁的一个微妙平衡。 政事堂亦是如此,同平章事们负责决策,而尚书省负责执行,但决策和执行之间矛盾调和则由梁王殿下仲裁,同样是一个平衡,这样权力便集中在了梁王殿下手中。 今晚的酒宴其实也就意味着政事堂、崇政院以及军头群体中的一部分,关于在对蔡州用兵这个问题上大致形成了一致意见,但这并不意味着对蔡州用兵就成定局。 对蒲州用兵的势力并不小,尤其是在政事堂中更是有市场,他们和他们的支持者——盐商群体,以及部分军头们,也不会对此善罢甘休,但是江烽知道在崇政院这边态度趋于一致时,他们也就没太大可能了。 应该说这一次来汴梁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甚至还超出了预期,大梁将对蔡州用兵,同时也会给固始军方面以大力支持,这种支持体现在哪些方面,还需要下一步的具体商谈。 江烽一直在思考,该从哪些方面来提出需求。 术法资材这是必须的,罗真专门和自己提过,固始城墙高度有限,受城墙基础限制,不太可能有太大提升空间,适当加高增厚以及建设一些角楼就是极限了,而要进一步增强城防体系实力,那就只能在术法道具上做文章。 可这种城防术法道具对术法资材的要求就比较高且数量相当大了,固始本地根本无法满足,就算是外购都无法达到,更不用说很多东西根本就不是你花钱就能买到的。 粮食暂且不缺,夏粮一收,今年老天爷还算作美,算是一个丰收年成,固始官廪装满,且现在不再需要向光州那边供粮,仅此一季入库之粮就能维持到明年。 但缺的东西依然很多,比如甲胄、武器、马匹,这些都缺,前三者都难以从大梁运送到固始,因为无论走那条线,都不可避免的要经过敌对势力境内,很难保证安全运送到,尤其是像战马这一类紧缺货物,十匹八匹倒是有可能,再多就不可能了。 唯一能安全到手的大概就只有金银了,江烽也打算向大梁方面开出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援助,三万贯钱是应该可以接受的。 按照当下物价,江淮地区粮食价格因为蚁贼肆虐偏高,一斗粮食价值400钱,因为固始未受蚁贼荼毒,价格略低,大概在320钱到360钱一斗左右。 而在寿州那边,粮食每斗价格高达700钱,在蔡州这边价格也500钱上下浮动,这三万贯钱也就是折合为三千两金,在固始可买粮食8000石以上,也可买健马200匹,或者北方产普通镔铁横刀1200柄,或者犍牛400头,这对于固始一个县来说,不无小补。 陈实和楚齐仍然一前一后的将江烽和鞠蕖二人夹在中间,而鞠蕖仍然落后江烽半步,四人就这样默不作声的一路前行。 从千帆楼出来到一路行来都是热闹无比的汴河岸边,一直要到临近旅舍处有一条岔路拐弯处,几株垂柳在拐角处形成一个风景绝佳的弧形圈子,从那里取道向西不到半里地就是旅舍了。 一直走到快要到柳树沱时,江烽才意识到这一路行来好像鞠蕖都没有说话,有些讶异的扭过头来:“蕖娘,怎么了?” “没怎么。”蕖娘有些闷声闷气,语气也很疏淡。 江烽略加思索便明白过来,恐怕这丫头是对自己先前所说的要纳许氏双姝为妾有些意见了。 虽然不敢说百分之百的把握住鞠蕖的心态,但江烽还是能够肯定鞠蕖对自己好感甚深。 这种好感其实也就是所谓的仰慕了,嗯,再往深里说,也就是爱慕了,这种情况下,突然听到自己提起要纳妾,而且一次性就要纳两姊妹为妾,对于本身就有些自卑的鞠蕖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但以鞠蕖的混合了自尊和自卑的心态,又不允许她在自己面前表露太甚,毕竟这中间的那一层纱并未挑明,甚至连鞠蕖自己也还有些懵懵懂懂,对江烽的感情究竟算是什么。 “蕖娘,固始现在的局面很复杂,我们现在要面临的是生存问题,对于固始军来说,任何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都要利用起来,这无关其他,就是为了生存下去。”江烽放慢脚步,语气也显得更加低沉,“如果我在这期间有什么一些你难以接受和面对的语言和做法,我希望你能理解,因为你是我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伙伴。” 鞠蕖身体微微一颤,紧随着江烽的脚步也是一乱,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江烽显然是觉察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这也就意味着对方似乎知晓了自己的一些心意,这既让鞠蕖感到羞恼,但其中又有一些莫名的期待和喜悦,这说明他是在乎自己感受的,所以才会专门来给自己说这番话来解释。 如果是的别的人,他会来大费唇舌的来解释么?肯定不会,想到这里鞠蕖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而且他说的也没错,现在固始的确需要抓住一切有助于增强固始军实力以及削弱和影响蔡州袁氏的机会,因为这关系到整个固始军数千人的生存。 更让鞠蕖感到欣慰的是,江烽是以那样一种漫不经心甚至近乎于轻慢的方式来说要纳许氏二女为妾,只是为了搅乱和动摇袁氏在光州的统治,而对申州军,他就根本没有说其他,只是说自己会协助他解决好申州军的问题,这之间的对比,不言而喻。 对许氏二女是敷衍了事,对自己则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这就是差别,这一刻鞠蕖觉得自己应该更高兴才对。 只是想到江烽万一真的要纳许氏二女为妾,鞠蕖就觉得说不出的烦躁,下意识的就要抚摸自己颊边的伤疤。 他说了自己伤疤能治好消除不留痕迹,也许自己伤势痊愈恢复了容貌,就不信会比楚齐和陈实口中惊为天人的许氏双姝逊色多少,这一点上鞠蕖有这个自信,而且自己还…… 想到这一点,鞠蕖突然感到无比的羞耻,自己怎么想到要用这些方式来取悦一个男人? 自己这是怎么了? 自打和这江烽认识之后,自己怎么就想变了一个人,在梨山派中自己周围不也一样簇拥着那么多师兄弟么? 其中一样不少豪门子弟,怎么自己却从未有这种感觉。 心神恍惚间,鞠蕖却没有发现两道身影已经如飞鹰坠地一般从柳树中星飞电射般奔袭而至。 几乎是在同时,走在前方陈实突然爆发出怒吼:“狗贼耳敢!” 一道鬼魅般的粗壮身影从柳树背后河中一窜而起,甚至还带着满身淋漓的滴水,伴随着如疯牛的狂奔,势如奔雷的一式长拳毫无阻滞的轰出。 猝不及防将陈实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电光石火间,只能硬生生的在最后一刻将身体微微侧转,用右肩硬抗了对方这凌厉无匹的一击。 汹涌的拳力瞬间就击破了陈实刚来得及提聚的护体玄气,直接冲入陈实内腑,陈实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如长河一般飞洒漫天。 一击之下,陈实甚至连支撑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但是他很清楚对手的目标肯定不是自己,而是虞侯大人! 而且他也可以肯定敌人肯定不会只有眼前这一人,以眼前此人的实力根本就刺杀不了现在的虞侯大人,对虞侯大人的刺杀,绝对是几箭齐发。 他不能让对方得逞,哪怕自己无力做到阻截对方,自己也要尽最后一份力。 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份气力和意志,陈实在倒地的最后一刻,终于将腰中的玄月铡拔出朝着一闪而过的粗壮身影扔出。(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 受益者(第三更求订阅月票!) 玄月铡在空中掠过一抹幽蓝的光影,悄无声息直奔着那个已然将全身元力提至极致的矮状身影背后而去。 而此时楚齐也同样遭遇了来自背后的袭击。 只不过一直走在距离江烽和鞠蕖二人身后一丈处的他要比陈实警惕得多,在陈实尚未遭到袭击时就已经觉察到了身后气机的异常,只是那也是瞬间之差,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陈实便已经遭遇了来自埋伏在汴河中的敌人突袭。 而他身后一样是一名短剑男子如幽灵般伏地窜行,短剑带起凄厉的轻啸声,卷起刺骨的阴风将他笼罩。 来不及多想,楚齐也是一式贴地翻滚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这一击,背后斩马刀则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拔出,一式鱼跃冲顶般弹起,在空中划出一幕绚丽的刀影,死死将扑过来的敌人来势彻底封住。 只不过他的这一手极为凌厉的反击在面对实力远高于自己的敌人面前却难以生出多少效果。 面对楚齐疯狂的反扑刀势,对方虽然手持的是短剑,但是却半点没有回避,短剑飞舞,轻点刀光,“叮叮叮叮”几声之后,楚齐的厚重凶猛的刀势竟然被震得东倒西歪,而借势突进的对手更是毫不客气在楚齐的身上制造出几绺血浪。 几乎是在几息之间,陈实和楚齐便已经倒地不起。 而陈实最后搏命一击发出的玄月铡也未能矮壮男子带来多少麻烦,只不过稍稍延滞了对方一下身形,回手一记格挡,也不知道对方手上戴有什么东西,便将那势大力沉的玄月铡给横扫震开了。 虽然因为心境原因有些走神,但是作为天境养息期的武者,鞠蕖在第一时间就已经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从柳树上飞射而至的两名杀手带起淡淡剑芒和飘忽不定的身影让鞠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这不是寻常的寻仇刺杀,而是真正要一击毙命。 不谈前后堵截追杀的两人,仅仅是从柳树上来的这两人就已经超越了天境,而动用天境高手来充当杀手,哪怕是在汴梁城中,也一样相当少见了,尤其是还是针对像江烽这样一个来自固始的“小角色”。 身体奇异的扭动,鞠蕖高大颀长的身躯如同一枚冉冉而起的飞鹤,毫无保留的迎着扑来的两人,手中的轻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持在手中,只见在空中诡异的一个屈身翻滚,轻吕一闪,已经带起了一抹血红。 “鱼龙十八变!” 伴随着那道身影轰然坠地,沉重的撞击在地面上,翻滚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另外一道身影也在和鞠蕖交错间发出一声惊异的呼声:“梨山派?!” 鞠蕖默不作声,轻吕再扬,在黑暗中幽光点点。 对方身体在空中古怪的变线,险之又险的闪过了鞠蕖那有若鬼魅般的一击,也让鞠蕖有些惊讶,自己这一剑还从未落空过,哪怕是在刺杀刘玄时也一样是一击必杀,当然必杀者只是刘玄身畔的高手罢了。 就在鞠蕖对上两个身形诡异的刺客时,江烽也已经和来自前后两边的敌人正面对阵上了。 陈实和楚齐的扑地不起让江烽睚眦欲裂,但是他却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都是一招之下就让陈楚二人倒地不起,哪怕陈楚二人的实力只是锻骨期,但是要知道经历了这一段时间自己教授给他们的虎踞一式苦修,他们俩也已经在从锻骨期向通脉期大步迈进了,而且二人的悟性都不差,反应也相当敏捷,但是即便是这样,仍然被对手一击而杀。 虽然不知道二人生死,但是以二人的顽强个性,若是能有半分力量只怕都会爬起来,可见情况的恶劣。 由于是赴宴,加上又是在这汴梁城里,还有鞠蕖他们三人护卫,江烽就没有想过要带随身武器,这个时候他就只能如同上午那一战一样,赤手应战了。 前面猛扑而来的矮状身影,似乎也是赤手,但是那回手一击陈实的玄月铡发出的金属交击声让江烽意识到对方手上恐怕也有古怪,只是现在他也顾不上了。 三皇炮锤提至极致,脚步猛然提速,目光如炬,直视着前方一闪而至的身影,江烽毫不犹豫的迎上对方。 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江烽会以这样一种正面撞击的方式来接战,他原本以为江烽会闪退躲避寻找一个更好的方式来应对,但是却没有想到江烽会有这样直接粗暴的方式来硬撼。 转瞬之间,两个人身体已经撞击在一起,一连串的罡风四射,轻啸连连,连带着周遭的柳枝也是如同被无形的气场操控一阵乱舞。 当后面那道身影刚来得及赶到,两个身影已经在无数次碰撞之后踉跄分开。 江烽冷冷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左臂和左肋下。 左臂上有五个血糊糊的指洞,这是对方手上套戴的武器一抓之下形成,险些就把自己左臂给撕裂下来,只可惜他的功底还是差了点儿,换了是上午一战之前的自己,只怕自己就真的要身死当场了。 左肋下也挨了对方一记铁魔臂,起码有三匹肋骨断裂,不过未伤及内腑。 那踉跄站定的身影似乎竭力想要站稳,但是一挺身之后还是轰然倒地,三皇炮锤之力已然击破了他的元力玄气,整个心脉都被江烽最后一击彻底震碎,便是大罗金仙都无法救他。 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左臂,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向那个赶到的黑影。 对方骇然的看着江烽,在江烽的目光下忍不住后退一步,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不是说这个家伙连天境门槛都没过么?这是陷阱? 只是短暂的一瞬间思考,黑影便已经毫不犹豫做出了选择,身体奇异的一伏一钻,身体颜色骤然变浅,钻入那一排柳树间,然后只听到一声扑通入水声,便消失无踪。 江烽这个时候才刚来得及看到鞠蕖和另外一个灵巧的身影在空中的连续交错接触。 一道幽色,一道白光,连续不断的碰撞之后,终于,当鞠蕖踉跄落下,甚至险些跌倒在地时,另外一道身影也悄然坠地,只不过却是一坠不起,和先前那一个身影一样。 江烽抢前一步,扶住了脸色异常苍白的鞠蕖腰部,触手之处一阵温热潮湿,心中顿时一紧,“蕖娘,哪儿受伤了?” 鞠蕖被江烽双手一抱腰肢,全身顿时一软,气喘更甚,这个时候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开始指指点点,“没事儿,皮肉之伤,你快去看看楚齐和陈实他们俩。” 江烽也知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看着对方的眼睛,多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鞠蕖心中一暖。 自己腰腹间一连中了对方三剑,第二个家伙要比第一个刺客强不少,而且还有御法衣护身,让自己吃了不小的亏。 好在这三剑入体都不深,只是自己身上怕是又要留下三道疤痕了。 想到这里鞠蕖心中也是一苦,也不知道二郎所说的能治愈肌肤是不是真的。 江烽深深的看了鞠蕖一眼,不再多言,迅速先跑到了陈实身边,简单查看了陈实的情况。 陈实已经陷入了失去了知觉的状态,气息微弱,不过江烽判断尚不至于丧命,但是后期恢复如何还不清楚,所以他又迅速跑到了楚齐身边。 楚齐看似伤得更重,身上连中了多剑,血流了一地,但是除了两剑伤及了经脉外,其他都是皮外伤,只是流血过多而已,也处于昏迷状态,不过应该要比陈实好不少。 从楚齐身上找出了伤药,这些伤药都是江烽原来在固始亲自配制的,效果自然没的说,迅速替楚齐止血包扎,而鞠蕖那里江烽也给了对方几包药散,不过鞠蕖倒是没用,她自己有自己的处理伤口的方式。 应该说汴梁城的禁军反应速度还是非常快的,一刻时间不到,整个汴河两岸便已经被封锁了。 虽然夜色已深,但是这却是在汴河岸边,可以说是汴梁城最繁盛的地区,说夜夜笙歌也不为过,竟然出现了这种事情,不能不让人感到震惊。 很难判断这一次的刺杀来自何方。 江烽当然知道蔡州方面也肯定在汴梁城里安排有暗子,可以说无论是河东还是关中,亦或是淮北、淮南、南阳,甚至塞外、两川这些地方都一样有人埋伏在汴梁城中,因为这里是天下中枢。 蔡州有可能,南阳亦有可能,毕竟鞠蕖的身份瞒不了人,而来自大梁内部的可能性更大,江烽甚至还怀疑会不会有许氏一族的参与,他一直对失踪的许望侠和许子清心存疑虑。 一直折腾到了三更,江烽才算是把禁军来人和开封府的捕快打发走,而李鹤和李固在得知消息之后,也迅速安排了人在旅舍周围布防。 江烽从未指望过这种事情能查个明白,事实上这一类事情也不可能查清楚,他也不需要查明白,只需要了解自己的出现伤害了谁的利益,除掉自己谁能从中受益就能揣摩出一个大概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节 另有用意(第一更求月票!) 常昆、杨堪和崔尚在第一时间也就知晓了江烽遇袭,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江烽住的旅舍。 江烽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架势,这让常昆、杨堪以及崔尚都安稳了不少,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江烽乱了阵脚,现在看来江烽比想象的更老辣沉稳,很有点的成大事的大将风范。 事实上江烽并不像他们看到的那么淡定。 陈实陷入了昏迷不醒,而楚齐所受的伤也不轻,两处经脉受创,没有一个月的休养,根本无法恢复,相比之下鞠蕖的伤还算是最轻的了,都是皮外伤,但是伤口都不小。 这一切都让江烽格外窝火,也让江烽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漩涡中,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甚至可能自己还会不断地遭遇这种事情。 小小的一个固始军假虞侯,这几个月里就两度遭遇刺杀,第一次的袁无畏,这一次更是四个天境高手齐出,真是太高抬自己了,江烽窝火憋屈之余也还是有些自傲。 “没必要去花太多心思查,这种事情是查不出结果的,想要我命的人,无外乎就是两方面的人罢了,蔡州来人,盐商群体,只是这些人消息来的如此之快,如此准确,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客房内江烽活动了一下胳膊,胳膊在敷了药之后已经用纱布包裹起来,而肋下伤势经过自己推拿调息,也无大碍,他坐在胡椅上显得很平静。 “可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就怕这些人如阴魂不散,卷土重来的话,那就……” 杨堪也已经大略知晓了今日酒局的结果,大势已定,更是打定主意要跟江烽回固始了,但是没想到对手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就直接冲着江烽本人而来。 他也知道要想靠禁军和开封府这帮人调查肯定没指望,但是作为已经决心要追随江烽去固始,如果不表明这样一个态度,似乎又有些不适合了。 “七郎,他们这样兵行险着,也是说明他们是黔驴技穷了,来了四个天境高手,却死了三人,估计无论是哪一方也得乱一阵吧。”江烽冷笑着摇摇头,“也没有下一回了,我也没那么多精神来陪他们在这里耗,最迟三日后我就要启程回固始准备。” “这么快?”常昆和崔尚都吃了一惊。 “嗯,我估计大梁这边也不会拖太久了,蚁贼在颍亳寿三州肆虐,蔡州也还在恢复元气,若是等他们缓过气来,时机就不在了。” 江烽断然摇头,目光落在常昆和崔尚脸上。 “袁家不蠢,他们不会觉察不到大梁这边的动作,如果我预测不错,袁家也会很快有所动作,所以我们必须要加快,常昆兄,白陵兄,我正式邀请二位去固始军一展身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常昆笑了起来,没有直接回答江烽的问题,反而把话题转到杨堪身上,“七郎,你打定主意要去固始了?” 杨堪没有犹豫,点点头,“既然已经确定大梁要对蔡州开战,我也想去固始试一试蔡州军的战力,郭泰、丁满以及邓龟年他们也都准备去固始一试,总比在这汴梁城里混吃等死好。” 常昆点点头,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二郎,我知道你的好意,安锦在你那里也算得你重用,他这个性格坚韧,相信不会负你,我呢,这几年有些懒散了,怕是一时间难以适应这军队生涯了,白陵会跟随你去,我呢,打算再在汴梁城里呆两年,我相信大梁需要你固始军这个盟友,固始军日后也一样需要大梁的支持,而今日的情况恐怕你也看到了,汴梁城里的情况很复杂,所以我想我也许可以作为你在汴梁城里的一个代言人吧,帮你更好的和汴梁这边合作。” 要说常昆的话也没错,今后这几年里估计固始和汴梁之间的瓜葛都不会少,这汴梁城里的确需要一个支应之人,只是以常昆的情形,这汴梁城里需要这样一个支应的人也不该是他才对,哪怕是崔尚都比常昆合适。 现在固始军底气不足,尤其是可能面临袁氏大军的强攻,更需要像常昆这样的强者高手来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而他若是留在汴梁城里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烽和杨堪的不解和怀疑,常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二郎,你觉得以固始目前的状态,就算是这一次能够利用大梁对蔡州用兵熬过这一关,那日后呢?固始军能一直坚持下去么?大梁这一次能一举灭掉蔡州么?不能。淮北如果能够从蚁贼肆虐缓过劲儿来,它会容忍固始军就在它眼皮子底下一直这样?” 江烽眼睛中精芒一闪,“常兄何以教我?” “二郎,我不信你没有考虑,否则你就不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就奔汴梁来了,现在也只有汴梁能帮你,能提供给你需要的东西,七郎和小郭他们去固始能够帮你进一步充实固始军,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固始军何去何从我想你有考虑,但无论怎么走,你需要更多的人来帮你,我想我留在大梁,也许能在这方面帮你更多。”常昆淡淡的道:“只有固始军越强,大梁的态势才会越好。” 江烽从常昆眼中看到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一时间他还有些不太明白,但是他却感觉到常昆要留下来,恐怕是有特别的用意的。 既然常昆打定主意,而且固始也的确需要一个在汴梁城里人缘广地头熟且有一定背景的角色,常昆在这一点上当仁不让,日后所起的作用不会小,江烽也就不再勉强,崔尚倒是很爽快的应承了下来,愿意与江烽一道去固始。 鉴于汴梁城里的复杂局势,杨堪觉得也有必要提前做一些准备,比如要跟随去固始的那三十多号人中,就得要马上做准备起来了,像他自己也打算明日一早就和丁满过来,与江烽一道暂住在旅舍中,以免再发生类似于今夜的情形。 也是这帮刺客杀手不太专业,再加上又遇上了鞠蕖这种梨山一脉本来就是吃刺杀饭的高手,才会遭此大挫,下一次如果再有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白陵兄,在去固始之前,恐怕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和崇政院、政事堂那边的人交涉,大梁给固始的援助。” 送走了杨堪,但是常昆和崔尚却没有走,有常昆在,倒是不虞会遭遇什么不测,而且周遭禁军也已经加强了防范。 “嗯,这是我的职责,不知道二郎觉得该如何交涉,需要哪些条件?”崔尚进入状态很快,几乎没有什么障碍就开始从固始军的策士身份来考虑问题了。 “我的底线是三万贯的金银或者物资,嗯,我也和崇政院那边交涉了,固始城防体系需要一大批术法资材,这可以折价在这笔支援里扣除,我希望白陵你能在三万贯这个底线上和崇政院以及政事堂那边交涉,看能不能拿到四万贯甚至五万贯的支援,你可以从五万贯开始谈。” 崔尚听得双目放光。 他没想到自己这才刚刚“走马上任”,就给他这样重大一项任务。 这都是要和崇政院和政事堂以及尚书省那边交涉的,而在此之前他便是想和这些大梁要害部门的官员接触也是不得门而入,现在却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的讨价还价了。 江烽实质上还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只能算是江烽的私人幕僚,但恰恰是这种私人幕僚所代表的影响力更大。 常昆也被江烽这突如其来的狮子大开口震得不轻,这也让他对江烽所辖的固始军前景更看好。 该伸手的时候决不能畏缩,现在大梁和固始军两边虽然在势力上完全不对等,但正是这种不对等,使得大梁对固始军更为放心,同时现在的局面也需要固始军迅速强大起来,起到掣肘蔡州,甚至日后还要掣肘淮北的作用,那么大梁也不会吝于给固始军以必要的支持。 很小心的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情绪,崔尚也仔细的思考了一下这个任务,开始策划该如何来准备。 他知道这算是江烽交给自己的第一个考验,底线是三万贯钱,但是能从大梁手中拿到多少,也就要看自己这个私人代表的谈判功底了,而这恰恰是自己最擅长的一面。 “二郎,如果大梁不愿意给这么多钱,或者他们更愿意以其他一些物资来支持,你觉得如何?”崔尚考虑了一下,“除了术法资材外,比如粮食、牛马、武器这一类的东西呢?” “当然可以,不过白陵,你还是需要仔细评估一下,我会把我们固始军现有情况和下一步的规划以及我们固始军预设目标打算和你交一个底,你需要按照这些来进行组合,但大梁和我们固始之间相隔都是不友好的藩阀,如果是你说的这些物资,怎么运过来,也要考虑,嗯,我再提一点,如果有战马,且能以合适的方式运到固始,那最好不过,固始骑军战力亟待提升,……”(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节 远观,布局(为水中客盟主加更!) 常昆和崔尚的离开是等到了郭泰和丁满二人来了之后。 江烽在汴河畔遭遇刺杀袭击,无疑也为很多人敲响了警钟,从一卷入汴梁城里的是是非非,就注定江烽这一趟汴梁之行不会寂寞。 尤其是在听闻江烽更是狮子大开口般的索要三万贯物资和钱银援助,可以想象这个消息明日在崇政院和政事堂传开,又会引发多么大的波澜,江烽将会在两日里就要蹿升成为汴梁城里炙手可热的新闻人物。 三万贯啊,整个大梁一年的税赋收入也不过六百万贯左右,这还得算是好年景才行,而稍微差一些的年景不过五百万贯,而江烽居然开出了要五万贯的支援,这简直太夸张了。 大梁的财政一直很拮据,其中绝大部分收入都被庞大的军事开支所吞噬了,而且几乎每隔几年就不得不开征一些新的捐税,这也是地方上流民无法断绝,盗匪猖獗不断的主要根源。 士绅地主们总能找到办法把这些捐税转嫁到农民身上,而一旦遭遇不好的年成,农民卖儿卖女都难以维系生计时,那么变成流民甚至盗匪也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可大梁要不维系这么庞大的军队同样不行,来自河东、泰宁和淮北的军事压力迫使大梁不得不如此,现在更增加了一个凶残更胜泰宁和淮北的蔡州,就更给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财政增添了几分压力,。 陈州一战的丢城失地已经对大梁原来军事优势造成了极大冲击,不仅仅是三县之地那么简单,而是大梁从未丢城失地的这个不破金身被打破了,这也极大的影响到了大梁政权的稳定性。 这也是为什么崇政院这三年来厉兵秣马,甚至刻意放任蚁贼肆虐的主因,崇政院宁肯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发动对蔡州一战,因为这关系到大梁政权的稳固,必须要展示出对蔡州的军事优势,才能够挽回人心军心。 而江烽所在的固始军就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这个契机节点上,对于能够为大梁对蔡州一战增添几分保险胜算的固始军,大梁愿意为此付出一些必要的代价。 “三郎,你是怎么想的?”从旅舍出来,崔尚的思路已经慢慢清晰起来。 从长远来看,固始军势必成为大梁在淮北、淮南以及江南之间的一根钉子,这个钉子的作用现在是牵制蔡州,日后更要掣肘淮北,成为大梁对付蔡州和淮北的一个重要支柱。 有时候背后一根钉子要比正面的一把刀子起的作用更大,哪怕他就是什么动作都没有,你都不得不保留相当兵力来防范万一,这就是钉子的作用。 当然,大梁对固始军的期盼大概也不仅止于一根钉子,如果钉子能发展成为刀子,那么对蔡州,对淮北的威胁会更大,甚至可能会让这两家日后无法投入更多的力量来和大梁争雄。 只有那个时候,大梁才能真正腾出全副身心来和河东沙陀人决一胜负。 不过这只是一种最理想的状态,蔡州和淮北以及泰宁军、河东当然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反制,崔尚甚至觉得以大梁内部目前复杂的利益群体博弈,恐怕很难做到那一步,但是无论怎么说,固始军的存在都是对大梁有利的。 对于蔡州和淮北来说,要解决这个威胁,拔除固始这个钉子是最有效的,这就要看各方的斗智斗力了,这甚至还会牵扯到南边的淮南杨家和鄂黄杜家。 可以想象得到这片土地上未来几年将会是风云变幻,上演一出出龙争虎斗的好戏,而自己能够参与其中,无疑是最让人兴奋激动的。 所以现在大梁不会吝于大力支持固始军,否则像杨堪、郭泰、丁满这种虽然在汴梁城里得不到重用和发挥的将门子弟也不会如此积极的投向固始。 这些人背后都有家族影响力,哪怕他们年轻看不清楚形势,但是背后家族中多的是老谋深算之辈,他们当然清楚现在大梁内部复杂诡谲的形势,也清楚固始对大梁的意义。 或许一些嫡出子弟还不合适加入固始,但是一些庶出的、旁支的子弟亲友进入固始军无疑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机会了。 对于一个豪门大族来说,把注押在一些新兴崛起的势力身上是必须的,甚至更有一些老牌大族悄悄投机敌对势力也一样屡见不鲜。 “我?”常昆知道回避不了这个问题,崔尚是他关系最密切的朋友,而崔尚也将去固始追随江烽这个认识刚刚三天的家伙,虽然常昆也很看好的江烽,但是他还是需要在观察一下,“我的想法就是再看一看,另外你也知道我的年龄和身体也不适合马上就去固始,而且我以为我在汴梁可以帮你们更多。” “三郎,我觉得好像不仅止于此吧?”崔尚目光里多了几分澄澈清明,“你不看好固始?也不像啊,或者说你有担心?” “不看好我就不会极力支持你去了,但我的确有些担心。”常昆沉吟了一下,“白陵,江烽在固始军中的地位还并不稳固,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杨堪、郭泰以及丁满他们去,可能会使得这个情况更严重,你可能也觉察到了,固始军现在还处于一个重建阶段,基础当然还是他们原来的固始军,但是还有一支申州军要加入进来,现在杨堪他们去,江烽出于尽快强大固始军的压力,肯定会让杨堪他们也牵头组建一支军队,我估计起码会是两到三个营,固始军要想不被蔡州军轻易打垮,起码要有五千左右形成战斗力的部队,现在固始军还远远不够。” “你担心江烽控制不住这支组成太过复杂的军队?”崔尚也皱起了眉头,那也将是他到固始之后将要面对的,一支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军队相当危险,更不可能抵挡得住蔡州军的进攻。 “江烽不简单,但是控制和发挥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可能会是一个考验他的难题。” 常昆当然也知道江烽不简单,否则也不会能带着一支微不足道的县军敢于对抗袁氏的逼迫,还打退了十倍于他们的蚁贼,现在更是单枪匹马进汴梁,大模大样的向大梁索要援助,这些种种都说明江烽的头脑智慧和他的年龄绝不相称。 但是军事能力上的杰出,并不代表他在政治智慧和手腕上就能完全驾驭住这样一支关系复杂且正在成型中的军队,而如果不能从一支军队的组建开始就掌控住,那么日后就会给这支力量带来巨大的变数。 不过常昆也隐约觉得江烽敢于这么做也还是足够自信和把握,只是这的确和他的年龄和履历太不相称了。 一个庶族子弟,进过几年书院,干过几年斥候,就能脱胎换骨? 如果说武道修行上可以称之为天赋奇才,但是在政治智慧和手腕上,就绝无可能有什么捷径可走,哪怕是世家望族出身,一样需要在血雨腥风中打磨成长。 可江烽的情形完全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常昆就更是难以接受,他已经打算找机会和自己那位师弟好好聊一聊,了解一下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江二郎,怎么就有这般本事。 常昆对江烽并没有恶意,甚至他对江烽还有某些特别的期待。 大梁现在的确很强大,无论是军事还是整体实力,但是大梁却更像一个耄耋老人,旧有的格局已经定型,难以容纳新鲜血液进入,这从他五年前广胜军被裁撤而他被挤出来时他就意识到了。 现在的大梁已经容不下外来者了,就因为自己是出身白马寺?大相国寺一脉大受青睐,白马寺出身就难以出头? 除了跟着老梁王打天下时候的那些将门阀族,现在又有几个新来者能够在大梁军队中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连那些将门阀族的旁支庶出都很难获得多少机会,更不用说像自己这样的外来者了。 种种纷乱的思绪困扰着常昆,但是嘴里却没有落下:“或许蔡州对固始这一战对二郎他们和固始军也是一个考验,熬过了这一关,也许这支固始军才能被锤炼成材吧。” “可是三郎,你还没有说你是怎么打算的呢?”崔尚仍然不依不饶,他的确有些搞不明白常昆是怎么想的,“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汴梁谋个出身么?固始这样好一个机会,固然这其中有很大风险,但是我们一起去拼搏一把,总好过在这汴梁城里厮混吧?” “白陵,我说了,我想看看江烽带着你们能走多远,虽然我对你们也很有信心,但是你应该明白,固始现在的局面仍然很危险,哪怕熬过这一关,江烽也会面临很多麻烦和挑战,所以也许我留在汴梁城,可以帮你们更多。”想了一想,常昆才又道:“现在也许还见不出来,但是江烽可能也意识到了,日后你们就会知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节 饿狼,恶犬(第三更!) 从常昆和崔尚离开到郭泰、丁满等人进驻旅舍,江烽就没有闭过眼。 胡床很结实,但他没法入睡。 去鞠蕖那边看了看,鞠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并无大碍,而楚齐也清醒过来,只不过失血过多,还有些虚弱,但起码可以起身了,倒是陈实尚未醒过来。 他是真没想到这一趟汴梁之行竟然引起了如此大的风波,但这也足以说明大梁方面对蔡州用兵的真实性和迫切性了。 说实话哪怕是在昨夜里和李鹤、李固以及裴林等人在酒宴上的舌剑唇枪交锋,江烽对大梁是否会对蔡州用兵,是否会在较短时间内对蔡州用兵,对蔡州大规模用兵,他都是心存怀疑的。 时间拖长,固始一样无幸免,大梁若是和蔡州小打小闹,固始也难免一难。 从前日夜里与常昆、崔尚以及杨堪等人的接触交谈中,江烽也还是感受到了大梁强大背后隐隐透露出来的老迈,而老迈也就意味着保守和缺乏进取,也意味着效率低下。 固始拖不起,超过一个月大梁还没有动作,蔡州兵就会打上固始城头,所以江烽表面上谈笑风生,但是内心还是有些担心李鹤和李固他们难以在较短时间里推动大梁对蔡州用兵。 不过昨夜的刺杀倒是让江烽稍稍放下了一些心。 刺杀者不太可能是来自蔡州,因为蔡州还没有那么大魄力一下子动用四个天境高手来对付自己,虽说这几人都不算是那种适合战场对阵的高手,但毕竟也还是天境高手,而且这还是在汴梁城里,蔡州方面的效率也还高不到这个程度。 剩下的唯一可能就只能是大梁内部了。 蒲州和蔡州的方向之争在大梁内部大概也是争得不可开交吧,虽然江烽也清楚哪怕没有固始军的掺和,对蒲州用兵也很难获得崇政院和梁王的支持。 关乎大计,崇政院势难退让,但是毕竟在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万一梁王殿下就真的觉得拿下蒲州所获之利能极大缓解大梁财政拮据之苦,就能进一步扩充大梁军队呢? 可自己代表的固始军出现就让本来就有些偏向于对蔡州出兵的天平更明显了,这自然会让很多人不爽。 崔尚早就提醒过,大梁盐商的势力很强大,当然光靠盐商也没这个本事,而盐商如果和某些阀族和军头们结合起来,那就不可小觑了,这汴梁城里的水深程度还是让自己大开眼界。 利益之争已经白热化到了这种程度,左右一国之兵家大事,,那么对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白刃相见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大概也就是大梁的内部危机了,或许大梁日后的祸患就要源于内而非外了,江烽相信以李鹤、裴林这种智者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但是身处其中的他们大概也是无力自拔吧。 想到这里江烽觉得自己也有些杞人忧天,自己这固始军能不能存活下去还未可知,居然还有心思去考虑大梁? 不管怎么说,大梁现在也还是自己需要牢牢抱住的粗大腿,拔下根汗毛也能让自己滋润一番,这三万贯的钱银还只是第一步,只要能熬过去,相信未来大梁还会给自己源源不断的支持。 这十来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接收到的信息也太多,江烽觉得自己恐怕需要好好梳理一下,否则还真有点儿消化不良了。 江烽在前世中就有个习惯,那就是每天把最急迫的事情按照顺序写下来,逐一来完成,这个习惯一直沿袭多年,对生意上很有帮助,现在到了这个时空中,江烽发现自己似乎更忙碌,这个习惯恐怕还得要沿用才行。 当务之急有好几项,但是可以分开来做。 和大梁讨价还价援助一事已经交给了崔尚,江烽相信崔尚能够把这事儿办好,这也算是崔尚的一个投名状了。 第二件紧迫的事情就是申州军的问题了。 鞠蕖身体无大碍,但江烽还真有些不忍心这么急就让鞠蕖去办这件事情,可这事儿又耽搁不得,而且除了鞠蕖其他人还真办不了。 原本江烽是想要让陈实陪同鞠蕖一行的,但现在陈实怕是去不了了,楚齐也不行,但让鞠蕖一个人去,江烽觉得没有太大把握。 鞠蕖不是擅长游说的人,之所以江烽想让陈实去,也就是考虑到陈实在游说这方面还是有些天分,但现在陈实生死未卜。 而另外一个合适人选就是崔尚,可崔尚还要留在汴梁帮自己解决援助一事,这一样不可或缺,尤其是在敲定之后还涉及到这些资材物资和银钱的落实一直到运输,都相当繁琐而庞杂,没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江烽心中微微一动。 与杨堪一起愿意到固始发展也并非全都是武者,其中也还是几个读书出身的庶出子弟,只是这几个人当时不太被杨堪他们重视,自己当初也来不及多接触。 现在倒是一个机会,一方面可以安排一二人跟随鞠蕖前去大别山说服申州军,另一边也可以安排一二人协助崔尚,剩下的人则可以跟随自己回去,总得要给他们一些锻炼机会,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来遛遛看了。 唯一让江烽有些遗憾的就是汴梁城里人才虽然不少,但是术法方面的人才却不多,起码在愿意到固始的这三十多人中,除了邓龟年外,就再无术法一道的人才了。 汴梁在术法一道上本身就有些轻视心态,大概是因为武道强者层出不穷,所以梁军在对术法一道的运用上也不太重视,甚至远不及北方的河东沙陀人。 以大梁地处中原腹地,书院林立,人才鼎盛,照说术法一道的人才是应该相当繁盛的,但却没有听到大梁在术法一道上有多少杰出之士,也没有多少关于术法使用上的创举,这也是江烽很不能理解的。 像其他诸藩中,淮南、南阳、关中、襄阳、潭岳甚至鄂黄和淮北在术法一道上都不弱,都各有自己的特长。 总体来说就是南方诸阀在术法运用上投入更多,但是在北方诸藩普遍不太重视,这可能也和北方擅长以骑步军为主的野战而南方则多精于舰船水战和城防战有较大关系。 但作为中土第一藩阀的大梁若是在术法上瘸了腿,江烽觉得这恐怕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征兆,而现在大梁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纷乱的思绪让躺在胡床上的江烽无法入眠,想到蔡州军也许很快就要像固始扑来,他心里就是一阵焦躁。 也不知道秦再道、谷明海和黃安锦他们在家中情况如何,对牙营和中营江烽还是比较放心的,但是前营的组建几乎是重新开始,还有左营甚至根本就没有动作,随着申州军成建制的加入,汴梁子弟的到来,固始军也将面临一****动,怎么来协调平衡好这其中的关系也是一件相当复杂而具体的事情。 常昆已经很隐晦的暗示了自己,要处理好汴梁去人和固始老军之间的关系,江烽当然明白。 像杨堪、郭泰和丁满都已经是天境高手,杨堪更是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哪怕是自己也已经晋位天境,但也还是静息期,只能靠三皇炮锤之术来强占优势,但如要动用兵刃也一样要逊杨堪一筹。 而秦再道和张越现在还在洗髓期和结体期之间徘徊,距离跨越天境这一步尚有距离,黃安锦甚至还在洗髓前期里苦苦打磨,谷明海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比起杨堪等人的实力明显逊色一截。 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来平衡好双方关系,处理好这支军队的建设,这也在考验自己的掌控驾驭能力。 也不知道张越去鄂州的情况怎么样? 在来汴梁之前江烽就专门交代了张越去鄂州,目的就是要从杜家榨取更多的支持和援助。 杜家的根基在鄂州,蕲黄两州被纳入杜家的时间也不过就是近一二十年的事情。 他们在蕲黄两州的统治并不算十分稳固,这两州的本土士绅实力颇强,对杜家的统治也有些抵触,这也是杜家为什么那么紧张蔡州袁氏南下的原因。 本身蕲黄二州的控制力就不够强,如果再有一头饿狼虎视在一旁,杜家就真的麻烦了。 杜家当初之所以愿意冒得罪袁氏的风险来支持江烽,就是要想延缓袁氏南侵的步伐,为杜家赢得一些准备时间,现在在获知了固始已经得到了汴梁支持的情况下,想必杜家心思就会动得更大了。 能够将袁家这头饿狼拒之门外,甚至让固始这头恶犬去和袁家撕咬,无疑是对杜家最有利的,只是现在固始这头恶犬实力比起袁氏这头饿狼还差不少,那么杜家当然乐意给点儿肥肉骨头一类的东西让恶犬变得更强壮一些,最好能够和饿狼拼个你死我活。 张越去鄂州时,江烽就告诉张越,一定要以一种已经得到了汴梁明确承诺的姿态却向杜家索要支持和援助,而且要和自己在汴梁这边一样狮子大开口,只有这样才能让杜家相信固始是真正得到了大梁的全力支持。(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节 纷乱之局(第一更求月票!) 张越无疑是自己现在最能信任的人之一,现在能够毫无保留信任的人还要加上一个鞠蕖,可张越或许可以在战场上相托,要推他去和杜家交涉就不知道是不是一步险棋了。 可江烽当时手中却没有可用之人了,秦再道与杜立关系恶劣,无疑不合适,而谷明海和黃安锦更不合适,罗真性格方正,这种事情交给他只有办糟,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张越了。 还有固始那边,蔡州袁氏对陈家会有什么样的动作,也还难以预判,但若是自己是袁氏主事者是肯定要和陈氏接触的,许些承诺,给些甜头,而陈氏也只需要稍稍有些动作,就能乱固始军军心。 另外还有一个麻烦就是许氏双姝。 许静没的说,江烽能够感觉得出来,这个丫头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和自己在光州斥候队时完全不同了,想想也是,自己已经不再是斥候队里那个爱耍小聪明爱逞强斗气的小斥候了,那么自己的形象也自然就在许静的心目中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变化。 尤其是经历了光州之乱之后,陷入了绝境的许静再怎么也是一个女孩子,对于一个熟悉的人能够撑起固始这块遮风避雨的地方,出于雌性对强大雄性的心理尊崇,都不可避免的会产生一些类似于倚仗和依恋的心理感情。 事实上江烽对许静的感觉也很复杂,之前的他江烽对许静是痴迷,但是换了灵魂的他对许静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不过现在的他对许静的观感又有了一些改变。 许静貌似柔弱的背后隐藏着女孩子少有的坚强,这从她全副身心投入到术法一脉中去就能看出来,其玄神进境比罗真要快得多,这固然有天赋的缘故,但是许静的刻苦更是让罗真都为之汗颜。 而把家传的三皇炮锤之术交给自己也一样让江烽感触更大,江烽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能够给自己的武道修行带来关键性的提升,他当然不会拒绝,但许静的果决和大气还是让江烽觉得自己以前似乎小瞧了这个女孩子。 柔弱中隐藏坚强,不懂世事中却又能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大气,而且知恩图报,这就是江烽现在对许静的观感,这样一个女孩子值得珍惜爱护,他也很欣赏,但是欣赏未必就非要占有,他还没有到那一步。 许静没问题,但是她的姐姐却很难说。 许望侠和许子清现在仍然是没有下落,始终让江烽难以释怀,他有一种感觉,这二人恐怕不是甘于寂寞之辈,总会在某个节点上跳出来兴风作浪一番。 还有许宁,江烽有很大把握,如果许望侠和许子清真的是有什么想法儿藏匿起来的话,许宁恐怕就是他们支在前面的代言人了。 只是江烽也有些疑惑,以现在的形势,许家要想重新翻起身来实在太难了,而周围的局面似乎也不会给许氏这样一个机会了,或许这帮家伙把主意就是打在自己身上? 可有意义么? 掀翻了自己,蔡州就能放过他们? 或者他们愿意和蔡州达成妥协?这显然也不太可能,许家如果连家主之死和背盟这种情形都能接受的话,那这个毫无血性的许家别说翻身,就连整个家族都只能被世人所唾弃了。 对于这些尚不确定的东西往往是最难防备的了,但是江烽现在却又不能因为这个而对许宁有什么行动,他离开之前已经提醒过了相关之人,至于说这些人放不放在心上,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各种念头从脑海里不断蹦跶出来,弄得江烽罕有的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到后来干脆江烽就起来了。 推开门,走廊上一盏气死风灯悬挂在廊梁上,月色如水,洒在小院内,已经是白露了,夜里已经多了几分凉意,扑面而来的凉意让江烽头脑也为之一清。 江烽一推门,旁边的一道门也开了来,走出来的丁满。 看见江烽出来,丁满环顾四周,“二郎,伤势无碍吧?怎么不休息?有我和小郭他们在,放心,只管睡。” 丁满也是一个典型的武人出身,虎背熊腰,双目如炬,一双大手更是充满劲道,背后的一双玄铁鞭,自号打神鞭,虽然不是汴梁十二名刃,但是也算是一副相当厉害的武器了。 丁氏家族在汴梁城里也是声威赫赫,丁会便是其叔祖。 在江烽记忆中丁会是降了河东晋地的,原因是大梁灭唐称帝,但这个时空中大梁虽然灭了唐却没有大开杀戒,而李唐却没有断嗣,继续在长安存在,朱温也没有称帝,继续当他的梁王,所以丁会也就继续为大梁效忠,一直到死,而丁氏一族也成为大梁赫赫有名的将门阀族之一。 杨堪离开之前专门把郭泰、丁满几人叫来。 汴河畔都能遭遇刺杀,而且都是天境以上的水准,还是让杨堪等人都为之震惊,虽然还不太清楚这里边的具体情形,但是毫无疑问江烽此次来汴梁肯定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 既然打定主意要跟随江烽去固始闯荡一番事业出来,杨堪、郭泰和丁满等人也就不会再忸怩什么,杨堪直接把丁满和郭泰两人叫来驻守在旅舍中。 若真是有什么意外,以丁满和郭泰二人的实力,尤其是郭泰以金刚不坏身加上他一对金刚伏魔圈,一般的天境初段高手,哪怕是养息期的高手都很难讨得了多少好去。 除了丁满和郭泰二人,还有两人也都是通脉期到洗髓期的武者,这四人都是披甲带刃,显然也是杨堪专门交代了的。 说实话这也让几个人格外兴奋,他们在这汴梁城里虽然切磋时候也不少,但是像这种真正的生死搏杀机会还真没有遇上过,而江烽这一行人的遭遇也让这几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真的再遇上这种事情,也能好好的一展身手,长长名声。 “伤无碍,不过就是睡不着,没想到来这汴梁一行,还会在这人烟稠密之地遭遇袭击,这让我对汴梁城的观感大打折扣啊。”江烽以手扶栏,若有所思的道。 这是江烽的实话。 从最初的感觉来看,梁王朱允对大梁的掌控力还是比较到位的,这从领地内的社会治安和商贸状况就能略见一斑,而且梁军的强大战斗力也印证了这一点。 不过在汴梁城里波谲云诡的局势又让江烽对朱允的观感下降了几分,庞大的利益群体已经形成了多个势力阵营,虽然还谈不上左右朱允的意志,但是毫无疑问已经能够对其产生很大的影响了。 稍微具有一定战略眼光和思维的人都能看得到对蔡州和蒲州开战的利弊得失,朱允不会看不到,但是强大的利益阵营还是能让朱允迟迟未能做出决断,大概也是需要时间来说服和平衡。 这说明朱允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苦衷,要么就是其自身魄力有问题了。 而且对方居然能在汴河畔这种汴梁城内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对自己发起刺杀行动,也说明这些人的肆无忌惮,并不在意禁军和开封府的追查,这足以说明这些人势力猖獗到了一种什么程度了。 这个问题倒是让丁满和郭泰都有些不好回答。 丁满也是广胜军出身,广胜军这支多达三万人的禁军怎么就沦落到被裁撤的下场,他作为广胜军一员,多少也还是知晓一些底细的,汴梁城里的水深,足以让很多人被淹死都还不知道栽在什么地方,而眼前这位自己未来的上司显然也是被卷入其中了。 郭泰没在广胜军呆过,但却在控鹤军干过,只不过郭言死得早,郭家在大梁军中的影响力远不及葛、庞、杨、丁、李等几家,也不如霍、张几家,所以他在控鹤军中也不太如意。 加之又需要专心修炼金刚不坏身神功,所以干脆就退出了控鹤军,一门心思修炼金刚不坏身,后来功成之后更是整日里与常昆、杨堪和丁满他们几个混在一起了,他同样对汴梁城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有所知晓。 “二郎,具体情况我们不知道,但是七郎说你心中有底,我们是粗人,也想不到那么多,但今日之事也算是一个提醒吧,日后便再无有这种事情了。”郭泰活动了一下自己手腕,大大咧咧的道。 他从肩部到手腕处几乎都穿了一重精致铠甲,手中一对带着狼牙刺的连环钢圈,暗黄色的钢圈如若儿臂,直径在一尺五开外,除了握手处外,钢圈外延都铸满了狰狞的狼牙刺,一边两个连环钢圈,活动起来,范围不小,大概就是他所说的金刚伏魔圈了。 身上这套甲胄显然是一套术法甲胄,暗黑色的皮革上缀着银色斑点状如围棋子一般的缀饰,但这肯定不是缀饰,哪怕是江烽都能感受到对方皮甲身上传来的玄神气息。 这起码也是一具大家之作,只是江烽对术法甲胄不是很了解,不太清楚这玩意儿的功效如何。(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节 画饼(为弹指间烟飞灰灭盟主加更!) “也是,既然入了这汴梁城,我就没打算平平安安离开过,我这一趟来难免让有些人怨恨,受些夹磨也正常,只是我觉得梁王殿下对有些人还是太过于宽纵了。” 江烽笑了笑,他也知道丁、郭甚至在另外两人背后都有各自的家族,哪怕只是被边*缘化的角色,但是和家族的渊源却不会断,有些话肯定会被传回去,他也就是要利用这个渠道。 “你说你有自己的想法意愿,可以向梁王殿下表达,也可以在崇政院和政事堂的议事时拿出来明刀明枪的讨论啊,如果争论不赢,就用这种下作手段,就有**份了,更何况如果用这种手段来达到目的,那大梁的利益又被置于何地?岂不是某个小群体的利益已经凌驾于大梁利益之上了?这在大梁面对四周虎狼环伺的时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 一番有理有据有节的话说出来,即便是丁满和郭泰两人自诩粗人,但也能感觉到话语里的分量。 这是在暗指梁王殿下驭下不严了,甚至也可以引申为对梁王殿下掌控力的质疑了。 丁郭二人一时间都不好就这个问题回答。 虽然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追随江烽到固始去闯荡一番,但毕竟现在还只是意向,江烽也还没有对他们这群人到固始之后的去处作一个安排,现在他们还是大梁子民,而且日后恐怕也很难和大梁彻底割裂开来。 毕竟他们背后的家族还在大梁,日后的事情还真的很难说,那么质疑或者影射梁王殿下的话题,他们就不好搭话了。 见二人有些尴尬的表情,江烽也理解,笑了起来。 “我的话有些出格了,不过我也是为大梁好,日后固始仰仗大梁时候颇多,大梁也一样需要固始这个小兄弟的支持,我是真心不希望日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这很容易让盟友离心离德啊。” 听得江烽说固始是大梁的小兄弟,甚至还提及了盟友这个说法,丁满和郭泰都觉得有些好笑。 固始一县之地,如何能与大梁坐拥近百县之地的威势相提并论?到现在无论是崇政院还是政事堂也没有哪一个大人物和这边见面,那李固将军也是因为陈州是其老家,夹杂着私人感情和利益在里边才会见这边,这位日后的上司似乎也有些太托大了。 “是不是觉得我这口气未免太大了?固始何德何能居然敢与大梁相提并论?”江烽当然明白二人内心想法,负手踱了两步,悠然道:“我这么说自然有道理,大梁既然这一次同意支持固始,那么双方的合作关系就不会轻易结束。大梁需要固始,需要固始强大起来以对蔡州袁氏和淮北进行掣肘制衡,那么势必要扶持固始,你们二位都是将门出身,若无家中长辈的首肯,想必也没有这么痛快就加入固始军吧?” 丁满和郭泰交换了一下眼色,默默点头。 家族长辈也早就说了这无需瞒人,也瞒不了人,日后若真是固始能发展起来,只怕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固始和hb三镇那些搅得乌烟瘴气的地方不一样,一旦站稳脚跟,对大梁的作用会越来越大,若是能在固始干出头来,未必比在大梁军中混差多少,所以还不如先行一步。 “那固始下一步的打算呢?要想替大梁在东南这一隅站稳脚跟发挥作用,不至于随时面临别人的威胁,固始当然需要有自保之力,固始也不可能永远依靠大梁来救急,仅靠一县之地当然不可能!” 江烽的这番话才是戏肉,对于丁郭这些人来说,固然沙场征战是他们的梦想,但是男儿功名马上取,打仗乃至牺牲都是应有之意,但是却需要有回报,这功名是什么?就是能福泽子孙的官爵田产。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官爵是锦衣,而根本还是田产,大梁人多地少,尤其是汴梁城所在的开封府(汴州),那更是如此,像丁郭这种庶出子弟是根本没有希望分得一亩半分田的,就算是那些长房嫡出子弟都还的要为一代一代分下去的土地田产争得头破血流,遑论他们这些家族边*缘角色。 要想获得世传子孙的田土山林,那就只能从战场上去取,但是大梁自立国以来,一直是面临着众多敌人的围攻,开疆辟土已经不能指望了,这么几十年来大梁就只能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三年前更是出了状况,丢失了南陈州三县,这直接让李固代表的李氏家族损失惨重,也引起了大梁内部极大的震荡。 这是大梁第一次丢土失地,而这些失地所在地方的大户要么就是将门阀族,要么就是与大梁内部阀族关系密切的地方士绅望族,都是利益攸关。 之所以李固为什么这般积极,就是想要夺回这些属于李氏家族以及附从于李氏家族的其他小家族的东西。 对于丁郭等人来说,固始就是一个崭新的希望,而现在江烽就需要给他们心中的希望添一把火。 丁满和郭泰二人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神往的表情,丁满更是毫不遮掩的舔*舐了一下嘴唇,眼中神光湛然,“二郎,那我们该如何?” “殷城一地对鄂黄意义不大,我打算要回来,但是两县之地对固始军来说纵深仍然不足,且从人口、物资和粮食等方面来说也还支撑不起固始军下一步发展,现在寿州混乱,寿州军只能龟缩在寿春一隅,像盛唐和霍山,还有紧挨着固始的霍丘,现在都是兵荒马乱,一片狼藉,如果我们能够击破袁军对固始的进攻,我的打算是把霍丘、盛唐和霍山三县纳入进来,请梁王殿下向长安奏请重建浍州,辖固始、殷城、霍丘、盛唐和霍山五县。” “浍州?”虽然对固始这一片情况不太熟悉,但是听闻要建浍州,还是让丁满和郭泰二人精神一振,这一州和一县的差距大了去,可以说你这一县之地根本就无人理睬你,但是一州之地,以现在的格局,便可直接奏请长安,敦请敕令了。 “嗯,浍州其实就是固始原来的称呼,始称于北周时期,后来在在大唐初期被废置,现在我看可以重建起来了。” 对这一点江烽也是做过一番了解的,另一时空中浍州建于北周,但是在隋开皇年间被废,固始便一直降为一县了,在这个时空中却是在唐武德年间被废。 江烽口气很大,似乎是胸有成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纯粹还只是一个纸上画饼的事儿,八字都没一撇。 如果说固始军真的能在和蔡州袁军的对抗中生存下来,殷城倒不是问题,鄂黄杜家坐拥三州十余县,对蕲黄两州本身就掌控力不够,倒不在乎这个孤悬在阴山关、穆陵关和白沙关之外的小县,拿回来也不是大问题,但是寿州三县要说拿到固始治下来,就有点儿夸张了。 先不说霍丘并未被蚁贼攻陷,至今仍然掌握在地方士绅手中,就算是盛唐和霍山两个被蚁贼横扫的县份,虽然说距离寿春偏远了一些,但是这里历来就属于寿州,从历史渊源上就从未归属于固始这边过。 现在居然异想天开的要把这两县纳入一个虚无缥缈的浍州管辖,大概也只有江烽这种脑洞大开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不过这对于江烽来说却无所谓,本身这个区域内各县之间的联系就不算紧密。 以光州为例,也只有光山和乐安与州治所在的定城联系紧密一些,而殷城和固始与光州联系往来并不密切。 同样在寿州,寿春一家独大,人口和商贸发达远胜于其他几县,除了紧邻的安丰外,盛唐和更南边的霍山与寿春联系并不多,就算是霍丘也与颍上那边联系更多一些。 但现在江烽就得要把这个饼给画出来,而且还得要画得绘声绘色,要让大家相信这个饼是真实存在,而且只要努力就能拿到手中,否则像杨堪、丁满和郭泰这些人凭什么抛妻离子来你固始为你拼死拼活? 这是战争,是要人命的事情,没有希望,人家凭什么为你效死?将军难免阵上死,不就是图个封妻萌子,打下一份可供留给子孙后辈的家产么? 所以这个饼必须要拿出来,更何况江烽这个构想也并非完全无中生有毫无希望。 殷城不说了,霍丘现在已经被活跃在安丰和寿春这一线的蚁贼隔断,北面又有淮水阻隔,现在也是孤城一座,而盛唐和霍山则是被蚁贼肆虐得不成体统了,大批逃难的农民都已经跑到了固始境内,这在江烽离开固始时就已经有征兆了。 现在淮北自顾不暇,淮南则是内讧正进入最关键阶段,淮北、淮南两边都对寿州有心无力,不正是取寿州的好时机么? 当然江烽也知道寿春和安丰还不是固始军能想的,哪怕击退了蔡州敌人。 寿春关系重大,淮南淮北都不能容忍被外人所得,安丰那是寿州粮仓,享芍陂灌溉之利,米麦产量相当于其他几个县总和,也是淮北和淮南不容他人染指的,甚至连霍丘都有些困难,但江烽觉得盛唐和霍山是可以运作一下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节 群策(第三更求月票!)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一个远景,画出来能给簇拥在自己麾下的一帮人一个奋斗的目标,把这些人心更好的凝合在一起。 像殷城和霍山两县都属于偏处光州和寿州南部的县份,土地山林湖沼众多,人口也不算多,本土士绅势力也不强,被蚁贼洗劫一番之后估计也所剩无几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倒不能说没有可行性。 江烽这一番话也是激得丁郭二人热血沸腾。 一州五县之地,何等肥沃,若是能成为这个新建州的草创者之一,无疑能够在其中分享到巨大的权益,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庶出子来说,简直就是一条铺满了锦绣的康庄大道,哪怕这条路可能充满了血腥和荆棘,那又怎样? 从来就没有白白落到你头上的好事,自己不就是希望能有一个机会么? 男儿功名马上取,难道还惧于上阵拼杀么? 看见这二人面部表情变化,江烽也知道这二人是被自己的话给勾起了无尽的野望,不过这也正常,换了自己身处他们这一角,一样会恨不能马上披甲上阵,去攫取属于自己的那份荣耀和权益。 “阿满,小郭,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想法,前提是咱们要熬过蔡州军对我们固始的进攻,想必你们也应该知道蔡州军的实力,老实说,我们固始军现在的实力与蔡州军差距还很大,即便是依托固始城防体系,也不容乐观。” 江烽也需要给他们泼一瓢冷水,让他们有一些心理准备。 “大梁要对蔡州用兵,但是在时间上和用兵的力度上不是我们能掌握的,这也就是说,蔡州军势必要来一战,我们必须要打赢这一战。” 对于江烽不动声色间已经把称呼换了丁满和郭泰二人反而很高兴,这说明江已经接受了二人,他们的身份角色也需要转换了。 “虞侯大人,这一点我和小郭都明白,临来之前家里也有长辈说了这个情况,我和小郭原来也在军中干过,吃的就是这碗饭,我们也希望能早日到位,蔡州军固然强,但是也不是三头六臂,我们固始军可能在野战上无法与对方对抗,但是依托城墙防御,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些把握的。” 丁满站直身体,语气里也有着将门子弟的独有自傲,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这帮兄弟中绝大多数都在大梁军队中干过三五年,就是在广胜军中,广胜军被裁撤了,但是我们这帮兄弟的血性却没有丢,大家都憋着一口气,等的就是一个机会,只要能够给我们足够的士兵,咱一三个月内能把他们操练成见了敌人就能嗷嗷叫往上扑的铁兵!” “阿满,别说三个月,一个月时间蔡州也不会给咱们。”江烽很喜欢阿满这个叫法,虽然在这个时代叫起来有些别扭,但是他就是喜欢,就像是在三国时代某个牛人一样,那滋味真不赖,“我打算最迟明天就要动身返回了,我担心只怕我们刚到家,蔡州兵就要兵临城下了。” “这么快?”丁满和郭泰都皱起了眉头,都是带过兵的人,自然清楚一个农夫变成一个士兵没有什么捷径可走,要么苦练,要么就是在战斗中来成长,前者时间长,后者阵亡率高。 “晚也晚不了几天,咱们得有一回去就开始打仗的准备。” 江烽相信蔡州肯定也在汴梁有自己的眼线,自己来汴梁,汴梁的军事准备,哪怕蔡州方面无法掌握很清楚,但是大概情况肯定能知道,袁氏决策者会怎么做,用脚想都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固始,灭了这根在背的芒刺。 丁满和郭泰都觉得有些棘手,皱起眉头,若无趁手兵卒,自己这不过三十余人,再是强悍,也难以发挥出作用。 这上战阵,自己这帮人起的作用就是排兵布阵,关键时候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起到突破或者压制作用,带动士气,手底下没有一帮合用的士卒,这作用何从发挥?总不能让自己这三十人自由作战吧? “固始军因为和蚁贼一战损失很大,之后我离开时才开始重新补足兵员重建了三到四个营,也不过两千人左右,目前申州兵那边我会安排人尽快到固始,这样我们也不过三千多兵力,战斗力恐怕还参差不齐,……” 江烽也知道这是自己面临的最大麻烦。 张越和谷明海的牙营和中营是不能动的,哪怕张越和谷明海二人本身战技与杨堪、丁满、郭泰等人都逊色不少,但是这是战场交锋,不是单打独斗,将不知兵非常危险,甚至会拖累战斗力下滑。 黃安锦正在组建前营,估计左营大概也只是刚搭起了架子,有没有补充完毕也还不清楚,但即便是补充齐备,战斗力的形成上也还差得远。 “虞侯大人,某有一个想法,不知可否一用。”斜对面得房间里传出来另外一个声音。 “噢?哪位兄弟,请讲。”江烽讶然,看着房间的阴影里那个身影。 对于这帮人除了杨堪、丁满、郭泰以及邓龟年还有其他几人外,剩下二十余人,他只是见过一面,并不熟悉。 倒是丁满很熟悉,“吴十二,吴十三,你们俩滚出来说话,都是大男人,有啥不好见人的?” 看来是两兄弟,这两人一出来,江烽就明白这二人为啥不愿意抛头露面了,这二人长得实在太寒碜了。 两个人的个头都只有五尺不到。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一个人脸上有一个相当大的青灰色胎记,几乎占了左边小半边脸,在黑夜里看起来更是格外瘆人。 另外一个则是背有些略驼,一脸麻子坑,一句话,两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特别渗人,让人看得很不顺眼。 以貌取人是人之常情,没有谁生来就喜欢丑的东西,但对于江烽来说他早已经过了那种以貌取人的境界了,无论是前时空还是这个时空,对于他来说,有价值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人的容貌本来就是父母和老天带来的,若是以这一点来取人,那就真的太失败了。 江烽喜欢美丽的东西,但是并不排斥其他,像这两人,让他关注的是对方的话,而非对方的容貌。 “虞侯大人,这是吴十二吴十三两兄弟,哥哥吴长生,弟弟吴长胜。”丁满一挥手,“都是兵甲坊里的老兄弟,他们俩原来都在广胜军我手底下干,广胜军裁撤之后,他们俩又到龙骧军里干过,脾气不太好,被人赶了回来了,就跟着我在混饭吃。” “有什么好的想法,说来听听。”江烽面色如常,笑着问道。 吴氏兄弟同时抱拳一礼,“某兄弟俩都是从广胜军出来的,跟随丁军都虞候多年,后来广胜军裁撤,兄弟们都被打散到了其他诸军,但因为咱们是广胜军出来的,也没有人照应,所以很多兄弟都混的不如意,不少也都像我们兄弟一样被撵了出来,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就流落街头,向某兄弟也幸好还有丁军都虞侯照应,方才能有碗饭吃。某在想,左右也就是当兵吃粮,大梁若是没咱吃粮的地方,去哪里都一样,总胜过在乡里不习农桑,衣食不保。” “哦?不知这广胜军招兵主要是来自何地?”江烽眉峰一挑,这很关键,若是太远,要一一去招募,时间上就赶不及了,若是这汴梁城附近,倒是可以一试。 “某兄弟都是中牟人,广胜军当初招兵也主要是在许郑二州,某不少军中兄弟都是来自长葛、鄢陵、襄城和扶沟,去年许州那边遭遇旱灾,不少老兄弟都在乡里混不下去,其中不少今年都跟随蚁贼东下了,亦有不少兄弟留在乡里,若是能得允许,怕是招募三五百人也是能的。” 脸上有巨大胎记的吴长生这么一说,立即引起了江烽极大兴趣,许州就在自己一行人返回固始的路途中,若是能马上行动起来,哪怕是晚上三五天,也能带起一帮老兵卒来固始,对于固始来说也是救急之援了。 “吴十二这么一说,倒是勾起我另外想法,龙虎军十来年前不也是裁撤了么?我一位本家兄长原来就在龙虎军,后来回家郁郁,前些时日还在说龙虎军一帮老兄弟在西门兵部鼓噪,要求重建龙虎军,说那帮兄弟虽然年龄已大没啥希望了,但是他们这一大帮子人的子弟们在乡里不习农桑,混不下去了。” 郭泰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龙虎军士卒主要来源于汴州和宋州,浚仪、陈留和尉氏以及雍丘尤多,马家兄弟的老爹不是就在龙虎军干过么?让马家兄弟去浚仪、陈留、尉氏跑一趟,没准儿也能拉来百十号吃粮的。” “对,兵部那边取得同意简单,崇政院和政事堂都支持的事情,三五百人根本不是问题,这事儿让七郎去办,保管成!小郭你去找马家兄弟,让他们天明就去,赶紧!吴十二、吴十三,你们两兄弟也分别取,吴十三回你老家中牟去,吴十二就去许州那边找你那些老兄弟,告诉他们跟着丁某走,到固始保管有粮吃有饷拿。”丁满也兴奋起来,以掌击栏。(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节 山外山(第一更求月票!) 江烽也没想到这一次无心之谈,居然就在不经意间被人给拿出了一个对策来,虽然说这个对策还有很多问题。 比如如果招募的人过多,超过了一千人甚至一千五百人,怎么个走法? 这可不是三五十人可以随便分成几队人就过了,从大梁地界到固始,走蔡州境内肯定行不通,只能走南阳过境。 从许州、唐州、申州这一线沿着伏牛山和大别山北麓走,一直到固始,这条路基本上都是山路,而且还要过相当长一段距离的南阳地界。 南阳斥候不是吃素的,这么大规模人过境,而且一看就是军汉,哪怕是分成二三十队走,也肯定会被觉察到,这些人也不是像江烽这些人,大多是普通老卒,缺乏隐匿和应对方略,一旦被南阳方面军队围剿,很难逃脱,这是其一。 就算能平安过境,到了固始,这样一支力量突然出现在固始,再加上申州兵,必然会极大的打破固始军的权力平衡,像秦再道、谷明海他们会怎么想,这也是一个问题,内耗、龃龉、磕碰,只怕都少不了,这是其二。 不过这一切都抵挡不了江烽对这些老卒的渴望。 这些可都是在广胜军和龙虎军中混过的老卒啊,都是上过战阵的熟手,堪称宝贵。 比起新兵来,不论其他,他们光是在心理状态上就要好太多,起码不会因为自己同伴伤亡而手足无措,也不会因为斩杀了敌军士兵而心态不适,而这往往是在战争中最容易造成自身伤亡的主要因素。 唯一麻烦的就是要解决过境南阳的问题。 这样一支数百人可能会分成多队的兵力过境,哪怕是沿着蔡州和唐州边境行军,都避不开南阳的斥候,这一点上江烽是见识过的。 如果不取得南阳的谅解,引发战事带来死伤就难免了,这是江烽绝不愿意见到的,没和蔡州兵交手却折损在南阳手上,这绝对不行。 丁满和郭泰也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对这一个问题他们却是拿不出好办法来。 南阳和大梁之间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刀兵相见,但也就是一线之间了,要想让南阳方面放梁军士卒过境,哪怕是一些散兵游勇,那也不可能得到南阳的允许。 不过江烽倒也没有让丁郭等人犯愁,大包大揽的把这个问题接了过去,表示自己会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求丁郭等人赶紧去安排人返乡招募,这边也联系杨堪去跑兵部的路子,当然,这要和李鹤、李固等人去打招呼。 吴家兄弟天没亮就走了,郭泰也离开了,不过很快就有几个人进驻。 丁满还要暂时给江烽充当一段时间保镖角色,特别是江烽伤势尚未痊愈还要在汴梁逗留期间。 这群人里边,除了杨堪就得算他,距离天境初阶的养息期也就是一线之差,比起郭泰来都还要略胜一筹。 不过江烽知道只怕过了这一两日,待崇政院和政事堂就出兵蔡州一事敲定,这份风险就会大大降低了。 一旦大梁出兵蔡州有了决断,那再来谋刺自己除了拉仇恨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大梁也不会因为自己丧命就改弦易辙对蒲州用兵。 事实上昨晚的行径更像是一种泄愤之举,没有自己,大梁也不可能对蒲州用兵,头脑稍微聪明点儿的,都能够想得到,大梁对哪边用兵岂是一个小小固始军能左右影响的? ****************************************** 把对方送到了门口,杜立这才皱着眉头返回,直入内堂。 秋日的鄂州已经多了几分萧瑟的味道,来自江畔的细雨让整个堂楼都陷入了一种独有的清冷格调中。 堂内两列并座,端坐在正中的老者似乎还有些疲惫,杜立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老爹那有些发黑的眼圈杜立就估摸着自己这位不省心的老爹大概是昨晚又在哪个小妾耕耘了一宿吧,想到这里杜立都有些无可奈何。 自己这位老爹要说十年前还真的称得上一代人杰,硬生生的从鄂州把手足伸进了蕲黄二州,一举拿下了两州的统治权,这鄂黄蕲安抚使一职位也正是成为老爹最为耀眼的头衔,可是似乎自此以后老爹就有些满足于此了,整日沉迷与女人肚皮上,弟弟妹妹这十年里倒是添了不少。 杜立也知道现在杜家对外的局面不算差,除了来自西面马家的威胁外,其他几个方向都算平稳。 东北的寿州本身势力也不强,且还有大别山和霍山阻断,淮南的手也伸不进来,东面的舒州也很安分守己,算是一个很好的邻居,如果不是舒州和淮南关系特殊,杜立都觉得舒州应该是杜家最好的吞并对象。 东南面也算安定,西北面的安州和沔州本来就受杜家影响力最大,可是竟然因为马家的掣肘,杜家这么些年来就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未有尺寸进展。 想到这里杜立就有些气闷,直觉告诉他,也许杜家最好的日子就要过去了。 “三郎,坐吧。” 厅堂里人不少,杜立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脸色平静。 该说的都说了,张越这个家伙口才不错,但杜立敢肯定,这些话多半都是江烽授意的,张越虽然武技不俗,但是在这方面的头脑比江烽那家伙还差得远。 “大家伙儿都议一议吧,没想到咱们这北边已经安宁了十多年,这一起波澜便是**迭起,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啊。”老者双手扶在胡椅的扶手上,有些疲倦的道:“照说这北边的事情,我们杜家不该去参与,可是三郎也说得对,我们不主动参与,日后恐怕就要被动参与,主动参与要比被动参与好,可我们得搞清楚,我们该怎么个参与法,该参与多深。” “三郎,不如你先说说你的看法,毕竟这固始军最早也是找上你来着,而且你不也是帮了他们一把么?”坐在上首仅次于老者的一名披甲老者抚摸着颌下长须,淡淡的道。 “舅父,我想我已经向父亲和舅父禀报过了,当时事出突然,如果我们不及时介入的话,蔡州袁氏一旦控制了整个光州,那对我们的北面就真的威胁很大了。”杜立神色不变。 他知道这位舅父大人还在对自己派兵增援固始耿耿于怀,如果是自己两位兄长,只怕他就要拍手叫好大赞特赞了吧。 “三郎,就算是蔡州控制了整个光州又怎么样?我们控制住三关天险,他们能奈何?更何况,蔡州袁氏和大梁已经是死敌,他们能有多少精力来谋我们?你太危言耸听了,三郎。”坐在杜立旁边的青年男子连连摇头,“被人家随便一吓唬就昏了头,现在对方更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是敲诈勒索了。” 杜立脸色变得阴沉下来,批评自己的是大哥杜珅,也是家族里自己最大的对手,自己的每一举动都能引来对方的反对,但是也得承认,这家伙的确有些本事,每一次都能找出合理的理由来打压自己。 “是啊,大哥说得对,三郎,这一次你太唐突了,黄州和蕲州的局面还不稳定,我们杜家现在还是更适合韬光养晦,积蓄实力,以待机会。”斜对面的青年男子摇着折扇也插上话来。 对这一位杜立就没有像对刚才杜珅那么客气了,杜立轻轻地哼了一声,“韬光养晦?我们已经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了,现在是世事如棋局局新,我们不及时改弦易辙,恐怕下一步光申二州的局面就会轮到我们杜家头上了。” “放肆!妄言!”披甲老者勃然大怒,一拍扶手,“三郎,你这是在诅咒我们自己么?” “舅父,何出此言?”杜立也知道如果自己在这么畏手畏脚,只怕这一次自己又要成为垫脚石了,语气也开始强硬起来。 “我的话哪里有问题?蔡州袁氏的风格大家有目共睹,他们近十年来的表现历历在目,反水大梁,虎口拔牙吃掉南陈州,连大梁都在他们身上栽了筋斗,然后就是结盟背盟一口吞下光州,舅父你是觉得我们杜家比大梁更强?还是觉得三关就是天险无人能克呢?” “陈州一战,蔡州已经表现出了他们强大的术法攻击力,恐怕丝毫不比我们南边差了,而他们军队的战斗力与我们杜家军队相比,哼,不用我多说!这种情况下,谁敢说他们不想把手伸向黄州?更何况刚才二兄也在说黄州局面还不稳,什么原因导致黄州局面不稳?可看看人家袁氏的做法,南陈州才落入袁氏受众多久?现在光州一下,袁氏就给了南陈州士绅们足够的利益,那舅父觉得黄州的本土士绅会不会心动呢?” 杜立的话直指问题核心,让披甲老者脸色骤变,牙齿也是咬得咯咯作响,但是他对对方的指责却又无法反驳。 黄州入杜家之手,本来还算平稳,但是他纵容家奴抢占了黄陂熟地三千亩,又夺下湖沼十余处,立即引起了地方士绅的强烈反弹,甚至引发了叛乱。 后来叛乱虽然被镇压下去,但自此黄州本土士绅便与杜家关系恶劣,一直未能修复。(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节 牵一发动全身(为东方的太阳盟主加更!) 除了潭岳马家的掣肘外,杜氏在蕲黄两州的一些放纵政策也使得杜氏在蕲黄两州的控制力始终无法深入,像这种外戚对本土士绅利益的侵害就是主因。 一方面未能展示有力的手段,铲除那些对抗杜家的本土士绅,另一方面又是不加区别的侵占这些士绅权益,没有能够拉一帮打压一派,自然难以在这个地区获得支持。 “够了!”老者脸色一沉,“今天是让你们来讨论北边固始军求援的事情,谁让你们来翻旧账?三郎,舅父是你长辈,你懂不懂规矩?还不向舅父道歉赔罪?!” 杜立也不多言,起身就是一礼,“我今日情急,口不择言,还请舅父恕罪!” 披甲男子冷哼一声,把脸扭向一边,杜立也不在意,礼毕便径直坐下,显然也没有把对方的态度放在眼里。 老者也是无奈,自己家里事自己知晓,三子和内弟的关系一直不睦,但杜家情况还需要这种平衡,否则更难以收拾。 “子陵,你觉得这一次固始军来求援,该怎么应对?”老者把目光望向和披甲男子对坐的白衫儒者。 “安抚使大人,对于固始军来求援这件事情,我个人观点还是需要慎重考虑,不能遽下结论。”白衫儒者似乎不太想卷入其中,但是身份所限,他又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我看还是请几位公子先谈谈看法吧。 “大郎,二郎,你们的意见……”老者也有些心烦意乱,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老了,越来越不喜欢就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来琢磨,可作为杜氏家主,这些事情又责无旁贷。 两位年龄相差不大,模样也相似的青年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最早发言的青年道:“父亲,我们并非对固始军有偏见,但之初我们就不该介入与袁氏的纠葛中,把控好三关,无论北面结果如何,他们也不太可能对我们有多少影响,至于刚才三郎所说不过是杞人忧天了,袁氏再凶悍,难道说他们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大梁是什么人么?怎么可能还有多少精力来南下?”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不能介入北面事宜?”老者眉头微微皱起。 “不,父亲,时移势易,现在情况不同了,如果固始真的获得了大梁的全力支持,那么蔡州袁氏日子就不会好过,固始军也许还真能逃过这一劫,而且固始军一旦站稳脚跟,势必成为大梁日后掣肘蔡州袁氏甚至淮北的一根钉子,其影响力必然会扩大,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交好固始军?” 杜珅语气里充满了轻松乐观。 “我们已经得罪了蔡州袁氏,估计蔡州袁氏的背后靠山淮北也不会对我们亲善,我们虽然身处江南,但大梁一直是中原第一强藩,这么多年来诸藩围攻大梁都未能得手,如果真如那位张姓使者所言,我们通过这条线能够和大梁拉近关系,未尝不可。” “是啊,大兄说得是,淮北和淮南关系一直不睦,蔡州袁氏和淮北是一条线,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和淮南关系一般,但是站在与淮北和蔡州敌对的形势下,淮南想必也能与我们站在一条战线上。”接上话的是杜门四骏中的老二杜温:“我们最大的敌人还是马家,现在我们韬光养晦不代表我们会一直无所作为,交好淮南,可以让我们在东面没有隐忧,全力西向,谋图安沔。” 这二人的一番话也是让在座众人窃语不已,白衫儒者也是眉峰深锁,显然对这两位公子的观点不是太认同,但是他也同样觉得交好固始不是一件坏事,如果固始真的得到了大梁的全力支持,未尝不能挺过这一关。 “子陵,你意如何?” 这是家主第二次问自己的意见了,白衫儒者也知道不好再回避,微微点头:“二位公子的观点也有道理,大梁乃是中原最强藩阀,若是它出兵蔡州,蔡州恐怕难以抽出多少兵力来对付固始军,只是大梁和蔡州这一仗会打成什么模样却不好判断,时间短,也许蔡州还会转头过来进攻固始,时间长,固始站稳脚跟,以三郎对那江烽的描述,一县之地势难满足其胃口,如果他日后提出索要殷城,怎么办?” 白衫儒者这一开口,厅堂内一阵寂静。 “还有,若是单纯一些钱物倒也罢了,这出兵殷城,动作如此明显,这就几乎是直接和蔡州方面撕破脸了,一旦光州兵出固始,我们驻扎在殷城的军队要不要反应?这些恐怕都需要斟酌一下。” “三郎,你怎么看?是否觉得应该同意固始军的意见?” 杜立一样是犹豫不决。 他没想到固始军来提出这么多的要求,要钱要粮要武器甲胄也就罢了,更让杜立觉得无法接受的是张越明确提出杜家必须出兵驻防殷城,以震慑牵制袁军,而且一张口就是要求驻兵五千人,殷城一个小县城驻兵五千人,杜立都不知道这五千兵力往哪里住。 说是震慑牵制袁军,一旦袁军进攻固始,这支军队该怎么办?坐视不管?又或者袁军如果先行进攻殷城,要求杜家退出殷城呢?这又该怎么办? 还有,提了一大堆条件,杜家的好处在哪里?投入这样大,光是能确保北面安全,可这确保安全一来代价如此大,二来杜立还有一个隐忧,如果真的固始做大,日后对黄州会不会有威胁? 杜立对江烽的印象一直不好,或者也不能说不好,而是有一种深深的忌惮。 他觉得这个家伙身上隐藏着一颗极不安分的野心,现在他只是羽翼未丰,一旦让其得势,对杜家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这孤身去汴梁求得汴梁支持就是这个家伙赌徒性格的最明显表现。 “父亲大人,这要看我们杜家对自身的定位和下一步策略考虑,如果我们杜家真的要继续采取方才二兄所说的韬光养晦,那干脆我们就直接拒绝固始军了,他们开口不小,给了他们对我们意义不大,何必浪费?”杜立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还有就如刚才陆叔所说,出兵殷城会引来很多反应,对日后我们介入不介入蔡州与固始战事也很麻烦,介入对我们毫无利益可言,不介入又会让固始军对我们不满,适得其反,这也是一个难题。” “那你觉得该怎么应对才好?”老者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父亲大人,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钱物倒是可以满足,但是出兵不行,实在不行,我们索性就把殷城交给固始,我们退回到三关。”杜立一咬牙道。 在座众人都是一愣,这个转折可让人有些无法接受,那披甲老者更是意似不屑,冷笑道:“三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前期我们和蔡州撕破颜面才获得殷城一地,纵然小了点儿,但是起码也是我们在大别山以南的一个立足点啊,这样白交给固始军,是不是太大方了一点?” 倒是白衫儒者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看着杜立,“三郎,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掺和蔡州和固始军的战斗?” 白衫儒者这一句话也点醒了所有人,杜立点点头,“我们控制着殷城,多少都要驻军,可蔡州若是要进攻固始,势必要拔掉这个钉子,殷城城小墙破,驻军少了毫无意义,驻军太多,一旦和蔡州军交战,可能就会把我们彻底卷进去。另外日后若是固始向我们索要这殷城,给还是不给,也是一个难题,所以我觉得还不如先把这个包袱交出去,让固始军自己背着,得失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要在三关上坐观就行。” 白衫儒者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三郎之言甚是,殷城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包袱,意义不大,不如交给固始自己去背,既做了顺水人情,又可避免我方卷入其中,进退由我。” 杜珅和杜温面面相觑,下意识的把目光望向坐在第一位的披甲老者,似乎是有所期待。 披甲老者皱起眉头,似乎也是在掂量杜立和白衫儒者所言的真实含义,好一阵后才缓缓道:“子陵兄,这恐怕不妥吧?殷城虽小,也是一县,开疆拓土,获来不易,尤其是其地理位置重要,我们坐拥三关,殷城一地在我们手中便猛虎下山之地,无论是蔡州还是固始,也需要掂量态度。另外,我们便是驻军殷城,有三关在后,进可攻,退可守,也算是我们伸入中原之地的爪牙,岂能轻言放弃?再说了,我们现在来说不卷入其中是不是有些晚了?上一次我们助固始军吓退袁氏,紧接着我们又助固始军击退蚁贼,现在还要送固始军钱银物资,这些事情都瞒不了袁军细作斥候,恐怕在袁氏眼中我们早已和固始是一体了,袁氏岂能信我们?这个时候再来谈置身事外,怕是没有多大意义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节 引狼,养虎(第三更求月票!) 披甲老者的一番话让厅堂里的一干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话也很在理,鄂州杜氏自打十多年前拿下蕲黄两州之后便安心消化,一直未有动作,但是蕲黄两州的局面都不是很好,尤其是黄州,始终对杜氏入主持敌视态度,这也让杜家颇为头疼。 眼下杜家驻军除了在鄂州本土外,就是在黄州驻军最多,也是起着防范黄州本土士绅叛乱的意思,但黄州士绅虽然对杜氏统治不满意,却也知道现在要挑战杜氏统治不明智,所以现在局面也算是僵持。 这十多年间杜氏便无寸进,而杜松本人也被族中不少人批为不求上进庸庸碌碌,现在好容易在中原取得一县之地,就这么白白拱手交出,甚至是主动送给对方,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杜松虽然这些年有些懒散,并不代表他就对族中不满情绪的一无所知。 他很清楚像杜氏现在的局面,往往挑战都来自于内部,只是他也有些有心无力,没想到三子的无心之举居然也能为杜家挣来一县之地,虽然这个县位置的确不太好,且人口少,山地居多,但是总还是一个县啊,而且还是中原之地。 披甲男子是自己他的内弟赵元吉,也是自己长子和次子的亲舅父,也是他的重要臂助,他的意见不能不重视。 只是杜松也觉得陆熙作为自己的首席智囊与三子的观点一致,恐怕就说明这趟浑水最好好真不要去掺和,这就有些两难了。 杜松尚未作出决定,却见一人站起身来,“父亲,儿子觉得舅父所言甚是,我们杜家在诸藩中一直被轻视,其主要原因就是咱们偏处在这鄂黄蕲三州之地,却甚少和中原以及山南和江淮那边有多少接触,在长安也声名不彰。为什么长安对咱们上书请封父亲观察使一直不置可否,儿子个人觉得就是因为在长安,在大梁,在中原,都觉得咱们杜家就是一偏僻旮旯乡绅,没资格晋位观察使,看看南阳刘氏,经略使一职早已获得,据说现在刘同有可能会获任节度使,经略使一职可能要授予刘玄,可我们杜家拥三州之地,却未能获得一个观察使之职,其原因何在?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表现向长安和诸藩证明我们杜家的存在!” 这番话出来立即就引起了厅堂内一阵躁动,杜珅的话显然还不止于此。 “现在这就是一个机会,殷城虽小,却是中原之地,且牵扯到大梁和蔡州之间的博弈,哪怕我们只是牵扯其中,也势必让我们杜家的声威传播于中原,无论是蔡州还是固始最后得胜,对我们来说都能让我们杜氏声誉更上一层楼,何乐而不为?” 杜珅走到厅堂中间,郑重其事的拱手一拜。 “儿子恳请父亲大人同意派兵驻守殷城,蔡州成不成我们杜家敌人,现在已经不重要,但我们应当借此机会展示我们的存在,我相信以袁氏的老谋深算,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来招惹一个敌人,若他袁氏真要来,我们也不惧于一战,相信中原和长安亦可知吾杜家之名!” 杜珅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立时迎来一阵掌声,包括赵元吉、杜温以及其他几个坐在靠门边的家族中人都是拍掌表示赞同。 不得不承认杜珅这番话说到了杜松的心里最隐秘处。 杜氏坐拥三州之地,可长安给杜松的职位始终是一个安抚使。 自唐后期,给予地方藩阀的官衔开始滥市,但经历黄巢之乱后,李唐对节度使这一职位敕封就相当谨慎了。 不少地方上节度使死后难以获得长安的敕封,只能以留后称谓来接任,比如河朔三镇均是如此。 而山南、淮南、两川、江南之地就更难获得认可,像光州许家和申州鞠氏,都只获得了刺史一职。 杜家虽然拥有三州之地,但也只获得一个安抚使的虚衔,像节度使自然不必想,虽屡屡上书,但经略使都一直未能获批,退而求其次的观察使也是上书几年了,仍然渺无音信。 从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就是说,杜氏一族蜗居三州,素无建树,亦无声望,徳薄才浅,尚需考察,也是把杜松气得不轻,这几年干脆也就懒得去敲长安的木钟了。 再看看蔡州袁氏,光州一下,光州刺史任命就迅速下来,而袁怀河的光蔡观风使也迅速下来,也许再熬一两年资历,这个安抚使头衔就能下来,这如何能让杜松心里平衡。 现在长子点穿了这里边的窗户纸,也顿时让杜松的心活络起来了。 倒不是说这个观察使位置有多么重要,但按照李唐后期的规制,安抚使和观风使这一类的虚衔一般是给那些一两州之地且新近起来的暴发户,甚至有两州之地若是传承一两代,也都能弄个观察使。 他杜氏获蕲黄二州也有十余年了,他杜氏对长安的态度也不可谓不恭,但却始终未能拿到想要的东西,无他,就是人家觉得你没实力,没名气。 若是你这等缩着脖子躲在后边排队的角色都能靠熬资历拿到想要的位置,那岂不是让别人觉得这个位置不过如此,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获得? 最典型的就是梁王分明就是长安的死敌,但是至今长安也还是没有说不承认朱允的梁王之位,无他,因为无论你承认不承认,这中原头把交椅就是他朱允坐定了。 长安不承认,其他藩阀也一样要承认,这就是实力和影响力摆在那里了,承认不承认都是那么回事儿。 白衫儒者和杜立也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家主动心了。 这一点观察使一直杜松的心病,但也得承认,正因为安抚使这个职务太过虚化,所以也使得蕲黄二州对杜氏入主的正统性合法性一直有异议,虽然这不是主因,但毕竟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杜珅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而且也极大的激发了杜氏家族其他人的心气,这个时候陆熙和杜立意识到只怕再要阻止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可能恶了杜松的心了。 不过陆熙毕竟也是深谙此道之人,他不动声色的插话道:“三郎,我看大郎此言所言颇为有理,但我看你眉宇间始终有些忧虑,不妨说出来,这个时候正是群策群力的时候,咱们要把所有不利因素考虑到,以免日后有什么缺漏,再来弥补就晚了。” 杜立心中一边暗自咒骂陆熙这个老滑头,把话题丢给自己,自己不说不行,说了,只怕又会引来一番攻讦到自己身上,只是此时却由不得他了。 “父亲,诸位长辈,陆叔内心担忧大概也是和我一样吧,按照大兄所言,我们也需要全力扶持固始军,钱银粮物自然不必说了,这驻军殷城,固然大涨声威,但也意味着我们可能要和蔡州军交手,那我们恐怕就得有所准备。另外如果大梁和我们都全力支持固始,我判断恐怕这一次固始军也许能熬过这一关,但我接触过江烽此人,此人野心极大,一旦站稳脚跟,势必不会安于现状,向我们索要殷城可能性很大,那时候我们给不给?给,不说了,不给,只怕又竖一个敌人。我甚至有一个感觉,这固始一旦羽翼丰满,只怕也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杜立的一番话立即引来两位兄长的嘲讽,杜温更是毫不客气的道:“三郎,你这是不是忧心过甚了?我觉得你怎么成了叶公好龙一般呢?当初也是你一力主张支援固始,甚至不惜动用骑军为其卖命,现在固始得了大梁支持,要和蔡州开战,你现在又来说这番话,是何意思?真把我们杜家人当成了什么?至于殷城,必须要控制在我们手中,固始军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格来说三道四。” 杜立也知道自己这番话不会讨人喜,但憋在心里又不能不说,看见周遭众人都纷纷点头认同二兄的话,他也只能在内心叹息,却无言以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本来就是自己引火烧身,如果只是烫一下也就罢了,就怕日后变成引狼入室,甚至养虎为患,那自己恐怕就要成了罪人了。 现在再说这些恐怕也很难获得在场人认同,杜立也只能闭上嘴,等待下来之后再与二位兄长交换意见,这两位虽然和自己意见不合,但是却并非庸人,很多时候看事情也能看得到关键。 看见大家意见趋于一致,杜松也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家的意见我也大概知晓了,正如大郎所说,有些事情我们回避不了,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卷进去了,那么现在也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适度的展示我们杜家的声威也很有必要,殷城驻军很有必要,我看就由大郎为主,从鄂州和黄州驻军中考虑抽调,……,三郎,和固始军那边的联系还是由你来负责,具体钱物你来和他们交涉,要明确殷城的归属,以书为证。”(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节 另算(第一更求票!) 大江江畔黄鹤山上一处别院。 草色苍黄,暮霭沉沉。 哪怕是历经数百年,夏口城的碉楼在这里依然矗立,自汉末以来,这里变成军事防御要地,郢州州治所在,而自李唐更成为商业繁华之地,而黄鹤山更是独显傲立风流。 江夏是杜家的发家地,而鄂州水军更是闻名,当年拿下蕲州,江夏水军便是立下大功。 至今江夏水军提督依然由杜松本人兼任,由此可见水军在鄂州军体系中的重要性。 “子清兄,方才我和二郎才在节堂送走了那张越,此时张越大概已经去和老三商议钱银和粮物的交割事宜去了。” 杜珅一身青色圆领长衫,和身着一身白皂的杜温二人宛如翩翩浊世佳公子,委实要比黑不溜秋的杜立俊俏许多,也难怪颇得杜松的喜爱。 不过若是单论容貌和杜门四骏中另外一个杜翎比起来,他二人又有些自愧弗如了。 站在巨松树下阴影中的男子身材清瘦颀长,尤其是一双漂亮的柳叶长眉,更是增添了几分俊逸之气,只是总是带着一丝笑意的眉宇中此时多了一分阴鸷。 “这么说你们已经决定要助固始军一臂之力了?”许子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情绪波动。 这么几个月来的挣扎折磨终于有了一个明朗的希望了,杜家终于答应要出兵了。 “没错,家父已经把虎符交与了我,三千步军和两千骑军,三日内整军完毕,便要开拔北上,届时我们在阴山关还会驻有两千步兵,所以这方面子清兄无需担心。”杜珅负手傲然道:“我们杜家三千精骑便有两千随某北上,三千精卒也是从鄂州精锐中精选出来的,论战斗力,绝不逊色于蔡州军。” “那子清要恭喜杜兄了,总算是一尝所愿,得领大军一展身手。”许子清拱拱手表示道贺,“只是不知那蔡州军见鄂州军威,是否会主动与鄂州军交锋了。” “子清,我想你也不必想太多,有鄂州五千军在此,实际上固始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大梁一旦对蔡州用兵,蔡州能抽出五千到一万的兵力对固始进攻便是极限,而且时间也不可能太长,你不是说固始军基本上都是由原来光州旧军和固始军合编而来么?能够硬挺住十倍蚁贼围城,想必这点应对之力还是有吧?鄂州军会择机而战,这一点子清放心。”杜珅望向许子清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炽热,“关键在于子清你能不能控制住没有江烽之后的固始军,我听我家老三说,江烽这个家伙头脑手腕都很厉害,把固始军打造成能抗十倍蚁贼的强军,而且能够单枪匹马跑汴梁去向大梁求援,相当不简单啊。” 许子清面色不变,“请杜兄放心,固始军能扛十倍蚁贼那也是因为我们光州旧军的战斗力本身就在,如果不是袁氏背盟反戈一击,我们光州此时早已经拿下申州了,就是南阳军我们也一样不惧。至于说杜兄担心的事情更不必多虑,当年某在光州牙军,秦再道和张越都是某昔日下属,黃安锦某也熟悉,谷明海虽然我不熟悉,但是某乃许氏一脉,些许情谊也还是有的,这几人或许受过江烽擢拔之恩,但若是江烽不在,且在当下外敌环伺的情况下,自然会知道怎么选择,而且还有杜兄这边的鼎力支持,某自认为不会逊色于江烽。” “子清兄,但我三弟屡次提及江烽胸有沟壑,很有大将风范,行事慎密,不打无准备之仗,我这个三弟虽然有时候做事不讨人喜,但是却看人却很准,且少有虚言,能让他这般忌惮的人,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听他所言,便是那蔡州袁氏铁戟横天袁无畏都不过如此,但对江烽却是倍加赞誉,你不可不防啊。”杜温摇摇头。 他知道这位许氏一脉的许子清与大兄的情谊。 这几年据说此人都在书院闭关,但是在光州城破之后却诡异的出现在了鄂州,观其气机,的确有不凡造化,似乎已经是天境初段养息期水准了,这让许久未见的杜珅杜温两兄弟很是惊讶。 要知道三年前这个家伙还一直在天境之下的结体期徘徊,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甚至不惜辞去军职进入书院闭关,没想到三年之后这家伙居然能连跨两级进入天境初段的养息期了,看来也是在书院里有了什么特殊的际遇。 对杜温的提醒许子清有些不爽,但是他也知道对方是在为自己好,强压住内心的不悦,淡淡的道:“二兄好意我明白,江烽的确是个有些城府心胸之人,我三叔也曾经提醒我,不过我们许氏立足光州数十年,总还是有些底蕴,不瞒二位世兄,许氏在光州城也有安排,许宁许静在固始军里也有一些拥护者,所以请二位世兄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更何况还有我三叔在固始城里坐镇,江烽充其量也就是个结体期的武人,纵然他有百般本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毫无机会。” 这话倒是让杜珅笑了起来,“子清说得是,我们老三也说那江烽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他在武道上的孱弱了,一个踏不进天境的角色,始终只能任人宰割,只需要安排好就行。” 三人都笑了起来,但笑的理由都是一样。 的确,从结体期跨越那个高不可攀的门槛,往往是绝大部分武人数十年也难以实现,按照获得的消息,江烽进入结体期也是一两个月内的事情,真要跨越天境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而在这期间,要想解决他实在太容易了,江烽身边也是没有像样的高手,像秦再道、张越之流都是与江烽相仿的天境之下觉得,在杜珅和许子清他们的眼中,不值一提。 *********************************** 鞠蕖要提前走了。 时间很紧迫,在李固和李鹤等人的推动下,大梁崇政院和政事堂这边都开始迅速动作起来,很快就有了决定,对蔡州用兵。 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姿态而已,前期的军事动员早已经展开,在y县的驻军就是来自龙骧军的,也难怪江烽他们会感觉那股子骁悍气息。 对蔡州用兵是大政方针,但是具体怎么打,那就是政事堂和军头们的合议来定了。 对蔡州用兵瞒不了人,也不是秘密,但是用兵方略却绝对是秘密,除了寥寥几人知晓,其他人都无从得知,即便是江烽也一样不知,而具体战术运用,那更是作为前线主帅的权力,在这一点上梁军和晋军都表现得相当出色。 还是那一身打扮,帷帽,斗篷,纯黑的一套,一骑健马。 似乎觉察到了江烽的目光,鞠蕖难得的有些害羞,有些不太自然的扭动了一下身体,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抚鞍,轻声道:“二郎,你外出一定要注意安全,嗯,要么把郭泰带着,要么就把丁满叫上,他们俩都已经天境之体,足以应对任何同等刺客,千万别逞能。” 站在一旁的丁满这两天对这位蕖娘子也算是有些了解了,也知道蕖娘子和江烽之间这点儿小暧*昧,朗声笑道:“蕖娘放心吧,虞侯大人安排我和小郭有事,恐怕今晚就要走,但七郎会一直跟着虞侯大人,有七郎在,蕖娘总该放心了吧?” 被丁满有些直白的话说得面孔一红,羞怒的瞪了丁满一眼,鞠蕖也不理会对方,压低声音道:“二郎,你刚入天境,静息期要旨就是洗心养气,尤其是需要自我参悟,自我雕琢,多花些时间苦修,这个静息期和天境之前的结体期不一样,结体期是需要不断的寻找机遇来突破,但静息期则是要自我砥砺洗磨,让根基更加扎实,这个时期不能急于求成,只能慢慢静养而成。” 心中也有一抹柔情暗生,江烽也不是那种冷血动物,鞠蕖单纯爽直的性格还是颇让人心动的。 事实上从前世穿越到这个时空,历史系读书的经历让他反而对这个有些脱离了历史轨迹但是大体上还能把握住历史脉搏跳动的时代充满了感情。 盛唐是每个国人的骄傲,海纳百川万国来朝的辉煌让读书时候的江烽也是热血沸腾,现在有幸在极盛转衰之后这个时代变成一只蝴蝶,江烽当然希望自己这个蝴蝶翅膀掀起的风暴更猛烈一些,也让自己能够在这个大时代中镶嵌的烙印更深一些。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投入这个最初让他难以适应的时空了,发生在自己身畔的每一件事,出现在自己身畔的每一个人,都在不断改变和影响着自己,尤其是在经历了种种生离死别之后,这种感情就更深了,逐渐演变成了这个时空更多的在影响自己了,以至于自己也越来越用这个时代的思维来考虑问题了。 就像自己对鞠蕖的感情一样,显然不是所谓的爱情,但是就是那种有些不舍、怜惜,还有一点儿相互依赖,似乎觉得如果合适的话真的纳她为妾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心理上再无什么不适应感。(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节 术法之道(为高山羊子盟主加更!) “我知道了,蕖娘,此去一行数百里,你孤身一人,又是女孩子,更要小心。”江烽见丁满已经知趣的走远,随手替鞠蕖正了正帷帽,掀开璎珞,探手触摸了一下鞠蕖脸颊的伤疤,“回固始之后,我会尽快替你配药,不过白獭脂这一味主药可能还需要到契丹或者靺鞨那边去买,尚需时日,你也别着急,耐心等待即可,我说了能医好,就肯定没问题。” 见江烽手伸过来,鞠蕖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但最终还是没有躲让,听凭江烽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拂过,脸颊却滚烫嫣红如霞,听得江烽这么说,也是甜滋滋的点点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我去了,出了汴梁城要更小心,袁氏心思歹毒,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出什么阴招,务必小心安全。” 到现在鞠蕖都还能记得师兄卢高的话,像袁无为这样的高手不是自己这等以刺杀术为主的武者能解决的,哪怕自己也一样是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 都是养息期的高手,在层次境界上仍然有高下之分。 就像鞠蕖自己就很清楚,像自己这一类修炼刺杀术这种较为冷门偏门的武技,越是到后期高阶进境就越慢,提升就越困难。 而像袁无为这种修炼本宗大门的武道,跨越天境这种门槛会非常艰难,但是一旦跨越了天境门槛,在天境层次内的初中高三阶中的修炼晋升进境反而要快许多,尤其是每个阶段之间的提升就相对顺畅,只有在初阶向中阶,中阶向高阶晋位时才会遭遇门槛,一直要到从天境往天域跨越时才会遇到一个巨大的沟壑和瓶颈。 袁氏三驹都已经是养息期以上的高手,如果袁氏真的要对江烽不利,派出袁氏三驹,尤其是像袁无为这样的高手,只怕江烽就是有杨堪相助,只怕也难得讨好,或许也就是能保命脱身就算不错了。 当然汴梁城里像袁无为这样的重要人物是不可能来的,否则就算是他能斩杀江烽,也很难逃脱汴梁城里的高手追杀,但是一出汴梁城之后就不好说了,所以鞠蕖格外担心,再三提醒。 “行了,我明白,除了七郎,还有几个人都是洗髓期到天境静息期之间的武者要和我一道走,哪怕是袁无为亲自来,我和七郎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龟年兄也为我准备了一些小礼物,如果袁家真有人要来,我还真希望试试这样小礼物的效果如何呢。” 江烽见鞠蕖始终不放心,终于透露了一点秘密给对方。 果然鞠蕖眉宇间的担心消去不少,又多问了两句那术法道具的情形,这才算是放下心。 一直到一人一骑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丁满才咧着大嘴笑着过来:“二郎,不如就纳了蕖娘为妾,虽说有胡人血统,但纳妾也不影响啥,何况我听龟年说,蕖娘是个生儿子的好模样。” 没人的时候,丁满还是称江烽为二郎,这也是江烽专门要求的,只是在正式场合或者有外人时,才称江烽为虞侯,江烽不希望因为这些原因而使得双方之间的关系反而变得疏远。 鞠蕖有胡人血统,个头本身就比寻常女子大不少,尤其是胸臀两处,更是明显,在很多人眼中这自然就成了生儿子的征兆。 “邓龟年有学着人占卜看相了不成?连人家生儿生女他都能未卜先知?”江烽没好气的道:“他有那心思还不如多花到自己屋里。” 一句话也把丁满逗得大笑起来,恰恰邓龟年娶了一妻两妾,结果生了四个,全都是女儿,丁满也没想到短短几天里江烽就和这些人搞得这么熟悉,连邓龟年家里连生四个女儿都知道,对江烽没来由的又多了几分亲近。 “二郎,你安排龟年的事情,龟年说最迟明天就能有答复,不过他说也不乐观,大梁虽然不太看重术法,但是毕竟汴梁城的环境不是固始能比的,各种资材应有尽有,只要需要,都能轻而易举找到,但是到了固始,恐怕稍许特殊一些的资材都得要到外地去寻找购买,所以那些人恐怕都不太愿意离开汴梁啊。” 丁满和邓龟年一直相熟,杨堪提出去固始这个想法之后,丁满也是第一时间就告知了邓龟年,鼓动邓龟年一起去,邓龟年也是思考再三才应允,但是邓龟年术法圈子里的其他朋友就都持反对态度。 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除了汴梁、洛阳、长安、扬州、南阳、襄阳、江陵、益州这些大都市,一般的小州郡根本不具备术法研究的环境,尤其是在资材获得上更是困难,像固始这等县城就更不用提了。 “我也和龟年兄说了,我说这要换一个角度来看事情,没错,像汴梁这等大城市的确在资材获得上具有先天优势,但是固始也有固始的最大优势,那就是固始马上要面临连番的战争,他们的所学所用可以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得到最好的检验,他们甚至可以亲眼目睹这些设施器材的发挥使用效果,这对于一个方术士术法师来说,是何等的重要?这恐怕要比他们在自己书房作坊里自己摸索研究强得多吧?” 江烽的话也激起了丁满的共鸣,“是啊,我觉得术法一道也和咱们的武道修行一样,日常的苦修当然很必要,但是真正能让我们自己提升飞跃的,还是对阵切磋,不,应该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拼搏,毫无保留的对决,只有那样才能激发出最大的潜力,只有这样的砥砺才能真正实现顿悟!” 万法归宗,实际上在本质上都是殊途同归的,积累很重要,但是要实现本质的飞跃,还是需要在最大的潜能激发下才能迸发出灵感和顿悟,武道如此,术法一样如此。 这一番话此时也在道藏斋中引起了争论。 大篆体的“道藏斋”三个大字在古色古香的阁楼正门上显得格外醒目,总能吸引走近阁楼的人目光,让人下意识的陷入到这几个大字中的意境中去。 按照术法道藏这一脉的说法,谁能够在注视着三个字时的玄神感应越强烈,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在术法道藏这一脉上的天赋久越高。 这三个字相传是墨翟亲手所书,但这也遭到一些人的否认,认为是李耳所书,但毫无疑问这几个字里蕴藏着无穷的天道变化气韵玄机。 每一个来到这里术法修道者对这个几个字的领悟感应都各不相同,但是越是感应强烈者,毫无疑问都是其中天赋绝佳者。 八八六十四根四方柱搭起了这座浑然天成的道藏斋的主楼。 楼分三重。 一楼是术法弟子切磋交流聚会所在,平素也分为几块,有供术法弟子修炼玄神的感应殿,也有供术法弟子动手制作的灵思坊,还有供术法弟子探讨辩论的己见堂。 二楼则是术法藏书阁,各家术法书籍在这里都有珍藏,凡是术法弟子皆可借阅,并不藏私,当然也有规矩限制。 三楼则是观星亭,用来观察天象,感悟宇宙。 “这么说龟年兄是打定主意要去那固始小城喽?”跪坐在苇席上的男子一身青色道袍,古朴的发冠和挺拔的身躯使得他的个头在一群人中显得特别高大。 “嗯,白朴兄,我意已决,在这汴梁城里蜗居三十年,虽然也曾出去云游感悟,但是始终觉得未能有更多的机会学以致用,我希望能够有一个舞台能够见证我自己,但大家都知道大梁对我们术法一道一直不太信任,再在这里呆下去我觉得纵然不是虚度光阴,但是也难以有更多的提升,还不如到固始去试一试。”邓龟年也是拱手一揖,显然是对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青袍男子十分尊敬,“我知道白朴兄未必同意我的观点,但是我还是想去试一试,而且我也想请道藏斋的各位友人不妨与某我同行,一起去闯荡一番,哪怕会有失望,但是起码我们也有希望。” “龟年兄,这是那个姓江的来请你当说客的?”一个声音有些尖厉的声音从青袍男子背后传来。 “普明兄要这么说也可以,江虞侯的确有这个请托,他说他有两个好友对术法一道极为痴迷,在固始也成立了一个道藏所,专司研究术法,制作术法器具,表示他本人也对术法一道十分仰慕,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予以术法一道的研究和探索提供最大的支持。”邓龟年瞥了一眼青袍男子背后那个白衫男子,平静地道。 “这就是龟年兄去固始的主要原因?”被唤作白朴兄的男子方正的脸上眉头微皱。 “白朴兄,我一直以为学以致用才是我们术法一道能够昌盛的唯一途径,而这个用,就是要用在真正能够发挥出术法一道最大作用的所在,战争是最能体现我们术法一道精髓的所在,无论是城市的攻防战,还是小群体的对阵,亦或是个人的对抗搏杀,我认为我们术法一道现在都没有充分展示其威能,在大梁这边,我们没有获得足够的尊重和机会,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一个角度换一个环境去尝试一下呢?” 邓龟年语速很慢,但是语气中的坚决却不容置疑。(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节 播下一颗种子 邓龟年的话在一群方术士和术法师中引起了一阵交头接耳,很显然邓龟年的话挠中了他们内心的隐痛。 虽然说大梁军中也有专门的术法体系使用制度,但是这个制度更多的是流于形式,在使用中更多的是要根据军中主帅的喜好甚至是心情好坏来决定。 所以方术士这种较低层面的角色在大梁军中是排不上号的,而术法师和方术师们更多的也是运用在城市防御战中,只有道法师和道法宗师级别的强者才能真正获得大梁军方高层的看重,毕竟也只有这个级别的牛人才能不拘于战争形势,在任何环境下都可以随时发动术法威能。 但是即便是大梁这种人才鼎盛的环境下,道法师的数量也是极为有限的,而道法宗师级别的更是仅有那么寥寥两三人,连方术师这样的人才也不算多,而绝大部分还是方术士和术法师这个层面的,这也使得术法一道很难获得大梁军方的认可和信任。 毕竟在战争中使用术法既需要相对特殊的环境条件,而且也容易干扰到军队的排兵布阵,在很多军方将领看来这实在太不划算,而且也的确在一些战役中出现了因为要照顾术法体系而不得不打乱军队中的安排,结果导致战争失利,这也成为术法一道在军中受到排斥的主因。 加之本身以武力为基础的军队体系就十分推崇武道,而对这些对武道构成了挑战的术法有些反感,而大梁本身在整个中原的武道这一块也最强盛,再有这些因素的影响,自然而然也就让术法一道在军中不太受欢迎了。 尤其是像较低层次的方术士和术法师这两个级别的角色,就更难获得机会,这也是最让术法一道感到头疼的,越是缺乏机会这些最基层的术法修炼者就越难获得机会锻炼,而越是缺乏锻炼机会,这些人也就越难成长起来,很多人甚至不得不到深山大泽中去寻找挑战凶兽怪物,以期获得更多的经验和机会来实现自己的术法突破。 相比于像大梁、河东、hb三镇、泰宁军这种素以武力称雄的北地诸藩,军力稍弱的南方诸阀反而对术法一道更为看重,尤其是南方多水、多山的复杂地形也更适合术法一道的运用,所以像淮南、吴越、潭岳、襄阳、江陵都是术法一道颇受器重之地。 在一个不受当地藩阀重视的地方,无论是术法研究还是实战运用都会受到很多限制,尤其是缺乏机会更使得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会受到极大的制约,这也是邓龟年与被唤作白朴兄的道藏斋首席执事等人一直深为遗憾的。 作为道藏斋内七执事之一,邓龟年排行第六,但是年龄却最小,也最是与这位首席执事亲善,两人一直颇为相知,所以这一次邓龟年提出要离开道藏斋前往固始也让白朴很是震动,。 白朴已经意识到随着时代的变化,道藏斋这种继续保守固有传统的格局可能会受到挑战了,实际上对此他也早有感觉,尤其是随着杭州、扬州、益州等地的术法一道日益昌盛,道法师甚至道法宗师的辈出,已经让他感到了巨大压力。 虽然在大梁仍然还有两三位道法宗师级别的宿老,但是他们大多在耳顺之年了,而在不惑到知天命这个阶段的道法宗师,大梁却是一个都没有,道法师也屈指可数,形成一个明显的断层,这也让他这个道藏斋首席执事倍感压力。 这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像方术士、术法师乃至方术师这个中低层面的术法人才没有获得更多的机会来锻炼成长,这大概也是今日邓龟年提出要辞行去固始的原因。 注意到厅堂内的术法师们都是一阵躁动,但是白朴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制止他们的窃窃私语,而是低垂下头,自顾自的思考着,而邓龟年有也没有再多言,也只是跪坐而立,静候着这位首席执事的决断。 后边本来也还有几位方术师级别的人物本来也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首席执事的神情,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都沉静下来,等待最后的结果。 厅堂里渐渐安静下来,最终还是白朴叹了一口气,抬起目光环视了一眼四周,沉吟了一下才道:“龟年兄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我当然尊重,至于说道藏斋内的诸位同道他们的意愿如何,白朴不敢为他们作主,道藏斋本来就是一个术法同道共同研修的场所,对谁都没有约束力,来去自由,去留任意,但是我本人是乐见术法一道在任何一地落地开花结果的,若是固始真的能成立道藏所来作为研修之地,对我们术法一脉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顿了一顿之后,白朴才又道:“诸位同道可以考虑自身情况,若是觉得自身术法道藏尚需苦修进境,不妨留在汴梁,这里更适合;但若是谁觉得自己的进境遇到了障碍和瓶颈,需要一些改变来突破,不妨去固始一试。” 白朴这一番态度亮明,也在整个厅堂里引起一阵鼓噪,显然有不少人难以接受,但是也有不少人瞑目深思,似乎是在揣摩白朴态度变化会给道藏斋带来什么。 “多谢白朴兄的理解,龟年在此谢过了,诸位同道可以根据自己实情来做决定,而且龟年也要提醒诸位,固始目前面临着和蔡州一战,是战争难免就有伤亡,我们术法一道在某些防护力方面是远不及武者的,即便是有军队保护,但是仍然有很高的危险性,所以龟年先行提醒各位同道考虑清楚,如果真的要去,也一定要做好各种万全准备。” 邓龟年站起身来,做了一个罗圈揖,嘴角带笑,“若是有愿意去的,明日一早辰时我们便要早早动身,若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都可以来找我。” 走出道藏斋,邓龟年深深的看了一眼背后这座大院,再看了一眼那巍然耸立的三重楼,似乎一层重重的负担被卸下了。 从江烽发出邀请,杨堪来邀约时,邓龟年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大梁虽然有整个中原最大的地盘,最多的人口,也有最丰富的资源,但是在术法道藏上已经在慢慢落伍了。 不说南方诸阀的人才辈出群星荟萃,就连北面一直被大梁术法道藏界看不上的河东晋地近十年来也是迅速崛起,让邓龟年深感忧虑。 河东号称魔师的朱邪重山已经达到了道法宗师的境界,这是河东沙陀人第一个道法宗师级别的强者,而更为可虑的是朱邪重山座下三弟子据说都是天纵奇才,为首的安义诚在三年前鸦军与党项人大战时,一人独自发动玄天火鸦阵,一举烧死党项精锐铁鹞子一百余人,让党项人闻风丧胆,据说安义诚也已经当之无愧的成为河东术法道藏界除朱邪重山之下的第一人,他的另外两个师弟也是不凡,也已经踏入了道法师的境界。 这些种种都让邓龟年有了很深的危机感,也是他和白朴等几位执事经常讨论的焦点,而这一次白朴之所以能够有这样开放的姿态来对待自己离开汴梁,也应该是和这个因素有关,哪怕是能在固始重开一片天地,为中原术法道藏一脉寻找一个更好的突破契机,也是一件好事,算是另辟蹊径吧。 固始的条件的确差了一点,但是固始是四战之地,以邓龟年和杨堪等人对江烽现今表现的观察分析,此人绝非池中物,而现在大梁的局面,他们都认为大梁势必要全力支持固始来掣肘和制衡蔡州和淮北,最大限度的牵制蔡州和淮北对大梁的威胁,这样大梁才能腾出手来,无论是对付蔡州,亦或是泰宁军,要都游刃有余得多。 而这也将成为固始军的机会,蔡州和淮北都绝难容忍固始军这颗钉子一直扎在它们背后,对固始军的攻伐恐怕会连绵不断,蔡州如此,淮北亦然。 这样一来,频繁的战事将会给术法修炼者带来大量的机会,而且按照固始军和蔡州军以及淮北方面实力上的差距,这种战事更多的可能会是以城墙攻防战来出现,而这恰恰是方术士、术法师这一类低层次角色最擅长发挥的领域。 相比于已经可以在野战和小集群战上任意发挥的方术师、道法师们,他们还是更擅长依托自身城防体系保障自己安全,在这个前提下再来发挥自己的术法威能,在野战中,他们孱弱的自我防范能力很容易让他们在尚未给敌人造成伤害时,自己就先命丧黄泉了。 可这些方术师、术法师们又必须要经历艰辛的苦修和这种血与火的洗礼才能慢慢成长起来,不经历这一关,他们始终难以真正成为独当一面的方术师和道法师,所以邓龟年才毅然做出要到固始一试的决定,他也希望能有更多的同仁同道追随自己,现在看来,这颗种子已经播下。(未完待续。) 第八十节 南阳 江烽也没有想到自己这颗小石头扔进汴梁这样一个大池塘里也能激起这么大的风浪,短短几天里,他就已经成为了汴梁城里闲人茶客们嘴里的风云人物。 虽然大人物们仍然不屑于和他打交道,但是无可否认的是江烽及其固始军在大梁高层心目中的地位正在发生变化,这连带着也影响到了很多原本还在观风望色的群体。 假以时日如果固始真的能够在这一战中熬出头来,站稳脚跟相信下一次他来汴梁,便会有另外一番不一样的风景。 不过对于江烽来说,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留下来和那些才开始意识到风向变了的各个利益群体了,他必须要返回固始了,出来已经半个月,回去的时间再怎么也得要七八天,这中间还不能出什么差错。 而且他还得赴南阳一行。 丁满和郭泰以及吴氏兄弟带着一帮人已经分赴开封诸县和许州、hn府那边,初步预计能够吸纳招募到一千人左右的老兵,现在这些老兵已经按照最初的约定开始向尉氏和舞阳集合,估计需要三到五天这些人才能陆续到位。 这么大规模的人要过南阳境,肯定瞒不了南阳,所以需要给南阳一个交代。 江烽打算自己亲自一行,换了其他人恐怕都会把局面弄砸,这是江烽这个历史系穿越者带来的优势,对于像南阳这样的藩阀,掌握大势走向熟知当下格局的他,有着更丰富演讲和游说能力的他,在这方面更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心理优势。 如无意外,这一千多老兵会沿着许州这一线南下,但不会再走江烽他们来时的嵖岈山和文城栅这边了,蔡州在那一线的兵力布置肯定会加强。 蔡州方面在汴梁里的眼线也不会少,从大梁一开始进行军事动员,只怕蔡州也就会进行战争准备,以袁氏的智慧自然看得出大梁现在要用兵绝对不会是现在汴梁鼓噪得厉害的蒲州,只能是蔡州,但从蔡州哪个方向进攻,就要让袁氏考量了。 不过从舞阳进攻吴房西平这一线,绝对是有吸引力的,复制李愬雪夜入蔡州这一经典战例也并非不可能,在这一线展开,可以把蔡州北部精四县打得稀烂,甚至可以实现三年蔡州方面分割陈州南部的翻版,把蔡州北部三县或者四县拦腰斩断。 所以现在这些老兵要走只能分批次从慈丘、桐柏这一线进入申州,然后从申州南部大别山北麓一直东行进入光州,抢在梁蔡战争爆发之前赶到固始。 好在也就是一千多老兵,分成三五批次离开,一批人也就两三百人,只要能提前和南阳方面说好,问题倒也不大。 江烽在交代好了崔尚之后,临行之前,常昆又来和江烽一晤,二人密谈了一个时辰之后,江烽这才起身离开汴梁。 说实话这一趟来汴梁虽然在汴梁城里呆了这么几天,但是除了来汴梁的第一二天还稍有闲暇时间与鞠蕖一道逛了逛汴梁城,感受了一下这个时代最繁盛的城市风光,后面几天都几乎被各种事务缠身,不是谋划与大梁要员们的会晤,就是接待即将可能进入自己麾下的武者们,接下来就是切磋,酒宴,遇刺,再后来就是各种布置安排了。 江烽也很遗憾,汴梁的风光简直还没有品尝到自己就不得不离开了,勾栏瓦舍,汴河风情,还有那遍及汴梁城的各种名食美酒,他都还没有来得及一一感受,就不得不心急火燎的离开了。 他的确不敢再呆下去了,一来时间太紧,二来若是给蔡州方面更多时间得到更多消息,没准儿蔡州方面就真的会派出高手来沿线埋伏,寻找机会半路截杀自己了。 就算是有杨堪同行,但若是多来几个像袁无为、袁无敌这样的高手,再能抓住机会,这种刺杀几率还是相当高的。 当然这种可能性也很小,首先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准确拦截自己就很难,而要让蔡州方面派出好几个袁无为、袁无敌这样的强者漫无目的的在泌州、申州、光州这一线来拦截,在梁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也显得有些儿戏了,所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江烽和杨堪一行七人是借着夜色悄然离开汴梁城的,虽然不至于昼伏夜行,但是利用夜色先赶上几十里地,能够很好的避开一些眼目。 七人十四骑,一人双马,也就是为了确保能尽快赶回固始。 在大梁境内这一线相对安全,一人双马跑起来,就算是蔡州方面有足够眼线发现也来不及做出反应,除非蔡州方面真的是安排了几个高手一直在汴州到许州这一线埋伏,这显然不可能。 两天时间一行人就从汴梁赶到了方城。 凭借从大梁兵部开出的信使函,杨堪见到了驻扎在方城的南阳军中人,了解到了刘玄已经卸任泌阳刺史,而转任隋州刺史了。 泌州即唐州,十多年前唐州改名为泌州,但老百姓更多的还是喊唐州,也是南阳两州一府中的核心州之一,仅次于南阳府。 泌州也是人口稠密之地,七县人口接近两百万万,虽然无法和南阳府比,但是要比隋州人口多一半以上。 得到这个消息,江烽心中更是笃定了许多。 看到江烽目光中多了几分喜悦,杨堪有些不解,轻轻策马赶上江烽。 “二郎,我看你似乎对刘玄出任隋州刺史不但不意外,而且还有些高兴?”杨堪皱着眉头,“隋州条件远不及泌州,泌州七县,人口众多,隋州仅有四县,且泌州的方城扼南阳和荆楚进入中原要道,地理位置也远胜于隋州,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隋州刘玄从泌州刺史转任隋州刺史都是一个贬谪,以刘玄的心性,怎么会接受?难道说刘同真的要对刘玄下手了?不太可能啊,不是一直传言刘玄要接任南阳府尹么?” 南阳二刘,虽然刘同是家主,且兼任南阳经略使和南阳府尹,但刘玄在外界的名声更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刘玄在南阳势力和地位就比刘同更强。 南阳刘氏自号诗书传家,以德服人,虽然刘同和刘玄两兄弟关系比较微妙,但若是希望两兄弟龃龉甚至反目却是不现实的幻想,若真是那样,刘氏就是自毁名声,刘家赖以持家的根基都要动摇了,那只能是两败俱伤,无论谁最终获胜,结果都是会很失败,这一点上刘氏兄弟应该很清楚。 那种兄弟反目煮豆燃豆萁的事例更多的还是发生在那些爆发阀族中,真正传承已久的老家族这种情形还是比较少见,尤其是在家族中族老影响力比较大的情况下,就更不容易发生了。 “七郎,你是不是还要问,就算是刘玄出任泌阳刺史,也和我们没啥关系,也没有必要高兴?”江烽笑着道。 “嗯,哪怕刘同和刘玄反目,也咱们没太大关系,固始和南阳之间还隔着光州呢。”杨堪点点头。 “正是这个光州才有意义和价值。”江烽微微一笑,“刘氏兄弟哪怕有些隔阂,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实际上我的理解,刘玄出任隋州刺史是刘玄和刘同达成了一个妥协,这避免了矛盾的激化,加入刘玄真的出任南阳府尹,那南阳才有可能出问题。” “噢?”杨堪凝眉沉思,脸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悟的表情,“二郎你是说刘氏兄弟在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了?” “嗯,南阳府尹换来泌州刺史,刘同肯定是要给刘玄补偿的,那光州肯定就要归刘玄了,南阳府尹一职估计刘同是日后要留给他的嫡子了,刘玄素来外和内鸷,胸有城府,野心很大,但碍于刘氏家族传统和自己身份,而无法一展抱负,上半年关中李氏出访南阳襄阳,有意要拉拢南阳全力对抗大梁,刘玄就持反对态度,认为南阳和关中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和大梁对抗不符合南阳利益。” 江烽的话让杨堪也是精神一振,南阳虽然一直没有参与过对大梁的出兵,但是南阳的底蕴却是让大梁颇为忌惮的,南阳府七县,仅南阳一县人口就超过六十万,整个南阳府人口达两百五十万,在吞并了申州之后,整个南阳刘氏控制下地盘达到三州一府,人口接近六百万,已经快要达到大梁的一半了,而且南阳自李唐建国以来一直未遭大的战火,经济富庶,术法昌盛,极具战争潜力,这也是为什么关中不遗余力的拉拢刘氏的主因。 看见杨堪的表情,江烽心中也还是一叹,这些家伙还没有摆正位置,还在以大梁军官自居,虽说这需要时间来改变,但是日后自己还得要好好琢磨一下,用一些潜移默化的手段来改变他们的观念意识。 对这一点,江烽倒不至于狭隘到心存芥蒂,但是未雨绸缪提前做起还是很有必要的,否则这种观念始终不扭过来,在很多战略部署和决策时,就会下意识地受到干扰。(未完待续。) 又是一周,奋进的一周,每日三更求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八十一节 人心,世道(票票!) “二郎,纵然刘玄不愿意和大梁对抗,那对我们固始来说,现在也还是没有太大意义啊。”杨堪凝神思索,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也许会同意丁满和郭泰他们带老兵过境?” “嗯,从现在的格局来看,事实上南阳方面已经有些改弦易辙的迹象了,出兵申州就是一个征兆,南阳不愿意再毫无节制的跟着关中李氏的指挥棒转,他们有他们的利益要求。”江烽一边策马慢行,一边也在整理着思绪,“刘玄把南阳府尹一职交给兄长,刘同势必要在各方面都予以刘玄支持,我认为刘玄的野心恐怕不止于申州,而有了南阳的全力支持,刘玄的胃口可能会更大。” “光州?”杨堪一凛,“二郎,你是说刘玄也盯着光州?” “光申二州素来紧密一体,光州仅有三县之地,地狭人少,肯定难以满足刘玄的野心,对光州有想法也正常,但是袁氏也不是好惹的,估计现在刘玄未必有这个胆量,我觉得刘玄可能是盯着南边的安州。”江烽摇摇头。 杨堪一惊,“安州?安州怕是没那么容易拿下的吧?且不说鄂黄杜家在安州有相当利益和影响力,而且义阳三关易守难攻……,不对,刘玄如果真的要谋安州,完全可以搞声东击西,从隋州出兵安州!” “对!”对杨堪思路的开阔江烽也很欣赏,“刘玄不可能从去攻打义阳三关,只会从隋州东进,不过安州肯定也有警惕,所以刘玄要谋安州,就得要想办法麻痹安州方面才行。” 杨堪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忍不住一击掌,“最好的掩护莫过于表现出他有意要从申州直取光州,然后再从隋州直下安州,而他只要能在申州这边做一做动作,不管袁家信不信,都得要严阵以待,光州局面本来也就还不稳,他袁氏不敢不防啊,万一南阳真的就有这个心呢?” “呵呵,南阳肯定有这份心,只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罢了,南阳和蔡州本来也就是因为光州许氏的愚蠢冲动而临时起意来瓜分了光申二州,你敢说袁家现在就没有打过申州的主意?”江烽哂笑,“谁也不比谁高尚,表面上可以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但是背后磨刀霍霍的事情难道还少了?” 杨堪也点头认同江烽的观点,南阳刘氏和蔡州袁氏素无渊源,也正是因为光州许氏不自量力的想要吞并申州,这才引发了祸端,结果是导致这两州易主,但是这两州本来也只是紧密相连的,现在分数两大势力,自然会让各自产生一些想法。 “二郎,对我们来说,其他都不重要,但刘玄如果要想某安州,那在申州做点儿动作麻痹安州应该是很正常的,可这对光州方面来说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呢,说不定蔡州还会怀疑南阳已经和大梁动兵有关联呢。” 杨堪的话突然触动了江烽内心的某一处,江烽下意识的带住马,停了下来,皱眉苦思,南阳方面如果真的要缓和与大梁的关系,这倒是一个契机,以刘玄的智慧,似乎看不到这一点。 “七郎,你安排一个人回去了解一下,我估计也许南阳方面已经在和大梁方面交涉了。”江烽重新策马前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一次的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弄不好卷入进来的人会越来越多,我喜欢。” 杨堪也被江烽的话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一阵后才慢慢琢磨出意思来,“二郎,你是说南阳方面对光州也许会弄假成真?” “为什么不可以?若是大梁真的大举对蔡州用兵,而蔡州又还惦念着我们固始,光州本身就不是蔡州固有之地,南阳又有什么不可以伸手来摘这个桃子?”江烽越想越想兴奋。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场战事就太有意思了,即便是南阳方面没有这个意思,他也要面见刘玄把这个意思流露出来,看看刘玄这个老家伙会不会动心。 至于蔡州那边,嘿嘿,太有意思了,这种乱局正是江烽最喜欢的。 ****************************** 认真的品鉴着手中的图画卷轴,伸出手指抚摸了画卷纸质的质感,峨冠博带的老者良久才点点头,“照匠师所说,这已经是能做出来的最好卷轴了,宗师以为如何?” 负手站在床旁的白发老人面庞赤红,但肌肤却温润如玉,望之如神仙中人,摇摇头,“玄公,比以前的确要好许多了,但是要达到老夫的标准还有些距离,这种卷质顶多可以承受四重术法,而且还对术法属性有选择,也不能叠加,所以怎么说呢?差强人意吧。” “宗师要求太高了,我南阳都难以制成,想必其他地方都更无希望了。”被唤作玄公的老者面部有若淡金,但是额际却又有几分莹洁润泽,正是现今的隋州刺史刘玄,一脸傲然的道。 “玄公过于托大了,现在南方诸藩在这方面的进境很大,据我所知,杭州和扬州两地的术法道藏人才辈出,尤其是年轻一辈术法人才群星璀璨,而吴越二地都对术法一脉十分推崇,所以已然有超越我们中原荆楚的迹象,玄公不可小觑啊。”白发老人不以为然的摇头,“而且吴越之地多奇山深泽,且临海,多有天材地宝,而术法一道,尤其是要承载大型术法的资材往往都需要有特别质感的资材,所以玄公若是要想在这卷轴、器具上再有精进,恐怕还不只能靠玄神加祝,更需要质感更佳的资材才行。” 大型术法器具对制作资材要求尤高,同时也对制作技艺要求很高,稍有偏差要么是材毁物灭,要么就是伤及制作者本身,所以被唤作宗师的老人语气很严肃。 “唔,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人先到扬州和杭州一行,看看能不能购买到一些特殊的资材,南阳这边商贸发达,也能够通过商肆订购一些高等级资材,总之,我们南阳这几年可能都面对这对这类中大型的书法道具、器械的巨大需求,所以还要请宗师在修行之余多指点一下他们,拜托了。”刘玄也郑重其事的躬身一揖,表示拜托。 白发老人也赶紧回礼,“玄公无需多礼,这是我分内之事,好在咱们南阳的术法渊源深远,根基深厚,所以玄公不必担心在人才上不足,只需补足资材,便可无虞。” 二人正说间,下边来人禀报,刘玄皱起眉头,显然不喜有人打扰他,倒是白发老人主动说他还需要禅定修神,所以告辞离开。 “江烽?固始江烽?”刘玄长眉一掀,人也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室内踱步,“他们一行几人?” “一行六人,属下观其气机,怕是有两三人都是天境之上,另外几人也在洗髓和结体期之间。”来禀报的也是刘玄侍卫首领,观人望气乃是其必备之能。 “你是说那江烽也是天境之上了?”刘玄意似不信。 南阳斥候细作素以无孔不入著称,在汴梁,在光州,南阳都投入了相当大的资源来收集各方面情报,所获甚多。 他印象中这江烽虽是光州许氏斥候出身,但武技一般,不过通脉期水准,顶多也不过洗髓期,到固始军中成为首领也不是以武技著称,倒是听说此人头脑灵活,颇有诡诈之术,怎么现在却成了天境之上?自己这侍卫首领的看人术自然不会错,倒是需要好好琢磨一下。 当然他倒不是对一个天境高手有多么重视,他只是觉得这中间如何会有这么大差异,若是斥候侦察有误,便要责罚斥候,若是江烽进境若斯,那就真的要好生评估此人的天赋了。 “应该是刚入天境的静息期,属下观其气机尚不稳定,应该是刚踏入天境不久。” “唔,那便是此人去了汴梁有了特殊际遇了。”刘玄点点头,“你去请他们稍候,另外去请诸葛、石两位先生过来。” 趁着下属去安排和请幕僚过来,刘玄也整理了一下思绪。 这江烽倒是来得有些蹊跷,细作称其到汴梁活动,一时风头无二,这倒也能理解,大梁需要固始这样一颗钉子来掣肘蔡州和淮北,只是这颗钉子能维系多久? 大梁虽然已经明确要动兵,但刘玄知道大梁这个庞大臃肿的官僚结构要动起来没那么简单,固始能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很难说,至少刘玄觉得很难,除非大梁那边有特别的支持和动作。 那这家伙来自己这里是来求援的?他就断定南阳会为了他固始与蔡州交恶? 刘玄忍不住笑了起来,难怪录事参军那边给这个家伙下的评价是此子心思诡谲,尤善利用人心,杜家被拉上了船,现在又轮到自己了?自己倒要好好看看这个家伙怎么来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说动。(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节 刘玄(为攻讦长老加更!) 从见到刘玄第一眼,江烽就知道鞠蕖栽在此人手中半点不冤。 别说对方身畔那个侍卫首领就是天境养息期的高手,还有什么术法护卫,单单是他本人的水准,绝对的天境中段之上,要斩杀鞠蕖这等角色,只怕也就是三招两式,没准儿当时刘玄就根本不想出手,所以才让鞠蕖逃出生天。 这也是江烽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天境中段以上的高手,之前所见的尉迟无病也好,李固也好,而不过就是太息期的高手,都未曾突破过天境初段这个壁障。 至于对方真实实力到了天境中段的哪个层面,江烽也无从估测,但从身旁杨堪那全身绷紧的情形来看,估计这家伙也是紧张得够呛。 如果此人今日要在这里解决自己,自己和杨堪二人只怕都难以幸免,不过对此江烽倒不惧,像刘玄这种人都是老谋深算之辈,谋定而后动,绝不会做无益之事。 “江烽(杨堪)见过玄公。”在真正的藩阀阀主面前,江烽和杨堪都不敢失礼,进得门来,便深深的一鞠躬揖手为礼。 “英雄出少年啊,不必客气,看座。”一身青衫的刘玄背负双手站在厅堂中间,嘴角含笑,半点看不出高手风范,唯有脸上淡淡的黄光让人知晓此人是修炼某种特殊的武道功法。 玄黄战气乃是刘氏祖传绝学,得名天地玄黄,战龙在野,故名玄黄战气,而那一日在白水河畔所遇的玄黄霸拳亦是刘氏称霸山南的绝学之一。 刘玄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但是江烽知道对方早已经过了五十,多年修行使得他的外表早已经脱离了正常表现,此时的刘玄应当是处于其武道修行的最巅峰期。 江烽的气机感应觉察不到任何东西,对方应该是有某种特殊的手法隔绝了外人的探知,无论是江烽还是杨堪都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武道修行到了这个阶段,才能真正的称之为强者,而真正进入了武道天境中段,便可称之为武道宗师,自创武技绝学,开门立道,也非不可能了。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三人,刘玄的目光如汩汩流水在二人身上流淌了一圈,收了回来。 如自己侍卫长所说,两个小辈都已经过了天境门槛,而那杨氏子更是已经进入了初阶的养息期。 江烽应该刚入静息期不久,杂驳不纯的玄气和起伏不定的元力尚需时日才能慢慢静息下来,但观此子元力极为丰沛雄厚,可见根基打得异常牢固,难怪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从洗髓期一跃突破结体期跨入天境了,只要有足够的机缘而根基厚实,有时候的确能够创造一些奇迹。 不过在进入天境之后要再想有这种好事情就不太可能了,天境修行,除了根基牢固外,天资、悟性、勤修、机缘,甚至丹药,缺一不可,尤其是天资和悟性,更是关键。 比起自己长子,这两人天资还是要逊色不少,想到这里刘玄的嘴角笑意更甚。 刘墉已经在太息期突飞猛进,距离天境中段得门槛固然还有些距离,但是只要能迅速进入中段之前的过渡期——固息期,那在三十五岁之前跨入天境中段也并非不可能,这也要比当年自己突破天境中段的壁障足足早五年,到自己这个年龄刘墉也许就真的能进入天境高段了吧。 意识到自己思绪发散,刘玄收回思路,江烽也已经起身再度行礼,“某久仰玄公高义,在方城得闻玄公现已任隋州刺史,专程来拜访玄公。” 高义?刘玄也有些好笑,这家伙也能当着自己的面睁着眼睛说瞎话,啥时候自己也有高义了?高义大概也和这家伙无关吧。 笑了笑,刘玄点点头,“江虞侯,……” “玄公可唤某二郎即可,可唤杨堪七郎。”江烽恭声道。 “嗯,老夫痴长几岁,那就托大叫你一声二郎了,前几日听闻固始击退了东下蚁贼,二郎又去了汴梁,可是有事?”刘玄也懒得和这两个家伙废话,有什么事儿几下抖落出来,看看这家伙怎么来翻弄他那巧舌。 “嗯,玄公,某去汴梁乃是求救于梁王,蔡州袁氏无故犯我光州,光州许氏一脉因此陨灭,现许氏余孤托庇与固始军,某忝为固始军假虞侯,无力光复光州,但是却也有一颗护卫昔日家主余孤之心,蔡州犯我固始在即,某也知蔡州枭獍之心,大梁势必与蔡州有一战,故去汴梁求援,得闻南阳已于大梁化解龃龉,愿意互为友邻,不知然否?” 这番文绉绉的话让江烽说得也是艰难无比,但在这种正式场合且刘玄又是长辈的情况下,这是必须遵守的礼数,难以信口妄言,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回忆大学时代所学的古文言文。 刘玄也觉得这家伙说起话来错漏百出,不过他以为对方是庶族出身,没怎么读过书,所以也不在意。 倒是对方话语让他吓了一大跳,这自己刚与大梁搭上线,还只是初期相互探底的接触,根本没有进入正式磋商的环节,怎么这消息就泄露了出来? 惊疑不定间,但刘玄却半点没有流露出异样来,只是淡淡笑道:“二郎何出此言?南阳与大梁虽然关系不睦,但也未曾兵戈相见,至于说要互为友邻,南阳当然乐见其成,不过这恐怕要相互之间体现诚意,不是几句话就能行吧?若是大梁有此意愿,老夫倒是愿意出面向我兄长禀报。” 杨堪有些讶异,这好像和江烽判断的有些不一样啊,瞥了一眼江烽,却见江烽神色不动,似乎在很认真的听着刘玄说话,便也安定下来。 “玄公说得好,互为友邻当然要相互之间体现诚意,玄公既然也有此意思,某愿意从中搭桥,恐怕玄公也知道目下大梁与蔡州开战在即,某得了大梁崇政院的首肯,大梁方面愿意鼎力支持固始军抗击蔡州军侵犯,不知玄公可愿先行向大梁体现一番诚意呢?”江烽笑吟吟的道。 “噢?不知道二郎希望老夫怎么来体现南阳方面的诚意呢?”刘玄似笑非笑,这家伙据说就靠这一手在汴梁和鄂州都大了不少秋风,看样子现在居然把秋风打到自己身上来了,不过对大梁和鄂黄有用,落到自己身上就显得牵强了一些了。 对于刘玄话语里的揶揄之意,江烽满不在乎,脸色也郑重起来,“玄公转任隋州刺史,不知是意欲取光州还是安州?” 饶是刘玄心性深沉,也不禁面色微变。 之所以派人与大梁联络改善双方关系,就是看准了大梁现在境况不佳,而这现在也正好是南阳的机会。 拿下申州之后,南阳战略态势得到极大改善,东进可取申光一体的光州,南下可取本身并无强大阀族只与鄂黄杜氏关系复杂的安州。 现在鄂黄杜氏被卷进了固始与蔡州之间的战事,恐怕没有多少精力来看顾安州,可以说正是取安州的绝好机会,南阳大军此时正悄然在新野、上马、湖阳一带集结,即刻就要南下入隋州。 只是这是南阳方面的绝密,可以说南下安州的计划整个南阳也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外人顶多也就只知道南阳大军是经隋州去申州加强申州防御,这个家伙却是如何猜到南阳要对申州安州用兵了? 见刘玄脸色微变,江烽心中暗叹,虽然不知道南阳究竟要对安州还是光州用兵,但是南阳的确已经在改弦易辙了,不再围绕关中李氏指挥棒而转,开始寻求自己的利益。 南阳大军无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不弱,但江烽估计只怕这一次还是取安州的可能性较大,只是这一南下安州,只怕就要刺激到鄂黄对沔州用兵了,否则南阳兵即可直抵沔州,与鄂州隔江相望了,这是杜家绝对无法接受的。 沔州也是无甚豪族,只是与鄂黄方面关系相当密切,所以鄂黄方面也就没有存太多心思,但如果安州被南阳所得,从维护鄂州战略安全出发,杜家都势必要取得沔州,并在沔州驻军,只是这样一来却要把杜氏在北面的注意力给吸引走了,这就对固始很不利。 刘玄和江烽都是心念急转,琢磨着对方的意图。 刘玄很快就稳住了心神,既然对方来挑明这事,加之对方目前和大梁之间的结盟关系,刘玄倒也不惧对方有什么古怪,或者,可以直接解决二人灭口也是一个选项,只是不知道这个情况只有他二人知晓,还是其他人也知道。 不过现在南阳大军已经是箭在弦上,三日内便要大军入隋,十五日之内就要夺下安州,这个时候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了。 “果然英雄出少年,二郎好眼力啊,居然能看出我们南阳的安排,不过你觉得我们南阳是先取光州呢还是先取安州呢?”几番念头在刘玄脑袋里盘旋,他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也重新放松下来,含笑问道。(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节 卖好 “玄公,从固始军这个角度来说,我当然是希望南阳军能去光州了,南阳军进军光州,那边大梁也在对蔡州用兵,袁氏总有三头六臂之能,恐怕也应接不暇了,哪里还能有余力来过问固始?固始能不反咬蔡州一口,蔡州都要求神拜佛了。”江烽苦笑着道:“可从南阳来说,显然安州才是最合适的,不过我在想,我能看到的,安州恐怕也看得到吧?” 刘玄一凛,纵然南阳军势大,取安州不在话下,但若是引来鄂州进军和安州有所准备,南阳军恐怕损失就不会小了,这当然是南阳不愿意看到的。 “那二郎有无好主意以教我呢?”刘玄态度摆得很好,很有点而不耻下问的味道。 “嗯,玄公,那我就冒昧了。”江烽很认真的道:“若然我是玄公,这个时候便可适当在申州造势,甚至有意在申光二州的边境制造一些事端,在这等情况下,想必蔡州方面会很紧张,以为大梁和南阳方面这是在有意配合要多蔡州动手,这样一来既取悦了大梁方面,同时更重要的是可以极大的迷惑安州方面,为南阳军南下做好掩护。” 刘玄笑了起来,“二郎,恐怕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吧,可以吸引更多的蔡州军在光州,没有太多精力来对付固始吧?只是二郎,这又能管得了多久?一旦事情真相大白,蔡州军一样要兵进固始的。” “玄公,若是固始无力一战,那无论刷多少花招,那都无济于事,不是么?”江烽应道:“现在固始要求的不过是一点儿时间罢了,我固始军自信可以应对蔡州军的进攻,玄公你说呢?” 刘玄深深的看了一眼江烽,最终点头:“既然二郎如此自信,那老夫便卖二郎一个好又如何?诚如二郎所说,这也算是南阳向大梁方面表现的一个诚意吧。” “另外玄公,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江烽见刘玄已经基本上接受了自己的意见,这才步入正题。 “讲吧,我就知道二郎你来没这么简单,是要武器还是钱粮?”刘玄显得颇为大方。 南阳富庶,而此次要拿下的安州也是鱼米之乡,盛产稻米和水产品,尤其是云梦、应城一线更是著名的古云梦泽所在,盛产各种水产和特殊术法资材,这也是南阳方面觊觎许久的主因。 同时拿下安州可以使得南阳南北东西兼具水陆,使得南阳战略纵深更大,对襄阳的战略优势会更加明显,同时控制了安州,可以让南阳的势力更深入淮南道。 尤其是更南面的沔州本身就和安州是连为一体的,如果可能的话,南阳方面更希望一并拿下沔州,只是这样可能会极大的刺激鄂州方面,所以南阳方面并未就这个方案作最后决定,只是确定了要拿下安州,而沔州要根据拿下安州之后的情况来定。 “呵呵,玄公这般一说倒是让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若是玄公能支援些许钱粮,嗯,另外要部分术法资材,固始军感激不尽。”江烽也没想到刘玄如此豪爽大方,这似乎和这个家伙平时本性有些不一样啊,连忙起身鞠躬拜谢。 “唔,二郎也知道眼下南阳动兵,花费不小,这样,隋州与你钱五千贯,粮三千担,如何?”刘玄微微颔首,“至于术法资材,二郎是要来做什么?” “玄公也知道蔡州军进犯在即,固始城小墙矮,所以需要一些书法器械来强化防范,需要一些这方面的资材。”到这个地步,江烽也就不客气了。 “嗯,这样吧,你尽快开一个清单过来,若是申州那边有的,便在申州那边取,申州那边没有的,隋州这边尽快给你送去。” 刘玄也是送佛送到西,这点儿物资对于固始来说也许是一个大数目,但是对于南阳来说却不值一提。 得了刘玄这个承诺,江烽这才不经意的提到了自己招募了数百大梁老军赴固始,要过境泌州和申州。 刘玄也不在意,数百老军济得了什么事,也是固始这等小城方才这般看重,反倒是让刘玄觉得自己也许太高看了固始军的实力,倒是江烽此人的本事不俗,让刘玄很有些欣赏看重。 约定了时间再来拜会刘玄,同时尽快安排人来和隋州刺史府这边的人接洽联系物资,江烽这才带着杨堪离开。 如果说之前杨堪对江烽还只是心存尊敬,那么经此“一役”之后,杨堪就真有点儿对江烽敬服的五体投地了。 在杨堪看来这一次拜会刘玄甚至比“一役”更为惊险艰辛,他自己感觉在刘玄面前自己就像什么都没穿一般,整个脑袋都被对方洞穿,有一种想要跪伏的冲动,而反观江烽似乎完全没有受刘玄全身上下洋溢出来的压力影响,依然有条不紊的和对方交涉,甚至在不经意间就拿到了意料之外的援助,而那千余老军过境南阳一事似乎无足挂齿,小得不值一提一般。 或许这家伙就是天生的领袖,自己就欠缺这种与生俱来的风范,可这家伙还是庶族出身啊,要说比自己还有不如,这也让杨堪很是想不通。 ********************************************** 应该说南阳一行还真有点儿意外之喜的感觉。 刘玄的这般大方当然也不是无因之果,自己点穿南阳欲取安州怕是也让刘玄心神不宁了好一阵,而后自己又为其提出了声东击西之策,既取悦了大梁,交好了固始,又能麻痹杜家和安州方面,可谓一箭三雕,这大概才是刘玄这么大方的主因。 当然这点儿钱粮对富庶的南阳来说也的确不算什么,江烽甚至觉得也许刘玄就是在琢磨着既然固始能存活下来,现在先叙一番交情也不是坏事,没准儿日后南阳和杜氏交恶,固始能不能发挥作用也说不定呢。 杨堪留下了两人与南阳方面接洽之后到方城去接丁满和郭泰一行人率老军入南阳,顺带也把沿线的补给办理了,这样可以极大的加快一行人的南下速度,走方城,过泌州,再到桐柏,进入申州,这一线获得了南阳的许可,那就可以不受约束的赶路,要到光州境内才需要隐藏行迹沿着大别山北麓潜行。 不过到那一段路时,大别山三关上江烽也早就安排了人提前走了一天,要固始方面尽早联系独家,以便于从白沙关、穆陵关和阴山关获得补给。 从隋州离开到申州这一段路,江烽感觉杨堪情绪明显有些变化。 他也大略知晓杨堪的感受,在面临一个天境中阶强者的威压下,无论是杨堪还是自己其实都毫无反抗之力,刘玄一人要格杀自己二人也不过就是二三十合之数,自己二人甚至根本就没有逃掉的可能。 当然江烽身上也带有几枚邓龟年赠予自己的护身术法道具,但是江烽也不认为这几样玩意儿就能帮自己逃得生天,或许能帮助自己延缓一下被斩杀的进度罢了。 从隋州州治隋县到申州的道路不好走,因为需要翻越桐柏山区,所以江烽一行选择了从隋县到应山,再从应山走礼山关入申州,或者就直接从礼山关北出,沿着桐柏山——大别山北麓这一线直抵殷城。 从随州到安州的应山这一线走来,江烽也未曾感觉到局势的紧张,看样子南阳方面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安州方面还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大概这也和南阳刚取了申州,而安州也觉得可以有鄂州作为依靠有很大关系。 想到这里江烽也有些为鄂州惋惜,安州和沔州原本是鄂州最好的战略屏障,只可惜这十多年来鄂州杜家竟然囿于形势,一直无所作为,眼睁睁看着大好局面失去,安州一旦落入南阳手中,江烽可以断言鄂州杜家便再无宁日,沔州乃至黄州、鄂州都将面临来自西面的极大压力,日后鄂黄的好日子恐怕就真的到头了。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像当初光州许氏谋申州一样,江烽不认为这种想法就错了,只是许氏忽略了自身实力以及选择了不合适的结盟对象,最终才酿成祸端。 四骑通过礼山关时,还是引起了守关兵士的注意力,不过鉴于四人是出关前往申州地界,所以守关士兵也只是关注了一下,并未留难四人。 当然四人表现出来的剽悍气息也让守关士兵有点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感觉,这让江烽对安州军的观感更差。 作为守关者,无论进还是出,只要觉得可疑,就要扣留下来盘查,至于说被盘查对象是否强大,能不能扣留下来那是另外一回事,你连扣留对方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守关的意义何在? 这样的军队要和南阳军对抗,江烽甚至已经预感到也许安州的沦陷要比想象的更快,甚至可能快到让鄂州方面无法做出反应。(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节 趁他羽翼未丰 从礼山关北出,一行四人几乎没作任何停留,沿着山地北麓疾行,直奔固始。 随着袁氏对光州一打一拉手段奏效,袁氏对光州的掌控力度也在逐渐增强,好在光州主要人口和城镇都集中在北部,南部更多的还是山地丘陵,地广人稀,地势也比较复杂,所以一行人沿着山地北麓而行,纵然是被光州斥候发现,但一掠而过,他们也来不及作出反应。 事实上作出反应也不惧,江烽和杨堪二人在,除非是袁氏三驹来上两位以上,否则这种地势复杂的地区,根本没用。 过殷城时江烽一行远远就看见了杜氏大旗,这让江烽也颇为惊讶,从这副阵势来看,杜家不但真的在殷城驻军了,而且还是大规模的驻军,看旗帜多寡也能大概估算出一个地方的驻军,当然除非对方有意掩盖或者虚张声势,这阵仗起码是五千人以上的兵力驻扎,也不知道这小小的殷城怎么能驻扎下。 江烽没指望杜家能在兵力上给固始多大支持,在他看来能够有一千人在殷城摇旗呐喊就算很不错了,他更在乎的是从杜家那边捞取到一笔钱粮。 未来固始要顶住蔡州袁氏的持续进攻乃至后续的战争压力,就必须要有充裕的钱粮支撑。 在人口上固始可以通过招募东面寿州因为蚁贼肆虐而外逃的流民,但是在经济上,光靠固始城里的大户和光州逃亡来的士绅不是长久之计,杀鸡取卵之事江烽不会做。 现在他已经从大梁和南阳取得了援助,他心里已经颇为满足了,有这几万贯钱银,再加上南阳方面的粮食支持,他可以相当宽裕的从黄州购粮购物作为后盾,不虞被人卡主喉咙。 现在看来张越的出访鄂州似乎给了他更多意外惊喜。 原本江烽是打算过门而不入的,但是现在杜家表现出了如此诚意,江烽觉得自己不去拜访一下反而有些不合适了。 这会儿张越肯定早已经回了固始去整军备战了,只是不知道这殷城里驻军会是谁执掌,是杜立这个老熟人,还是杜氏其他子弟? 和杨堪三人打了招呼,一行四人就径直奔殷城而来。 “什么?!”杜珅手中的茶盏都险些落地,站起身来,一脸不敢置信,“江烽就在门外?他们多少人?” 许子清同样也是悚然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去按腰间长铗,但随即又冷静下来,脑中急速思考起来。 “一行四人,说是刚从汴梁返回,特来拜访,还问了三公子在不在。”亲卫回答道。 “那你怎么回答的?”杜珅也有些紧张。 “属下说三公子昨日在,今日不知道走没走。” 亲卫的回答让杜珅心中稍定,这样模糊的回答很好,不给出明确答案,可以随意解释。 挥手示意下属先行下去,杜珅来回急速踱步,“二弟,子清,现在怎么办?” 许子清脸上闪过一抹杀气,“大郎,不如就趁着现在直接解决了他,他们不过四个人,正好!” “不,大兄,子清兄,这样太唐突了,计划不是这样的。”杜温摇头,“现在杀了他,固始那边怎么办?群龙无首之下,固始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蔡州军的进攻,如果你杀了他之后出面也会带来一阵混乱,短期内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张越、秦再道和谷明海这些人不会马上就范,更何况大梁这边计划怎样我们也不知道,那只能白白便宜了袁家。” 对许子清的头脑杜温向来不太看好,这个时候杀了江烽就是纯粹把固始拱手让给袁家了,固始一落入蔡州军手中,殷城也势必不保,杜家好不容易踏入中原的这一步就白搭了,还白白给固始军如此多的援助,连带着也恶了袁家。 杜珅也有些犹豫,要杀江烽这个时候无疑是最合适的,一入小院,就地掩杀,三个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杀一个未入天境的角色,易如反掌,哪怕他身上随身带有术法道具,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从杜立那里知道江烽虽然在武道造诣上差了一些,但是却随身携带有不少术法道具,而且这家伙极为警惕,反应敏捷,稍不留意就会开溜,袁无畏就是着了他的道,拂晓刺杀不但未能得手,还险些被江烽用术法强弩给伤了,不过估计也是袁无畏过于托大,否则也不可能如此。 许子清也知道现在不是杀江烽的最佳时机,在固始那边的布置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秦再道虽然有些警觉,但是毕竟还是在许家麾下成长起来的,相信只要三叔和自己出面,秦再道恐怕很难拒绝。 而张越和罗真也一样,尤其是张越本身就出身斥候队,三叔和其叔父关系也很好,有这层关系在,只要刻意拉拢,问题也不大。 关键就是那谷明海和黃安锦。 谷明海是固始老兵头出身,虽然武技一般,但是执掌的中营却是眼下固始军最强的,而且固始军素来对许氏没有太多好感,但如果要解决他势必对中营战斗力造成很大影响。 而黃安锦虽然在牙军的时候许子清也认识此人,但是此人当时因为受贬到了殷城,自己后来又离开牙军到书院闭关,所以没有交道,而且此人受了江烽的恩惠甚大,所以恐怕只能一杀了事,只是正在组建的前营战斗力估计也会受到很大削弱。 兼之还有大梁这边的援助尚未到手,所以当初设定的计划就是要在固始军在击退了蔡州军之后再来择机实施这个计划,毕竟江烽的武道实力摆在那里,要寻找一个合适机会斩杀他不是什么难题。 无论是许子清还是杜氏兄弟都明白,即便是江烽获得了大梁的援助和杜家的策应,就凭固始军现有这点儿实力要想顶住蔡州军的进犯难度都相当大,如果在此之前要去动江烽,那固始失陷的几率就更大了,所以这种情况下杀江烽是绝不合适的。 而且他们也刚得到了江烽从汴梁传递过来的消息,申州残军有一千余人将会从申州南部山区来固始投奔固始军,要求杜家在白沙关到殷城这一线给予补给,以许氏和申州的恩怨,只怕许望亭和许子清一露面,申州军就要铁定要反水走人,所以许子清和杜氏兄弟也是商定了要用申州残军在蔡州军来攻时充当主力消耗品,这种情况下就更不能动江烽了。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许子清也只是一时兴起,在杜温的反对下,杜珅和许子清也马上就意识到了,杜珅沉吟了一下,“二郎,那不如我和你就一道先去见见江烽,子清你就在这后院先歇着,……” “大兄,不行!”从后堂猛然钻出一人来,正是满脸纠结的杜立。 “三郎,怎么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杜珅脸一热,许子清的存在他一直瞒着杜立,而因为许子清和自己多年密友,杜立也认识,这个时候自然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杜立却没有太多心思来考虑杜珅的尴尬,“没想到子清兄也在这里,我在县城城门处看到了江烽一行人,所以绕道从后墙翻进来的,刚好听到了子清兄和我二兄的对话,现在是解决江烽的最佳时机,不能再拖了,再拖可能就会让其羽翼丰满,日后再要解决他就难了。” 杜温一脸愠色,看了一眼杜立,“三郎,何出此言?那江烽的实力怎么样你不是很清楚么?” “二兄,方才我一直尾随他们四人,发现江烽实力已入天境,而跟随在他身后的那人至少已经是天境初阶养息期的层面了,另外两人也都是通脉期的高手,看来大梁这一次对固始军是下了重注的。”杜立也以为是杨堪是大梁为了帮助固始军专门给江烽提供的高手支持。 “啊?!”杜珅三人同时吃了一惊,“三郎,怎么可能?你没看错?” “绝对不会错!气机感应不会欺骗我,江烽在汴梁绝对是有什么奇遇,所以才会有大的跨越突破,我在固始见他时他就是洗髓期,后来何乾章回来时说江烽叠遭磨难,估计有所突破,但也最多不过结体期,没想到这汴梁一行竟然让其大成飞跃了!” 杜立也是唏嘘感慨,但是现在却不是唏嘘感慨的时候。 一种执念在杜立脑海中盘旋,从固始回来之后就一直纠结着他,而今日看见江烽的进境就更增添了杜立内心的惶恐和担心。 这个家伙武道进境若斯,而且心思深沉诡谲,待到羽翼丰满,如何能制? 必须要尽早解决江烽这个家伙,否则此人必定会成为杜家的大患! 虽然不知道许子清这个家伙和两位兄长是什么时候搅在一起的,但是多半也是想要对江烽不利,现在这边就有四个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只要集中力量,要斩杀江烽四人还是有把握的,至于固始那边战事,那就顾不得许多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节 纵虎归山(为当元素的小兵兄弟加更!) 对于杜立言辞铿锵的决绝态度,杜珅也有些迟疑了,他从来也不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人,“三郎,就算是他在武道上进境快一点也没啥吧?不过是静息期罢了,日后要找机会解决他也很简单啊。” “大兄,此子绝对不像现在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若是让他在固始成了气候,日后我们恐怕就再无机会了,他会给我们杜家带来大患!”情急之下,杜立也有些口不择言了。 “大患?三郎,怎么个大患法?是他的静息期武道实力,还是固始那两三千阿猫阿狗?” 杜温有些怒了,他就不明白这个老三是怎么一回事了,平时虽然关系不睦,但是觉得老三做事还是很靠谱的,怎么今天却成了这样,简直失了分寸。 “这还不说他们能不能在蔡州军的进攻下存活下来呢!你把我们杜家就看得这么不堪?是你自己心虚气短,还是长他人志气没自己威风?” 相比于杜氏兄弟的态度,许子清要冷静得多,杜立没有在意自己的存在,这让许子清有些失落,而杜立对江烽的看重也让他有些嫉妒。 但许子清却知道杜立应该是杜家对江烽知之最多的,现在不该是有这些不良情绪的时候,从三叔那边传来的消息,许宁似乎也对江烽很忌惮,认为江烽野心勃勃且手腕老辣,很难驾驭,宜尽早解决。 单单是一个杜立或者许宁这么判断,许子清不会太在意,但是如果两人皆有此看法,那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对杜立,许子清是了解的,虽然杜珅和杜温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关系不好,但是还是能客观评价此人,认为家族中能称得上人杰的也就是此人和另外一个少有露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杜翎,杜松十余个子女,光是成年男性子嗣就有**个,杜门四骏,却只有四个,杜立名列其中绝非浪得虚名。 许宁虽然是女子,但是许子清却知道自己这个堂妹的心思精细,颇有算计,从她自己选择婚姻对象就能看得出一斑,只是许氏命运多舛,才让许宁落得这个境地。 “大兄二兄稍安勿躁,三郎,为何你这般忌惮江烽?”许子清觉得还是需要慎重一点,他想听听杜立的解释。 杜立一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解释,狠狠的以拳击掌,“具体你要我说理由,我也不太好解释,但是你多接触他几回,就能感受到此子的手腕厉害,单枪匹马从大梁邀约到援手,就这一点还不够么?” 许子清微微摇头,这显然难以说服人,果然杜珅和杜温都大摇其头,不以为然。 “三郎,若真是如你所说,有那个大梁高手护驾,若是我等出手让其脱身,日后怕是不好交代,可要杀了这几人,日后大梁追究其责任来,恐怕我们也一样会给杜家带来麻烦,不如这样我和二郎先去会一会江烽,先听听情况再做道理。”杜珅略作犹豫就做了决定,“纵然江烽已入天境,也还有那大梁高手护驾,但日后若是有变,想必要寻他二人不在一起的时候也有机会,届时你我出手解决江烽也不是难事。” 杜立叹息不已,他也知道看今日情形,要说服两位兄长对江烽下手不太可能,事实上连他自己内心也觉得自己这种没来由的忌惮畏惧有些好笑,但他就有这种直觉,觉得错过了这个机会,也许就真的后患无穷了。 一直到两位兄长离开前往前院,杜立仍然在扼腕叹息,许子清也有些无语,实在忍不住问道:“三郎,你就觉得这江烽真的这么可怖?难道还能对你们杜家造成多大的威胁不成?要说也应该是我们许家最担心才对吧?” 这个时候杜立才收拾起满腹心思,看了一眼许子清,淡淡的道:“子清兄,我不知道你和我那两位兄长打的什么想法,不过看你们的意思,再怎么也要等到固始熬过了蔡州军的进犯才会动手吧?只是你觉得江烽他们再熬过了蔡州军的进犯之后,你们还有机会?” 许子清沉默不语,杜氏兄弟和这个三郎不是一路人,自己自然也不可能就这些事情和对方多说,但此子也不会去破坏这事儿,而且看对方的态度,甚至比自己更急迫。 “算了,子清兄,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只提醒你们一句,如果要动江烽,务必要做到万全,一击必杀,若是失手,恐怕你们就麻烦了。”杜立有些意兴阑珊的摇摇头,抱抱拳,转身离去。 **************************************************** 江烽一行人等了好一阵才等到杜氏兄弟出来,这让杨堪等人颇为不满。 哪怕是见刘玄也没见对方有如此托大傲慢,倒是杜家这两个小辈如此嚣张狂傲。 江烽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些藩阀子弟本身就觉得高人一等,加之现在固始又有求于对方,所以矜持一些也很正常。 一番寒暄之后,江烽也介绍了杨堪等人身份,杜氏兄弟倒是对杨堪很是另眼相看。 毕竟杨师厚的大名在几十年前也是大名鼎鼎的,大梁三雄的名头不是靠吹出来的,而是真刀真枪从黄巢乱军和诸阀争霸中打出来的。 杜氏兄弟也介绍了杜家的决定,除了驻军五千在殷城作为策应外,另外杜家也向固始提供了一批武器、甲胄和钱粮,数量大致和南阳提供的相仿,只是多了一批武器、甲胄。 江烽也向杜氏兄弟表示了感谢,并且探讨了如果蔡州军进攻固始情况下,鄂州军该怎么来策应配合固始防御。 在这个问题上杜氏兄弟就开始含糊其辞,只说一切要根据情况而定,江烽心中也是暗自冷笑。 这是典型的墙头草,既想捞名声得实利,却又怕把自己陷得太深,损失过大。 这等首鼠两端的心态大概也就是像杜氏这种中不溜的藩阀最典型的表现,既没有那种大藩阀的开阔大气,也没有小藩阀那种舍得果决,反而成了一种鸡肋的存在,看看杜氏在大梁和南阳这种藩阀心目中的地位就能知晓一二,南阳入侵安州就根本没把和安州关系极其密切的鄂州杜氏放在心上,也就是料定杜氏难以有所作为。 在获知了杜家已经把第一批甲胄和武器以及银钱运往了固始之后,江烽也敦请杜氏兄弟尽早把已经从黄州起运过来的粮食从阴山关转运到殷城,固始这边也要安排运力过来转运,杜氏兄弟虽然不知道江烽为什么这么着急,但也觉得恐怕是这家伙太过贪心,深怕杜家反悔,内心对江烽又低看了几分。 江烽当然对杜家兄弟的轻蔑了然于胸,他自然不会在意。 顶多十来天时间南阳兵发安州的消息就要传来,届时杜家作何反应还不好说,敢不敢和南阳撕破脸,安州一丢,那沔州怎么办?这些都会考验杜氏一族的魄力和决心。 那时候江烽估计杜家就对这殷城毫无兴趣了,甚至可能不再兑现这笔援助。 想想也是,若是连沔州都丢失了,这南阳大军就可以隔江而望鄂州城,杜氏也不太可能再有精力来过问北边了,想要再从杜家捞一笔就难比登天了,现在他自然要抓紧时间把这笔援助捞到手。 江烽婉言谢绝了杜氏兄弟的挽留晚饭,而是直接就离开殷城往固始去了。 离开固始这二十多天里,让江烽竟然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固始城的点点滴滴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吸引着自己,而这种吸引力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烈。 连杨堪等人都感觉到了江烽的这种心态变化,开着玩笑打趣着江烽。 从固始出来是三人,而现在回去却是四人,而且还会陆续有一两千人到来。 陈实和楚齐都留在了汴梁,楚齐好一些,而陈实都是在江烽临行前一天才苏醒过来,这还是在常昆助了一臂之力帮其疏通经脉的情况下,估计起码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江烽只能把二人托付给了常昆,这也算是一个机缘,跟着常昆这段时间可以让二人尽快熟悉汴梁的情形,尤其是陈实,江烽本来也有意要让他在汴梁作为自己在汴梁的一个代言人和眼线,把汴梁各方面的局势变化和情报汇总起来,传递回固始。 从殷城出来沿着浍水北上,江烽一行人选择了一处水浅处渡河。 这里已经是袁军和固始军势力的交汇处了,袁军和固始军都有斥候在这一带活动,但大家都还保持着克制,不过随着局势逐渐紧张起来,这种相对的平静很快就要打破。 一直到夜色已深,江烽一行人才隐约看见前方远处隐隐约约的城郭,城楼上的灯火明灭可见,甚至远远也能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马蹄声,很快几骑从城郭方向奔行过来,“是虞侯大人么?” “开城门,迎接虞侯大人归来!”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节 回归 江烽心中也是一阵热流涌动,下意识的提高声音:“是再道和老谷么?” “果然是虞侯大人!赶紧开门!” “虞侯大人回来了!开城门!” “太好了,虞侯大人真的回来了!” 一连串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迎面而来的几骑也迅速放慢了迅速,其中一人当先下马,紧接着几个人也都下马跟随,急促的脚步声也显示出来人的心情激动。 “虞侯大人!” 火把举了起来,也有几具灯笼挑了起来,四周顿时明亮起来,这里距离固始城门也只有两三里地远了,显然是得到信息的探马先行向固始城那边禀报,秦再道他们才迎了出来。 杨堪也随着江烽下马騙腿下马,不过目光已经落在了迎上来的几个人。 这大概就是江烽在固始的班底了,从这一行人的前后顺序就能大概看出一二来。 当先一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刀条男子,目光炯炯,身材高大,走起来极有气势,犹如一柄藏锋于鞘的长刀。 这大概就是被唤作昔日光州第一都头的秦再道了。 看得出来此人虽然还在天境之下的水准,甚至还没有进入结体期,但距离结体期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可以说稍稍跨前一步就能进入结体期,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高手了。 像这种是通过战场上生死搏杀千锤百炼出来的角色,哪怕只是洗髓后期的角色,也非同凡响,并不比许多结体期的高手逊色,他们在真正的交锋中表现出来的承受力和反应速度都要比那种纯粹靠苦修或者丹药洗伐出来的高手强得多。 给他们一些机会,他们的成长速度也同样会快得多。 紧随在秦再道身后的男子年龄稍大,已经接近四十岁了,黝黑深沉的面孔,粗糙厚大的手掌,左手手腕上系了一根磨得发亮的牛皮索,似乎是某种特制的武器藏于左袖中。 这不会是江烽那个密友张越,更像是那个固始军元老——老兵头谷明海,不过据江烽说谷明海的武技水准就只有通脉期,但现在看来恐怕有些偏差,这家伙的实力也已经逼近了洗髓期了。 后面这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才应该是张越张子跃,眉目间有几分灵动,但又不乏沉稳,气宇轩昂,典型的洗髓后期高手,并不比当先的秦再道逊色。 再后面那个三十出头男子应该就是醉猫的同门师弟了,步伐厚重,身形密实,洗髓前期水准。 这大概就是固始军能拿得出手的角色了。 几个人一现身,江烽也是格外兴奋,这一去二十来天,仿佛分别了一年半载,无论是在固始这边的几位,还是远走汴梁的江烽,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同时也感应到了各自的变化很大。 “虞侯大人,您,您突破天境了?!”秦再道虎目闪过一道精芒,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的突破天境了?!” 秦再道的话立即引起了其他几人的唏嘘惊叹,反应最大的无疑是张越,几乎要扑过来拉住江烽的身体好好打量。 天境的门槛对于武道修行者来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多少人可以在结体期徘徊十年八年而不得其门而入,没想到江烽竟然在突破进入结体期不过短短一个月内就跨越了这道门槛,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呵呵,侥幸而已。”江烽微笑着道。 他这话是实话,如果不是恰巧遇到了郭泰的金刚不坏体反震让其全身经脉、气血和筋骨都受到了相当大的震荡,之后又在较短时间内遭遇了杨堪通过冰王戟发动的玄霜劲浸润,使得他的潜能在短时间被彻底的激发出来,再加上他本身修行的五禽戏积蓄了极为厚实的根基,再有三皇炮锤之力的酝酿引导,诸般机缘巧合凑在了一起,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就渡过了结体期直入天境。 秦再道等人自然不会相信江烽的话,跨越天境岂能是侥幸一言以蔽之?没听说别的其他人跨越天境也是侥幸,能够以这样一种方式跨越天境,除了武学天赋奇才外,没有别的解释。 当然他们对江烽跨越天境这一门槛除了艳羡之外更多的还是高兴和安慰,毕竟固始军没有一个天境高手,对于其他势力来说就真有点儿予取予求的感觉了,像之前的袁无畏和杜立不就是这样么? 袁无畏敢出入固始军入无人之境,不就是仗恃固始军中无一天境高手,没有谁能对他构成威胁,如果不是那术法强弩吓住了他,只怕那一日就要终结一切。 这几个人的热情兴奋几乎要把江烽淹没。 毕竟,跨越天境对于任何一个武者来说都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隆重纪念的大事,可以说除了性命,哪怕是结婚生子都未必有此事重要,而江烽也终于成为固始军中走出的第一个天境高手,第一个有了,那么第二个第三个还会远么?所有人心中此时大概都装着这样一个梦想吧。 杨堪也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几个人之间的热情寒暄,他能感受到江烽和这几个人之间的深厚感情,唯有在战场上生死须臾间建立起来的感情才最值得珍视,而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兄弟朋友们也将加入到这个群体中去,联想到即将到来的激烈战事,这让杨堪也感到热血澎湃。 “好了,有什么问题咱们回去再说,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这几位未来也会成为我们固始军中的兄弟,汴梁杨堪,你们可以唤他七郎,……”江烽终于止住了大家的热情,让大家的注意力回到杨堪和其身后两人身上来,“这两位是尤金、左连山,都是汴梁来的朋友,日后将会是我们生死相依的兄弟!” 无论是秦再道还是张越他们其实也早就觉察到了这个一直站在江烽背后不言不语的男人,渊渟岳峙,一双大戟就这样交叉横背在背上,不动如山。 仅这份气势,秦再道和张越等人就知道对方是天境高手,而且恐怕还不是天境初阶静息期的水准,多半是养息期的强者,只不过江烽没说之前,他们自然也不会去问。 待到江烽介绍时,杨堪也已经取下了双戟斜插在马鞍旁的牛皮戟袋中,一拱手之后,跟随着江烽和诸将一一见面。 即便是杨堪背后的尤金和左连山二人也都是通脉前期的角色,放在固始军中担任一个都头角色是绰绰有余,而这两人在来固始的三十余人中还排不上号,这也让秦再道等人真正认识到大梁人才的鼎盛。 寒暄之后,一行人也簇拥着江烽上马返城。 两三里地不过眨眼就到,城楼上灯火通明,显然是得到了消息的全城士绅商贾代表早已经迎候在城门处,倒是让江烽有些汗颜,这般待遇可让他有些承受不起,而且他也不过是离了二十来天,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虞侯大人,杜家那边的武器甲胄都已经送了过来,另外殷城杜家驻军这些士绅们也都知道了,所以现在他们心思也有些复杂,……”紧跟在江烽身旁的秦再道自然知道江烽的惊讶,压低声音道。 “噢,这么说他们还真的和蔡州袁氏勾搭上了?”江烽神情不变,仍然是满脸笑容,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嗯,陈家那边和袁家肯定有往来,不过估计是袁家的情形陈氏也一直在关注,尤其是大人提到的大梁要对蔡州用兵,大概也对陈家有点儿冲击,而且后期陈氏大概也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了解到一些局势变化。”秦再道不动声色的在江烽耳畔小声道。 “唔,这些士绅大族就是这样,袁家也过于高看这些人的本事了,哼,光州的士绅还有这么多人在这边呢,还轮不到陈家作祟。” 江烽也不再多言。 秦再道掌握着斥候队,看样子也应该是把陈家这边的主事者盯住了,基本上的情报信息都能掌握起来,蔡州方面未能在这期间动手,那就没机会了。 假如蔡州真有魄力敢在蚁贼一过境之后就发动对固始一战,自己就再无机会,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了一眼在火把和灯笼灯光下包括陈蔚在内的一干士绅们明灭不定的面容,江烽心中有如明镜。 这帮人大概对自己的归来也是心态复杂,既渴望固始能强大起来可以不再被外地欺侮,但是又对固始军信心不足,觉得固始军恐怕再强大也达不到能够和蔡州军抗衡的地步,结果是蔡州军一来和固始军交锋,最终归于失败,却把整个固始给毁了。 江烽也能理解这些地方士绅的心情,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家园被毁,家族被灭?做出这种选择也的确很艰难,有时候也只能骑墙观风,关乎整个家族身家性命,只能把一切感情都抛在一边了。 蚁贼围城那一战虽然提振了固始士绅的信心,但还不够,蔡州军的威名在光州和固始士绅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但如果在这一次蔡州军进犯中固始军能给对方以重击并战胜之,江烽相信日后固始士绅就会死心塌地的站在自己这边了。 而他也就期待着这一战,当然,他希望这一战来得稍微晚一些,让自己能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准备好一切。(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节 派系隐现 江烽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了。 从离开固始赴汴梁开始他就没能睡个囫囵觉。 一方面是每日需要修炼打熬,武道修行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不得不自我加压,另一方面进入一个陌生环境,尤其是外敌随时存在情况下,也不得不小心,而陈实和楚齐的武技水准又的确太差了,他只能靠自己。 现在回到固始,自己的老巢,有杨堪、秦再道、张越他们在一旁,而小院的戒备一样森严,他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所以在昨晚归来之后,他甚至没有和急于汇报的几人以时间,就径直睡了。 这一觉睡得真的是够死,阳光透进窗纸,让整个房内都弥漫着光线中飞舞的尘埃,江烽这才醒来。 跃身而起,盘腿在空中一个灵活的侧翻,钻入座椅中,江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骨骼和经脉都一阵轻微的颤动,血液加速流淌,整个全身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活力和劲道。 天境,这就是天境之感,哪怕只是静息期,一样不同于以往。 三皇炮锤之力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一股子暖洋洋的玄气从丹田中沿着经脉弥漫,提而聚之,运至身体每一个部位,每一处都坚若钢铁,这一刻江烽自信可以赤手应对哪怕是养息期的高手。 今日不得闲。 听到了室内的响动,一个有些老沉的声音在门外道:“虞侯大人,您醒了么?” “嗯,进来吧,苏铁。”江烽在战后从亲卫中又筛选了四名年龄较小的贴身亲卫,除了陈实和楚齐外,还有苏铁和张万山两人。 这两人年龄要比陈实和楚齐略大一两岁,苏铁是谷明海外甥,而张万山则是张越的远房外侄,武技上都有相当根基,比陈实和楚齐都还要略强。 苏铁是一个身材瘦削但却充满着爆炸性力量的少年,微微凸起的额头和颧骨使得他总给人一种头角峥嵘的感觉,加上那手部硕大的骨节,干瘦的胳膊上青筋如同盘龙一般缠绕,很有点儿凄厉的美感。 进来之后苏铁就是躬身一礼,张万山则把热水端了进来。 自己刚回来,小婢返乡尚未回来,这等活儿就只有两个亲卫来干了。 江烽一边洗漱,一边顺口问道:“我教授你二人的两式有没有搁下?” “回大人,我和铁子都是按照大人要求早晚修炼虎踞熊蹲二式,对其中四个变式还有些领悟不够,但感觉还是对养气蓄势极有帮助,……”接话的是张万山,一个白皙矮胖青年,眉目灵动,和苏铁的黑瘦形成鲜明对比。 “大人,不知道楚齐喝陈实的伤势如何?”苏铁突然问道。 “嗯,楚齐是外伤,估计两个星期就可以痊愈,陈实问题麻烦了一点儿,他伤了内腑经脉,不过是祸是福还不好说,虽然伤了内腑,但还是因为虎踞这一式蓄势藏劲修炼不到家,但若是以此为契机,也许能有助于他在这一式上的进。”江烽沉吟了一下,放下手中热毛巾,“估计需要一到两个月才能恢复过来,我也不打算让他回固始,他的性子,留在汴梁更合适。” 江烽知道苏铁沉默寡言,但是性子外冷内热,对楚齐和陈实二人很关心,他也很欣慰。 这几名亲卫虽然年龄上只比自己小那么两三岁,但是自己对他们来说在心理上的年龄差距却不小,而且自己也对他们犹如半师半兄半友,江烽也希望他们能够在日常中建立起一分友谊,这有助于他们的健康成长,同时也能在日后应对各种不测中发挥作用。 江烽说日后陈实不会再回固始的话让张万山和苏铁都陷入了沉默,显然他们还不明白江烽话语中的意思,留在汴梁干什么?虞侯大人不说,他们也不会问。 “你们二人若是要选兵刃的话,不一定要局限于枪槊和刀,这一次随我回固始的杨堪杨大人,便是使戟的好手,苏铁你若是有意要选戟,不妨多向他请教,他不会敝帚自珍的。”江烽舒展了一下身体,顺手把毛巾丢给了张万山,“但根本还是要虎踞熊蹲二式练好,这对你们日后发展大有好处,兵刃是末,养气蓄力才是根本。” 张万山和苏铁也抓紧时间向江烽请教了几个在修炼中遇到的问题。 他们都知道虞侯大人刚回来,手里事情肯定很多,尤其是这马上面临蔡州军的进攻,固始城的防御体系必须要马上打造起来,虽然前期虞侯大人在离开固始时也交代了很多城防设施的建设,但是现在进度缓慢,主要还是在许多设施设备制作上的投入跟不上,县衙里在这方面也是有点儿退缩了,但现在江烽回来了,一切都要重回正轨了。 黃安锦是来得最早的。 江烽也把此次到汴梁的情形和黃安锦简单介绍了一下,也专门谈到了常昆的现状以及对方留在汴梁的意图目的,黃安锦倒是没有太多关心,毕竟常昆也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智慧和判断力,怎样做他有自己的判断。 黃安锦重点汇报了一下目前前营和左营的组建情况。 从江烽把这项工作交给他之后,黃安锦就明白自己的工作实际上是最重的,甚至比张越和谷明海各自重建牙营和中营的任务更重。 牙营和中营的根基架构尚存,也就是填补兵员进来,迅速纳入体系进行训练融合就行了,而前营和左营则不一样。 这两个营基本上都被打残了,缺乏最基本的兵头和军官,从伙长到队正再到都头,都奇缺,而牙营和中营为了确保自己的战斗力,张越和谷明海当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底子让给前营和左营,这一切要靠黃安锦自己来搭建塑造。 但这种搭建塑造却非短时间内能见效的,兵头军官的基本素质和武技要求决定了一个士兵一二十天之内不可能就能达到一个兵头的标准,更不用说军官了。 现在兵员不缺,从光州旧军招揽回来的,还有强行征用士绅们的家兵的,以及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尤其是近期从霍丘、盛唐那边逃亡过来大量流民,也为固始军补充兵员提供了大量后备兵员,所以在兵员上是绰绰有余的,缺的就是合乎标准的兵头和军官。 “我知道了,兵头和军官短时间内的确不易解决,但好在我从大梁那边招募了一批人,……”江烽话未说完,却见黃安锦脸上有欲言又止的表情,“安锦,有话就说,我们俩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对的么?” 准确的说黃安锦才算是江烽在固始军中第一个忠实下属。 秦再道不算,这个人有自己的主见,而且对许氏也还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谷明海则本来是和江烽平级,他的年龄和资历也不允许他自己牺牲自尊来无下限的讨好江烽,张越则是挚友,虽然彼此绝对信任,但与黃安锦这种绝对忠诚的下属还是有不同。 只有黃安锦才是江烽到固始之后用自己一点一滴的人格魅力来征服了对方,获得了对方的效忠,否则对方也不会把常昆这条线索毫无保留的交给江烽。 “虞侯大人,昨晚我就在考虑这个事情,那位杨堪杨大人武道水准很高,起码是天境初阶养息期阶段的高手了,如果从汴梁来的人不说都有他这样的水准,当然这也不可能,但假如都有洗髓期到天境初阶静息期这个阶段,我觉得都可能会打破我们固始军现在的稳定状态。” 黃安锦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江烽却很明白他的意思,这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黃安锦是担心汴梁来人势力膨胀太快,喧宾夺主,甚至鹊巢鸠占。 现在对方只有三十多人,虽然都武技不俗,但毕竟也只有三十来人,但一旦把士兵交给他们,这些家伙都是在军营中呆过的老手,很快就能上手,哪怕是拉起一营兵力来,都不可小觑。 设若再借势寻机扩大一两营,就真的要危及到江烽的首领地位了,尤其是那个杨堪的武道水准明显要高于虞侯大人的情况下。 江烽自然明白黃安锦的担心,他微微一笑,“安锦,如果我告诉你我还在为突破天境之前,赤手与杨堪战了个平手,你相信么?我突破天境也就是在与他全力一战被激发所有潜能之后而获得飞升晋阶的,现在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哪怕是袁无畏来,我也一样不惧对方,纵然不能击败他,自保却是有余,杨堪也一样,那你还担心么?” 黃安锦大吃一惊,上下打量江烽,他知道江烽突破了天境,但是突破天境也不可能直接跃升养息期,静息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这关系到武者在天境初阶这个阶段的根基是否牢靠,也是为下一步的积蓄和提升打基础的关键阶段。 “放心吧,安锦,我很好。”江烽笑着摆手,“我没有竭泽而渔,更不会揠苗助长。” “如果是这样,情况会好一些,但是虞侯大人,我个人认为固始军还是要有我们自己的基本力量,当然,我们现在面临着蔡州军的入侵,可能需要权变处置,不过我听说申州军也有一部分要过来加入我们固始军,这恐怕会让我们固始军的构成越发混乱,影响到战斗力的形成啊。”黃安锦见江烽脸色中有些不悦,但是还是坚持说完,他要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节 心境,认同(为老鹰2017兄弟加更!) 江烽心情的确有些不悦。 固始军还没有真正成型,但是格局里的某种情绪却在滋生,派系,又见派系,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固始军还面临着灭顶之灾的压力下呢,黃安锦还是自己最忠实的部属呢,都已经存有此份心思了,这支军队还怎么来打仗? 但江烽又知道这是一个无可回避的事实,他无法掩耳盗铃,更不可能讳疾忌医。 大梁不就是最好的范例么?二十万大军中不知道分成了多少个大小派系山头,这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大梁军队的真正实力,可如果没有这些派系山头,有哪里轮得到自己把杨堪、丁满和郭泰这些人拉到固始来? 如果能够给自己时间,江烽也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来打造一支军队,他宁肯苦点儿累点儿慢点儿,也更愿意自己来塑造一支具有真正固始属性的军队,但是现在蔡州军却不会给自己这份时间,他只能用这种拔苗助长的方式来凑合起来的军队,再用战争来彻底洗伐砥砺这支军队,让其去芜存菁,成长成为一支真正的固始军。 “安锦,你能这么坦率说出来,我心里还是很高兴,这说明你能看到问题,但是你只看到了一面,没错,大量外部军队的进入的确会给固始军带来一些混乱,但不容否认这会极大的加快我们固始军的成长,我们现在面临蔡州军的威胁,你觉得袁家还能给我们多少时间?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袁军必来,哪怕大梁率先对蔡州军开战,袁氏主事者只要不昏头,他都该清楚断绝后顾之忧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江烽的话让黃安锦陷入了沉默。 他当然清楚这一点,只是他同样清楚如果不及早考虑这个问题,一旦固始军击退了蔡州军,那固始军就要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局面了,数十名基本上都是通脉期以上的军官群体,你不可能不有功不奖,那么他们一旦走上这些军官岗位,那么这支军队是姓江还是姓朱呢? 会不会变成大梁的附属军呢? 日后这支军队究竟听谁的,假如某一天固始的利益和大梁的利益不再一致,那又该怎么办? 似乎是感受到了黃安锦隐隐的担心和质疑,江烽笑了笑,“安锦,我这个人的行事作风想必你也有所了解了,固始军是固始军的固始军,不是其他人的,这一点我确信无疑,无论是谁加入我们这支军队,那他都只能服从于这支军队,任何心存异念和无法融入这个群体的人,无论他是谁,有多么高的武技水准,有多么深的资历,有多么大的影响力,那都只能离开,这是我们固始军赖以存在的基础。” 江烽的这番话让黃安锦稍稍放下心来,这位虞侯大人的手腕心机他自然清楚,也正是如此他才认定只有江烽才能驾驭和领导这支军队,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光是武技强横是难以驾驭一支军队的,而智慧和手腕才是一个合格统帅必备的条件,而这支军队只能有一个统帅,一个核心。 “那虞侯大人是否还是打算让汴梁来人只统帅他们自己招募来的老卒呢?”黃安锦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前营和左营在战斗力上的确有所欠缺,而缺乏足够的军官,尤其是都头最为突出,嗯,甚至包括指挥使和副指挥使。” 江烽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是黃安锦接受了自己意见的一个委婉姿态,前营自然是黃安锦担任指挥使,但是副指挥使依然缺人,而左营甚至连合适的指挥使都没有,再往下的副指挥使、都头和副都头则缺额更大。 这也是没有办法,本身固始军就是从一支驻县州军演变而来,战斗力相对孱弱,虽然历经了几番战事,军队力量也得到了很大的调整补充,但是大格局未变。 从谷明海这个武技只有通脉后期甚至还未进入洗髓期的角色却要担任固始军最重要的中营指挥使就能看出一斑来,而在大梁军中,一个指挥使起码也是要具备洗髓后期的角色,甚至可能是结体期水准。 “安锦,你充实一下前营,如果确实不够的,可以适当从汴梁子弟中吸纳加入,至于左营,我准备交给汴梁子弟,我现在需要尽快把这支军队打造出来,我们当前的任务仍然是生存,在蔡州军手中生存下来,就像当初我们首要任务是要从蚁贼手中生存下来一样。” ******************************************* 许静跪坐在许宁对面,咬着嘴唇,看着姐姐目光阴郁的注视着窗外,轻轻叹了一口气:“姐,你,不去……” “我去干什么?我有资格去么?”许宁目光不动,面色如恒。 “这时候怕是他最风光最忙碌的时候吧?没想到他真的能得到了大梁的援助支持,而且还突破天境了,他就这么好的运气?” “各路神仙现在怕都是在忙不迭的去拜会他吧?陈家的,黄家的,还有秦再道、谷明海他们,对了,不是说申州鞠氏残军也要来投奔他么?什么时候到?” 许静低垂下目光,嘴角浮起一抹苦涩。 她能听出姐姐内心的不甘和怨尤,她内心甚至还有一些恐慌,她不知道自己把三皇炮锤之术的要义赠送给江烽是不是使得江烽一举突破了天境的原因,如果真是这个因素而姐姐又知道了,姐姐会不会恨死自己? 江烽归来的消息让整个固始城上层都是一阵欢呼雀跃,当然在有些人那里只是表面的喜悦,内心如何却不好说,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对江烽的归来感到如释重负,而且江烽还带来了大梁将要全力支持固始军抵御外敌的消息。 另外一支申州军也将加入固始军的消息在固始城里同样传得沸沸扬扬。 鄂黄杜家支援的武器甲胄在前几日里就已经运送到了固始城,杜家的态度也给了固始人极大的安慰,现在又有了大梁和申州军的支持,似乎固始的局面就一下子明朗起来了。 “姐,其实二郎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他现在只是想要保卫固始不被袁家侵略,根本没有想太多其他的东西,也没有办法考虑其他事情,背盟反水,害了父亲的是袁家,不是固始军,更不是二郎,为什么你总是要对二郎心存怨念呢?”许静苦口婆心的道。 她实在有些无法理解姐姐的想法,在她看来,江烽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任何过分逾越之处,完全是作为一小股军队首领在外敌威胁下出于自保的行为。 无论是交好杜家,求援大梁,还是整军备战,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于说他没有向已经失去了根基的许家效忠,想想都觉得可笑,他之前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军官,又有何资格或者义务来让他要向已经不复存在的许家效忠,甚至要求为许家复仇,现在的情形固始军都是为了求活,哪里还有精力来考虑其他太过遥远的事情。 许宁默然。 妹妹说的话的确也没错,江烽只是做了处于他自己位置上该做的事情,如果一定要说江烽有什么问题,大概就只能说他对许家缺乏足够的忠心吧? 不过就像妹妹说的那样,他之前本就是一个微末之流,本身就谈不上对许家有多少忠心,加上三叔对他的苛待,只怕要说有,也只有怨望,大概许家能让江烽有点儿好感的也就只有这个妹妹了。 他江烽有理由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去做他的事情,那许家人是不是也有理由按照许家人的意愿去做事情了? 当两者发生冲突时,身处其中的人又该如何抉择? 或许在蚁贼围城之前,许宁还坚持自己的意念,但是在江烽率领全城军民奋力一战击退蚁贼之后,许宁发现自己之前心安理得的心境就被打破了。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是否正确,或许站在许家这个角度好像也有道理,但是如果这会伤及到了更多的人呢? 为了许家一己之私,而让更多的人在其中受伤害,甚至会有许多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合适么?自己能心安么? 现在的许家还能够重新回复到原来么?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许静。 她真的不太看好三叔和堂兄的这些准备,他们在暗,江烽在明,或许他们能一击成功,但是解决了江烽,就能把固始纳为己有,就能让固始军死心塌地的为许家卖命? 申州军来了,他们对许氏恨之入骨,会接受许氏成为他们的主人?还有大梁来人,这些人都是被江烽招募而来,会接受一个突然冒出来借尸还魂的许家人骑在他们头上? 就算是像秦再道、张越、谷明海他们也一样如此,他们还会接受一个刺杀了江烽的许家? 即便是真的勉强接受了,许家还能在这群雄环伺的境况下生存下去么? 许宁是真的不觉得三叔和堂兄他们能比江烽做得更好,这个时候许宁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隐隐认同了江烽在固始所做的一切。(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节 一军之主 就在许氏姐妹各怀心事时,江烽也正如许宁所说的那样,迎来了最繁忙的时候。 这二十多天的离开,堆积了太多需要决定和处理的事情,件件都耽搁不得,尤其是在蔡州军进犯在即的时候。 首当其冲的还是军队的问题。 与黄安锦达成了一致意见之后,剩下的就是说服秦再道、谷明海和张越三人。 江烽提出的一切为了固始,一切为了击退蔡州军这个理由最终还是说服了秦再道三人,的确,三人也很清楚的意识到当下固始军面临的问题,面对远非蚁贼可比的蔡州军,固始军要想打赢这一仗,就必须要把一切可以提升战斗力的要素都利用起来,而大梁来的这批军官就必须要用到极致。 三人也都清楚昔日广胜军在大梁军中的地位,虽然被裁撤,但那是大梁内部倾轧的结果,与这批军官本身素质无关,如果能迅速融入到固始军中,的确能对固始军的战斗力起到相当明显的提升作用。 最后的决定就是左营将交由汴梁子弟来执掌,将左营与即将到来的汴梁老军进行混编,总计编成三个营,左营、右营、后营,分别由杨堪、丁满、郭泰三人出任营指挥使。 对于杨堪来说,一个营指挥使无疑有些大材小用了,但是杨堪却很满意。 江烽甚至很含蓄的询问过他的意见,想让他接替江烽自己出任江烽担任军指挥使后的虞侯一职,但是杨堪婉言谢绝了。 作为一个新来者,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尚未在固始军中树立起威信,在固始军里也没有任何根基,诚然,在武技上他可以自称第一,但是在军中个人武技只是一方面,战争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打,而是要依靠自己手底下一帮骨干军官和所有士兵。 自己虽然在广胜军干过都虞候,但是那都是过去的历史了,在固始军没有谁会承认这些,要想树立起自己的威望,那就要从战场上来取得。 相比之下江烽虽然很大度的愿意让自己担任都虞候,但是却要成为一个没有真正掌握兵力的副手。 这对于一个在这支军队中尚未建立任何底气和威望的他来说是绝对不合适的。 所以他也向江烽提出来,他更愿意独掌一营兵力,哪怕是一个最孱弱的营,只要给他时间,他有信心把这个营调教成为整个固始军战斗力最强悍的一部。 江烽很大方好爽的应允了他这个要求,也提出了要将固始军左营与即将到来的大梁老兵进行混编,将三十余名各级兵头军官编入其中,甚至还要抽调部分人员进入目前已经满编正在进行整训的前营来担任军职,这让杨堪也是颇为惊讶。 掌握基本部队是每个为帅者亘古不变的做法,江烽就对自己这帮汴梁子弟这么信任,同意自己一行人自行去大梁各地招募老兵不说,而且也主动把左营五百人与大梁老兵混编,更让杨堪觉得震惊的是江烽居然敢让自己和丁满、郭泰等人来掌握这三营兵力,这固然可能和蔡州军来犯在即有关,但是江烽这放手也放得太大了一点吧。 他就这么自信能驾驭控制住整个固始军,不怕自己一行人喧宾夺主鹊巢鸠占? 杨堪不由得想起了在来之前常昆和自己的一番长谈。 “千万不要小觑了二郎,此子的胆魄、眼界、城府和心胸都绝非你我现在看到的这点儿,想一想他敢以两千多州军击退两万多蚁贼围城,何等胆魄决心?……” “内忧外患之下,敢以当时一个小小营指挥使身份却去引来鄂黄杜家北上,心思何等慎密,眼界何等宽阔?扪心自问,那种情况下,你我能想到么?……” “而残兵破城之下,更敢单枪匹马来汴梁,游说,招揽,而且就还真的从大梁手里拿到了这么多援助,你以为李鹤、李固、裴林这些人真是蠢人?还招揽到了这么多人,换了你我,这等情况下,能做到么?……” “至于说他在武道上的天赋和进境,某倒是觉得这都是次要的了,但也如你所说,一个月之内从洗髓期跨越结体期而直接进入天境者,你从未听说有此先例,某亦闻所未闻!……” “纵观此子所作所为,是否为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某不敢断言,但绝对称得上出类拔萃的英杰人物了,此去固始,七郎务必要谨守心境,不得有逾越之想法,否则……” 杨堪和常昆相交数年,哪怕是常昆在广胜军中担任军指挥使时也从未以此等言语夸赞过人,纵然江烽可能和常昆有些渊源,但那等渊源略胜于无,根本不在杨堪眼中,常昆也不是那种违背本心之人,否则也不会屈居在兵甲坊里混日子了。 “七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江烽的话讲杨堪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虞侯大人,某无异议,谨遵虞侯大人的决定。” “呵呵,七郎,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如此客气,再道、老谷、子跃和安锦都是性情中人,你多接触一番便能知晓,现在你我便是一家人,都属于固始军这个群体,现在我们是同舟共济,共渡难关!以后,无论是谁加入进来,一样都需要谨记一条,那便是既入此门,便都是一家人,如有异心,天诛地灭!” 杨堪的谦恭谨慎还是赢得了秦再道等人的好感,而江烽后来的言语也一样让他们心中一凛,这其实也是在提醒他们不得在军中搞山头,拉派系,更不允许排斥新来者,起码现在决不允许。 “既然如此,那目前的兵制就算是基本上定下来了,再道,骑营的建设要加紧,申州军过来,估计会有一两百骑军,统一编入固始骑营,你要抓紧时间整合起来,另外我也打算从南阳方面购买一些战马,质量未必有多好,但是起码我们要组建起一个完整的独立骑营,这是我们固始军日后野战中不可或缺的一支精锐力量,再道,这就交给你了!” 江烽的话声音不高,但是流露出来的态度却是异常郑重严肃。 的确,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没有骑军的军队只能是防御型的军队,永远都是跛脚子,永远都是二流军队,这在中原和北方地区尤为突出。 即便是在南方地区,也没有哪个藩阀敢不建立起一支骑军,顶多也就是规模大小,否则你在和敌人野战时,就少了一柄尖刀,同时也相当于拱手把主动权让给了对方。 现在的固始限于自身实力,自然还无法大规模建立骑军,无论是马匹还是钱粮上都支撑不起。 一支五百人的骑军消耗起码是三到五倍于步军,如果说要练成一直精锐之师,那可能就是八到十倍,所以在现在这个阶段,固始还无法大规模组建骑兵,能建一个骑营,江烽也都是下了很大决心,也幸好有申州军一两百骑兵来补充,否则以固始现有条件,要建一个完整的骑营都无法做到。 秦再道面色泛红,站起身来拱手躬身一礼,“谨遵指挥使大人之令,定不负指挥使大人重托!” 秦再道虽然对江烽将其排除在牙营重建之外有些意见,但是现在江烽将要把一支独立骑营交给自己,顿时就让他之前的种种郁闷和不满意消失无踪。 从来骑军都是一支军队中的精锐,而骑营指挥也是当之无愧的仅次于正副统帅的存在,秦再道也没有指望能接任虞侯这一职,在他看来以杨堪的武道实力才是最适合的,但连杨堪都选择了担任左营指挥使,这个虞侯就真的无人能坐了。 能够指挥一支骑军一直是秦再道的梦想,但是先前固始军的条件不允许,只有一百多骑骑兵也让秦再道很是遗憾,但现在江烽既然已经当着众人表了态,那么这支骑营就算是笃定了,他这个骑营指挥也可以实至名归了。 秦再道非常满意,这一刻所有心思都放在下一步如何来打造一支锐不可当的骑营上去了。 “子跃,牙营就交给你了。牙营也是一个独立的牙营,而牙营的重要性也无需我多言,怎么让牙营成为一支攻坚克难的精锐,我想从你这个牙营指挥到每一个牙军士兵都需要从头再来,认真思索,要让牙营每一个人,包括你这个牙营指挥,都要对自己有一个更清醒的定位,别到时候牙营拉出来战斗力还不及其他营,恐怕你这个牙营指挥就难堪了。” 对自己的挚友,江烽同样没有客气,语气里反而多了几分严厉。 这个时候的江烽才真正隐隐有了一军之主的气象。 无论是秦再道几人还是杨堪,也包括敬陪末座的罗真和贺德才,都已经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端坐在上首正中央的青年是真正与往日那个江二郎不同了。 也许下来之后私下里仍然可以称他为二郎,但是如果你在心目中把他视为二郎而忽略了他的军指挥使身份,那你就要犯下大错了。 张越同样不敢怠慢,起身行礼,“指挥使大人放心,某绝不负使命!” 江烽也知道黄安锦的武道突破给了秦再道、张越和谷明海三人很大的冲击。 一个本来才是通脉期的武人,竟然在一战之后就突破进入了洗髓期,而他们这几个原来还觉得可以力压对方一筹的角色可就有些尴尬了,如果不尽快赶上,恐怕就真的睡不安枕了。 尤其是谷明海,黄安锦原本比他甚至还逊色一些,但是却利用和蚁贼恶战迅速实现了突破,虽然这一场恶战让黄安锦险些丧命,但是换来的境界突破还是让谷明海格外羡慕。 毕竟作为武人,武道上的进境永远是他们追求的最大动力之一。 而虞侯大人的汴梁之行更是一跃晋入天境,带来的汴梁来人中据说洗髓期以上的高手占了大半,这种巨大的压力更是让这几人昨晚都没有睡好。 如果还不能审时度势,不能与时俱进,恐怕等待自己的就是被淘汰的命运,这一个警钟已经在秦再道、张越和谷明海等人心中敲响。 所以当江烽温言叮嘱谷明海时,谷明海也是格外郑重其事的表示绝对不会辜负指挥使大人的期望,定要让中营成为固始军的中坚力量。(未完待续。) 第九十节 全面备战 会议从巳时初开始一直开到了午时中方才结束,江烽也早安排厨娘准备午食,并不丰盛,就如同寻常的饮食一般。 不过这餐饭的意义也非同寻常,这是江烽自汴梁回来确立了自己在固始军中绝对领袖地位之后的第一餐,也是将杨堪为代表的大梁系武人纳入固始体系中的一个标志。 午食之后,各自散去,虽然各人都有心思要单独向指挥使大人汇报,但是却要看指挥使大人的安排。 而在餐前江烽就已经明确表示有事要和罗真、贺德才二人商谈,其他诸人自然不会不晓事,更何况罗真和贺德才事实上已经不属于武将体系了,这二人一个是指挥使大人的书院同学兼密友,一个是指挥使大人昔日的老上司,当然不会有人不满。 相较于其他人的敏感,罗真这个粗线条的家伙就反而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江烽回来了,这让他很高兴,而江烽交给他的事情他却没有能很好的完成,而这却不是罗真自己的责任,所以这让罗真有很是不满意,牢骚满腹,饭前江烽更多的是讨论军务,罗真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但是现在只剩下他和贺德才两人了,他自然就可以口舌无忌了。 “二郎,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走这二十天,固始城里人心惶惶,有些人上蹿下跳,啥言语都出来了,你再不回来,恐怕就真有人要打算去献城去了。” 罗真黑瘦了不少,看得出来这二十来天里他也不好过,也难怪他牢骚满腹,怪话连篇。 江烽交给他的任务很明确,草木甲要继续制作,另外更重要的还是要根据固始城现在的城墙状况,有针对性的设计一些实用性强的术法器械了。 对于自己这个老友,江烽太了解了,有口无心,但交给他的事情绝对可以放心,但事情却要有选择,只能是适合他的事情,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则千万别给他,他也不会接受。 “博山,至于么?自己事情没干好,就赖别人?”江烽笑着打趣。 “我赖别人?!”如同被马蜂蛰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江烽,脸红筋涨的道:“二郎,说话可得讲良心,你安排给我的事情,我可是尽心尽力去做了的,奈何人家不肯把钱银拨给我,我买不来资材,如何去做?” “哦,草木甲是不是超支了还是拖时间了?还是城防上的器具设置成本太高了?”江烽似笑非笑。 自己这个老友他还能不了解? 虽然做事认真,但是有时候却是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化境界了,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却不曾想过成本问题,这不是单一的某件术法器具,而是成批量的东西,每一样多一文钱,算下来都是一笔不小开支,每一道工序多耗半个时辰时间,那又要耽搁多少时间? 以草木甲为例,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再三提醒他自己要急用,凑合着就行,别让士兵无甲上战场,这家伙肯定不会那么快就把草木甲制作出来,而且这还有赖于许静的鼎力相助。 在离开之前,江烽就曾经与县令陈蔚磋商过,草木甲采买制作和城防设施的建设不能停,而且要赶时间,所以县里边也要出资来支持这两样支出,陈蔚也答应会保证这笔支出,而江烽也同意将筹集到的部分捐输款项交由县里保管,这也算是一个相互信任的举措。 一句话就把罗真噎得说不出话来,呆站在厅堂中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让人看得有些好笑,连贺德才这种老好人都忍俊不禁,只能把脸侧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罗真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心有不甘的道:“我也是为了草木甲的防御力能更好!芍陂今年降水过多,苇荻的韧性和筋度不够,所以我才会选择了安州云梦泽那边的苇荻,价格是贵了一些但是效果绝对要好得多,可陈蔚那家伙居然说钱不够,用了城防设施这边就得要有窟窿,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不是在为保卫他们卖命么?” “博山为谁卖命这些话就不要说了,要说这也是在为我们自己卖命。”江烽淡淡的道:“不说之前的事情了,草木甲既然已经在制作过程中了,还需要时间来晾晒鞣制,那我委托你和静娘的事情呢?” 草木甲现在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从鄂州这边索要到一批甲胄,现在打通了南阳的关系,可以从南阳方面来紧急采购一批,但是像城墙的防御设施才是最重要的,这关系到日后和蔡州军的攻防大战。 听到江烽问及正事,罗真也是脸色郑重起来,顿了一顿才道:“我和静小姐已经把初步的设计拿出来了,按照你的要求分别在蔡州军可能要来进攻的几处进行了规划,因为这个术法器械平台耗资相当大,最初我们预测的钱银根本不够,差距很大,所以目前我们在工坊中制作的器械只有四具,但我和老贺也专门根据目前城墙的特点进行了评估,起码需要九到十具以上的器械才能勉强够用,而要达到一个比较满意的地步,起码要十五具,且在术法资材上要求还要提高才行。” 这是大事,关乎固始城防体系建设的大事。 固始限于县城规模和城墙的结构,要进一步加高和加厚都有难度,而护城河虽然也进行了疏浚,但是限于原来的基础,短期内也无法在开挖加深和加宽。 但即将来袭的蔡州军攻城能力远非蚁贼可比,他们不但有十分完善的攻城器械,士兵也在这方面有专门的训练,而且他们还有相当犀利的术法器械,这对于固始城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江烽很清楚在目前大梁即将对蔡州开战的情形下,蔡州军没有太多时间来和固始拼消耗,势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攻固始,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和蚁贼围城的情形有些相似,甚至更紧迫。 大梁一旦对蔡州开启战端就肯定不会是轻而易举就能了断,蔡州军必须要举全军之力相抗,所以他们要拔掉固始这个钉子,势必要一举而下。 可是固始的位置又很特殊,距离光州甚远,距离蔡州境内就更远,而且还要渡一条淮水,所以这种情况下蔡州军如果要对固始用兵,在数量上和时间上都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唯一可虑的就是固始军可能会出动不少高手来袭,用这种方式来斩将夺旗,以求把效果最大化。 正因为如此江烽才考虑要将自己所能调动的资源和力量最大化。 在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之后,江烽就断然道:“博山,不必多说了,这个问题我会全力支持你,南阳那边我已经安排人在接洽了,三五天之内就会有一批上好的术法资材运过来,包括木类、土类和金类的资材,另外现在还需要什么马上采买,按照你的要求尽可能好,这一点上我们不能吝啬,该花的一定要花!另外,可能这两天也还会有两三名来自大梁的方术士和术法师到来,届时你可以和静娘与他们一道进行切磋,优化一下你们的设计,但是我给你设定一个期限,十天之内必须完成装配上城墙!” 江烽感觉恐怕蔡州军已经给不了固始十天时间了。 自己从汴梁回来路上就走了这么六七天,估计这个时候驻扎在各地的梁军已经开始出发,按照梁军早已经部署好的计划开始向蔡州进军了,战争顶多在三五天之内就要全面爆发。 而蔡州军一旦意识到这个问题,肯定也不会再拖延,也就是说,十天之内,无论是光州过来的袁军还是蔡州那边过来的袁军,这场战争就会全面爆发。 “哦?南阳提供的术法资材?级别如何?” 罗真精神大振,南阳的术法一道算是相当昌盛的了,由于其领地内有桐柏山、伏牛山等山岭,生产木类和土类资材,若是能提供一些高等级的资材,倒是对提升器械的威能大有帮助。 困扰他最大的问题既不是术法器械的设计制作,也不是玄神加祝,最恼火的还是没有合适的优质的术法资材,这对于大型术法器械来说是最关键的。 相比之下玄神加祝对于小型术法器具更重要,但是在大型术法器械来说,除非是道藏宗师级别的大家,更多的还是要靠术法资材的质量优劣发挥作用。 普通的资材和优质资材以及极品资材制造出来的器械完全是两个概念,其威力差别更是天差地别,尤其是一些极品资材制作出来的高等级术法器械,足以让任何军队都要退避三舍。 “肯定不会差,但是你也别指望人家能给你提供什么天材地宝的东西,关键是时间!”江烽叮嘱道:“汴梁来的几位方术士和术法师他们的实力也不俗,你们可以多切磋,不要存门户和地域之见,博山,这一仗也许比蚁贼围城更危险,而我们和上一次一样,也输不起!”(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节 完全不明就里(为醉酒的神祇兄弟加更!) 江烽又问了一些罗真和贺德才关于材官所现在的情况。 贺德才虽然话语语气里还有些唯唯诺诺,但是江烽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询问的好几个关于材官所所备材料和半成品等问题贺德才都能够清楚的回答上来,相反罗真却是一问三不知。 每每提及材官所进货的数量、种类、规格、价格、产地等等,贺德才都是应答如流,罗真对于种类、规格和品质这些问题很敏感,但是明显对于价格、产地和运输这些问题就有些结结巴巴说不上来了。 江烽在心中轻叹,这个家伙看来也真的只能是一个术法匠师的命。 让他当术法师,他修炼玄神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罗真自己都在说他和许静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上了,倒是对这些术法器具和术法器械的设计制作罗真是充满了兴趣,哪怕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他都心甘情愿。 也许这就是每个人的命,罗真从来就对官职和武道修行这些世人万般青睐的东西无动于衷,瞧瞧这个材官所,本来江烽是有意让罗真来掌管的,可就他现在的表现,根本就不胜任。 反倒是一直觉得庸庸碌碌的贺德才表现让人惊艳,也让江烽有了一些其他想法。 贺德才虽然在军事上表现平庸,但是却能感觉出他在后勤保障的日常管理上的作风有条不紊,谨慎细致,这尤其适合固始军的总务后勤保障工作。 而且江烽也感觉得出来,贺德才的确对这方面也更感兴趣,而他本人性格相对温和,和各方面都能良好相处,像罗真这种头角峥嵘的牛脾气都能与贺德才相处融洽,这说明贺德才还真的很适合这一块的工作。 只是现在还不好就这个问题深谈,好在贺德才目前的工作也属于军队后勤这一块,只是想涉及到财务和保障这些事务他还没有接触,日后倒是可以好好培养一下。 注意到罗真并无意离开的模样,贺德才也是颇为知趣,主动告辞,不过江烽倒是没有马上让对方离开,而是和对方约了时间叙谈,这才让贺德才离去。 “怎么了,博山,还有话和我说?我说了,道藏所恐怕要建起来,但你这半吊子水准,相当道藏所执事,有点儿难啊。”贺德才走了,只剩下二人,江烽显得更放松,戏谑道。 罗真牛眼珠子又瞪了起来,“我有自知之明,术法玄神我天赋不够,你不是从汴梁招募了人来么?就让他们那帮人来办吧?我参加切磋,总可以了吧?要说静小姐的玄神天赋未必比汴梁那些人差,只是静小姐顿悟晚了点儿,要不,哼哼,即便是这样,那些汴梁来的家伙也未必压得住静小姐的光芒。” 来了,又来了,江烽有些头疼,这话题一带,就直奔许静那边去了,不用说,罗真又要扭着自己说许静的事情了。 江烽也是无奈,自己对许静印象很好,一篇三皇炮锤术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可罗真这家伙咋就非要在这里边来掺和呢? 没等罗真开口,江烽已经主动发招:“博山,我打算下午去看看宁娘和静娘,你要去么?” 一句话把罗真问得张口结舌,吞了一口唾沫之后,罗真才有些古怪的看着江烽,“你说的当真?” “当真。”江烽一字一句的道。 “那我当然不去了,不过宁小姐也在家,你……”罗真忍不住想要抓耳挠腮,“要不这样吧,静小姐下午一般要到坊里来,你到坊里来看看,顺带……” 江烽真的有点儿无语了,博山,你可真是体贴啊,这种事情怎么心思这么细腻来着,直勾勾的看着罗真,一直把罗真看得都有点儿恼羞成怒了,江烽才点点头:“也行,到时候你会主动离开?为我和静娘创造机会?” 罗真脸红脖子粗,呐呐道:“二郎,静小姐真的很好,和你很般配,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好歹也是指挥使了,呃,是不是真的觉得你身份现在和静小姐不般配了?或者,你喜欢宁小姐了?” 江烽摇摇头,很是郁闷的看了一眼对方:“博山,拜托了,我和静娘之间的事情,你插不了手,明白么?至于宁娘,这又是谁嚼的舌头?” 罗真脸色尴尬。 说江烽也许喜欢许宁是许静无意间说出来的,但罗真根本不相信。 他不相信江烽会喜欢许宁那种太有心计的女孩子,他一直觉得江烽和许静才是最般配的,只不过现在许家覆灭,使得许静的身份和江烽有些倒转来了,原来是江烽配不上许静,现在却成了许静有些配不上江烽了。 见罗真尴尬不语,江烽也不难为他,难得有这样一个不把自己当成指挥使的朋友这么直来直去的说话,他不想失去,“行了,下午未时我过来,顺带看看你们做的术法器械。” **************************************************** “这就是我们设计制作的落木塔。”罗真有些得意的插着腰站在二人面前,指着刚刚被拉去布幔的一具木制楼台,“台架都是用最好的松木制作,浸润了防火泥,这些不重要,关键是这个台的结构设计,嗯,还有静小姐的玄神加祝,……” “噢,我还以为是博山一个人独立完成呢,结果静娘还是出了那么一丝丝儿力气啊。”江烽笑着点点头,语气里充满了揶揄,顺带也看着脸色微红的许静。 罗真瞪了一眼江烽,“二郎,你少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是那种贪占成绩的人么?这个落木塔的制作,关键在两点,一是设计构思,二是玄神加祝,缺一不可,静小姐当然是除了大力,但我也贡献了巨大智慧。” 许静也微微红着脸嘟着嘴道:“二郎,你别这样说博山,这个落木塔的构思真的很精妙,一般人根本想不出来,博山虽然在玄神修炼上比我差了一点儿,但是他主要还是在这方面的心思投入太多了,也是因为现在蔡州军入侵在即,他这段时间也很辛苦,殚精竭虑……” 落木塔从外表上看去很粗糙,这大概也是过于赶工的缘故。 接近一丈的高度,三角形的巨大支架,两条巨大铺木斜道呈锐角架成,中间有一个大型的平台,两个类似于漏斗的器具置于上方,大概是用来注入檑木的所在。 一般人是绝对看不懂这玩意儿的制作工艺,单凭这外表你也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南方用来打米吹壳的风柜放大版。 “二郎,瞧瞧,关键就在这一块了,这是一块客商从广州带回来的天晶石,具有很强的风性术法能力,我把它分解成了八块,再与这个用风磨铜的绞丝搭在一起,看看这里,这是静小姐用玄神加祝之后的黑云母和金機木,这几样东西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就成了这个落木塔的核心。” 罗真讲得头头是道,但是江烽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这其中的原理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但他却只有接受。 这个时空毕竟还是和原来的那个世界不是一个世界了,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从某个节点开始分岔出来的平行时空。 历史从三国时就已经走偏,没有了大隋朝,李唐盛世倒是出现了,黄巢之乱也来了,但朱氏却没有灭唐,这似是而非的一切好像还勉强可以用蝴蝶翅膀来解释,那武道呢?术法呢? 原来时空中也有国术武功,但是却根本不是自己现在修行的武道这么玄奥神秘,而这术法道藏一脉更是完全脱离了科学的范畴,真正成为了一门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了。 “呃,博山,静娘,能不能解释解释,这玩意儿的原理,呃,太深奥了,我不懂,简单一点儿。”江烽还是试图去理解一下。 “很简单啊,天晶石是具有很强风性术法之力的原矿物,如果能够用冶炼术提纯的话,它的力量还可以提升,用它做原引,”罗真说得无比自然轻松,“你看,檑木顺着风斗进入,风性术法之力被激荡,加上风磨铜绞丝的金性弹力,将其抛洒出来,……” “这是我用玄神加祝的黑云母和金機木组合,因为属性的搭配,本身就对木性物质具有很强的排斥力,这样檑木一出来撞击在风斗里,在多种力量作用下,会被猛烈的投射出去,其效果预计可以达到十丈开外,而且这个还应该有改进的余地……”许静虽然声音很轻细,但是语气里还是有一丝自豪。 “而且你看,这风磨铜绞丝用这个拉锁控制,可是适当调整方位,我设计的,也就是说,抛射的力度虽然无法控制,但是方向却可以调整,我算了一下,如果在城墙上摆放一具落木塔,方圆六十丈之内都在其打击范围内,……”罗真还觉得不够,忍不住继续补充:“虽然价格上贵了一点,但是绝对值得,只要蔡州军敢来,我定要让其尝尝我这落木塔的厉害!” 被罗真和许静这么一说,江烽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明白了其中道理,但是仔细一琢磨,却又完全不明就里,他意识到自己这方面恐怕就是这个时空离自己最大的短板了,好在这无关大局,自己知道有什么效用就行。(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节 恋人未满 绕着这具落木塔走了一圈,江烽抚摸着这还略显粗糙甚至表面还有木刺的器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来历史偏离得有点儿远,或者说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但是历史的惯性却浸入了这个世界,才会孕育出武道和术法而不是科学这类东西,无法理解也得要理解,不能理解也要接受。 什么风性、木性、金性,大概是某种相生相克的属性,和传统金木水火土本原大致相似,而这些本原会自带某种原力,而物质属性之间的相生相克大概也会产生某种引力或者斥力,这些就合称术法之力。 而玄神则是人类通过自身的某种精神感应来激发这些力量,使之放大或缩小,又或者变异,进而利用这种力量,这就是术法之道了。 只是这风性不属于金木水火土五行,又是怎么来的,就让江烽有些不能理解了,但他知道佛家对世界本源的理解为地火水风,有这风一说。 江烽知道自己不是无所不知的天才,想不通或者搞不明白的东西最好就别去太深究,否则就要钻牛角尖了,自己只要明白如何来运用这种术法一道对自己的用处就行了。 “博山,静娘,呃,我的理解,就是天晶石具有风性术法之力,它和风磨铜的金性之力结合,最后通过你用玄神加祝强化了的黑云母和金機木产生排斥力来汇合激发,使之在可控的情况下抛射出去,达到攻击敌人的目的?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听得江烽结结巴巴的叙述了一大通,罗真一脸鄙夷不耐,而许静又是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觉得江烽的这种询问和解释实在是太粗陋不堪了。 可江烽本来就对术法一道一窍不通,你也不能指望他啥都懂,而这样的江烽反而让许静有一种真实感。 实在是江烽这几个月来表现出的无所不能无往不利,让许静都有点儿生疏和隔阂感了,让她觉得江烽完全是变了一个人,让她无法接受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许静才觉得,江烽还是那个书院里有些狡黠,喜欢任侠意气,还有些大大咧咧的江二郎,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像当初那样对自己有那份心思?想到这里许静胸腔里的心忍不住噗通猛跳,脸颊也更是发烫起来。 “行了行了,以你的脑袋,大概也就只能这样理解了,还有什么问题?”罗真没好气的问道,这二郎这种问法简直有点儿侮辱术法一道的神秘性和玄奥性,真要这么简单,术法一道还不成了家喻户晓的东西了? “嗯,再问一问,这一样东西的属性怎么来判断,或者属性强弱怎么来量度呢?它们之间的相生相克……”江烽话没说完,已经被罗真不耐烦的打断,“二郎,如果你真的打算要修习术法呢,我和静小姐倒是不介意和你好好探讨一番,但我看你恐怕不是这块料,就别浪费我们时间了好不好?” 被罗真的话给噎得一窒,江烽瞪了罗真一眼,“博山,别这么目中无人好不好?等两天汴梁来的人,你能在他们面前也这么狂,让他们也服气,我才觉得你罗真罗博山是真本事,这会儿在我面前卖弄,非英雄也。”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达者为先,二郎你就这么爱颜面?”罗真一脸不以为然,“静小姐玄神修炼比我强,我也承认,如果汴梁来人真的有真材实料,我也一样愿意向他们学习,和他们切磋交流,这没什么不行啊。难道你就没有学习借鉴过别家的东西?” 一句话似乎点到了某个要害,江烽下意识的望了许静一眼,而许静也正好把目光望过来。 罗真这个时候似乎在恍然大悟,他今天把江烽叫来就是要给许静制造和江烽相处的机会,自己怎么还在这里滔滔不绝的卖弄不休? 罗真走得有些突兀,这也让许静有些羞意,她能感觉到罗真的意图,不过她还是很乐意接受这番好意。 “你到汴梁这一行很危险吧?听说你那两个护卫都受伤了,留在了汴梁?”许静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咬着嘴唇问道。 柔顺的乌发沿着额际垂髫下来,一抹玉簪绾住发髻,沿着那垂落的发丝可以清晰的看到许静圆润玉白的粉颈,以及衣衫遮掩住的挺拔。 不得不承认上苍对许氏双姝很眷顾,无论是许宁还是许静,绝对称得上是倾国倾城,哪怕这二女在打扮上都十分素淡,到了固始之后更是刻意朴素,但仍然难掩其天姿国色。 只不过两姊妹在气质上有些不同,许宁是矜持深沉中略有几分孤傲,而许静则是温婉宜人,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而现在更多了几分沉静气息,比起之前少了几分少女的活泼。 “哪里没危险?都差不多,固始要生存下来,只能求助于大梁,而偌大大梁,肯定在利益上是盘根错节的,我们固始牵扯进去,免不了就是有人得益,有人受损,所以有些事情就免不了。”江烽无意在这上边多说,岔开话题:“我听博山说,你这段时间的玄神修行进境很大?你也得注意一点儿,别太耗神,玄神修炼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免得出岔子。” 江烽这么一说倒真让许静有些紧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很多不太懂的,似乎很容易就触类旁通了,嗯,一些原来还没有领悟到的东西,好像就这么突然明白了。” “这种境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烽也有些担心,武道进境上有这种突破,玄神修炼上也讲顿悟,但是许静原来的情形很平常,怎么这几个月就突然突飞猛进起来了呢? “大概是在我和姐姐从州城出来,后来得到了噩耗,那一段时间我一直睡好,晚上都是噩梦,后来到了固始之后,也还是睡不好,我只能靠修行来静心,然后就逐渐……” 许静的脸色变得有些黯淡下来,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在固始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我和姐姐都是这样,我靠修行来静心,姐姐更苦,她经常是整夜无法入睡,但是在外边还要强撑着,姐姐和我当时都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爹爹去了,像天塌了一样,姐姐订亲那边也悔婚了,我都怕姐姐撑不下去,……姐姐太辛苦了,……” 江烽没想到把许静的话头给勾了起来,心里也是黯然,成王败寇的故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最深刻最真切的感受到,像许宁许静这种突然被打落尘埃的感觉是其他人无法体会,也无法想象的,物质上的差距还不是最主要的,最关键的还是那种心理落差。 但这两姊妹却撑了过来,许宁现在心里怎么想的,江烽大略清楚,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女人不会这么轻言放弃,她或许在默默的等待这什么,这让江烽也很是无奈。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两难,江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也清楚自己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角色。 许宁背后肯定有什么猫腻,他甚至能能猜测到和许望侠甚至许子清脱不了干系,只是他就有些不明白,以许望侠和许宁的智慧,难道就看不出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许家不可能在恢复到昔日的荣光,无论是谁都不会允许,而以固始这样一隅,许家想要干什么? 江烽也可以肯定,许静应该不清楚许宁背后的这些事情,或者说也许隐约能感觉到一些什么,但是却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嗯,把三皇炮锤之术交给自己,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其实就是许静的一种赎罪心理在起作用,只不过连许静自己都未必发现这一点罢了。 “小静,我们要学会放下一些东西,你可能还要好一些,但是你姐姐恐怕背负在身上的东西太重了,放不下,这可能会把人压趴下,你适当的时候开导她一下。” 江烽斟酌着言辞,有些话不能说太透,但是又要让对方知晓。 “当初许家走错一步,满盘皆输,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现在也许他们还有一些念想,但我要说,有些事情一旦过去,便不可能再回来,你姐是明白人,她应该清楚。” 一声小静让许静心里也是一甜。 她对江烽对她的称谓十分敏感,最早是静小姐,和博山、张越他们一样,这是最寻常的称呼,也符合当时双方身份,后来到了固始之后,虽然也继续称静小姐,但是许静知道那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然后改成了静娘,重新定位了双方的身份,但却多了几分生疏和距离,这也让许静有些伤感和落寞一直到现在。 小静这个称呼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称呼的,它包含着某种特定的亲昵味道,不能说是恋人,但是却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那种关系,比普通朋友更亲近了一层,换句话说,也许就是恋人未满的感觉吧。 本该兴奋喜悦,但是江烽的话语里又夹杂了后边这种话,这让许静有些疑惑,又有些害怕。 这番话,话里有话,就像自己姐姐一样,也是说话云遮雾罩,让人费解,许静隐约知晓一些,但是却下意识的想要去回避往那边想。(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节 来了 看见许静喜悦中又夹杂这迷惘困惑和一抹担心害怕的表情,那张宜嗔宜喜的娇靥上复杂的神色和微微噘起的樱唇,以及那一头青丝和羊脂玉般的粉颈,江烽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去,想要去抚摸那一头如同墨染的青丝,还有那细腻如玉的粉颈。 一惊之下,满脸通红的许静“啊呀”一声,犹如受惊的小鹿,惶然萌动的眼眸和惊颤的嘴唇,让江烽更增添了几分有些想要把对方抓住蹂躏的虐恋冲动。 轰然发动的劲道瞬间就将江烽冲撞了一个大筋斗,猝不及防之下的江烽单手撑地一按,身体在空中一个翻滚,撞倒了旁边一个工作木架。 “啊!”许静也没想到会如此,忙不迭的要去扶江烽,但江烽早已经站稳了身体,有些好奇的上下打量许静,“小静,你身上穿了什么?” 手指刚来得及触及到对方肩头,本来是想要抚摸一把那油黑的秀发,没想到那肩头陡然传来汹涌的劲气,毫无防备的自己险些就要出一个大丑。 许静脸色变得煞白,“二郎,你没啥吧?我,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儿,你身上穿了什么东西,这么厉害?御法衣?不对啊,御法衣必须要有元力玄气触发才行,你这不是御法衣啊。”江烽大感兴趣。 “嗯,和御法衣有些类似,我自己织的,在里边加了凤凰木棉纱,然后我自己又进行了加祝,能够通过意念主动启发。”许静抹了抹额际散落下来的乌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太紧张了,没注意,……” 一句话倒是把江烽弄得有点儿尴尬,如果不是自己贸然伸手,怎么会弄成这幅德行,差点儿就要来个滚地葫芦了,不过由此知道许静居然自己制成了一件能主动发动术法力量的御法衣,这丫头的确有些不简单,日后汴梁的人来了,倒是可以把许静这张牌打出来,免得那帮家伙认为固始无人。 见江烽若有所思,许静脸颊更红,嘤咛道:“我本来还打算做一件,只是我想自己先试试,觉得还行,所以那件还没有完全织好,到时候,若是你……” 语声渐小,到后来几个字更是不可闻,许静更是羞得把头扭向一边,无法再说下去。 江烽内心深处也是浮起一抹柔情,再度伸出手去,这一次许静身体虽然颤栗不止,但是却没有再发动术法之力,听凭江烽揽住自己的肩头,身体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江烽替她解决了这个问题,拉近她的身体,但是却只是把鼻息放在她幽香的发际,并无其他出格行为。 “小静,也许我这个人不算什么好人,但是我却是一个守信之人,我承诺过会永远保证你们一生的安全,我会尽我之力去做到,或许你姐姐对我这样那样的看法想法,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固始军,而就目前来说,固始军就是维系我们所有人生存的根基,失去了这一根基,我们就将如丧家之犬,一无所有。” 江烽的话语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让半依偎在他怀里的许静也是惶然,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挺过这一关,蔡州军乃虎狼之师,此战的危险甚至比蚁贼围城时更大,所以我们必须要同心协力。”江烽搂了搂许静柔腻的香肩,然后放开,有些怅惘,但又决然的道:“小静你也要帮我一把。” ***************************************** 好消息几乎是和坏消息同时传来的。 邓龟年携五名同道与丁满、郭泰他们带着招募的超过九百人老兵陆续在五天之后抵达了固始。 这批老卒大部分是广胜军五年前裁撤时流落下来的,小部分是十几年前龙虎军裁撤残留的军士和一些在开封府和诸如郑州、许州的游侠儿,这些人和返乡的那些老卒们交好,此时得知这个消息,便也想要来固始寻个前程,丁满和郭泰自然是来者不拒,都一并拉了来。 而在这批汴梁老卒来之前的两天,鞠蕖和其堂兄鞠慎带着一千余申州残军也抵达了固始。 在这几天里,黄州方面的粮食也在陆续从阴山关那边运过来,这也会在江烽不断催促下杜家才勉为其难应允的事情。 固始这边在申州也从刘玄那边收到了部分资材,这是最紧要的,甚至有一部分马上运回来就要直接上城墙安装使用,所以也是半点耽搁不得。 这些军队一到,江烽甚至没有给他们喘息的几乎,就立即进行了整编。 按照当初在会议上说好的,左营五百人和丁满郭泰他们带来的九百多人进行了打乱混编,以老带新。 杨堪、丁满、郭泰分任左、右、后三营指挥使,三十多名汴梁子弟以及还有来自郑许二州的一些兵头也都按照杨堪、丁满等人的推荐出任这三营的副指挥使、都头、副都头以及队正这一击的军官和兵头。 而让杨堪他们都颇为惊讶的是黄安锦主动提出了希望从汴梁来人中补充部分军官和兵头进入前营,对于杨堪他们来说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而且也让杨堪他们对黄安锦的看法也好了许多。 在秦再道正式出任骑营指挥之后,江烽重新把斥候队的指挥权拿了回来。 这是应有之意。 事实上固始斥候队也从来没有完整的交给秦再道过。 倒不是说不信任秦再道,而是江烽在之前布置在蚁贼中的细作,同时在蔡州方面安排的耳目,也不适合随意交给别人,交给秦再道的不过是针对固始内部的一些细作耳目。 军议再开。 气氛有些凝重。 地图悬挂在厅堂正中央,江烽已经把一些原来时空中的地图图例和战斗示意借用在这个世界中来了,这让秦再道他们既感到惊讶,但是也觉得特别合用。 对于杨堪、鞠慎等人来说,这种新鲜玩意儿就更让他们对江烽侧目而视了。 图例和等高线等方法的使用,让整个地图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而地图虽然还无法像江烽希望的那样完全按照比例尺来描绘,但是也算是比以前那种完全没有大小远近直观感受的地图强了许多。 这是江烽结合了原有的地图,自己亲手画制的。 这的确有些措手不及。 丁满和郭泰他们带来的老卒都刚到不到半天时间,甚至连扎营歇息都还没安顿好。 只来得及把士卒打乱混编成为左右后三营,这边也只来得及把三营指挥使、副指挥使和都头、副都头明确下来,其他兵头还没有来得及安排,这边消息就传来了。 江烽半闭着双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坐在江烽左侧靠后的是崔尚,他一边有条不紊的整理着江烽交给他的情报文档,一边也在根据情报资料对照着桌案上的地图进行分析判断。 桌案上的地图要比挂在厅堂上的地图小许多,只有大地图的四分之一大小,但是这种协调的比例使得习惯了这个时代地图的崔尚大为惊讶。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是江烽心中总还是存着那么一丝侥幸。 万一大梁动作够快,力度够猛,使得蔡州军无暇南顾呢? 万一梁军摆出的阵势太大,又或者蚁贼给蔡州造成的混乱和额损失太大,使得他们无法抽出足够的兵力来过问固始呢? 只可惜设想永远是设想,甚至是幻想,事实往往都是让人不尽如意的。 早就领教了崔尚思维的细腻慎密,所以江烽很大方的把自己所掌握的资料一股脑儿交给了崔尚,而在军议之前,崔尚已经花了一个整天来整理和研究了。 崔尚来固始时间只比申州兵晚了半天,来之后江烽就直接把相当于录事参军的工作交给了他,崔尚也没有客气,立即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而且迅速和县令陈蔚打得火热。 作为五姓七望的博陵崔氏子弟,他的到来还是让陈氏家族的代表陈蔚颇为兴奋,这可是五姓七望的嫡传子弟啊,能屈尊来固始这样的小县份里,对于固始本地大族的陈家来说也是一份荣耀。 整个厅堂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寂中,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崔尚把情报整理完。 而崔尚似乎也毫无所觉,仍然是不紧不慢细细的查看着每一条情报,似乎要把它一一印在自己脑海中。 终于,当崔尚把最后一份情报看完,大家以为该开始了,没想到崔尚又重新将那叠情报资料掀开,在里边寻找着什么,又折腾了一阵,这才收拾完毕。 江烽这个时候似乎也才神游万里结束,瞥了一眼崔尚,似乎在征询崔尚的意见。 “指挥使大人,可以开始了。耽搁了这么久,实在抱歉,也是事出突然,本来说打算就着这一两晚上来好好琢磨的,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只能临时耽搁一下了。”崔尚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节 狂言(为魔皇轩辕兄弟加更!) “嗯,那我就先说几句吧。”江烽也平静的点点头,“这是我们固始军自扩建之后第一次正式军议,这是第一次,也许就是最后一次,……” 一句话就让在座所有人不寒而栗,这话也太不讨彩头了吧,但江烽是百无禁忌,自顾自往下说。 “可能有些人听到刺耳,不乐意,但我从来坚持一个观点,事情要往最好方面想,但是准备要向最坏的做,很简单,敌我实力相差悬殊,我们要承认,按照正常方式,我们必败无疑。”江烽很淡然,“不承认这一点就不是一个合格的……” 差一点不合格的唯物主义者这句话都冒出来了,幸好江烽及时刹住了话头,调整过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理性的、头脑清晰的统帅,我自认还算是。” 厅内一片默然。 “细作和斥候来的情报显示,蔡州军已经于前日出发,目标应该是固始,目前虽未确定,但我认为会是固始,待会儿崔尚会将具体情况通报给大家,地图也摆在大家面前,可以给大家一个直观印象,到时候代价可以清楚的看到我们目前面对的形势。” “形势很严峻,但我还是想要说一句,一个月前的形势同样严峻,我们在座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更悲观,更颓废,但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有一句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还有一句话,自救者,人恒救之,我们只有自己有勇气面对这些困难,才有战胜敌人勇气和机会。”江烽目光一停,若有深意:“好了,我说到这里,希望大家一会儿不要被崔尚的介绍吓住了。” 最后一句话让在座众人都是一笑。 纵然再是担心,在座的众人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很多都是历经生死的宿将,自然谈不上被吓住,但既然军指挥使大人这么说,可想来犯的蔡州军肯定相当可观。 “那我和诸位介绍一下情况,从多方情报显示,前日蔡州军便已经兵分两路,分别从汝阳和新息出兵东进,我们判断,他们的目标会是固始,其中汝阳出兵的兵力超过八千,新息一路在五千人左右,其中包含一个骑兵军。” 崔尚的介绍显得干巴巴的,但是每一个数字都是沉甸甸的。 一万三千人?众将都面面相觑,这大大超出了之前包括江烽在内的所有人的预料。 当时估计蔡州来犯之敌可能在五千到八千之间,槐,袁文槐那乃是袁无畏的同父同母亲身胞弟,年方十六,据说自幼修习异术,一把诛仙剑也是蔡州名品,虽然不及袁氏三驹那么闻名,但是也应该是天境之上的水准了。” 崔尚的一举天境之上又刺激到了在座众将的痛点。 在座众人中除了主帅江烽外,就只有杨堪、丁满和郭泰三位汴梁来人以及鞠慎这个申州将已达天境之上,而固始本军中除了主帅外竟然无一人达到天境水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屈辱。 尤其是谷明海更是内心憋屈,堂堂中营指挥,竟然还在通脉后期徘徊,连洗髓期都尚未进入,何以担当大任? 只是谷明海善于隐忍,崔尚的话并未针对谁,只是阐述一个事实,如果自己行之于色,反而是自己心胸狭窄了。 崔尚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刺激到了某些人,在他看来,既然要介绍,自然要把情况介绍清楚,像袁文槐这种角色,本身就是关注对象,你对他一无所知,一旦对阵失手,就是身首异处了。 “虽然尚不明确汝阳这支军队谁为主帅,但是根据这些线索来推断,袁无畏掌军的可能性很大,鉴于大梁那边已经在北陈州那边动员,我们推断袁氏会以老一辈的袁怀庆担纲为主,袁无为和袁无敌大概为辅,蔡州西南部这边袁氏可能会以袁怀方为主,作为应对,郾城一直是赵氏首领赵宣带兵驻扎,估计这一次也会是赵宣担纲为主帅,这样的三线布置以应对大梁,根据这支蔡州军所携带的粮草和器械来判断,所以这边袁军大概是打的一个快战快结的想法来对付我们固始。” 所有人都在掂量着这里边的分量。 八千蔡州军主力,携带有大量攻城器械,其中必定有术法器械,而粮草不多,也就意味着他们会一来就发起全力攻击,力争最短时间内解决战斗,也就是说,如果从新息那支袁军也汇合进来,一个骑军负责协同,会有超过一万人的步军参与攻城,这对仅有四千多人的固始军来说是何等巨大的挑战。 紧接着崔尚又重点介绍了目前己方的军队力量以及城防设施的布置安排,也谈到了固始军最为擅长的蹶张弩和投石车准备情况。 江烽给了诸将一袋烟功夫的讨论,他觉得这种讨论可以让诸将能够更全面细致的了解当下的情况,现在既非隐藏实力,也非虚张声势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要说透。 因为这一仗是无法回避的硬仗死仗,打赢了也未必就能安生,但打不赢肯定一起完蛋。 “好了,情况大致就是如此,后期还会有一些情报回来,但是估计在大的方面不会有太大变化了,蔡州军有意隐匿了他们带兵主将的消息,我估计这应该是一个策略,一方面是给我们施加压力,让我们内心恐惧,毕竟袁氏三驹和汝阳八柱的确都是声誉鹊起的翘楚人物,他们在和大梁一战中为他们自己挣得了荣誉,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突出奇兵的意图在里边,比如我们从袁文槐推断应该是袁无畏掌军,结果最后还突然冒出来袁无敌甚至袁无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一点我们都要考虑进去,……” “这种可能性肯定有,而且很大,我们固始军本身孤守一城,既无战略纵深,又无回旋余地,只能硬抗,而这就给了蔡州军以强打弱的最佳机会,尤其是在袁氏强者如林的情况下。” 杨堪还不太适应这种相对自由散漫的讨论气氛,在广胜军是决不允许这种探讨式的军议的,但是这位主帅显然不做如此想,甚至很欣赏这种方式。 杨堪一句话就点到了关键处,蔡州军围城而功,恐怕就和蚁贼围城攻城是两种不同方式了,以袁家高手如林的情况下,多点开花,带头突破恐怕这是最见效的方式,只要一处突破,固始便可一举而下,甚至可以节省很多不必要的战损,这就是实力占优带来的绝对优势。 “七郎所言固然有道理,但是先前白陵有一点恐怕没有具体讲到,那就是我们固始军在术法器械上的准备,恐怕要让蔡州军大吃一惊的。”插话的是邓龟年,他是以录事参军身份参加军议的。 “哦,龟年兄好像很有底气?”杨堪吃了一惊,作为传统的武将,沿袭了大梁的格局,杨堪对术法一道也不是很看重,虽然邓龟年是他的好友,但是他不认为术法一道能够在真正的大战中发挥多大作用。 “来之前,我也没多少底气,但是来了之后,在博山邀请了我参观材官所之后,我心里就有底气了,而且底气十足。”邓龟年的话语语气有些夸张,但是他必须要这么做。 这是固始城关键一战,而且也是他来固始之后马上就要面对的第一仗,在大梁那边对术法一道的不重视,使得他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每日郁郁,而到了固始,一来就遇上这样一个机会,哪怕是面临极为危险恶劣的处境,但是越是这样的环境,不是越是能显现出术法一道的威力么? 要让术法一道从一开始就受到重视,那么就必须在第一战立威,确立绝对的影响力! 之前邓龟年还有些担心时间来不及了,毕竟无论是制作大型术法道具还是设立术法器械,不但需要资材,而且更重要的需要时间,而在这两点上固始都很紧缺,但没想到一来之后在参观材官所之后立即就让邓龟年大喜过望。 不但罗真的性格和态度想法都基本一致,更难得的是罗真早已经在开始做了许多工作,而固始居然从南阳索要到了一批品质不俗的术法资材也将送到,这也给了邓龟年极大信心,所以他才敢在杨堪面前狂言。(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节 大杀器 杨堪上下打量了一下微微仰头的邓龟年,笑了起来,意似不屑,“龟年兄,这是阵前军议,非同儿戏,我们要面对的是百战之军蔡州军,夸口可以,但是不能过火,那会付出代价的。” 一干武将见二人顶起牛来,都点头认可杨堪的意见。 没错,术法的确尤其奥妙所在,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防反效果,但是这是要面对上万的蔡州军。 固始城小墙矮,护城河窄而浅,可以说防御能力提升余地很小,真正一旦进入城池攻防战,纵然有投石车和蹶张弩,但那只能其辅助作用,更别说术法一道了。 蔡州军不比蚁贼,有完善的攻城器械,有丰富的攻城经验,一样有强大的术法攻击手段,你邓龟年在这个时候口出狂言,贻误战机是要出大事的。 在武将们看来,仗打到最后一步,终归还是要靠军官士卒们的身体去拼,战斗力在这个时候才能真正显现出来,良好的组织纪律性,过硬的军官素质,训练有素的士卒单兵能力,强悍的武将单战武力,这些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什么时候轮到你术法一道也能改变战争结果了? “七郎,你没见过我们固始军术法一道的水准,就自侮过甚,是不是太不自信了?”邓龟年一声狂笑,毫不犹豫的顶上。 杨堪真有些恼了,他不想和邓龟年发生冲突,这会给其他固始军将领一种不好的印象,都是汴梁来人,本身就应当齐心协力,共同融入到固始军中,提升群体的地位和影响力,怎么这邓龟年却和自己叫起板来? 但这是阵前军议,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是随意退让,那也真说明他杨堪不自信和软弱了,杨堪点点头:“龟年兄,这军指挥使大人也在,某观诸位同僚都不太认同龟年兄的看法,不知能否让龟年兄为我等解惑?” “有何不可?”邓龟年大方的一笑起身,躬身行礼,“军指挥使大人,可否请诸将一观固始城防体系的一些安排设置?” 江烽笑了笑,“有何不可?在座都是固始军的中流砥柱,难道说还能泄露军中秘密不成?” “那好,就请军指挥使大人与诸位一道去那城墙上一观道藏所和材官所的成果吧。”邓龟年气定神闲的敦请道。 一干武将们见邓龟年这般做派,而坐在一旁的罗真却只是含笑不语,都有些讶异。 老固始军的将领们都知道这罗真是军指挥使的同窗好友,性子素来桀骜,今日却难得的不言语,让那邓龟年来打头阵。 而汴梁来这几个却觉得这邓龟年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甚至还和自家人都顶了起来,也都有些懊恼,但这种时候却不是插话的好时机,都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表示支持。 江烽也就顺从“民意”,示意大家一起到那城墙上去观摩前两日才成立的道藏所与材官所的“成果”。 远远看去,三丈高的落木塔矗立在城墙凸出的马面处,显得格外刺眼。 这里视野宽阔,但却是最危险的地方,乃是敌军进攻的重点,同时也是对攻城一方最具杀伤力的所在,无论是蹶张还是车弩还是投石车,往往都选择这里作为攻击点,可以最大限度的打击敌人。 杨堪众将都围绕着落木塔绕行一圈,但都看不出有什么古怪,只是从旁边堆砌的滚木大略知晓,这应该是投掷滚木有一定关系。 这滚木只能是士兵们抬起往下扔,对附墙而攻的士卒有相当杀伤力,但是滚木笨重,耗时耗力,且攻击距离近,范围狭窄,与滚油金汁这一类防御手段类似,效果有限得紧。 这邓龟年专门把大家带到这里来看这玩意儿,总不成是觉得这檑木里能做出什么花样来了吧? 看见江烽的两名贴身亲卫郑重其事的将周围士卒不布置开来,同时在城墙下早有士卒分散在百丈之外进行警戒,一干人武将们都有些惊疑不定起来,这难道还真是一具什么了不得的器械,能发出震天撼地的威能不成? “博山,龟年兄,那你们就给大家伙儿演示一番吧。” 江烽也注意到了一身披甲戎装的许静居然也混在了一干从汴梁来的方术士和术法师里边,那份沉静温雅被那一身英气的披甲戎装衬托起来,竟然是格外的引人垂涎。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主角却不是许静,而是落木塔,对于武将们来说,什么都难以比得过和战争有关的东西,连秦再道和张越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具落木塔上边去了,根本没有认出许静来。 给许静了一个微笑,许静脸微微红起来,目光里却也有了几分柔媚,看得江烽都有些心痒痒。 来这个时候半年了,自己竟然可耻的禁欲了,这可太不符合自己在原来那个时空中的表现了,只是现在的确没有太多心思和精力去想其他。 说句实在话,也不是从来没想过,有时候夜深人静孤枕难眠的时候,一样会有某种需要,但他发现自己身旁的几个女人中,自己最感兴趣最想在床上占有的竟然不是鞠蕖,也不是许静,而是许宁,这种诡异的心理让江烽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几名操作士兵用木轮将堆放整齐的滚木一根一根的拉上了料台,随着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随着两边小旗手的旗帜一挥,“左翼,放!” 伴随着整个落木塔周遭的气机感应陡然剧变,在周围一丈之内的诸将都觉察到了落木塔就像是一个处于气流旋涡中心,猛然向外喷发出气流,如同两名天境高手的对决碰撞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向四周喷涌而出。 一阵颤栗和刺耳的啸叫声中,那具由粗大的木铁结构搭建起来的木塔轻微的晃动之后,一个长六尺,海碗口粗细的滚木从那如棺材口一般的空口中猛然弹出,向着城墙外横滚而去。 粗壮的滚木在空中保持着平衡,一直到落地之时才有些微微倾斜。 巨大的惯性动能让滚木在落地一瞬间就将两株手腕粗的小树砸断,然后毫不停留的向前奔行,带起一阵黄尘。 中间再度遇到了一块三尺高的石块阻击,撞击之下猛然颠起六尺高,然后再度向前奔行,只不过方向略微有些变化,这一路奔出了接近二十丈方才放缓,慢慢停了下来。 没等一干武将们从目瞪口呆中惊醒过来,右边的小旗手又是猛地一挥小旗,怒吼道:“右翼,放!” 先前那一幕再度重演,右边的匣口中再度喷吐出一根滚木,汹涌着向前弹射而出。 落地一瞬间可以清晰地看见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印痕,滚木没有停留,疯狂的向前奔行。 几根一字排开的白蜡大枪枪杆被这根滚木拦腰撞上,当场就有三根白蜡大枪的枪杆撞断成两截! 而滚木继续前行,由于地势微微倾斜的缘故,这根滚木又继续奔行了十余丈,一直到两百步开外才停住。 “左翼,放!” “右翼,放!” 伴随着不断的命令声,连续七根滚木分别从左右两个匣口喷涌而出,将整个呈九十度直角的对角线一路几乎要砸成一片平地,其表现出来的凶猛动能威势,让一干武将们鸦雀无声。 一直到最后,满脸不敢置信的郭泰才忍不住大叫一声:“****,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谁他妈还敢来攻城?谁敢挡其锋?” 的确,所有武将们都在倒抽凉气,这具落木塔表现出来的强大杀伤力实在太威猛了,简直超出他们所有人想象的几倍。 这种将滚木用巨大的术法之力进行抛掷的器械完全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滚木被抛出十丈开外,而且巨大的惯性还会在地面向前本性二三十丈距离,这之间距离的一切存在简直可以说是用横扫来形容。 无论是士兵,还是寻常的巢车、木驴、箭塔这一类攻城器械,在滚木强大的冲击力面前都只有用悲惨来形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这种大杀器的席卷之力。 江烽也是第一次看见落木塔的使用,但他之前就听罗真和邓龟年介绍过了,不过这种口述介绍和眼睛直接观感带来的冲击力完全不同,他同样被这玩意儿给吓住了。 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江烽让自己的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自己有点儿草率了,这种大杀器必须要严格保密,比起投石车来说,这种术法器械更骇人。 尤其是能够稳定的控制住滚木的投掷方向并让滚木在空中保持平衡,使得滚木的动能在落地之后得到最大释放,这不是一般器械能够做到的。 也幸亏自己来之前还是有准备的做了一些安排,防止这样的大杀器被无关人员知晓,但是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大杀器的威力。 虽说一旦使用就很难保密,但是只要能在这一次对蔡州之战之前实现保密,给蔡州军来一次“记忆深刻”的印象,目的也就达到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节 双簧戏 对于所有武将们来说,邓龟年和罗真的这具落木塔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强了。 都是在战场上久经厮杀过的汉子,都清楚在城市攻防战中防御一方如何利用城防设施来给敌人制造杀伤的手段。 什么滚木礌石,什么滚油金汁,什么床弩砲车,见得多了,哪怕是之前谈到的固始军擅长的石砲车,也就是投石车,还有那蹶张弩,大家也都经历过,并不太在意,但是眼前这玩意儿,就真的有点儿颠覆大家的认知了。 能把一根重达百斤的滚木按照既定方位投掷出数十丈,并且还能保持平衡使之动能最大化,这太不可思议了,而且这还是双向并进,此地抛射,可以同时打击两个方向的敌人。 像杨堪、秦再道、谷明海这些久经战阵的宿将马上就看出了这样器械的威力,杨堪和谷明海更是在落木塔停止下来之后一个箭步就窜到了落木塔边,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围上来,寻摸着看这落木塔究竟是怎样工作的,竟然能这样不间歇的投射滚木,其工作原理究竟是怎样的。 邓龟年和罗真二人倒是站在外圈,一脸不屑。 若是这玩意儿都能被这帮兵头粗汉们看出道理来了,那还要这帮方术士和道法师干啥?干脆就回家抱着老婆孩子混吃等死好了。 精巧玄妙的设计工艺和原理的确不是这帮武人们能理解的。 他们怎么也无法想象一根滚木从料台里滚下去,经历了中间那一段料仓就会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从匣口出来时就会变得那样狂暴凶猛力道十足。 就像方术士和术法师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两个人,人家举手投足就能开碑裂石,人家身体一跃就能飞行几丈开外一样。 杨堪目光锐利,在确定了自己无法弄明白这具落木塔的原理之后,他就开始琢磨这种器械的优势和弱点。 “龟年兄,这玩意儿之所以设计成两个投射口,而且成这样一个角度,是不是有意为之?” 杨堪的头脑的确厉害,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奥妙,这一点连罗真和邓龟年都不得不服。 “嗯,的确有这方面的考量,博山兄设计时就考虑如果是正面投射,覆盖面相对狭窄,容易被敌人避开,而这样设计,两个角度都是从侧翼发起进攻,斜插横过,敌人进攻阵型很难防范,而且哪怕是知道也很难做出应对,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阵型被搅乱。”邓龟年也对罗真的这一设计理念相当佩服。 杨堪微微点头,的确这样一来,落木塔不但可以打击两个方向,而且这种侧翼袭击覆盖范围大了许多,对敌军的攻击阵型破坏力也大了几倍,相当厉害。 “这种东西如果是以术法资材来催动,不知道耐久力如何?”杨堪又问道另外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只能投射一二十根滚木,那也意义就不大了,敌人完全可以通过松散阵型来拖垮这种有效力限制的术法器械。 “七郎看来是专门挑刺儿啊,不过的确也问得在理。这玩意儿的耐久力有限,主要还是术法资材通过这种方式消耗太快,我们也通过了一些手段进行辅助强化,但是预计顶多也就能透彻一百五十根到一百八十根左右的滚木,另外由于术法力量的反冲力太强,这种铁木结构的装置也难以支撑,这还需要我们以后来改进。” 邓龟年也没有回避这种术法器械的短处,“另外这种东西需要提前安设,无法移动,受限比较大。” 在场众将都在默默的估算着落木塔的实际战力。 像这样的落木塔如果沿着固始城墙安设四到五座,基本上就可以把一面城墙的攻击范围全部覆盖了。 当然单凭一个落木塔自然无法支撑起整个防线,但是对于城防体系的攻击武器却不少。 床弩、投石车、蹶张弩,再加上弓箭手,这样可以形成阶梯层次的打击面,这种落木塔弥补了蹶张、床弩和投石车这一类远程打击武器与像蹶张、弓箭这一类武器之间的空白。 同时其不择方向的攻击角度不但可以对进攻方的阵型造成极大破坏,而且还可以对各种攻城武器形成毁灭性的打击,这一点尤为重要。 秦再道和谷明海都能从对方眼睛中看到各自的震惊和喜悦,光凭这一样武器,起码就能让固始城城防体系强上几分,再加上军指挥使大人设计的投石车也得到了改进,还有那蹶张弩的制作工艺也日益完善,可以说固始城的防御能力比起一个月前蚁贼围城时又强了何止一倍? 蔡州军纵然在战斗力比蚁贼强了很多,但是固始军也一样在迅速的成长强大。 固始军现在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千人,抛开五百骑军,也有四千五百人的步军,就算是再除去后来组建的左、右、后三营,固始军的牙营、中营和前营,已经具备了相当战斗力,再加上经过几天调整适应的申州军两个营,可以说现在的固始军战斗力比起当初的固始军起码翻了一倍有多。 这种情形下,纵然蔡州军来袭,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了。 “还有,落木塔目标太过明显,很容易成为敌军巢车、箭塔的打击目标,另外,这种书法器械制作精妙,但有点被损坏关键部位,就会丧失功能,所以敌军若是有高手来袭,也很容易达到破坏目的。” 丁满也一直在琢磨这个落木塔,不过他是在想如果自己是蔡州军,应该怎么来应对这个玩意儿,这一会儿他就已经想出了几个应对之策。 “没错,落木塔的确有这样那样的短板和缺陷,也很容易被毁坏,但是它的威力大家也有目共睹,至于说怎么来弥补短板,尤其是有针对性的发挥其长处,避免其被敌人毁坏,我想该是你们这些指挥们考虑的问题了。” 邓龟年话语里充满了骄傲和得意。 “而且我们也考虑到落木塔一出,恐怕敌人就会把破坏它作为首要目标,诸位可能也看到了这里我们设立了两张皮幌,用于防范箭矢、砲石对其的进攻,另外静小姐和博山兄也正在改良和制作一种术法强弩,专门用于攻击天境强者,这种术法强弩有很多弊病,但是却很适合这种守株待兔式的伏击,……” 罗真一招手,八名强弩手又演示了经过改装的天焰强弩攒射,也一样让杨堪、丁满和郭泰几人毛骨悚然。 这种术法强弩使用不便,射程短,但是在这种狭窄范围内的高密度集中使用,却杀伤力极大。 尤其是如果按照邓龟年所说,以落木塔为目标,专门设置这种术法强弩阵,用八到十二名甚至十六名术法强弩手来埋伏攒射,恐怕就是一两名天境高手来袭,都要中招吧。 ************************************** 所有人都在一种震撼中回城了,术法师们甚至还在野地里为这些武将们准备了一场地系阵法的盛宴,但是这个盛宴却被江烽断然制止了。 已经够了,没有必要再把更多的东西展示出来。 有些时候留有一些余地,效果会更好。 事实上武将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固始军在各种准备方面,比他们想象的更充足,这让他们既惊喜兴奋,也感到压力。 术法师们能做得这么好这么多,那么他们这些守土有责当之无愧的武将呢? 江烽很满意这一次示范的效果。 这其实是他和罗真、邓龟年演的一出双簧。 在得知蔡州军超出预料很大的规模来袭时,江烽就意识到肯定会对整个固始军的高层心态造成巨大冲击和压力。 秦再道、谷明海和黄安锦也罢,杨堪、丁满和郭泰也罢,以及鞠慎也一样,都不可避免的要衡量在这种优劣十分明显情况下,固始军能否打得赢这一仗。 单单以固始军现有实际战斗力,是肯定无法支撑起对百战之军的蔡州军一战的,蔡州军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经验,甚至还有实际战斗力,都要强于固始军不少,那么固始军凭什么来赢得这一仗? 必须要有一些让这些高层军官们都觉得震撼和触动的东西,要让他们意识到固始军并非毫无反击之力,一样有蔡州军所不具备的优势所在,一样可以给蔡州军造成巨大伤害,甚至可能让蔡州军接受不了的伤害,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树立起打赢这一仗的信心。 信心加上实力,才是赢得一场战争的基本保证,而之前,固始军其实已经具备了一战的实力,但是在信心上,三股力量纠合在一起的新固始军实际上还不及之前与蚁贼一战之后的老固始军,但是在这一次示范之后,新固始军之间的缝隙又再度被粘合起来了。 不过江烽也知道,这只是被暂时性的粘合起来,而非真正的熔成了一块铁板,要让他们成为一块铁板,还需要通过这一场固始攻防战来反复捶打砥砺这块还有缝隙和杂质的铁块。(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节 带话(为taony222兄弟加更!) 术法一道给武将们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他们已经用活生生的现实证明了他们自己的实力和水准。 谁也无法否认像落木塔这种超乎寻常的器械能够给守城带来多么大的助力。 想象一下,在攻城战中,落木塔突然发力,一根接一根的滚木被抛掷出来,翻滚横扫的滚木以非斜线的路线席卷,会给攻城步兵带来多么大的震撼和损失,只怕瞬间就能导致整个攻城阵型的崩坏吧。 道藏所和材官所证明了自己,现在就该轮到武将们证明自己了。 武将们证明自己的方式只能是在战场上,而战场上一旦证明失败,那可能就是生命的代价,所以在剩余的这几天时间里,抓紧一切时间对队伍进行整训就是最迫切的任务,尤其是像杨堪、丁满和郭泰几人所带的队伍。 “投石车的制作工艺已经简化了许多,按照你提出来的那种什么,对了标准件制作装配法,的确很有效,只可惜这对匠师和工匠们的要求太高了,要完全达到一个标准,根本做不到,所以最开始返工很多,浪费也很大,下边工匠怨气也很大,不过在奖惩法则兑现之后,这种情况改善了许多,……” 罗真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向江烽倾诉着自己的兴奋和烦恼,“蹶张弩也一样,都是太费材料了,太昂贵了,这样的打仗,比银子往水里还快,使用一次就基本报废了,还好,采取你说的那种方法,有些部件就可以拆卸下来重复使用,……” “老贺,材官所的管理还得你当家啊,博山不适合这个,他还是把心思用在他的创造发明上去更好,”江烽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不怎么说话的贺德才,“质量固然重要,但是成本控制下来也是必须的,现在我们有大梁、鄂州和南阳方面的支持,还能维持,但是此战之后,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过了,过日子还得要省着点儿,博山是个没数的,只管花钱,你得替他把把门。” 对江烽公然的“剥夺权力”罗真却无动于衷,甚至还有点儿高兴。 这种繁琐事务的管理本来就是他最厌烦的,耗费了大量精力不说,还做不好,所以他也早就希望江烽能把这个责任交给贺德才,而且他也觉得贺德才是最合适人选,和自己搭配也最相得益彰。 “军指挥使大人,其实罗大人……”贺德才刚一搭话就被罗真打断,“得了,什么罗大人,我可当不了什么官,你就叫我博山,我叫你老贺,我不耐烦干那些事儿,你干最好,放给别人,我估计二郎也不放心,你就接着好好干就行了。” 贺德才迟疑了一下,罗真与江烽的关系他当然清楚,而自己这个昔日的下属他是眼睁睁看到对方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看穿过这位昔日下属的心思,对江烽始终保持着一种敬畏心态。 “嗯,贺大人也挺适合的,博山的确不适合干这个。”一直伴随在江烽右边而行的许静也轻声道。 许静已经卸下了戎装,重新恢复了女装,不过江烽还是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看看对方这半袖下边有没有那什么凤凰木棉纱织成的法衣,这简直就是天然的防狼衣嘛,可自己却不是狼啊。 “老贺,看,静娘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有其道理的,材官所我就交给你了,两个要求,一是保证博山他们的术法研究和设计,而是适度控制制造成本,就按我说的那种标准件分解制作,一定要让那些工匠适应,可以从那些学徒开始培养起,养成良好的习惯。” 江烽站住脚,看着贺德才,温润的目光落在贺德才身上,带给贺德才无尽的信心和无穷的压力。 “那军指挥使大人,我就尽力而为了。”贺德才也站住脚,抱拳一礼,郑重其事的道。 其实他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安排布置,细心检查,按时督促,发现问题之后有条不紊的对照整改,这种有序而平稳的工作在很多人眼中是繁琐而枯燥的,但是他却乐此不疲。 当每一具具蹶张制作装配出来,摆放成排;当一台台落木塔在城墙上安装成功,巍然耸立;当一件件草木甲制作完毕,堆砌成山,那份满足感,不是谁都能体会到的。 甚至连每一个零部件,每一份材料入库,都能让贺德才产生一种成就感,这就是在自己辛勤努力下才有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将为捍卫固始发挥每一分作用。 贺德才没有多余的言语让江烽也很满意,他不需要谁给他拍胸脯打包票,就这么简单朴实的话更让人相信,贺德才在军事方面的才能的确平庸,但是其在后勤管理上表现出来的勤勉却让江烽有一种意外之喜的感觉。 贺德才在关键时刻站在了自己这一边,不管所起的作用有多大,在这个时代,酬谢老臣忠臣是必须之意,否则日后谁还愿意跟着你走? 可贺德才的能力却又摆在那里,担任一营指挥绝对不合适,他就是一个锻骨前期的水准,而且年龄这么大,根本没有太大的前景,没想到却在后勤管理上表现出这般水准,而那份勤勉朴实更是干这个位置最重要的先决条件。 待到罗真把贺德才拉走之后,偌大的材官所里就显得安静下来了。 “你不忙?”许静发现自己的脸又有些发烫起来,话一出口,才觉得是问了一句笨话。 “忙,这种情况下怎么不忙?但忙也要讲工作分配安排,我假军指挥使,干军指挥使的活儿,他们各营指挥使,就干各营指挥使的活儿,各司其责,各尽其职,要学会忙里偷闲。”江烽负手漫步。 材官所的占地面积很大,在征用了几院民宅之后,又把紧邻民宅的几处空地也圈占了进来,面积得到了大幅度增加,这实际上是把材官所和工坊连为了一体,而下一步道藏所也要纳入进来,这三块就会成为日后固始军在术法研究和器械制作的联合体。 江烽不是机器人,极度紧张之后也需要排解和舒缓压力,可和张越、罗真这些家伙在一起,私人关系再好,但也是谈工作居多。 鞠蕖虽然来了,但是话却不多,现在她更多的时候还是和她那位堂兄在一起,申州军那边的局面也还需要她来帮忙牵线搭桥稳定下来,所以这几天鞠蕖都没来找江烽。 现在身边能说说话的,似乎也就只有这个许静了。 和许静相处日久,江烽也渐渐的有些喜欢上这个女孩子了。 和之前自己那具躯体灵魂对许静的痴迷不同,这个时候的江烽更多的是以一个局外者的身份来欣赏许静,但是接触日多,一些原本残存在这具躯体灵魂中的某些意识仍然会潜在的发挥作用,些许好感一样会影响到江烽的情绪走向。 淡淡的幽香在身旁浮动,江烽很享受这种美人在旁的静谧安详,许静是个很聪慧的女子,是也觉察到了江烽的走神,只是静静的陪着江烽往前走。 “若是没有这场战阵该多好,我们也不需要这么煞费苦心的应对,可这些事情却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江烽突然无头无脑的冒出一句话来。 许静微微一凛,她不知道江烽是不是言有所指,小心的瞥了一眼江烽的脸庞。 从侧面看过去江烽的眉宇略微蹙着,似乎额际还笼罩这一分愁思,轮廓分明的脸型谈不上多么英俊帅气,但是却有一种特有的深沉质感,许静也不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心理感应。 “小静,如果我们打完这一仗,打输了,自然不必说,打赢了呢,会怎么样?我又该怎么做?”江烽突然扭头过来,看着许静问道。 许静吓了一跳,最后还是咬着嘴唇摇摇头,“我不知道,打赢了,我想固始应该有一段和平安静的时光吧?我还是会继续修炼玄神,嗯,博山这边有需要,我还是会帮他。”” “我呢?我该怎么做?”江烽继续不依不饶的问道。 “二郎,你该怎么做,应该站在你这个角度来考虑,恐怕被人都无法帮你做决断。”许静幽幽的道。 “是啊,谁都无法帮我做决断,可有些事情我不想去做,但正如你说的,站在我这个位置上,恐怕又不得不去做,所以我真希望有些事情不要发生。”江烽静静的看着许静,温言道:“我的话,小静你明白么?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去有些事情,但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要对更多的人负责,有些事情如果走到某一步,恐怕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许静默然,躲开江烽的目光,把脸侧向一边。 她当然听得出江烽话语里的含义,但是却无法回应,姐姐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江烽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什么。 在江烽走后姐姐很活跃,许静也是刻意避开,不想去了解,但现在江烽显然是要借自己去传话,不要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靠自己传话,有用么?(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节 术法群体 江烽在内心深处叹了一口气,自己和许氏姐妹之间的恩怨恐怕真的很难道明说清了,许静没问题,但是许宁呢?一旦她做出了超越底线的事情,自己又该怎么办? 这不是法治时代,是讲求血亲复仇,一旦许宁和他背后的许氏族人对自己做出不利的行为,恐怕要让自己麾下其他人宽恕他们就很难了,毕竟自己现在的存在已经不仅仅代表自己一个人那么简单,而代表着一个已经日益成型的利益群体了。 似乎也感受到了江烽内心彷徨犹豫和他有些孤寂背影带来萧瑟感,走在背后的许静有些落寞而又期待的声音突然道:“二郎,假如,假如我们许家人真的做出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求你宽恕他们一回?” 江烽身体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伫立了一刻,然后才有些疲惫而冷淡的道:“小静,那要分什么事情,如果只是针对我个人的行为,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如果是针对整个固始军的话,恐怕我也很难向其他人交代,所以最好不要有。” 似乎是被江烽有些冷漠的语气刺激到了,许静身体一瑟缩,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深深的盯着背对自己的宽阔背影,忍不住上前抱住对方的腰腹,喃喃自语道:“那我该怎么办?” 被许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一怔,背后能够感到一阵湿热感从衣衫里浸润进来,江烽身体也是一颤。 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的确,像许静这样的女孩子该怎么办? 一边是姐姐,甚至还有姐姐背后隐藏着的许氏族人,三叔,堂兄,这些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家人,他们认为现在的这一切都本该是他们许家的,这种执念使得他们无法放弃,一边却是自己喜欢的人。 许静已经做了很多了,三皇炮锤之术,落木塔的设计加工,玄神加祝,许静就是用这种类似于赎罪的方式来解脱自己,可自己却还要苦苦相逼,要逼迫他去和自己的姐姐和家人反目相对,作为一个男人,自己是不是太下作了一点? 有本事你自己去解决啊,为什么非要利用和逼迫这个对自己满腔情思却又不得不像鸵鸟一样躲避这一切的女孩子呢? 一种强烈的愧疚和自责感涌入胸间,让江烽忍不住转过身来。 泪光盈盈的美眸中多了几分迷惘和痛苦,微微哆嗦的粉唇犹如寒风中颤栗的小雀,似乎没有想到江烽会突然转身,或者是被自己先前有些冲动的行为正在后悔,江烽这一突然回身,让许静顿时惊惶无措起来。 一只手抬起对方娇艳如花的粉靥,惶惶然的神情犹如落入陷阱的小兽,江烽此时竟然生出一种不忍亵玩的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掠过心间,立即就被心理和生理上的刺激给淹没了。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半年多时间了,从生理到心理上江烽觉得自己都处于绝对的禁欲状态,前期在光州时还算是有心无力,到后来来到固始之后,那是真的心和力都没有了,接踵而来的忙碌让他每天连修炼和睡觉的时间都乏乏,更别说其他猎艳心思了。 像他这样的年龄在这个时代中基本上都是为人父的了,罗真是个例外,而张越早就娶了光州黄氏女,而原来的自己若不是当初苦恋许静,只怕也早就草草婚配了。 当江烽那充满魔力的双眼注视着自己的眼眸时,许静只觉得对方的目光似乎刺入了自己身体每一处,自己内心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松开还抱着对方腰腹的双手,还是转身逃离,不过好在江烽没有给她太多的选择,一只手抚住了她的粉颈,然后沿着粉颈向上把自己的面颊抬起。 略微有些粗糙的舌尖一下子就刺破了自己樱唇,如天雷击顶,江河倒流,许静只觉得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自己全身血肉在一瞬间都燃烧起来了,如火中的飞蛾,只是那一刹那间便化为了灰烬,而自己的魂魄似乎也随着灰烬在空中飘浮飞扬,仿佛要消失在天际深处。 他怎么敢?! 江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就爆发了,想亲吻就亲吻了。 细腻湿滑的舌苔纠结在一起,腻滑火热,只不过眼前这个女孩子显然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形,完全是茫然而被动的被自己带入了节奏,甚至连一双手都不知道抱住自己的虎项,而是那样僵硬的杵在自己和她身体之间。 从隔壁大院传来的欢呼声才把沉浸在情河中二人惊醒过来,这个时候许静才骇然发现眼前男子的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沿着自己的胸衣探入进去,握住了自己的椒乳,惊惶之下,来不及多想,顺手的一记耳光已经响亮的映在了江烽的脸颊上。 忙不迭的拉起胸衣一阵狂奔,在小院门口险些被门槛绊倒摔一跤,江烽这才一边回味着先前那份柔腻快感,一边赶紧道:“小心点儿,小静!” 满脸通红的许静一只手掩在胸前,放慢脚步,一边转过身来恨恨的瞪了江烽一眼,江烽却很自然的把手放在鼻息间嗅了一下,羞得许静忍不住顿足怒嗔,这个时候江烽才沉声道:“小静,放心吧,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总能有解决的办法,一切都在我掌握中。” 本欲拔足疾步离开的许静听到江烽这句话,又忍不住深深的看了江烽一眼,微微点头,眼圈却已经有些红了,不再言语,盈盈离去。 打扰了这一段香艳好事的欢呼声是从隔壁大院内工匠们传来的,这是贺德才和罗真宣布了对近期表现优异的十名工匠的奖励,每人一贯钱。 奖励的标准很简单,保质保量,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合格器件最多,且坏件率最低,这样就可以得到每一月的奖励。 这极大的刺激了工匠们的积极性,对于这些工匠们来说,他们只需要分步骤完成某一个部件或者几个部件,而不让他们接触到每一个工序环节。 这样可以让他们更精于某一个或者几个器件的打造制作,但又无法接触到整个完整的工序,既使得他们在制作技艺上得到提高,同时又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泄密,这对术法器械尤为重要。 在这一点上,江烽专门和贺德才交代过。 最初贺德才和罗真都无法理解,但是很快从蹶张弩的制作到投石机的建造,开始不太习惯的工匠们慢慢熟悉了这种最基本的流水线工作方式,尤其是在后期从流民群中招募了大批少年学徒进来之后,这些人的适应能力更快,并迅速赶上了原来这些老工匠们。 不过罗真也明确告诉江烽这种方式对于高级的术法器械并不适合,这些普通匠人只能制作一些最初级的部件,而在核心部件上他们连基本原理都不明白,就谈不上制作了。 江烽倒也理解,毕竟术法匠师和普通匠师隔着一道无可逾越的沟壑。 术法匠师首先必须要是方术士,才能具备成为术法匠师的资格,只不过方术士们都更愿意成为术法师,而不愿意当术法匠师,只有像罗真这种沉迷于此道的人才对当术法师还是术法匠师无所谓,他只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道藏所的成立,使得固始这个县份就真的具备了一些与其他普通县份有些不一样的味道了。 邓龟年对道藏所的成立很重视,他告诉江烽如果能够成立道藏所,并给予道藏所以大力支持,使之能在这一次固始之战中大放异彩的话,那么他有更大希望能吸引到汴梁更多的方术士和术法师们到来,甚至可以吸引到一两名道法师,这对于小小一个固始来说,就真的称得上是惊喜了。 江烽也清楚,只要能够顶过蔡州军的这一次来犯,那么固始军便绝不会再只局限于固始,殷城,乃至寿州,都将是固始军扩张的方向,届时固始军不但要在军队的战力上下功夫,而且更需要在术法这一块大梁不是很重视的行道上下苦功。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要趁着大梁不重视这一行的时候,举起锄头狠狠的挖,把大梁丰富的术法人才挖来为固始军服务。 邓龟年也毫不隐晦的表示,既然大梁不重视术法一道,那么他作为汴梁道藏斋的执事之一,自然要为道藏斋的同行和弟子们寻找一条更好的出路,学成卖与帝王家,大梁固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但是无奈大梁不愿意用他们,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在大梁老死终生,有固始这样一个既算是大梁盟友,且距离也不算太远的所在,他们当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邓龟年一行五人从一到固始,就主动的交好罗真和许静,尤其是在发现罗真是一个真正的术法者而非那种狭隘的同行或者争权夺利者之后,就更是乐于与罗真合作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节 袁氏三驹 铁脚枣骝轻轻的一跃,飞过了横亘在面前的土垄,马背上的骑士身体随之一个起伏,双腿微微一夹,枣骝速度慢慢加快,赶上了前面的两骑。 “三兄,七兄!”枣骝马上的骑士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臂,随手将横在鞍前的长戈摘了下来,重新放入斜挂在鞍后的囊袋中,戈尾向前,戈头朝后,囊袋尾端露出清亮如雪的锋利戈头。 这柄戈明显和寻常的长戈不一样,说是一柄长戈,其实更像是一柄横面多了一个鸟喙状尖头的陌刀。 大将军戈。 只要是蔡州人,看一眼这柄武器便能知晓这柄长戈的主人是谁,立马横戈袁无敌。 “十九,怎么了?”策马慢行的紫袍骑士没有回头,漫声道。 “没什么,我就在想,咱们这么小心翼翼的遮掩形迹,是不是有点儿太高看了那固始军了?”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前方紫袍骑士的不悦,袁无敌有些郁闷的收敛起了先前流露出来的烦躁气息,降低了音调:“就算是那江烽真的突破了天境,就算是那杨堪是杨家难得人才,那又怎样?难道说我们袁家的男儿会惧了他们不成?笑话!” “高看比小看强,搏狮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为将者当战略上当大胆,战术上谨慎。”紫袍骑士目不斜视,自顾自的道:“十九,骄兵必败,你应该知道我们目前的处境,家里让我们三兄弟外加几个小弟来,不是让我们来踏青秋游,而是要我们在最短时间内解决固始问题。” 袁无敌目光在自己兄长面前定了定,嘴角最终还是浮起了一抹桀骜之色,“三兄,我不认为固始在我们三兄弟面前会是一个问题,我甚至觉得文槐他们几个就能解决问题。” “是么?”紫袍骑士清冷的目光终于动了,冷冷的扫了一眼对方,“意外往往都是我们自信满满的时候发生。许德威不过是一个刚踏入天境养息期的角色,而我当时之差一步就要晋入太息期,但是我全力发动之下,甚至天焰龙拳和龙焰天王刀催发到了极致,固然将其击杀,但现在我小腿上的伤口仍然在隐隐作疼,他的无尾伏魔棍给我的印象很深。” 袁无敌自然明白兄长是在用血的教训来教育自己,但是他仍然不认同兄长的过度谨慎。 八千精锐尚觉不足,甚至还从朗山、新息那边调来了五千兵力,袁无敌甚至觉得哪怕是要打申州都不需要这么多兵力,遑论这一个小小固始? “七兄,你是和固始军那边打过交道的,你觉得呢?”袁无敌不愿意和自己最尊敬的三兄争吵,但是又不认同他的观点,把话题抛给了另外一个一直未曾搭话的玄衫男子。 似乎是被这个话题触动了一些什么,玄衫男子有些表情复杂的摇摇头,“十九,如果单论那江某的个人武道修行,哪怕他真的在这么短时间内踏入天境,我觉得也不值一提,无论是三兄还是你,解决他都不是问题,哪怕还有什么杨堪相助,但我担心的是他这个人的心计。” “哦?”紫袍男子微微动容,而袁无敌则有些不解。 “三兄和十九记得我当时去固始时么?都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情,那曹万川也是拍了胸脯打了包票,而且据我了解曹万川也不是那种喜欢夸口之人,所以我才信了,而且出于谨慎,我也想干脆提前直接解决此人了事,没想到却险些栽在这个当初恐怕也就是洗髓期门槛上徘徊的角色身上,术法强弩差点就伤了我,而且还成功的迫退了我。” 紫袍男子轻轻一蹙眉头,“老七,你是说他精于术法之道?或者说他身旁有术法强者?” 紫袍男子从不轻视术法一道,事实上虽然他已经是袁氏年青一代当之无愧的一号武道强者,但是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重视术法一道,可以说蔡州军中术法一道力量的迅速膨胀离不开他的鼎力支持。 “不,术法不足道,我要说的是从曹万川告知愿意接受我们蔡州军接管固始到我们正式踏入固始,我怎么算也不过区区十来天时间,可是这个家伙就能说动黄州的杜立引军北上,而且还反噬了曹万川一把,这份心计手腕,俨然是一个浸淫此道多年的角色所为,可这个家伙之前只是一个无足挂齿的斥候,担任固始军的一个指挥也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你们能相信么?” 紫袍男子袁无为不语,而袁无敌却有些不屑,“七兄,你就因为这个而觉得他不凡?他是斥候出身,自然明白我们蔡州军要拿下固始自然要和固始军首领接触,想要取代曹万川却又无法得到我们蔡州军认同,自然就只能从周围势力找靠山了,可固始那地方,寿州有心无力,自然就只有鄂黄了,那杜立在鄂州那边处境不好,要想出风头,这家伙投其所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十九,这份心思如果是从你我脑袋里出来,的确没什么,可这个家伙就算是斥候出身,在固始军当一个小小的营指挥,就敢干出这样一番大事出来,你觉得寻常么?”老七正是袁无畏,目光中有些飘忽。 紫袍袁无为目光一凝,带住马缰,“老七,你想表明一个什么意思?” “这个家伙总给人以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我担心这一次我们来固始,恐怕这个家伙也会给我们很多意外。”袁无畏摇摇头,“但你要我说他会在哪些方面给我们意外,我也想不出来,或许是术法一道,或者是突出奇谋,总之,需要倍加小心。” “七兄,你这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了,一力降十会,无论他有什么手段使出来,我们蔡州军的实力摆在这里,我就不信他能变出神兵天将来,他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斩一双,看他还能有什么手段!”袁无敌对袁无畏就没有像袁无为那么尊敬了,语气也重了起来。 袁无为眼角处微微颤了颤。 他知道这位堂弟对自己不那么在乎,但作为兄长,他不能不在乎尊严。 这位堂弟是这一代中武道天赋最强的,连袁无为都要逊他三分。 他手中的大将军戈更是比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更霸道的神兵,只是因为这家伙年龄太小,而他习练的霸王戈法对无极混元气要求实在太高,所以在武道进境上有所限制。 无极混元气尤其讲求沉淀积累,一般说来都要三十五岁以后才能趋于大成,但一旦进入大成之境,便有问鼎天境高段的实力,所以老一辈都极其看好老十九这个家伙。 甚至连袁无为都承认也许在四十岁之前他可以压老十九一头,但是过了四十岁就很难说了,而过了四十五或许就该是老十九压他一头了,而到五十岁,也许就会被老十九彻底甩开了。 似乎觉察到了袁无畏内心的一抹怒意,袁无为如冷电般的目光扫了袁无敌一眼。 他知道这两位堂兄弟之间关系并不算好,他也没有那份心思要去调和谁和谁的关系,但是他不允许在这种时候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到双方的关系,进而干扰到未来的战事。 在袁无为森冷的目光下,袁无敌也不得不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袁无为也不为已甚,收回目光,“老七,这么说来恐怕我们还需要小心一些,这种善于突出奇兵者,尤其需要防范其兵行诡道,我们时间不多,若是被其以一些鸡鸣狗盗的手段来干扰了大计,那就不值了,老十九有一句话也说得好,一力降十会,虽然我们需要谨慎,但是我们却绝不能谨小慎微瞻前顾后,时间在他们那边。” 袁无畏面无表情,脸微微偏向一边,心中却是冷笑。 他能感觉到袁无为对袁无敌的偏袒,谁让袁无为的父亲是庶出,而袁无敌却是家主袁怀河的嫡子呢? 见袁无畏不搭腔,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正好此时一骑飞驰而来,“三位公子,前锋已经已经抵达淮水,长柏公子来向无为将军请示,是否过河?” “斥候放出去没有?”袁无为知道这淮水就是进入固始之前的最后一道天堑屏障了,过了淮水,那就是固始境,就要进入敌境了。 而上一次固始军就是在淮水之畔狙击了蚁贼,给蚁贼了迎头痛击,再有先前袁无畏那番话,他不得不防。 “回禀将军,长槐公子两日前便已经率斥候队的人过了淮水,已经在沿线进行了踏探,未发现敌军踪迹。”来禀报的军使翻身下马,回报道。 “那就安排各部依次过河,不得滞留,另外让长槐及时对固始城周进行勘探,告诉他,后日我军主力必到,让他务必做好各方面情报收集工作,另外让长柏先行把辎重兵放出,注意收集资材,搭配使用,为攻城做先期材料准备。”袁无为略一沉吟,断然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节 重器(为菱之湖兄弟加更!) 鹰隼般的双目静静的注视着三百步开外的河滩上,苏铁蜷缩在芦苇中一动不动。 河畔一片沸腾,警戒线已经布起了,几名斥候兔起鹘落,正在收回,向草丘上那个貌似斥候首领的家伙报告情况。 此时还算是淮水的丰水期,虽然水势尚算平稳,但是水量却不小,大小不一的船只正在陆续靠岸,站在两翼高地上的弓箭手早已经提前待命。 不得不承认蔡州军是一支百战之师,多年来打生打死打出来的就是战斗力,这一整套渡河的规制,几乎无懈可击。 苏铁耐心的观察着。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那名斥候首领明显还是一个少年,顶多也就是陈实、楚齐这个年龄,不会超过十六七岁,而从斥候们对首领的尊敬态度来看,绝度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想想也是,像这等战事,蔡州军怎么可能让纨绔子弟来。 又是一艘大船靠岸了,大概是没掌握好靠岸的力度,大船重重的搁浅了,好在泥滩地上,撞击力并不强,只是引起了一阵惊呼和叱骂声。 很快几艘小艇靠在了大船边上,然后木梯和木板沿着大船放下来,将小艇搭成了跳板,而河岸边上也有人迅速的将苇草沿着湿滑的泥滩地铺设,上边在铺垫上木板,一座简易浮桥在大船和河岸边上搭起了。 娴熟而富有经验,苏铁在心中默默的记着,对蔡州军的战斗力有高看了几分。 细节决定成败,这是军指挥使大人教导自己的,从细节就能观察出一支军队的整体战力,这个军指挥使大人所说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有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 总而言之就是做事要从小事做起,观察也要善于从细枝末节上来发现端倪。 亲卫必出于斥候,这是军指挥使大人的一句话。 按照军指挥使大人的解释,他的亲卫要么就出身与斥候,要么就必须要到斥候队中去历练,所以苏铁被选入了斥候队,今天是他第三次出任务了。 前两次无甚收获,只是在淮水北岸远远和蔡州斥候打过照面,甚至连手都没交,但大家都知道各自是干什么来着。 似乎从船上下来了几个人在和岸上的人进行交涉,双方发生了争执,不过很快岸上的人妥协了,挥手示意手下照办。 很快又有几艘小艇过来,紧贴着刚才搭起的那座浮桥依葫芦画瓢的开始搭建另外一座浮桥,这让苏铁和身旁的伙伴很惊讶。 一座浮桥还不够,还需要搭第二座浮桥,这是要干啥? 两人都有些紧张。 因为很明显周围的防范更加紧密起来原本在四周游荡的警哨,开始扩大警戒范围,一直逼近到了苇草边缘。 甚至还有两个家伙直接进入了苇草中,拿着斩马刀胡乱的在草中一阵乱砍,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威吓潜在的敌人。 苏铁轻蔑的撇了撇嘴。 旁边的同伴也是一个老斥候了,年龄不大,但是当斥候的时间可不短,甚至可以追溯到曹万川的固始军时代。 两个人都很安静的匍匐在泥地里一动不动,不清楚对方是否有武道高手,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的避免任何气机感应的扩散。 一头猎犬被牵到了芦苇地边缘,大概是对这种半沼泽状态的环境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听凭着猎犬冲着芦苇地深处狂吠几声,然后向另外一人解释了一番,就离开了。 二人稍微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蔡州军对这艘大船十分重视,格外加强了戒备。 苏铁把目光瞄向了铺设下来的木梯,他相信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 不出他所料,很快大船甲板上响起了一阵渗人的摩擦声,紧接着就是轱辘碾压在船板上发出的咯吱声,一头用布幔包裹着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船头,四周用十余条大绳固定,数十人通过这十余条大绳来牵引和稳定这个大家伙下船。 苏铁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大家伙的轱辘上,格外的庞大,而且用了铁质包轮,辐条也都是用的铁条,意味着这玩意儿体量大,重量更是超出想象。 一直到下船,四头挽马开始拉动这个大家伙,四周还有数十人协助牵引,这头庞然巨物才算是进入蔡州军中,开始缓慢移动。 ******************************************* 崔尚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桌案上的浓茶抿了一口。 这是跟着军指挥使大人学来的,据说这种加倍放茶的方式有助于消除疲劳,振作精神,但是不宜长期用此法,否则有伤身体,似乎效果还真有。 蔡州兵已经渡过了淮水,正在向固始进发。 关于是否动用骑军对蔡州军进行袭扰这一意见也在军中引起了争论。 鞠慎认为蔡州军势大,动用骑军效果不佳不说,极易被敌人高手袭击,造成折损。 而秦再道则认为一支骑军从来不是养出来的,也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如果因为敌军势大就不敢出击,而总是指望着处于优势情形之下再出击,那这只骑军就是绣花枕头,不堪大用。 秦再道的意见得到了江烽的支持,所以骑军从昨日起就已经全军出击,以都为作战部,开始对从汝阳过来的这支主力蔡州军进行袭扰,一方面延缓其行军速度,另一方面也能起到疲兵作用,同时还能锻炼打磨这支刚刚组合起来的骑军。 各方的情报汇聚到这里,崔尚需要对其进行甄别和评估,然后再结合起来进行研判,这种方式也是江烽给崔尚的建议,这既让崔尚有些不适应,也让崔尚有些兴奋,这意味着江烽会让他来担任未来的录事参军这一职,前提是江烽的浍州构想能够成为现实。 江烽为其安排了两名少年学子作为助手,这两人都是从光州逃来固始的士绅子弟,都在崇文书院中读书多年,不过对其他却一无所知了,相当于是给崔尚当学生。 现在崔尚安排给二人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阅读情报,了解周遭政情,其他暂时还啥都不能干。 实际上崔尚自己都还处于一种学习和摸索阶段,他被江烽在战争应对上的层出不穷的新想法新点子弄得穷于应对,这种情况一直到蔡州军跨过淮水江烽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城防体系的最后完备工作上去了之后才算稍稍缓解,也才让崔尚能松了一口气。 常昆看人的眼光的确非同寻常,这位固始军指挥使表现出来的种种天赋,除了用天纵奇才来形容,真的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 脚步声将崔尚从走神中惊醒过来,看见一身土尘的江烽回来,径直将一大杯茶水咕咚咕咚灌进肚里,崔尚也只能苦笑摇头,品茶是这样么? 这位军指挥使大人的表现总是让人疑惑不解,有时候他的言语表现得像一位智者,有时候他的谈吐更像是一个文人,而有时候他的行为则更像那些兵痞,这样一个混杂复合体崔尚真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崔尚既然敢来固始,就说明他把宝已经押到了自己身上,江烽自然不吝于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 参军掌记,也就是未来的录事参军这一职务江烽就准备用来酬劳这位敢于在第一时间下注的博陵崔氏子了,当然,这个家伙的才能也当得起。 “有什么新情况?”一屁股坐到胡椅中,江烽取下头盔,随手搁在案桌上。 “嗯,刚传回来的消息,前天发现下船的几具用布幔遮掩的大家伙基本上确定了数量,应该是六具,如果不出我的预料,我估计应该是蔡州军的特制破城锤,因为斥候发现随后的大车专门运来了多具大型铁质锤形物件,跟随在这几具大车之后。” 崔尚一边翻阅着情报,一边分析道。 “破城锤?”江烽有些疑惑,“术法器械?” “论理只能是术法器械,寻常破城锤根本不可能做到那么大,因为无法操作,除了借用术法之力外,无法想象怎么来运用那样大的锤头,根据斥候估计,那柄锤形物件锤头起码在三尺高,直径也在一尺五左右,净重预计起码在千斤以上,甚至可能达到两千斤,除非术法之力,谁能驱动?” 崔尚的语气里也有些紧张,“都说蔡州军这几年在术法一道的运用上大有进境,三年前陈州一战,蔡州军就使用了多种术法器械,对宛丘城造成了巨大破坏,这一次看来蔡州军是又要给我们固始城来一个下马威了。” “谁给谁下马威还说不清楚呢。”江烽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没有轻松神色,“要论术法一道的运用,守城方永远是占有先手的,白陵,没必要太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单单是术法器械,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蔡州军的主帅究竟是谁,绝对不可能是已经发现的袁文柏和袁文槐这些小字辈,袁氏还没有狂妄托大到这个程度。”(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节 端倪初现 崔尚也认同这一观点,袁文柏和袁文槐虽然属于新近崛起的蔡州小字辈新星——汝阳八柱中人物,但是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纵然在武道上有着绝佳天赋,但是在独领大军征战一方上威望还远远不足。 像这等战事起码也需要像袁无畏这样的大将来领军,但是各方面情报都还没有刺探出从汝阳过来的蔡州主力军的领军大将究竟是谁。 很大可能性是袁无畏,因为他和固始军打过交道,对江烽也比较了解熟悉。 当然也不排除是袁无为,他一样和光州军交过手,而且还斩杀了光州军第一将许德威,在心理上对固始军这支和光州军有着很深渊源的军队有着莫大优势。 “二郎,也不可小觑袁文柏和袁文槐这些小字辈啊,我听小郭说那袁文柏曾经在三年前游历关中,就曾经力战长安游侠儿,当时他才十四岁之龄,就已经是结体期水准,后来两年前他与汝阳極和袁文槐都是天境静息期的高手,自己这边丁满、郭泰二人都可应对,袁氏三驹中只要不是据说已经踏入太息期的袁无为来,估计杨堪都能抵挡得住。 若是袁无为亲来,江烽估计恐怕就只能是自己和杨堪联手接住了,但也不知道能否抵挡得住? 最坏的打算莫过于袁无为和其中袁氏三驹中一人联袂同来,这就麻烦了。 张越、秦再道他们都还在结体期徘徊,丁满、郭泰二人联手也未必能抵挡得住袁无畏或者袁无敌,再要让张越、秦再道去对阵袁文極和袁文槐,这就真的成了田忌赛马,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了,甚至自己的上驷都还未必能有必胜之局呢,这还没算袁文極的炎阳赤焰弓,另外还有另外从新息过来的五千蔡州兵带兵将领尚未算进去,这等情形之下,焉能不败? 见江烽眉峰深锁,崔尚也知道固始军现在面临的局面有些危险了。 大梁用兵还是太迟缓了一些,根本没有兑现当初大梁崇政院给固始军这边的承诺。 蔡州军总兵力不过四万左右,能够让蔡州军一下子抽出一万三千兵力,而且精锐高手纷出,足以说明蔡州军方面有相当把握能够在解决固始问题之后再回师应对梁军的进攻,这对于固始军来说是最糟糕的。 必须要有应对之策,否则这一仗会打得很艰难很危险。 江烽并不知道情况可能会比他想象的更糟糕,甚至糟糕很多,他小觑了袁氏对他的忌惮之心,他只是下意识的要把问题考虑得更周全一些。 *********************************************** “江烽来访?!”杜珅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杜温,“二弟,你觉得这家伙这个时候又来,会是干什么?” “索要剩余的粮食吧。”杜温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家伙锱铢必较,真把我们杜家当成什么人了?我们承诺的东西什么时候没兑现过?最后一批粮食刚刚出了阴山关了,三五天之内就能运进固始。” “二弟,你还不能小瞧这家伙,前两天斥候发现从南阳运过来大批物资过境殷城,也是南阳支援固始的,你说这南阳刚和蔡州联手瓜分了申光二州,这才多久?南阳就开始支援固始了,刘家胃口太大了。” 兄长的话让杜温也是一怔,“大哥,你的意思是刘玄已经开始谋图光州了?” “哼,刘氏一直是高筑墙,广积粮,韬光养晦,但其实力摆在那里,一旦亮出獠牙,蔡州方面未必能占上风,尤其还有一个压在蔡州头上的大梁。”杜珅意态闲适,“看吧,我敢打赌,一旦蔡州与固始之战打起来,南阳肯定会有所动作,说不定就会突袭光州。” “蔡州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杜温不赞同自己兄长观点,“你看从新息过来的五千大军,就只有两千骑兵过了殷城,而那三千步军就没有动,依然驻扎在光州城里,明显就是防着南阳。” “那就要看战事发展情况了,另外也还有我们杜家军队驻扎在殷城这个因素在里边,也许蔡州兵就是担心我们和南阳刘氏联手了呢?”杜珅摇摇头,“算了,先把江烽这个瘟神打发走了再说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节 预料中的意外(求推荐票!) 江烽是与郭泰一道过来的,虽然不认为杜家会对自己不利,但是防范于未然还是小心一些好。 看得出来当鄂州五千大军入驻殷城后,殷城市面顿时热闹了许多,五千人的吃喝拉撒,顿时让本来就略显狭窄的殷城县城变得拥挤起来了。 从光州过来的蔡州骑兵已经逼近了固始县城,所以江烽和郭泰二人不得不绕行更靠东,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杜家能让杜氏兄弟领兵驻扎在殷城,也足以说明杜家对这一次固始力抗蔡州军还是很看好的,只不过他们似乎过高的估计了大梁军队的效率,江烽不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时,对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对于蔡州骑军从光州直逼固始,殷城方面毫无反应,对于杜家来说,能够就这样坐山观虎斗的形式来体现“盟友”之意,大概也是最乐见其成的,即便是固始方面也很难说什么。 不过你做得初一,别人就做得十五,江烽希望杜氏能记住他们自己目光短浅的举动最后会带来什么。 “大公子,二公子!”看见两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进来,江烽和郭泰还是很礼貌的作揖行礼。 “二郎,固始情形已经如此紧张,蔡州军大兵压境,你还有时间出来?”杜珅故作讶异的问道:“来殷城有急事?” 从对方的表情江烽就能知晓一些什么,心里暗自叹一口气,本来也没有抱太多希望,但是总还是想要来试一试。 “嗯,得闻光州的袁军已经逼近我们固始,来了解一下殷城这边有无动静。”江烽也没有太多客套,语气平淡,“看样子大公子是打算据城坐观?” “二郎,我记得我们双方是约好了,我们出兵据守殷城,也向你们提供约定的钱银和粮物,我们做到了。”杜珅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脸警惕,“你应该知道我们杜家的立场态度,确保殷城是我们首要任务。” “殷城还需要守卫么?大公子觉得蔡州军还有余力来进攻殷城?”江烽哂笑,不过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直接步入正题:“大公子,某今日来有一事相求,对殷城来说并无太大影响,但对固始却有鼎力相助之恩,请大公子支持。” “哦?二郎请说,若是杜某能做到的,自无不允。”杜珅犹疑的道。 “某想请借杜二公子或者杜三公子随某一行到固始,主要是请为某等掠阵,若是遇有蔡州军中武道强者我方力有不逮者,就请予以援手,其他情形,二公子和三公子尽可不管。”江烽注视着杜珅,一字一句道:“固始如能安渡此难,日后定有回报。” 杜珅没想到江烽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有些迟疑,只借一两个人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正如江烽所说,蔡州军是断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寻衅的,老二在这里也是闲着,至于老三根本就不在殷城,已经回了黄州了。 杜温兴奋起来,要说这样一个机会去见识一下蔡州武道强者也是好事,江烽自然无法约束自己,来去自由,真要遇到什么麻烦,杜温自信要脱身还是易如反掌,只是这要看兄长的想法,要等兄长决定。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厅外传了进来,“大公子,鄂州急报!” “什么事这么慌张?”杜珅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闯了进来的贴身亲卫,平时相当稳重的亲卫怎么表现如此糟糕? “您看!”亲卫脸色相当难看,也没有管江烽等人还在庭堂上,径直把信函递给杜珅。 只是转瞬间杜珅的脸就变得青灰起来,进而从青白色泛起一抹潮红,甚至连青色长衫都荡起一阵波纹般的浮动,“刘贼耳敢?!” “怎么了,大哥?”见兄长如此失态,杜温赶紧接过信函一看,同样也是让他险些把信函捏破,“怎么可能?刘玄不是一直在申州么?怎么从隋州进了安州?” 杜珅咬牙切齿,“刘玄定是用替身在光州做戏,申州那边的动作根本就是障眼法,什么意图光州,那是在做戏给我们看!南阳大军早就从新野取道进了隋州,安州那帮蠢货,居然一无所知!” “现在该怎么办?”杜温慢慢沉下心来,语气肯定的道:“安州失了,沔州绝不容有失,必须要马上进军沔州,现在顾不得了,我们这边即刻撤兵!” “那这殷城……?” 杜珅又犹豫起来,倒是杜温这一次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决断:“大哥,现在不是管殷城的时候了,马上回军,殷城我们不要了就交给二郎他们代管吧!对不起,二郎,你都知道了,南阳偷袭安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安州、沔州是我们鄂州的盟友,我们不能容许这种局面,抱歉了!” 见杜温态度如此强硬,杜珅也终于明白过来。 现在杜家的中原梦已经结束了,殷城根本不可能在保有了,现在鄂州方面要做的是守好大别山三关,防止北方敌人南侵,更多的精力要放在安、沔那边去了。 南阳大军一进安州,而沔州和安州实为一体,沔州就危在旦夕了,若是不能抢在南阳大军进入沔州之前制止南阳方面的动作,被南阳一连夺下安、沔二州,那日后鄂州就真的是睡不安枕了,南阳大军可以随时渡江,一夜之间就可以兵临鄂州城下,这是鄂州绝对不能接受的。 从殷城疾驰返回固始,江烽一路显得很沉默,连郭泰都觉察到了江烽情绪的不好。 的确,杜温还是有些眼光和决断的,而杜珅反而差了些。 杜温看到了鄂州的危机,现在鄂州也许在今后都不再可能有多余精力来过问北边的事情了,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给固始。 南阳大军拿下安州,相当于把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顶在了鄂州的咽喉上,沔州州小地窄,就算是鄂州能够马上进军沔州控制住沔州,但是除非鄂州驻扎大军在沔州,否则南阳大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沔州打穿。 从今以后,鄂州的主要精力都要转入如何防范南阳大军来侵蚀鄂州的势力范围了。 一旦南阳和潭岳马家联起手来,只怕杜家就真的有大难了。 连江烽都替杜家感到揪心。 形势对杜家太不利了,尤其是这么十多年来杜家白白浪费了太多机会,既没有直接拿下安州和沔州,甚至连黄州和蕲州都还没有彻底安顿下来。 这个时候江烽才意识到为什么众人皆说杜氏庸碌。 要说杜门四骏中像杜温和杜立也算一时俊彦,但是却有了杜松这样一个平庸甚至可以说是昏庸的家主,再加上这年轻一辈不像袁氏那样敢于让年轻一辈放手出去大干,总是把权力捏在老一辈手中,直接导致了整个杜家的进取心退化,才酿成今日的困局。 当今时局,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尤其以蔡州的崛起为标志,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像杜家这种白白浪费十多年时间而无所作为,那么老天势必要给杜家以惩罚,想到这里江烽就在替杜家惋惜。 本来杜家是很有前景的,尤其是拿下安州和沔州,可以使得杜家在江南西道与淮南道之间这片土地上进退裕如,极有可能成为这一区域的霸主,但是现在这个希望被彻底破灭了,失去了安州,杜家就永远处于南阳刘氏的居高临下的威胁之下,杜家不得不驻扎大军来防范南阳大军南下,再也腾不出手来应对其他。 杜家前景黯淡也就罢了,问题是现在却直接关系到固始,杜家一旦从殷城撤军,光州就会知晓,而南阳大军一进安州,也就意味着南阳不再可能在短期内觊觎光州,而驻扎在光州的蔡州军就可以抽出来投入对固始的围攻中来了。 也幸亏来这一趟,及时知晓了杜家要撤军的消息,起码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杜家撒手不管了,固始军完全依靠自己能撑得过去么? 江烽心中第一次没有底了,轻轻叹了一口,一夹马腹,胯下健马骤然加速,旁边的郭泰也是策马跟上,“二郎,这殷城怎么办?” “小郭,这一遭咱们算是白来了,本指望能让杜温或者杜立来帮咱们一把,现在落了空,咱们面临的局面恐怕就会很棘手了,如果蔡州来的高手超出我们预料,我们会很麻烦。”江烽摇摇头,“至于殷城,现在谁还顾得上,一切都得要这一战之后才知晓。” “二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场上的事情,谁能算无遗策?蔡州军也不是三头六臂,袁氏三驹也好,汝阳八柱也好,无外乎也就是拿命一搏就是了,他们舍得流血,难道我们就畏惧一战?打仗就是以命换命的事情,既然当兵吃粮,谁会没有这份担当?该死毬朝天,不死万万年!” 郭泰粗鲁的话语让江烽心中那份紧张似乎顿时消减了不少,是啊,战场千变万化,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怎么自己反而变得这般瞻前顾后起来了? 郎笑声中,铁蹄如风,江烽二骑消失在黑暗中。(未完待续。) 新的一周,新的战斗,老瑞在奋斗,已更,求推荐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一百零三节 战前 固始城内的气氛已经进入高度紧张的状态,已经逼近到距离固始城只有十里地的蔡州军营寨隐约可见,而城墙上的固始军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战前准备。 几骑有些狼狈的从后南门进来,江烽站在城门楼上,注视着下边。 回来的几骑斥候几乎是人人带伤,江烽轻轻叹了一口气,固始军的底蕴还是差了一些,这几日里每一波斥候出去,都会有几个回来不了,损失很大,但这又是必须的。 及时掌握蔡州军动态,这是为及时作出应对准备的应有之意,而这些动态就只能靠出去的斥候来获得。 每日损失的斥候,江烽也是心疼得紧,斥候都是从数千固始军中精选出来的,不但要能骑善射,武技也要有一定水准,同时头脑要灵活,反应要快,起码也等同于队正之流的兵头了。 好在汴梁来的老卒和申州残军中亦有不少人才,江烽这才有从这两部力量中挑选出了数十名斥候。 这些斥候装备、待遇完全按照兵头来对待,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最凶恶的敌人,随时可能遭遇来自蔡州军的斥候。 蔡州军主力在过了淮水之后速度反而放慢了,这不但没有减轻固始军诸将的压力,反而让他们更为担心。 无他,这说明一方面蔡州军主力是在等待来自光州袁军的汇合,另一方面也说明蔡州军方面是有着很大把握能一战而克固始,否则以他们现在面临的局势,他们不可能这般好整以暇。 来自光州的袁军骑兵已经和蔡州军主力汇合了,而根据斥候获得的情报显示,光州城里的袁军也已经出城正在星夜向固始进发,很显然光州袁军也已经获得了南阳从隋州进攻安州的消息了。 现在光州的袁军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来配合汝阳过来的蔡州军主力一战了。 从目前的态势来看,蔡州军选择了与蚁贼围城时不一样的方向。 蚁贼选择了从东面攻城,舍弃了南北两面的城门,而选择了东面宽阔的城墙作为攻击重心,因为蚁贼有着人力上的优势,要靠人海战术把固始军给堆垮消耗垮。 但蔡州军显然不敢这么做,一来数量不及蚁贼一半,二来现在的固始军在数量上也显然不是之前只有两千余人的固始军了,三来对于袁氏来说,这支军队每一个士兵都是要尽可能的带回蔡州的,那里才是主战场,固始不过是梁蔡大战的餐前点。 “江大人。”陈蔚走上城墙来时心中也是百般感慨,不过他脸上仍然是沉静如水,拱手一礼。 江烽也回了一礼,“陈大人,城里都安顿好了吧?” “都按照你的要求安顿好了,各家都不允许出户,除了坊里街使,防止城内有人作乱。”陈蔚顿了一顿,又道:“各家家兵也都全部集结起来,另外还有从寿州流民中招募来的两千民夫也都安排在北门和东墙角,随时待命,各种物资也都上了城墙。” “那就有劳陈大人了,这一战关乎我们固始命运,对我,对你,对固始军,对固始陈家,都不容有失。”江烽目光直视陈蔚,一字一句的道:“我希望陈大人心口如一,能如前几****和我说的那样。” 陈蔚苦笑,他不那样行么?只怕这固始城里就已经是人头滚滚了,蔡州军尚未打进来,陈家的人头早已经可以垒成京观了。 陈蔚从不怀疑江烽的杀性和赌性,能把整个固始军和他自己性命押上来的人,更不会在乎别人的性命。 否则这个家伙完全可以席卷固始军一切,就赖在大梁谋个官身了。 再说了,那一晚江烽为他勾勒的美好愿景也的确有些打动了他,虽然理性告诉他这是画饼充饥,甚至是痴人说梦,但是万一成了呢?陈家就不再是固始这一县乡绅,就可以一跃成为浍州一州的士绅了。 哪怕只有万一机会,都足以让人去幻想一下,何况在如今这种情况下,陈家也无从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上这架破车了。 深深的看了江烽一眼,陈蔚也沉声道:“江大人放心,某不敢说一诺千金,但此等情况下,陈氏一族在此,某如何敢妄为?只希望若此次固始真的能脱大难,江大人不要忘了此前给陈某的承诺。” 江烽点点头,“江某来固始之后的一言一行想必陈大人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某是何等样人,陈大人也清楚,再多赘言无益,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我们可以相互监督。” 陈蔚满意的点点头,他来此也就是要这一句话,既然已经被绑上车,那就只能竭尽所能共渡难关。 之前他便在陈氏宗祠中召集族中长者商议,决定将陈氏一族中珍藏数百年的一具龙角献与江烽。 这龙角乃是数百年前陈氏一族从寿州买来。 据说当年芍陂发洪水,一头恶蛟化龙,引发寿州诸县被淹,被路过的虬髯客斩杀。 后来虬髯客在屠龙之后在寿州一酒肆中饮酒未带钱,老板不识英雄,非要索要酒钱,陈氏族人正好在场,便替虬髯客付了酒钱,虬髯客临行前往东海时,便顺手将他屠龙后取下的龙角赠予了陈氏族人。 这龙角变成了陈氏一族传家之宝,但陈氏一族不习武技,更不通术法,这龙角本是术法至宝,但对于陈氏一族来说却是明珠暗投,所以干脆将其献给江烽,让江烽欠这一大人情,否则若是这固始城被蔡州军所破,估计这龙角也保不住。 这龙角乃是水系术法至宝,若是在制作水系术法器械时,便能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让术法器械平添助力,只是现在固始道藏所和材官所中尚无此等技艺和其他相配资材,还暂时只能藏于材官所中。 “江大人,……”陈蔚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江烽有些疑惑,“陈大人,有什么就尽管说,现在这个时候了,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么?” “江大人,那许家,……,我是说许大小姐她……” 江烽会意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无需担心。” 陈蔚这才松了一口大气,之前许宁也屡屡招他去相谈,他之前曾去过几次,后来虽然未再去,但是总觉得这位许大小姐也是有些想法的,弄不好就会成为大患,现在江烽既然知晓,他心里也就放下来了。 ***************************************** 许子清静静的伫立在小院后院里,有些出神。 蔡州军来势如此凶猛,远远超出了想象。 之前他判断蔡州军可能只抽得出五千到八千兵力来犯固始,以现有固始军的实力,顶住蔡州军的攻势是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蔡州军的数量远远超出想象,除开两千骑兵外,都还有一万一千步军,而且已经得到消息,除了袁氏三驹中的袁无畏已经公开露面外,袁氏汝阳八柱中的角色也出现了两个,袁文極和袁文槐,而且预计可能还不止于此。 连许子清都为固始的前景堪忧了。 假如袁氏三驹中除袁无畏外还有其他人藏于其间,只怕这一战就危险了。 无论是袁无敌还是袁无为都不是现在固始军中诸将能抗御的,杨堪也不行。 在光州失陷之后许子清就曾单身奔赴过蔡州,想要以一身独刺袁氏,但是经过多次观察,他痛苦的发现,不说袁无为和袁无敌随身还携带有护卫,仅仅是袁无为和袁无敌二人的武道水准,自己都难以取胜,更不用说斩杀对方了。 杨堪现在的实力和自己相若,顶多也就把自己高一线,比起袁无敌尚有相当差距,更不用说袁无为了。 让许子清有些不解的是怎么光州袁军又大张旗鼓的过来了,完全无视驻扎在殷城的鄂州军,杜氏兄弟难道真的就打算一直坐观,还是准备在最后时候才来根据形势介入? 许子清自然不清楚鄂州军已经星夜从殷城回撤前往阴山关,只保留了一个都的兵力留在殷城,甚至可以说准备拱手将殷城让与光州袁家或者愿意接受殷城的江烽,只不过现在江烽也无心于此,一切都需要等到固始一战之后。 江烽回来之后也未提及殷城之事,这个时候说这些只能徒乱人意,和蔡州军的决战也就是三五日之内,甚至就是两三日之内就要见分晓,他本来也就没有指望过鄂州军会加入战团。 后院小门咯吱一声开了,是许宁回来了。 看着这个负手站在院内注视着金桂枝头的堂兄,许宁也是一阵怅惘。 许宁知道自己这个堂兄其实也是不太喜欢这些事务的,当初从军中退出到书院闭关,固然有要在武道修行上突破的原因,但也有一些想要逃避军中复杂的人事关系的因素,自己这个堂兄还是太纯粹了一些,也许在武道修行上有独到天赋,但是在经营一个团体,一个势力上,远不及江烽这种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节 危若累卵(为大飞机1234兄弟加更!) 许宁发现自己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要把所有人都和江烽联系起来,要把他们和江烽做一个比较。 从自己之前那个未婚夫周伦,杜立,许子清,甚至还有张越和秦再道,但是她越来越发现,江烽就像一个妖孽一样从固始这块土地上野蛮生长起来,而且是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上位,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无法相信。 相比之下,无论是自己那位风度翩翩的前未婚夫周伦,还是武道已入天境一时间不可一世的杜立,还有这位性子清高阴郁的武道奇才堂兄,和江烽比起来都黯然失色,更不用说张越和秦再道之流了。 “小宁回来了?街上是不是已经戒严封道了?”许子清把鼻尖杵在金桂枝头轻轻嗅了嗅,这才转过身来,“三叔呢?” “坊市街使已经把街道封了,摊贩归家,商铺关门,估计在这一战分出胜负之前都不会允许开市。” 许宁一身雪白罗裙,肩头披着一件棉质披巾,油黑发亮的长发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挽成高髻,而是随意的在脑后梳理成一个发髻,剩下的发丝就垂落在颈后肩头,说不出的清泠幽若。 “三叔还没有回来,但应该已经进了城了。” 许子清皱了皱眉。 三叔年龄不小了,在遭遇了袁氏反戈一击之后,精神也倍受打击,这几个月来一直奔走于光州和固始之间,操劳过甚,就是靠着一股子气撑着。 许子清真担心一旦这股气泄了,三叔身体会不会就此垮下来。 “三叔又出城去了?”许子清眉峰轻蹙,“现在蔡州军已经围城,他还出去干什么?” 固始城墙肯定是挡不住许望侠的,但是现在形势如此紧张,固始城四面城墙上士卒都已经待命,而且也有武将坐镇,纵然许望侠对固始城墙十分熟悉,知晓从哪里飞越,但还是很容易被人发现。 若是被视为蔡州军高手来袭,遭到围攻那就麻烦了。 固始军一大倚仗就是术法器具和器械上,没想到那罗真居然还是一个术法匠师的料子,之前自己可没有看出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有这份天赋。 而且汴梁据说也来了几个术法师,也在积极为固始城防准备术法器械,这几天连许静都回来很晚,一大早就出去,就是在全力以赴的为加强固始城防做最后的努力。 “三叔还是有些不踏实,他担心蔡州军太强,我们的一切准备最终成了无本之木。”许宁也有些怔忡。 许望侠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真的固始军扛不住蔡州军的进攻,固始沦陷,那三叔和这位堂兄以及自己这么就来准备的种种都成了泡影了,还不得不面临蔡州袁氏的追捕,也许那时候自己只能一死了之了。 而且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蔡州军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越来越超出了之前的预料,这样许望侠越发焦躁起来了。 二人正说间,一道身影已经从后院院墙上窜起倏落。 “三叔,你回来了。”许子清和许宁同时见礼。 “嗯,子清,小宁,小静呢?”许望侠比起几个月前已经苍老了不少,两鬓银丝缕缕,额际皱纹也越发明显,面色也不太好。 “小静恐怕这两天不会回来,说要住在材官所那边,抓紧时间制作一些术法器具。”许宁赶紧解释。 “哼,那些小玩意儿有用么?”许望侠气色不对,“子清,情况恐怕不太妙,袁家这一次几乎是倾巢而出了,虽然带队的是袁无畏,但是我看肯定,肯定还有比袁无畏更厉害的角色藏于其中,不是袁无为就是袁无敌!而且光州这边是袁家老一辈的袁怀德过来的,袁怀德我打过交道,虽然潜力无法和袁氏三驹比,年龄也大了一些,但是一样是养息期的高手!” “固始这边知道么?”许子清顿时觉得棘手。 如果袁氏三驹来了两个,再加上一个略逊于袁氏三驹的老一辈袁怀德,还有几个小字辈的袁文極和袁文槐,一样都是静息期的高手,固始军这边如何能应对? 固始军这边有术法器械和术法器具,难道说蔡州那边没有?只怕蔡州那边在这方面更强,想到这里许子清忍不住摇头:“三叔,那怎么办?江烽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 “还不清楚江烽他们知道与否,但是以江烽的心智,应该瞒不了他,他手下除了杨堪、丁满和郭泰外,还有就是那个鞠家的鞠慎了。可丁满、郭泰和鞠慎都只有静息期水准,只能与袁氏几个小辈争锋,袁氏三驹中,杨堪顶多能堪堪接住袁无畏,若是袁无敌和袁无为来其中一个,这边就无人能接得住了,还有袁怀德呢?” 许望侠扳着指头算了算,固始这边在天境以上的高手战力水准上的确差距不小,而且他最担心的还是袁氏会不会还隐藏有其他手段,又或者自己对袁氏诸将的实力判断有误,那就真的稍有差池就跌入万劫不复了。 想一想也是憋气,自己恨不能立时宰了江烽这个家伙,可现在还不得不苦心孤诣的替江烽谋划,免得这个家伙被袁氏一下子给灭了。 “三叔,这还只是一方面,我更担心的是固始军整体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许子清摇摇头。 许望侠脸色更黯淡,但是却无法否认许子清的观点。 “蔡州军一万三千人,均为百战强军,三倍于固始军,而固始军呢?与蚁贼一战之后重建,据我所知仅有两个营算是比较完整的,而剩余的,骑营是原光州旧军骑兵与申州残军骑兵重组起来的,战斗力堪忧;还有黄安锦的前营,也是彻底重建;剩下汴梁老卒与原固始新兵混合打乱重编,若是假以时日,以杨堪和丁满这些人来训练打磨,也许能雕琢出来,但现在时间这么紧,不过区区十日时间,济得了什么事?” 许子清收回目光,“三叔,也许我们该做一些其他准备才行,否则事到临头,……” 许望侠脸色变幻不定,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最后再是叹了一口气,狠狠的一跺脚,不语而出。 ************************************************** 没有人看好固始军,包括固始军内部。 随着袁无畏将旗展开,陆续出现的袁文槐和袁文極,以及另外两个新出现的汝阳八柱人物——袁文榆和赵榄的出现,这也就意味着汝阳八柱几乎有半数的角色都出现在讨伐固始的第一线,很显然袁家是要把固始作为蔡州新一代将星的磨刀石。 如果所料不差,袁氏三驹应该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隐藏在已经露脸的袁无畏身后,只是不知道是袁无敌还是袁无为。 但无论是哪一个,如果再加上从光州过来的论实力并不逊于袁无畏的老一辈袁怀德,可以说蔡州军这一次是精锐尽出,打定主意要一战定乾坤,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打垮固始军,解决固始问题。 “二郎,我考虑了一下,从蔡州军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来看,恐怕他们不会和我们缠战,顶多两到三天,这一战可能就要分出胜负。” 杨堪已经换上了一袭滚边蛟皮甲,显然这也是一副术法甲胄,比起山文甲这类金属铠甲来轻许多,灵活度更高,只是价格就更不能比了。 毕竟是将门出来的,虽然是庶出,但既然送杨堪来固始,家族中好歹也要有一身好行头来赠给子弟,万一这个子弟日后就真的能出人头地广大门楣了呢? “嗯,七郎,你觉得该怎样?”江烽已经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超乎想象的严峻。 汝阳八柱已经出现了四个,袁文槐和袁文極不说了,新出现的赵榄是赵氏一族中年青一代的翘楚人物,据说实力甚至比其他袁氏一族的俊彦更强,已然逼近了养息期水准,除了八柱中的袁文樑外,其他年轻一辈袁氏诸子均不及他。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自己这边除了杨堪和自己外,恐怕连鞠慎、丁满和小郭都要略逊一筹,现在袁氏这样放缓节奏,甚至不惜耽搁时间来准备,明显就是要想一举而下,而不给固始任何机会。 只不过这个一举而下是真的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全力猛攻,还是先试探一下,摸清虚实之后再来一鼓而下? 杨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有考虑。 “二郎,我看蔡州军现在是在蓄势,可能明日会有一场试探战,掂量我们固始军的分量,但是我估计就算是试探战,我们能不能接下来都够呛。”杨堪脸色有些沉郁,“我们还是小瞧了袁氏的决心,或者说低估了袁氏的智慧,他们意识到了固始对他们的威胁,不灭掉固始,日后固始就会成为大患。” 江烽也苦笑,“我也高估了大梁军队的效率,这么多天了,梁军还在干什么?连南阳军的作用都比梁军强,起码申州那边还帮我们拖住了光州袁军几天吧?可梁军呢?在哪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节 卖命 江烽的话让杨堪也有些尴尬。 的确,大梁的行动实在太慢了。 从他们离开汴梁时李鹤和李固都信誓旦旦保证会在最短时间内发动进攻,而大梁军队无论在南线还是东线,亦或是西线,都驻扎有主力军,不说马上发起进攻,起码你也可以适当动作一下吸引一下蔡州军吧? 可没有任何动作,仍然是慢条斯理的准备、动员,一直到蔡州军从汝阳出发直奔固始而来,大梁方面似乎才恍然大悟,原来东南边儿上还有一个小盟友呢,这才开始全面启动起来。 但偌大的梁军,要全面启动正式进入战争状态,哪怕他们之前已经有充分的酝酿,要真正开启战争模式,也还要一段时间,而这就是蔡州军的机会了。 蔡州军似乎也对梁军的这一特点了如指掌,才敢这么放肆大胆的出动了一万三千兵力来围剿固始。 当然,这也充分说明了蔡州深刻意识到了固始的危害性,势必要将这一毒瘤铲除。 “好了,不说大梁那边了,现在大梁总算是动起来了,蔡州军这么好整以暇,的确是存着要一鼓而下的心思,七郎,你有什么想法?” “从目前形势来看,我的判断是蔡州军恐怕还是要先来一番试探战,这对我们刚刚整合的固始军来说也是一个挑战。”杨堪语气放慢,似乎在掂量每一个字。 江烽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毕竟像蔡州军这种百战之师的对手,也只有杨堪这种在大梁军中干过多年,也曾见识过诸如禁军、泰宁军和感化军这种强军的军官才了解其行事风格。 “这个试探战如果我们一旦吃不住,或者说情况不好,恐怕蔡州军那边的高手就会一拥而上,将优势转化成为胜势了。” “那如果我们接住了呢?”江烽沉声问道。 “接下来了,他们有可能就会转换方式,比如会直接由他们的高手带队斩将冲阵了,用高手来实现点的突破,进而实现面的突破。”杨堪声音越发沉重。 江烽打了个哈哈,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哈哈声格外苦涩,“这么说来,无论前一种手法,还是后一种方式,我们应对都很难,都一样相当危险?” “实力不如人,奈何?”杨堪摊摊手,“没想到袁家会这么豁出去,要知道大梁那边现在只要动作快一点,他们这边就算是拿下固始,其他战线也一样可能崩盘,他们这也是在冒险!” “所以关键也就是这么几天时间!”江烽语气沉重,“这又和当初我们固始军对蚁贼围城时的情况差不多了,只不过这一次面对的是蔡州军,他们实力强大得多,但是他们回旋余地也更小,决心也越大。” 江烽说的的确在理,杨堪也很认同,蔡州军实力更强,决心更大,但是时间也更紧迫,这从他们携带来的粮草辎重就能看得出来。 他们只带了二十天左右的粮食,沿途消耗,到固始只剩下十天左右粮食,这瞒不了人,如果不能迅速拿下固始,也就意味着他们回程就需要考虑粮食问题了。 当然,返回时只要过了淮水,就是蔡州地盘,就能得到补给,但这也有几日行程,要知道这士兵不比军官,一日不食饭那就可能哗变,饶是蔡州军乃百战之军,一样避免不了这个问题。 “所以我觉得决战就在这头一两日里,我担心蔡州军可能会投入他们的龙雀尾,就目前我们几营的力量来看,我觉得恐怕只有牙营、中营以及鞠慎所带的两营人马能算是比较完整,包括安锦的前营以及其他新打乱重组的三营力量都有限,但都很难承担得起蔡州龙雀尾的突击,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杨堪这般郑重其事的提出来,还是让江烽很重视,“七郎,你说。” “我的意思是,安锦的前营作为预备队,暂不动,而我和阿满以及小郭三营由副使暂领,我们三人从这三营汴梁老卒中各抽三都精锐出来,作为突击部,用于可能到来的攻城战,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发挥这些精锐老卒的攻坚作用,防止在某些点位一下子被突破后带来的局面崩溃。” 江烽立即就明白杨堪话语里的意思了,他不太看好固始军的整体水平。 这也正常,固始军本身就是一支州军,经历了蚁贼围城一战之后,战斗力有所上升,但是又补充进来大量新兵,只经历了这么短短一个月的训练整合,肯定无法达到令人满意的水平。 而申州军虽然相对完整,但是在背光州军击破之后流亡到大别山区,士气和训练都下降不少,这到固始短短几日里,也不可能马上就恢复到原状。 这些情况杨堪肯定会不太看好,事实上江烽对此也一样担心,尤其是蔡州军龙雀尾的战斗力,秦再道他们是深有体会的,当时光州牙军就在蔡州龙雀尾的突击下被击溃,而现在固始军的战力水准甚至还不如当时的光州牙军。 现在杨堪提出来这样一个想法来,其实就是要充分利用汴梁这批老卒的突击战斗力。 很显然杨堪对这批老卒是很有信心的,但老卒分散到几营中未必能充分发挥其精锐的突击作用,那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和融合才能把一个营的力量带动起来,而现在却没有这个时间了。 从这批老兵中抽出三个都的精锐力量来,由杨堪三人率领,发挥突击作用,对出现被突破的点进行反突破和压制作用,这样可以有效避免一旦出现被突破可能引发的崩溃局面。 左、右、后三营的副指挥使都是汴梁过来那三十人中武技水准较高者担当,其水准都在结体期,单论武技水准并不亚于秦再道、张越,甚至要比黄安锦和谷明海更高一筹,也都是在广胜军和龙虎军中担任过一定军职的军官。 像左营副指挥使高耀的武技水准更是直逼天境,也曾经在广胜军中担任过副指挥使,所以无须担心杨堪等人不在指挥使职位上影响三营战斗力太大。 这一个提议很有价值,杨堪和江烽都意识到了目前局面的严峻性,单从蔡州军已经展示出来的实力就相当强悍了,尤其是汝阳过来这支主力军,显然是和梁军经历过多次鏖战的精锐,目前固始军虽然依托城防,但是预计被突破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如何来遏制这种突破,就需要有一支精锐力量来担当这个任务。 杨堪的这个建议无疑是最具可行性的,目前也只有汴梁这批老兵精锐才能勉强承担得起和蔡州精锐的对抗重任,只不过这批汴梁老兵精锐恐怕就会在这一战中付出巨大的牺牲了。 “七郎,你考虑过没有,这支力量恐怕会……”江烽顿了顿,杨堪接上话:“二郎之意可是他们会牺牲很大?” 江烽点点头。 杨堪面色也深沉下来,似乎是在酝酿言语,好一阵后才缓缓道:“我何尝不知?可是现在形势危在旦夕,蔡州军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要强于我们固始军,如果说高手对决,我们这边都还有你我几人可以勉强撑起大局,但是对方龙雀尾的实力我清楚,绝对不是固始牙营或者中营这些寻常力量能抗衡的,纵然是我所说的汴梁老兵精锐,也只能说是有一搏之力,还是要在依托城防体系乃至术法器具的情况下,若然不这样,恐怕我们局面会更糟。” 一席话让江烽忍不住抚掌长叹之后才决然道:“然则七郎如何向这帮兄弟解释呢?” “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上亡,吃这碗饭就得有这个担当,从一开始招募他们来,我就让丁满、郭泰和他们说清楚了,这一次来固始就是卖命来着,但是不会白白卖命!”杨堪语言也有些尖刻起来,“二郎,你说呢?” 江烽会意的点点头,“七郎,你我之间不必藏着掖着什么,固始军能给得出的条件,都没问题!” “行,二郎,我就要你这一个承诺!这帮老兄弟条件都不算好,大多也是拖儿带女的,既然把命卖给了固始军,希望二郎能够给他们一个让他们死能瞑目,残能苟活的承诺!” 杨堪虎目中精芒闪烁,他就怕江烽会觉得这是在利用这样一个机会来索要条件。 要说来当兵吃粮,本身就是卖命,再要索要什么特殊条件,就有些不合适了,没想到江烽也这般爽快,倒是让他心中也是一松,起码江烽这人够大气,不像有些人一说到钱就躲躲闪闪,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烽迎着杨堪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只要固始军还在,只要江某一息尚存,为固始军而死的将士便无虞其身后事!” “好,那某便将这番话带给这些兄弟们了!”杨堪放下心来,也是重重一击掌,言语铿锵,“这帮兄弟的命便卖给二郎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节 战起 “九叔!”当袁怀德走入大帐中时,从袁无为开始,袁无畏、袁无敌以及赵榄、袁文榆、袁文極、袁文槐诸将尽皆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呵呵,都到了啊,好,好!”袁怀德老怀大慰,看着这一群新生代弟子们,袁氏英才辈出,赵氏一族也后继有人,袁怀德正妻就是赵氏一族女子,所以他对赵氏一族族人也是颇为看顾,赵榄算是他妻兄的堂侄。 “九叔身体越发硬朗了啊。”袁无为笑着要把袁怀德请上上位,但是袁怀德却断然拒绝:“无为,今次你是主帅,九叔这一次是来替你摇旗呐喊的。” 袁无为也不推辞,略作推辞就上座,但也请了袁怀德紧邻自己而坐。 蔡州军中规矩森严,帅就是帅,将就是将,从不会因为长辈而混淆规矩。 “九叔,那我就下令了。”袁无为目光一掠堂内众人,“今日按我们昨晚商议,先行由云淮和文榆从这两处发起攻击,试探固始军力如何,……” 袁无为帅座后挂着一张简单的固始城防图。 虽然简单,但是却也把固始城防的基本架构勾勒了出来,看得出来蔡州军的斥候还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将前期固始军加固的几处角楼和马面都特别做了标注。 不过在固始戒严,尤其是开始在城墙上加装术法器械之后,任何人都不得再上城墙,除了军中之人和材官所负责安装者,其他人连城墙都不允许靠近,每日亦有专门的高手负责守卫,即便是这样,核心部件也是要等到最后关头才会装配上去,防止被敌军破坏。 所以蔡州斥候对后期固始城墙上的一些安排布置和变化就不甚了了了,固始城墙上究竟还有哪些东西,也就只能靠将领自己来评估了。 “此次攻击不要局限于一点,而要多点试探,阵型不要过于密集,而要以小股力量集中,侧重于某一点某一段来试探,不要暴露我们自身的目的,这一点上云淮和文榆要尤其注意。” 袁无为声音轻细,但是却能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云淮是赵榄的字,赵榄目光也随着袁无为手指的指点移动,而袁文榆则是若有所思。 “注意,城楼这一块,我们暂不去碰,我估计固始军可能会在城楼这一块上安排有大型术法器械,届时我会安排文極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袁无为的话在年轻诸将中引起了一阵笑声。 大家都知道袁文極的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的威力,只是这具宝弓神箭在制成之后只试过两三次箭,便秘而不宣了,平素袁文極也从不将此弓带在身上,也是防止不小心损坏了宝弓,在关键时候无法发挥作用了。 “雷鸣!” “到!” “你把驭风鹏鸟飞起来,一旦云淮和文榆他们展开攻击,我估计固始军的术法器械就会启动起来,你要注意观察,把点位一一标注出来,包括他们的投石机阵、蹶张弩的安排部位,都要一一掌握起来。”此时的袁无为尽显大将风范,“他们也许会有一些变化,但是我估计真正到战事激烈的时候,他们的这些布设还是要考虑最能够发挥其威力的区域,那里也将是我们的术法器械集中打击部位,一定要看准。” 一直坐在侧面背后的道袍男子起身遵命,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术法师级别的角色,驭风鹏鸟对于外人来说是秘密,但是在座的诸将却不陌生,这一次终于可以在固始一战中发挥作用了。 袁怀德坐在袁无为身旁,看着袁无为轻描淡写的就将一场血火生死之战安排了下去,举重若轻的风范也是让他点头不已。 无为天王绝不仅仅只是一把龙焰天王刀和一双天焰龙拳,除了武道上的绝佳天赋外,在战略智谋上的排兵布阵,袁无为一样有过人之处,正因为如此,家主才敢屡屡让其领兵,就是有意要把他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帅才而非普通的将才,从现在看来,袁无为已经在逐渐开始展示其各方面的才华了。 袁无为安排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个人的安排布置都是信手拈来,无人不服。 “九叔,这边就请您坐镇了,我也得上去看看,看看敢于拒绝我们袁家的固始军,还能把韩拔陵一伙人给撵走的角色,究竟有多大能耐,有没有资格和我们蔡州军叫板!” 最后一句话,方才尽显袁无为霸气风范,也让袁怀德心中一抖,袁氏一族下一代家主难道真要落到此人身上? ******************************** 身上的御法衣让江烽身上多了几分暖意,当江烽得知为了强化自己这一件御法衣身上的术法之力,许静竟然把她自己身上的法衣拆了,把凤凰木棉纱加在了自己身上,这让他心中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感动。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承受不起这个女孩子的情意,虽然许静口口声声说她不用上战场,也没有人会对她不利,所以这件御法衣对她意义不大,才会拆下来加祝在江烽的御法衣上,但傻子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你也自己小心,城内虽然戒严,但是如果蔡州军有高手混进城来,城内仍然不安全。”江烽点点头,这儿时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轻声道。 “嗯,我知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材官所里。”许静点点头,幽幽的道,沉静的目光多了几分灵透。 许静瘦了不少,这几日里几乎都扎在材官所里,和汴梁这帮家伙以及罗真在一起通宵达旦的讨论研究和改进,谁都知道这一战将决定固始和固始军的命运,同样也包括他们的命运。 “嗯,那就好,我走了,谢谢你的御法衣,它能给我带来好运。”江烽很想再度品尝一下那嫣红火热的樱唇,但是感觉到背后不善的目光,他还是果断的放弃了,只是和许静招了招手,终于转身,“走吧,蕖娘。” 一直走出了好一段路,鞠蕖才没好气的道:“我以为你的眼睛里只有她,早把我忘了。” 江烽笑了笑,和女人在这些问题上讨论毫无意义,“蕖娘,你在我身边的时间,比小静多十倍,你说我能忘了你么?” 鞠蕖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不再多说什么。 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商铺都是关门闭户,苏铁已经去了斥候队,只剩下张万山带着两名新近进来的亲卫,警惕的走在后方。 黄安锦的前营也已经开始沿着城墙一线开始布置,不过作为预备队,这支力量暂时还用不上。 蔡州军的表现很诡异,辰时已过,蔡州军仍然没有出营,这让固始军这边都有些吃不准。 江烽倒是不太在意,以不变应万变,时间越拖得久,对固始军越有利,只可惜蔡州军不会那么不智。 鞠蕖也是一身临战姿态的打扮,只不过鉴于她身体特征太过明显,所以鞠蕖也很知趣的外罩了一套轻便皮甲,这样可以在不影响她动作发挥的情况下起到适度保护作用,同时也免得影响到城墙上的其他士卒。 城墙上的士卒们一阵鼓噪,江烽知道恐怕是蔡州军终于来了。 没错,蔡州军终于来了。 两千骑军率先出阵,分列两翼,踏着平稳的步伐,保持着一定距离,沿着两侧展开,看样子是为主力军掠阵,防止固始军骑军突袭。 江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垛口旁,打量着开始翻卷着如潮水一般缓缓涌来的蔡州军。 比起蚁贼来,蔡州军表现出来的威势和动作表现强太多了,仅仅从推进阵营的前后分明,有条不紊,丝毫不因为地势的改变而受到影响。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今日正是一个鏖兵的好天气。 当蔡州兵终于列阵完毕,当中两军兵力率先前行,一直到五百步外才开始放慢脚步。 两军沿着扇形展开,避开了一些地势凹陷或者凸出的部位,开始入水银泻地一般的向前溢漫。 三百五十步,两军几乎同时停住了脚步。 江烽微微点头,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蔡州军的水准,这正好是床弩的射程之外,再往前走,就是床弩的杀伤范围了。 此时江烽的心也开始忍不住扑通扑通猛跳起来,战争终于要拉开序幕了。 两个二千五百人满编的军开始展开,前段各摆出了三个三角锥型的攻击阵型,活动云梯和飞梯都被抬了出来,但是尚未见到苏铁他们之前在淮水河畔见到的那种大型物件。 这也印证了当初的判断,这将是一场试探性的战斗,也可能是蔡州军寻找固始军薄弱环节的战事,但一旦城墙上露出了破绽漏洞,也许蔡州军就可能马上蜂拥而至,与蚁贼相比,他们有着压倒性的实力和速度。 终于,两个扇形演变成了一个倒梯形,而倒梯形前段则是三个三角锥攻击阵型,辅助兵开始上前,将大批背负的土袋堆砌在阵前。 这是发起攻击的前奏。(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节 接战(为千重唱兄弟加更!) 大型橹盾被辅兵一具一具的抬了出来,开始在阵前一字排开,整个战场上的气氛此时犹如凝固了一般,就等着那一瞬间的爆发。 江烽注意到杨堪、丁满和郭泰三人均已经按照计划,带领着全副武装的一个都士卒,进入了指定藏兵洞,而张越和谷明海更是各据城墙一段,准备投入战斗。 终于,对面的鼓声开始擂响,橹盾阵向前推进,如同一道土黄色的泥浪缓慢但却坚定的汹涌而来。 杨堪也来到了近前,“二郎,终于来了。” “该来的始终要来,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江烽神色不变,“令!落木塔一律不动,床弩准备,蹶张准备,弓箭手戒备,各部按照计划自行进行,不必再报我!” 簇拥在江烽身旁的传令兵,立即重复一遍后,飞奔而去,将军令传达到各段城墙上。 打第一阵的都是辅兵为主的橹盾阵,以及他们保护的辅兵甚至民夫,这些辅兵和民夫要把土袋投入护城河中,形成几段足可供蚁附士卒顺利爬墙的通道,这是必不可少的前奏。 在这些士卒上暴露落木塔的威力太浪费了,江烽不打算如此,仅仅是改良后的投石车就够这些家伙喝一壶了。 蚁贼围城一战之后,材官所就在全力改进投石车,在威力上已经没什么大改进了,主要是改进其关键部件的耐久度,让投石车能够在高频率高强度下工作时间更长,不至于一场战争尚未打完,就大半损毁无法工作了。 咯吱咯吱的床弩上弦声让人身上都能起鸡皮疙瘩,粗大的弩矢蓄势待发。 此时的固始城已经不再是一个多月前的固始城了,从蚁贼一撤并开始,江烽就知道和蔡州军终究有这一战,所以就要求材官所全力以赴的制作各种器械甲胄。 从草木甲到蹶张弩,再到投石车和床弩,可以说整个固始城的工匠学徒都被全部纳入了军事体系,全力以赴为这一场战争来服务了。 蹶张弩、投石车是最优先保证的,但是床弩这种远程打击武器虽然在准头上欠缺了一些,但是在威力和震慑力上却是最大的,而且在工艺水准上也远不及蹶张弩那么高,所以贺德才也是攒足了劲儿制作出来了三十余部。 鼓声骤紧,橹盾阵也骤然提速,遮掩着身后的辅兵和民夫汹涌而来,短短三百步,只需要几个冲锋就能扑倒面前。 橹盾阵当然不可能将背后庞大的辅兵和民夫遮掩住,伴随着床弩震人心肺的击发声猛然想起,数十支粗壮的弩矢如暴风骤雨般陡然射出。 一部分弩矢集中了橹盾阵的前沿,激起一阵黄土;少部分射中了橹盾,巨大的冲击力将橹盾刺穿,皮木混合制成的橹盾随之破裂,惨叫声声,显然是背后持盾士兵遭遇了巨大冲击受伤不轻。 还有一部分则飞越了橹盾,落入了橹盾阵背后的辅兵和民夫阵营中,立即卷起点点血花和混乱,惊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比起一个多月前,床弩操作士兵的娴熟程度和效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在临战的紧张状态下仍然还显得有些慌乱,但是江烽已经很满意了,起码,比起当时和蚁贼一战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过随着橹盾阵毫不迟疑的继续推进,床弩显然是无法阻止这样庞大一股洪流前进的,当然固始城守城方也不可能技止于此。 蹶张弩矢犹如一阵暴风掠过,立即将橹盾阵后的辅兵和民夫群吹出一片白地,凄厉的惨叫声混合着黄土地上殷红的鲜血,形成了一副壮观而惨烈的油墨画,让站在城墙头上的诸将都是触目惊心。 伴随着又是“嘣嘣嘣嘣”声的响起,蹶张弩的第二轮扫射,再度在覆盖而来的蔡州军辅兵阵营中形成一条带状的空白。 看见前方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挣扎惨叫的伙伴,别说是辅兵和民夫,就算是蔡州军士兵一样也会产生巨大的恐惧和畏怯。 背后的军官们这个时候就要发挥作用了,吆喝着,催促着辅兵和民夫们加快速度,甚至不惜行军法督阵。 前方橹盾阵不会停步,你越是距离橹盾阵远,那么遭到蹶张弩矢打击的可能性就越大,这道理辅兵和民夫们不是不明白,而是那个时候的恐惧让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停步,想要转身后逃远离死亡。 伴随着军官们的申斥和怒骂声,屏风牌也开始高举起来,这是一种专门用于对抗蹶张弩和弓箭袭击的皮牌,高举在橹盾阵之后,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弩矢弓箭给橹盾阵后的士兵造成伤害。 蔡州军的阵型进一步变得松散起来,推进速度也在加快,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像当初蚁贼那样,面临固始军最强武器——旋风砲,也就是投石车的打击。 呼啦一声,一片斑斑点点的黑云携带着无匹的劲风呼啸而至,石块次第落下,士兵们骨碎筋裂,血肉横飞,惨不堪言。 无论是橹盾还是屏风牌,都难以抗拒这种带着巨大惯性动能而来的巨石洗礼,可以说,盾破,牌裂,人死,黑云笼罩在哪一片,哪一片就是一片尸山血海。 饶是袁无为、袁无畏、袁无敌以及其他汝阳八柱几个人物都是见惯了沙场征战,但是看到如此凶猛狂野的远程武器打击,还是忍不住微微色变。 “没想到固始军的投石车竟然如此厉害,射程如此之远,规模如此之大,早就听说固始投石车阵厉害,名不虚传啊!” 袁文槐忍不住慨叹,也引起了旁边袁文極的雄心:“三哥,要不我去试一试?” 袁文極背后背负着一具用革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长条形物件,腰际还悬挂着一个箭囊,赤红色的箭杆和火鸟翎毛让人浮想联翩。 袁无为摇摇头,“还不是时候,再看看。固始军的投石车虽然利害,但若是靠这个就能阻遏我们蔡州军的进攻,那他们就太妄自尊大了,我不认为江烽会这么大意,他肯定还有杀手锏。” 随着蹶张弩和投石车的交替洗礼,弓箭手也开始前出发起攻击,三重打击迅速织成了一道死亡之网,严密的笼罩在蔡州军上空。 而这个时候蔡州军的弓箭手也冒着石雨箭林抵进,利用他们训练有素的射击水准来压制城墙上的固始军弩手和箭手,以减轻次第跟进的橹盾兵阵构筑的防御体系,避免给开始不断涌上的辅兵和民夫造成太大伤亡。 赵榄和袁文榆都抵进到了第一线,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飞石还是流矢都难以对他们造成多大影响,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在最短时间内填平壕沟,进而开始试探性的进攻,寻找固始城防的薄弱点。 一直到这个时候,双方都还保持着一定的克制。 对于蔡州军来说,这种损失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你要攻下一座城池,不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本身就不可能。 同样对于固始军来说,这种情况也可以接受,这连番的打击给蔡州军也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虽然只是以辅兵和民夫为主,但是活生生的数百具尸体摆在那里,还有上前伤兵不得不冒着死亡危险撤回,这种心理上的影响同样会对一支军队士气产生巨大打击。 “快,快,填平这里!”赵榄已经抵进到了城墙下的护城河边上。 两丈宽的护城河上箭如雨下,一拨接一拨的辅兵和民夫冲上来将手中的土袋丢入护城河中,然后迅速退走,而在期间,一部分人永远都无法再离开,剩余侥幸撤离的辅兵和民夫还将再度来经受这种煎熬和折磨,一直要到他们也倒下或者护城河被填平。 手中护手钩拨开两支明显是瞄准自己射击的弩矢,赵榄神色沉着的指挥着投掷下土袋的辅兵和民夫在橹盾和屏风牌的遮掩下后腿,橹盾和屏风牌已经从前沿阵地到护城河边上形成了十几道道遮掩线,这些遮掩线对保护辅兵和民夫发挥了巨大作用,但是同样也吸引了更多的投石车和蹶张弩对它们发起攻击。 遮掩线不断出现缺口,那是持盾持牌士兵被巨石击中或者被弩矢射中,但是很快就有士兵补上,继续维持着这道遮掩线,以便来往飞奔的士卒能更快的投袋和撤离。 不得不承认主将的作用是巨大的,起码赵榄往阵前一战,这一片的蔡州军士兵斗志都显得更加高昂。 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新手,他们都是和梁军血战多年的悍卒,血性和意志都不缺,只要主将在,他们便有底气硬撼任何人。 眼看着一段段护城河就在无数士兵用土袋和身体的填充下开始溢水,进而开始淤塞,最后变成与地面相平,虽然还有松软,但是只要在来一圈土袋填塞,便可以让这一段都可以成为下一步攻击的滩头阵地了。 赵榄满心欢喜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另一边的袁文榆阵营显然还在苦熬,高下立判! 一块滚石从空中砸下,兴奋中的赵榄甚至直接猛抡手中吴钩,一钩之下,竟然将石块击成几十块碎块。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节 地系术法 赵榄只感觉脚下一阵松动,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脚下传来。 他惊骇的发现方圆三丈之内地面都开始入滚水一般翻腾起来,紧接着便是向下猛地一沉,犹如天崩地裂,一个直径超过四丈六尺深的巨型陷坑出现在眼前。 转瞬之间,地面所有一切东西就消失在面前,宛如突然陷入了地狱魔窟。 包括赵榄在内,聚集在这一片超过五十名橹盾兵、持牌兵、辅兵和民夫瞬间就被吸入陷坑中,而紧接着混合着护城河水的泥石流从周围席卷而来,浑浊的泥浪汹涌而至,刹那间就把这五十余名士卒彻底吞噬。 只看到那无数手臂和头颅在泥浪中挣扎沉浮,狂吼嘶喊,但都归于无用,几息之间便消失在泥浆中。 句龙覆地! 地系术法阵! 这是高等级的土系术法以阵法形式的狂霸展现! 在感觉到地底传来吸力时,赵榄就意识到不妙。 他猛地一个旱地拔葱,左足踩右足,紧接着右足猛地一点左足背,身体灵巧的一个空翻,弹空而起,然后在空中一伸一纵,手中护手钩斩断两枚飞射而来的箭矢,已然飘到了五丈开外。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给惊呆了。 城墙上是一阵喧嚣,而城墙下则是一片混乱,没等着大家反应过来,三十丈开外的另一处护城河边,异变再起,相同的方式,相同的结果,六十余名士卒再度陷入地面,消失无踪。 巨大的恐惧感让城下的蔡州军士兵乱成一团,无论是谁,在面对这种毫无征兆犹如天灾一般的剧变都难以接受。 一些士兵丢下橹盾和屏风牌就往回跑,督战队也难以制止,而有些士卒以为是上天的惩罚,干脆就跪地祈求上苍的饶恕。 这个时候军官的呵斥和怒骂都难以起到作用了,太过强烈的刺激让很多士兵和民夫都变得狂乱起来,一时间根本无法控制住局面。 抓住这等时机,强弩队和弓箭手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全数压上,将这些陷入混乱的蔡州军士卒覆盖在箭雨之下,反倒是投石机暂停了打击,橹盾和屏风牌丧失了作用,这就是强弩和弓箭发挥最大效用的时候了。 城墙上的邓龟年和罗真都忍不住相互击掌以示庆贺,虽然这两个地系术法阵真正对士卒的杀伤很有限,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但是其带来的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 蔡州军的整个左军阵型几乎全部被打乱,尤其是前面所花的填河所做的一切几乎是白费。 原本已经有一段护城河被填满,而被这地系术法阵一发动,这一段地面反而成了沼泽,方圆十丈之内都是烂泥潭,无论人马,根本无法踏足。 站在塔台上观察着前线战况的袁无为等人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剧变给震惊了。 虽然早就预料到敌人可能会有术法器械来助阵,但是他们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设计了这种地系术法阵,而且显然是预料到了己方会选择这个方向攻城。 所有站在塔台车上的将领们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像袁文極、袁文槐等人更是有些按耐不住就要上前请战了。 哪怕是袁无敌也禁不住有点儿跃跃欲试了,只是看到袁无为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才勉强压住了内心的躁动。 最后还是袁无畏轻声建议了一句:“三兄,是不是让人去接应云淮,让左军暂时撤回来?” 袁无为伫立默然半晌,才摇摇头:“不用,云淮若是连这点儿阵势都控制不住,那他这个军指挥使就真的当得有点儿名不副实了!我相信云淮可以驾驭住局面。” 这话一出,众皆默然。 一点儿小状况你都控制不了,这个时候若是把赵榄召回来,下一次领军恐怕就难得有赵榄的机会了。 这样作无疑会对赵榄这个汝阳八柱中外姓的领军人物威信和心理都会造成巨大打击,而且亦会招来外姓将领一些不必要的质疑。 赵榄的确也有一阵慌乱,这种情形他从未遇到过,尤其是这种大型术法阵的突然袭击,他也没有应对经验。 不过作为汝阳八柱中领军人物之一,赵榄自然也有其出众之处,沉着应对是最基本的能力。 他一方面责令军官不要忙于和督战队阻挡后逃士兵,而是要要加入其中,引导他们有序后撤,另一方面自己率领副指挥使,冲到了第一线,指挥那些尚未丢下橹盾和屏风牌的士兵重新将橹盾和屏风牌举起来,保护混乱中的士卒和民夫。 事实上术法阵给左军带来的直接杀伤并不大,一百余人的损失中大部分还是辅兵和民夫,对于这样规模的一场战争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而最大的损失反而是在术法阵给整个左军造成的混乱之后,固始军趁机用强弩、弓箭的袭击,起码造成了超过三百人以上的损失,加上之前推进时的损失,整个左军就这短短一个时辰里,就有五百人死亡或者丧失了战斗力。 在后退了两百步之后,蔡州左军终于重新稳住了阵脚,但是这个时候固始城墙上的床弩开始重新发威,这又给本来就惊魂未定的士兵带来了一阵骚乱。 赵榄几乎要咬烂嘴唇,心中更是在滴血。 原本以为这固始城虽然难啃,但是以蔡州军的精锐和自己的实力,踏平这座城池不在话下,他甚至存着一份要和袁文榆较一较劲儿的心思,看看谁能先登上固始城头,但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简直要把他给打懵了。 只是这个时候容不得他多想其他,只能咬紧牙关整顿队伍,避免更大的损失。 一直退到了三百五十步之外,整个左军才终于稳住了阵脚。 在军官们的呵斥甚至拳打脚踢下,士兵们终于回过神来,开始重新集结整队,而辅兵和民夫们也开始畏畏缩缩的将土袋重新背上身,但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恐怕他们的勇气和效率都要大打折扣了。 受到左军溃败的影响,袁文榆的右军同样也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在左军事实上退出战阵整顿之后,强弩手和弓箭手对右军的打击力度骤然加大,使得右军在填平护城河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倍增。 袁文榆也是不愿意输给赵榄,有此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宁肯付出更大的代价也要完成填平护城河这一任务。 只是这么一来就苦了右军,原本压在左军这边的强弩手和弓箭手迅速转移到了右翼阵地,给右军造成的损失甚至还超过了左军,但终归算是完成了任务。 三段超过了三十余丈的护城河终于被填平了,整个固始北城门以东的城墙袒露在了蔡州军面前,但是右军损失则超过了八百人,可以说算是伤筋动骨了,当然对整个蔡州军来说,这却不算什么。 伴随着蔡州军右军损失惨重,但是却有条不紊的退了回来,整个战场趋于平静,但这只是更大的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温言安慰了有些沮丧的赵榄,袁无为示意赵榄先行下去休息,但赵榄拒绝了休息,袁无为知道对方内心窝着火,也不勉强,带一干将领重回大帐中,重新开帐军议。 “诸位,就目前来说,我们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我们达到了目标,固始城北门以东的护城河已经基本被我们填平,而我们只花了两个时辰不到,这意味着固始城已经对我们打开了半边门了。” 袁无为的第一句话就让一干将领们都是一愣之后同时也是精神一振,主帅的话也没错,伤亡不重要,关键在于目的是否达到。 一万三千大军,除开两千骑军,也还有一万一千人,损失一千多,看起来不小,但是这却是在两个时辰填平对方半边护城河的前提下。 现在蔡州军仍然还有一万大军随时可以投入战斗,而且东城墙下护城河已经被基本填平,这意味着蔡州军可以直抵固始城墙之下,展开强攻。 “不过,第一场战事也暴露了我们的一些不足,同样也让我们蔡州军看到了固始军的不俗。”袁无为有条不紊的做着分析和总结。 家主告诉他这一次对固始一战不仅仅是要拿下固始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对年青一代练兵的最佳机会,所以被誉为汝阳八柱的小字辈一口气来了四个,其中也包括袁家之外的外姓领军人物赵榄。 只是没想到第一战就给了赵榄迎头一棍,把赵榄给打得有些懵了。 还是欠缺了一些经验,不过这都在情理之中,没有谁是天生就行的,都还不是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中慢慢成熟起来的,更何况赵榄的表现也不算是糟糕,只是运气稍微差了点儿罢了。 “左军的失利我要负主要责任,小瞧了固始军在术法一道上的造诣,同时职方馆那边也有责任,汴梁到固始军那几名术法师的情况我们至今没有掌握,我估计这些地系术法阵多半是和汴梁来人有关系。”袁无为侃侃而谈,哪怕是在谈到自己责任时依然是气定神闲,风度优雅。(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节 决心,碾压 一干将领们都点头称是,只是对袁无为将主要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大家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职方馆自然有很大责任,但作为左军主将的赵榄一样有责任。 没有足够的预见,同时在应对上仍然缺乏经验,没有能够果断稳定局面,尤其是在一干橹盾兵和持牌兵受到术法阵袭击惊吓之后,没有及时控制局势,导致橹盾兵和持牌兵后撤,结果导致大量辅兵和民夫被射杀,局面一度失控,这无论怎么说,赵榄都有责任。 “责任的问题,我们日后再说,现在我们要讨论接下来的战事该如何展开。”袁无为语气话锋都是一提,腔调转高。 “谁能告诉我固始军在左军攻击这一面布设了两个地系术法阵,而在右军那边却一个未设?有没有可能在右军方向仍然安设有,但是敌人却没有发动,想要等到我们大军发起进攻之后才发动?” 短短几句话,就把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划分责任上转移到了固始方面的陷阱和阴谋问题上来了,坐在旁边的袁怀德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对袁无为更高看了几分。 “三哥,我看左军攻击方向的城墙乃是新近修复和增高,而且亦有新建角楼,是否是这一面城墙防范更薄弱,所以他们才会故意用术法阵来打击我军,另外破坏这一区域的地面,阻遏我军在这一线发起进攻?”答话的是袁文槐。 “有此可能。”袁无为微微点头,“不过只是这一种可能么?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一身火红麒麟战甲的袁文極凝神苦思,良久才沉声道:“三哥,会不会是固始军刻意把右翼城墙让出,却将主要的防御力量都布置在这里,要和我们在这里硬拼?他们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也可能有意把这个空档亮出来,吸引我们在这里投入进攻。” 袁无为目光悠远,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从目前固始军在术法一道上表现出来的情形来看,固始军应该是力求通过术法一道来弥补他们在战力上不足,不仅仅是汴梁来人对他们有很大支持这么简单,他们自身也应该有相当的术法力量储备,否则很难解释他们从寿州、黄州等地购入大量术法资材这一举动,那个时候江烽也不知道他能从大梁获得什么。” 袁无为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继续道:“仅仅是一个地系术法阵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术法资材,这说明他们还有其他的准备,如果他们刻意在左翼城墙给我们制造阻碍,的确有可能是要逼迫我们按照他们的意愿行动,右翼可能就是他们集中力量的所在。” “三兄,那我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虽然在左翼这边形成了两个泥潭区,但是面积并不大,仍然有相当大的空隙足够我们在这一线展开,要填平这一块泥潭甚至更简单,我们只需要多准备木板,很容易就能在这上边铺设起一条路径出来,就算是我们要避开泥潭区,重新填平一片护城河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榄有些心有不甘的插上话,他急于想要再获得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说实话,赵榄的意见也并非毫无道理,将计就计,避实击虚,这本来是最常见不过的了,但是正因为江烽此人的心计过于诡谲狡狯,所以使得袁无为反而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利用自己的这种心思在左翼来安设更多的陷阱和布置,那自己就真的成了弄巧成拙了。 袁怀德见袁无为似乎陷入了某种矛盾纠结的心态中,他对袁无为先前有意替赵榄缓颊心存好感,所以这时候也有意点醒对方。 “三郎,其实我们不必想太多,我们现有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固始军几倍,无论是从我们蔡州军的士兵战斗力来说,还是我们在座诸将的武技战力,亦或是我们在攻城器械乃至术法一道上的实力来说,我们都远胜于固始军,既然如此,我们何须这么多虑?有一句话不是说得好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苍白的,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们和固始军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袁怀德的话然包括袁无为在内的在座诸将眼睛都是一亮,是啊,何须这么纠结?现在蔡州军最缺的是什么?是时间! 大梁这个庞大的战争巨兽已经启动起来,来固始的目的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拔掉这根钉子,以便于能心无旁骛的应对大梁。 现在蔡州军对固始军有压倒性的优势,无论是兵力战斗力还是武将的武道实力,亦或是攻城器械上的优势,都相当明显,也许固始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城墙和那点儿遮遮掩掩的术法器械吧? 这种情况下,又有什么值得好犹豫的?以强行碾压的姿态直接兵临城下一举拿下就行了。 想通了这个道理,袁无为心中也豁然开朗,自己还是患得患失的心理太重了一些,毕竟是第一次在没有老一辈的掌舵情况下担纲主帅,现在是该下决心了结这一切的时候了。 ************************************************ 江烽和杨堪以及秦再道等人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现在已经是未时了,休整不到半个时辰,对面的蔡州军又如同洪流一般向前涌来,而且这一次规模明显要比之前大许多。 马队分列两边疾行,在两翼摆开攻击阵势,对于守城方来说,这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更多的是防范和堵截诸如突门或者埋伏在外的骑兵袭击。 从对方摆放出来的架势也能看出一二,大批的辅兵和民夫集中在了左翼,少部分摆放在了右翼。 看样子他们似乎并没有对左翼放弃攻击,但是超过三个军的主力步兵则压在了右翼,少量辅兵和民夫也是带着宽阔厚实的门板,估计应该是要为大型攻城器械的移动提供支持。 从右翼的兵力布置来看,限于城墙的宽阔度,估计应该是要通过车轮战的方式来冲击东面城墙了。 江烽嘴角掠过一抹冷笑,双手撑在墙垛上,目光俯视着前方,“七郎,再道,看样子蔡州兵是等不住了,要拼命了,估计上午这个瘪吃得让他们窝火无比啊,连明天都不想再等了。” “一千多人的损失,其中还有不少都是辅兵和民夫,以蔡州军的实力无关大局,恐怕还是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拖下去,这一下午起码还有三个时辰可供一战,哪怕是野战,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觉也有把握吧。” 杨堪话语里多了几分无奈。 这就是实力占优情况下,主动权永远在对手手上,他们可以选择今日决战,也可以考虑明日再战,而己方只能被动的应对。 江烽倒是没有在意,摇摇头:“七郎,恐怕蔡州军情况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一千多人的折损,而且只把右翼打开了一条通道,可他们又担心放弃左翼会让我们能够集中精力在右翼,损失过大对他们不利,所以有搞了这么一出双管齐下,觉得这样可能会更稳妥,嘿嘿,左翼连护城河都还没有填平呢,相比他们应该清楚要填平左翼护城河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他们付得起!”杨堪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反驳。 江烽一怔之后也是苦笑,“七郎,他们的确付得起,但是我们也别无选择,事实上我觉得这样更好,左翼任他们去,集中部分术法强弩预备,若是常规攻势,咱们有投石车,有蹶张弩,有落木塔,区区一个军,短时间内够他们受的,若是他们有高手采取冲阵方式,真的支撑不住,那就术法强弩伺候压制来赢得时间!我看蔡州军这个态势,主要攻击点还是在这边,要想一举破城,左翼就是一个牵制作用。” “可牵制如果应对不当,一样可能会带来灾难!”杨堪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蛮不讲理了,但是他却不能不提醒江烽这种可能的存在。 “七郎,我们没得选择了!我可以肯定出除了袁无畏,对方必定还有袁无为或者袁无敌这样的强者中一个隐身背后,就是要在这个时候突出奇兵,另外那汝阳八柱中的几位也都是天境之上的角色,还有那袁怀德,这种情况下,我们没得选择!” 现在也无法得知对方的安排布置,防御方永远是被动应战,纵然计划再周全,但是也赶不上变化快,只能有一个大概的应对方略,尤其是在己方本身应对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就更显得捉襟见肘,只能临时来择机应对。 杨堪的目光从江烽身上移开,转向秦再道,最终还是默默点头。 江烽的观点很清晰,认定关键还是在右翼,一旦右翼突破,满盘皆输,而左翼,只能是蔡州军的副攻方向,在没得选择情况下,只能力保右翼,左翼用周旋之策来应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节 铺天盖地(为高山风兄弟加更!) 杨堪本来想法是由丁满与黄安锦带前营单扛左翼,但是江烽认为如果把丁满放在左翼,一旦袁无畏和袁氏三驹以及汝阳八柱中几人出现,这边根本无法抵挡袁军攻势,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局面甚至可能一下子就被打破。 所以他宁肯选择左翼承担更大压力,让秦再道和黄安锦带领前营负责左翼,以密集术法强弩来协同,但术法强弩受限很大,能不能发挥出预想中的效果还很难说。 两种方案都同样面对着不可预测的风险。 左翼以秦再道和黄安锦搭配固始军前营来应对,的确略显单薄,一旦左翼护城河被填平,蔡州军发起攻击,以秦再道和黄安锦的实力,只要袁氏三驹或者同样已经达到天境初阶静息期的袁怀德中任何一个人率军从左翼突破,恐怕都会造成左翼崩盘。 密集术法强弩能不能发挥作用很难说,毕竟这是在城墙,而不是像那一日在江烽居所那种小院的狭窄环境下,宽敞的地形下,武道高手可以轻而易举利用自身超强的移动速度和攻击能力来破这种密集术法强弩。 而单一的术法器具对于像已经是武道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来说已经很难真正产生威胁了,除非是宗师级的杰作。 但如果把丁满和黄安锦搭配守左翼,倒是加强了左翼,哪怕是袁氏三驹来一人,丁满和黄安锦搭手也能勉强支持一会儿,如果再有术法强弩策应,也许就能支撑到从右翼赶过去接应的人。 这样安排倒是确保了左翼的稳固,但是右翼的风险却凸显了。 袁氏双驹中最起码会有一人要从右翼突破,按照最初的安排,如果袁氏双驹加上袁怀德三个均已经是天境养息期的家伙中有两个从右翼上来,那么杨堪、江烽外加鞠蕖就要承担起对抗袁氏双驹的重任,具体如何来应对,只能根据现场形势而定了。 而丁满、郭泰、鞠慎、张越四人加上另外从汴梁过来的卢英峰、李桐、葛晗等三个已经是洗髓期到结体期之间的角色则要集中力量应对汝阳八柱中的人物,同时还要利用术法器具来给汝阳八柱这些角色制造杀伤。 若是单论个人武技,丁满和郭泰应该是要略强于汝阳八柱中除了赵榄之外的其他几个,只是这中间的差距估计也很细微,更多的还要根据临场发挥,所以这就是术法器具发威的时候了,江烽只能把宝压在这上边。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再道,你和安锦率前营守左翼,另外让卢英峰带左营作左翼的预备队!”在最终决定之前,江烽还是略微变了一下安排。 的确,杨堪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左翼太弱,一旦蔡州军真的选择从左翼强势突破,若然突破速度过快带动整个左翼崩溃,这边来反应都来不及作出,就那就真的要出大乱子了。 所以他最终还是作了一个折中,把武技同样也处于结体期,只比秦再道略逊一线的卢英峰安排了过去,让其带左营来作为预备队,以防不测。 ******************************************** “文極,你押后,我估计固始军肯定还有什么术法器械作为杀手锏没有拿出来。” 袁无为已经在亲卫的帮助下穿上了一袭圆领莲叶甲。 这是北海以北的极北地区极为罕见的巨猛犸之臀皮通过术法鞣制之后精致而成,轻灵柔软,寻常刀剑不入,尤其可以抗御元力玄气的侵袭。 寻常时候袁无为基本不会穿此物,但是今日之战非比寻常,尤其是固始军素以术法强弩著称,他不得不防。 “我对江烽的风格做过一番了解,此子善出奇兵,而且每每有压阵后着作为杀手锏,上次蚁贼围城,他便是用突门出骑兵一举击溃了蚁贼的围城之势,今日之战关乎固始存亡,我料他也必藏有杀招。” 袁无为一边紧了紧身上的圆领莲叶甲,一边叮嘱着袁文極:“战事已开,你先行把固始城门楼烧毁,然后再来看其他,……” “三哥,我这炎阳赤焰弓估计最多能支持三箭,……”袁文極迟疑了一下。 三箭已经是极限了,而且第三箭恐怕效果都要受影响,这炎阳赤焰弓威力虽大,但是要求更多,术法之力要激发出来,需要诸多因素配合。 而且这等箭矢一发就会消耗大量术法之力,短时间内要弥补回复不易,所以顶多也就能支撑三箭,他怕袁无为对自己期待太高,到时候误了事就麻烦了。 袁无为也略感惊讶,只能支撑三箭?他虽然也知道这等术法之物本身就有诸多限制,他自己对术法一道也不是很感兴趣,所以也没有过多了解,但是也觉得这既然是斩杀火魃这种奇物而得其身上的资材所制,肯定不同凡响,以为起码能支撑十箭八箭的,没想到居然只能支撑三箭。 沉吟了一下,袁无为还是一点头:“第一箭还是要把固始城门楼给毁了,这也算是给固始军一个士气上的打击,很有必要,至于后边两箭,你择机而发,特别是他们的大型术法器械。” “明白了。”袁文極这才放下心来,将宝弓背负在背后,顺手提起插在泥地中的凌月刀,“三哥,差不多了吧?”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袁无为瞅了一眼还挂在帐壁上的龙焰天王刀,点点头:“差不多了,估计老七、老十九他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是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且看我们蔡州军如何破城!” 从帐篷一出来,袁无畏就看到了从帐中出来的袁无为,一拱手行礼,“三兄,那我就去了。” “嗯,九叔年龄不小了,你看顾着点儿,虽说固始军无甚特别的高手,但是他们的术法器具也要不可小觑,你是有过感受的。” 袁无为瞥了一眼袁无畏背后的一双乌金铁戟已经脱掉了套袋,戟锋上的月牙露出森冷的寒意,这才点点头。 “如果固始军在左翼那边无甚高手,你就速战速决,不惜一切代价,填平护城河之后,别留手,尽快突破,不必管我们这边,只管向下,沿着城墙突击,力争让他们从城墙下先乱起来。” “放心,我知道。”袁无畏心中有一丝淡淡的不满,但是却不露于色,点头应允。 袁无畏和袁怀德带走了从光州过来的三千士卒,另外袁无为将绝大部分辅兵和民夫也划拨给了左翼。 他相信一旦东部城墙争夺战一旦打响,固始军便不可能有太多精力去兼顾左翼的西面城墙了,左翼军便可迅速填平护城河攻城,届时,他倒是要看看固始军究竟要顾哪边。 随着袁无畏和袁怀德率军出阵向西,袁无为也终于出阵了,这一战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了,就是要一战而下。 龙焰天王刀的刀身已经隐隐有殷红色的热流涌动,这是他的元力玄气提升时的自然反应。 而他身旁的袁无敌一身青色铠甲,同样已经将一支粗若儿臂的长戈持于手中,暗黑的枪身和微微泛青的戈头让人一望之下就下意识的生出一股子浸人的寒意。 大将军戈。 据说此戈即为西楚霸王项羽所持长戈。 项羽自刎乌江后,这柄戈被船夫所得带过江东,后来便湮无声息,最后怎么落到袁无敌手中,是否就是所谓的项羽所遗留的长戈,也无从得知,但是这具大将军戈却是在袁无敌身上大放异彩。 袁无敌以此戈在与梁军大战期间,曾经创下了率一都之兵连闯梁军七阵的威名,大将军戈之名也是名震一时。 当然后来也有梁军将领称袁无敌所闯七阵不过是不足千人的辎重营,既无主将坐镇,也无高手护营,纯粹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但不管怎么说,袁无敌以一都之兵敢闯梁军一军之营,也算是一个壮举了。 随着袁无为和袁无敌二人出营,紧随在袁无为身后的袁文極、赵榄、袁文槐等人也都跟上,而在更前方,袁文榆已经在整装待发,就等袁无为下令,便要发动最凶猛的攻势了。 伴随着鼓声咚咚响起,三台巨大的攻城锤也被辅兵和民夫们嘿着嘿着的推了出来。 粗大的黑铁巨锤锤柄已经被蛟筋牢牢的捆绑在了与攻城车中间机关相连处,曲柄、连杆、转轮,还有粗大的筋索,一看就知道这同样是一具术法器械。 很快三具破城锤已经被一字排开摆放在了阵前,一个军二千五百人的阵型也同样在固始城北门东城墙面前展开,士兵们犹如雕像一般伫立在城墙前方,而在这一个军阵背后还有两个军阵正在有条不紊的展开。 橹盾兵和持牌兵照旧是排在最前方,而尖头木驴、巢车、云梯、飞梯、钩梯均已经准备到位,一旦命令发起,便要发起冲锋,在空中,两具驭风鹏鸟也从巢车上缓缓放飞,冉冉升起。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了,该亮出来的都该亮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节 一塔激起千重血 固始城北门以东的城墙只有那么长,一个军二千五百名士兵足以将这段城墙填满,袁无为将三个军轮番使用,实际上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考虑了固始军的顽强程度。 在他看来,除开双方在武将高手的突破己方可以碾压对方外,在常规军阵的对决上,蔡州军更是可以彻底把固始军打爆在城头。 哪怕固始军可能拥有层出不穷的防御手段甚至术法器械,但这改变不了军队实力决定胜负这一结果,一场战争从来就不是靠一些小手段或者某种器械就能改变的。 五个松散开来的阵型紧随着前方的橹盾兵和持牌兵的前进而快速推进,护城河已经被基本填平,前面就已经是一片坦途了。 对于蔡州军来说,也就只有破城锤的由于自重原因,而原来护城河地面那一段过于松软,需要铺设木板,以便于自重太重的破城锤能顺利抵进城墙发起破墙攻势,其他诸如云梯、飞梯、钩梯、尖头木驴则根本不是问题了。 铺洒开来的五个攻击阵型一字排开,随着鼓声骤紧,士兵们持盾举刀,步伐也随之加快。 他们将面临这床弩、投石车以及蹶张弩的洗礼,但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先前被动挨打了,他们的尖头木驴、巢车、投石车、井栏也早已经跟进,弓弩手也一样随着跟进,要压制来自墙头的袭击了。 战火骤燃,几乎没有经过什么过渡便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弓箭手和投石车率先进入阵地,由于地理位置高度上的差异,蔡州军的弓弩手和投石车不得不冒着危险,推进到更近的距离,以便于能对固始城墙上的敌军形成压制,而这同样加大了他们被对方攻击的危险性。 战争从双方远程武器的对射开始爆发,并迅速进入到了短兵相接的夺城战上。 一枚流矢从江烽耳际掠过,带起一抹劲风,射中了旁边的城门楼廊柱,箭矢嗡嗡作响。 江烽有些漠然的瞥了一眼扎在廊柱上的箭矢,目光重新回到下方,左右两翼的战事几乎在同时全面爆发,而且一上来就变得白热化。 左翼的蔡州军辅兵和民夫一下子就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密密麻麻的民夫和辅兵将这个护城河边沿几乎要站满。 他们顶着头顶上暴风骤雨般落下的箭矢和石块,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是却丝毫阻挡不了他们前赴后继的涌来。 雨点般的土袋落入护城河中,使得护城河水迅速升高,但是很快又被更多的土袋所吞没,一段段护城河慢慢的就被铺天盖地的土袋填成了平地。 不得不承认蔡州军哪怕是在辅兵和民夫的训练程度上都相当可观,起码在如此惨重的伤亡下,虽然队伍不断出现混乱,但是总会在较短的时间内被军官们呵斥着鞭策着恢复正常。 这一点从西面城墙归来的江烽都不得不暗自赞叹,起码固始军使绝对组织不起这样一支拥有相当组织纪律性和操作规程的辅兵队伍来的,甚至连民夫这种程度都很难达到。 如无意外,西面护城河被填满的时间恐怕比预料的还要短,一个时辰恐怕就会有多处护城河被填平,甚至要把整个西面护城河填平大概也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而那时候西面也将变得和东面城墙一样,成为蔡州军可任意选择的攻击区域。 对这个情况江烽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固始城作为一个县城,其护城河的确太窄太浅了。 之前在蚁贼未曾来袭之前,固始城的护城河甚至早就被湮塞了多年,而护城河的基础也还是数百年北周时代挖下的基脚,多年未曾清淤,自然就湮塞了。 后来还是自己一力主张将护城河重新清淤,重新引浍水支流灌入,才把这护城河利用起来。 但这条老护城河的确根基太浅太窄,当时固始既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多人力来进一步加深加宽护城河。 现在看来的确算是一个失误,如果这护城河再宽上深上几尺,蔡州军起码要多花费半个时辰来填塞,而这半个时辰也许就意味着数百上千的辅兵和民夫要为此付出性命。 如果固始军这一次真的能挺过去,如果自己设想的浍州真的有希望能新建起来,那固始城的护城河必须要进行重新疏浚开挖,深起码还要加深三到五尺,宽度最好能再加宽一丈,这样才能具备一个可抵御上万敌军围攻的底子。 相比于左翼的胶着状态,东面城墙上下的战场就显得要惨烈火爆得多。 除了一开始有少量辅兵和民夫继续在投掷土袋和铺设木板来确保护城河这一线可供重型破城锥通过外,这边一上来蔡州军就投入了整整一个军五个营二千五百人直接发起了冲锋。 上百部的云梯、钩梯、飞梯以及巢车、井栏和尖头木驴在投石车和强弩手的掩护下,以松散而有序的阵型向城墙如水银泻地一般漫卷而来,几息之间,整个东面城墙下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士兵就已经布满了整个战场。 江烽从左翼赶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了这最令人紧张得窒息的时候。 城墙下已经有蔡州兵开始抵进发起攻击,不断有钩梯和云梯直接搭上了墙垛。 而这种带着挂钩的钩梯和云梯一旦搭上了城墙垛口,粗大的铁质挂钩坚固异常,很难砍断,而无法砍断的话就只能通过滚木擂石这一类重物砸坏,或者就是浇油点火烧毁,要麻烦许多,尤其是在数十道云梯钩梯同时搭上来,而举着盾牌嘴咬钢刀的蔡州军士卒如猿猴般剽捷迅速上攀,让防御方很容易被这种视觉冲击所震撼。 还未等赶回来的江烽发令,临时代行帅权的杨堪早已经紧握双拳,站在墙垛后,猛然一挥手,怒吼一声:“落木塔,左右翼,自由发射!” 伴随着无数小红旗挥下,早已经撕下了遮掩布幔的落木塔终于开始咆哮发威了。 不得不说杨堪把握时机相当精准到位,蔡州军的弓弩手均已经抵近到了五十步之内,这也是蔡州军居于不利地势之下弓弩手能够发挥最大威力的距离。 而同样像井栏这类攻城器械,要最大限度发挥压制城墙上弓弩手的效果,也需要抵近这个距离。 有了弓弩手、投石车和井栏这类远射武器的压制,这个时候就该是发挥士兵蚁附登墙的最佳时机了,但这也成为落木塔这种超出想象的术法器械发威的最佳时机。 伴随着红旗麾下,摆放在东面城墙的六具落木塔开始次第发威。 连续不断的滚木被抛射在空中,翻滚着,呼啸着,伴随着巨大的动能从空中袭来,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一切惊呆了。 如此巨大一根滚木,无论是什么样的大力士,能将其投出一丈之遥就已经是了不得了,而这些看不出端倪的落木塔,竟然就轻而易举的将长六尺有余,直径在一尺开外,重达百余斤的滚木投射出三四十步开外。 六具落木塔同时开始不断的吞吐抛射出滚木,一根刚来得及飞起向下坠落,另一根紧接着又升空,十余根滚木在空中翻滚飞腾,飞行出三十余步,重重的落在地面上。 巨大的惯性动能当时就能在地面上砸扁无数堆肉饼,而落地之后的滚木却不会停止,凶狠蛮横的继续向前滚进,凡是敢于挡着它去路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挨着就死,碰着就烂。 其中有两根滚木直接击中了一辆井栏,当场就将一具井栏半中拦腰支架撞断,紧接着第二根滚木又接踵而至,重重的撞击在井栏本身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支撑处。 整个井栏顿时断裂垮塌下来,上边七八名弓箭手顿时跌得头破血流,肢断身残。 还有一根滚木更是被直接抛射进了密集的弓箭阵中,一路横行,瞬间就造成了二十余名弓箭手的伤亡,引起整个弓箭阵险些崩溃。 这种堪称壮观的景象,简直让城墙上的固始军士兵血脉贲张,同时也让下边蔡州军的将官们睚眦欲裂! 由于这六具落木塔均是采取直角斜线抛掷而出,滚木沿着一条斜线滚动,一根就足以横扫几列人马。 这也给想要躲避的士兵们带来极大的困难,他们往往被周围的同伴遮挡了视线,当惨叫声传来时,那滚木也已经撞上了自己的身体。 急于躲避的士兵此时更是顾不得许多,惊呼着四处奔行躲避,发起的冲锋阵型就在这短短几息时间里被几十根滚木给搅得稀巴烂! 而这对于城墙上的投石机、强弩手和弓箭手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失去了敌人弓箭手的压制,他们可以更肆无忌惮的集中力量打击已经逼近到城墙下十余丈内的士卒。 同样失去了后续跟进士卒的支持,这些云梯、钩梯也很快就陷入了困境。 劈头盖脑浇灌下来的热油,随着那火引子一点,便迅速化为了一具具火焰梯,而无数士卒也是被这沾着就燃,挨着就伤的油火给烧得惨呼狂叫,欲死不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节 赤火玄气,玄霜劲 当落木塔喷射出第一轮滚木时,袁无为眼瞳都忍不住一缩。 他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情绪,但却很难做到,因为这种术法器械带来的危害实在太大了。 不仅仅是这飞滚而来的滚木带来给士兵们带来的伤害,也不是这些滚木给攻城器械诸如井栏、尖头木驴这些东西带来的损毁,而在于这种突如其来难以控制的术法器械给整个局面带来的混乱。 每一个滚木的飞出,都会给落地点带来巨大的伤亡,滚木横飞,甚至还会因为落地时角度变化和碰到石块这一类的东西而产生斜移,这都让茫然无措的士卒们难以应对,而军官们的呵斥和怒骂往往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无所适从的士卒们只能哭喊着四处奔逃,躲避着这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道会想哪个方向席卷的索命阎罗。 整个局势被彻底搅乱了,不但是袁文榆刚刚发起的进攻攻势被彻底打乱,甚至溃散,连带着辅助进行压制攻势的弓弩阵一样被波及。 整个战场上一片鬼哭狼嚎,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来应对。 对于一名主帅来说,局面失控变得混乱是最危险的,尤其是本来己方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他甚至已经准备在下一刻就要发出全面进攻的命令了,而袁文槐率领的第二军已经蓄势待发了。 但这横空出世的术法器械给本来一边倒的局势来了一个逆击,瞬间就让局面倒转过来,甚至正在向着不可控的局面转化,假如自己不马上处理应对的话。 难怪固始军这边胸有成竹,这个术法器械的确够厉害,而且从这些术法器械的架构规模上来看,单凭个人之力,三五两下想要毁损相当困难,但是固始军却小瞧了自己这边的实力,因此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文極,不要管城门楼了,给我把几个术法楼塔给我毁了!”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来,袁无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哪怕把你那把弓毁了,你也得给我把这几个术法楼塔给我烧了!” 袁文極还是第一次见到袁无为这般不容置辩的下令,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怠慢,只是拱手一礼之后,便去掉弓囊,将这把用火魃毛发绞成为弓弦的炎阳赤焰弓拿了出来,然后从箭囊中掣出一枚浑身火红的箭杆。 箭杆的前段并不尖,甚至还有些钝圆,但这个箭杆却被涂抹了一层光亮的釉色,看上去格外晶莹夺目。 一个轻灵的飞跃,持弓引箭的袁文極便已经飘出了三丈开外,几个纵跃之后,便已经逼近了城墙。 而此时袁无为也将龙焰天王刀持于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十九,云淮,该我们上了,交代下去,一旦文極得手,文榆、文槐立即跟上,把部队交给其他人,不要停留!” ********************************************* 从那个火红的身影飞腾纵跃,如星飞电射般直奔着城墙而来时,江烽就知道危机来了。 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崔尚口中所说的汝阳状,摩擦中陡然燃烧起来。 具有强烈火性术法之力的千阳木末,瞬间就变成了一道密织的火网,并且不断扩大,向四周蔓延,包围住任何想要逃脱的目标。 赤红色光影眨眼即逝,紧接着江烽只觉得自己心猛然抽紧,巨大的火网在空中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微响动冉冉浮出,迅速将前一刻还在奋勇突出一枚滚木的落木塔死死包围。 三名装料的士卒惨叫着变成了几具火人,在料台上挣扎着想要往下跳,但是凶猛的火焰很快就让他们丧失了理智,奋不顾身的纵下了墙头,这个时候木质结构的落木塔顿时就变成了一个烈火中挣扎的巨人。 一击得手,心中畅快无比的袁文極身形如鬼魅般的一闪,连续两个飞跃,身体早已横移出十丈开外,在空中一个极其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炫耀般的空翻挽弓。 “噗”的轻轻一声,眨眼之间,在城墙上无数固始军士卒瞠目结舌间,又是一具落木塔陷入了火海中。 杨堪目光紧紧锁住了那个在空中如鬼魅般跳跃奔行的火红身形,手中冰王戟微微举起,元力玄气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正是这个该死的家伙毁了原本一片大好的局面,六具落木塔在转瞬之间就被这个家伙给毁了两具,他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这个家伙,否则蔡州军光靠士兵就能把固始城给淹没。 当那道火红的身形再度在地面一点重新窜起来正欲引弓待发时,早已经按捺不住的杨堪一个飞鹰坠地,双足在城墙垛口上一蹬,又如疾飞扑击的金雕,猛扑向上窜起的火红身形。 冰王戟在空中卷起漫天的风影,玄霜劲激荡起重重气浪,死死笼罩住了对方,杨堪鹰目如炬,气机锁定,他逃不掉了。 正欲引弓而发的袁文極在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杀气,天境强者的直觉让瞬间就觉察到了自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来不及多想,身体骤然下沉,落地之后就是一个侧身横滚,甚至连炎阳赤焰弓都还来不及入袋,那铺天盖地的冰冷杀气便扑面而至。 刺骨的森冷杀意几乎要冻僵在地上顾不得形象的袁文極,如果不是炎阳赤焰弓太过珍贵,他甚至都想要扔出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了,惊惧之下袁文極也是骇然,这是谁? 周围的军士也早就发现了异常,兔起鹘落,己方的高手勇者瞬间就变成了狼狈不堪落荒而逃的丧家犬,不用多想,三名持矛军士便同声呐喊,三柄长矛同时扬起欲待要帮袁文極扛着一招。 只不过未等三人长矛舞动,透体而入的玄霜劲一刹那间就将三人冻毙,高高扬起的长矛和呆滞伫立的身躯使得三人犹如北地冬夜里被冻成的冰雕,白色的霜雾在三人面部凝结,甚至连眼珠中的惊骇都还隐约可见,栩栩如生。 轻盈的穿越了三具冰雕,杨堪双戟已然锁定对方,轰然劲气将三具冰雕撞开,长戟微扬,杀气凝霜! “可是杨家七郎?如有冒犯,袁某替文極道歉了。” 低沉而清越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凌空而至的阵阵热意,杨堪忍不住暗叹,就差一步,这袁无为若是晚来半步,汝阳八柱今天就要变成少一柱了。 袁无为终归还是露面了。 真的是袁无为! 杨堪心中一阵悚然之后也涌起一番豪情和自信,终于要面对这个给大梁军造成巨大伤害的家伙了,倒是要看看这个家伙究竟凭什么称霸蔡州。 龙焰天王刀卷起一带红云横扫而来,整个空间似乎都笼罩在了灼热的空气中。 红云舒卷开来,刹那间便要把杨堪吞没。 赤火玄气! 无尽天王杀! 一上来袁无为便把自己拿手绝技催发到了极致,已然跨入天境初段太息期的他有笃定把握可以拿下这一局,但是他却不愿意拖延时间。 杨堪的水准已经在养息后期,距离太息期也距离不远了,要解决他不是不行,但是要时间,如果要想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他,就要兵行险招,甚至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袁无为觉得值得。 从这一战一开始就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和惊讶,他极其不喜欢这种意外和变数太多的局面,所以他宁肯冒险,更何况这个冒险尺度还在自己掌握之内。 “赤火烧天!” “冰封王座!” 逆势暴卷的白色霜雾如同一道混沌银带,莽莽浩浩,呼啸着,沿着杨堪猛然狂抡的冰王戟锋爆射而出。 灼热无比的赤火元气与冰冷至极的玄霜劲终于撞击在一起,甚至两方的兵刃都还没有来得及实质性的接触,便迸发出无穷的罡风劲气。 “轰!” 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外放玄气在碰撞中炸裂开来,冉冉向四周扩散。 这可就苦了四周的士卒,已经下意识要躲避两大高手决战的士卒们却奔逃无路。 劲气炸裂开来,点点飞散,几名士卒当场被冻成了冰雕,而另外几名士兵却瞬间被赤火元气的三味真火烧成了外表无异但内腑早已经焦糊的尸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节 恶战(1)(为小明1969兄弟加更!) 杨堪只感觉一阵炙热几乎要把自己的冰王戟熔化,那股子难以抵御的热力沿着戟身,顺着胳膊,直透自己心脉,一双冰王戟竟然有些拿不稳的感觉。 苦修二十余年的玄霜劲本元竟然也有不稳的迹象,这是修炼武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遭遇的情形,让他惊骇莫名。 这袁无为真的已经踏入武道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天境中阶,也是俗称的小天位境界不成?! 不,不可能,若真是踏入了天境中阶,也就是小天位境界,只怕这一记毫无花巧的硬打硬对决,自己这心脉早已经被他赤火玄气给熔断了,那里还轮得到自己站在这里? 稍稍稳了稳心神,玄霜劲再度提聚,缓缓游动的冷气重新洗涤了身体经脉中的那股热意,才让他有些烦躁的心境安稳不少,不过此时杨堪再也不敢小瞧对方。 之前他一直有些不服对方,总觉得大梁军中都是一帮草包,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早有天纵之资,那也一样需要苦修来打磨砥砺,能有多大的能耐? 在南阳见识了刘玄的威压之后,他不得不服,但对刘玄他是心服口服,刘氏阀主,百年大族,祖传秘技外加四五十年的苦修,还有家族无数天材地宝的滋养才能造就这等强者,这袁无为凭什么? 一不是袁怀河嫡子,二不过三十岁不到,他就不信这袁无为会是三头六臂,就能逆转乾坤之道,阴阳规律? 杨堪也对自己的武道天赋极为自负,对自己从三岁开始筑基苦修二十多年的玄霜劲一样有绝对的自信,哪怕是对江烽的天纵奇才也十分感慨,但也觉得江烽也不过是在跨越天境门槛时才表现出了异禀,之前江烽不也一样在天境门槛之外的通脉、洗髓期中沉沦多年? 而要在天境之上再有这种奇迹般的突破就显然不太可能了,所以他对袁无为比自己还小七,将杨堪重重锁住,不断侵蚀着他护体的玄霜元力,逼得他左支右拙。 袁无为显得很有耐性,他知道杨堪的实力不是三招两式就能解决的,如果硬性要解决对方,自己势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付出代价倒是没什么,他也不在乎,但是袁无为始终有些担心那个江烽,他总觉得对方没那么容易被打发,他担心自己一旦受伤而对方那边又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奇兵突出,带来不可预料的变数。 哪怕己方现在占尽上风,所以哪怕是在和杨堪对决的百忙中,他都时不时的要关注一下城墙上的动态变化。 当袁无敌被那对方拦截时,袁无敌心里那种不安感就更甚了。 对手出战袁无敌的角色显然和袁无敌不在一个层面上,哪怕那个家伙修炼的是金刚不坏身,但若是放开来战,袁无为相信二十招之内老十九就能击破对方的金刚不坏身,取对方项上人头。 可这样明显的差距,那号称诡谲狡狯的江烽会看不出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节 两难 “该我们了。”江烽踏前一步,一只脚踩在了墙垛上,目光凝视前方。 “我来对付赵榄,李桐,你把袁文極拖住,阿满,阿慎,另外再加葛晗,你们三人把袁文槐击杀,五十招之内,如果不行,把他引到城门楼东侧第五个雉堞或者西侧第五个雉堞处。” 一口气布置安排完,江烽回头看了诸将一眼,“胜败在此一举,阿满、阿慎,葛晗,你们三人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袁文槐击杀,袁无畏和袁怀德还没有现身,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应该是从西面城墙突破,我们没太多时间!” “老谷,蔡州军龙雀尾要上来了,你要守好!张越,你负责压阵,一旦袁文榆上来,你要负责顶住!”话一说完,江烽率先飞跃而出,“白陵,你代我指挥大局,苏铁,你守护好白陵,万山,你指挥好术法强弩!” 从纵身跃出墙垛时,江烽就把自己心境中的杂念彻底丢开,全副身心晋入古井不波的境界,他已经做了自己作为主帅能够做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他要做的是作为一个武将需要做的了。 此时他的心思只有一个,斩杀赵榄! 赵榄作为汝阳八柱中的领军人物,尤其是他又是袁氏一族之外的外族强者,在经历了之前左翼接战的不利,如果这个时候又在攻城战中被斩杀,日后势必会对蔡州外姓大族与袁氏一族的关系产生冲击,无论袁无为如何来解释,都很难让人相信赵榄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斩杀。 乌色的狭锋斩马刀在空中形成一道黑色的匹练,凌空劈至,强烈的气机感应让赵榄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来者不善。 雄劲的战气哪怕是相隔三丈之遥,赵榄都能感受到对方流露出来的森森杀意。 当赵榄发现来者竟然是固始军指挥使江烽之后,赵榄内心忍不住一阵狂喜,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 先前左翼攻城那一战中负于了一支不太福气自己的袁文榆,赵榄心中也是一阵郁闷。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非战之罪,纯粹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固始军将术法阵设置在了左翼,而自己恰恰选择的就是左翼作为进攻方向,可无论如何袁文榆顺利的完成了打通攻城的道路,而自己却没有做到,其他人不会管什么原因,只会记住自己在和袁文榆的竞争中输了一阵。 现在就该是扳回来这一局的时候了,如果能够斩杀江烽此獠,那无论是袁文榆还是袁文極,都再也无法挑战自己的地位,甚至连这一次没来的袁文樑恐怕都要让自己几分了。 想到这里,赵榄就忍不住一阵激动。 来势凶猛的江烽虽然看似杀气腾腾,但是在赵榄这种明眼人眼中却不值一提。 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元力尚未凝固,玄气还有些浮动,典型的刚踏入静息期的稚嫩角色,这也符合情报的显示,这个家伙大概也就是在汴梁城里遭遇了什么际遇,所以一步跨越了天境,现在居然敢来挑战自己,真的是狂妄无边了。 也好,正好让这个家伙来为自己祭旗,让他试一试自己新近炼制成功的玉吴钩。 眼睛微眯,赵榄的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就在那黑色匹练直贯而下的一瞬间,他的身形无比奇妙的一个扭曲回旋,间不容发的躲过了那凌厉无比的一击,与此同时手中的玉色吴钩挟带着一抹凄冷的寒意横扫而出。 江烽也没有料到这个家伙的身形移动竟然可堪与鞠蕖一比。 奇诡的扭曲伸缩让赵榄的身体时而化为一条水中变幻莫测的泥鳅,时而缩小成一个抱团的刺猬,飞跃弹射,快慢由心,而那一双玉吴钩更是化为了无形的剑气,密不透风的将江烽笼罩了进去。 江烽半步不退,双手持刀,在对面无数波削切挑抹带起的杀气中迎面而上。 狭锋斩马刀荡起层层乌波黑云,强劲的战气透锋而出,正面对决,三皇之力贯注其中,他不会惧任何人,如果不是手中这具狭锋斩马刀质料实在上不得台面,他甚至敢和袁无敌袁无为正面一搏。 乌色的斩马刀终于和玉色的玉吴钩缠斗在一起,两股都已经达到了透体而出的刀剑之气不断交错碰撞,发出凄厉的怪啸声,地面上被激起的泥沙土石更是四散飞逸。 *********************************************** 许望侠忍不住推开窗户,看了一眼窗外,传来的阵阵厮杀怒吼声,哪怕是相隔两里地,一样可以清晰可闻。 金鼓声,呐喊声,怒吼声,不绝于耳,而那术法器械发出的震动声,更是犹如半天雷鸣。 许子清轻轻叹了一口气,三叔坐卧不安,有些稳不住了,他何尝不是如此? 固始军底子还是弱了一点,面对蚁贼也许可以凭借各种因素来抵消蚁贼的人数优势,但是在面对蔡州军时,你的每一个引以为傲的优势,蔡州军恐怕比你更强大。 也许唯一可资倚仗的就是城墙带来的防御优势,但是在袁氏武将战力上的绝对优势,这一点又被抵消得无形了。 这个时候许子清才意识到当初自己在殷城时希冀刺杀江烽时的幼稚。 当时真要刺杀了江烽,只怕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蔡州袁氏了,几乎可以兵不血刃的收复固始,而许家这点实力,真的连给蔡州填牙缝都不够。 看看袁氏表现出来的实力,仅仅所谓的汝阳八柱这种小字辈,都足以让许家这边无力支撑,这还不算袁氏三驹。 门被推了开来,面色有些潮红的许宁走了进来,急剧起伏的胸脯显示出她情绪的波动很大。 “情况好像不太好,所有人都已经上了城墙,城内只剩下一个副指挥使在负责戒备,据说袁氏三驹全部现身了,袁无为和袁无敌已经在东面城墙下出现!汝阳八柱也出现了四个,城墙上的战事已经相当激烈了,现在送下来的伤兵已经有好几百了。” 许氏毕竟在光州军中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尤其是在许望侠来之后,凭借着他自己在光州刺史府内多年录事参军的身份,很快就在固始军中还是找到了几个愿意为其提供消息者,而平素一直在外露面的许宁就成了最好的接头人。 许宁得到的消息是许氏细作从城墙上看到袁无为和袁无敌亮相与杨堪、郭泰大战时传递过来的,趁着换防和送伤兵下城,这个消息就被传递了出来。 许望侠合许子清相顾骇然,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恐惧,袁无为和袁无敌出现在东面城墙,也就意味袁无畏肯定会出现在西面城墙,这样一来,固始军根本无法两头兼顾,实际上在袁氏三驹同时现身,就意味着形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 对于许氏来说,这个梦就几乎破灭了,一旦固始军崩盘,固始被蔡州军夺回,许氏就再无复有任何可能。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日后如何谋划夺回固始军主导权的时候了,而是需要考虑如何逃出蔡州军的魔爪的时候了,否则一旦被袁氏发现,是绝对不会容忍许氏再有任何复辟可能的。 许子清看了一眼许宁,又看了一眼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的许望侠,目光有些迷惘,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宁,收拾一下吧,是该撤离的时候了。小静呢?还在材官所?” 许宁此时的脸颊却变得有些异样的赤红,目光如炬的盯着许望侠:“三叔,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是不是?袁氏三驹固然凶悍,但是固始军也并非无一搏之力,是不是?” 许望侠脸上神色也是复杂而纠结,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放在小腹前,时而仰起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时而又有些颓丧的摇摇头,不知道是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许望侠和许子清都听出了许宁话语里的意思,这却让他们进退两难。 固始城一旦被攻陷,那一切都不复存在,但是现在固始军和蔡州军的交锋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而胜负的关键点已经越来越转移到了双方高手的对决上来了,一旦某个点被突破,固始军也许就是满盘皆输,而一旦顶住了这一波攻势,也许就会迎来一个春天。 许子清是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许望侠也是静息期的强者,如果二人在这个时候一旦加入固始军方面,未尝不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关键作用,尤其是在现在双方的实力皆出的时候,这一份力量就更凸显,甚至可能演变成为决定性的力量。 但是一旦二人露面,无论固始城这一场争夺战谁胜谁负,都意味着许氏再无复有任何机会,蔡州军胜自然不必说,而固始军胜出,以江烽的心机手腕,自然也不可能再给许氏任何机会。 许子清也是苦笑,苦心谋划数月,没想到竟然等来这样一个结果,无论如何,光州许氏都再无复有机会了,这个结局是如此苦涩。(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节 许氏 许望侠内心也是苦涩无比。 两难的抉择,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当然不愿意见到江烽成功掌控固始军,这意味着许氏无缘在这片土地上成为主人,但是相较于江烽率领的固始军,许望侠更痛恨给许氏背后反戈一击的袁家。 如果不是袁家的设套背盟反水,光州仍然在许家手中,甚至申州都可能落入了许家手中,许氏已经成为统领两州的豪门! 江烽固然不值得信任,但是起码他并未对许家有实质性的伤害,当然那时候他也没有这份资格,他现在做的不过是维护他自身利益的事情罢了,自己处于他那个位置,也许比他做得更干脆更直接。 许望侠虽然想要除掉对方,但也纯粹是从许氏利益出发,他对江烽个人并无太大的恶感,甚至他还觉得江烽的表现堪称人杰,若是可能他也很愿意重新招揽对方,只不过利益之下无选择而已,现在的江烽已经不可能重新纳入许氏,相反已经成为许氏复辟的最大障碍了。 只不过之前的种种设想现在已经化为泡影,摆在面前的是要么准备趁着固始城被蔡州军攻破的混乱时机走人,要么就是赌一把助江烽一臂之力。 看了一眼许子清,许望侠略作沉吟,“子清,你觉得若是我们助江烽一臂之力,能否换来江烽对我们许氏一族的支持?” 许子清苦笑摇头,“三叔,你所说的这个支持,是指什么样的支持?若是要让他把固始军的主宰权拱手让人,此事绝无可能!他的手底下已经聚集起了一帮人,申州鞠氏,汴梁子弟,还有老固始军底子,别说江烽无意,就算是江烽有此意,这等情况下,他也不可能违逆这些人的意愿,否则他自己都会被抛弃!” 许望侠何尝不清楚这种可能性近乎于零,他也没指望过江烽会如此大方。 现在江烽麾下已经形成了一个群体,这些人拥戴江烽,同样他们也需要江烽为他们争取利益,如果没有这种稳定的利益结合,江烽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就能聚合到这样大一股力量。 “子清,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江烽这个家伙是个人物,能够以一个被发配到固始军的斥候几个月内做到这个地步,我得承认,我看他看走眼了。”许望侠意态萧索,随即又振作起来,“大梁和鞠氏都敢把宝押在他身上,我们许氏又何尝不敢赌这一把?” 许子清吃了一惊,旁边的许宁也是一脸不解,不知道这位三叔意欲何为。 许望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来回急速踱步,似乎要就某个疑难问题作出决断,许子清和许宁都不敢说话,怕打断了他的思路。 “子清,小宁,你们觉得若是江烽熬过了这一关,这固始能否在这个乱局中生存下去?”许望侠终于吐气开声,但是迷离的目光中仍然有些犹疑。 许子清和许宁相互交换眼色,似乎也在掂量许望侠话语里的含义。 最终还是许子清皱起眉头一边思索一边道:“三叔,现在还不太好说,这要看大梁对蔡州这一战会打到什么程度,会持续多久。” 许望侠微微颔首,一时间沉吟不语。 许子清的话在理,若是大梁对蔡州这一战持续三五个月以上,甚至一年半载,或者大梁对蔡州的战事很顺利,那么固始军存活下去的几率就很大;如果大梁对蔡州一战只是一两个月就结束,或者蔡州占尽上风,又或者泰宁军和淮北感化军也都加入对大梁的战事,那么固始军恐怕终究难逃一劫。 “不过三叔,我觉得目前的局面对固始军还是有利的。”许子清顿了一顿,“我从杜家得到的消息,蚁贼在淮北肆虐相当猖狂,让感化军疲于奔命,短期内恐怕很难给蔡州军以支持,而泰宁军那边据说河朔三镇那边也有动作,所以泰宁军难以真正加入进来,更为关键的是南阳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申州的南阳军一直在厉兵秣马,给光州袁军也很大的压力,一旦大梁和蔡州方面打得难解难分,很难说南阳方面会不会对光州起心。” 许望侠是录事参军出身,自然清楚南阳方面的实力和胃口,尤其是刘玄,更是野心勃勃。 之前南阳还一直打着以德服人的幌子欺瞒世人,但是从吞并光州之后,这层面纱就不复存在了。 现在南阳方面明显是由刘玄在主导对外战略,光申素来一体,吞下申州之后,只怕刘玄早就对光州垂涎三尺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和借口而已。 现在梁蔡大战,对南阳来说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蔡州夺取光州的手段也被人诟病,自然可以成为南阳对光州用兵的最好借口, 南阳对光州用兵,那无疑是符合大梁意图的,只怕南阳和大梁之间的矛盾就会迅速缓和,而蔡州袁氏面临的压力就会大增,只怕就很难再抽得出多少精力来顾及固始了。 想通了这一点,许望侠心中有了决断。 光州许氏的命运已经不再掌握在许氏自己手中了,无论是蔡州,抑或南阳,控制下的光州都不会容忍许氏这种原有阀族存在,反倒是像江烽这种草莽庶族出身对这方面反倒是没那么多忌讳。 尤其是在当下光州很难落入他手中的情形下,或许乱成一团的寿州才是固始军日后发展的方向,江烽的野望已经慢慢露出了端倪。 他也需要这些没落阀族子弟的支持,就像他能接受来自大梁的阀族庶出子弟的投效一样,单靠那些兵头和农夫出身的莽汉,或许可以打造一支军队,但是却无法解决一个势力的生存问题,江烽应该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而许氏子弟在重振许家无望之下,选择加入固始军这个新兴的群体,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子清,许家日后就靠你们了。”许望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假若,我是说假若我们这一次给江烽以支持,帮助他渡过这道难关,而江烽又有所造化的话,江烽必须要给我们许家一个交代,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许家必须要在固始军这个群体中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日后固始军走到哪一步!” 许子清微微蹙眉,“三叔,这如何来保证?” “很简单,我们要江烽一个承诺,他必须要娶小宁,嗯,哪怕无法做正妻,也必须是平妻!” 许望侠也知道以现在许氏的地位,许氏女已经很难获得正妻的身份了,连舒州周家都可以公然悔婚,江烽当然不可能娶许氏女为正妻,所以他也不奢望。 而且像江烽这种还处于各大藩阀夹缝中生存的小势力,日后必定要用联姻的方式来求得助力,所以这个正妻之位只怕连江烽自己都未必能做主。 许子清立即就明白了许望侠的意图,三叔其实是看好的固始军在获得大梁助力之后又能熬过这一关,那么就能在固始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的。 许家已经没有希望东山再起了,但是许氏族人还需要生存下去,不仅仅是他许子清和许氏姐妹,也还包括不少还在光州苟延残喘以及流落在外的族人。 如果能够和江烽这边达成一个意向性的意见,那么包括自己在内的许氏族人可以进入固始军体系。 从长远来看,获得了大梁支持的固始军是有这个机会的,如果固始军真的能顺利发展,继续膨胀,也许还能向寿州扩张,假如许宁能够嫁入江烽门中,再有自己这些许氏族人在固始军体系内发展,许家也许还能获得一些机会,起码可以让许氏一族的前途比现在光明许多。 站在一旁的许宁也被许望侠毫无感情的话语弄得有些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饶是她自诩性格清冷,脸颊也顿时红了起来,“三叔,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你是厌恶江烽,还是觉得他不值?”许望侠面无表情,“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许氏一族人的事情!无论是你,还是子清,都要扛起这份担子!” “三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也许小静更适合,江烽原来就很喜欢她,而且小静对江烽也很有好感,他们俩……” “小静不合适!她性子太单纯,根本无法适应,小宁,你头脑清醒,明白事理,你是最合适的。”许望侠冷酷的打断许宁的话,然后目光望向许子清,“子清,既然决定了,那我们就不要再犹豫,走!我这条老命就卖给江烽了!” “三叔!”许宁一震,忍不住道。 “小宁,记住,我们许氏族人数百人,袁氏视我们族人如猪狗,予杀予取,现在还有百余人流落在外,还有人在光州被袁氏****,你和子清要做的,就是要替我们许氏一族讨回公道!”威棱四射的目光在许宁和许子清的脸上一转,许望侠冷酷的脸色变得有些黯淡而疲惫,“三叔老了,日后许氏一族就要靠你们俩撑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节 投名状(为capricorn兄弟加更!) “左翼,放!” “右翼,放!” 四根滚木从城墙上的落木塔中沿着不同角度路线,鱼贯飞出,呼啸着,带着无匹的气势奔行而出,重重落地,顿时就在攻击阵型中砸出一片血浪,然后巨大的惯性横扫出一路血槽,引发一阵混乱。 秦再道有些兴奋的以手扶在城墙垛口上,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城墙下战事的变化。 蔡州军左翼来势超乎寻常的凶猛。 除了辅兵和民夫一拥而上,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这护城河填平外,橹盾兵和持牌兵也都不顾伤亡的强行抵近到了护城河边缘,竭力保护着辅兵和民夫,让其工作效率更高,能在最短时间内把护城河填平。 而一个营的强弩队更是在橹盾的保护下,直接在护城河边上用土袋起了一个简陋的高台,再配合几台箭塔和井栏,直接与西面城墙的固始军弓弩手展开了对射。 固始城西面城墙只设置了两具落木塔。 这其实也是一场有些冒险的赌博。 赌的就是在地系术法阵之后造成蔡州军先期攻城失利,而形成的泥潭区不利于蔡州军大部队的展开,这样迫使蔡州军将主力进攻方向放在东面城墙。 在设计这个计划时,也是充分考虑到了蔡州军主帅的心态,认定他们会自恃实力可以直接碾压固始军,所以并不在意这边的小花样。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成功的。 从城墙下蔡州军的攻势可以看得出来,虽然辅兵和民夫数量很大,但是蔡州军本军数量并不多,大概就是一个军,即便是加上强弩队,也不超过三千人,集中在西面城墙这么狭窄的范围里,落木塔的攻击力在这种密集阵型面前显得更为凶悍。 但两具落木塔的攻击力委实还是有些单薄了一些,在数千人不计牺牲的疯狂努力下,护城河在很快时间内就被渐渐填平了。 秦再道还是很满意了,落木塔外加蹶张弩以及投石车,给对方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尤其是在对方不计损失发起攻击之后,其本军士兵一样损失不小,秦再道初步估计一个营的步军起码损失也在四五百人之间。 在护城河被填平,蔡州军推着钩梯、云梯和井栏直抵城下时,两道身影一跃而起,秦再道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先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 三丈高的城墙在对方二人面前犹如跨越寻常门槛,轻盈的一纵,铁戟卷起重重气浪,当场就有三名正在据盾防守的士卒惨叫着倒地,厚实的皮木盾在对方凌厉的一击之下竟然碎裂开来,鲜血混合着肢体残块脱落下来,将城墙地面映得如此刺眼。 “铁戟横天袁无畏?!”秦再道心中一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东面城墙呢? 没等秦再道多想,另外一侧一道身影已经纵身上了城墙,天青色的刀光荡起层层波浪,冉冉推出,两名士卒的头颅飞起,重重的跌落在女墙外垛口上,回弹回来,咕噜噜在地面滚动,血肉横飞,一时间显得那样狰狞可怖。 从侧面抢出的一道身影已然埋头猛冲,刀气纵横间,嘿然开声,“杀!”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持刀披甲武将虽然刚来得及站上墙垛,立足未稳,但是却对猛扑而来的对手不屑一顾,举刀一荡,重重刀气弥漫,方圆两丈之内都是凛冽如锋芒割面。 “且让尔等看看袁门风采!” 刺骨的刀芒逼得黄安锦痛苦无比的倒退三步,天境之间的差距让他完全无力抗拒。 每退一步,黄安锦的眼角就渗出一抹血丝,而身旁就有两名协防的士卒闷哼着,口鼻中涌出鲜血,倒地不起。 对于天境高手来说,这等完全靠蛮力的寻常士兵简直如同蝼蚁一般,根本不值一顾。 秦再道大骇间心中也是暗叫大事不妙。 出现在城墙上的怎么会是袁无畏和袁怀德?! 两个天境养息期的高手,居然选择了最不利的西面突破,难道他们看穿了己方的安设布置?! 那东面蔡州军出马的会是谁? 难道东面的就只有几个汝阳八柱中的人物? 或者还有袁无为或者袁无敌中某一位?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秦再道脑海中,只不过袁无畏却不给他任何再继续思考下去的时间了。 凌厉无比的长戟一荡,卷起漫天的风云,“啌啌啌”几声渗人骨髓的撞击声,手握双戟的袁无畏目光似笑非笑,看着踉跄而退的秦再道,“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转瞬之间秦再道已经连退十步,口鼻眼血丝密布,煞是狰狞可怖,手中邯刀刀刃崩出几个米粒大小的缺口,两肋发胀,一双手禁不住的发抖,几乎要拿捏不住。 呼吸声沉重如山,抬起坚毅的目光,紧咬嘴唇,只有秦再道自己知道,他足下鞋底早已经脱落,足底血肉依然磨掉一层皮。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再道,这个时候弃械投降,我给你一次机会!”袁无畏好整以暇的抖了抖双戟,嘴角带笑,面色从容,步履轻松,“怎么样?在我们蔡州军体系内,你还有机会,何苦与这帮许氏余孽陪葬?” “固始军从无投降之辈,尤其是像袁氏这等猥琐腌臜之流,岂配秦某屈膝?!”秦再道吐出一口血沫,一只手抹去从鼻腔中汩汩流出的鲜血,一边淡然道:“只有断头的秦再道,没有屈膝的秦再道!” “好!袁某便送你一程,黄泉路上记得是袁某送你上路!”袁无畏脸上掠过一抹红潮,显然是被秦再道的言语所激怒。 “说得好!”粗犷嘶哑的声音从墙头另外一端传来,犹如金铁交鸣,格外刺耳,“袁氏龌龊之辈,岂能让英雄屈膝折腰?且看许氏子弟如何!” 两道身影一闪而来,引起墙头一阵混乱。 袁无畏和袁怀德同时停手,目光中多了几分惊讶和困惑,“许望侠?!你没死?” “袁怀德,鼠辈未死,老夫焉敢言去?” 许望侠双眼有些发红,望向袁怀德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说不出森冷和决然,连久经沙场的袁怀德心中都是一寒。 这是发自内心的怨毒和仇恨,刻骨入髓,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来形容丝毫不为过,想想一度欣欣向荣的光州许氏在短短几日里就如同雨打残花,变成落红春泥,这般仇怨岂是一两句话能形容的? 袁无畏倒是不太在意眼前这个满腔怨毒的许望侠,偌大年龄也不过是静息期,无足挂齿,倒是站在许望侠身旁的清瘦青年让他多了几分警惕。 养息前期的实力,比自己略逊,但是却要比眼前秦再道和另外那个黄安锦不知道强多少去了。 袁无畏不认识此人,盖因袁氏和许氏“结盟”时,许子清已经从军中离开到崇文书院闭关修炼。 不过既然是跟着许望侠而来,袁无畏也知道这多半也就是许氏的秘传子弟了,许氏子弟中除了被袁无为斩杀的许德威外,还没有听说谁跨入了天境养息期,现在居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得不承认许氏还是有点儿底蕴的。 “老许,兴衰起落皆有道,许家不走运,你就应当惜福,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将息,何苦在来趟这趟浑水?”袁怀德的尴尬之意也不过转眼即逝,平静的道:“许家阻挡了袁家的路,所以我也只能说抱歉了,你应该理解。” 被袁怀德轻描淡写的话更是激得七窍生烟,许氏一族家业,数百人的身家性命,就被对方这般不咸不淡的话说得如此轻巧,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的许望侠内心的怨毒已经沸腾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两个在袁无畏和袁怀德攻击下尚未完全缓过气来,还在调息伤势的秦再道和黄安锦一眼,“子清,我来对付袁无畏,你和秦再道来对付袁怀德,誓诛此獠!” 没等话音落定,许望侠已然腾空而起,手中猿公剑如鬼魅般一口气向袁无畏刺出三十三剑,三元玄气同时催发极致,捏指成拳,悍然以元力发出一拳,三皇炮锤! 袁无畏也没想到许望侠这个老家伙居然把下驷对上驷的办法用到了自己身上,而且一上来就是拼命打法,竟然用元力催发三皇炮锤,猝不及防之下,袁无畏也只能抡戟硬接,扛住对方这一轮攻势。 许子清从许望侠那一眼中就看出了对方的搏命之意,心中也是黯然。 三叔年过五十,早已经过了武道巅峰期,静息期就是他的最高水准了,而且这一上来就催发元力发动三皇炮锤硬拼,这也意味着这一仗打下来无论结果如何,恐怕三叔都要从武道修行中除名了。 这样耗费元力来催动本身就阳刚至极的三皇炮锤,固然威力十足,但顶多能持续二三十招就要耗尽元力,届时恐怕袁无畏一次反击就能让三叔身陷险境了,只是此时许子清却无法违逆许望侠的意图,这是许望侠用性命换来的机会,就是要让自己和秦再道联手斩杀袁怀德。 不再多想,许子清腰间的罗汉刀如行云流水一般左三右四,刀芒吞吐间便将刚来得及举刀的袁怀德卷了进去,“秦再道,你还在等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节 恶战(2) 风云再起,鏖战顿生。 黄安锦倚着城墙垛口,连运九次周天方才将胸中逆血压了下去。 天境之上的差距竟然是如此之大,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刀就硬生生把自己全力以赴的刀势给反震回来,连带着还折上了几条兄弟的性命。 越是这般,黄安锦内心的不屈就越发狂热。 他已经跨入了洗髓期,正是武道修行突飞猛进的时候,这等磨难只要收不了他的命,对自己的修炼只有好处。 他甚至有感觉,经历这一战之后,自己恐怕就能在洗髓期中稳定下来,为日后进入结体期打好基础了。 五个人已经从城墙上打到了城墙下,兔起鹘落,激战方酣。 就是这么一折腾,城墙下的蔡州军便已经攻入到了城墙下,无数飞梯、云梯和钩梯已经挂在了城墙垛口上,蚂蚁搬的士兵已经布满了城墙。 一座落木塔已经被对方井栏发射出的火箭给引燃了,几名士兵正在忙于救火,但是显然已经无法发挥威力,而另一具落木塔仍然在咆哮着吐出滚木,不断地给城墙下的蔡州军制造巨大的伤亡。 但同样敌人的井栏和箭塔,强弩军还有投石机,一样也在给城墙上的固始军在制造着巨大的伤亡。 城内的一处官廪燃起了了大火,很显然城内有蔡州军的细作甚至可能作乱者,秦再道安排卢英峰带领一都预备队早已经先行下去了,估计也应该是遇上了硬茬子,否则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黄安锦猜得没错,此时卢英峰正被袁文柏一把诛仙剑杀得浑身是汗,若不是他麾下那名都头李倥也是洗髓前期的角色在一旁策应,只怕他早就被对方一剑终结了。 即便是这样卢英峰和李倥二人双战袁文柏,甚至还有几名强弩手在一旁偷袭,加上一都士兵,仍然被袁文柏和几名潜入城中的蔡州军龙雀尾杀得首尾难顾。 短短半个时辰,就有接近二十名士兵命丧于这帮家伙手中,而蔡州军的龙雀尾阵亡不过二人,受伤也只有三五人,其余几人仍然是在固始军士兵围攻下利用巷战的地理条件特殊的特点,不断给固始军制造杀伤。 不过有一帮汴梁老卒率领的左营表现得也异常剽悍。 面对蔡州龙雀尾精锐的进攻,他们哪怕在单兵能力弱一些,但是却仅仅依靠数量上的优势抱成团,采取分进合击的方式死死缠住这几名龙雀尾,防止对方去干扰那边主将的对决,一时间局面也处于僵持状态。 如果江烽得知袁文柏已经潜入固始城中,带领龙雀尾在城内制造混乱,只怕心思会更烦乱。 好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了,所有战事都进入了超白热化状态,甚至可能是某一处的溃烂,就会让整个战局彻底改变。 ***************************************************** 袁无为发现自己内心的不安是越来越浓,虽然他的赤火玄气以及把杨堪压得喘不过气来,若不是那出身梨山派的女子身法过于诡异,而且几乎是不计生死的来为杨堪解难,袁无为相信杨堪纵然不当场身死也早就躺下不起了。 老十九一样那那个修炼金刚不坏身的家伙打得遍体鳞伤,金刚不坏身遇上了老十九的天魔不灭体,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同样若不是这个梨山派的女子策应解难,那个家伙的金刚不坏身早就“舍身成仁”了。 赵榄对阵江烽也丝毫没有落下风,两个人激战正酣,估计没有一两个时辰的恶战是见不出分晓的。 而袁文極和袁文槐两人的局面也一样上佳,固始军企图集中优势来猎杀袁文槐,但袁无为看穿了这一点,果断让袁文極与袁文槐二人靠拢,使得江烽他们的想法泡汤。 蔡州军的攻城锤终于抵达了城墙边上,厚重的木板为巨型攻城锤支撑起了支架,使得它无需担心陷入泥潭中。 重型攻城锤的威力终于显现,伴随着攻城锤车身一阵巨响和剧烈颤抖,攻城锤头猛然冲出撞击在城墙上。 粗大的锤头上带有一个螺纹环的尖锥狠狠撞击入城墙外的青砖中,仅仅是这猛力一下便将数匹青砖撞击得粉碎,甚至连带着城墙上方都有一阵轻微的摇晃。 攻城锤并未就此罢休,车上的几个操作中迅速拉动吊环,推动攻城锤弹回,然后又是一声巨响,锤头再度弹出,狠狠撞击城墙,这一次锤头前方的尖锥直接插入了破碎青砖内里的夯土中,深入其中。 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几个操作者猛然一摇架设在车上的摇柄,攻城锤车身顿时发出连续不断的剧烈颤抖,锤头就像是被什么力量催动,猛烈旋转起来。 巨大的尖锥体上的螺旋纹如同一个锋利无比的刮刀,狠狠的刺入青砖后边的夯土中挖掘起来,轰隆轰隆间,尘土飞扬,城墙上是摇摇欲坠。 谷明海身体一阵摇晃,黝黑的脸膛顿时一阵灰白,猛然间怒吼起来:“滚油,滚油!浇上去,烧了它,烧了它!” 就在滚油尚未送到的时候,另外两辆攻城锤车也蹒跚着抵进城墙,开始发动进攻,距离的震响,此起彼伏,整个这一段城墙开始呈现出放射状的裂纹。 所有在城墙上的士兵都感觉到了自己脚下城墙砖的颤抖,箭塔、井栏仍然再向城墙上吐着箭矢,蔡州军的投石车虽然不及固始军的威力大、射程远,但是它们仍然不依不饶的保持着与固始军投石车对射的架势,哪怕他它们付出的代价要比固始军大两倍甚至三倍,但它们却绝不放弃。 又是两台攻城锤车正在加速向城墙逼近,这是袁文榆在发现了固始城的防御线已经出现崩溃迹象之后准备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龙雀尾军士开始沿着飞梯健步如飞的攀登城墙,城墙下开始响起有组织的呐喊声,即便是落木塔仍然不断的吞吐着滚木,蹶张弩和投石车仍然在发挥功效,此时也难以阻遏蔡州军汹涌而来的兵潮了。 谷明海额际的汗珠和血浆已经交织在了一起,嘴唇已经干裂开来。 不断有蔡州军士兵从城墙垛口上爬出来,时不时冒出一两名龙雀尾军士,那就需要立即补位顶上,坚决将这些可能带来破坏性的角色斩杀在城城墙垛口处,决不能让他们突破开来。 张越手中的马槊一记凶狠的突刺将一名刚来得及跃上城墙垛口的龙雀尾军士捅下城墙,然后又是一个滑步窜到三丈外,马槊疯狂的连续扫击,三名龙雀尾军士惨叫着跌下城头,而他们的对手——四名固始军士兵已经委顿倒在了血泊中,如果不是张越及时赶到,也许这里就会成为第一个溃烂口。 一道黑影从城城墙垛口跃升而起,空中一道白练闪过,直奔张越颈项而来。 张越挣扎着横担马槊,陌刀荡起的重重劲力,撞击在马槊上,直将张越撞出两丈开外,大口的鲜血从倒地靠在墙垛上的张越的嘴里喷涌而出,刹那间张越的脸变得枯萎般的淡黄色,萎顿不堪。 陌刀瞬即一闪,张越心中一叹,此时的他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 对方是选得好时机,趁着自己连续发力之后突然爆发,本来就比自己实力高出不少,一招之下就能让自己倒地不起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一直在城墙下未露面的袁文榆了。 “阿弥陀佛!” 油黑的杖影荡起一阵阴雷之声,与飞射而来白练撞击在一起,罡风四射,连两丈外的张越都受到了波及,再度吐出一大口血来。 “噹!噹!噹!噹!” “哪来的秃驴,竟敢来阻挡我蔡州袁氏大军,难道就不怕庙毁僧亡么?” 袁文榆有些吃惊微微倒退一步,手中正宗的陌刀一横,目光凝视着前方这个壮年僧人,不是汴梁大相国寺的疯魔杖法,倒是有些像白马寺一脉的罗汉伏魔杖! 一群僧侣从城墙一侧钻了上来,竟然有十来人之多,袁文榆心中一凛,如果这帮僧侣都有面前这个壮年僧人的水准,那就麻烦大了。 面前这家伙也是天境之上的水准了,绝非哪座小庙里的和尚,难道说洛阳白马寺一脉? “阿弥陀佛,何苦来哉?”壮年僧人虽然满口禅语,但是行为却是半点和禅意无缘,手中一柄水磨镔铁降魔杖,粗若儿臂,一件灰色直衲衫,足下多耳麻鞋,一看就知道是久走江湖的狠角色。 袁文榆脸色阴沉下来。 他内心不愿意和白马寺一脉结怨。 因为据他所知,白马寺一脉在大梁并不得宠,因为大相国寺的原因,白马寺一脉在大梁军中基本上被排挤在外。 本来蔡州方面就有意要拉拢白马寺一脉,只是因为战事太过频繁,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却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一种敌对的态度出现。 但是,不愿意和对方结怨,并不代表他袁文榆和袁家就怕了白马寺一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节 变数,白马寺 “大和尚是出家人,恐怕还是少管这些俗家事,否则就是自招祸端了。”袁文榆目光中多了几分冷峻,嘴角挂着一抹哂笑,“莫非是大和尚凡心动了,也想要在红尘里来谋个前程?” 粗壮僧人却没有和袁文榆打嘴巴仗的意思,他来固始本来就不是做善事的,手中水磨镔铁禅杖一挥,话语里却不客气:“施主,得罪了,上!” 一丈多长的水磨镔铁禅杖顿时刮起一阵旋风将袁文榆笼罩了进去,粗壮僧人脸上也露出一抹狰狞,一边喊道:“你们去协助士卒守城,一旦有人上来,就放手超度他们!” “喏!”一干随行而来的僧侣和俗家子,也是大吼一声,立即就投入了战斗中,手中禅杖、戒刀、邯刀各类武器也是纷乱驳杂,看不出端倪来。 甚至还有一人也来把张越扶了起来,替他灌下一枚丹丸,明显是疗伤之药。 张越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阎罗殿里走了一圈回来,来不及多想:“多谢了,不知诸位是来自……” “我们是洛阳白马寺一脉,受常昆师兄安排,来固始寻黄安锦师兄,今日刚到就遇上了,所以正赶上这场战事,带队的是慈忍师兄。” 扶起张越的应该是一名俗家弟子,不过二十来岁,满脸兴奋,显然是为自己赶上了这场大战而感到高兴。 张越恍然大悟。 之前江烽就曾提到过说黄安锦出身的大别山白马尖多云寺属于洛阳白马寺一脉下院,而黄安锦那位师兄常昆就曾经在大梁广胜军中担任军职,江烽去汴梁也就和常昆会过面,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黄安锦的这位师兄却没有来固始,也许是嫌固始庙太小水太浅吧,没想到这个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个意外惊喜。 大梁境内佛道两宗兴盛,但在大梁体系中都各有倚仗,像大梁军中佛门一道就是汴梁大相国寺一门颇受重用,而曾在李唐时代盛极一时的洛阳白马寺则显得曲高和寡,受到排斥。 也正因为如此,白马寺在梁地的影响力这几十年里也一直呈现出缓慢衰落的迹象,这也是白马寺一脉最为揪心的。 而由于白马寺地处大梁腹地,白马寺一脉又不太可能和大梁敌对势力有公开的合作,那只会授人以柄,招来大梁更为严厉的打压,所以白马寺一脉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来突破。 大梁军中也还是有不少白马寺一脉的,但是却很难主导或者说改变这种局面,哪怕是常昆也难以免俗,所以在获知固始军已经成为大梁准盟友之后,常昆就迅速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白马寺,甚至明确告知寺中高层,可以在这个时候押宝固始军,让固始军成为白马寺一脉日后的一个发展渠道,甚至成为白马寺一脉的发展根基所在。 应该说白马寺一脉对于这个机会还是相当重视的,在获悉常昆提供的这一消息之后,立即就安排了一批弟子前往固始。 白马寺一脉在大梁军中已经被大相国寺一脉挤压得没有多少机会,现在固始军这个大梁盟友刚刚出现,大相国寺甚至都还没有打上眼,白马寺一脉当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遇。 但由于固始军的实力太过孱弱,白马寺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派出太过庞大的力量,所以这一次也就有寺中僧职慈忍带领了几名僧俗弟子前来打前站了解情况,正好遇上这等时机,自然不会放过。 既然有了这等助力,张越也不是拘泥之人,自然要把力量用足。 他观察了一下来这十多名僧俗弟子的实力,除了那位慈忍的实力已经突破了天境外,其他僧俗弟子大多也就在通脉期到洗髓期阶段,连结体期的弟子也只有一人。 看来白马寺方面今日来人也只是一个试探性的举措,并未真正对固始军日后前景有多么看好,否则堂堂中原梁地两大寺之一,怎么可能只派来一名天境高手?而且还只有天境静息期水准。 所以张越也就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不客气的分派了几名白马僧俗弟子的任务,让他们择机来破坏正在城墙下肆虐的攻城锤,自己就赶紧运行调息疗伤,力求最快恢复部分伤情。 不得不说这十来名白马寺弟子的加入堪称雪中送炭,一下子就扭转了袁文榆率领蔡州龙雀尾突击冲锋带来的危机。 这十多名弟子虽然数量不多,论实力也多在通脉期到洗髓期之间,但是却要比龙雀尾军士的实力高出一大截了。 一番截杀下来,连袁文榆都不得不在慈忍和另外一名结体期俗家弟子的联手围杀之下,含恨跳下城墙。 东面城墙上的一番变化同样也落入了城墙下进入生死搏杀阶段的一干人眼中。 袁无为已经越来越意识到问题的复杂化了。 眼见得袁文榆已经取得了致命的突破,率领龙雀尾攻上了城墙,以他的了解,现在固始军方面根本就无人能抵挡得住袁文榆,而龙雀尾也可以借势彻底击溃对方城头的防御力量。 事实上他也看到了一个洗髓期角色被袁文榆击倒,但却在最后一刻冒出来十来个僧俗弟子,而且其中两人一下子就把袁文榆给拦下,反倒是围攻起袁文榆来了。 龙雀尾的攻势瞬间就被打垮了,命运的天平本来在朝向蔡州军方面倾斜了,但现在又被扳正了。 这种僵持的局面让袁无为很不放心,虽然蔡州军在攻势上仍然保持着绝对优势,破城锤的猛烈轰击已经在固始城墙上形成了两处大洞,甚至连带着部分城墙已经有坍塌的迹象,但是敌人新加入的生力军却又对攻城锤发起了进攻,显然是要想遏制住这个攻势,好在每一辆攻城锤边上都留有充裕的护卫力量,倒是不担心敌人就能得手。 一种没来由的心悸感让袁无为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还会有各种自己预想不到的意外发生。 这一次己方出动了如此大规模的力量,堪称三年前对大梁一战之后的最大一次动作,甚至连反戈一击袭击光州军都未曾动员如此大力量,尤其是高战力武将方面,更是远远超出了当初对光州一战时的数量和质量。 在战前,无论是袁无为自己,还是袁无敌以其他几个小字辈,甚至包括素来老陈持重的九叔袁怀德都认为这一战毫无悬念,尤其是在前期藏匿了包括自己和老十九以及几个小字辈的角色,应该说在各方面都做足了功夫,目的就是要一战而下。 但现在,战事局面变化竟然是如此诡异,固始军层出不穷的各种手段花巧,还有超乎想象的战斗力,以及慎密周全的应对之策,就像一道道纤细而坚韧的蛛网把蔡州军这个庞然大物手足缠绑在一起,竟然有动惮不得的感觉,这让袁无为很是心悸。 躲过那道诡异身影凌厉的伏地一刺,袁无为有些焦躁起来,他不能容忍这种局面再度继续下去,必须要有改变了。 瞥了一眼那个状若疯女般的身影,散落下来的黑发发根处竟然有一抹奇异的玫红,这个明显有胡人血统的女子竟然习得如此高深诡奇的刺杀术。 梨山派这些该死的家伙,竟然培养出这等可怖的刺客,虽然正面对决不值一提,但是用于这种牵制却是将其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竟然让自己和老十九面对一个天境初阶养息期和一个天境初阶静息期的角色都束手无策。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必须要终结这种局面,哪怕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赤云万重!” 默运赤火玄气到极致,袁无为身体猛然间飘浮起来,左手握掌诡异的一击右掌,一抹清晰可见的赤红光斑沿着右掌手指迅速传递到刀柄,再延伸到龙焰天王刀上,刀刃上的赤红光带陡然暴涨三尺,冉冉浮动。 杨堪眼角一跳,知道这恐怕是要见出分晓的时候到了,身体微微一伏,脚步奇异的踩踏着地面,双戟一前一后,猛然向前一吐,全身元力透入玄霜劲中,冰王戟法第七式:“冰河铁马入梦来!” “嘿!”化掌为拳,袁无为身体犹如羽毛缥缈,倏地长身而起,三丈距离转瞬而至,天焰龙拳全速爆发:“刹那芳华!” 杨堪头发都要竖立起来了,龙焰天王刀刀刃上爆发出来的赤火玄气轰然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强劲无比的离体刀芒,向前推送而出,在与杨堪双戟喷射出来的乳白色光芒撞击在一起,炸裂开来。 这已经是天境初阶太息期的极高展示了,甚至可以说半步踏入了固息期,该死! 杨堪有些骇然的发现这才是真正的太息期高手的实力展示,因为这只是一刀而已,不但彻底把自己的戟芒封死,甚至击退,自己用尽全力发动的玄霜劲竟然在对方的赤火玄气面前毫无寸进! 更重要的这个家伙的目的根本不是在自己身上,而是瞄准了那鞠蕖! 鞠蕖危险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节 变数,焰军双刺(为我吃番茄?兄弟加更!) 没错,袁无为的目标根本就是鞠蕖,陡然发动对杨堪的攻势,只是要把杨堪迫退,让杨堪无法在第一时间里支援鞠蕖。 倏然移动的袁无为只是眨眼间就已经漂移到了距离鞠蕖只有一丈之遥,天焰龙拳释放出来的灼热拳力将其死死笼罩,任凭鞠蕖的身影如幽灵般闪烁变化,始终无法脱离其拳力笼罩。 “一岁一枯荣!” 袁无为右手收回了龙焰天王刀,左拳微捏成空,遥空连续三击,炽热如火烧一般拳力无限放大,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热力。 与此同时十步开外的袁无敌也觉察到了这边局面的变化,大将军戈陡然荡起乌光,借着大将军戈的猛然发力,袁无敌倏地飞升登空,单手将大将军戈向前一探,戈尖一抹暗芒遥刺顿放! 郭泰的金刚不坏身在袁无为更胜一筹的天魔不灭体压制下根本难以发挥,袁无敌手中的大将军戈更是大开大合,将郭泰的一双金刚伏魔圈逼得根本无法近身,。 而连续不断的天魔不灭体和金刚不坏身两种神功撞击之下,郭泰几乎全身就血迹斑斑,棋差一着,缩手缩脚,一步输步步输这句话成了他现在的真实写照。 如果不是鞠蕖的屡屡掣肘牵制,袁无敌早已经将郭泰斩杀于金戈之下了,但即便是这样郭泰也已经根本无法维系太久,唯一能够支撑他下去的就是一份坚执。 这种情形下,袁无敌也意识到了只有解决了鞠蕖这个在其中穿针引线不断牵制二人的关键角色,三兄才能有余力解决杨堪,而自己也才能彻底格杀郭泰,所以他轻而易举的就逼开了郭泰,配合着自己兄长发动了这凌厉的遥空一击。 鞠蕖也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异样,袁无敌倏然逼近向自己发动了攻势,天焰龙拳果然名不虚传,炙热如火的拳力让她头发眉毛都仿佛要燃烧起来,而每一击拳力都笼罩四方,让她再好的遁形术都难以躲藏。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虽然同处天境初阶养息期,但是袁无为和袁无敌与自己的差距仍然如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尤其是在这种正面对决时,更显得格外突出。 “鱼翔浅底!” “鱼跃龙门!” 先是一式极其罕见的伏地翻滚滑行,此时的鞠蕖已经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衫可能会在地面上划破撕烂了。 沉重炎热的拳力如影随形,接踵而至,连续三击,拳力印上了她团身翘起的丰臀上,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唯有这样她才能最大限度避免自己内腑受创,然后紧接着又是冲天而起,避开了紧接着而来的又是遥空三拳,一口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喷吐而出。 从侧翼破空而来的一点暗芒毫无花巧的集中了她的腰际,凶猛无匹的力量顿时将她的身体撞击出三丈之外,重重的落在地面上,翻滚了两圈,一动不动。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杨堪和郭泰二人都措手不及,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袁无为和袁无敌之间的配合已经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境界。 袁无为甚至没有任何动作提示,甚至都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就与袁无敌完成了这一次堪称完美的合击,彻底解决了连接杨堪和郭泰之间的这道纽带。 对于杨堪和郭泰二人来说,这无疑是奇耻大辱! 之前他们已经为鞠蕖舍生忘死游走于二人之间而颇感羞惭,此时二人更是被袁无为、袁无敌甩开导致鞠蕖中招,这等羞辱让任何人都难以忍受。 “嗷呜!” 首先陷入狂化的是郭泰,袁无敌的天魔不灭体在与他的金刚不坏身对撞之中占尽上风,让他始终无法全力发挥。 现在连蕖娘都命丧敌手,此时的郭泰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狂吼一声,全身环状金芒层层叠起,消耗元力强行将金刚不坏身提至二重,而手中金刚伏魔圈更是凌空而起,猛然扔出,两具金刚伏魔圈在空中交错碰撞,旋转飞舞,直奔袁无敌而去。 伴随着金刚伏魔圈的脱手扔出,郭泰双腿向后一蹬,整个身体犹如一枚离弦之箭弹射而出,小金刚连环拳连续击出三十六拳! 劲气罡风,呼啸而至,如果此时有人能近距离看清楚郭泰的形状,简直犹如鬼魅,眼角、鼻孔、嘴角甚至连身体每一处都溢出血沫,而全身上下环状金芒更是呈现出一种绽放爆发的异彩! 整个空气都似乎陷入了凝滞中,袁无敌也觉察到了郭泰的异变,骇然间大将军戈连续挥舞,荡起重重乌光,劈面而来的金刚伏魔圈狠狠的撞击在了大将军戈上,强劲的冲击力竟然让袁无敌手掌酸麻无比,险些就要持握不住大将军戈。 让他更加惊骇的是欺身而至的郭泰。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此时的郭泰已经抛弃了武器,而是将他毕生精血凝铸成的元力贯注于这小金刚连环拳三十六拳当中。 来不及多想,袁无敌双手一举将自己从未在战事中离过手的大将军戈抛出,全身天魔不灭体功轰然发动。 “无生无死!” “不死不灭!” 两具身体毫无阻滞的撞击在一起,第二重的天魔不灭体与强行提至第二重的金刚不坏身撞击在一起,肢体交缠,拳拳见肉! 终于在几息之间无数次闷响钝响之后,两具身体终于分开。 郭泰淡金色的面容变得枯黄,一抹晶莹剔透的光色从他额际沿着鼻梁向下缓缓消失。 而站在一丈之外的袁无敌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银蓝色,双目紧紧注视着郭泰,鼻腔和嘴角血沫不断涌出,全身微微颤抖,显然也是精疲力竭。 “小郭!”狂吼而出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嘶哑,杨堪纵身一跃,身体在空中御空而行,手中双戟白气森然,直奔那袁无敌。 “赤霞千里!”袁无为自然清楚杨堪想要干什么,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岂容杨堪脱身妄为?! 龙焰天王刀化为一片赤红色的云幛,层层叠叠,卷起漫天风云,追逐着杨堪的身影,呼啸而至。 虽说被好友的身死搅得心神大乱,但是杨堪毕竟也是久经战阵之人,立即感受到来自背后这刺骨的森森杀意。 双戟猛然向后回旋,连续合击推出,赤霞叠嶂,撞击而来,两股力道再度在空中相撞,杨堪再也控制不住身形,在空中被击出几丈开外。 而御空飞行而来的袁无为狂啸声中,双拳空握,连环击出,“杨堪,我再送你一程,让你去和你的同伴在阎王殿下相聚!” “要死一起死!” 被激发起了狂性的杨堪也不再躲闪,一支戟悍然横扫与龙焰天王刀化成的赤霞撞击在一起,闷哼声中杨堪的身体再度倒飞,但是在倒飞的最后一刻另一支长戟已然飞旋而出,化为一道盘旋的金芒飞袭而至。 面色转阴的袁无为也没想到杨堪这般悍勇,竟然敢用一支戟应对自己龙焰天王刀的飞袭,虽然让对方遭受重创,但是却没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当场身死,甚至还将这一支长戟投掷而出,阻止了自己的跟进追击。 不过袁无为也不在意,这只不过是稍微延阻一下自己而已,他坚信自己的这一式赤霞万里根本不是杨堪以一戟之力能抗衡的,哪怕对方身上可能穿得有御法衣,一样不行。 “杨堪,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足见踏地,袁无为再度跃起,却听得背后一声沉闷的阴雷罡风掀起,“久闻无为天王的天焰龙拳不凡,且看我这奔雷手可堪一搏?!” ************************************ “还有多远?”纵马狂奔的骑士稍稍带住了马缰,策马上了高坡极目四望。 “回将军,应该不远了,咱们已经过了浍水,应该就在前面了,听!什么声音?”一名显然是老于此道的角色竖起耳朵,“金鼓声,难道是正在打仗?将军,我们此次来固始是干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我也不知道,权帅命令,我们执行就是。”有些古怪的女声,多了几分金属质感的铿锵味道,听起来倒是有些让人不适,但多听几句,反而觉得有些好听了。 骑士猛地一掀身后的斗篷,露出一身格外诱人的黑色皮甲包裹着的身体,腰上一柄造型独特的圆月弯刀一看就不是中土之物。 “命令部队整队!”骑士抚摸了一下腰际的弯刀,声音陡然变得有些暴烈:“加快速度靠近,听我的号令。” 数百骑兵迅速跟进,并开始调整队形,很快就摆出了一个攻击性的三角锥阵型,并在当先那名骑士的带领下开始提速。 两三里地,眨眼即至,骑士忍不住掣出弯刀,前方已经可以看见蔡州军的大营,很显然蔡州军已经主力尽出,正是冲阵夺营的最好时机,“目标,正前方,蔡州军营,我们闯营,夺寨!” “喏!”呼啸声中,数百骑纷纷加速,手中杂乱的兵器就能看出这支奇兵绝非正规官军,而更像是蚁贼山寇。(未完待续。) 呐喊一声,求兄弟们一百张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一百二十节 波斯女,白热化 颍州州治,汝阴城。 两骑飞驰而来,放慢速度,绕过门前拒马,丢给守门军士符令,迅速进城。 两骑直奔刺史府,在府前飞身下马,疾步奔入府内。 “参见将军。”两名骑士皆是汗流浃背,黄尘扑面,除了一双眼珠子外,面部其他部位基本上都看不清楚,一直到二人取下遮面黄布,这才勉强像个人样。 “免礼,辛苦了。” 端坐正上方的方面阔嘴男子关心的一挥手,“不急,要不先下去歇息一下?” “属下不敢。”知道上司是客套话,斥候首领接过旁边侍卫递过来的一碗水,猛地灌了下去。 一阵急促咳嗽之后,面色也多了几分红晕,当先一人这才抹了抹嘴道:“情况正如将军所料,焰军波斯女的铁骑南渡淮水而去,属下几名兄弟尽皆目睹,均为波斯女麾下精锐铁骑,一骑双马。” “那秦河的骑军呢?”端坐在上首的方面阔嘴男子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 “秦河所部,仍然在下蔡一带活动,暂无渡淮的迹象,从亳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山桑县城已经被蚁贼攻破,目前徐州过来的大军已经过了檀公城。” “哼,还在檀公城?尚云溪这是在龟爬啊,龟爬也该爬过涡水了吧?他这是要等蚁贼把颍亳二州肆虐够才肯来?”方面阔嘴男子气哼哼的道:“节度使大人对他也是太优容了!” 斥候首领不敢接这个话,都是节度使大人麾下的掌兵重将,诸将之间的龃龉嫌隙轮不到他这种角色去插话。 “那波斯女所部渡淮,并未带步军?”沉吟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在下属面前发泄不妥,方面阔嘴男子转开话题。 “未有步军,皆为骑军,数量也仅有五百骑左右,而且暂留有接近两千步军在淮水一线活动,看这个情况应该是要在这一线接应波斯女所部返回。”斥候首领介绍得很清楚。 “唔,你说波斯女所部南下渡淮,意欲何为?”阔嘴男子眉峰深锁,“会不会是绕道与韩拔陵部围攻霍丘?” 旁边一名披甲将领站起身来一礼,“将军,这种可能性不大,霍丘至今未沦陷,蚁贼疲态已现,这波斯女五百骑兵再是凶悍,又济得何事?” “那就只能是固始了。”阔嘴男子站起身来,点点头,走了一圈。 之前他就一直怀疑蚁贼突然分出一部骑军南下,让他有些疑惑,但南边已经糜烂不堪,蚁贼怎么会突然又南下,他一度以为这是蚁贼的疑兵之计,但随着蔡州军大举向固始进发,他才反应过来,恐怕这蚁贼正是奔着那固始而去的。 只是这蚁贼仅有五百骑,再是骁悍,却又能如何?意欲何为? 紧接着大梁对蔡州开战的消息也传来,他才有些醒悟,只怕这支蚁贼是有阴谋的。 蚁贼在梁地肆虐甚久,但是却始终无法被梁军剿灭,而后突然转到东下,更是把蔡州搅得一团糟,现在更是入侵了颍亳寿三州,淮水南北一片混乱,这支蚁贼究竟只是被大梁祸水东引,还是本身就和大梁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现在还真的很难说。 而现在波斯女这支号称焰军双刺中的一部突兀的南下,只要看看这支力量的最终目标是哪里,结果是什么,就能大略知晓蚁贼和大梁之间的关系了,也能为日后淮北如何来应对蚁贼制定一个方略。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略的估计,波斯女这一部怕是要对蔡州军有所行动了,不过他却没有任何要向蔡州军这个盟友通报的意思。 要通报几日前波斯女所部南下时他就可以通报了,不用等到现在。 现在蔡州军越来越表现出其战斗力的强悍,连大梁军在他们面前都难以占到多少便宜了。 对淮北来说,这个本来只是一个小兄弟的盟友,却越发显得凶狠霸道了,让淮北方面也不得不考虑被蚁贼搅乱阵脚的颍亳二州会不会引发蔡州这头恶狼的垂涎。 毕竟袁氏的品行风格实在让人无法相信,淮北之所以支持袁氏,扶持袁氏,是希望让这只恶狼能够不断的撕咬大梁,可不希望这只恶狼会突然反口咬它背后的主人,尤其是在主人虚弱的时候,就更需要谨慎了。 “那将军,我们怎么办?”旁边的披甲将领和另外一名文士模样的角色都异口同声的道。 “静观其变吧,现在我们也没有更多的力量兼顾其他了,蚁贼狡狯,飘忽不定,我们也无法捕捉其行踪,奈何?”阔嘴男子摊摊手,“我们还得防着大梁在宋州那边发难呢,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得小心一点,不是么?” 厅堂内的其他人都会意的笑了起来,“将军说得是。” “派人去催一催尚云溪那边,再这样下去,颍州就真的只有拱手让给蚁贼了,让他务必尽快过涡水,我们这边做好准备,一旦尚云溪大军压过来,我们就过颍水对进!”阔嘴男子断然道:“其他我们感化军暂时就顾不到了。” ******************************************************* 固始城争夺战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生死阶段。 汹涌而来的蔡州军在东西两翼城墙上都与坚守的固始军展开了生死决战。 燃烧的落木塔冒起了滚滚浓烟,这个时候已经无人再去救火;铁件、木板、绳索散落一地的投石车,更是无人问津。 士兵们的尸体随处可见,每一个城墙垛口雉堞之间都在爆发着激战,每一刻都有士兵从城墙上跌落,或者被杀死在雉堞边上。 城墙上的蹶张弩和弓箭手仍然在和对面垒砌起来的高台以及井栏、箭塔上的弓弩手对射,双方都力求压制各方的远程武器发挥威力,其结果就是变成了相互之间的消耗战。 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奔走高呼,下达着各种命令,而预备队早已经压上了投入了战斗。 民夫队的夫子们不断将受伤不起的士卒抬下去,而将各种滚木、擂石、箭矢抬上来,这已经成了一个标准的循环模式。 战事发展到了这一步,而且是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走到了这一步,恐怕是双方都始料不及的。 蔡州军方面以为这个时候自己就已经该站在固始城头升起袁氏大旗了,而固始军方面则没想到蔡州军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从试探性的战斗演变成了全面生死战,让固始军不得不提前把所有一切都押上来。 可以说,这个时候战事稍有对固始军不利的变化,固始军甚至再没有任何可以应对的预备手段,再无力拿出任何力量来应对。 就在袁无为与袁无敌终于费尽艰辛的将郭泰、鞠蕖等人击倒时,城墙下另一头,江烽与赵榄的对决,丁满、鞠慎、葛晗和李桐对袁文極、袁文槐二人的围杀同样进入到了招招见血的阶段。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 原本固始军方面是想要用李桐拖住袁文極,让丁满、鞠慎和葛晗三人集中优势力量在最短时间内围杀袁文槐,但这很快就被袁文極看出了端倪,而袁文槐也发现了固始军方面的用心。 二袁迅速靠拢抱团,战局迅速演变成了丁满、鞠慎、葛晗、李桐四人对战袁文極、袁文槐二人这一局面,让丁满和鞠慎等人也是焦躁不安。 二袁的合战产生的效果顿时就让丁满四人陷入了尴尬。 每每击中力量猛攻一人时,另外一人必定要在一旁掣肘,而且二袁由于长期在一起修炼切磋,双方互知互通,很多时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双方的配合达到更加默契。 反观这四人,丁满虽然和葛晗、李桐等人较为熟悉,但是在一起修炼和切磋的时候却也不算多,再加上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鞠慎,可以说配合起来就显得格外生疏笨拙,完全达不到合力的目的。 这个时候江烽才意识到有些东西自己过于想当然了。 一支七零八碎拼凑起来的军队,只有通过真正的战争检验,你才能发现这支军队中有多少漏洞和不足,你才能发现自己之前的种种设想有多么离谱,只不过这些失误,往往就要用无数生命作为代价。 对于别人,江烽无能为力,但是对于自己的对手,江烽却要用自己的实力和努力来证明这一战自己并非毫无准备。 玉吴钩掠过江烽右腿带起一抹血槽,喷溅而起的血浪由于吴钩速度太快,甚至卷起了一片血雾,江烽面不改色,目光清冷,身影一扭,欺身直进,仿佛先前那一钩并非削过自己的身体,而是落在了别人身上。 赵榄也意识到了不对。 这一战也是让赵榄出道以来最为憋闷的一战,眼前这个家伙分明就是初入天境静息前期的角色,与自己的实力差距相当明显,但是这个家伙爆发出来的实力却让自己始终感觉到缩手缩脚,难以最大限度的发挥。 最让赵榄感到头疼的时这个家伙身上七零八碎的术法小玩意儿层出不穷,仅仅是这么几十回合的激战里,自己至少遭遇了对方三次术法器具的袭击,有两次都险之又险的避过,差点儿就栽在这个家伙手上。 这让赵榄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防范对手的这种卑劣伎俩。(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节 恶战(3) 江烽的身体奇妙的反转过来,在让过了赵榄玉吴钩的直杀之后,两只袖甲下的袖弩再度弹射出长若手指细若钢针的弩矢。 “又来了!”轻蔑无比的撇撇嘴,赵榄身形猛然腾飞。 一个极其优美的飞越,从紧邻城墙墙壁处凌空飞度,间不容发的躲过了飞射而来的两枚弩针,这个家伙手段也不过如此了,雕虫小技却屡屡故技重施,真还以为这等手段可以在这种场合下得逞? 江烽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看在赵榄眼中却是说不出可恶,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家伙还有什么可笑的,对方身上起码已经被自己的吴钩留下了三处伤势,流血不止,他就不信对方还能强撑多久。 手指中一枚木弹猛然弹出,江烽将三皇之力催发到极致,手中的镔铁斩马刀泛起重重刀芒,乌练如带,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啸叫。 木弹是一枚术法媒引,准确的说木弹中存有一丝木系术法之力,本身却不具备杀伤力,但却具有极强媒引之力,可以引发特定的木系术法爆发。 赵榄身体横空飞行,距离城墙墙面尚有六尺,异变陡生。 木弹撞击在了城墙上,城墙上缝隙里突然喷射出无数幽绿色的藤蔓,如地狱中无声无息生长的腐藤,转瞬之间就幻化成枝蔓牵缠的藤萝,无比凶猛的覆盖了方圆一丈之内,将它所能触碰到一切都死死缠住。 赵榄完全没有想到会在空中遭遇这样的“奇遇”,这种完全颠覆了他认知的袭击没有任何气机感应,就这样横空出世般的一下子就缠上了他的腿、腰和颈项。 “千鬼之藤!” 每一根缠绕上身的藤蔓犹如恶鬼附身,迅速沿着身上甲胄衣衫的每一次缝隙向里攀援钻爬,一旦接触到肌肤,就开始刺入吸食血液。 而且一旦吸食了血液,这种藤蔓植物会变得更加有力,生长速度更快,甚至不再需要术法之力的激发。 这也是与邓龟年一行来人中的唯一一位方术师——陈逢所培育设计的木系术法植物,这种由恶鬼藤经过专门培育,又通过了特殊的术法刺激,不但藤蔓的韧度耐性极高,而且具有很强的自发攻击能力,比如吸附、吸血、自生等。 一旦被其缠上,等闲之下你根本就挣扎不开,除非用刀剑斩断或者用元力强行震断。 当然,这种东西总的来说对于天境高手实际上是没有太大用处的。 天境高手一旦被其缠住,可以提聚元力强行震断,或者刀剑直接斩断,但这种东西如果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环境下突然爆发释放,那却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现在。 猝不及防之下,惊惶不已的赵榄猛地一横身体,元力全力外放,顿时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所有藤蔓全数震成数十段碎块,只不过江烽全力施为的镔铁斩马刀挟带着无穷的刀芒也在这一刻席卷而至。 千鬼之藤终究还是给赵榄的身形带来了一丝阻滞,而惊惶之下为了摆脱这些恶鬼藤的攀附吸血,赵榄又在那一瞬间将元力彻底外放到了极致。 盛极衰生,江烽几乎将全副元力催发的三皇之力关注到刀芒上,猛然撞击而上,饶是赵榄连连挥舞玉吴钩抵挡住江烽这一突袭,仍然不可避免的有三刀穿透了他舞动的钩网。 没等赵榄从连续三刀的穿刺中挣扎出来,江烽早已经丢开了手中的斩马刀,迎面扑上,一口气连续十七拳,拳拳都将三皇之力运用到了极致。 打蛇不死必被蛇咬这是江烽一直信奉的原则,像赵榄这种狠角色,好不容易费尽心思才营造出来的机会,如果还不能置对方于死地,那就真的是命该绝我了。 三刀其实并没有给赵榄造成致命的伤害,只不过是破坏了赵榄的元力防护体系,而接踵而至的这十七拳才是真正收买人命的阎王拳。 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赵榄也被激发起了生命最后时刻的爆发,虽然难以抵挡江烽这霸气四溢的十七拳,但是作为天境高手,将全副元力汇聚到反震之上,同样是可断金破石。 十七拳后,江烽已经被反震出一丈开外,缓缓落地。 整个双臂经脉骨骼都都已经酥麻,血液更是有一种倒流入心让人要燃烧起来的感觉,这一刻他甚至连举起双手都做不到。 震惊之余,他也不得不承认能够成为汝阳,迅速覆盖了整个城墙面,但是效果却不是很好。 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藤蔓虽然在连续几轮的火箭袭击之下损伤了不少,但仍然有不少残存的藤蔓还在熊熊燃烧的云梯、飞梯和钩梯上吱吱作响,滴下的青色汁液腥臭无比,仿佛真的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体液。 原本气势正盛的蔡州军攻势为之一挫。 尤其是本来已经有近百蔡州军士卒攻上了城墙,在城墙上与固始军展开殊死搏斗,但是这时候后续人马却无法跟上,局面顿时反转。 红着眼嗷嗷叫着的固始军在军官们的带领下重新反扑过来,一点一点的利用自身的数量优势将这帮以龙雀尾为主的突击队斩杀在城墙头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节 河阳常昆(为东文木兄弟加更!) 厚重的阴雷声滚滚而起,骇然而起的袁无为已经来不及追杀只手可杀的杨堪,浓烈的元力玄气从背后席卷而来,让他来不及多想便扭身发动天焰龙拳,“来者何人?” “河阳常昆!” 常昆略显嘶哑的声音这个时候却格外洪亮,来晚了半步让他扼腕痛惜不已。 那袁无敌的实力果然够强,比起袁无为也就是一线之隔,常昆甚至可以肯定,这一战之后,袁无敌只要恢复过来,绝对便是太息期境界。 他也是竭尽全力压制住了立时击杀袁无敌的冲动,因为他很清楚他固然可以在这一息之间斩杀袁无敌,但是同样已经动了杀心的袁无为一样可以在这一息之间斩杀杨堪,所以他不能不放弃这个打算先救下杨堪。 青灰色的奔雷劲沿着拳力的外吐汹涌而出,与扭身反击的天焰龙拳毫无阻滞的撞击在一起,仿佛整个天空都颤抖了一下。 “喀喇”一声巨响,两股属性迥异的罡力绞杀在一起,各自向外漫溢,雄劲的气压寻找不到合适的倾泻渠道,将整个地面都掀起了一层土皮,就像是被铲子铲掉了一层地面表层。 “广胜军常昆?!”袁无为强压住内心翻腾的气息,微微向后一撤步之后站定,上下打量着这个粗豪汉子。 作为当年最年轻的广胜军一军指挥使,常昆本来是很有希望接任广胜左厢厢军指挥使的,只是不幸的是广胜军卷入了大梁内部的夺嫡之争中,惨遭肢解和撤并。 最后的结果就是原来广胜军内军官被分派到了其他各军,但一支丧失了番号的军队军官显然不可能在其他各军中获得多少青睐和优待,有不少军官都难以适应其他各军的歧视和排挤,纷纷离开了大梁军队。 而眼前这个粗豪汉子大概也是这样流落汴梁民间了。 作为当年大梁军一个很忠实的“小兄弟”,蔡州军在大梁获得的支持比现在的固始军更为鼎力全面,而当时蔡州军中和大梁军中的交往也不少,作为当时年青一代的翘楚,袁无为自然对当时大梁几大禁军主力的头面人物比较熟悉了解,像常昆这种角色自然不在话下。 几年前这个广胜军常昆就应该是太息期的高手了,但是现在一看,仍然还在太息前期,在袁无为看来,这常昆这几年的修炼不但没有进境,甚至还略有后退一般。 “没有广胜军常昆了,现在只有河阳常昆!”常昆潇洒的一笑,“袁无为,不如就由我来和袁大人来握手一番,怎么样?” 攻城锤仍然在不依不饶发出怒吼,又有一处城墙破损处开始垮塌下来,城墙上的士兵发出一阵惊呼,袁无为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回首看了一眼,正在稳步推进的第三军已经开始进入攻击前的准备,事实上两军实力便足以压塌固始,两处溃口无论固始军怎么垂死挣扎都无济于事了,第三军现在更是可以毫无顾忌的横扫这些残余势力。 唯一让袁无为有些疑惑的是袁怀德和袁无畏两人攻击的西面城墙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多少反应。 照理说,自己把大部分辅兵和民夫都交给了他们,护城河早就该填平,固始军上得了台面的角色都在这边,除了一个尚未进入天境的秦再道,怎么说都该是一举而下的局面才对,怎么会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不过这也不影响最终结果了,现在固始军大势已去,无论固始军怎么挣扎,都不可能改变大局了。 常昆也好,一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僧人也好,又或者城墙上突然释放的木系术法也好,现在都难以逆转大局。 更何况,袁无为不认为常昆就能阻挡自己前进的道路,哪怕他也是天境太息期的角色,他一样有把握解决对方! “常昆兄既然如此有兴致,无为敢不奉陪?” 袁无为伸手一招,盘旋御空的龙焰天王刀冉冉落入其手中,红云覆地,灿然生姿,看得常昆心中也是一震。 这袁无为的实力距离固息期咫尺之遥,自己纵然是几年前极盛时候距离对方也都还有相当差距,加上这几年自己有些荒废,恐怕在实力上就更不及了,但此时若然没有自己顶上,固始军这边便再无人能抵挡得住,也许就要变成一边倒的局面了。 右手一挥,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色钢鞭已然握持在手中,常昆抖落了一下身上的袍服,渊渟岳峙,昂然而立。 犹如麻花状的钢鞭鞭身乃是三根粗若拇指的玄铁条扭合交织而成,细微的锋刺在日光下翻出一抹森然幽芒,钢鞭顶端更是有一枚造型怪异的刺球,狼牙般的尖锥布满其上,显然有某种特殊的威力。 “这便是常昆兄的霸王鞭了?”袁无为轻轻一笑,“霸王鞭,好名字,不知道与老十九的大将军戈相比如何?只可惜这一战只能由无为来带他了此夙愿了,常昆兄,无为来了!” 再无废话,跨前一步,袁无为身体飘然而至,犹如一匹风中飞舞的鸿毛,龙焰天王刀转瞬化为一匹红色光练,横扫而至。 “赤焰焚天!” 常昆眼瞳一缩,这袁无为一上来就拿出了太息期的最高境界,显然是要打定主意速战速决斩杀自己了,内心既有些愤怒,又有些紧张,已经很久没有和这样的高手对决了,这一战也许就是生死之战。 “霸王举鼎!” 乌黑色的钢鞭猛然旋转迎来,舞动的钢鞭化为一片黑色的乌云轰然迎上。 方圆三丈之内,顿时罡风怒号,红黑两道光练气带相互缠绕,瞬间就只剩下两道几不可见的影子奔腾纵跃其中,迸发激荡的劲气直迫三丈之外,寻常人根本稍一靠近便被震飞数尺。 ************************************************ 江烽喘息着,拖着受伤的右腿,不时有企图想要偷袭占便宜的蔡州军士卒扑来,但是都被他手中夺来的陌刀斩杀当场。 他看到了常昆的出现,也看到了一帮僧俗弟子正在舍生忘死的堵住了那两处已经破损坍塌的城墙缺口处,血肉横飞,鏖战正酣。 但是越来越多的蔡州军开始围攻那两处缺口,而还有一具攻城锤正在发动最后的攻势,怒吼声中,土石横飞,它的上方,一处城墙已然摇摇欲坠。 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江烽知道除非有奇迹发生,这一战已经无可挽回。 蔡州军还有一个完整的军正在整装待发,二千五百人,准备发起最后的攻击,这将是一块重若千钧的巨石,一旦压上来,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局面,瞬间就要彻底翻转,就此盖棺定论。 让江烽觉得惊讶的是西面城墙上的战争似乎仍然在持续,蔡州军似乎并未在西面城墙上取得决定性的突破,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袁怀德和袁无畏以及还有一个汝阳八柱中的人物袁文柏一直没有出现,很显然这几人不可能坐镇留守,他们应该很清楚倾力一战的结果就是要拿下固始,只要能拿下固始,一切都万事大吉,而拿不下固始,你再保留多少力量都毫无意义。 秦再道和黄安锦加上卢英峰三人如果遭遇袁无畏和袁怀德以及袁文柏三人中任何任何两人都绝无幸理,更不用说这三人都没出现,但西面城墙居然没有攻破。 这简直是一个异数,也不知道西面城墙那边是不是也向这边一样有连江烽都不知道的外来力量相助。 丁满、鞠慎以及葛晗、李桐四人仍然在围杀袁文極、袁文槐二人,虽然占尽上风,但是二袁联手之后实力明显要超出一截,所以始终未能取得实质性突破,而想要将二袁逼到城门楼处的设想一直到城墙上的木系术法全面释放都未能实现。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江烽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到了申州军一个营正在逐渐崩溃,申州军的一个营也都已经全面压上去了,伤亡一样很大,很显然残酷的战事对这支士气尚未完全恢复的军队来说还是有些承受不起。 假如城防体系还能维持一个时辰,那么这一战也许还能有些变数,但是一旦蔡州军这后续的一军压上来,就算是固始军也还有后营和申州军的一个营作为预备队,也难以抵挡得住蔡州军这最后的生力军攻势,尤其是在蔡州军的攻城锤仍然在不断扩大这固始城的缺口,这种劣势会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导致全面崩盘。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这一点,这种形势上的巨大反差对士气的打击也是巨大的,没有希望的战斗如何能够让士卒们坚持到底?更何况现在这支固始军并未真正达到百炼成钢的境地。 尽人事,听天命,江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穷尽了一切可能,但是最终还是不能摆脱天命这一定论,事实证明,无论你之前设计得多么周全,总还是有太多的意外让你无法应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节 恶战(4) 终于,攻城锤连续不断的冲击使得最靠东的一段城墙垮塌下来了。 伴随着城墙垮塌下来的还有几名来不及躲开的固始军士卒,惨呼声中被夯土和碎砖石掩盖在其中,而蔡州军士卒则是一阵欢呼,很快就有军官指挥着一直在城墙边上寻找机会的士卒从新的溃口突破。 不过城内的固始军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预备队在最短时间内就压了上来,将刚来及冲入城内的蔡州军死死的钉在了溃口周围,双方再度展开激战。 吴十二满脸戾气,猛地一记盾击,将对方的长枪逼开,然后横刀毫不留情的刺入对方小腹,顺手一带,花花绿绿的肠子顿时溢出,连带着对方的身体也如同一袋散落的泥土般委顿下来。 手中的横刀已经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个蔡州军士卒了,锋刃已然有了三五处米粒大小的缺口,但是吴十二现在甚至连换兵刃的时间都没有。 从西到东,从城墙上到城墙下,他已经换了几处战场了,整整一个都的士卒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而且几乎是人人带伤。 无论是从中牟、许州那边过来的老兄弟,还是这光州本地的新兵,都在这堪称惨烈的一战中表现不俗,起码,在面对凶悍的蔡州军时,兄弟们都没有怯怕过。 也许最初还有些动作僵硬难以适应,但是随着周围阵亡的兄弟越来越多,倒下的敌人也一样不计其数,大家的心境就开始从最初的兴奋激动变成了司空见惯,更多的都是习惯性的动作了。 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吴十二让过对手的长枪的一记突刺,弯身抱盾就是一个横滚,手中横刀连续三刀剁出,直取对方下盘。 但是现在这个家伙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身形转换极快,长枪居然也能挽出几个花式,将自己的刀锋格挡开来,竟然还能以枪柄化为棍术,顺手给自己来了一杆。 圆盾一翻挡开那沉重的一杆,吴十二嘿然出声,横刀猛然又下向上猛挑,趁着对方忙于回枪遮挡时,刀锋已经极其诡异的突然脱手而出。 “啊!”凄厉的惨叫声中,对方抛下手中长枪,死死捂住喷血的颈部,肩甲显然没有挡住这致命的脱手一击。 这是吴十二的拿手绝招,光是今日这一战中在他这一招下丧生不低于五人,其中既包括龙雀尾士卒,也有蔡州军的一名都头,还有两名队正角色。 斩杀了这名都头模样的角色,吴十二麾下几十名士卒终于勉强可以将一处缺口堵住,但是涌来的蔡州军又一步一步的将吴十二这几十人好不容易封死的缺口慢慢挤开。 吴长生喘着粗气用刀支撑着身体,剧烈的倦怠感让他从来不知疲倦的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了。 蔡州兵一波接一波的攻势越来越凶猛,尤其是当对方生力军加入进来之后,整个城防线就像是被巨浪拍击的小船,随时都可能倾覆。 四十多名兄弟在这连续两波的冲击下又倒下去了七八个,吴长生感觉,再这样下去,恐怕弟兄们就扛不住了。 谁都不是铁打金刚,谁都无法做到无惧一死,知道来固始是卖命来着,但是这样毫无希望的送死,却不是大家想要的。 吴长生对固始军还是很有归属感的,无论是对军指挥使的个人印象,还是来固始之后固始军表现出来的包容性,都让在汴梁闲散了几年的吴氏兄弟觉得来这趟固始没错。 只不过这一来就赶上了这场恶战,委实有些命背。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有这场恶战,固始军又凭什么招募自己这帮人来? 这年头竖起招兵期,自有吃粮人,哪里也不缺当兵的。 来固始就是卖命,这是杨堪最直白的话,只要这场命卖得划算,能换来一场富贵,那就值。 蔡州兵的又一波攻势上来了,吴长生环顾四周,兄弟们脸色都有些绝望了,这样无休止的冲击,而且蔡州军都是刚休息足了之后重新上来的,不像自己这帮人一直连轴干。 正待说什么,一队人从那边城墙上下来,朝着这边增援过来,“十二哥,还能挺住么?” 看见自己兄弟吴十三和另外一名军官带来了一个满员都过来,吴长生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再不来,你就看不到你哥了,撑不住了,让我们歇口气儿。” 吴十三迟疑了一下,但是看到兄长已经累得伸不直腰的模样,咬了咬牙:“哥,那你抓紧时间休整,我看蔡州兵这一波的攻势比之前不一样,他们又新派上了来了两个营,重点就是突破咱们这几处缺口,看样子是要选咱们这几处作为重点,我怕我这点儿人顶不住。” “预备队没人了?”吴长生吞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道:“都顶上去了?” “嗯,都顶上去了,蔡州军也损失很大,但是他们人太多了。”吴十三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又开始涌上来的蔡州兵,“哥,来不及了,我上去了。” 又是一波土黄色的兵潮涌了上来,蔡州军终于把最后一个军彻底压上来了。 其中两个最精锐的前营和中营压在了这几处缺口处,因为地势原因无法全部展开,另外两个营则在城墙上的攻击作为策应,另外一个营则作为总预备队准备在最后时刻压上来。 城墙上,仅存的两具落木塔仍然在不屈不挠的投射着滚木,但是投射频率已经大幅度减缓,比起最初,现在甚至需要五倍的时间才能投射出一根滚木。 而投石车也只剩下了六七具,蹶张弩和弓弩手的损失也极大。 凭借着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和弓弩手的战力更胜一筹,双方在这场对射一战中算是打了一个平手,虽然蔡州军损失更大,但是他们却损失得起,而且达到了战略目的。 固始军的蹶张弩手基本上都是新招募的兵员中充实的,因为这种玩意儿简单易学,不需要太多的训练,相比于弓箭手要简单十倍,但是他们的士气也是最容易崩溃的,一旦遭到敌人投石机和弓箭手的打击,几乎就要靠督战队来维持阵型不散。 整个城墙上下几乎都成了一片伤兵和尸体的陈列馆,战事的惨烈程度已经到了连辅兵都不得不硬性推上战场的地步。 而民夫们甚至都已经有些畏惧于上城墙了,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不愿意去上城墙把伤兵抬下来。 最后一具攻城锤终于在城墙上投石车连续不断的打击下散裂开来,轰然倒地间,溅起一阵黄尘,巨大的支架倒下来甚至压倒了两名士卒。 不过对于这些攻城锤来说,它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成功的摧毁了三段城墙,而这三个缺口已经成为蔡州军突破固始城的关键。 袁文柏抚摸了一下自己肋下,悄悄的观察着前方,起码有三匹肋骨断了,剧烈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一直用玄气疗伤,虽然不至于致命,但对手最后这拼死的一击还是让他受伤不浅。 身后还跟着几名龙雀尾的精锐,二十名随同他潜入固始城的龙雀尾精锐,就只剩下这几人了。 他没想到固始军在这方面安排得如此慎密周全,自己一行人甚至只来得刚刚点燃火,就被对方觉察了,而街道上几乎没有任何人,使得他们很快就暴露在循迹而来的固始军面前。 袁文柏也没想到对方追来的竟然是一个结体期的高手,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掉对方,没想到对方竟然带着一都人死死的把自己一行人圈住。 一场恶战下来,龙雀尾死了十六人,对方那个结体期的家伙在死之前给自己留下了三处伤痕,三匹肋骨断裂,左肩一处经脉被割断,另外大腿上还留了一枚术法弩矢,因为肩头太小且又倒钩,至今还未拔出。 “蔡七,注意到没有?我们待会儿就要从这里过去,突然闯进去,从背后给他们一击,配合外边彻底打破这个缺口。” 袁文柏悄悄的爬上屋顶,蜷缩在屋顶飞檐边,探出头去,凝视着前方:“呆会儿,我们把身上所有的火油术法弹全部抛掷出去,尽可能的给他们制造混乱,你看那边正在休息那帮人,一定要堵住这帮人的增援,所以务必要把他们打乱。” “十五公子,不如我们先用弩箭……”被唤作蔡七的男子瞄了一眼那边,刚一开口就被袁文柏打断:“不行,弩箭杀伤力不足,射死三五人无济于事,我们是要制造混乱,记住,你们二人把火油术法弹投向还在休息那帮人,我和他们俩则从后面制造混乱!” 吞咽了一口唾沫,男子也知道这位十五公子是要兵行险招立奇功了,自己才五个人,对方却是一百多人,哪怕是在休息的都还有三十来人,纵然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可城墙上还有弓箭手和强弩手,也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高手,这可真的是要在亡命一搏了。 “怎么?怕了?”袁文柏语气有些冷。 “嘿嘿,哪儿的话,十五公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男子赶紧应道。 “那好,我们下去准备,一炷香功夫之后,我们发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节 恶战(5) 张万山抹了一把额际的汗珠,目光炯炯的观察着四周。 身后跟着自己的三十二名术法弩手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 中流矢阵亡五人,重伤三人,被蔡州军投石机投射石块砸中三人,两人当场阵亡,一人重伤,还有三人是被突然从城墙垛口上爬上来的蔡州兵格杀的,虽然对方也马上死在了弩矢之下。 军指挥使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就是要用这些术法强弩来对付那些洗髓期以上的高手,尤其是他们在率军突破的时候,己方如果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那么就要寻找机会予以格杀。 这个任务太难了,但是张万山知道却又是必须要做的,否则放任这些蔡州军的高手率军突破,那么己方的寻常军阵根本抵挡不住。 截止目前为止,术法强弩的密集攒射还是有成绩的,射杀了一名洗髓期的高手,还有虽然只是通脉期,但是却异常骁勇的蔡州军龙雀尾角色。 张万山也仔细观察过,这种术法强弩的攒射对于天境之下的洗髓期和结体期高手还是又有一些效果的,但是对于天境之上的高手却很难起到作用,除非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像这种宽敞空旷的城墙上,很难达到目的。 “小郎,小心!” 张万山微微一蹲身,躲过飞射而来的碗口大石块,石块狠狠的砸在了女墙上,砸掉了一角,溅起无数石渣。 张万山瞥了一眼城墙下,蔡州军的投石车也所剩无几了。 在双方的对战下,占据地利的固始军凭借着居于绝对优势的投石车,给对方的投石车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起码有十五台投石车在连续两轮的对射中被己方击毁,剩下的投石车不得不在大量持牌兵遮挡下才能使用,而这也极大的限制了投石车的发挥。 但是蔡州军的弓弩手却在不断的逼近,凭借着数量和素质上的优势,前期虽然他们吃了大亏,但是现在他们渐渐扳回了优势,毕竟固始军的弓弩手数量很有限。 “嘣!嘣!嘣!嘣!” 一连串令人心颤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是“嗖!嗖!嗖!嗖!”的矢发声,张万山下意识的一挥手,身后一干人都自觉的付下身体,躲避着这一轮弓弩的扫射。 城墙下发出一阵呐喊声,没等弩矢完全过去,张万山便疾步奔向另一端。 城墙缺口处,双方的激战正酣,在苏铁和其他几名亲卫保卫下的崔尚正满脸焦灼的观察着缺口处的形势变化。 几道身影兔起鹘落,从三十步开外的房屋屋顶处飞射而来,手中持握着什么,当先一人更是肆无忌惮的飞腾纵跃,急如星火。 崔尚立即意识到了不对,来不及多想:“小郎,让你的人赶紧下去,这帮家伙是蔡州内应,他们想里应外合,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们!” 张万山有些迟疑,这不是军指挥使大人给自己的任务,但是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拘泥的时候,一旦这个缺口被突破,那就万事皆休了。 一挥手,不再迟疑,张万山一行人沿着斜道迅速奔行下墙,但是时间上还是有些来不及了,那几道身形就在这短短几息时间里就已经奔行到了缺口内侧,迅速散开,按照各自瞄准的目标,开始投掷出手中的物件。 ************************************************* 吴长生有些艰难的用刀杵地,让自己身体站起来。 过度的疲劳然全身酸软不堪,虽然用玄气调理,但是这样高强度的战事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经历过了,记忆中还是在广胜军中与泰宁军和晋军交锋时才有过了。 虽然内心不想承认,但是吴长生还是清楚,蔡州军已经成长成为一支堪与梁军匹敌的劲敌了。 无论是单兵战斗力,还是军队的组织纪律性和战斗意志,以及军队组织动员能力,还有军官的素质,乃至高级武将的武技水准,都具备了与梁军对阵的实力,在术法一道上的运用和军队随机应变的能力上更是超越了梁军。 也许和大梁相比,蔡州军差的就是数量和底蕴了,但是蔡州军缺少了大梁军的暮气和束缚,更多了几分贪婪和野心带来的昂扬上进锐意进取的劲头。 三个缺口处云集了双方超过一千五百人的对决,盾牌、强弩、长矛、横刀,都在这里翻飞砍劈,狭窄的地域使得这几处缺口成了收买人命的坟场,没有谁会退缩,也没有人敢于退缩,退缩就意味着你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不过对固始军来说,他们还占据着上风,毕竟从城墙上高处的弩矢打击仍然可以让固始军可以用更小的代价换来更大的收获。 而蔡州军就不得不忍受着冒着来自上方弩矢的袭击与正面敌人搏杀,好在他们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弥补了这一点。 缺口外的两架井栏蹒跚着向前推进,显然它们的目的是要压制来自两端的固始军弓弩,避免自上而下的箭矢袭击给缺口决战的蔡州军带来的巨大压力。 而固始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残存的几部投石车开始调整方向重点打击这两部可能给缺口决战带来变数的井栏,意图制止其逼近。 轰然袭至的石块不断在井栏处砸落,让推动井栏前行的士兵死伤惨重,但是井栏却依然坚定不移的向前推进。 一浪高过一浪的冲锋向着缺口处扑来,无论是蔡州军还是固始军都意识到了恐怕战争的结果也许就要在这半个时辰里见分晓了。 只要能够突破这个缺口防线,那么也就意味着固始城防告失,一切努力皆化为泡影,失去了城墙防御的优势,无论是在哪方面都占据着绝度优势的蔡州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固始军绞杀在固始城中的大街小巷里。 吴十三他们的那个都也都顶上去了,吴长生喘息了几口大气,活动了一下身体,一帮子兄弟看到都头起身,也都跟着起身,准备随时顶上去。 一道身影如鬼魅一般从侧方的房屋上飞掠而来,紧随其后还有几道身影,吴长生眼瞳一缩,下意识的举起横刀,“上,挡住他们!” 连续不断的圆球投掷而出,在地面上炸裂,泛起三尺见方的火球,溅射起来的火星一沾着人身,竟然附着其上燃烧起来。 几个士卒被烧灼痛得在地上打滚,而想要通过扑打熄灭的想法很快就发现不起效果,不得不滚地来压熄。 当先那一人飞身一跃闪过吴长生扑上来的凶狠一劈,手中长铗轻灵的一番直此对方颈项,另一只手弹出,两枚弹射而出,直飞向二十步开外的固始军士兵防线,飞行在空中火弹已然燃烧起来,顿时引起固始军后防线上的一片惊呼混乱。 袁文柏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然后脚步再度轻轻一点,就欲再奔行几步登上城墙断裂处,要上最高处来发出手中最后几枚火弹,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火弹威力,给整个防线制造最大的混乱。 吴长生肝胆欲裂,这帮家伙太歹毒了,这是要从背后插刀来破坏固始军防线啊,横刀一挑猛力格开对方的长铗,身体猛然欺上,左手袖口中的一把短剑已经狠狠的刺向对方。 袁文柏显然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丑八怪竟然敢一上来就奋不顾身的和自己拼命,惊怒之下,长铗格挡,汹涌的元力透过长铗瞬间就突破了对方的护身玄气,硬生生震断对方的心脉。 只是对方悍不畏死的这一扑却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吴长生那诡异阴毒的一剑,同样狠狠的扎入了对方的大腿根处。 痛彻骨髓的这一剑让袁文柏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火弹,眼见得无法登上城墙缺口,愤怒之下的袁文柏猛然向下一拍,几枚火弹硬生生的拍入这个丑八怪的脊背中。 汹涌的火焰一下子从吴长生的身体中喷涌出来,凄厉的嘶喊声渗人骨髓。 犹如被千刀万剐般的痛楚让吴长生猛地向前奔跑,一个虎扑狠狠的抱住了前方一个躲闪不及的龙雀尾,死死将对方搂住。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打着滚翻腾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整个战场平添几分血腥气。 听到自己兄长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吴十三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但是此时眼前的敌人却让他根本无法分身,他只能把一切怒火都倾斜在对方身上。 狂野无比的持盾撞开对方的长矛,吴十二伏地连环滚出,手中战刀一口气砍出十六刀,三名蔡州军士卒在惨叫声中倒地挣扎。 吴十二又是一个飞身跃起,欺身而进,战刀再度刺入从对方一名队正模样角色护心镜边上的护甲甲叶刺入,借势拖过对方的身体挡住了从背后袭来的一刀,这才如吃人魔王般窜入对方胯下,连续两刀捅入对方****。 而同一时间,另外一名蔡州军士卒的长矛也狠狠的刺入了吴十二的肩背,将其死死的钉在了地上。(未完待续。) 进入高潮了,求5000张推荐票上榜!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一百二十五节 节点 袁文柏与几名龙雀尾的术法火弹终究还是对缺口处的固始军产生了一些影响。 没有哪个士兵能够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火焰燃烧无动于衷,尤其是这种火焰一旦沾身似乎就无法自行扑灭,不得不通过滚地压灭这种方式来解决,而在战场上这种方式无疑就是自杀。 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的防线经此一波冲击,立时就有崩塌的迹象,尤其是数十名士兵被术法火弹释放出来的火焰波及,四处蔓延的火焰,痛苦的嚎叫声和倒地挣扎翻腾让后续防线出现了巨大的窟窿。 “不行,静小姐,太危险了,你不能靠近!”苏铁满头大汗,想要制止这个固执的女孩。 “我不去,一旦防线崩塌,最终结果又有什么不同?!”许静冷静的摇摇头,态度坚决。 此时的她已然穿上了盔甲袍服,从外表看来和寻常士兵无异,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她手中没有武器,而是拿着一具造型怪异的尖角。 龙角! 崔尚在一旁看着这个貌似柔弱却又无比坚强的女孩子,心中也是一叹。 许氏一族终究还是有些人才,只不过钟灵独秀,一脉灵气都汇聚到了女子身上,委实有些让人遗憾,不过对军指挥使大人来说,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苏铁,你去保护静小姐!”崔尚最终作出决定,“她说的没错,如果防线失守,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啊?那崔先生你……”苏铁吃了一惊。 “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保护了,敌人的攻击重心都放在了下边,城墙上不太可能有太大变化了。” 崔尚对局面变化了然于胸,事实上从第三段城墙被攻城锤击破垮塌之后,大家就明白战争的焦点就在于能不能堵住这几个缺口,所以双方的争夺就放在了缺口上了,而城墙上的攻防更多的成为了牵制。 见崔尚已经做了决定,苏铁也就点头示意,“静小姐小心一些,跟在我后边。” 另外两个士兵也紧随苏铁一同护卫着许静从侧面靠近断墙处。 此时的断墙下正是战事激烈,两端的弓弩手都在密集向下方攒射,而同样几具井栏也已经逼近了缺口,弩矢如雨,虽然有盾牌护卫,但是仍然不断有流矢射中士卒们,不时有士卒倒下。 袁文柏和几个龙雀尾投掷出的术法火弹,在缺口后方引起了一阵混乱。 虽然立即分出了一部分士卒的来扑火,但是很显然这种术法火弹引起的火不时那么容易扑灭的,寻常扑打根本不起效果,而一旦沾身更是附体而燃,不死不休。 燃烧并没有真正造成多大的伤害,关键是带来了混乱,谁也不愿意自己背后一片火海,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分心而导致正面战场的失手。 许静站在断墙缺口处,双手紧握龙角,心中玄神催动,缓缓凝聚。 气机感应之下,玄神与龙角本身蕴藏的水性术法之力相互感应激荡,淡淡的水雾慢慢萦绕在空中。 猛地的一吸气,迅速在空气中凝聚起来的水汽变成一股浓郁的乳白色水雾,进而凝结成状如冰珠般的雾带,倏然向前盘旋飞舞。 就像是飞蛾扑火,乳白色的雾带迅速将火焰笼罩其中,原本一直燃而不灭的火焰在遭遇了白色雾带的萦绕之后,迅速黯淡下来,几息之间就熄灭无形。 这个时候许静才忍不住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小心的把龙角藏入腰际的囊袋中,伸手拿出丝绢擦拭掉额际渗出的细微汗珠。 许静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尝试能不能起到作用,之所以将龙角带在身上,也是听到江烽提到对方可能有火性术法器具,所以她也就带着龙角这种水性术法神物以防不测。 但这龙角还只是一件单纯的水性术法神物,未经雕琢和加工,难以真正将其神力释放出来,今日也是迫于无奈之下才这么冒险一搏,幸运的是效果还不错。 许静的及时施法终于平息了固始军士卒们的混乱,这种近乎神术的表演对于士气的鼓舞也是巨大的,这让本来摇摇欲坠的防线又稍微稳定了一些。 但是随着蔡州军进一步加强了攻势,这种局面也维系不了多久了。 振作精神的张越一个飞跃,手中的马槊连环刺出,这一刺,他已经调息蛰伏了许久。 当敌人从后方御空飞行而来时,他就知道后边出问题了,术法火弹造成了后方的混乱,好在许静的及时出现避免了事态的恶化。 这个家伙明显是天境之上的水准,但却受创匪浅,尤其是与那吴十二之间惊心动魄的绝杀,更是让人肝颤。 明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最后疯狂,但他还是不能容忍对方这般狂放无忌的任来任去。 他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所以当对方纵身御空飞行穿越敌我战阵时,一直悄然无声的埋伏在士兵中的张越出手了。 马槊挟带起的千重气浪瞬间就把以为已经飞临己方阵营上空的袁文柏给锁住了,这是张越竭尽了全身元力的最后一击。 惊骇之下的袁文柏手中戮仙剑幻化成一道亮丽的扇形光屏,层层叠叠的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只要避过这一击,袁文柏便有把握反戈一击。 “叮!叮!叮!叮!” 一连串的金属交击脆响浸人肺腑,让人下意识的汗毛倒立。 一口逆血从肺腑里反冲上来,让张越忍不住从鼻腔里喷涌出来,但是张越仍然死死咬紧牙关,又是十三刺爆发而出! 雄劲的刺芒终于在最后三刺突破了袁文柏费尽心思舞动的防线,重重的撞击在他的大腿上。 剧烈的刺痛让袁文柏爆发出最后的潜力,身体悍然在空中一个横滚,躲开了对方还欲给自己最后一击的突刺,戮仙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一朵剑芒透过剑尖而出,轻轻的印在了悍不畏死扑上来的张越肩头。 无比遗憾的倒飞而出,张越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天境上下的差距竟然是如此巨大,饶是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仍然能给自己凌厉一击,竟然让自己无法躲避。 “可恶!” 袁文榆眼珠子都红了。 看见家族里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袁文柏在空中被那个家伙凶狠的一刺击中,他控制不住情绪甩开面前的敌人,一式优美的长虹卧波凌空飞至,他要活剐了这个躲藏在人堆中偷袭的家伙! 张万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个手势之下,七名仅存的术法强弩手早已经待命。 “嘣!嘣!嘣!嘣!”一连串充满玄奥气息的击发声,四枚弩矢呈菱形破空而至。 袁文榆并没有太在意,陌刀狂舞,带起的凌厉刀气重重涌荡,寻常弩矢早已经被震飞,但是这几枚弩矢却只是滞了一滞,继续飞行而至。 讶然的一推陌刀,陌刀刀刃连续变幻,弩矢撞击在陌刀宽大的刀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而随之附着而来的巨大震力才让袁文榆意识到这是术法强弩。 “嘣!嘣!嘣!” 又是两前一后,又是三枚弩矢悄无声息的一闪而现。 刚刚来得及挡掉几枚弩矢的袁文榆忙不迭的推刀划过一道漂亮的圆弧,银白色的刀芒扫过面前,两枚弩矢再度撞击在刀刃上,震动起一道细微的缝隙。 “嗖!”隐藏在最后的一枚弩矢终于寻机突破了重重阻碍,一头闯进了袁文榆的视线。 “啊!” 最后一枚弩矢很小,仅有两寸不到,细若钢针,这也是术法强弩阵中专门布设安排的一击。 冰冷的寒意沿着胳膊上的钢针迅速布满了整个经脉,袁文榆用尽自己最后一份力量,猛然翻身回飞,只可惜只来得及飞出三丈,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重重的从空中跌落下来。 飞跃而起的几道身影显然都是冲着从空中跌落的袁文榆而去,也幸亏袁文榆在最后一刻的猛然回首倒飞,这三丈距离拯救了他,使得蔡州军中腾空而起的几人能够抢先一步接住袁文榆的身体,并阻挡住固始军这边的截杀。 不过他们的奋不顾身也为张万山带领的的术法强弩提供了最好的目标。 又是一轮术法强弩的攒射,几个飞纵在空中身影都是闷哼出声,能够飞身而起,要么就是都头这一类的军官,要么就是龙雀尾的精锐,术法强弩伺候他们也不算亏欠。 左右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了,只要有机会,那便要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 又是一波蔡州军的生力军排成密集的阵型猛冲了上来,固始军的预备队已经全数押上了,后营和申州军的一个后背营都以都为单位,不惜一切代价的顶上去。 谁都知道,也许下一刻就是城陷身死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指望杀红了眼的蔡州军能对己方放下屠刀,不用想都知道绝无可能。 付出了超乎寻常的惨重代价,如果不用固始军民的人头来祭奠战友袍泽,只怕袁无为都无法向下边蔡州军士卒们交代。 左右都是死,那就还不如在战场上死,总还能有几个垫背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节 突营(为萧君兄弟加更!) 轻轻拉下金黄色的网纹铜面罩,玛苏紧了紧身上的甲胄,一夹马腹,让马的肌肉开始紧张起来,马蹄加速快跑起来。 前方是蔡州军的军营,低矮稀疏的栅栏,简陋的营门,大概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在这片土地上还会有谁敢来打他们的主意吧。 玛苏在接到权帅命令之前也从未想到过会不远数百里,横渡淮水和浍水来袭击蔡州军,纵然在蔡州焰军与蔡州军交锋多次,但是这也不过是最正常不过的两军交锋,都是为了生存,要说有多大的仇怨也谈不上。 当然玛苏对蔡州军也没有任何好感,在蔡州缠战那么久,自己手下死在蔡州军中的不少,当然,自己的马槊和圆月弯刀一样饱饮了蔡州军将士的鲜血,两不相欠。 只是这突兀的横跨数百里来袭击蔡州军,让玛苏就有些不解了。 不过权帅没有给自己任何解释,玛苏也不需要解释,权帅的命令只需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但玛苏也非没有头脑之人,焰军双刺的名头不是白喊的,不仅仅是靠自己手中的马槊和圆月弯刀,更因为自己冷静的头脑。 这一次权帅的安排显然是为了帮固始军一把,可固始军又有什么值得一帮的? 为什么要帮固始军? 让蔡州军和固始军打生打死不好么? 这些都让玛苏疑惑,难道是权帅要在颍亳两州立足,需要削弱蔡州军? 或者说有意让固始军这个蔡州军背后的钉子生存下来,使得他们相互牵制,而便于焰军在颍亳二州纵横驰骋? 颍亳二州是淮北感化军的地盘,蔡州再怎么嚣张跋扈,只怕也还不敢踏足淮北的地盘吧? 甩了甩头,棕红色的发丝从头盔里洒落几缕下来,玛苏不再多想,权帅有权帅的考虑,自己无需替权帅担心,执行好命令就行。 五百骑席卷而来的阵势很快就让营门口的哨楼迷惑起来,己方的两千骑军早已经去了固始城两翼,防范固始军的骑军狗急跳墙,再行往日对蚁贼的一战,怎么这边突然冒出来这样大一群骑军,难道是他们绕道回营了? 警哨按照常例还是敲响了警钟,同时示意营门上的士卒加强戒备,以防不测,虽然他们都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实在是这一片里除了己方外,没有谁有这么大规模的骑军。 玛苏猛地一挥手,胯下健马骤然加速,紧随在他身后的几骑也猛地提速,铜面具下的深蓝色双眸露出鹰隼般的厉芒,厚重的铁叶甲伴随着身体的起伏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 当这群骑兵终于到近前时,哨兵们才意识到了不对,从盔甲和兵刃上就能看出这群骑兵绝非本军,而从来的气势也能知晓对方并无善意,弓箭手开始射出稀疏的箭矢,凄厉的鸣金声让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整个蔡州军大营只保留了不到两个都的士卒,几乎是倾巢而出,实在是没人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有人来袭营。 所有人都想到的是一万三千蔡州军进攻固始城是巨石压卵,焉能有失? 只要一举拿下固始城,今晚就可以在固始城中歇息,不必再花大力气来搭建这个临时营寨了。 轻而易举的越过了构筑在营寨外围的鹿砦,玛苏的马槊已经重重的扎在了营寨的木栅大门上。 双臂猛然一发力,铜面具下的脸颊上掠过一抹红潮,胯下的乌云嘶风兽似乎都有些承受不起这猛力的一挑,身体微微下沉,沉重的木制大门竟然被玛苏给硬生生挑了起来,飞起两尺高,然后沉重的落在地上,溅起一地黄尘。 紧挨着玛苏冲击而来的两名壮汉,彪悍如熊,手中巨大的金瓜铜锤和狼牙棒更是狠狠的击打在另外半边门上,哗啦声响间,另一半门也是轰然倒地。 营寨内有些混乱,但是一名副指挥使模样的披甲男子仍然毫不犹豫的带领着一都兵堵了上来,哪怕明知道自己这一去恐怕就不复返,他也必须要顶上去。 营寨里堆积的粮食虽然不算多,但是也还能维持大军几日,还有大量其他器械和资材,一旦被敌人所获或者烧毁,那就是天大的事情,十个脑袋都得要掉。 玛苏眼中浮起一抹嗜血的红光,一丈多长的马槊轻轻在地面上一点,人便如巨雕一般飞翔起来,迎着涌上来的这一帮蔡州军士卒就是凌空一划。 一声刚猛无比的巨响在空中炸裂开来,这是她将圆月弯刀上的招式第一次运用于马槊上,刀芒转换为枪芒,却要看效果如何。 “霹雳旋空斩!” 绚丽无匹的赤色光带从马槊顶端绽放出来,犀利无比的掠过一干蔡州军面前。 两具皮木盾被凌厉的枪芒径直划断,两名持盾士卒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无可匹敌的枪芒直接斩成两段。 而当先那一名手持陌刀的披甲军官几乎是在同时被这一记枪芒击中,竖刀格挡之下,当即被连人带刀震退一丈之远,一口逆血喷涌而出,连甲胄上都露出一抹明显的劈痕。 连连呕血之下,披甲军官想要依靠着陌刀撑地,强撑着站起身来,但是最终还是未能如愿,便被跟进的一名披发壮汉一锤打得脑浆迸裂,身死当场。 突破了寨门的五百铁骑如迅雷般席卷而过,两个都的蔡州军根本无法阻挡这群来去如风的骑兵队。 从后门入,从前门出,五百铁骑快进快出,甚至根本就没有做停留,只是在经过辎重区时发射了一波火箭,引起了一部分辎重区的大火,便这样纵贯而过,一直杀到了蔡州军后军阵前。 也幸亏蔡州军反应及时,在营寨鸣金示警时便开始整队向后防御,并立即通知两翼的骑兵夹击来犯之敌。 只不过这支骑军来得的确太快了一些,一晃而过即至,一阵箭雨洗礼之后,也给蔡州军后军造成了极大混乱,便抢在两翼的蔡州骑兵合击之前,便扬长而去了。 营寨燃起的大火和浓烟让整个固始城的攻防战都陷入了一阵混乱之中。 一时间原本气势高昂的蔡州军都有些惶然无措,而军心大振的固始军则趁机借势反扑,战事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一个莫测的转折点。 这种后营被偷袭是最容易引发军心大乱的,漫天的浓烟和后军传来的列阵接敌呐喊声,使得原本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固始城的蔡州军攻势骤然失速。 而看到了敌军营寨被焚的固始军士兵们更是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的又将已经占据上风的蔡州军给挤出了缺口。 十余辆刀盾车终于被推了上来,死死的钉在了三处缺口处,使得丧失了战意的蔡州军再想要轻易打破缺口成了无比艰难之事。 一直关注着攻城形势变化的袁无为怎么都没想到局面竟然会突兀的演变成这般模样。 来自营寨的大火浓烟让袁无为心都揪紧了,对于两翼骑兵的反应迟钝他更是愤怒异常,这帮蠢货,究竟再干什么,难道就只知道在一旁观战么?难道就没有一点防范应对准备? 席卷而来的地军骑兵数量并不多,顶多也就是一个营左右,但是机动能力极强,全都是一人双马,稍纵即逝,只是简单的与后军一接触便迅疾撤离了,也不知道究竟目的何在? 给后军造成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在军心上的打击却是难以弥补的,难道说这是固始军早就布置好的伏兵? 但是细作传递出来的消息很明显固始军的骑营在渡河之后虽然有出动,但在围城之前就已经全部收回城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袁无为心中也是烦躁不安,僵局还是僵局,但是却已经在向着不利于己方的方向转变了,这很危险。 要逆转这个局面,袁无为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哪怕斩杀了常昆,恐怕对大局的帮助也有限。 常昆的到来让双方高手的对决形成了一个艰难的僵局,老十九受创非轻,那郭家子拼死一搏还是给有些托大的老十九以重创,虽然斩杀了那郭家子,但是老十九显然已经无法再撑起大局了。 而自己如果要解决常昆恐怕也得要付出一些代价,袁无为不怕付出代价,但是他怕的是自己在付出代价解决常昆之后也许还要面对一个变数极大的局面。 因为到目前为止,西面城墙的突破仍然没有取得任何效果,老七和九叔按理说早就该突破对方的防线了,怎么到如今仍然没有消息? 哪怕是固始军发动了城墙墙壁上的木系术法,袁无为也不认为这就能改变大局,袁怀德和袁无畏完全可以直接突破斩杀任何敢于阻挡他们的固始军将。 不能在这样拖下去了,他需要搞清楚西面城墙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在固始军所有高阶武将都被吸引到了东面时,为什么老七和九叔未能取得突破,甚至毫无消息? 难道说固始军早就在西面城墙设了陷阱,把老七和九叔都给坑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节 未尽 袁无为的神色变化一直被常昆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蔡州军大营的起火引发了整个局面的微妙变化,蔡州军的攻势明显受挫,士气受到不小的影响,三处城墙缺口上的战斗激烈度都趋于下降。 人心不稳之下,就该是这位主帅作出决定的时候了,而其他人显然还不具备这个决定权力。 当袁文柏被人抬着离开战场时,袁无为真的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龙焰天王刀骤然提速,他的身影也随着龙焰天王刀带起的一抹红云漂浮起来,如波涛涌荡,如火山喷发,整个空气中都笼罩着一种炙热的火云邪气。 这是赤火玄气的高级境界——天火云浪。 一**气浪从袁无为身体上下来回浮动,终于,袁无为在空中跨前一步,声音也变得低沉威猛:“常昆兄,接某这一招!天焰无边!” 轰然喷涌而出的千重气浪沿着水平面旋转铺洒开来,迅速将整个空间都填充布满,让人无处可逃。 常昆当然知道他不能躲,一躲,对方无尽的气势便会压得自己无处藏身,这一式,他只能扛! “霸王卸甲!霸王开山!霸王镇塔!” 连续三式,霸王鞭化为无数团嘶吼咆哮的乌云,迎着那千重赤红气浪而去,撞击在一起,剧烈的撞击形成的涡形气旋将两个人的身体都带上了三丈高空。 “着!” 袁无为再没有了先前的沉静自若,满面肃色,龙焰天王刀交左手,右拳遥空一击。 “呔!”常昆同样如此,霸王鞭交左手,右手空握,陡然张开,手掌虚推,发出一击。 两股沛然无匹的气流再度交织在一起,青灰色的奔雷劲和赤红色的天火云浪倏开倏合,形成一道诡异的柱形云团,不断翻卷纠缠,终于在最后一刻绽放开来,如两片海啸倒卷形成浪墙,轰然反噬回来。 狂飙倒卷,带起无尽黄尘,让整个方圆十步之内都看不清人影,只能大略看到灰红两道气雾的盘旋绽放,一直到最后那一击之后,云雾慢慢散去,袁无为和常昆两人尽皆屹立对峙。 袁无为深深的看了一眼对面傲立的常昆,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本欲再发一招的天焰霸拳。 再回望已经被刀盾车死死挡在了城墙外的蔡州军,军心已堕,士气已怠,再要强攻,恐怕就只能是徒增伤亡了,这个时候纵然能够斩杀对手也没有太大意义了,何况对方并未真正丧失一搏之力。 心念百转间,袁无为也是百般纠结。 这样一场战事竟然打成这般情形,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纵然斩杀了郭泰,那又如何? 已经毫无意义了。 那江烽未死,杨堪貌似倒地时生死未卜,但袁无为却知道恐怕这二人是没有那么容易丧命的。 再打下去,又该如何? 感情和理智翻腾在袁无为心中,最终他不得不做出痛苦而艰难的选择。 他坚信如果再这样继续打下去,或许能够攻下固始城,常昆也好,江烽也好,斩杀也不在话下,他有这个自信,但是己方却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同样清楚。 若是平常,这个代价蔡州付得起,但是现在,他却不能不慎重了。 “山高水长,常昆兄,希望下一次你还能这般站得稳!” 下了决心,袁无为便不再纠结,身体一个轻盈的倒飞,在空中龙焰天王刀随手一荡,一根落木塔投射下来的滚木竟然就被他轻描淡写的斩成数十段碎片,冉冉而去。 紧接着鸣金声次第响起,已然意识到今日这一战难以获胜的蔡州军迅速龟缩成防御阵型,依托橹盾和持牌兵作为后续遮掩力量,陆续向后有条不紊的撤走。 袁文極和袁文槐一个交错对击,挡开了丁满和鞠慎的追袭,扬手抛出一枚术法符箓,一个土性术法发动,漫天的黄尘卷过,迫使跟进的李桐不得不止步,而二人则早已经退出了十步开外。 而在城墙西面,袁无畏无比遗憾的遥空一击,许望侠连退三步,嘴角鼻腔早已是血沫溢漫。 而在另一端,秦再道早已瘫坐在地,汗出如浆,肩头的连同盔甲和衣衫都被削掉了大片,甚至露出了白森森沾满了血丝的骨。 许子清平素清癯优雅的风范早已消失无踪,左臂耷拉着,右手的罗汉刀斑驳陆离,但是双目仍然精光湛然。 在他对面,袁怀德面色黯淡的一只手抚住胸膛,一只手以刀杵地。 似乎已经感受到沿着城墙猛扑过来的破空声,袁无畏疾走两步扶住袁怀德,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固始城的城门楼,这才登上墙垛,御空而去。 伴随着蔡州军终于缓缓退去,城上城下的固始军将士们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整个战场上竟然出现了短暂的静谧。 一直到满身血迹的江烽拖着伤腿,傲然登上城门楼,猛然一挥手中的陌刀,整个城上城下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胜了!” “赢了!”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响彻云霄,而伴随着蔡州军的惶然退去,整个战场上的哀哀哭声也随着守卫战的胜利而萦绕而来。 ****************************** 战事终于在酉时拉下了帷幕。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斥候已经最大限度的派了出去,要求最大限度的掌握敌军的下一步动态。 现在还不确定蔡州军下一步会如何,但是无论是江烽还是崔尚,都觉得如果蔡州军要继续打下去,或许他们可以拿下固始城,但是这个结果却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的。 固始诸将几乎人人带伤,除了丁满、鞠慎等人情况稍微好一些外,像江烽、杨堪、秦再道、张越等人更是全凭着一股气在支撑着,而在这一口子一放下,杨堪、秦再道、张越三人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江烽在四人中情况略好,许静的御法衣最大限度的帮他消减了赵榄临死前的反击力,但即便是这样,内外伤让他甚至连行动都变得异常困难,不得不靠张万山来扶持。 好在还有丁满、鞠慎以及白马寺赶来的慈忍,以及常昆,让固始军这边不至于太孱弱。 为了防患于未然,一干人不得不把杨堪、秦再道、张越以及鞠蕖等人安顿到了一起,防止蔡州军高手趁夜偷袭刺杀。 鞠蕖一直昏迷不醒,而杨堪和张越两人也是在一口气松下去之后陷入了昏迷。 秦再道虽然没有昏迷,但是也和废人无异,身上连遭多处重击,而左肩更是伤及了经脉。 整个这一片大院警戒森严,仅存的术法强弩手都安排到位,除了鞠慎、黄安锦和葛晗三人在城墙上继续布置安排城防外,连丁满都亲自驻扎在大院哨塔上,防止意外。 常昆的伤势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但是看起来常昆却没有太在意。 “二郎,不必过于担心了,我对我自己的身体很清楚,袁无为果然威猛,日后你若是对上他一定要千万小心,这个家伙总是在你认为他已经达到了极致的时候会再上一层楼,给你一击,我就是吃亏吃在这上边。” 常昆再度吐出一口血块,不在意的摇摇头。 “我死不了,这几年饮酒过甚,武道毫无进境,没想到袁无为比起三年前陈州时精进甚多,已然是太息期巅峰了,我估计这一战之后他会进入固息期,准备冲击小天位了。” 固息期和天境之前的结体期一样,不算是天境初阶的一个层次,准确的说应该算是小天位之前的一个酝酿期,或者可以称之为准天位。 踏入此境,也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小天位,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问题了。 江烽艰难的叹了一口气,现在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骨骼肌肉都是疼痛无比,赵榄最后的反震之力的确威力够强,饶是有御法衣护体消减,但还是让自己吃了大亏,不愧是冲击养息期的高手。 他看得出来常昆在这一战中受创匪浅,以常昆现在的年龄、状态和情形,恐怕伤愈之后都不可能再有太息期的水准了,甚至连维持养息期都很难。 “没必要愁眉苦脸,起码我还能有一个天境水准,在汴梁城里求个平安还是没问题的。”常昆展颜一笑,显然知道江烽内心所想,“不过二郎,这一次白马寺对你支持甚大,连我慈忍师兄都凡心大动,来助你一臂之力,你可要对得起我们白马寺一脉对你的支持啊。” 江烽苦笑,“三兄这么说就是再挖苦我了,固始这等小县,又有什么资格奢谈其他?白马一脉对我们固始军的雪中送炭我当然不敢忘,但有所求,只要有,无不允。” “嗯,二郎,日后这话休说,我们白马一脉也没有施恩望报的做派,只是希望日后多给我们白马子弟一些机会,今日一战之后,我相信大梁定然对固始军会刮目相看。”坐在土炕上的常昆抚摸着下颌,想起什么道:“对了,那袭营骑兵是何来头?可是你暗伏奇兵?”(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节 逝者如斯夫 一句话问得江烽也是一怔,想了一想之后才摇摇头:“不算我暗伏的奇兵,甚至我也不清楚这拨人的来路,不过也许是蚁贼的精锐吧。” “蚁贼的精锐?”常昆也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那被叫做蚁贼双刺的骑队?” “如果不出我所料,应该是他们,只是相距太远,看不清楚,不知道是秦河还是那波斯女的铁骑队。” 江烽顿了一顿,见常昆眼中仍有异色,苦笑了一下。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在离开汴梁时,我专门拜会了李鹤大人,告诉他我很担心大梁军队的运作效率,时间可能跟不上,固始熬不到那个时候,请他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策应支援一下。” 常昆目光深沉,注视着江烽,“你知道大梁和蚁贼那边的瓜葛?” “不知道。”江烽摇摇头,见常昆意似不信,“我只是有些怀疑。” 见常昆不说话,江烽继续道:“我从固始到大梁,一路行去,叶县本来是大梁南边门户,居然会被蚁贼攻克?那也就罢了,可以叶县的繁华,蚁贼居然连夜弃城而走,什么时候蚁贼这般畏惧大梁军了?甚至可以放弃抢掠的机会?不抢掠也就罢了,可离开的时候连一把火都舍不得放,就差点儿秋毫无犯了,呵呵,这还是蚁贼么?圣人吧?” 常昆微微点头,示意江烽继续。 “还有蚁贼在伊洛一带盘桓数月,就那么大一个区域,梁军竟然就能容忍?”江烽动了动自己身体,示意张万山帮自己扶起来,伤口牵扯,疼得他龇牙咧嘴一番,“还顺带把伊洛十大寇也裹挟走了,你说这是在替大梁除害呢,还是自壮声势呢?” 常昆也知道江烽是斥候出身,但是没想到对方观察问题竟然如此细腻仔细,而且对问题的分析判断也是如此精准,不由得暗自点头。 汴梁城里还有不少人对江烽竖子成名很不感冒,觉得大梁在对固始的扶持投入上太大,不值得,担心一旦蔡州军一举灭掉固始军,大梁这些钱银都打了水漂,现在这些人只怕都觉得走眼了。 估计这一仗之后,大梁可能会更意识到固始军的重要性,对蔡州,对淮北,甚至对淮南和南阳,都能起到特殊的效用。 可以说这支力量如果用得好,固始军就能成为大梁手上的一头张牙舞爪的恶犬,可以四处咬人,对我不利者,如淮北、蔡州,咬,不听我话者,如南阳、淮南,一样可以咬。 唯一让人遗憾的可能就是固始太小了一点,这点地盘要想养活一支军队太难,哪怕是把殷城掌握在手中,一样太过孱弱。 不过常昆也估计以江烽的雄心,绝不会只停留于这区区两县之地,下一步迈向何方还未可知,这还要看固始军的发展以及大梁对它的扶持力度了。 正琢磨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烽和常昆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苏铁疾步而入,脸色晦暗,见了江烽之后便是一礼:“军指挥使大人,谷指挥使那边……,恐怕不成了,……” 江烽脸上一阵凄然,示意张万山扶起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走!” 谷明海受伤是任何人都未想到的。 给他造成伤害并非什么高手,而是在最寻常的战事中被一名偷袭的蔡州龙雀尾所伤,但是这个伤却是致命的,短剑刺穿了他的腰部。 虽然很快就进行了处置,并服用了江烽在战前特制的丹药,但是还是未能夺回谷明海的性命。 江烽站在谷明海的床前,此时的谷明海黝黑的面孔变成了一种死灰色,显示出生命正在从他的身上流失。 谷明海已经动惮不得了,看见江烽被扶着进来,喉结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目光骤然发亮,多了几分期盼。 再度叹了一口气,江烽重重的点点头,转过头来,“苏铁,去把谷满仓、谷满囤他们两兄弟叫进来。” 很快两名十岁左右的男孩乖觉的跑进来,“爹爹!” 谷明海早年丧妻,有两女女皆已成年出嫁,而后续弦,再生二子,就是这两个,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估计也就是放不下这二子。 “老谷,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们两兄弟,交给我好了。”江烽点点头,示意张万山把胡椅端过来,自己坐下,然后示意两名男孩,“今日当着汝父,我收你二人为我义子,日后若是有江某一碗饭,便断不会让你两兄弟饿肚子。” 两童也甚是乖觉,望向父亲的目光看到父亲的喜悦、欣慰和满足,连原本动不得的手都抬起来指了指江烽,猛地点了点头,两童便来到江烽面前,跪下叩头,“拜见义父!” “起来吧,从今以后,你二人便跟在我身旁,当谨记汝父平素教诲,作谷家和我江家好儿郎!” 江烽点头示意二人起身,然后这才走到谷明海身旁,握住谷明海的手:“老谷放心,江某定保你二子一生富贵荣华,日后你谷家儿孙满堂,续你谷家香火!” 谷明海眼中骤然神光倏放,紧紧握住江烽的手,似乎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头慢慢垂下,眼皮也耷拉下来。 “爹爹!” “夫君!” 两个孩童和一个女人扑了上来,抱住谷明海渐渐冷去的身体,哀哀哭泣。 江烽鼻腔中也是一阵发酸,来这个世界,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但是那都是和自己无关和不太熟悉的人。 郭泰去了,但是那是在战场上战死,江烽有心理准备,而谷明海却是和他结交数月,而且也一直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可以说若是没有谷明海的支持,他江烽也不可能有今日。 现在却是在自己面前死去,如何不让他感触太深? 战争就是这般残酷,总会有人死去,而且是无数人死去,从明日起,这固始城中便是要家家挂皂,户户戴孝了。 低垂着头从谷明海家中出来,似乎是感受到了江烽心情的低落,张万山也是小心翼翼的扶着江烽的胳膊,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却见又是那苏铁,张万山胖脸上忍不住一阵抽搐。 这个时候只要见到这苏铁便无好事,从苏铁那瓦灰色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 “指挥使大人,……” “又怎么了?”江烽有些没好气的道。 “静小姐来说,那许望侠许大人好像也快不行了,想请您一见。”苏铁一见江烽脸色不渝,赶紧道:“要不我……” 有些烦躁的摆摆手,江烽仰起头,站住脚,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 许望侠的伤势早些时候他就去看了,当时许望侠还昏迷着,他诊了脉,的确,伤势并不重,但是却是元力耗尽,心力枯竭,油尽灯枯了。 许子清也和他见了面,以前二人地位悬殊,接触甚少,而后许子清便入了崇文书院闭关,所以只能说是认识,现在地位倒转,但那许子清倒也能保持着一种沉静淡定的姿态,倒是让江烽高看了对方几分。 江烽喜欢审时度势的人,许子清能主动和自己大大方方的见面,说明他和许家已经有了决断。 至于说怎么样的想法,具体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许家已经放弃了他们暗中运作操作的种种,他们应该看得清楚现在的形势,无论怎么样,固始军已经不太可能属于他们许家的了。 “走吧。”江烽最终还是点点头,示意苏铁前头带路。 就凭着今日许望侠和许子清的拼死相助力保了西面城墙的不失,江烽都得要去一趟,而且哪怕是许氏提出一些要求,只要不超越底线,江烽都得要应允下来。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江烽不是那种白眼狼,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许家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姿态也让他清楚意识到,许家愿意与自己合作了,而且,和许家合作,对自己日后进一步巩固在固始乃至日后伸手光州,都有莫大的好处。 这还没有算其中还有许静这层特殊的关系在里边,若是没有许静的御法衣,也许自己就要和赵榄同归于尽了。 得知消息的丁满也赶来了,倒不是担心许氏对江烽不利,而是担心着城中仍然有蔡州军的细作。 卢英峰便是带领一都兵在城中与悄悄潜入的袁文柏遭遇,结果恶斗之下,不幸身亡,这也是固始军在这一战中战死的几名高级军官之一,也是让江烽和丁满他们扼腕不已。 现在蔡州军虽然退去,但是以现在固始军的城防,天境高手要潜入固始城中易如反掌,真要有心对江烽展开刺杀,还真的不好对付。 固始军中现在也只有丁满、鞠慎二人还算是战力未受到多大影响,他们二人一内一外,丁满负责内部安全,鞠慎负责外部城防的布置安排和督促坐镇,再加一个还能撑得住的黄安锦,勉强把这个摊子撑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节 逼婚(为dayefj 兄弟加更!) 许氏小院门外仍然守有士卒,虽然真正有高手来行刺杀之事,这些寻常士卒毫无用处,但是这起码是一个姿态。 江烽尚未进门,许静已经迎了出来,关切的目光落在江烽的伤腿上,让江烽心中也是一暖,不过江烽还是从许静美眸中看出了一些什么来。 那种神情既有些失落,也有些安慰,同时还有些迷惘和痛楚,这让江烽很是不解。 “怎么了,小静?”江烽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他们都在等着你,你先进去吧,我三叔看样子不行了。”许静脸上此时多了几分凄然。 江烽无言以对,这种情形下,说其他都是多余,但是把自己招来,也肯定不是许静的意思,而多半是许望侠自己的意思。 江烽默默的点点头,“小静,生老病死,都再所难免,参军大人求仁得仁,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吧,子清兄所做的也算让他可以瞑目了。” 许静低下头,不再言语。 江烽迈步进入院内,苏铁、丁满两人都不动声色的戒备,虽然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许氏不可能有什么其他意图,但是防患于未然也是必须的,没有谁能冒得起这个险。 “参军大人。”一进屋里,浓烈的草药味让江烽也是皱眉不已,向许望侠这种情形,典型的油尽灯枯,再服用其他药物都无济于事,药石无效,只是撑着一口气而已。 看见江烽进屋,背后二人还处于戒备状态,许望侠似乎精神振作了不少,嘴角下意识的浮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江烽,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一种情势下见面,老夫打死都没想到。” 江烽也显得很平静,在苏铁安放下的胡椅坐下,“参军大人,你先在情况不太好,不如先休息……” “行了,江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我没太长时间和精力了,这会儿请你来,就是要和你商量一些事情。” 许望侠不耐烦的摆摆手,脸上潮红掠过,似乎看起来精神更健旺了不少,但江烽却知道这恐怕真的是回光返照,要不就是用某种特殊的手法刺激,让他能保持一段时间清醒了。 “参军大人但请吩咐。”江烽仍然很客气。 “江烽,这个时候我想我们不必再矫情客套了,我需要你给我一些承诺来回报我们许氏给你的支持和帮助,我们不是挟恩求报,但是许氏一族现在的情形你清楚,我需要你给我这个将死之人一个承诺,对我们许氏一族的承诺!” 许望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气息也有些急促,脸色更加潮红。 江烽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瞥了一眼低垂着眼睑站在角落里的许静,以及倚窗而立目光淡然的许宁,还有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子清,点点头,“参军大人请说。” “很简单,我们许氏愿意为你效力,不仅仅是子清,也包括我们还有一些族人,在光州的,流落在外州县的,你要给他们机会。”许望侠语气恳切的道。 “可以,这没问题。”江烽心一松,但又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否则许望侠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好,但这只是你的承诺,我们许家还需要一些保证来兑现这个承诺。”许望侠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立即接上话。 “保证?什么保证?”江烽觉得有点儿不对,目光四下打量。 “我要你娶小宁,嗯,如果正妻不行,你要给小宁一个平妻身份。”许望侠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江烽大骇,下意识的望向许宁和许静,许宁依然清泠如故,只是谈及自己婚姻之事,玉靥还是忍不住飞过一抹绯红,但是却仍然保持着平静,倒是许静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有些瑟缩,低垂着头不语。 “参军大人,我答应了你的事情便不会反悔,想必我的为人行事你也是知晓的,何须用这种方式来保证?”江烽摇摇头,“无此必要。” “很有必要!”许望侠提高声音,气息有些不匀,忍不住咳了起来。 江烽沉默不语,这个条件太过苛刻,他无法接受。 事实上他也很清楚,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中,就不可能再坚持原来世界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但是他觉得自己总还是应该要坚持一些自己需要坚持的底线,只不过在现在的情形下,他可倚仗的底气不多。 房间里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滞。 许子清轻轻咳了一声,插话道:“军指挥使大人,我三叔也别无他意,也无意干涉军指挥使大人的婚姻,他说了,小宁可以作平妻,甚至可以等到你的正妻确定之后再来明确,但是你需要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承诺。” 见江烽不为所动,许子清进一步道:“军指挥使大人,你要替我们许家想一想,我们一族数百人,如今叠遭劫难,无数人流落异乡,或受人奴役,袁氏的背盟反水已经让我们许氏成惊弓之鸟,如果没有一个能够起到约束我们双方的盟约,我们如何让许氏一族人信服?” “一纸婚约就能起到这个作用?”江烽哂笑。 “江大人不是说你的为人行事我们清楚么?”许子清反问道:“我们信得过,但是用这种方式更能安抚我们许氏一族族人之心。” 江烽有些纠结,他对婚约也好,平妻也好,并没有太大的抵触。 事实上平妻一说本来在自秦汉以来官府法律中并无认可,但是自李唐一代,情况有所变化。 虽然在官府法律中仍然没有认定,但是终李唐三百年,并嫡之风尤甚。 自太宗年间开始,官员妻室中并嫡之风便日渐盛行,尤其是一些颇受皇宠的大臣,皇帝更是经常肆无忌惮的以诏令明示予以国夫人等称谓,直接破坏了大唐律法,使得并嫡之风由上至下开始风行起来。 而进入李唐后期,藩阀兴起,这种并嫡之风就更为盛行。 盖因许多小藩阀和豪族的嫡子嫡女,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和家族生存,不得不以各种联姻形式来确保各方盟约的稳定。 或者要以婚姻来求得本土大族豪门的支持,以求各方之间能通过联姻乃至婚姻产生的子女血缘关系来稳固各方利益。 这也成为各小藩阀乃至一些大藩阀无可避免的政治行为,有时候甚至连李唐王朝的宗室子女都难以避免。 以南阳刘氏为例,刘同正妻便是李唐一族,而平妻尚有三人,一人为南阳本地大族罗氏,一人为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一人为前西川节度使韦昭度族人韦氏,皆为豪门。 同样刘玄正妻则是岐王李氏嫡出,他更有四个平妻,两人为南阳和隋州大族嫡女,另外两人一为长安宋家嫡女,一为吴王杨氏一族女子。 问题是要娶许宁这样的心机女,的确不是江烽所愿,哪怕只是一个平妻。 从感情上来说,江烽当然更愿意选择许静。 只是许望侠和许子清恐怕也很清楚这里边的底细,以许静的温顺羊羔性子,只怕根本无法为许家日后争得多少利益,也只有许宁这种心计和手腕都不缺的女子才能真正担负起捍卫许氏一族利益的重任,所以他们当然不会同意让许静而不是许宁嫁给自己。 想想也是好笑,自己初来这个世界见到许氏双姝时,纯粹从男人本性来说,很明显许宁更让男人产生征*服欲*望,自己一度也曾“移情别恋”。 当然许氏双姝那时候都还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人物,到后自己也很快就在生存的压力下,将这些闲情逸致抛在脑后了。 后来倒是许静越来越走进自己的生活中,而许宁似乎越来越成为反派人物,到现在许氏一族居然要求以自己和许宁的婚约来确保许氏一族的利益,不能不说这个世界的人生观价值观总是那么容易被颠覆。 见江烽沉默不语,一直跟随江烽身后的丁满忍不住插言道:“军指挥使大人,许兄,以某之见,此事不如暂时押后,待到固始局面稳定之后再议,如何?” “只可惜许某已经等不到那一日了。”许望侠再度剧咳,赤红的面膛也有渐渐转白的趋势。 “江烽,你给老夫一句准话!若是你喜欢小静,那小宁、小静皆嫁你也无不可,但小宁的平妻身份必须要保证,这是我许氏用我一条命以及以前对你的栽培扶持所换来的,如果你觉得现在你尚无娶妻之意,时间上可以由你,左右小宁小静都还在热孝期,短期内也无此可能。” 江烽只感觉到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自己身上,许望侠的话把他逼到了墙角之上,这等情况下他若是在峻拒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而且实事求是地说,许氏双姝的艳色在淮南道也是闻名,娶妻娶德,娶妾娶色,许静不去说,平妻介乎于正妻与妾之间,很难界定其定位,娶回家中会带来什么真还不好说,所以江烽才这般犹豫。 不过许望侠提到了时间问题倒是让江烽心里微动,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许宁和那舒州周氏订婚也可以取消,更何况现在还只是一个口头协议,虽然他并没有这个时候就存着要毁诺的心思,但这种逼婚之议的确让他很不爽。 “既是如此,我便允了,若无意外,便当如此。”江烽终于艰难点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节 权宜之计? 得此承诺,许望侠目光一亮,然后渐渐黯淡下去,许子清和许宁、许静也都是一脸凄然。 江烽也知道许望侠之死责任并非在己,但自己也得承认许望侠和许子清的助力的确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若非如此,西面城墙防线也许早就被袁无畏和和袁怀德打穿了,甚至整场战争的结果早已改变,想通这一点,江烽又觉得许望侠提出任何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 毕竟人家是拿自己的命来替你换来了胜果,如果你还斤斤计较与这等婚约一事,就显得自己太过薄情寡义了。 “参军大人,我江烽在此承诺,无论日后江某身居何位,只要许氏一族没有做出超越江某底线的事情,江某便愿意保许氏一族安宁。” 许望侠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目光再度闪亮,撑起身体,注视着江烽:“此言当真?” 和先前逼婚时的态度明显不一样,江烽这番话显然是发自肺腑,虽然比起许望侠期望的要让许氏一族参与进来分享荣华富贵还有相当距离,只是保许氏一族的平安,但是这却是江烽主动承诺,意义就不一样,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许氏自己不作死,那么日后许氏家族至少不会担心遭到清算洗劫这一类事情了,在许望侠看来,像江烽这等心思诡谲精于手段的角色,能说出这番话,反而能证明他这番话出自本心,也算是相当难得了。 “当真!参军大人,江某此时似乎也没有来撒这样一个谎吧?” 江烽也知道自己这几个月的巨大变化让许氏一族族人中除了许静外,只怕都觉得自己心机深沉,手腕心计更是超出他们想象无数倍了,所以才会有这般的疑问。 其实自己并非他们想象的那种人,只是有时候身处这个位置,逼得自己也不得不向那个方向发展。 “好,江烽,我许氏一族记得你这句话。” 许望侠强撑起来的身体,又慢慢软了下去,目光在许子清、许宁、许静三人身上徘徊,江烽估计许望侠大概也还有话要单独和许氏三个晚辈交待,便主动告辞离开。 许静把江烽送出来,神情寥落幽寂,丁满和苏铁、张万山等人都很知趣的走到了前面去等候。 “小静,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娶你。”江烽知道今日之事恐怕对许静刺激也不小,但是作为许氏一族嫡女,她也很清楚对于一族之人的利益来说,个人幸福都要放在后面了。 “二郎,其实阿姐嫁给你也是好事,阿姐比我漂亮,而且更聪慧,三叔只是觉得我太笨,嫁给你无法起到帮助族人的作用。”许静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三叔说得也没错,只是阿姐这样的人才能帮上你,也才能帮上我们许氏族人。” “小静,你说错了,你三叔更是大谬特缪,能帮你们许氏族人的只能是许氏一族自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江烽摇头,“而且你姐虽然聪明机敏,但是却要看用到什么地方,我倒是觉得如果你在我身边,也许会更有助于你们许家。” 许静霞飞双颊,扭过头望向一边,嘤咛道:“我三叔不是说了么?只要你愿意,……” 话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江烽却早已听明白其中意思,心中情思也是荡漾,这样一个女孩子,你如何可以辜负人家的一番情意? 大唐是一个开放的时代,但是并不意味着在婚姻上就可以自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仍然是一个不可逾越的规则。 哪怕你再是情投意合,但一样需要过这两关,像这等私下的情意缠绵,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若是要成为正式婚姻之约,一样要过很多关。 而之前许望侠斩钉截铁的已经明示了许宁要嫁给自己当平妻,那么许静就断无可能再做平妻,如果要和自己在一起,就只能是纳作妾了。 正妻和平妻之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平妻和妾之间的却更是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平妻在正妻被休或者过世之后尚有可能扶正为正妻,但是妾要升为平妻的可能性都极小,要相当正妻更是绝无可能。 妾在一个家庭中的地位相较于正妻和平妻要低许多,在大唐之前更甚。 大唐风气开放,女性地位相对较高,但妾的地位高低仍然取决于其自身在家中受到男性主人宠爱程度而定,而不像正妻和平妻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自身地位,哪怕是不得一家之主的欢心也能保持基本的生存空间。 而妾一旦失宠,或者是男性主人过世,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很容易被扫地出门。 许静流露出来的意思竟然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在里边,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可谓算是能表露出来的极致了,也难怪江烽为之感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江烽碍于丁满等人就在前方不远处,倒也不好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和言语,只是看着对方的俏眸道:“小静,我现在可能还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心思来考虑其他事情,但我……” “二郎,你不用说了。”许静也有些羞涩的转过身,“我知道,三叔的情况不好,我还有孝在身,现在固始方遭大战之难,你需要操心的事情更多,一定要自己小心安全,来日方长。” 江烽心波荡漾,“你也要小心,你三叔也算是求仁得仁,许子清说袁怀德纵然不死,恐怕也不可能再登临天境了,总算是替你三叔出了一口恶气。” “嗯,我三叔也说了,他心愿既了,便无所牵挂了。”许静幽幽一叹,眉目间楚楚动人的气息更是让江烽忍不住想要揽住对方肩头,好好安慰一番。 只是这种花前月下对江烽来说还只是一种奢望,城外蔡州大军未退,城内仍然在戒严,城墙的修补工作彻夜进行,同样,像投石车、蹶张弩、落木塔的修补更是要通宵达旦,以防明日蔡州军再来。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江烽判断现在蔡州军内部恐怕也是觉得两难。 抽调一万三千大军来固始,固然大大出乎己方预料,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险些一举破城,但是对蔡州军来说,这样庞大一支军队南来,恐怕也是一个不可承受之重。 固始这一战,一旦损失过大,梁蔡大战即将开打,本身兵力上就不足的蔡州军恐怕就更要捉襟见肘了。 对于蔡州军来说,固始也许从癣疥之疾上升到了肘腋之患,的确需要尽早解决,但是真正危及到蔡州生存的永远是大梁。 而现在大梁大军已经向蔡州推进,哪怕现在蔡州军攻破固始城,那又如何? 今日损失便是如此之大,而且挫了锐气,明日再攻,就算是能拿下固始,付出代价一样不会小。 对于兵力不足的蔡州来说,他们可能面临着来自大梁两线甚至三线的进攻压力,哪怕是一个军的兵力都是弥足宝贵的,现在折损如此之大,还有没有必要再打下去? 可如果袁无为在这个时候退兵,也就意味着蔡州军摆开如此大阵仗的南犯竟然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离开,对于袁无为的威信,对于蔡州军的士气,恐怕都会有不小的打击,袁无为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而且从背后来袭的奇兵也给了蔡州军以很大的震动。 这样一支游荡在背后的奇兵虽然一触即退,但是只要没有彻底消灭这支骑兵之前,蔡州军都无法全神贯注的投入到对固始城的攻击上来。 而如果两千骑兵都用于去防范这支背后游荡的骑兵,那么固始城内的一营骑兵恐怕一样会让蔡州兵头疼。 让蚁贼吃了大亏的突门,还有南门,这两道门固始骑兵都一样可以从容而出,这会更让蔡州兵无法全副身心投入到攻城战中来。 想必这个时候袁无为也是为之头疼无比吧,无论哪个结果,对于他来说,都意味着这一次南下来错了。 见江烽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呆呆出神,许静也有些心疼。 二郎自己受伤很重不说,现在还得要随时操心下一步的战事,现在杨堪、秦再道、张越等人重伤不起,他身边能帮他的人就更少,还得要随时放着城外蔡州军的高手来刺杀,这身体和心力上的操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下来。 “二郎,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不知道情况怎样,你也得将息着一点儿,现在固始军可是离不得你。” 良久,见江烽仍然没有从沉思中醒过来的模样,而丁满等人还在前边等候着,许静才小声提醒。 “啊!”江烽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了一眼四周,点点头,“小静,你也保重,过了这一关,固始的前途会是一片光明,我相信我们可以挺过去!” 轻轻咬着嘴唇点点头,许静看着江烽那尚存着沉思表情的脸颊,眉目间多了几分以前未曾注意的深沉和疲惫,许静一时间竟然看得痴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节 内忧 营寨内仍然是余烟袅袅,火已经被扑灭,但局面仍然很混乱。 幸好来袭者点燃的是制造术法器械和攻城设施的木料和资材而非粮食,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本身此次南来所带的粮食就不多,原定计划是三天内就要破城,只要拿下固始城,城中粮食足以满足军队北返所需,但未曾料到这第一天攻城就遭遇了重挫。 回到营中安排完一切,天色已经黑透了,袁无为知道自己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满以为可以一鼓而下拿下固始,在留守营寨上就有些轻敌了,认为敌人没有骑兵可以偷营,有两千骑兵压阵可以随时应对,没想到竟然有奇兵从后方来袭,这的确大出他的意料。 现在再去追查这支隐藏的奇兵从何而来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摆在袁无为面前的是下一步该怎么走。 损失尚未完全清点出来,但是经验告诉袁无为,表面现象也许看上去很糟糕,但是真正算下来未必会有看到的那么恶劣。 蔡州军是百战之师,袁无为还是有这份自信的,这一场恶战,固始军的确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尤其是层出不穷的术法防御体系,给蔡州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和损失,但是这都不足以逆转战局。 关键的是固始军表现出了极为坚韧而顽强的勇气,他们支撑到了奇兵袭营这一关键节点,而自己一直认为早就该破城了,但却迟迟未能踏过那一步。 这半日战争给了袁无为很大的震动。 他一直认为蔡州军现在的战力已经不输于梁军和晋军这两支举世公认的强军了,起码也是和泰宁军以及河朔三镇平起平坐,哪怕是感化军或者南阳军单论战力,都要逊色蔡州军一头了,而固始军根本不在话下。 但现在看来,蔡州军距离一直真正的强军还有差距,袁无为感觉蔡州军仍然缺乏一种在关键时刻可以攻坚克难,可以遇强越强的悍劲和韧劲。 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晋军和梁军有这种气质,哪怕是泰宁军,固然凶悍骁勇,但是却欠缺点儿韧性。 固始军当然还远达不到这个境界,但是已经流露出了一点儿一支强军中所具备几要素中的韧劲儿架势,而蔡州军欠缺一点关键时刻悍勇的气势,这直接导致了这一战始终差那临门一脚实现突破。 终究还是差那么一点儿,袁无为心中叹了一口气,现在自己该怎么来面对这个困局? 脚步声惊醒了沉思中的袁无为。 “三兄!” “九叔怎么样?”袁无为目光注视着袁无畏。 对于袁怀德受创之重也让袁无为有些恼火。 专门叮嘱对方要照顾好九叔,没想到竟然以这样一种情形回来,这让自己回去如何向家主交代? 而且更让袁无为头疼甚至心焦的是赵榄的阵亡。 赵榄是赵氏一族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甚至隐隐成为蔡州军体系中外姓年轻一辈的头羊,现在竟然折损在固始城下,而且与赵氏有着姻亲关系的袁怀德也同样重伤不起,这会给外界传递一个什么样的信息? 这些外姓家族会怎么想? 你袁无畏丝毫未损的回来了,袁怀德却险些丧命,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但袁无为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情的时候。 “不太好,生命无虞,但是……”袁无畏低垂下头。 袁无畏也感受到了诸将对自己的些许不满,这里边既有攻城失利带来的情绪,也还有对自己未能在西面城墙实现突破的一些不满,亦有九叔受伤过重而自己却毫发无损的对比因素在里边,但这能怨得了自己么? 谁曾料到许氏余孽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而且一来就是亡命一搏的架势?细作斥候在干什么去了? 但这些话都只能憋在心里。 袁无畏当然知道袁怀德在家族中素来对袁无为、袁无敌一系比较亲善的,这大概也是袁无为很不悦的主因吧,不过自己问心无愧,九叔也未死,倒也不虞说不清楚。 “第五军情况怎么样?” 蔡州军编制和大梁、大晋情况相若,都是按照左右厢来进行编制,左右两厢各有十军,但是和大梁大晋军队不一样的是蔡州军左右两厢二十军是满编的,左厢十军二万五千人,右厢十军二万五千人,均为蔡州军主力。 家主袁怀河自领左厢厢主,右厢厢主则是赵宣。 左厢第五军就是此次袁无畏带队进攻西面城墙的主力。 “损失还是比较大。”袁无畏收拾起其他情绪,意态索然:“固始军为这一战所做的准备超出我们的想象,职方司在这方面所做的情报收集工作出现了很大的失误,固始军在术法防御上的投入极大,根本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做到的,我怀疑固始军从蚁贼一离开时候就开始做准备了。” 袁无畏的这个判断也符合袁无为的认知,“嗯,的确有些出乎我们意料之外,除了投石机和蹶张弩上表现出来的强大外,那个能投射滚木的术法器械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还有附着于城墙上的木性术法,地系阵法,这固始军在术法一道上的运用走到了前面,层出不穷啊。” “哪怕是在武将对决中一样,赵榄之死也离不开江烽的设计!”袁无畏恨恨的道:“我早就说江烽这个家伙是个祸患,需要早日解决,……” “好了,老七,现在说这些没有多少意义了,解决,怎么解决?刺杀?”袁无为冷然打断对方的话头:“除非是家主亲来,以固始军现在的准备,他们肯定在防范上做足了准备,文榆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术法弩袭击,伤了经脉,至今全身发僵,起不了身,就说明固始军在这方面是早有应对之策的。” 袁无畏想一想也是,自己在对方未曾准备之下实施刺杀,都险些为对方用术法强弩所乘,现在恐怕在经历了汴梁遇刺之后,就更加小心防范应对了。 “家主亲来都未必能行。”袁无畏缓缓摇头,“此子狡诈如狐,手段极多,稍不留意,就会中其诡计。” 听得袁无畏这么说,袁无为知道恐怕上一次打交道袁无畏感受太深,所以才会这般忌惮,“老七,你觉得今日袭我大营是何方神圣?” “定是蚁贼无疑!”袁无畏很肯定的道:“周遭各方,都不可能有这样强悍一支骑兵力量,从北面来,除了蚁贼还能是谁?” “可是老七你考虑过没有,这样一支精锐从颍州渡淮而来,难道说淮北方面就一无所知?现在淮北方面和蚁贼四处缠战,从颍州过来这么远,还要渡淮,没那么简单,骑兵渡淮,难道说没有步军策应?这样大的动作,淮北方面是熟视无睹呢,还是无动于衷呢?” 袁无为的话让袁无畏目光一凝,迟疑的问道:“三兄怀疑这支军队是感化军?” “感化军倒是不至于,他们有无此心我不敢说,但现在蚁贼在颍亳二州肆虐,他们肯定无此力,但是这支蚁贼骑军一路南下渡淮而来,要说淮北一无所知,我却是不信。”袁无为负手转了一圈。 “那淮北意欲何为?”袁无畏顿时觉得问题严重了。 若是淮北这个蔡州最大的靠山都起了异心,那蔡州就真的危险了。 这么些年来淮北除了不断策应协助蔡州应对大梁的军事压力外,最大的支持还是在军资方面。 淮北富庶,在钱银、武器、甲胄甚至粮食和术法资材上都予以蔡州大力支持,这也是支撑蔡州敢于和大梁硬撼的最大底气。 和大梁打生打死这么些年蔡州军不但没有削弱,反而越打越强,就在于淮北这么些年来持续对蔡州军的支持,当然,这也是合乎双方利益的合作。 但现在难道说淮北有了异心? “现在还不好说,也许只是颍州这边主将的一些小动作吧。”袁无为摇摇头,面容却有些苦涩,“看样子颍亳二州这一次被蚁贼伤了元气,让淮北方面也有了点儿其他心思了,看到我们这几年发展势头很猛,也许他们是担心我们蔡州会趁着他们现在虚弱对颍州有所图谋吧?” 袁无畏一怔之后,注意到了袁无为面色的异样,也慢慢反应过来了。 袁氏在周遭的声誉不佳,哪怕是盟友大概都难以推心置腹,连续的背盟叛盟,固然让蔡州军收获颇丰,但是却也在周遭各藩阀中丧失了信誉。 现在的合作都完全是建立在利益之上,一旦有风吹草动,别人便会起异心,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悲哀。 两兄弟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淮北若是有了异心,对蔡州来说就相当危险了。 梁蔡一战即将拉开序幕,纵然感化军那边无法在军事上予以支持,但是蔡州方面还是对淮北在其他方面给予支持报以很大希望的,毕竟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 可现在淮北竟然有这样的态度,就不能不让人揪心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节 一朝风来千般变(为Simon123兄弟加更!) “三兄,我觉得节度使大人恐怕不会这么短视,蔡州和淮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是在面对大梁这个最大敌人面前,我们携手都还不够,还需要拉上大晋和泰宁军,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良久袁无畏才吐出一口粗气道。 “节度使大人那边也许没啥,可淮北下边这些人呢?”袁无为嘴角浮起一抹哂笑,“那些家伙我们不是没有打过交道,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他们值得信赖么?” “三兄,若是我们始终抱着这种心态,恐怕情况就会更糟糕。”袁无畏摇头,“淮北诸将中虽然有短视之辈,但是我相信也是少数人,而且节度使大人对我们蔡州还是相当支持的,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今后我们蔡州一段时间的情势恐怕会相当严峻,我们对淮北的仰仗会更大,所以在这上边我们更需要小心应对,不能流露出我们对淮北的不满之意,不仅仅是你我,也包括其他人,尤其是文榆、文槐、文柏、文極他们。” 袁无畏的提醒让袁无为心中也是暗自一震,不得不承认老七在大局观和观察力上有独到之处。 袁无为知道同为袁氏三驹,但是袁无畏的地位有些尴尬。 论在外的名声以及风采和履历远不及自己那么耀眼,武道修为更不用说,而论年龄,他比老十九长几岁,但是在武道天赋和进境上不如老十九,加之老十九又是家主嫡子,所以家族中对夹在自己和老十九之间的老七一直有意无意的轻忽了。 再加上自己历来和老十九亲善,老十九性格本来就有些莽撞自负,所以对老七的言语态度中一直不怎么尊敬,所以老七对自己和老十九一直是保持着一种有些疏淡的距离。 但袁无为却清楚,老七或许在武道修为上不及自己和老十九,但在谋略和眼界上却远胜于老十九,与自己比也不遑多让,而且老七性格素来隐忍沉稳且不乏果决,堪当大任,只是处于自己立场,自己却很难和他达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老七你说得是,我们眼下的形势不太好,更需要在这方面小心。”袁无为点点头,“今日局面不佳,你觉得我们眼下当如何?” 袁无畏有些警觉,今日败势已现,但如何来处置应对这个局面,却让人进退两难,这不是自己能插上话的,他更不愿意去当什么替罪羊。 摇摇头,袁无畏面色平静:“这就要看三兄的意见了,要打,我们也还能打下去,今日折损虽然不小,但真正丧失战斗力的也不过两军四五千人罢了,而固始军情况恐怕更糟糕,明日他们还能登城的有多少?更何况三处缺口也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刀盾车只能当得一时,只要把投石车推上去,轰开砸烂不是难事。” “你的意思是明日我们继续攻城?”袁无为似乎是在征求袁无畏的意见。 “不,我说了,这要看三兄的意见,打下去,固始肯定能拿下来,但我们的损失恐怕不会小,大梁对我们的战事会持续多久不好确定,每一个老卒都是宝贵的,用在固始这座小城上是否划算,还得要三兄自己斟酌。” 袁无畏极其圆滑的只是提供一些选项和建议,却半点不肯表露自己的态度,这让袁无为也很无奈,老七对自己的成见颇深,要化解两人之间的嫌隙沟壑非一日之功了。 但袁无畏的意见却相当中肯。 大梁和蔡州这一战会打到什么程度,不好说,泰宁军和晋军会不会加入进来,如果会加入进来,介入度会有多深,这些都直接关乎蔡州生死存亡,这也就要求蔡州需要做好情况最坏的打算。 这其实也是在暗示自己恐怕要在考虑下一步的战事准备。 袁无畏陷入了沉思。 除了兵力上的不足外,袁无为还要考虑武将上的损失。 赵榄阵亡,让他痛彻骨髓,而且赵榄阵亡可能带来的震荡也会让蔡州军内部都会产生一些嫌隙,这一点袁无为已经预料到了,所以他必须要让九叔活着回去,否则老七便会受到攻讦,整个蔡州军内部都会掀起以前从未有过的波澜。 袁怀德重伤,还有老十九和袁文柏、袁文榆都受创不浅,现在只剩下自己和老七、袁文極、袁文槐四人,如果明天强行攻城,又要面临一场恶战。 想到这里,袁无为原本想要继续坚持把固始坚决拿下的心思又有些动摇了。 诚如老七所说,拿下固始没有问题,但是拿下之后呢?固始军不可能为己所用,起码短期内如此,甚至还需要保留一定兵力来控制这里,那北线怎么办?西线怎么办? 这两地都还需要抽兵回援,家主可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把这一万多兵力陷在这小小的固始城里。 大帐外传来的脚步声,“三将军,治勋求见。” “请进。” 进来的是薛治勋,袁文榆的副手。 “治勋,情况怎么样?”袁无为沉声问道。 “回三将军,基本上清点出来了,损失的主要是术法资材和部分攻城器械,粮食并未受损,目前粮食尚且能够支撑三到五日。”薛治勋抱拳一礼。 “粮食未损?只是被焚毁了攻城器械和资材?嗯,那就好,那就好。”袁无为心中略定。 若是粮食被毁,自己这支军队要撤回淮水以北才能获得补给了,否则就真的只有强行打下固始才能获得辎重补给了,现在粮食尚存,自己可供选择的余地就要大许多,只是攻城器械被毁了不少,还有术法资材,这就大大的削弱了明日一战的攻击能力。 尚未再说什么,大帐外再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通报都未曾来得及,一人便闯了进来。 闯进来的是袁文極,面色潮红,手中拿着几张信函,“三兄,家主和光州那边来的消息。” 袁无为接过信函,一目十行,迅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变得更加复杂莫测。 袁无畏和薛治勋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北边发生了什么情况。 “大梁军兵分两路,一路过了大溵水,直扑溵水县城,现在家主已经率军接战;另一路进入郾城,围攻郾城。家主更担心西平、吴房一线梁军会有大动作。” 袁无为将信函递给袁无畏,叹了一口气。 “另外光州那边传来消息,申州南阳军在蠢蠢欲动。” 袁无畏和薛治勋尽皆色变。 略作思索之后袁无畏建言:“光州不足惧,南阳在申州的统治也尚未稳固,而且光州一线战线牵扯更长,刘玄未必有此魄力。家主所虑甚是,西平、吴房一线更可忧,昔日李愬雪夜入蔡州便是在这一线展开,……” 袁无为微微摇头,手指在颌下轻轻摩挲:“老七,西平、吴房直至朗山这一线,战线更长,若是大梁和南阳秘密达成协议,两边同时出兵,如何应对?” 从西平沿着冶炉城、嵖岈山、文城栅一直到朗山这一线,皆是蔡州战略要地,一旦这一线被大梁或者南阳击穿,整个蔡州腹地便全数暴露在敌人刀兵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南阳正在全力夺取安州,焉敢两边兴兵?”薛治勋忍不住道。 袁无畏似乎也是在考虑袁无为的观点,沉吟了一下才道:“南阳刘玄野心极大,蓄谋已久,怕就怕他是真的和大梁达成了某些协议,那就很难说了,而且南阳这么多年厉兵秣马,未动刀枪,实力从未受损,会否有此意图,也不好判定,这要结合细作和斥候的情报方能判定。” “九叔曾说光州细作了解到近期申州那边的粮食、牛皮、牛筋、术法资材、生熟铁价格皆有一定程度上涨,会否是南阳正在积蓄战争所需军资?”薛治勋也有些紧张的问道。 袁无为和袁无畏交换了一下目光,缓缓摇头:“未必,刘玄收购这些军资可能性很多,也许是为了支持固始,也许是要为申州日后与光州对抗所需,这不能一言以蔽之。” “但是西平、吴房一线的确很危险,大梁在郾城、南陈州那边同时兴兵,也许就是一个障眼法,声东击西,……” 袁无畏也有些头疼,在没有足够情报的情况下,的确很难做出准确判断,而且大梁也的确有这个实力在三线甚至四线同时用兵,只要没有其他势力牵制的话,大梁也的确可以把蔡州彻底打垮。 “家主信中也说了,已经提前向晋王、泰宁军和节度使大人那边请援了。”袁无为一字一句的道:“但是这三方什么时候出兵,却很难说,兴许泰宁军那边要快一些,可晋军那边……” 蔡州历来的主要靠山是淮北,但是这一次淮北却被蚁贼所困,难以抽身,估计淮北方面也会迅速出兵支持蔡州,只是在力度上却很难让人满意了。 而晋军那边,袁无为微微摇头,就是不知道晋军能否意识得到这一次战事对整个中原战局,对大晋的影响有多大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节 撤兵? 思考再三,袁无为心境慢慢安定下来,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此时越拖便越是不利,从大局着眼,也需要即刻做出判断和决定。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如何灭掉固始军的时候了,而是需要考虑蔡州如何在这未来的一战中生存下来了。 蔡州还是有些小觑了南阳的胃口,吞下申州之后反而刺激了南阳方面的胃口,现在南阳更是把魔掌伸向了安州,一旦吞掉安州,南阳就会演变成为一个比肩淮北、淮南,仅次于大梁和大晋的一方霸主。 而南阳内部的变化也促使南阳二刘之间的关系重新定位,趋于融洽。 原来刘同和刘玄面和心不和,但现在南阳二刘明显已经就地位、势力范围以及后续扩张方向达成了一致意见。 刘玄用让出南阳府和泌州这两块南阳最精华的地区换得了隋州、申州以及目前正在攻伐的安州的控制权,同时也获得了整个南阳在经济、军事方面所有资源的全力支持。 这种情况下,素来野心勃勃的刘玄势必将目光望向东面。 东面是哪里? 泌州的东面是蔡州,申州的东面是光州,这种情形下,如果大梁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哪怕刘玄一时间还要忙于拿下和消化安州,但只要大梁抛出橄榄枝,只怕刘玄就要迫不及待的扑上来了。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设想,要袁无为的判断,哪怕鄂黄杜家再是懦弱无能,对于南阳悍然吞下安州,只怕也是要做出一些反应的。 但是袁无为也清楚,要让鄂黄杜家就此对南阳开战,只怕杜松是没有这个魄力的,顶多也就是做一做姿态,甚至可以说杜家恐怕还要担心南阳借势继续南下吃掉沔州,进逼鄂州吧? 想到这里袁无为摇摇头,杜家难以对南阳构成掣肘,那么一旦南阳和大梁达成默契,只怕蔡州要面临的局面就很危险了。 蔡州下一步需要调整战略态势了,前期连续不断的扩张带来的负面效应和反弹也在逐渐显现,如果不及时应对,恐怕就会演变成一场关系到蔡州生死存亡的危机。 “老七,文極,治勋,我决定了,今晚连夜撤兵。” 袁无为的话语气平和,但却从不容置疑。 袁无畏也为袁无为的果决断然感到心折,要知道这样撤兵袁无为作为主帅是肯定要受到家族内的质疑和攻讦的,对于袁无为苦心竖立起来的领军人物印象必然是一个巨大打击。 袁无为若是若是不管不顾,明日必定可以拿下固始城,就算是完成了家主交给他的任务。 至于说折损,战场千变万化,只要达到了既定目标就算是胜利,而且固始如此难啃,大大超出了预料,从这个角度来说,掌管职方司的人才应该负主要责任,袁无为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但袁无为却能看到更远,他已经觉察到了这一次蔡州面临的巨大危机,如果应对不当,极有可能危及到袁氏一脉的生存,所以他才可以舍弃自身荣辱而断然撤兵。 袁无畏自问自己处于这一位置,恐怕很难做到如此。 袁文極和薛治勋却是骇然变色。 撤兵? 打到这种程度反而要撤兵? 纵然北线战事已开,西线存在风险,但是这才是攻打固始的第一天啊,明日便可拿下固始,怎么这个时候却要撤兵? 注意到袁文極和薛治勋惊骇的表情,袁无为微微苦笑,“文極,治勋,我们可以拿下固始,但是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而对于我们蔡州来说,现在每一个士卒都是宝贵的,都需要用到关键地方,而固始不值得,起码目前不值得。” “可是家主为何如此大动干戈……”袁文極有些不解。 “家主和我都小觑了固始这块硬骨头,都以为以绝对优势兵力可以一鼓而下,没想到……”袁无为喟然道:“日后定要好好总结此次固始之战的教训,但是现在我们不能再在错误的道路下走下去了。” “三将军,可家主的信函中并未要求我们放弃固始,马上撤军啊。”薛治勋皱起眉头。 “家主未提,那是因为他并不知晓我们这边战况,也是把决定权交给我,我已经决定了,就这样吧,你们赶紧下去整顿队伍,收拾行装,留骑队压阵,步军连夜出发,到光州。” 袁无为没有再给众人争论机会,径直作了决定。 ******************************************** 骑兵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将军,蔡州军的骑兵已经被我们甩远了。” 手持金瓜锤的粗豪汉子猛然一策马撵上了慢慢放慢速度的主将。 “唔,若是再敢跟上来,我也不介意给他们一次深刻教训,什么才叫真正的骑军。” 铜面具已经被推了上来,露出那张轮廓饱满分明的异族人脸颊,深凹的眼眶中那双海蓝色眸子有若深潭,高耸的鼻梁却不乏圆润,丰润的嘴唇和汉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口音里也带着一种特有的怪异味道。 “蔡州兵这一战可能吃亏吃大了,不过他们主力未损,固始城恐怕还是难逃破城的厄运,将军,我们不管了?”扛着狼牙棒的虬须汉子也撵了上来,乐呵呵的道。 “权帅只要求我们发动一次袭击,甚至明确要求焚毁攻城器械而不烧粮食,并未要求我们其他,我们已经完成了命令,该回去了,固始城陷落不陷落,和我们没关系。” 抖落了一下身上的甲叶,玛苏活动了一下肩部,术法锻造过甲胄在重量上轻了不少,不过玛苏仍然觉得还有改进的余地。 玫红色的甲叶边缘如同莲叶般精致异常,每一片甲叶都是经过千百次的锤炼锻打,一旦元力激发,便能熠熠生辉,也难怪那个术法匠师说这具甲胄叫做妖莲。 这个名字真好,玛苏越来越喜欢这具堪称艺术品的甲胄了,按照那个家伙所说,如果能够找到他所要的东西注入其中,这具甲胄还能有自带成长属性,通过外力打击和术法加祝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回去之后还得要找秦河把那个术法匠师要回来,说好一人一个月时间,这家伙居然敢假冒权帅的命令哄骗自己多拖了十天,这家伙也是肉皮子泛痒了,需要好好拾掇一下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一次任务却没有遇上一个像样的硬角色。 都说无为天王袁无为和不灭天魔袁无敌乃是袁氏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在蔡州纵横其间,却始终阴差阳错的未曾遇上过,而那薛檀、赵锦瑜之流,却还没有被玛苏看在眼里。 这一次任务特殊,又不允许自己在这边待太久,否则玛苏真想去会一会无为天王和不灭天魔,看看这两位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呵呵,将军,没想到我们不远数百里而来,居然是为那固始军救急,不知道韩拔陵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狼牙棒在空中挽了一个棍花,重新横在鞍前,虬髯汉子大咧咧的笑着。 “哼,韩拔陵这帮蠢货,真是枉自挂了咱们焰军的名号,连一个霍丘城都拿不下来,还什么狗屁伊洛十大寇,我看伊洛十大贼还差不多,凭他们也敢称寇?”耍弄着金瓜锤的男子一脸不屑,“寿春那边他们也是去了碰了碰就不敢去了,说什么墙高水深,防御森严,又说寿春富庶,遍地黄金,要待权帅一起来取,哼哼,还不是怕把他那点儿家当给打光了,鼠目寸光之辈!” 玛苏摇摇头,“虎子,那韩拔陵也非庸碌之辈,寿春城不好打,权帅都有顾忌,淮南淮北都看着寿春,若是寿春有危,恐怕杨氏和时家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们不会容忍寿春落入焰军手中。” “将军,可是你也说了,放眼淮北淮南,唯有彭城、寿春和江都堪称王霸之地,颍亳泗濠四州皆非立足之地,连庐州也不及寿春,彭城乃是时家根基,江都乃是吴王腹地,唯有寿春,若是不夺这寿春,我等又能在何处立足?”狼牙棒壮汉沉声问道。 壮汉的话也问住了玛苏,她一时间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权帅,但是权帅只说时机未到,还要等待。 她也不知道权帅所说的时机是指什么,但权帅这么说自然有其道理。 焰军纵横淮北淮南,也越来越意识到缺乏一个稳定的根据地是多么的艰难,一切都要靠就地征集,难度越来越大。 而士绅们有自己的家兵武装,有地方官府做后盾,官军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都得要靠一刀一枪去争抢,而如果要从普通老百姓那里去征集,那就势必失去焰军最大的依靠——民心。 可是民心不能当饭吃,这片土地上已经被搅了个遍,寻找一个稳定可供持久提供粮秣辎重支持的根据地显得越来越重要,而这个地方却必须要选好。 在玛苏看来,寿州无疑就是最佳所在,建康之肩髀,淮西之本源,这句话的描述足可说明寿春的重要性,只是何时才是最佳时机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节 对策 江烽刚从鞠蕖房间中出来,就接到了消息。 “情况可曾核实?”江烽一边疾步快走,一边沉声问道。 “已经核实过了,两拨斥候都发现了蔡州军营寨中动静很大,人喊马嘶,而且骑队出来的频率很高,我们斥候也不敢靠太近,但是很显然有大动作。” 苏铁已经越来越适应一个斥候的身份了,现在他是亲卫兼斥候,哪边需要就以哪边的身份出现。 已经是亥时了,这个时候蔡州军却弄出来如此大的动静,江烽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 “去请常大人、崔尚、丁满、鞠慎、黄安锦他们到前厅来。”江烽顿了一顿,“另外也请许子清来。” 苏铁迟疑了一下,不过马上就点头应允。 江烽并不介意早一点让许子清介入固始军,既然已经给了许氏一个承诺,他也相信许氏应该看清楚了当下的形势,依靠自己,许氏还能够获得一些机会,没有自己,许氏就半点机会皆无。 “另外,再派斥候出去,注意观察北面和西面道路,注意发现蔡州军有无大规模斥候探马出动。”江烽想了一想又吩咐道:“一旦发现有斥候出没,立即回报。” 若是蔡州军真的有意要撤军,势必要在去路安排斥候探马去探路,这种夜里行军最是危险,安排的斥候探马数量会更大,涉及范围会更广,防止遭遇伏击。 刚回到前厅,丁满和鞠慎就已经到了。 “阿慎,蕖娘伤情基本稳定了,但是还没有苏醒过来,我这边没有合适的侍女,你看看你们申州过来的有无合适女子,去帮我看顾照应一下蕖娘。” 鞠蕖被袁无敌的一击伤得不轻。 饶是梨山派的身法尤其擅长规避,但也经不起这种天境高手的遥空一击,加上鞠蕖在经受这一击是本身就被袁无为击伤,所以两重伤势叠加,内腑受创很重。 袁无敌那一击尤为凶险,若不是御法衣的消减,鞠蕖心脉就要被袁无敌击碎。 “哦?蕖娘情况稳定了?”鞠慎也是一喜。 申州军在这一战中损失不小,失去战斗力的超过一半,这一战之后若是固始军能够存活下来,所有各部都面临着补充新兵重整。 在获知许氏亦有可能要加入固始军之后,鞠慎的心情就一直有些不安。 许氏和固始军本身就有千丝万缕联系,而许氏却又是鞠家的死敌,现在许氏要加入进来,而且据说许氏有意要把许氏双姝嫁给江烽,这意味着许氏在固始军中的地位还要进一步加强,这对鞠家和申州军就很不利。 鞠慎也知道恐怕在这一战之后,申州军不再可能单独存在于固始军体系之外了,只能有一支固始军,但是申州军作为体系虽然不存在了,但是在群体上却是难以一下子消除的。 就像是大梁来人这个群体,许氏(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这个群体,以及申州军这个群体,日后都必然会成为固始军中重要的一员,但这三个群体谁能够在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还未可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这个群体是当之无愧的中坚力量,毕竟绝大多数基层军官都属于这个群体,但是这个群体的总体质量欠缺,在固始军只是一个县军的情况下当然没问题,但是随着这一战后固始军势必要踏上快速扩充的道路,这支力量就有些不足了。 而与之相对的是大梁来人,这个群体以中高层军官为主,整体水准高,现在又有如此大一批梁军老卒的加入,在这一战后势必取代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这个群体成为固始军的中流砥柱。 在这种情况下,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要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地位,恐怕和许氏想要在固始军中站稳脚跟的意图正好一拍即合,双方各取所需,只怕就会成为一个光州旧军——许氏——老固始军的利益共同体。 这种情况下,申州军,鞠氏,恐怕********的可能性就会很大,甚至直接被消融在这个势力中也很正常。 鞠慎当然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许氏可以利用许氏双姝来与江烽拉近关系,而鞠家一样也还有鞠蕖这张牌可以打。 所以当鞠蕖一直昏迷不醒时,鞠慎也是心急如焚,这其中固然有兄妹之间的感情,但更多的还是利益使然。 “嗯,基本稳定了,我打算明日花时间好好熬炼几副丹药,来替她舒缓一下经脉,有助于她尽快将息恢复。” 江烽也有些倦怠了,虽然只是一天的战事,但是这几日里都是身心操劳,加上今日高强度的战斗,身上的内外伤都不轻,他现在也是强撑着身体在挺着。 如果蔡州军真的要撤退,只要前脚蔡州军一走,江烽觉得自己立马就要躺下了。 不仅仅是鞠蕖,连他自己,还有张越、秦再道和杨堪他们,都需要一些有针对性的丹药来调养将息,力求尽快恢复到正常状态。 “二郎,这一次咱们能顶住蔡州军,蕖娘子功不可没啊,若是那袁无为早一刻腾出手来,那都不得了,都会出大事。” 丁满也是心有余悸,杨堪都被袁无为打得人事不省,足见此獠的凶悍。 三人正说间,常昆、崔尚和许子清也到了,紧接着黄安锦也到了。 杨堪重伤,郭泰、卢英峰身死,大梁这批子弟刚来就造成这么大损失,可谓痛彻骨髓,只是大家都知道来固始不是游山玩水的,就是来卖命的,在这里把命送掉也很正常。 江烽把情况作了一个简介,请大家各抒己见,发表看法。 单单是这点儿情报要让人猜测蔡州军意欲何为,还有些难度,但是江烽却也知道大梁应该是动起来了,再不动,就真的对不起自己在汴梁的上下活动了。 李鹤也罢,李固也罢,都是推动对蔡州一战的急先锋,自己和这几人也都几番会面,能够感觉到这几人是发自内心对蔡州的仇视和担心,所以在作战意愿上应该没有问题,关键就是梁军的效率制约着,但现在算一算也该差不多了。 “我估计应该是袁无为要打算撤兵了。”常昆首先发言,他是从汴梁赶过来的,对汴梁那边的情况最了解,自然也最有发言权。 “李固在二郎你离开汴梁之后三日,便已经率天兴左军出汴梁了,应该是到北陈州一线;另外神武军也到了长社、临颍一线,这一线稍微慢了一些,但是距离更近,而且也是在大梁腹地内,所以各方准备也更充分。” 江烽精神一振,常昆马不停蹄的来固始,也不过就是三五日时间,本来是想要通知固始这边,但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了这场恶战,所以甚至连很多情况都没有来得及通报。 现在如常昆这么一说,大梁在东线和中线都开始动起来了,只有西线还没有动静。 但是以江烽去汴梁时路过叶县,叶县的驻军情况绝对是要准备有所动作的,也正是当时他在叶县所看到的的一切才坚定了大梁要对蔡州用兵的观点,所以也才对从大梁那边获得支持深怀信心。 “西线大梁就没有考虑?”江烽最关心的还是西线。 中线郾城蔡州军防御体系相对严密,而且也是袁氏老巢,大梁未必能取得多少进展,而东线北陈州那边有大溵水为阻隔,且袁氏目前重心也在那边,兼之淮北感化军也有可能会出兵策应,所以也很有可能会打成一场拉锯战。 唯有西线,只要撕开西平、吴房一线,就可以直接虎视蔡州腹地,而原来的准盟友南阳现在也是心怀不轨,甚至可能趁火打劫。 所以只要西线打起来,蔡州就绝对再无任何余力来侵犯固始了,甚至连光州都只能采取守城之势,固始也可以大大方方的接管殷城,纳入掌中。 “西线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不过我倒是觉得西线引而不发,恐怕会让蔡州更紧张,而一旦大梁动手,只怕就是雷霆万钧了。”常昆沉吟半晌才道:“现在大梁也还需要评估泰宁军和晋军的动态,谁都知道蔡州军肯定是顶不住大梁全力进攻的,晋军和泰宁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哪怕淮北现在这么困难,真要到蔡州生死存亡之际,感化军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出兵的。” 江烽心中也认可常昆的这个看法,大晋也好,感化军也好,泰宁军也好,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没人不懂,也许之前他们会看一看,等蔡州军消耗一下大梁军,但是有点蔡州局面不佳,这几家是绝对要出兵的。 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大梁灭了蔡州,只是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出兵时间而已。 “这么说来,蔡州军是铁定要撤兵了,袁无为倒是反应很快,如果他们连夜撤离,我们需要不需要跟进掩杀?”许子清忍不住插嘴道。 能够追杀袁军无疑是他最乐意见到的,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多少发言权。(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节 后续(为黑非洲的回忆兄弟加更!) 鞠慎瞟了一眼许子清,沉声道:“对于咱们固始军来说,关键还是要固本培元,壮大自身实力。我个人意见,其实现在蔡州短期内已经不太可能再对我们固始发起进攻了,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大梁,这个时候跟进掩杀意义不大,蔡州军还有两千骑军作为掩护,若是被其反噬一口,反为不美。” 鞠慎的这个意见获得了常昆、丁满以及黄安锦的一致赞同。 蔡州军如果真的撤军,那意味着今后一段时间固始军就会处于一个相对安定的发展期了。 可以说从固始军分裂开始,一直到蚁贼来袭,再到现在蔡州军来犯,这几个月时间里固始军都一直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下,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进行自我调整巩固。 分裂,招募光州旧军,重组,然后就是蚁贼围城,打生打死之后,只留给了固始军一个多月时间招募新兵,吸纳申州军和大梁老军,再重组,紧接着就是与蔡州军的这场恶战。 这场本来在防御体系上固始军已经做到了极致的情况下,蔡州军不过两倍多于固始军,但是却给守城一方的固始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损失。 其中主要原因就是虽然固始军有四千多人,但是其战斗力并未真正得到整合和提升,相反,新旧士卒混编没有得到多少时间来熟悉适应,只能靠这一场战争来催化成熟。 这种方式固然可以加快一支军队的成长,但付出的代价却会更大。 这一战的损失基本上已经统计下来了,堪称惨烈。 固始军包括申州军两营在内,伤亡人数达到了二千四百多人,其中战死人数超过一千人,而且预计在几日内还会有两到三百人死去,总计目前固始军能保持战斗力士兵总数只有一个满编军,也就是二千五百人左右。 预计在今后一个月内,会有部分伤兵伤势陆续痊愈恢复战斗力,但也会有部分就此丧失战斗力,这么一算下来,固始军如果再不招募新兵的情况下,只能达到三千人左右的总兵力。 这几乎就是一个轮回,一个多月前,挺过了蚁贼围城这一战,好不容易招募、吸纳、整合,达到四千多兵力,结果一仗下来,又打回原形,对于固始军来说,这的确太残酷了一些。 许子清在话一出口之后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江烽把自己招来商议,实际上也是履行他对许家的承诺,自己却还囿于许氏一族角色中不能自拔。 自己这番意见很显然是带有很大的复仇味道在其中,而非从固始军全局利益出发,却被这鞠家子逮着机会不动声色给自己上了眼药。 “白陵,你的意见?”江烽也注意到了鞠慎和许子清之间的针锋相对,好在语气还算平和,虽然有些矛盾无可避免,但他不希望这种时候就开始冒头。 “唔,我赞同阿慎的意见。”崔尚抚摸着下颌,慢吞吞的道:“蔡州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他们今晚真的撤兵,那么短期内就无力顾及我们了,我们现在去追击没有太大意义,或者说得不偿失了,由得它去和大梁打生打死吧。” 崔尚的话一锤定音。 “那下一步白陵你觉得我们固始现在该如何?”江烽觉得自己都有点儿像大唐狄仁杰里边的狄仁杰一样,随时都可以来一句元芳你怎么看了,只不过改成了白陵你怎么看了。 “军指挥使大人,下一步我们固始军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现在蔡州军这个威胁虽然可能暂时消退了,但是并非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崔尚知道今日这是临时军议,还但他也需要提醒一下在座众人,避免这帮人在蔡州军撤军之后就陷入放松状态,尤其是江烽本人。 “白陵,我们知道,现在蔡州军尚未撤军,我们也不敢放松,就固始军现在被打成这副模样,你想让我们高枕无忧我们也睡不着觉啊。”江烽摊了摊手,一脸无奈,“今日还谈不到太远的安排,你先说说最紧要的事情吧。” “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整饬城防,三处城墙破损,城里老百姓睡不安枕,无论蔡州军也好,蚁贼也好,都可以轻易而举进来,这是当务之急。” 崔尚早有准备,他在蔡州军退去之时就已经开考虑战后事宜了,自己也梳理了一个条陈,原本是准备在江烽明后日重开正式军议时拿出来,但现在先提出来几条亟待办理的也好。 “城防体系还得要重新修复,比如护城河,恐怕要马上重新疏浚,城墙修复明日就要动工,另外恐怕我们固始军死伤人员的后续抚恤安排工作也要安排妥当。我听县令陈大人说前期蚁贼围城战时的后续抚恤事宜都尚未办好,这很不妥,这一次务必要一并处理好,否则日后对军心影响极大,军指挥使大人,这一点尤为值得重视。” 对这一点崔尚是最不满意的。 陈蔚明确告知崔尚,县里无力承担蚁贼围城一战战损士卒所需要抚恤,所以很多都是只能是以一纸文书来承诺。 而固始军由于性质定位的模糊,对士卒的抚恤也无法和当时光州牙军以及州军来比对。 要知道州军基本上是很少参与这种战事,而更多的承担防御敌方,对付盗匪这一类常规战事,像与外藩对阵战争这种高烈度的战事,州军基本不会参加,所以其抚恤条件和牙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江烽执掌固始军时间甚短,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一套属于固始军的军事体系,无法对位处置,所以也导致这些安抚措施拖延下来。 当然这里边也还有县里士绅们对蔡州军可能来犯固始的担心,对固始军能扛过这一战的不看好,否则若是让士绅商贾们捐输,也起码能解决一些问题。 崔尚的话让江烽也是一凛,先前他对这些方面的过问过于粗疏,很多后勤和保障上的事务,要么交给了贺德才,要么就是委托陈蔚办理,现在看来,这一点上有些失职,崔尚已经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之前还可以以要马上应对蔡州军一战来解释,但日后再是这般,恐怕就真的会对军队的建设有很大影响了。 “白陵,这一点我有些疏忽了,明日你把此事列为头等要务,尽快解决。”江烽沉吟了一下,“蔡州兵若真是撤离,殷城那边我们要尽快接手,我相信蔡州军这一走,短期内便无力再来过问固始这边的事务,固始和殷城的田土山林,便要重新进行登记,若是无主山林田土要尽快收回,用以解决阵亡伤残士卒的后续事宜。” 崔尚吃了一惊,而其他诸将则是颜色微动,丁满、黄安锦等人是满脸喜悦,而许子清和鞠慎则是表情复杂。 涉及到田土山林的权属问题,历来是最为敏感的。 除了本来就有主之土自然不说,无主之土的界定也是极为复杂而棘手。 许多地方士绅望族实际上就是将本属于国家的田土山林占为己有,聪明的就和地方胥吏勾结,伪造田契文书,摇身一变化为己有,胆大者干脆就直接霸占,反正这么百十年来战乱不休,各地变动虽大,但士绅豪门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已经不是随便来几个外地官员就能扭转得了的了。 可以说近百年来,除了黄巢之乱算是将地方士绅豪族的势力彻底扫荡了一圈造成了较大的变动和影响外,也就是近几年慢慢膨胀起来的蚁贼势力对地方士绅有较大的的冲击,但也只仅限于蚁贼所到之处,其他各地仍然是地方士绅牢牢把控着地方上的影响力。 而藩阀们要么本身就是地方豪族士绅成长而来,要么就是从军头逐渐转化为地方豪门。 哪怕像江烽这种新近崛起的军头,除非你动用军队将固始、殷城两地的士绅望族斩尽杀绝,否则你也不得不寻找和他们合作的方式。 当然这也不是说这些士绅望族就看不清形势,非要和掌握刀把子的军头们过意不去,谁也不愿意和这些提着脑袋玩的军头们拼命,所以往往都能寻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妥协之策。 只不过要找到这个妥协之策却也不是三五日就能达到的,这本身也就是一种博弈,一方面要看你自身的实力,另一方面也要看你能够给这些地方士绅望族带来一些什么利益。 但就目前来说,江烽已经表现出了让人期待的潜力,尤其是在击退了蔡州军之后,如果又能持续获得大梁以及南阳、鄂黄方面的支持,士绅们与江烽妥协的意愿就会大大增加了。 当然,如果江烽还能够拿出一些让他们更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讲固始变为浍州,又比如将现在已经被蚁贼彻底洗劫一空的盛唐和霍山两县纳入浍州,让固始殷城两地士绅参与对这两县利益的分配,那么这就根本不是问题了,他们只会无比热切的向江烽贡献他们的忠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节 拭目以待 整个一夜就在近乎窒息的气氛中渡过。 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对固始城里的市民来说更是如此。 都知道在白天这一战中固始军艰难的取得了防御战的胜利,力保城池不失,但是城墙被蔡州军用术法攻城锤击破三处,险些就被破城,这个情况瞒不了人。 哪怕是戒严,也很难避免这个情况在战战兢兢躲藏于深宅中的士绅们知晓。 这些情况都让士绅们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击退了蔡州兵,而忧的是第一日就险些破城,那明日呢? 虽然江烽已经让人将情况通报给了光州士绅代表黄家和固始本土士绅代表陈家,但是这些士绅很难完全相信,对于他们来说,眼见为实,只有当蔡州军真正撤走之后,他们内心的大石头才会放下来。 斥候们早已经撒出去了。 观察蔡州军大营的变化成为斥候们最重要的任务,而很快斥候们就发现沿着浍水一线出现了大量蔡州军斥候,而且紧接着大批辎重兵便在骑兵的护送下,率先出营向西,直奔浍水而去。 情况一下子就明朗化了,辎重兵先行,显然是要为大军西渡浍水做准备,也就意味着蔡州大军将不再沿着来路,而要向西转进光州。 而到光州之后是驻留光州,还是继续北返入蔡州,还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蔡州军要撤兵了。 这一夜蔡州骑兵也频频出动,不得休息。 夜袭伏击是最危险的,尤其是对趁夜要转进的蔡州军来说,但袁无为也判断目前恐怕固始军还不具备夜袭夜战的能力。 步兵不用说,就算是固始军那几百骑兵,只要蔡州骑兵有所防范,固始骑兵讨不了好。 而且袁无为也不认为以江烽的精明,不会不明白这等情势下,袭击蔡州军还有多大意义,他应该能看得明白当下的大势。 所以袁无为敢这么大胆的率军夜行。 不出所料,虽然斥候遭遇战不断发生,但是固始的骑军始终没有出现。 蹄声踏踏,车轮辚辚。 暗夜中不断有斥候和骑兵从两侧飞驰而过。 见袁无为始终脸色沉郁,袁无畏忍不住问道:“三兄还在为西线担心?” 袁无为摇摇头,“西线的确很危险,而且我也可以肯定,大梁的攻击重点会摆在西线,因为这里是我们最无法得到支持的,所以我才会留下这几千兵力用在西线,若是明日再在固始城下消耗,拿下固始城又能如何?” “三兄若是不是为西线担心,那是……”袁无畏听出袁无为对西线一战还是有信心的,也有些纳闷儿,不是为西线担心,那是为何?袁无为也不像是为个人得失形诸于色的人。 “固始军,还有江烽这个人。”袁无为语气枯涩,“老七,你可知道,我有预感,恐怕我们这一去,只怕就再无机会拿下固始了。” 袁无畏微感吃惊,“三兄如此高看江烽?” “嗯,我觉得从来就没有低估过他,哼,一万三千人来打固始这样一个小县城,居然铩羽而归,你觉得在此之前,你能信么?”袁无为反问道:“我自以为已经很高看他了,但最终发现还是小觑了他。” 袁无畏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一万三千兵力,就算是自己当初不也是觉得有点儿牛刀杀鸡的感觉么?结果呢,居然打成这般模样。 这还是自己屡屡在家主面前提醒固始不可小觑的前提下,连自己都觉得一万三千兵力是以巨石压卵的气势,没想到卵没压碎,却还崩掉了巨石几块。 “三兄,江烽的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不过固始这个弹丸之地限制了他,只要我们缓过气来,下一次他就绝对没有机会了。”袁无畏安慰道。 “老七,这话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袁无为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清冷洒脱,“我们和大梁这一战会达成什么样,打到什么时候,由不得我们,等到我们真的缓过气来脱身,你觉得江烽呢?他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们?” “他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顶多就是让他拿下一个殷城罢了,殷城城破人少,对固始军意义不大。”袁无畏突然脸色微变,忍不住一夹马腹,赶上来,“三兄,你是说江烽要打光州以外的主意?寿州,黄州?” 袁无为摇了摇头,目光澄澈,注视着远处黑暗中,悠悠道:“若是常人,断无可能,休养生息还来不及呢,但江烽,你不觉得此人赌性奇大么?每每都敢压上自己一切去赌,所以这个人我看不透,寿州也好,黄州也好,都有可能,甚至我们的光州,北边的颍州,说不定这个家伙都要找机会伸一只手进去。” “三兄,你是不是太夸大其词了?这么短时间,江烽他怕连固始都未必能站稳呢,……”袁无畏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江烽岂是囿于这等原因的角色? 所以袁无为也听出了袁无畏话语里的不确定性,笑了笑:“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左右我们近期都没有精力开过问这边了。” ************************************************************* 当袁无为和袁无畏自以为看清楚了江烽本性和底气时,江烽其实正被这一切弄得焦头烂额。 又是一个通宵未眠,他也睡不着。 斥候如流水一般的把情报消息传递回来,他需要在第一时间作出判断和决定。 蔡州军是真的撤军了,而且是连夜撤军,全部主力军都是一路向西,估计明早就要渡过浍水,直奔光州。 看样子袁无为也觉察到了大梁在西线布局带来的巨大危机,但江烽估计袁无为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是袁无为连夜撤兵,问题是从固始到朗山——吴房——西平一线,这数千大军,起码要走五六天,而且中途还需要整训,大梁显然不可能给他这么多时间。 大梁一旦发起进攻,恐怕就是天崩地裂雷霆万钧的,势必要在这一线把蔡州打残打废。 这一线虽然还不算蔡州最富饶的地区,但是也是蔡州经营已久的县份,大梁军纵马进来,恐怕就不仅仅像蚁贼那么掳掠一番就走那么简单了,彻底破坏蔡州的战争潜力只怕就是应有之意了。 在得知蔡州军全数拔营西归时,已经是将近卯时了。 不仅仅是江烽未睡,甚至固始城内大部分士绅商贾睡,而在江烽的指挥使府中,陈蔚和光州黄氏的代表——黄靖,甚至也一直陪着江烽等候着。 “陈大人,黄老先生,你们可以回去安稳的睡一觉了,蔡州军已经全数离开,前部已经抵达浍水开始西渡了,估计明日午时前,蔡州大军就会全数渡过浍水。” 江烽有些不雅的伸了一个懒腰,牵动伤口,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陈蔚和黄靖相顾而笑,同时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那就恭喜指挥使大人了,这一仗总算是打胜了,我们固始百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知道这戒严什么时候解除?” “明日一早就可解除,二位尽可放心,大梁已经在三线对蔡州开战,蔡州现在是自顾不暇了,没准儿南阳那边可能也会对光州产生兴趣。”江烽笑了笑。 陈蔚和黄靖相顾失色,黄靖最为关注光州情形,忍不住问道:“指挥使大人,你说南阳刘家会对光州动兵?” “不,黄老先生,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南阳可能会有兴趣,而这个兴趣要根据大梁和蔡州之间的战争进展变化,若是战事对蔡州不利,那么南阳对光州兴趣也许就会变得很大了。”江烽摊摊手,“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还真不好说。” 江烽的话没错,如果南阳刘氏真的得了光州,光州就真的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南阳士绅势力素来强大,连二刘平妻都大多要娶本地大族士绅嫡女,这些士绅大族也一直支持二刘对外扩张,寻求更多的利益。 现在光州已经被蔡州军扫荡一空,若是被他们南阳所得,正好可以心安理得的将一切收归己有,而不必承担任何道义上的责任,因为他们是从袁氏手中获得的。 黄靖神色复杂,默默的点点头,这个道理略微一想就能想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黄家还真要期望蔡州不要在与大梁的大战中败得太惨,那样让南阳刘氏也趁机夺下光州,那就真的尘埃落定了。 最好的办法是这样不死不活的拖下去,拖到固始军能有机会收回光州,那样才是最符合黄家的利益的,只是这个时间恐怕太长了一点,守住固始和夺下光州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也许只是一种美好愿景。 “好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一点儿,二位回去休息吧,也可以把消息告诉其他人,让全城人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说实话,我也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江烽拍拍手,送客。 他也真的需要睡一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节 这是头等大事! 连绵不绝的爆竹声终于还是把江烽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了。 淡淡的硝烟味儿弥漫在空气中,看样子城中居民已经知道蔡州军撤军这个情况了。 瞅了一眼窗外,天早就亮了,不过江烽却有一种赖床的冲动。 这种冲动很久没有出现了,至少在来这个时空中之后好像就未曾感受过了。 全身的伤势依然在隐隐作疼,不过江烽很注重自身保养,在战前就已经有针对性的调制配制了一些丹丸散剂,内外皆有,就是为了防止在这一战中可能出现的各种伤害。 他很清楚这一战和蚁贼那一战不同,袁氏如过江之鲫的高手,几乎个个都有超越自己或者和自己匹敌的水准,随便遇上哪个都不会好过,现在看来这种充分准备是非常明智的。 和杨堪、秦再道、张越这些人相比,江烽的伤势算是轻的,外伤无外乎失血过多,经脉未损,骨骼有小损,但是内伤却不轻。 赵榄不愧是逼近养息期的高手,饶是自己苦心设计了陷阱让其入局,但临死前的爆发式反噬还是让自己内腑震伤不小,没个十天半月根本恢复不过来。 稍微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屋外就传来声音:“军指挥使大人,您醒了?” “唔,几时了?”江烽强撑着身体坐起来,身体越睡越酸软,还是需要通过玄气元力的调息养息才能慢慢恢复,只是有时候弓弦绷得太紧,的确很容易让人崩溃,适度的放松也是很有必要的。 “已经是巳时了。”张万山小心推门进来。 “蔡州军已经撤走完了?”江烽一边穿衣,一边随口问道。 “嗯,已经撤完了,走得很匆忙,大概是为了避免暴露,甚至还丢下了很多木料和资材。”张万山赶紧回答道:“崔大人和贺大人已经安排材官所的人前去清点,尽快将其运回城中。” 这也在意料之中。 攻城之战既然结束,蔡州军为了尽快赶回光州,丢掉一些笨重和不方便携带运走的材料也很正常,而且他们短期内重犯固始的可能性几近于无,所以丢给固始也算不上什么,这方面袁无为还是相当果决的。 “有没有什么紧急事务?”江烽穿好衣服,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还是有些不得劲儿,想要调息活络一番,不想被人打扰。 “常大人来过,还有鞠指挥使也来过,见您还没有醒,就离开了。”张万山小心的回答道。 经此一役,江烽在一干老固始军和光州军心目中的印象陡然拔高到一个巍然耸立深不可测的境地。 尤其是这一次袁氏三驹、汝阳八柱中诸多英雄人物尽皆登场,其规模和标准远胜于几个月前袁氏对光州的一战,但是固始军却能以一帮临时凑合起来的杂牌军队硬生生的把蔡州军给打退了,而且还迫使蔡州军还不得不连夜退军。 虽然也知道蔡州军的连夜退军肯定有其外在原因,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固始军不能在昨日一战中扛下来,那现在固始城里早已经是袁氏旗帜飘扬了。 而在面对无为天王、不灭天魔和铁戟横天袁氏正当打这一代的三大高手,还有正在崛起的汝阳八柱,固始军竟然能够有条不紊的接下来,而且军指挥使大人竟然还斩杀了一名汝阳八柱中的领军人物,无论是谁都得要承认,这一战如果不是江烽居间来运筹帷幄,恐怕就不可能有这个结果了。 常昆来很正常,经此一难,原本常昆是有意要留在固始的,但是现在常昆改变了想法。 从天境初阶太息前期被打落到静息期,甚至连恢复到养息期都基本不可能,这也绝了常昆留在固始军的想法,倒是留在汴梁也许还能为固始军多发挥一些作用。 当然在此之前,常昆希望要和江烽好好谈一谈白马寺一脉子弟到固始军落足的问题。 对常昆的一些想法江烽也心知肚明,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双赢的格局。 白马寺一脉在大梁军中被大相国寺一脉排挤得站不住脚,而且在中原地区也日趋式微,现在亟待寻找一个合适时机来重振旗鼓,固始军这个小盟友无疑就是最为合适的。 固始现在经历了这一轮恶战之后,势必要大规模的扩充自身实力,而且获得大梁鼎力支持,其生存空间也会得到极大改善。 可以说现在的固始军就像十多二十年的蔡州军一样,也会迎来一个快速膨胀期,而谁能在这个时候加入进来,就能最大限度的提升自身的影响力,也能获得最大的利益,白马寺一脉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常昆不找江烽谈,江烽也会找机会和常昆谈一谈。 不过鞠慎这个时候来找江烽倒是让江烽有些意外,一时间他也想不起鞠慎有什么紧要事情找自己,难道是来询问鞠蕖的伤情? 想到这里,江烽沉声问道:“蕖娘的伤势有无变化?” “没有什么变化。” 张万山知道军指挥使大人对这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女子很是看重,而且在这一战中这位蕖娘子也是立下了大功,成功的拖住了袁无为和袁无敌二人相当长一段时间,为其他人和整个军队都赢得了宝贵的机会,否则若是让袁氏双驹突破,恐怕固始军防线也早就崩盘了。 江烽默然。 从他内心来说,他很想尽早腾出手来炼制几炉丹药,这对于自己的恢复,对于蕖娘的康复,甚至对于杨堪、张越、秦再道几人的伤势恢复都有极大的帮助,在这方面江烽还是颇有底气的。 《青囊书辑要》是祖辈给自己留下了一笔极为宝贵的财富,可以说比自己之前修炼五禽戏功法不遑多让。 而原来的江烽对《青囊书辑要》不甚重视,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修炼武道上去了,只是把《青囊书辑要》视为一本普通的医经药书,平素用来熬炼一些药散丹丸,辅助武道修行。 不过在逐渐了解到了《青囊书辑要》其中奥义之后,江烽才逐渐意识到这本书的重要性。 武道修行不单单只靠苦练勤修,也不完全是靠天赋悟性,后天的滋养药补一样相当关键。 尤其是在经历一些大战砥砺磨练之后,用药得当,可以避免伤势恶化,甚至帮助伤势迅速痊愈,乃至让武道修行更上一层楼,这些都往往离不开天材地宝和丹丸药散的帮助。 藩阀世家豪门望族之所以能成为藩阀世家豪门望族,就在于他们能够为家族子弟提供丰厚的各种资源,供其不断提升修为过程中,使得他们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和资源,让其在与其他庶民子弟竞争时占据更大的优势。 而庶民子弟要想出头,往往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或者就要在天资才华上有更多的优势。 同等条件对比之下,自然藩阀世家和豪门望族子弟获得出头机会要多得多。 《青囊书辑要》一书中除了一些病理伤情有更精辟的阐述分析判断外,更多的还是一些伤势诊治,以及丹丸药散的熬炼制作,尤其是最后关于一些有助于武道修行上筑基固本和提升所提及的天材地宝发掘寻找,一些药物巧妙搭配,熬炼制作的工艺,都有不同于别家的秘旨奥义。 江烽读后也是获益良多,所以他也急于想要寻找机会来试验一番,但这么久来繁杂的事务一直让他无暇抽身,让他本来想把这方面当做一个业余爱好来试验试验的想法都未能如愿。 现在固始军如此多的重要人物受了重伤,本来是一个最好不过的机会,但是现在他作为主帅,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务等着他,让他想要尝试一番都不得行,所以也是遗憾不已。 “还有什么情况?”江烽见张万山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耐烦的问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崔大人之前也和我交代了,说如果指挥使大人醒来了,让告诉您一声,军中有不少阵亡将士安葬事宜需要和大人商量一下,其中不少是没有家眷的,现在军中士气尚可,但是再拖两天,待到胜利的气氛渐渐淡去,恐怕军心士气就会受到影响,也会影响到大人的威望,崔大人觉得兹事体大,想要……” 江烽心中一凛,一骨碌翻身站起来,“白陵在哪里?立即让他来见我。” 从蚁贼围城到昨日一战,这么多阵亡将士的安葬问题,还有他们后续的抚恤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之前自己有些疏忽,现在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而且需要自己亲自来过问抓这件事情,否则下一步的军队补充整训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这是头等大事。 崔尚来得很快,很显然他也觉察到了这件事情的紧迫性。 不趁着胜利的喜悦气氛尚未散去时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一旦将士们的心境发生变化,士卒们对自己死去之后的安排,对袍泽逝去的怀念,就会交织在一起发酵,对军心影响极大。 此事处理,宜早不宜迟,而且还要有一个规范且可持续的条陈规则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节 根本(为白衣醉酒沾红尘兄弟加更!) 与崔尚商讨关于阵亡将士安葬和记功授勋、军属优恤、不停衣粮、子侄入伍等事宜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崔尚对这一块的事宜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知之甚详。 事实上在李唐一朝中关于阵亡将士善后处置就有着相当完善的条陈规制,只不过随着李唐后期藩阀割据称雄,各地藩阀在田土、财政等方面的条件不尽相同,这些条陈规制就逐渐被选择性的废置或者说改变了。 崔尚也提出了像固始现在这种小县目前根本无力承担过高的优恤、记功授勋等待遇,尤其是这两战中阵亡士卒数量实在太大,如果要按照李唐时代的标准来解决,根本就承受不起。 更何况现在本身因为水旱天灾频发,战乱四起,逃荒的灾民以及沦为流民的数量极大,根本不虞兵源不足的问题。 以固始为例,由于蚁贼在寿州肆虐,从盛唐、霍丘、霍山逃亡到固始的流民数量就不小,近期更因为颍州遭遇蚁贼洗劫,渡淮而来的颍州流民数量又大增,目前在固始东面和北面的灾民数量都在上万人,不少都正在向固始县城进发。 之前蔡州兵在南下时就曾经拦截抓获了不少流民直接编入他们民夫队中,可以说战死在固始城下的民夫就有不少是颍州那边的战乱流民。 “二郎,参照各地目前的优抚规制,无外乎几类,最常见的,择其子侄顶替入伍,盖因军队士卒待遇较高,尤其是牙兵禁军这一类精锐,其次,对其家属不停衣粮,穆宗之前为五年不停衣粮,而穆宗之后,改为三年,主要是为阵亡士卒子女提供五年生活所需;再其次,为加倍记功授勋,这一点因为虽有规制,但实际上由于官田的缺乏,授勋田这一规制很难落实执行,所以更多的还是以奖励银钱作为替代。” 崔尚洋洋洒洒的将李唐时代的优恤规制作了一个介绍,又结合目前固始军的情形作了一个分析,认为目前固始军目前尚不具备按照江烽所设想的一这三种制度同时并行的方式来解决优恤的条件,这样的代价太大。 虽然现在固始得到了大梁和和南阳以及鄂黄的钱粮支持,但是这只是短期效益,后续能不能获得这样力度的支持,还很难说。 而已固始现在的经济实力显然是无法支撑的,而承诺了又无法兑现的话,给军心士气伤害会更大。 江烽抚摸着下颌,一时间没有搭腔。 他明白崔尚的意思,现在的固始军能控制的地域太窄,仅仅固始一县,勉强可以加上一个还不确定的殷城县。 这两县受到蚁贼影响很小,绝大多数熟地都在地方士绅控制之下,官府手里官田很少。 倒是殷城因为人少,南部靠近大别山区地带,还有一些生地和山林属于官府掌握之下,但是条件却不算好。 “白陵,你认为对于士卒们来说,什么对他们是最具吸引力的,或者说能够让他们不惧生死上阵拼杀的原因是什么?”江烽一字一句慢吞吞的道:“排除保护自己家园家人这个因素之外,对士卒们最具现实诱惑力的因素是什么?” 崔尚被江烽这番话问得有些发愣,想了一想才道:“当然是立功授勋了,立功授勋一方面可以获得提拔,另一方面哪怕是没有勋田,但是起码也有替代的钱银。” “你的意思是还是勋田的吸引力最大?”江烽再问,他听出了崔尚言外之意。 “这还有什么值得问的?多于农夫来说,谁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个不受欢迎外士绅控制,甚至连赋税都予以减免的田土,还可以子孙流传下来,说是传家宝也不为过,这当然值得他们用性命去拼搏。”崔尚理所当然的道:“现在各州县哪里还在授田?佃雇农要么就是依附于士绅,要么就只能托庇于寺庙道观,其性质都差不多,田赋,劳役,哪样都不能少,如何能与什么都不用交的勋田相比?” 的确,事实上从李唐中期,均田制就已经逐渐崩溃了,无地可授成为一个最大的问题,失去了这一基础,府兵制自然也就土崩瓦解,进而重归募兵制。 进入藩阀争霸时代,藩阀们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谁愿意白白把土地交给别人? 哪怕是士卒们为他们的利益打生打死,但是他们宁肯用银钱丝绢这一类物事来奖励,也绝不肯把一分一毫土地给士卒,这已经成为了各地的通例,。 除非是一些新近崛起的藩阀,对于为自己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宠臣大将或者对自己需要倚仗的豪门大家,也许能从新获田土山林中予以对方奖励,提升其忠诚度,鼓励为自己卖命,其他寻常将士,是断不可能获得这等厚赏的。 在这个时代,土地终究还是所有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胜过一切,而对于江烽来说,他却没有这种情结,而且对于他来说,需要一帮牢牢团结在自己周围的将官士卒,为自己的政权生存打生打死,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对自己来说,田土山林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同样,像杨堪、丁满、郭泰、葛晗、李桐乃至吴十二、吴十三这些人之所以不远千里从大梁来到固始,固然有觉得固始军有发展前途,能一展心中抱负的想法,但能够在固始获得更多机会,尤其是为自己日后儿孙乃至打下一份家业这个意愿同样相当强烈。 因为他们的祖辈也就是这样,从黄巢之乱之后就开始老梁王打天下,打下了现在大梁这片天下,也才有这些原来不过是私盐贩子、屠夫、乞丐、小贩、流民、农夫等下等人出身,现在却能一跃成为大梁豪门的家族,现在他们也一样想要复制这个梦想。 “白陵,恐怕我们要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固始现在太过于孱弱,从蚁贼围城到现在蔡州军来犯,两场战争下来,我们的士卒损失有多大?太大了,或许由于水旱天灾和兵乱的缘故,有大量灾民和流民可为我们提供兵源,但是真正发挥关键作用的军官要训练培养出来却不容易。” 江烽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阐述着的自己的想法和意图。 “就目前来说,固始军面临着巨大的重建压力,蔡州军的威胁暂时退去,但是其对我们的威胁是长远的,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还有蚁贼的存在一样会对我们有巨大威胁,虽然看起来他们在之前这一战中助了我们一臂之力,但改变不了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根本矛盾,这也要求我们固始军必须更强大才能保卫自己的安全。” “而我们要建立起一支更强大的军队,需求是多方面的,充足而稳定的兵源,具有高水准的军官,还有能够支撑这支军队的经济,嗯,包括钱银,粮食,马匹,武器和盔甲,一切,而起根基就是土地,地盘,……” 江烽花了很大的心思来向崔尚阐述自己的观点,怎么样来让固始军能在这个夹缝中生存下来,进而发展壮大。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要让这些军官士卒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卖命,而自己能给出的东西就是田土。 当然这肯定还面临着很多问题,比如田土从哪里来,而与掌握着海量土地的地方豪门士绅又该如何来达成妥协相处。 但江烽要让崔尚明白,能让固始军真正站稳的根本是固始军本身,而不是那些豪门大族,至少现在还不是。 简而言之,他江烽现在还是一个除了军队一无所有的军头,他首先要保证自己军队中的军官士卒们能得到让其为自己卖命的东西,让他们全心全意为自己卖命,才谈得上其他,士绅大族们的利益都只能暂时摆在后边。 “二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打算要用土地来酬谢将士?”崔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他听明白了江烽的意思,士绅大族现在还不是江烽可依托的对象,顶多算是一个可以相互利用的伙伴,而真正是江烽依靠的现在是军队将士,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将还是军队将士,甚至在更久的以后军队将士都将是江烽的根本。 因为江烽本身就是庶族出身,也没有什么士绅望族背景,哪怕是日后可能会因为联姻和士绅望族的投效而产生瓜葛,但是江烽很清醒,他可以倚仗的还是军队。 现在考虑其他都是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为了军队将士的利益,哪怕暂时伤害士绅望族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嗯,这是应有之意,同时也是必须兑现落实的,但是怎么来兑现落实,你要拟定一个规制出来,土地从何而来,怎么奖励,土地的分配、权属和使用、继承等等诸般规制,这是我们固始军的根本,关系到我们固始军的存亡。”江烽点头:“这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规制体系,现在可以有一个粗略的,但是要能迅速兑现落实的,日后可以逐步完善,确保现在军心士气要迅速给我凝聚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节 军心 崔尚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江烽交给他了一个无比无复杂繁复的工作,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完成的任务,而且这个直接将士绅望族利益排除在外的构想,也对出身五姓七望出身的他心理上一样有很大冲击。 好在崔尚也是一个明白事理之人,他很清楚目前江烽要想迅速站稳脚跟,要想迅速充实壮大固始军,就只能这么做,否则江烽这种统治力维系不了多久。 更何况崔尚也看到了江烽这其实也是一个权宜之计。 江烽并非颠覆了整个士绅望族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秩序,很大程度只是想要通过军功来重新培育一批为他卖命、忠于他的新贵罢了。 这和自己来固始的目的不矛盾,自己来固始也不就是想要从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情形下另寻出路重新踏入权力中枢中么? 虽说固始现在还远谈不上与权力中枢有多少瓜葛,但是这起码是一个良好的开开局了。 就凭着与蚁贼和蔡州军的这两战,固始军很快就会淮南淮北道和河南道上熠熠生辉。 无论是大梁,还是淮北时家、淮南杨氏以及南阳刘氏,乃至鄂黄杜氏,都会感受到这支新兴力量的不一般,都需要掂量一下这支力量的出现给这个区域利益格局带来的触动和变化。 江烽知道崔尚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自己带给他的这番观点,但他相信崔尚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至于说制定规制条陈那更是崔尚这类策士得心应手的活计。 现在自己只让他拿出一个现实可行的粗略版条陈,能够最简单直白的让将士们明白他活着替自己卖命能得到什么,为自己战死又会获得什么,让他活着能有奔头,死了也心甘情愿,不会抱憾。 崔尚临行之前也告知江烽,如果身体支撑得住的话,最好择机到几处将士尸体收殓所在去看一看,顺带看望一下阵亡将士家眷,予以抚慰,这也是收揽军心的最佳时机。 这个提醒也来得很及时,这几日里阵亡将士都将陆续收殓安埋,按照李唐一代以来的规制,要么是就地安埋,要么就是送回乡中安埋,这其中还还要分有无家眷亲属者。 本地籍士卒自然不必说,但是这一战中战死的将士不少是来自大梁和申州,亦有部分是来自寿、颍等州,而且现在光州还在袁氏控制之下,如定城、光山、乐安等县自然不会接受固始军士卒的安埋,这就需要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处理。 ********************************************** 丁满默默的替吴长生盖上棺椁盖板,看着身后这一群将士们,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 数百具尸体摆在校场内,触目惊心。 县城里的棺材根本不够,材官所正在招募县里所有木匠加班加点赶制。 这一战对大梁子弟来说是真正的浴血之战,从大梁来的九百多将士,在这一战中阵亡超过两百人,可谓惨烈无比。 无数人带着梦想而来,但是几日后他们却只能迎来一抔黄土。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大梁还有妻儿老小,还等待着丈夫、儿子、父亲能给他们带来富足的生活,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会随着战争的残酷一点一点变得现实而冷峻起来。 当兵从来就是提头讨生用命挣饷的活儿,大梁子弟来固始之前就曾有过这种心理准备,他们在广胜军、龙虎军中时也是一样如此讨生活,但是当这种生活带来的残酷性再度回到他们的视野中时,幸存下来的将士们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了。 “指挥使大人,军指挥使大人战前所作的承诺是否会兑现?” 气氛有些凝滞,终于吴长胜还是代表这两百多阵亡将士问道,逝者已矣,那么活着的人该得到什么,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丁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然蔡州军已经撤离,县城内也已经解除戒严,但是后续的事情还很多,杨堪现在还伤重不起,郭泰阵亡,大梁来固始的三个领头人中就只有自己了,大家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也在情理之中。 “我相信没有问题,军指挥使大人战前明确向七郎和我承诺,会让为固始战死和受伤的兄弟们得到他们该得到的东西,这一点江大人不会失信。” 丁满也相信江烽不会失信,这关系到这一支军队的军心士气,没有那个主帅会会这么不智,但是战前只有一个虚无的承诺,要落实到具体的条款上来,那就不简单了。 阵亡者该怎么优恤,伤残者又该怎么优恤,还有战争中得勋获功者又该怎么来赏赐,而他们得勋获功之后阵亡了或者伤残了又该怎么奖赏,这些都非常复杂而具体,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吴长胜点点头,丁满这么说,他自然不可能不信,而且江烽给他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只是这关系到已经阵亡的两百多兄弟,在没有定论之前,没有谁能放得下心。 较场口传来一阵声音。 “军指挥使大人来了。” 一干将士和家眷们都激动起来了,先前丁满就向大家介绍过了,军指挥使大人受伤甚众,难以起身,这也得到了吴长胜等人的证实,为了斩杀汝阳八柱的赵榄,军指挥使大人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都能理解。 看着江烽一瘸一拐在张万山等亲卫的搀扶下过来,一干将士和家眷们自动的分开一条路,而将士们更是主动的行礼。 “阿满,这是十二的灵柩?”江烽一脸肃色,走近灵柩,推开张万山的搀扶,径直问道。 “回军指挥使大人,是十二的灵柩。”丁满赶紧道。 如果说在这一战之前,丁满对江烽还只是有些尊重和羡慕,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个家伙运气太好,但这一战之后,他的这份心思早已经消失无踪。 不谈他如何与大梁、南阳利益博弈,也不谈他怎么运作从鄂黄杜氏手中捞来利益,单单是这一场战争的分派应对,丁满就自愧不如远甚,而且江烽更是在武将对战中斩杀了赵榄,这更让丁满心折。 无论是采取什么策略手段,也不管这一场战争中充满了多少巧合、运气成分在里边,但是丁满清楚,以蔡州军巨石压卵的实力,如果但靠运气、巧合想要赢得这一战,那纯粹就是痴人说梦。 没有前期术法防御体系的准备,没有前期杜氏的各方支持,没有江烽与大梁之间的种种交易,固始军凭什么打赢这一次远超各方预料而来的蔡州军? 就连杨堪、丁满等人内心深处都一样充满了怀疑,只不过作为武者的尊严让他们不可能临阵脱逃,就这样,他们赢下了这一战。 这是在江烽主导下的第一战,丁满感觉得到,无论是老固始军,还是大梁子弟,亦或是申州军,在这一战之后,都有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感觉,只要再加以凝聚重铸,丁满自信这支军队将不逊于他原来所在的大梁广胜军! 江烽示意张万山掀开棺材盖板,站直身体看了看吴十二被术法火弹烧得有些狰狞变形的身体,郑重其事的鞠躬行礼之后,这才示意张万山把盖板盖上。 “十二家中尚有何人?”江烽把目光转向吴十三吴长胜,“可有父母妻儿,在大梁还是在我固始?十三你可有家小?” 随着大梁九百多子弟来固始,亦有部分家眷随着这九百多老卒来固始,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大梁混得较差,连温饱都成问题的老卒。 “我哥尚有一女一子,女年方十二,子年仅九岁。”吴长胜黯然道:“老父还在大梁,母亲早逝,我未曾娶妻。” “十二之妻呢?”江烽也有些头疼,一子一女,都才未成年,吴十三又未曾娶妻,混得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自然无从娶妻,而且听吴十三的话里话外,吴十二似乎妻子还在。 吴十三一时间没有回答,倒是丁满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小声道:“十二之妻已经休夫。” “哦?竟有此事?”江烽大惑不解,大唐以来民风开放,女子地位相对较高,女子休妻之事并非罕见,但也不多见,一般说来要休夫也得有合理理由。 丁满见江烽问及,也只得简单介绍了吴十二之妻情形。 原来吴十二之妻原是某大户正妻丫鬟,生得颇有姿色,原本大户家主有意纳其为妾,结果才发现这丫鬟早已和家中一奴勾搭成奸,所以一怒之下将其买入教坊司。 后此女在教坊司中因为不服管教,被老鸨拾掇之后患病病重,眼见不得治,最终被赶了出去在街头等死,结果被吴十二生了好心捡了回去,延医服药,竟然痊愈了,后来也就跟了吴十二。 没想到前两年故态复萌,加之吴十二一家的确困苦,所以该女子便休夫另走,据说是被汴梁城中某权贵金屋藏娇。 江烽也没想到吴十二身上居然也有这等状如戏剧般的故事,唏嘘感慨不已之余问道:“现十二之子女如何生活?” 这也是一干人面临最大难题。 吴十二是把子女带来了固始,没想到一来就遇上大战,尚未来得及安顿这两个子女。(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节 授田 江烽沉吟了一下,一时间也没有想好怎么来处理这类事情。 这种事情的确棘手,他也想到过这一次大战后会遗留下许多问题,原本是打算逐步考虑来解决,但没想到会在吴十二这里遇上。 像阵亡将士未成年子女问题,失去家中的顶梁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而解决这些将士身后之忧也是最能激发将士士气,最能打造一支军队凝聚力和战斗意志的。 对于多了千年历史经验的江烽来说,他很清楚这一点。 “去把十二的子女唤来。”江烽想了一想,打算先问一问这两个子女的情况,以及他们自身意愿。 很快就有人把吴十二的两个子女带到了江烽面前。 让江烽颇感惊讶的是这姐弟两居然还颇为知书懂礼,少女在自己面前盈盈一礼,而男童略显紧张,但也还是能在自己面前鞠躬行礼,倒是大出江烽意外。 “汝父已去,你等二人现在有何打算?”江烽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姐弟二人,问道。 少女虽然年方十二,但是却已经有了几分美人胚子模样,亭亭玉立,虽然脸带悲色,但是心神却未乱,即便是在江烽炯炯目光审视之下,依然能够保持镇静,也让江烽内心啧啧称奇。 “奴家姐弟年幼,父亲逝去,但凭大人安排。”少女悄悄的瞥了一眼在一旁的丁满和吴十三,盈盈一福道。 这丫头倒是生得一张巧嘴,根本不提其他,直接就把担子交给了江烽,让江烽也大为头疼。 再看看丁满和吴十二满怀希望的目光,江烽觉得自己若是不给这姐弟二人安排一个好去处,倒真是有些不好交代了,也会寒了在场人的心。 “阿满,你觉得如何?” “指挥使大人,我看白陵那里虽有二名参划,但是仍然还有不少琐事需要小童照应,不如让吴江去替白陵打下手,也算白陵半个弟子,日后也能谋个出身。” 丁满的话让吴十三眼睛一亮,崔尚现在算是江烽的首席参谋,未来的录事参军,若是能让自己侄子拜在崔尚门下,也是一大造化。 “嗯,这倒可以,白陵那边事务繁多,只是这吴江年幼,……”江烽沉吟了一下,吴十三就马上接上话:“军指挥使大人,我这侄子自小吃苦,且跟随他母亲识字不少,若是能跟随崔大人打磨一番,也算是寻个出身了,想必哥哥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这话一出来,再不行也得行了,江烽自然满口答应,这事儿就算定了。 他也有一打算,准备待条件时机都成熟的时候设立一个军学堂,专门接纳这些阵亡将士未成年子女,只要愿意,都可以到这个学堂里学习生活,由固始军负责起他们一直到成年的生活。 这不但可以收揽人心,同时也算是为自己培育起一批绝对忠于自己的潜力嫡系。 “那你怎么办?”只剩下这当姐姐的少女,江烽觉得要好处理许多,毕竟这女孩子也有十二岁了,在这寻常人家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嫁人的时代,等上两年就可以出嫁,就算是现在要寻个人家也属正常。 少女又是盈盈一礼,“大人,奴家自幼听闻武技术法,只是无缘得习,听闻许家静娘子精擅术法,奴家甚为敬佩,还有那鞠家蕖娘子武技超凡,奴家也甚是仰慕,愿意伺候二位小娘子,也好有机会向她们请益。” 江烽一愣,忍不住再次打量这个女孩子。 翦水双瞳灵动无比,下颌微尖,峨眉如画,眉含春山,嘴角却有一颗小痣,原本端庄清秀的娇靥,凭空多了几分媚意,尚未张开的身体倒是没啥看头。 能说出这番话,不得不让江烽大感惊讶,这丫头才来固始几日,居然就知道许静精于术法,鞠蕖武技精深,而且还提出要去伺候许静或者鞠蕖,这份心思可不简单。 若是这丫头是知晓鞠蕖和许静与自己的关系而存了这般心思的话,那就更不简单了。 心念急转,江烽嘴角带笑,“嗯,你想去陪静娘和蕖娘?也好,那不知道你想去陪静娘还是蕖娘呢?” 少女眼波流盼,“奴家听闻蕖娘子现在受伤身体不便,想要去伺候蕖娘子,不知可否?” 江烽心中又是一凛,都知道许静性子温顺,而鞠蕖不善言辞,性格内向,一般说来女孩子要选都会选许静,但这丫头居然选了鞠蕖,而且给出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情通理顺,要去伺候受伤的鞠蕖。 甚至自己都要领这份情,以这丫头的精明乖巧,伺候鞠蕖只怕要不了多久,以鞠蕖爽直且没有多少的心机的性格,就要被这丫头给哄得要什么给什么了。 至于说这丫头还有没有其他心思,江烽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丫头若是再等几年绝对是一个非凡的角色。 “当然可以。”这个时候江烽自然不可能说不行,只是日后倒要考虑怎么来提醒蕖娘别着了这丫头的道儿了。 处理了吴十二的子女安顿问题,江烽也明显感觉到这一群人里的气氛都要融动许多了,看样子解决将士们的后顾之忧的确对提振军心士气有着巨大的作用。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烽的亲善,一干士卒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军指挥使大人,战前给我等的奖惩许诺不知道能否兑现?吾弟大腿经脉在这一战里被蔡州兵斩断,郎中说怕是不能再当兵吃粮了,他昨晚睡不着觉,我以为他是疼痛难忍,结果他说他是担心他日后的生活,……” “是啊,军指挥使大人,我表兄战死,他家中尚有老母和尚未成家的幼弟,一家人便断了生计,……” 一干士兵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连丁满也难以制止。 事实上丁满也不想制止,他也想希望江烽能在这个问题上给一帮士卒一个肯定的说法。 江烽也知道需要给将士们吃一颗定心丸,这对于下一步军队的重组重建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事实上他也需要将士们将自己的这番话传递出去,不仅仅是军队中,也还要扩散到那些流民中,为下一步扩军备战打好基础。 “嗯,大家伙儿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某既然为固始军指挥使,自当要对固始军每一兵一卒的身前身后事谋划,我已经责成崔尚正在就从上一次蚁贼围城一战到今次蔡州军来犯一战中的所有功勋和阵亡伤残将士情况进行全面统计核查,相信不久就会有一个结果出来,我承诺过的,有功必奖,这个奖,既包括银钱绢布,也包括私田和勋田,必定会兑现,……” 当私田和勋田二词从江烽嘴里出来之后,立时就引起了整个在场将士,甚至包括丁满在内的所有人的兴奋。 奖赏银钱绢布大家有心理准备,但是私田和勋田这两个词语从中唐以来,已经很难从战事奖赏中看到了,即便是有,那都是皇帝或者藩阀对重臣武将的赏赐,对于中下层军官士卒来说,可以说极其罕见。 今日江烽明确提出了对此次战事中有重大功绩者会有私田和勋田的奖赏,哪怕这种奖励数量可能会很少,但是这毕竟代表了一种可能。 这意味着寻常士卒一样可以获得私田和勋田这种可能,而对于一般士卒来说,若是能为自己子女挣得几十亩私田,或者两三亩勋田,只怕是立马战死也是千值万值了。 当江烽与丁满离开较场时,整个校场内外的军官士卒们都沉浸在了一种无比的兴奋和喜悦之中。 哪怕他们知道这个奖励不好拿,知道也许拼上一条命也很大可能一无所获,但这毕竟是一种可能了,万一运气转到自己头上,就能让自己立下一场大功呢? “二郎,你真的打算要对大功将士授以私田和勋田?”丁满在兴奋激动之后,也开始冷静下来,这非同小可,哪怕知道江烽不会是一时冲动之言,但他还是担心江烽没有意识到这里边的巨大风险。 “嗯,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而且我也和白陵说了,让他尽快拿出一个规制条陈出来,要尽可能的细化,这个田土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江烽淡淡的道:“阿满,我记得你也和我说过,来固始,不也就是冲着能光宗耀祖,创下一番家业来的么?难道说田土不算?” “嘿嘿,二郎,说实话,田土肯定算,谁都知道勋田不可能有多少,我们指望的也就是能挣得一分私田就满足了。”丁满叹了一口气,“不过二郎,现在你就把这个授田之事提出来,恐怕会引起很多人的恐慌的。” 江烽当然知道丁满的意思,像黄家、陈家这些本土士绅,只怕是最为敏感的,一旦说到授田,田从何处来? 以固始一县为例,熟地几乎都被士绅望族们占光,你江烽要授田,拿谁的田土来授? 这数千士卒,一人三五十亩地,那就意味着几十万亩熟地,除了向陈氏和黄家这些士绅大户们动手,还能有谁?(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节 骨头,肉(为dengfengming兄弟加更!) 就目前来说,除了军队是自己的最大倚仗外,这些士绅大户的支持同样是不可或缺的。 军队需要武器盔甲,需要粮秣冬衣,需要银钱资材,这些归根到底都还是要从地方上出来。 虽说现在从大梁、南阳和鄂黄几个地方捞到一些支援,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要想维系一支军队的支持,还得要地方士绅的支持配合,尤其是地方上如果失去了他们的支持,各种羁绊掣肘就会接踵而至。 当然,双方更大程度上是会达成一种动态的妥协,江烽固然不愿意把士绅们得罪太深,而士绅们一样不会轻易冒触怒眼下掌握着绝对军权的江烽。 但如果江烽要触动陈氏、黄氏这些士绅望族们赖以生存的最根本东西——土地,那就另当别论了,纵然这些士绅再不愿意得罪触怒江烽,但这种情况下,他们恐怕也只有走上和江烽决裂的道路了。 不过江烽暂时还没有要和这些地方士绅望族决裂的计划,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固始地方士绅还是比较支持的,当然这也有在强敌压境的因素下。 江烽觉得自己和固始士绅望族之间是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的,而实际上这个方案他也隐约向陈蔚提起过了,只不过就要看陈蔚能不能领悟和接受,以及对自己是否有信心了。 “阿满,要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事情这个世界是没有的,我们现在可以说已经在固始站稳了脚跟,如果说战前有些人还可以藉此要挟拿捏我们,但现在他们需要仰我们的鼻息了。” 江烽瘸着脚,在张万山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张万山是张越的亲戚,忠心无虞,所以江烽并没有太多顾忌。 见丁满面带忧色,江烽又笑了起来,“当然,我不是刻意要伤害谁的利益,但我自己清楚,我的底气源于何处,我也希望他们明白,他们需要拿出一部分利益出来酬谢为他们家人、财产安全打生打死的将士们。” 丁满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明白归明白,要让别人接受那就不容易了,土地是世家大族们的根基,要从他们手里拿到土地,比在他们身上割肉还难。 “行了,阿满,我只有分寸,对这些家伙,属驴的,需要抽一鞭子,再给根儿萝卜尝尝,更何况我相信这些家伙里边不缺聪明人,看得到我们固始军现在的发展势头。”江烽漫不经心的道:“放心吧,也许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更精明,当我把浍州这块大饼画出来时,所有人都会热血沸腾,垂涎三尺的。” 画饼?丁满啼笑皆非,“二郎,你这是给我们画饼,还是给他们画饼?” “饼是画出来的,但是一旦我们拿到时,那就不是画的饼了,就是实实在在的饼了。”江烽眼中闪过一抹厉芒,“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寿州现在被蚁贼搅得乱成一团,若是我们还不伸手去摘这颗果实,那就真的只能困死于固始了。” 听得江烽这么一说,丁满精神大振,大梁子弟来固始不是来安贫守旧的,就是要谋功业的,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哪怕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也丝毫不能阻挡丁满内心对外征战攻伐的欲*望,更何况先前这一战不过是防御作战,那及得上外出攻城略地? 但丁满也非无脑之人,立即就意识到其中问题,沉声问道:“二郎,以现在我们固始军的实力,能啃得动寿州这块带肉的骨头?” “阿满,寿州是一块带骨头的肉,而非带肉的骨头。”说起寿州,江烽都忍不住咂了咂嘴。 这个地方是在太重要了,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毋庸多说,淮西之本源,建康之肩髀,虎视淮南,遥望淮北。 而且寿春自秦汉以来便素以商贸发达著称,淮水,颍水、涡水以淝水,四水交汇于此,舟楫纵横,商贾云集,无论是谁想要从淮南图谋中原,亦或是要从中原南下江淮,都不得掂量一下,怎么拿下寿春。 “呵呵,二郎你这话说得有趣,带肉的骨头和带骨头的肉,有什么区别么?”丁满也笑了起来。 “阿满,如果把整个寿州比作一块带骨头的肉,那么盛唐、霍山就是肉皮,而霍丘就是半瘦肉,而安丰则是膏腴无比的肥肉,至于寿春,那是骨头,不好啃,但是骨头里边却又有最精华的骨髓,只有敲开了骨头,你才能吸取到最精华的骨髓。” 江烽用最形象的比喻来形容了寿州诸县。 安丰有芍陂灌溉之利,乃是寿州粮仓,芍陂的水产资材极为丰富,亦是术法一道所急需的,而霍丘仅次于安丰,也是产粮大县,且与光颍二州紧邻,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 相比之下,盛唐和霍山两县地处寿州南部,却是以丘区为主,人口较少,山林沼泽众多,士绅豪族势力相对较弱,同时因为寿州州治寿春距离盛唐和霍山两县较远,蚁贼进入寿州肆虐之后,盛唐和霍山两县基本上就被寿州放弃,这两县基本上都被蚁贼蹂*躏了一个遍。 丁满也忍不住咂了咂嘴,掂量了一番,“二郎,恐怕我们现在能垂涎一下的就只有霍丘、盛唐、霍山三县了,安丰和寿春只怕我们都还只能远观啊。” 江烽点点头,“的确如此,甚至连霍丘我们都还得要掂量掂量,现在蚁贼也还在围攻霍丘,摆明志在必得,我们这点兵力要去和韩拔陵斗,还弱了点儿,如果能给我们一两年时间来恢复养息,倒可以试一试。”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丁满忍不住问道:“二郎,既然我们要图谋寿州,那我们就得要马上重新募兵,尽快重建固始军,时不我待,时间拖长了,寿州局面如果有变,就怕没咱们机会了。” “重建固始军肯定是要尽快,但是寿州的局面恐怕一时间还没有那么容易大变,而且就算是变也未必就会向不利于我们的方向转变。”江烽胸有成竹的道:“寿州的关键在寿春,而我估计打寿春主意的人不会少,淮南、淮北,还有秦权,只怕都在盯着寿春,你看秦权迟迟不渡淮,难道是真对颍亳两州感兴趣?他就不怕淮北缓过气来?显然不是,我看他也许在等待机会。” 等待机会?等待什么机会?要说再等下去应该对蚁贼更不利才对啊。 一旦淮北调整过来,感化军的战斗力并不弱,加上有地方士绅的支持,别看现在蚁贼纵横颍亳之间,但是真要大军对垒硬战,蚁贼就未必能有多少胜算,丁满有些疑惑。 但江烽没有深说下去,丁满也不好深问,不过他知道这位军指挥使大人心机深沉,考虑问题更是深远,他这般说,自然有其道理。 ************************************** 斥候队的行动效率还是很高的,沿着蔡州军撤退路线,斥候队基本上掌握了蔡州军的行迹。 可以确定,这一次蔡州军是真的撤出了固始境内,甚至连殷城那边也没有半点留恋。 整个固始城中处于一种混杂着狂喜和悲伤的气氛当中,酒和肉是卖得最好的东西,酒肆、饭馆都充斥着狂欢的人们。 很多人当初都已经绝望,尤其是士绅们,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贡献自身家产来换取袁氏的宽恕,袁氏在光州的血腥举动让所有士绅都心惊胆战。 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蔡州军退却了,而且看这个架势,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蔡州军都在无力南犯固始了。 正阳楼。 陈固静静的坐在酒桌前,等待着客人。 固始军已经正式接管了殷城,而殷城仅存的两都兵也已经撤离了殷城县城,返回了阴山关。 殷城县令谭正所代表的的殷城谭家在光州勉强算得上是士绅大族。 说是勉强也很客观的说法,因为殷城虽然地界不小,但是人口稀少,不过区区十万人出头,甚至连许氏控制光州的时代都没有在殷城驻军,实在是因为殷城没有太大的驻军价值。 殷城称得上士绅望族的大概也就只有谭家,虽然也还有一些诸如钱、孙、杨等大姓,但是这些大姓顶多也就算是乡绅大户。 除了土地多一点,家资厚实一些,家族人口多一些,这些家族中既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声,也没有出过担任过高官重臣的人物,所以素来都是以谭氏马首是瞻。 看了看时辰,客人还没有到,陈固有些烦躁。 作为家族中下一代的族长,陈固对二弟陈蔚的意见是有些怀疑的。 他也清楚二弟所处的位置比较尴尬,但是如果失去了这个位置,那么陈氏一族在固始的地位就会受到动摇,可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你就不得不在某些方面接受江家子的要求。 现在是武人当道的时代啊,想到这里陈固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节 检地 从撑起的窗户向外看去,深秋的艳阳照在街道上,除了仍然可以随处可见的皂白布幡外,固始城正在逐渐恢复正常。 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悲伤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生活的重压,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要继续生活下去,不可能长久的沉湎于逝去的过去中。 都是为了生活,而作为大家族的长子,生活还不仅仅意味着自己的生活,还意味着一个家族的生存兴衰。 陈固有些下意识的想要叹气,却听外边长随的声音:“谭二爷来了,我家主人已经在里边等候多时了。” “谭公来了,快请上座。” “陈公太客气了,某闻陈公相招,岂有不来之理?”谭正也是一缕黑须,面色白皙,很有点儿富绅模样,拱手一礼。 陈固估计对方也应该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自己一发函相邀,对方便马上应允而来。 寒暄一阵之后,等到酒菜上来,房间里只剩下二人,二人的随从仆人尽皆闭门在外守候。 “恐怕谭公也听到一些传言了吧?”陈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之前某也以为这不过是蔡州或者蚁贼方面有意传出来的谣言,离间我等和军指挥使大人的关系,但是后来某问了我家二郎,他支支吾吾不肯明言,一直到某严词相逼,他方才说了实话,军指挥使大人的确有此意。” 陈固的话一出口,刚端起酒杯的谭正手禁不住一抖,就都仰倒了半杯,恍如未觉,颤声道:“果有此事?” “嗯,确有其事,不是空穴来风。”陈固重重的哼了一声,“固始连遭两难,蚁贼过境,蔡州军来犯,我陈氏一族出钱出粮,还出人助战,折损过百,现在军指挥使大人却要行此法,无疑是在断我们士绅的根基啊。” 谭正被陈固的话给吓住,连手足都有些冰凉。 殷城不比固始,而谭家也和陈氏无法相比。 殷城偏居光州南部,紧邻大别山区,在整个光州是最没有存在感的,谭氏一脉中除了曾经有一人曾考中举人外出做官,现在这一支脉在长安外,其他皆无值得一提之处。 而固始好歹也算是光州东部要地,且固始人口也比殷城多得多,陈氏也是当之无愧光州士绅。 在江烽率领固始军抵抗蚁贼时,陈氏一族也是鼎力支持,颇受君宠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果说江烽现在连陈氏都要动手,那殷城谭家又如何能避免得了? 见谭正被自己的话给吓得面色苍白,陈固心中也是稍稍一松。 若是能挑起殷城士绅的强烈反对,这其中就还有可待商榷余地。 陈固就不相信江烽真的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要对固始殷城两县士绅大族下狠手,纵然现在蔡州袁氏已去,但是毕竟光州还是在袁氏统治之下,若是江家子真的要这般妄为,陈氏还真不如拱手迎袁氏入城更好。 谭正也非没有见识之人,只是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之前他只是知晓了固始军击退了蔡州军,这大大出乎殷城方面所有人的意料,原本托庇于鄂黄杜家,没想到鄂黄杜家因为安州被南阳进攻,慌慌忙忙退军走了。 惶恐中殷城还在等待蔡州来人接管,没想到霸气若斯的蔡州军居然败给了原本不值一提的固始军,现在固始军强势入驻,接管了殷城的统治权。 谭家本来就因为之前对固始军的冷淡而惶惶不安,现在骤然听到江氏要行检地之策,这简直就是要挖士绅们的根。 所谓检地,就是要对各地现有土地进行核实。 自太宗以来,推行均田制,各地土地除士绅私田之外,绝大部分为国家所有的公田,但随着中唐之后兼并之风大盛,大量土地从公田被改籍为私田,大批农户得不到授田,不得不沦为佃户、庄客,同时原有的永业田也被士绅豪族购买却不移户,使得租税仍然落在原有农户头上,最终迫使大批农户流亡,这也成为流民的最大来源,所以这种授田制度基本上在各地被废置。 但随着黄巢之乱后,又有现在的蚁贼之乱,各地士绅豪门也受到冲击,亦有一些藩阀为缓解水旱天灾和无敌流民带来的压力而实施检地之法,也就是对各地进行检地,清查以前被非法改籍和买卖中未曾移户的土地,以及后来新垦之田却又未上报官府以避租税之田,收归国有,再行实施分配。 检地,实际上就是要检三类地。 第一类,新垦未报之田,按照规制,新垦之田三年不纳租税,这百十年来未报不纳税之田何其多?固始地处平原腹地尚好,但是像殷城这种偏于南部的县份,近几十年新垦之田极多,若是皆被收归国有,那士绅们损失可就惨重无比了。 第二类,公田改私田,这要分两类,一种是获得了官府批准的改田,这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更多的还是士绅与地方胥吏巧立名目或者移花接木私自改籍,这种情形在晚唐以来越演越烈,也是导致国家无敌可授的根本,在各地都相当突出。 第三类,就是原本分配给农户的永业田,由于水旱天灾或者生老病死,或者被士绅地主凌迫,农户不得不出售自己土地,但是士绅在买下土地之后却不移户,使得租税仍然落在农户身上,要么向官府隐匿庄户佃户,要么就只能迫使农户逃亡,这也是流民兴起的一大主因。 江烽要兴起的检地之法,自然解决不了土地兼并的根本问题,但是却能以这种方式来获取自己所需要的土地,而且是有理有据。 新垦未报之田偷漏国家租税,该补交租税该罚该没收,无人敢说半个不对,公田改私田,若是与官吏勾结私改,不但要改籍无效,而且惩处官吏士绅;买卖田地不移户,以此偷漏国家租税,一样要补租税该处罚和没收。 万事都要说一个依法有据,只是这等事情在士绅面前却要看你实力是否足够。 若是寻常官员,本身就是本土士绅出身,自然不会去给自己家族过意不去,而外来官员,你若是没有士绅支持,连日常事务都处理不下去,如何来管? 也只有像江烽这能军头出身的武人,依靠的是强大的军队,才可以明目张胆的向士绅们逼宫。 每一个世家望族都是建立在大地主的基础之上的,没有土地,纵然你家有万贯,你也无法成为世家望族,土地传百代,这是有其道理的,一切都要依托于土地之上。 可以说每一个士绅大族都无可避免的会通过这三种方式来增加自己的土地,从寻常富户成长为世家望族的这个历史,其实就是不断的通过这几种手段来攫取土地的过程,只不过各有侧重罢了。 像陈氏就是以改籍和购买不移户这两种手段来获得土地,而谭家则主要是以垦而不报、多垦少报的方式来获得土地。 这百十年来来,官府也不是没有行过检地之策,但是要么官吏与士绅上下其手,敷衍而过,要么就是在士绅的阳奉阴违和软磨硬抗下无果而终。 尤其是近几十年来许氏的统治主要集中在定城、光山和乐安三县,在固始和殷城的影响力相对较弱,所以这两县的情况就更为突出了。 现在江烽突然要行检地之法,自然就让陈氏和谭家这些本土大族惊恐万分了,这个家伙可是有强大的军队武力作为后盾的,稍有违逆,随便栽诬一个罪名,抄家灭族都不是没可能。 良久,谭正方才回过神来,压抑住内心的恐慌和紧张问道:“陈公定有应对之策以教我。” 陈固摇摇头,“谭公,军指挥使大人的性格你也了解,他现在击败了蔡州军,气势正盛,恐怕是难得听得进人劝谏的,若是要违逆他意,怕是难以交待。” “以陈公之意,我等就只能服从军指挥使大人之意,任其宰割了?”谭正不相信陈固会这么大方,土地对谭家固然重要,难道说对陈氏来说就不重要了,那这个家伙把自己从殷城邀来作甚? 总不是来尝一尝这正阳楼的蒸羊肉吧? “那倒也不是,某观江大人大概在这一战之后也有些骄狂之态,不过他似乎忘了若是无我等士绅对其的支持,这一战岂能如此干净利索的赢下来?”陈固压低声音,“他是武人出身,自然不知晓我等士绅在乡间的分量,若是离了我等的支持,他这检地之策,怕是根本就无人替他推行吧?” 陈固的话让谭正眼睛一亮,这话在理,再好的条陈那也得要有人来执行,总不能让军指挥使大人自己去丈量土地核查典籍吧?这活儿可不简单,时间、人力物力那都不是随便谁都能干得下来的,关键在于谁来替你干这活儿,县里胥吏都是乡里乡亲,很多还是本族子弟,岂能向着你这等外来武人? “再说了,咱们士绅也该力陈我们的建议,表明我们的态度,现在局势方定,某就不信军指挥使大人又要弄得鸡犬不宁不成?谭公,你说是不是?”见谭正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意见,陈固也是得意地朗声一笑,只要固始殷城士绅抱成团,就不怕那江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完待续。) 第三卷 挥剑决浮云 第一节 掌握命运 坐在鞠蕖床头边的胡椅上,江烽睃了一眼扭动着纤细腰肢离开的吴瑕,微微摇摇头。 “怎么了,二郎?”面色还有些苍白的鞠蕖额际系了一条粉色丝带,倚在床头,多了几分柔弱的气息。 颊边的伤痕仍然有些刺眼,不过在日渐习惯的江烽眼中已经没什么影响了,当然,这的确是白璧微瑕,若是能把这伤疤祛除,自然就是白璧无瑕了。 江烽的感觉也是鞠蕖现在的心境也有些变化,对自己颊边的伤疤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她自己的伤势,甚至有点儿伤势痊愈慢一点儿无所谓,最好能早一点能把她这伤疤给祛除了。 “你觉得这丫头怎么样?”江烽笑了笑,“她说她对武道一脉很感兴趣,想要拜你为师呢。” “很好啊,只是她的年龄稍稍大了一点儿,不过也没太大影响,现在开始习练也没问题,不过我看她好像有些三心二意,未必能吃得了这个苦才是。我觉得她也没必要吃这个苦,如果真要习练的话,你不是说你能熬炼一些有助于修行的丹药么,可以给吴瑕熬炼一些筑基的丹药啊。” 看得出来鞠蕖对吴瑕的印象很好,说起吴瑕时,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这在江烽意料之中,以吴瑕表现出来超过年龄的乖觉精明,鞠蕖这种傻女子不被对方给哄得心花怒放才怪。 江烽心中也在叹气,你道熬炼丹药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么? 不说药物的珍贵,搭配调制的艺术,熬炼的火候掌握,光是自己都得要花费莫大功夫,若不是这一仗己方几大武将重伤太甚,江烽也没有这么多心思来搞这个玩意儿。 就这样,七天时间里江烽基本上除了听取斥候汇报和城防体系重建以及募兵进展情况,整日里就围着药罐子转了。 杨堪恢复的情况还不错。 常昆救了他一命,他内腑虽然受创不轻,但他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之前和袁无为之间恶战太久,元力玄气消耗过甚。 所以江烽可以调制熬炼的几贴药剂中,帮助疏导内腑淤血堵塞促进气血运行的药剂效果不错,如果不是缺了两味较为少见的珍贵药物,效果还会更好。 秦再道和张越的情况就要糟糕许多。 秦再道几乎是拼死一战,差一点儿就是经脉崩散了,也幸亏袁无为收兵及时,让他保全了一命。 江烽在他身上花费的心血最多,因为缺乏一味药材,还专门派人到隋州去索求,所幸刘玄给隋州方面有交代,所以还算拿到了这味元鼍胆,才算把这味药炼制成。 不过即便是这样,秦再道没有一个月恐都下不了床。 张越内伤都还要好一些,但是外伤却不轻,尤其是伤及了肩部经脉和筋骨,也是非常麻烦。 这个时候江烽才觉察到自己这个固始军的底蕴单薄。 不说大梁、大晋这些顶级藩阀,就算是南阳、鄂黄、淮北这些藩阀,军中都有专门的郎中药师团队,甚至还有专门的术法药师,用于炼制术法丹药,专门为高级武将服务。 像哪里像自己作为主帅,居然亲自操刀上阵,传到外边去,估计都得要笑掉人大牙。 秦再道和张越两人都要一个月后才能勉强恢复,而杨堪估计十来天就能下床活动了。 而眼前鞠蕖虽然伤势当初算是最重的,但是鞠蕖作为梨山派专修刺杀一道的,在伤势恢复上有独到之处,再加上江烽也是全心全意为其熬炼疗伤药散,所以反倒是恢复最快的。 这才服药三日,已经能够勉强下床了,不过要想彻底恢复到受伤之前状态,也最起码还得要半个月。 “看来这丫头倒是把你给哄得挺开心啊。”江烽忍不住调侃了鞠蕖一句。 经历了这么多事,尤其是这一仗之后,江烽和鞠蕖之间已经有了一种熟悉的默契。 这种默契和江烽与许静之间的关系又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有什么不同,江烽也说不上。 总而言之就是感觉不一样,和鞠蕖在一起很轻松随意,更像是一起合作可以相互信赖的伙伴,而与许静在一起,则多了几分怜爱,但又少了几分轻松随意。 “二郎,别这么说吴瑕,我知道你觉得吴瑕心思多了一些,可你也不想想,她出身那种家庭,自小就要为生计而奔波,而且你也看到打小一个美人胚子,不知道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会打她的主意,若是没有点儿心眼儿,那还早不就被那些恶人给作践糟蹋了?” 江烽没想到素来性子粗疏的鞠蕖居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让江烽惊讶不已,或许是鞠蕖自己就有这份感觉,或许是吴瑕给鞠蕖灌了**汤,江烽倒不好说什么了。 “唔,蕖娘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吴瑕这丫头过于狡黠,小小年纪如此,未必是好事。”江烽摇摇头,“男人没几个喜欢这种女人。” 鞠蕖瞪了一眼江烽,没好气的道:“二郎的意思是我这种没脑子容易被男人骗的女孩子才是最受男人喜欢的?” 江烽嘿嘿一笑,却不搭腔,让鞠蕖更是气恼,正欲发作,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声,“军指挥使大人,崔大人说有紧急军情,另外军议的时候也差不多了。” 江烽定了一个规制,非战时,每三日一日常军议,每十五日一大军议,参加者为各军指挥使和副指挥使,也包括掌军参议,如有需要也会让道藏所和材官所负责人参加。 江烽应了一声,顺势起身,“蕖娘,你好好养伤,虽说你伤势好的比较快,不过也别太大意了,你内伤初愈,还需要多休息,这段时间也不要随意出门,就在家将息着,我先去了,明日我再来看你。” 蕖娘本来有些气恼,却见江烽要走,恨恨的瞪了一眼进来的张万山,张万山赶紧低垂下眼睑,不敢乱看。 出了门,江烽活动了一下身体,不得不承认每一次恶战之后,哪怕是受创不轻,都总能给自己武道修行带来不少提升。 赵榄的临时反噬的确让当时的江烽受创非轻,整个内腑震荡不轻,就像是被对方的元力玄气狠狠的冲刷了一遍,当时很糟糕,但是当缓过气来,江烽又自行根据自己身体变化情况调制了药剂服下之后,身体的恢复状态比江烽自我预期还要好。 都说生死之战是最能激发潜能,提升自我的手段,此言不假,只是这生死须臾间,谁又敢说自己在这一战中能存活下来,谁又敢去冒这样的险? 而寻常的切磋对练往往又无法达到这种面临生死关头时爆发出来的潜能境界,所以也不可能有此效果。 目前自己还是静息期,照理说自己进入天境时日尚短,还处于最初级的静息前期,但是江烽还是感觉到了些许不同。 静息期的时间长短因人而异,但是一般说来三五年就算是比较顺利的了,资质差一些,或者修行上不太顺利的,十年八年不能跨越这个阶段也很正常,若是遇上天赋异禀者,自身又肯下苦功,一两年内跨越这个阶段的也有。 比如像袁无为据说只用了两年时间就跨越了天境初段的静息期,而袁无敌则更骇人,只用了一年半就突破了静息期进入了养息期。 江烽感觉自己仅仅是通过这一战,就已经脱离了静息前期而进入了静息后期。 赵榄的临死前的元力反震几乎要把江烽全身骨骼经脉都要震散了,而御法衣巧妙的卸掉了部分元力,而剩下的元力玄气冲击正好在江烽勉强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所以这份元力的洗涤可谓来得恰到好处,把江烽体内本来尚不稳定,还有些紊乱的玄气给彻底震散,相当于是为江烽提供了一个重新凝脉聚气的机会。 而江烽本身根基就打得极为牢靠,这种情形下再有丹药辅助,这个静息前期到静息后期的飞跃,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还要快捷,犹如惊人的一跃。 杨堪在经历了这一战之后获益也非浅,江烽从杨堪的气血变化就能感觉得出来。 如无意外,杨堪现在一只脚已经触摸到了太息期的边缘,也许再来一次如同他和袁无为这样的巅峰对决,彻底激发他的潜能,就能把他送入太息期。 同样,秦再道和张越也一样,按照江烽的估计,只要调息休养得当,再有药物的辅佐,等到彻底恢复,秦再道和张越跨入天境初阶静息期已经不是问题了。 所以武人们都酷爱战争,因为战争除了能够为他们带来功名利禄外,还能够为他们的武道提升提供一个修行永远无法替代的砥砺机会。 只有在不断的身死砥砺中,武道修行才能真正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才能最大限度实现自我超越。 江烽作为武人,却不太喜欢这种方式,在他看来,如果每一场战争都要通过这种不确定性因素太大的武将对决来决定战争胜负,那么这个统帅就是不合格的。 一个合格的统帅,应该是在战争之前就基本上能够确定胜率有多高,哪怕有时候他无从选择。 只不过战争的魅力往往就在于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变数太大,哪怕是再优秀的统帅,有时候一样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未完待续。) 第三卷 挥剑决浮云 第二节 浍州(为丁丁鱼爸兄弟加更!) 已经是寒露了,天气开始转冷了,但是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街道上人们兴高采烈的热闹劲儿。 虽然击退蔡州军十多天已经过去了,但是人们仍然在为这场战争中幸免于难而感到庆幸和喜悦,连带着整个固始县城里洋溢着的喜庆气息都一直未曾消退。 毕竟光州被蔡州袁氏攻占之后的血腥洗劫屠杀还历历在目,尤其是从光州逃来的士绅们,早已经把光州的惨状通过绘声绘色和添油加醋的描述让整个固始城里的居民夜不能寐了。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固始军表现出来骁悍和顽强让固始人为之骄傲,而且大家也都知道蔡州军这一次被击退,也许以后都不可能再来了,他们需要面对的是大梁咄咄逼人的攻势,需要自求多福了。 江烽的腿伤痊愈很快,除了元力玄气的迅速凝固聚息外,对外伤的恢复亦有相当大的帮助,所以行走间基本上恢复了正常。 东岳庙外的场子上一个杂耍摊子圈足了人气。 一个女子正在踩索,两根木杆支起,一条红索横跨其间,一名身材窈窕的妇人手持横杆正在红索上表演,时而摇摇欲坠,时而向后仰倒,时而微微蹲下,弄出各种花式,引来周遭看客们一阵接一阵的惊呼。 连江烽都忍不住站住脚,仔细欣赏一番。 旁边还有一个耍弄盏碗的男子,大概是觉得看客们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女人吸引住了,也就知趣的放下盏碗,顺手拿起一面小锣,抡锤敲击着,吸引更多的客人前来。 一旁卖着胡饼的摊贩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看得入神,一直到炉中的胡饼发出焦糊的气息,才引来他一阵惊呼自责,也让周遭的看客嬉笑不已。 女子在踩索上居然来了一个后空翻,而横杆居然不摇不动,纤细的秀足踩在那红索上格外轻盈灵动,让人心思情不自禁的跟随着那绣鞋晃动。 那红索也是一阵晃荡,又是几个看似惊险的摇曳生姿,引来场边阵阵唏嘘声,投向那木盆里的铜钱顿时多了十几枚,让那敲锣男子也是喜笑颜开。 张万山也没想到军指挥使大人竟然挺足观看,而且还有点儿不想走的模样,也不禁挠头。 他没想到平素威严谨行的上司居然会喜欢看这种杂耍玩意儿,那边军议即将召开,崔大人还要提前和商议相关事宜,所以张万山才专门提前来唤上司,还惹来蕖娘子的不悦。 这会儿让可倒好,上司大人居然在这里逗留,要让蕖娘子知道了,还不得把自己给骂死? “大人,差不多了,崔大人还等着您呢。” “唔,知道了。”江烽也知道现在不是放松的时机,还有无数繁复的事务等着自己去处理,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 他自小就喜欢看这种杂耍,小时候经常在赶集的时候,遇上就非得要看小半天才走,只不过后来这种流行于乡间的杂耍日渐消失,所以在光州,在这里,这种杂耍总能勾起他的回忆。 今日是大军议。 蔡州军离去已经十八日,距离第一次大军议已经有十五日了,按照江烽确定的规制,今日便是大军议。 而哪怕是还在床上无法起床的秦再道和张越,都是被人半搀扶半硬挺过来了,而杨堪更是咬着牙自己走来。 厅堂内已经约定俗成的形成了一个议事堂,座椅的摆放也进行了调整。 江烽居中,而崔尚则是以掌军参议的身份坐在了江烽左侧面,常昆的身份不好确定,只能含糊的以客卿身份坐在了右侧。 接下来的就是两列座椅,杨堪和秦再道分座两端头把,张越、丁满、黄安锦、鞠慎、许子清、葛晗、李桐等人按照座位依序排列下来。 在排序上也是让崔尚煞费苦心,他很清楚随着谷明海和郭泰的逝去,这个局面必定面临调整,而且随着固始军日后的扩张膨胀,这个座次仍然还会有调整。 但是每一次调整都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既要照顾到诸将的资历,同样需要考虑诸将在固始军中的位置,还要斟酌其他诸多因素。 江烽也知道这个座椅一旦排定,自然会在很多人心中形成心理定势,但是随着固始军的发展,这个排序又会面临着不断的调整,这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调整,但是任何人都必须要适应,没有调整,便没有上进的动力,即便是自己也是如此。 江烽只是看了一眼杨堪、秦再道和张越,却没有问他们三人的伤势如何,因为每日里几乎他都会看一遍,三人伤势已经无大碍,关键还需要时间来将息调养,这却是谁也帮不了的。 “今日大军议,白陵,你先把这几日收集到情况和诸位说一说,也好让大家知晓一下这段时间里咱们固始,以及和咱们固始息息相关的各地发生的情况,也好为日后咱们固始军下一步的打算出谋划策了。” 崔尚的手中仍然持握着厚厚的一叠纸卷,但其实这些内容他早已经了然于胸,根本无需看一眼,也能如数家珍。 “先说说咱们固始这边的情况。按照军指挥使大人的命令,这半月来已经对此次阵亡将士以及前次蚁贼围城时阵亡将士的名单逐一进行了清理核对,厘清了所有情况,同时也对这两次战事中所有将士的功勋进行逐一核对查证,这项工作也是昨日才基本告一段落,其中尚有部分无法核准的,按照军指挥使大人的意见,以较高者取,……” 这是大事,关乎军心士气,阵亡者,伤残者,获功得勋者,都要有一个明确说法交代,哪怕优恤和奖赏标准尚未完全出来,但是起码你需要把具体情形搞清楚,为下一步的策勋授功做好准备,也能安抚住人心。 本来固始军按照寻常规制也是有的,但只是面临这样激烈的战事,再按照原来的方式来核准,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去了,所以江烽和崔尚也商议,加快速度,对一些模糊不清的,就高不就低,也算是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江烽本意是要把这个情况拿出来让诸将商议,但是很显然这般武将们都还没有适应江烽的这种风格,既然主帅都已经确定了的事情,而且也都是为了鼓舞提振士气,又有谁会不说好? 唯一可虞的就是固始军现在能够支撑得起这份优恤和奖赏所需的钱银乃至田土,这却不是诸将来操心的事情了。 “城防体系的建设仍然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但鉴于目前军中物资匮乏,目前只是招募了三千民夫,主要是疏浚和加深拓宽护城河,另外按照军指挥使大人的意见,目前护城河需要向西向东各扩展五百步,为日后城墙外移做好准备。” 这个说法一出来,立即就要引起了诸将的窃窃私语。 如此大规模将城墙向外扩张,无疑就是在为扩大县城做准备了,只是固始只是一个县城,这一次行就向外扩展一千步,相当于三里多地了,这对于本来就不算太小的固始县城来说,又是一个巨大的膨胀,意图何在? 有些消息灵通的武将之前已经从江烽闲谈中得知一些消息,比如丁满等人。 他们知道江烽有意要重设浍州,并以固始为浍州州治所在,那么州治所在城池规模自然不可能与一个县城相若,扩大规模是必然之举,而且这恐怕还只是第一步。 日后若是随着固始军势力的膨胀,这浍州州治所在还会进一步扩建,这大概也是江烽得以说服陈蔚等人的一个条件。 只是当初丁满等人为江烽重设浍州的宏图所激荡得心情难抑,但之后等到心境平复之后也明白这个构想恐怕很难实现。 固始军现在控制的也不过就是二县之地,江烽提出的要控制盛唐和霍山两县,还只是纸上谈兵,现在蚁贼虽然已经将主要力量转向了更为富庶的霍丘、安丰、寿春,但是仍然有小股蚁贼在这两县活动,使得大批惧怕的蚁贼裹挟的农户向固始这边流亡。 江烽注意到诸将的混合着惊讶、兴奋和期待的表情,主动插话道:“在座诸位都是我固始军的中流砥柱,我在这里也无需隐瞒,我的确有意推动重设浍州,将殷城、固始、盛唐、霍山四县纳入浍州管辖,这一构想我在汴梁时就已经考虑过,而且也向李鹤、李固和裴林等几位大人透露过,不过大家也清楚,当时我们固始生死未卜,几位大人恐怕也只是觉得我有些好高骛远了,这个想法更像是空中楼阁,但是现在,我相信梁王殿下和大梁政事堂、崇政院的诸位大人应该意识到我们固始要求重设浍州的构想并非痴心妄想,而是存在现实基础的了。” “当然,目前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想,要实现这个重设浍州的构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要敦请大梁上奏长安,要疏通长安方面请朝廷同意并下诏令,还有更重要的,我们要有这个实力真正能控制住这个浍州的地盘,这是根本!”(未完待续。) 第三卷 挥剑决浮云 第三节 猛犬,猛虎 江烽极为肯定的话语终于将诸将的情绪给调动到了极致,就连身体状况不佳的秦再道和张越都是兴奋莫名,而诸如葛晗、李桐这些人就更忍不住欣喜若狂。 对于这些大梁来的军官们,来固始当然和那些老卒们又有不同,当不只是图混口饭吃,他们有更远大的抱负和目标,那就是升官发财,封妻萌子,进而打下一份家业,为子孙后代乃至家族谋一个欣欣向荣的未来。 浍州?浍州! 州和县的差别大了去,一旦设州,也就意味着将会直接面对朝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哪怕是大梁和浍州也是平起平坐的地位。 盖因李唐规制便是州县作为行政区,而像道这一级主要是指监察区,而节度更多的是指个人持节,军事意义更大,但都从未在法理上上升为一级行政区,所以真正的行政区还是要以州县来划定。 《韩非子·显学》说得好,猛将必发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部,这个州部事实上就是指原来的州郡,也就是现在的州,也就是说真正要想发迹,基本上都要从卒伍州部中起来。 而对于杨堪、丁满这些武将们来说,一个固始县军显然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了,若然能以浍州军的身份出现,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掌握更大的军权,可以参与更庞大更激烈的战争,同样也可以获取更多的功勋和利益,这对于武将来说,比任何东西都更具吸引力。 尤其是在之前江烽已经明确流露出了会兑现战前的承诺,连普通士卒们都能获得包括钱银和土地在内的奖赏,那么他们这些承担责任更大,功劳更大的高级武将呢? 一旦浍州设立,可以预想,他们将会为自己的选择获得更丰厚的回报。 观察到诸将一个个喜形于色,江烽也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现在固始军面临一个很好的机遇期,但是固始军的实力有限,而且时间同样有限,一旦错失了这个机遇,那么日后就很难再找到这种时机了,所以江烽明白自己恐怕又要面临一个极为冒险且艰难的抉择了,但他别无选择。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只能把一切他能利用的力量都要利用起来,再来一次大冒险,或者说赌博。 在很多人看来,也许现在固始军就该是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坐看大梁和蔡州军打生打死了,但是江烽却知道大梁这一次恐怕很难把蔡州这头生命力极强的狼打死。 周围的泰宁军、晋军以及感化军,都不会允许大梁这么做,甚至连现在正在积极谋求和大梁改善关系的南阳都未必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发生。 或许在态势不明朗时南阳还可以态度暧昧,但是当大梁真正要对蔡州构成生死威胁时,没准儿南阳就又要改弦易辙了,更不用说后边还有一个随时会发挥穿针引线作用的关中李氏。 可以说现在大梁周遭所有藩阀对梁蔡大战都持欢迎态度,但是却绝不会允许大梁对蔡州构成压倒性的优势,这是底线,他们希望梁蔡之间的大战能让双方都两败俱伤,或者说形成一种僵局,甚至连江烽内心也一样如此。 只有这样,周邻诸藩才能获得最大利益,比如南阳入侵安州,自己图谋构筑浍州。 江烽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东西,大梁这个号称中原霸主的头号藩阀实际上已经陷入了一个密织的罗网当中。 无论大晋还是泰宁军,亦或是淮北或蔡州,也包括南阳和关中,这几家中除了大晋之外,其他几家都不愿意出头露面充当进攻大梁的急先锋,而更希望别人来担起这个担子,但是他们也绝不会容忍这中间任何一个势力被大梁所灭。 大晋是一个例外,因为作为唯一一个敢于和大梁争霸的强藩,大晋的确具备单挑大梁的实力,当然,大晋只是具备这个挑战实力而已。 从根本上来说,大晋的地域人口和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具备单挑大梁的实力,尤其是它天生拥有从塞外获取优良战马,获得杂胡支持组建铁骑的优势,但是大梁凭借它在战略纵深和人口经济上的巨大底蕴,只要不犯战略性的错误,那么大晋就很难真正从正面击败大梁。 要想彻底击败并灭亡大梁,除非其余几家能给大晋以全力支持,但一旦大晋灭亡了大梁,那大晋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比大梁更可怕的藩阀呢?这恐怕也是其他藩阀需要考虑的问题。 正因为这种种纠结在一起的复杂心理因素和条件限制,才使得这种诸藩并存,攻伐不休,但是却有始终难以见出端倪的局面维系了几十年。 这期间大梁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曾经凭借着自身超强的实力不断掀起战事,但只要有一家真正面临被灭亡的局面,那么其他几家便会倾力相助,让其无法如愿,这从三年前梁蔡关于陈州争夺战就能看得出来端倪。 大梁内部的有识之士也越来越觉察到大梁在这场持久的对决中越来越不利的迹象,从几年前的蔡州反水开始,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征兆。 原本依附于大梁的这个盟友突然反噬,一下子成为了一个反扑大梁的急先锋,无他,因为他们觉察到了大梁现在的老迈没落和官僚迟钝,啃下南陈州只是第一步。 正因为大梁反应迟钝,没有做出有力的回击,这使得蔡州得寸进尺一口吞下了光州,如果不是因为蔡州动作太猛太大吓到了鄂黄杜氏,使得杜氏出兵干涉,只怕现在整个光州都归属了蔡州,真正到那一步,恐怕大梁的局面就更堪忧了。 所以江烽在汴梁时也毫不客气的讥笑李鹤李固等人说大梁居然要靠一个不挨天不接地甚至没有半分交情的鄂黄杜氏帮忙,而大梁自己居然还对蔡州的动作迟钝得懵然无知,居然还意识不到蔡州吞下了光州之后一旦消化掉,其实力会膨胀到一个什么程度,对未来大梁威胁会有多大,想想都是可笑。 这番话也的确让李鹤等人惭愧不已。 大梁并非没有人有识之士,只不过大梁有时候太过于傲慢自大,太过于墨守成规,使得它的效率显得格外低下,但在江烽点明了这一点之后,大梁政事堂和崇政院还是意识到了固始的出现的确是一个契机,一个往蔡州、淮北背后打入一枚钉子和楔子的契机。 钉子的作用是让蔡州和淮北芒刺在背,无法全力对付大梁,而楔子的作用则更为重要,可以用来撬动这个区域形势变化。 对于大梁来说,淮北、淮南以及蔡州之间这一块区域的形势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了,只要把固始军这个还略显稚嫩但却成长迅速的恶犬迅速催化补强,让其这个区域恣意妄为,牵制住蔡州和淮北的精力,对大梁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而且可以说固始军现在是越强大对大梁越有利。 正是因为这些因素在其中,江烽认为眼下的固始军可以更大胆冒进一些,对大梁的要求可以更多一些,因为这符合双方的利益。 拿下霍山和盛唐,设立浍州,让固始军成为更为强大的浍州军,成为一支真正可以抗衡和牵制蔡州和淮北的猛犬,这符合大梁的利益。 江烽不介意当大梁的猛犬,因为固始军现在的地位决定了它现在还只能当一只犬,还没有发展到可以拥有自己意志的猛虎,借助大梁的支持,以及大梁和蚁贼制造出来的契机,不遗余力的各方面壮大自己,寻找属于固始军自己的发展道路,就是江烽现在要做的。 “大家稍安勿躁,要想把固始变成浍州,这里边我们自己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刚才也说了,最根本的还是我们自己的军队够不够强,如果连蚁贼都打不过,你怎么去拿下盛唐,控制霍山?”江烽话语里开始步入实质性的问题,“所以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打造出一支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强军,但是现在我们的固始军距离这个标准还有很大的距离,我们需要时间,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却不会多,形势万变,如果我们按部就班,也许等我们觉得自己条件具备了,可外边形势已经变了,没有我们的机会了。” “军指挥使大人,只要你一句话,怎么干能行?刀山火海咱们都敢去,管他什么伊洛十大寇也好,蚁贼也好,咱们固始军就是要来拿地盘的,敢来虎口夺食,咱们就灭了他!” 葛晗第一个拍起了胸脯,字句铿锵,固始城守城一战是最让他憋闷的,让袁文極和袁文槐两人联手战四人,居然被别人死死压制住,半点战绩皆无,所以他一直憋着这口气,想要尽快为自己在固始军立足打开局面。 李桐也是紧接着就宏声表态:“对,小郎说得是,蔡州军咱们都能撵走,难道说还惧了蚁贼不成?大人,现在我们要干什么,你只管开口,咱们啥都没有,就是有一身胆气!”(未完待续。) 第三卷 挥剑决浮云 第四节 整军 见场内气氛被自己调动起来了,江烽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江烽嘴角含笑的点了点头:“我们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待会儿白陵会一一说明,可以说我们固始军从来就没有过轻松的时候,从建军一来就是如此,而且我也认为,当一支军队轻松下来的时候,那也就意味着这支军队该被淘汰了。” 最后一句话语气不重,但是却意味深长,也让在座众人都是一震,细细品味着江烽所说这句话的意思。 崔尚也细细的将下一步亟待推动的事情一一道来。 按照江烽的设定,固始军会进行一次较大规模的扩军,步军主力规模将会暂时按照两个军的标准来制定,初步决定先设立固始第一军和第二军,而这两个军将不再按照原来的固始军五个营以及申州军两个营的编制来设立,而是彻底打乱重编。 其中第一军将由杨堪担任军指挥使,张越担任军都虞侯,第二军由许子清担任军都虞候,军指挥使暂时不设。 另外秦再道负责筹建未来的固始骑军,目前将会按照两个营的骨架进行搭建,秦再道亲自负责筹建骑军左营,担任左营指挥使,鞠慎负责组建骑军右营,担任骑军右营指挥使,所需战马将从陆续从大梁购买。 丁满将负责未来的牙军组建,先期组建两个营,黄安锦和葛晗分别担任任牙军左营和牙军右营的指挥使。 这样一来,实际上是将固始军按照未来的浍州军规模来搭建架子的,除了第一军和第二军外,骑军和牙军连架子都还搭不起。 尤其是骑军,如果要真正完善两个营的骑军,光是战马就需要两千匹左右,这还没有算鞍具和培养合格的骑兵所需耗费,真要达到这一步,别说一个固始县,就是真正等到浍州成立了都够呛。 这个方略一公布出来,立即就引起了在座诸将的一片沸腾。 这里边既有淡然处之的,也有兴奋莫名的,亦有满怀期待的,也还有失落不满的,不一而终。 但是无论是谁都意识到这一次固始军是真的要大动干戈的,而且也绝不是像之前大家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只是要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尤其是之前江烽的那一番话,摆明车马是要立马起风云的,这对大家来说都,就是孕育着无数机会。 无论你现在满意不满意,在未来的战争你都可以展示自己,甚至可以从战场上的表现来重新赢得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好了,诸位,白陵已经把我们固始军未来一段时间的构架宣布了,在这里我要阐明的一点是,这只是一个最初步的构架,也是基于我们当下的固始军格局的一个临时性安排。”江烽语气里充满了浓烈的提醒, “就像我们在对抗来犯蔡州军时那样,只是一个临时性的组建了固始军,现在才不过一个月时间不到,我们固始军又要重建了,这也意味着也许一个月后,也许是三个月后,也许是半年后一年后,这支军队可能还会进行调整,所以大家要有准备,别到了那一天需要调整了,你自己还觉得心气不顺,怎么就没我的份儿了?你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那当然就没你的份儿了,到时候别怪谁对你不公平。” 军议终于散了,但是带来的冲击波却是震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一次的军制调整不可谓不大,有些在预料之中,比如杨堪担任第一军指挥使,张越担任军都虞候,又比如丁满负责牙军的组建,但有的则出乎意料,像鞠慎组建骑军右营,许子清负责第二军的筹建。 杨堪和丁满以及他们的副手安排都没什么值得争议的,但是像鞠慎组建骑军右营,许子清担任第二军军都虞候,这都有些突兀,而且也看不出这里边究竟有什么门道,或者说体现了江烽什么意图。 书房中只剩下了江烽和常昆二人。 照理说常昆是由黄安锦引荐而来,黄安锦似乎要更亲近一些,论关系似乎提早投效江烽的杨堪、丁满要比至今未曾明确身份,更像是一个客卿身份的常昆更密切一些,哪怕论交情,崔尚已然成为江烽身旁的第一幕僚,也要胜过常昆。 但是只有江烽和常昆二人内里才明白,现在只有他们俩才可以说是无所不谈,任何东西都可以敞开来说的。 常昆并无子嗣,只有两女,而现在常昆与袁无为一战之后伤了元气,加上之前几年酗酒,武道进境已然止步,眼下就算是身体恢复,武道也只能止步于静息期了,好在常昆心态放得很开,已然放弃了在固始军中的想法,只是想要为师门白马寺一脉谋些机会罢了,这和固始军的发展算是一个双赢合作。 正因为如此,常昆可以站在局外以一个相对超脱的心态来看待目前固始军的问题。 “二郎,你这样骤然扩大至四军格局,步子似乎迈得太大了一些啊。”接过江烽亲自捧过来的茶盅,常昆也只是点点头,含笑道:“这样扩张速度过猛,可能会抵消过这一战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军心士气啊,对战斗力也会有很大影响啊。” 江烽苦笑,“云达兄,我何尝不知?但固始军等不到那个时候啊,若是只见两军,以眼下的军官数量,勉强能应对,现在多了骑军和牙军,肯定会有较大缺口,可我也无从选择,时不我待啊。” 这种幅度的扩军,势必对战斗力有较大影响,但是江烽觉得这种影响是暂时的,一旦进入正轨,有大批经历过两场死战的老卒和兵头带领,操练熟悉,便能迅速形成战斗力,形势也不允许固始军在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了。 常昆也明白江烽所言的时不我待是指什么意思。 现在大梁对蔡州军攻势正盛,尤其是西线大战正式拉开之后,大梁龙骧左右两厢分两路从舞阳出击直插西平和冶炉城,迅疾在这一线展开大战。 其中龙骧左厢在主帅葛恒率领下在吴房与袁军主帅袁怀敬率领八千大军展开激战,袁怀敬接战不利,不得不退守吴房县城,形势相当不利。 而袁无为则率领偏师在冶炉城狙击龙骧右厢,利用冶炉城的有利地势,与大梁龙骧右厢统帅张傥展开激烈攻防,虽然在兵力上袁无为率领的偏师不及龙骧右厢,但是袁无为却充分发挥了两千骑军的袭扰作用,迫使龙骧右厢军在冶炉城一带疲于奔命,难以前进,形成僵局。 甚至袁无为还亲率骑军连夜奔袭,一举击溃了在吴房县城下围攻的龙骧左军侧翼军,烧毁连营十八座,极大的挫伤了龙骧左厢军的攻城锐气。 西线形成了磨盘式的拉锯战,虽然袁无为的偏师依托冶炉城地势之利成功的阻击了大梁龙骧右厢军,但是大梁龙骧军的兵力远胜于袁怀敬和袁无畏两路兵马,在这种消耗战下,蔡州军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如果在这样持续下去,蔡州军消耗不起。 同样大梁南路和东路两路仍然在与蔡州军大战,尤其是以南陈州一战打得尤为艰苦。 蔡州军在大溵水一线狙击南下的大梁军,袁氏家主袁怀河的胞弟袁怀鹏以及汝阳八柱中的头号人物袁文樑和另外一个薛氏年青一代领军人物薛乘风与李固率领的天兴左军鏖战数场,互有胜负,也形成了僵局。 大梁在中线的进攻倒是打得波澜不惊,赵氏家主赵宣率军在郾城成功的挡住了大梁天威军左右厢的进攻,袁怀河在汝阳进行了总动员,亲自率领三万预备队前出至上蔡,准备随时策应东北西三路正在鏖战的蔡州军。 这一战袁氏已经倾力而出,老一辈的袁怀如、袁正业、袁怀通、袁怀志都全部出动,各领大军在一线征战,小一辈的汝阳八柱除了在固始城一战中伤重不起的,也全数上阵,力拼梁军。 就目前的态势来看,如果没有其他势力加入战争,仅仅是蔡州与大梁对战,那么两三个月内这一战就可以见出分晓,蔡州必灭,但很显然大晋和泰宁军乃至淮北和关中都不容许这种局面出现。 同样这里边也还存在一个变数,那就是南阳的态度。 南阳的诡异静默也让所有人都在看着刘氏的动作。 南阳目前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安州,甚至没有等鄂黄方面做出像样的反应。 慌乱之下的鄂州也是星夜横渡江水进军沔州,甚至和素来与鄂州方面亲善密切的沔州方面发生了冲突,也幸亏沔州实力太过薄弱,无力抵抗鄂州方面,加上鄂州水军力量的确强大,所以鄂州方面拿下沔州才未生变数。 虽然刚刚拿下了安州,但南阳其实是还有相当大余力的,如果这个时候南阳从泌州或者申州出兵朗山、真阳一线,那就可以与大梁形成钳形攻势,可以轻易而举的将蔡州彻底打爆。(未完待续。) 十一月的最后一周了,已更新,老瑞需要上推荐榜保持露脸,否则就要裸奔了!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三卷 挥剑决浮云 第五节 奇货可居 江烽相信这个时候各方力量都已经动了起来,现在关键点有两个。 一个是南阳是否会出兵蔡州,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蔡州必灭,如果是否定的,那么蔡州还有回旋余地。 另一个关键点是大晋、泰宁军和感化军什么时候介入,拖得太久,那么蔡州一样只有覆灭的结局,而这一点还取决于南阳的态度。 南阳如果出兵,那么这几方出不出兵都意味着蔡州的覆灭,所以无论是大晋还是泰宁军现在都还是有些犹豫,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如果他们真的出兵了,南阳仍然给蔡州致命一击,直接就能把蔡州打崩,而他们却会被拖入与大梁的战争当中去。 谁也不愿意成为变成大梁解决了蔡州腾出手来之后攻击的重点,泰宁军和淮北军不愿意,晋军也一样不愿意,所以真正的关键点还是在南阳。 所以现在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南阳下一步的动作。 南阳突袭安州并没有花费太大精力,这是南阳多年前就布局好的一步,可以说鄂黄杜氏输得半点都不冤。 整个安州被南阳渗透得如同一个筛子,南阳进军安州就像是一次行军,而安州方面甚至有部分军队直接倒戈欢迎南阳入主,这种局面让自诩对安州有很大影响力的控制力的鄂黄杜氏目瞪口呆。 这也意味着南阳对安州的掌控并不需要花多少精力,现在的南阳有相当余力来参与中原之战,就看南阳方面怎么来考虑了。 “我看南阳不会给蔡州这一刀。”常昆思索良久之后方才道。 “未必,若是刘同,恐怕不会,但是刘玄,就难说了。”江烽悠悠的道:“二刘分治之势已成,刘同占有南阳府和泌州两地精华,而刘玄却只得隋州这一原南阳最贫瘠一地,加上新得申州地小人少,光是一个安州只怕是难以满足刘玄胃口的,他现在不趁着刘同还记念着让出南阳的几分情谊愿意支持他的时候多捞些地盘,等到日后情谊渐淡,刘同凭啥还要出钱出兵替你刘玄打生打死?再亲的兄弟也得要明算账呢。” “问题是刘玄不会看不到若是他和大梁联手灭了蔡州,他就不担心自己成了狡兔死,走狗烹?”常昆不以为然。 “哼,狡兔死?狡兔多着呢,甚至还不是狡兔,还有猛虎恶狼在一侧呢,大晋能算狡兔?泰宁军能算狡兔,还是淮北能算狡兔?哪一个对上大梁都得要让大梁头疼几分,背后还有一个从来就没有安分过但大梁却还不敢随意触碰的关中李氏,嘿嘿,难道大梁就不需要一个盟友?” 江烽轻轻的哼了一声,“刘玄老谋深算,这些问题恐怕看得比谁都还准,否则他岂会冒着与自己兄长交恶的风险也要迫使刘家转向,不再跟着李氏的指挥棒转?当然这里边也夹杂他自己的私心,谁让他是次子而不是长子呢?” 常昆悚然一惊,听得江烽这么一分析,刘玄出兵蔡州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正如江烽所说,如果刘玄和大梁联手灭了蔡州,最起码大梁会以光州之地相酬,届时江烽这个刚刚升格为准盟友的角色就有些尴尬了。 对大梁来说如果刘玄愿意成为盟友,固始军这个尚显稚嫩的角色就可有可无了,若是能让刘玄吞下整个光州,进而威胁淮北,只怕大梁也是乐见其成的。 光申素为一体,若是刘玄真的得了光州,那拥隋、安、申、光四州,就真的不输于刘同了,而且所处地理位置更佳,对黄州更形成了包围态势,东可虎视寿州,南可染指黄蕲,霸业可期了。 常昆越想越震惊,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么一来,鄂黄杜家就危险了!光州若是被刘玄所得,安州和光州两路并进,以杜家之力,实难抗衡,黄州一失,蕲州也势必易手,杜家覆灭指日可待。” “杜家肯定就危险了,但是在之前我们固始军就更危险了,甚至可以说没我们固始军的戏了。”江烽苦笑。 “那刘玄还在等什么?”常昆忍不住站起身来,仿佛刘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即刻就要出兵蔡州了。 “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要出兵蔡州,首先要获得刘同的鼎力支持,这是其一,而刘同素来与关中李氏亲善,若是刘同坚决不同意,刘玄恐怕也得要斟酌几分。”江烽分析道。 “还有安州刚得,再说之前刘玄做足了前戏,也得要安抚一下吧?鄂黄杜家那边也得要谈一谈吧?还有你要名正言顺的把安州纳入囊中,总还得要上表求长安认可吧?” “嗯,那恐怕李氏就会以此为条件和刘玄交涉,要求刘氏不得对蔡州不利。”常昆眉头稍展。 “光是这个就想要让刘玄罢手?你把刘玄想得太容易打发了,他不要你长安认可也一样能控制住安州,顶多名份上不足罢了。”江烽摇摇头,“李氏若是要想让刘玄住手,起码还要拿出更多的筹码来,不过李氏要开条件,难道大梁就不会给刘玄更多承诺?还有蔡州方面恐怕也要斟酌吧?” “这刘玄岂不成了奇货可居?”常昆连连摇头,心中也是感叹无比,一场战事竟然牵扯如此多方势力的神经,方方面面这个时候都在为之使劲儿发力。 “嘿嘿,那不是怎么?谁让人家刘氏有这份实力呢?”江烽心中也是艳羡。 没有实力就无法赢得尊重,就像自己一样,哪怕能够对大梁发挥一点儿作用,他们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而南阳现在具备了左右整个局面的实力,无论是哪一方都得要对南阳青眼有加。 江烽现在也有些吃不准刘玄会怎么做,若是刘玄真的全力出兵蔡州,袁氏铁定完蛋,大梁也会倾尽全力把蔡州灭掉,解决一大祸患,可是直觉告诉他没这么简单。 关中李氏是万万不会同意刘氏出兵蔡州的,其肯定会对刘同施加巨大压力,刘同承受得住这份压力么? 而且刘同也还一样考虑如果刘玄势力膨胀过大,对他这个兄长会不会产生威胁? 哪怕他们两兄弟已经有了势力划分的定议,但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真要让刘玄势力膨胀到一定程度,他要对南阳伸手,自己能不能应对?甚至借大梁之手来借刀杀人,也一样未可知。 这其实就是一多方参与的巨大博弈,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涉及诸多,如何来辨清形势,也是煞费苦心。 对固始来说,刘玄一旦出兵蔡州,那是最糟糕的局面,三个月之内蔡州必灭无疑,而固始军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白搭,南阳的实力不是固始可以抗衡的,所以江烽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的出现。 看见江烽脸色阴晴不定,常昆也知道这位智谋过人的小兄弟又在策划着什么了,这等事情他虽然也看得明白,但是如何来破局,却没有多少手段。 “必须要打消刘玄出兵的想法。”良久,江烽才缓缓的道:“否则我们固始便会毫无机会。” “可是如何打消呢?”常昆反问道:“若是我是大梁,便会开出让刘玄无法拒绝的条件,哪怕把整个蔡州都给刘玄!” “哼,大梁开出这个条件,刘玄也不敢接,蔡州乃是中原腹地,大梁岂容他人染指?好不容易灭了袁氏,又岂能让一个实力更强的刘氏来接手?”江烽摇头,苦苦思索,“顶多也就是光州而已,如果再加上大梁支持刘玄吞并黄州和蕲州,我也想不出刘玄如何能拒绝这个诱惑。” 支持刘玄吞并黄州和蕲州?常昆心中担心更甚,江烽的这个设想才更贴近现实,也最符合大梁的利益,现在刘玄已经拿下了安州,而安州东下便可直入黄州,可以避开义阳三关之险,黄州一失,拿下蕲州便是举手之劳。 而且这对于大梁来说也不过是支持而已,还把刘玄的主要精力引向了南面,对双方来说也都是皆大欢喜之事。 “那现在固始该怎么办?”常昆更关心这一点。 “我们能怎么做?当然还是只能按照我们自己的路子走,壮大自身才是根本,但我们也不能对外界可能牵扯到我们的变化无动于衷。”江烽若有深意的道:“总要有所作为才行。” 常昆点点头,见江烽这般表情,他也估摸着对方肯定是有些对策了。 见识了江烽在一场接一场的危局中逃生的本事,常昆没来由的也对江烽充满了信心。 这个家伙总能想出办法来逆转不利的局面,从固始军分裂开始,无数人都觉得他过不了下一关,但是他却每每都能从夹缝中挣扎出来,而且还能变得更加强悍。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常昆微笑着道:“其他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我师门这边,我还是可以帮你斡旋一番的,更何况他们也一样需要你这边给他们提供机会,说实话,这几年大相国寺可把白马一脉压制得够呛,我师门这边可都是有些上火了。”(未完待续。) 第六节 高明 (为六魁首兄弟加更!) “常兄,在你面前我也不矫情了,现在固始军还是太弱,我还需要大量的人才,要想把浍州架子搭起来,各方面人才我都急需,尤其是现在我还不能大肆任用本地士绅大族推荐之人的情况下,这就更急迫。” “我师门白马寺那边我会专门去一趟洛阳,希望能替你物设一批人来,……” 常昆话音未落就被江烽打断。 “不,远远不够,光是白马寺一脉还不够,我需要大规模招募原来广胜军和龙虎军以及其他大梁裁撤下来的老卒和军官,这些人才是最实用的,一来就能上手,这个任务我希望你能帮我尽快做起来,我也会在原来来固始这批老卒中选一批人回大梁去,趁着大梁现在还没有大规模动员时,再招募一批人来。” 江烽的话也让常昆意识到现在固始军的急迫,他点点头:“没问题,相信在固始军击退蔡州军之后,会有更多的人看好固始,假如大梁真的上书长安请设浍州的话,我相信就会有无数人要认真掂量了,也会有更多的人对你这里感兴趣了,甚至一些世家大族也会主动来联系你了。” “世家大族的人我倒是不太感兴趣,现在我也没有和他们合作的实力和资本,稍不留意就会被他们吞得连骨渣子都没有。” 江烽连连摇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我现在还需要一些能帮我处理政务方面的人才,现在我要行检地之策,只怕这些本地士绅大族也早就想要等着看我笑话,或者是想要在其中给我设置一些陷阱障碍什么的。” 常昆皱眉,他知道江烽是要物设一批官员型的人才,这对于他来说却有些为难,他主要接触的还是军事方面的人才,对政务人才却不熟悉。 “政务人才基本上都是出自士绅大族,寻常庶民百姓怕是难得有这方面的机会,而且纵然有,要让他们放弃大梁来固始,恐怕也不易。” 常昆沉吟了一下,提了一个建议。 “二郎,我觉得你不妨可以考虑适当选拔部分许氏族人,他们在光州已经被剥夺了机会,扫地出门,只要你一表露出这个意思,我想许家肯定会欣喜若狂,而且许氏在固始这边也无多少瓜葛,正好可以为你所用,另外若是你还是不放心,也可以和鞠慎打个招呼,让他给在申州的鞠氏族人放一放这方面的风声,相信鞠氏一族情况相似,南阳再大度也不可能用鞠氏族人,起码相当长一段时间是如此,所以鞠氏族人估计一样有这方面的意愿,这样许氏、鞠氏两族人才可尽入你手。” 江烽眼睛一亮,常昆给的这个建议相当高明,许、鞠两家已成世仇,势难和解,且两族族人在固始这边都没有多少牵连,若是能招募这两家的人才,让其相互监督、相互制约,倒是不虞其相互勾结。 “常兄此建议极佳,不过只是这两族人才还远远不够,我也不能把鸡蛋放在这两个篮子里,还得要吸纳其他人才,大梁士绅大族众多,其中不少也是庶出而无机会者,我相信只要放出这方面的风声去,一定可以吸引到人才来,唯一可虞的就是其忠诚度,我可不希望大梁方面现在就把沙子掺到我这边来了。”江烽顿了一顿,“这方面恐怕就要请常兄多帮我把把关了。” 除了军事人才外,政务人才也是江烽现在需要提前未雨绸缪了。 一旦设立浍州获批,那一切事务就要立马提上议事日程,以现在自己就要推进检地之策,哪怕能够获得一些士绅大族中头面人物或者说聪明人的理解,但是士绅大族中的大部分人还是难以接受理解的,所以短时间内要获得对方的认同和合作,还有难度。 如果能从外部引入一些人才来合作,那也能对这些以为离了胡萝卜就做不成席的本地士绅形成制约,这也有利于日后的合作。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打算明日就走,慈忍师兄和其他几位可能要返回多云寺和白马寺,但其他几位俗家师弟师侄他们愿意留下,只是他们甫出师门,对军中情况并不是熟悉,并不适合马上担任军官,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可以充实你的亲兵都,通过一段时间打磨之后再到各军中去,下一批白马寺弟子除非曾经在大梁军中干过的,其他人我建议也还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进行。” 常昆的通情达理也让江烽非常满意。 并不是你武技高强就能胜任军中军官职务的了,实际上在这场战争中,包括相当多的汴梁子弟的表现也不尽人意。 他们在个人武技上没的说,但是在其他方面就表现出没有完全适应,这既与磨合时间太短有关系,也和缺乏经验有很大关系。 在江烽看来,这些人也许作为军官的拼杀武力绰绰有余,但是作为一个军官要起到管理和带动作用,就未必了,很多人不得不通过战争来学习、熟悉和适应,而这往往意味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实际上如果能够通过举办军事学堂和短期战训班的方式来达到经验交流和相互切磋,应该可以极大的缩短这些人适应时间,也能加快他们融入到军中的速度。 这些人能成为武道强者肯定头脑都不差,学习交流能力都不会差,稍加指点和引导,应该很快就能入行。 和常昆的对话能够很好的帮助江烽分析判断自身的形势。 因为就常昆本人来说,他已经在固始军体系中没有合适的位置了,作为一度是太息期的高手,同时又担任过广胜军军指挥使的他来说,自尊让他无法屈身于一个寻常武将身份,所以他选择游离于固始军之外,而选择成为江烽私人朋友。 这个身份来为江烽出谋划策就要轻松许多,这也使得他的心态可以更放松,眼界可以放得更宽,不至于被固始军内部所束缚。 连崔尚都有些羡慕常昆可以这样大气的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为自己定位,但不得不说这样做对大家都有好处。 ******************************************************** 许子清有些心事重重的回到许家小院。 今日的军议还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让他出任固始第二军的军都虞侯,实际上在军都指挥使缺位的时候,他这个军都虞候就是代行军都指挥使的职责,就像当初江烽以假虞侯的身份执掌固始军一样。 虽然这一段时间里江烽或明或暗的和他谈过两次话,言语中都是要求他尽快熟悉固始军情况,为下一步进入固始军做准备,但许子清还是没想到过会让自己执掌一军,哪怕只是以军都虞候身份临时执掌一军。 许子清之前也考虑过自己的去向,他估计自己最大可能是担任军都虞候,但是却是在有军都指挥使的情况下的都虞候,也就是一个副手的身份出现,甚至亦有可能担任一个营指挥使,比如牙军左营指挥使,这样既可以发挥自己武技出众的特长,亦可避免自己身份尴尬不好安排职位。 江烽的这种安排在许子清看来有些草率。 如果他是江烽,他是绝不会把这种重要职位交给一个之前甚至可能是以刺杀他本人谋取他现在位置为目标的对手,哪怕是江烽心胸再大度,也无需用这种方式来体现证明什么,成王败寇,本来就是如此。 “大哥,这并不是江烽心胸宽广,实际上他有他的打算。”许宁替堂兄泡上茶之后,怡然自得的玩起了刺绣。 “怎么说?”许子清知道自己这个堂妹揣摩人心上有独到之处,连三叔临去之前都专门和自己交待,遇上看不懂搞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多和这个堂妹商谈沟通,足见对这个堂妹的信任。 “大哥,你想想,江烽已经明确提出了大梁老卒、固始老军、申州军,要彻底打乱混编,实际上这就打破了原来那种亲属朋友子弟在一起的格局,江烽这么做是有目的的,这种方式可以破坏旧有格局,让所有军官士卒都重新认识熟悉,而这其实就是一个重新树立他江烽是这支军队唯一首领的过程,你大梁来人也好,申州旧军也好,固始老军也好,都一样要适应并逐渐承认认可这个结果。” 许宁显得云淡风轻,目光里却多了几分飘忽不定。 “这样打乱肯定有不利的一面,军队战斗力会受到影响,但是这却是必然的,因为这一战本身损失过大,已经这样了,长痛不如短痛,通过这种方式来彻底重建,一劳永逸的消除这些弊病,进而强化他对这支军队的绝对领导。”许宁越说越轻松。 “杨堪和张越搭档,确保了第一军在他绝对控制之下,第二军你只是军都虞候,我可以断言,五营指挥多半会是来自大梁子弟而非我们原来光州旧军,如果有什么意外,他甚至可以直接让他自己兼任第二军的军都指挥使,让你成为他的副手,光明正大的剥夺你的指挥权。”(未完待续。) 第七节 斥候,细作 许子清面色慢慢阴了下来,目光里也多了几分阴鸷,“小宁,你的意思是江烽骨子里还是不信任我们?还是在处心积虑的提防我们?或者,他是想毁诺?” “不,我不这样认为。”许宁摇摇头,表情却更安详,“这只能说明江烽越来越成熟老练了,事实上这并非针对我们许家,而是针对所有人,无论是许家,鞠家,大梁,还是老固始军,这是一个上位者必须要采取的手段,只不过他做得相当精妙高明,” 许子清一愣,慢慢品出味儿来,阴鸷表情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苦笑,“这么说江烽是根本没有把我们许家放在眼里了?” 许宁的表情此时也多了几分落寞,她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她却不是那种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弱者懦夫。 “大哥,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现实就是如此,江烽如此大方放手,是因为他现在又足够底气可以掌控一切,他认定我们无法翻盘。” “想想也是,我们凭什么翻盘?靠光州旧军这点力量?张越,还是秦再道?他们会站在我们这边么?显然不可能!” “至于说大梁子弟更是和我们半点关系皆无,而鞠家怕是恨不能把我们逐出固始军吧?这么一算,我们还有什么?难道靠固始城里那些光州士绅不成?” 许宁话语里充满了嘲弄和揶揄,似乎早就把这一切看穿了。 许子清默然无语,这位堂妹对问题的分析堪称精辟,对江烽心性的揣摩也是格外精准,难怪三叔死活不肯让小静替代她嫁给江烽,而非要小宁嫁给江烽。 的确,也只有小宁这样冷静睿智的心性,嫁入江烽门中放才能真正为许家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这么说来,我们许氏就只能牢牢的和江烽绑在一起,放才能让我们许家获得最大的利益?”许子清有些心有不甘的道:“我们就只能死心塌地的为其卖命?” “从目前来说,只要江烽不犯大的错误,我们许家就只能全力以赴支持他,这最符合我们许氏一族的利益。” 咂着嘴,似乎在揣摩着什么,许子清沉吟了一阵之后才缓缓道:“小宁,江烽欲行检地之策,你可曾得闻?” “嗯,大哥莫不是觉得则检地之策不对?”许宁反问。 “不是不对,对江烽来说这检地之策所获土地是争取固始军将士之心的最佳奖励,他必须要走这一步,但是这检地之策各地推行多了去,其结果大家都知道,江烽这么做就是把他推到了士绅大族的对立面了。”许子清慢悠悠的道:“小宁,你不就觉得这风险有些大么?” “风险?风险在何处?”许宁再度反问。 “固始殷城士绅大族群情激愤,坚决反对检地之策,陈蔚、谭正都找过江烽,表达士绅们的态度,殷城那边据说还表示如果江烽不停止检地之策,他们宁肯请蔡州或者黄州来接管。”许子清感觉许宁有些意似不屑。 “可笑!荒谬!”许宁连连摇头,冷笑不已,“士绅大族,固始有士绅大族么?殷城有士绅大族么?如果陈家勉强算,那谭家也算?真以为江烽麾下军队都是做善事的不成?就不敢对殷城来一次不封刀,让他谭家就此灰飞烟灭?故作姿态,遮人耳目而已。” “遮人耳目?!”许子清大吃一惊,“小宁,你是说陈家和谭家……” “哼,他们有这个底气来和江烽对抗么?江烽是靠他们的支持才掌握这支军队的么?”许宁轻蔑的一笑,“陈蔚、陈固这些人都是老滑头了,演戏比谁都会,谭正一样,谁也不比谁傻,若是有些不开眼的人跳出来,江烽当然不介意来杀鸡儆猴。” 许子清迟疑了,“小宁你的意思是陈家谭家是要打算执行江烽的检地之策喽?” “哼,陈家谭家肯定要向江烽表明态度,否则还不任由江烽宰割了?他们硬抗是肯定不会的,而会采取软磨或者阳奉阴违式的抵制,检地这样庞大一项工作,所需人手成百上千,人手从何处来?士绅们抵制,这些官吏只怕都要撂挑子不干了,这项工作怎么开展?” 许宁一条条抽丝剥茧般的把当下固始军的情况辨析清楚,“我倒是觉得,这是我们许家的机会。” “许家的机会?”许子清有所悟,但是还是不敢肯定。 “嗯,检地之策我估计还是会是一个面子活儿,肯定要做,但是要想指望能取到多好的效果,我不太看好。”许宁说得很直白,“江烽肯定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要大张旗鼓的做,这是给这些士绅敲一记警钟,表明他江烽可以不依赖于任何人来操作这件事情,他依靠的是军队。” “那最终结果会是……?”许子清还是有些看不明白。 “检地肯定会进行,但是肯定会有选择性和针对性,无外乎就是一个利益博弈,最后达成妥协罢了。”许宁淡淡的笑道:“江烽肯定也从未指望过要把这检地之策推行得淋漓尽致,那也不可能,但是他必须要有所获,否则何以来满足他手底下那帮虎狼将士?” “士绅们这一次如果交出土地来无论怎说都是损失惨重,岂会如此善罢甘休?”许子清还是有些担心。 “江烽肯定会给他们一个诱饵的,打一巴掌,给块肉吃,江烽肯定会给这些士绅一些许诺,比如,把江烽设想中的浍州其他县土地拿出来作为交换呢?” 许宁猜得非常准确,如果江烽在这里,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在心思揣摩上无人能及。 “你说我们许氏一族也要借此机会加入进来,嗯,是要把光州和在外边那些人召回来?”许子清抚摸着下颌,若有所思的道。 “检地之策要行,但江烽和士绅们的妥协也会达成,这中间会有一个拉锯,我们许氏族人来操左此策,也算是尽快融入固始吧。” 许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许氏也沦落到要融入固始军了,不得不说这个世界变得太快。 “这倒是一个办法,小宁,如你所说,我们许氏已经跌了一跤,再不能犯错误,如果我们看好固始,认定江烽,那就要不遗余力的坚持下去,若是三心二意,恐怕会被越来越被排挤到一边的。” 许子清也叹了一口气,若有深意的看了许宁一眼。 “我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击退蔡州军之后,大梁那边对江烽的看重程度还会提升,对其的支持力度会更大,而且大梁内部那些世家望族恐怕也会开始在他身上押宝下注,所以我觉得我们要尽快在他身边站稳脚跟。” 许宁被许子清眼睛一睃看得脸有些发烫,堂兄这一眼含意颇深,她隐约能感觉出一点儿来,只是自尊却让她无法随意向那个男人低头,伸手抹了抹额际垂落下来的秀发,故作镇静的道:“的确如此,而且我还有些担心鞠家恐怕也会看到这一点,没准儿也会在检地上和我们争抢主动权。” “小宁,你明白就好,不过鞠家肯定没有我们许家这么多优势,毕竟在固始,我们还算是半个主场,那些士绅大族多少也还是要卖我们几分薄面,但这件事情恐怕还是要抓紧,必要的时候,小宁你可以主动一些表明我们许家的态度。” 许宁脸色微红,默默点头。 ************************************************** 苏铁有些焦急的守候在茅屋旁,静静的等待着部下的回来。 夜色渐浓,深秋的寒意已然让人身体有些发僵,约好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但是还没有看到人。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苏铁皱眉,摇摇头。 几个部下都是军指挥使大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或许在武技上远不及自己,但是头脑灵活手脚敏捷却也在军中相当出色了,而且这些家伙在当兵之前都在外边晃荡过,见过世面。 拿军指挥使大人的话来说,这尤为重要,尤其是在进入其他地方收集情报时,会更能适应融入。 军指挥使大人对斥候队的重视程度无人能及,也许这和军指挥使大人发家之前就是斥候出身有很大关系。 从蚁贼围城一战那之后指挥使大人就一直没有停过对斥候队扩建的努力,从汴梁回来之后更是亲自操作斥候队的人员招募和培训。 这几个人员都是从盛唐、霍山流民中招募来的,在去汴梁之前的百忙中,军指挥使大人都专门花时间对这几人进行了好几次专门的培训,虽然培训时间不长,但是却是异常严格,苏铁也是参加了这种培训的。 军指挥使大人对斥候和细作的培训非常独特,从语言语气、行为动作、穿着打扮、日常生活细节等方面都有很细致的要求。 而最让苏铁感兴趣的还是军指挥使大人对情报收集内容的要求和收集方式,更是让苏铁叹为观止,完全颠覆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未完待续。) 第八节 动作 军指挥使大人再给他们几个已经通过考察的几个人上的第一课就是斥候和细作的分工和合作。 什么是斥候,什么是细作,斥候的工作是什么,重点是什么,细作的工作是什么,重点是什么,斥候和细作的分类,……,林林总总,娓娓道来。 仅仅是分析探讨斥候和细作的分类以及每一个细分类的工作重心,就花了一个下午。 而每一个细分类的工作目标、特点、方式,军指挥使大人又都专门做了讲解。 给苏铁的感觉,军指挥使大人对斥候和细作工作的介绍,有些方面很细,很独到,很有造诣,但是有些方面又很粗疏,一笔带过,给人的感觉他是在随心所欲的介绍,虽然他力图让整个介绍变得更具系统化和规范化,但是却没有做到,苏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军指挥使大人怎么可能这么离谱? 对军指挥使大人的绝对崇拜让苏铁觉得自己的怀疑都应该感到羞愧,他也从未敢问其他伙伴是否有同样的感觉,不过军指挥使大人的授课还是让他们都觉得就像是给自己开了一扇窗户,让自己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原来斥候和细作应该这么做,而且可以做得这么好,获得的情报会如此重要。 夜已经很深了,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但等的人还没有来,苏铁按捺下有些烦躁的心境,尽量让自己把持心情平静。 不会有事的,盛唐和霍山已经没有大股的蚁贼了,小股蚁贼对于斥候来说,已经难以构成太大的威胁了,更何况自己这几个属下,苏铁还是有信心的。 左前方传来的细微脚步身让苏铁瞬间就从畅想中回到了现实,身体微微下伏,小心的观察着四周,约好只有一人前来,若是有其他人就需要小心了。 好在下属的身影很快就随着接头的鸟鸣声出现,倒是让苏铁放下心来。 “大人,这是属下近期收集的盛唐南部情况,从目前来看,整个盛唐的情况都很糟糕,蚁贼已经席卷了整个盛唐和霍山两县,普通百姓要么就是被蚁贼裹挟着北上了,要么就是躲进了南边的山里,有时候走上几十里地都遇不上一个人。” 来人是苏铁最看好的一个部下,苏铁也很重视他的情报。 “整个盛唐南部士绅都被蚁贼灭杀了?我记得在驺虞城附近起码有十余处坞堡,都被蚁贼攻陷了?”苏铁有些讶然,一边接过纸卷,一边问道。 虽然盛唐和霍山这边由于远离州治寿春所在,而且大多是丘陵地区,士绅大族力量素来不强,说起来也都是寻常大户。 但是正因为偏处南部,担心山中盗匪袭击,所以除了县城驺虞城外,沿着驺虞城周围几十里地也还有十余处坞堡。 这都是盛唐当地大户以联户自保的方式来建成的,主要为了抵御来自南部山区盗匪袭击,可以相互策应,每一处坞堡都能住上两三百人,而且坞堡建得也相当牢固结实,设有烽燧,一点有警就可点火示警。 “全都被攻破了,蚁贼采取围点打援之策,连续伏击了几次前来增援的援兵,然后再无人赶来增援,所以蚁贼就这样利用优势兵力和攻城器械,一处一处拔掉,……” “到后来最后几个坞堡的大户呆不住想跑,结果被早就埋伏好的蚁贼全部抓获,蚁贼在盛唐这些坞堡中收获了大量粮食,基本上把整个盛唐都一扫而空了,……” “现在盛唐就只剩下一片白地,只有极少数头脑反应够快的大户在蚁贼刚来之前就逃跑到庐州和舒州的算是走运,但家产基本上都被蚁贼席卷一空了。” “据说现在江宁和江都教坊司里和花船上不少女子都是盛唐和霍山的大户的妻妾子女,都是被蚁贼玩腻了卖到那边去的,……” 苏铁默默的倾听着。 盛唐情况和霍山情况相似,甚至还要糟糕一些,毕竟霍山距离山区更近,大户们很多都是狡兔三窟,发现情况不妙就往山里躲,甚至翻过霍山躲到舒州或者庐州那边去,盛唐首当其冲,逃无可逃,反应慢一点就只有落入蚁贼手中了。 “我们几个人在盛唐都基本上转了一大圈,驺虞城里不足千人,而且都是晚上才敢回去,就是怕蚁贼卷土重来,乡间也白地一片,要么躲在河汊子里,要么躲在树林子里,蚁贼威名算是在盛唐打响了,也难怪这些老百姓都往咱们固始这边跑。” 没想到盛唐情况变得如此糟糕,苏铁也有些吃不准。 寿州南部面积广大,人口却相对较少,盛唐和霍山两县原本均属于霍山县,后神龙年间霍山将县治移至驺虞城,更名为盛唐县,但随后在黄巢之乱后,各地行政区划紊乱,霍山重新设立县,县治仍然在霍山原县城所在。 于是原霍山县一分为二,北部地区地势相对平坦,而且亦能享受到芍陂灌溉之利,较为富庶,为盛唐县,而南部则是丘陵山区为主,仍为霍山县。 军指挥使大人只要求尽可能的收集两县各方面情况,山川河流、道路交通、人口村庄、士绅大户、山林沼泽、田土归属都要求分门别类的收罗起来,分别整理成册,以备日后需要。 作为斥候队中的高级军官,苏铁当然知道军指挥使大人有意染指寿州,只是现在寿州南部已然成了一片白地,人口也基本上也丧失了,加上蚁贼随时可以从霍丘和安丰这一片南下,如果固始军要进军盛唐、霍山,就势必要和蚁贼一战。 苏铁倒不是惧于和蚁贼一战,固始军连蔡州军都能打退,岂有惧怕蚁贼之理,问题是现在进军这两县,就得要陷入和蚁贼的缠战中去,这却不太划算了。 苏铁牢记军指挥使大人所提到的一点,要敢于就自己不了解不理解的事宜提出疑问,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只有敢于质疑,才能有助于发现问题,避免损失。 在苏铁看来,这个时候拿下盛唐、霍山无疑是没有太大意义的,既无人口,还要面对蚁贼的袭扰,固始军现在骑军单薄,根本无力应对四处肆虐的蚁贼,拿下这两县意义何在? 回去之后倒是要好好向军指挥使大人提到盛唐和霍山现状,免得固始军踏入这个泥潭里不能自拔。 “嗯,既然盛唐这边情况收集的差不多了,你们几个人留下两到三人继续在盛唐这边游动了解,看情况有无变化,尤其是要重点收集现在县里哪些地方还有人居住,大概数量和大户情况,蚁贼南下的主要路线和频率,另外几人你带着向北,重点在安丰和芍陂一线活动了解,……” 交待完任务之后,苏铁和对方便迅速各行其道,各自离开。 苏铁这一趟出来,不仅仅是指负责收集盛唐和霍山这边的情报,他还另有任务。 另外还有人会在前面来接应自己,把下属收集来的情报带回固始,他自己还要北上霍丘,伺机进入正在霍丘活动的蚁贼内部。 事实上苏铁也很惊讶于怎么连蚁贼内也有军指挥使大人的内线,但是军指挥使大人从未提起过,只是要求自己按照约定的办法去负责接头。 虽然军指挥使大人未提及过,但是苏铁还是大略能猜出这应该是军指挥使大人执掌固始军之前在光州刺史府斥候队中时存留下来的伏笔。 大人曾经谈及过他曾在蚁贼中混迹数月的经历,应该是那时候大人就已经开始在蚁贼中安排细作了。 想到大人在光州刺史府下边担任斥候时居然就能有这般本事,从那时候就能开始布局设子,苏铁也不由得感慨,又有谁敢说军指挥使大人这番成就是靠运气来的? 以大人对斥候队的重视,大人又把自己安排在斥候首领之一这个位置上,也是对自己寄予厚望,自己绝对不能让大人失望。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苏铁紧了紧身体上的武器和行囊,趁着夜色辨识了一下方向,消失在黑暗中。 ********************************************** 苏铁的感觉没错,江烽的确对斥候队的作用非常重视,也对斥候队的建设超乎寻常的重视。 在江烽看来,像固始军这样的小势力,日后要在这中原大地上和南阳、蔡州、淮北、鄂黄、淮南争雄生存,乃至还会牵扯到大梁、关中和大晋这些藩阀,实力不如人,那么就需要在情报的精准高效上来弥补。 而自己之所以能准确及时的应对蚁贼围城,能先发制人做好蔡州军来犯的应对准备,很大程度上就是有效的运用了来自各方面的情报。 江烽从光州刺史府下的斥候队担任时就开始琢磨当下这个时代的斥候运用,应该说现在各方藩阀在斥候细作的运用上还是比较粗糙和流于表面的,没有真正的发挥其潜力。 对于别方,江烽当然不会去过问,甚至求之不得,但是对于固始,他却要从现在开始就要有意识的开始进行重点打造培养一支细作和斥候力量。(未完待续。) 再呐喊一声,最后两天了,求三百张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九节 流民,粮食(为志明书友加更!) 只有江烽自己才明白细作斥候的作用会有多么大,历史上无数经典战例都已经印证了这一点。 只有在战前把情报工作做得越细,你才能有针对的进行准备工作,才能把效率发挥到最高,在这种冷兵器战争的年代,一场战争往往就是那么一两条意外因素就能导致战争结果的不同。 如同蚁贼围城那一战一样,如果自己不是提前掌握了蚁贼南下寿州的消息,不是提前有针对性的做好了诱饵让韩拔陵无法拒绝,也许那一战中固始军就不复存在了。 在短期内固始军无法得到飞跃性的提升下,固始军想要赢得优势,那么就必须要在自己能尽可能做到最好的方面做到最好,那么情报体系建设就是主攻方向。 无闻堂就是江烽为日后的情报体系队伍取的名字,得名于无所不闻和默默无闻,既要让固始军日后的细作斥候无所不闻,又要让这支力量默默无闻。 一直强大而高效率的细作斥候队伍所需的花费是难以想象的,但是这却是值得的,当然就固始军目前的情形来说,没有必要全面开花,只需要根据固始军的战略主攻方向,有所侧重罢了。 寿州会是重中之重,而南阳、蔡州、淮北、淮南以及鄂黄这些紧邻的藩阀势力,一样需要密切关注,当然大梁也不会例外。 让江烽忙得不可开交的事情还有很多,固始军的全面重建,固始城防体系建设,当然,还有检地,还有眼前的难事儿。 站在城门楼上,江烽揉着太阳穴,目光从城门外的炊烟处收回。 固始城外沿着城门这一线已经打起了许多木棚草棚,四处冒起的炊烟是粥棚正在煮粥,一队队面带菜色的流民在军士们虎视眈眈下,自觉地排列整齐,等待着轮到自己去盛那点儿属于自己的粥。 这个冬天可不好过。 尤其是在这城外,呼啸的北风会让很多年老体弱者难以熬过这个冬天,仅靠这简陋破烂的草棚子显然是难以抵挡得住寒流来袭。 但这却是无可奈何之举。 固始城里不敢再放人进去了,流民数量实在太大。 最开始固始城这边还觉得来了这么多战乱灾民正好是募兵的好时机,赶上固始军要扩军,挑选些精装汉子充实,再好不过,但是很快江烽和崔尚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来的流民太多了,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除了寿州那边的,更多的还是来自北面的颍州。 蚁贼和感化军在汝阴、颍上一带缠战不休,按照常理这些被战乱波及的流民应该是渡淮往霍丘和安丰逃荒才对,但是现在霍丘正在被蚁贼围攻,而安丰更是成为了蚁贼盘踞的根据地,流民们便转道向东,源源不断的向固始而来。 最开始固始处于招募士兵的想法对流民们的热情态度也让流民们误解了固始的真实想法,以至于一传十十传百,连霍丘那边的流民都开始往这边跑,这才让固始方面意识到不对劲儿。 怎么这流民数量越来越大,而且丝毫不见减少的迹象? 一直到安排在流民中细作回报,江烽、崔尚和陈蔚他们才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固始待流民甚好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淮水南北,引发了簇拥效应让固始方面完全始料不及。 甚至连蔡州都有部分过不了觉得熬不过这个冬季的流民往固始跑,这也让固始方面开始惊慌失措。 如果这周邻颍亳寿三州被蚁贼祸害的灾民都往固始跑,就算是固始之前从大梁、南阳和黄州方面打了一点儿秋风,那也根本承受不起这么多流民的蜂拥而来。 大批流民带来的不仅仅是粮食压力,治安压力同样让固始城承受不起。 在最初接纳了不到一万人的流民之后,固始城就再也无法容纳新的流民进入了,到后来就只能是沿着固始城南北两道城门而搭建木棚草棚,迅速在南北城门外形成了巨大的流民群,人数也迅速从最初一两万人膨胀到了五万多人,而且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远远超出了固始方面的承受能力。 这些流民基本上都是拖儿带口,身无长物,随着冬天的逼近,这些人如果得不到粮食,绝大部分就只能冻毙饿死在野地里。 如此大数量的流民中,免不了也就有不少乡间泼皮无赖浪荡子,云集在这固始城外,每日里各种打斗骚乱也是不少,让固始城的巡检也是头疼不已。 管理这样大一帮流民,起码要过了这个冬季,也成了固始方面的一个难题。 好在固始现在需要投入城防建设人力需求不少,疏浚拓宽加深护城河,城墙的外移扩建,甚至驿道的整修,都需要大量人力,但是怎么把这些人组织起来,避免因为组织不当引发治安混乱也成了当务之急。 固始缺乏这方面的内政型管理人才,而陈氏却因为检地之策与江烽有了嫌隙,族中子弟也有意要难为江烽,所以不肯派人来协助管理,这让江烽不得不安排军伍士卒来强行管押,只是效果却不佳,每日里都会有几番械斗,弄得乱成一团。 “二郎,我已经给在大梁的几位朋友去了信函,相信很快就有回音了,如果不是我这边的确无法走开的话,我更愿意去一趟大梁,我相信我亲自的现身说法效果会更好。” 这一段时间里崔尚瘦了不少,但是精神状态却极好,的确大权在握的滋味就是最好的滋补剂,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有效,哪怕每天只有两三个时辰的睡觉时间,但是崔尚已然甘之若饴。 “哦,相信我们固始军击退蔡州军的消息已经在汴梁传得沸沸扬扬了,现在大梁和蔡州之间的战事正烈,如果我们向大梁提出一些额外要求,不算过分吧?”江烽好整以暇的笑着问道:“李鹤大人的话相信在崇政院里会更受认可了,不是么?” 崔尚忍不住摇头,难怪三郎都在说这位军指挥使大人有着天生一颗商人心,随时随地的都在计算着利益得失,虽然固始现在的的确很需要支持,但是这样不遗余力的向大梁索要援助,也很容易惹人反感的。 见崔尚有些不以为然,江烽也能理解,这个时代的士人们还是比较讲求礼仪和自尊的,像自己这种要把一切都通过利益的计算体现出来,的确有点儿让人不是滋味,尤其是大梁好歹也算是崔尚的故园。 “白陵,日后固始的难处你会越来越有体会的,就这么两县之地,士绅们还在和我较劲儿呢,陈家和谭家都已经屡次三番向我表达了对检地之策的反对之意,连陈蔚的态度又有些变化,这么大一个摊子,靠什么要维持?”江烽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郁,“军心士气通过打胜仗只能维系一时,将士们归根到底还是要看到好处,没有好处,谁会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拼?” 崔尚没有说话,他能感受到眼下江烽所承受的压力。 从寿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盛唐和霍山两县几乎变成了白地,士绅大族基本被蚁贼一扫而空,而城里乡间所有粮食被蚁贼卷走,寻常百姓要想过这个冬天不被饿死冻死,就只能跟着蚁贼走。 蚁贼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制造流民,裹挟流民如蝗虫一般四处游荡,毁掉所有一切,让世家大族再无立足之基,当你连役使的庄客佃农都没有了时,你还怎么称其为世家大族?这就是蚁贼最大的威力,也是他们的目的。 现在固始已经越来越感觉到了巨大压力。 从盛唐西进而来,从颍州渡淮而来的流民数量越来越大,最开始固始军这边还颇有些高兴,觉得正好是固始军募兵充实的好机会,但是现在无论是谁都已经觉察到了,现在募兵根本不是问题,哪怕你再多募几千上万人都不是问题。 数万流民蜂拥而来,需要解决的是这些人的过冬生存问题。 对于江烽来说,这数万流民其实是一柄双刃剑,既有利也有弊。 利是募兵有了充足的兵源,而且这些流民大多来自颍州、寿州,也是物设安插细作斥候的好时机,盛唐、霍山成了白地,这些流民过了这个冬季就可以驱使赶往盛唐、霍山,正好成为日后役使的绝佳对象。 弊也同样明显,数万饥民,这个冬季怎么过?虽然从大梁、南阳以及黄州捞到一些钱银粮食,但是要供如此多的饥民来过冬,显然是难以为继的,尤其是这些流民数量还会随着蚁贼冬季在颍亳寿三州的肆虐继续增长的情况下,粮食就成了最大问题。 现在能够给固始提供粮食支持的,除了固始和殷城士绅能够提供少量外,就只有大梁、南阳以及鄂黄,但从大梁运粮耗时长,途中消耗大,鄂黄方面因为南阳入侵安州,只怕现在也没有太多心思来管固始了。 唯一可以救援的最佳对象就是南阳了,只是前次已经在南阳那里索要到一批钱粮,现在又要张口,尤其是南阳和蔡州现在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下,就很难说了。(未完待续。) 第十节 屯军 “二郎,我觉得可以和陈家、黄家、谭家都再谈一谈。”崔尚似乎也酝酿了很久,才开口。 “谈一谈?你觉得他们会改变态度么?”江烽淡然,双手背负在背后,看着城墙下几名士卒正在抽打着几个不太老实的流民,每天这种事情都在上演。 “彻底改变不可能,但是我觉得可以缓和,如果我们能够把盛唐、霍山之土分配之议透露一些,我想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他们的敌视情绪,也有利于推动检地之策。”崔尚叹了一口气,这里边问题很多,二郎还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一些。 “今冬不好过,纵然能再在大梁、南阳求得一些粮食,但是明年这些流民要驱往盛唐和霍山的话,也有很多问题,他们的种子和畜力哪里来?而且他们要熬到夏收才能收获,这期间口粮哪里来?还有,现在盛唐和霍山基本上被洗劫一空,烧成一片白地,起码遮风挡雨的草房要建起来,现在这些流民一无所有,如果没有这些士绅大族们的支持,这些事情光靠官府是做不好的,效果也会差很多。” 江烽默然。 他知道崔尚所说的在理,他想把流民驱使到去现在已经化为白地的盛唐和霍山去充实,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过于理想化。 这件事情单靠官府这点人手,做不下来,这需要大量熟悉且有一定组织管理能力和经验的人来牵头引导,而且也还需要大量物资作保障,可以说离了这些世家大族,做不好,这一点自己太理想化了。 只是要让自己在检地上让步,又是江烽所不愿意的,现在这个僵局,谁先提出来,谁就落了下风。 当然,崔尚提出来的让陈、谭这些大族以固始、殷城这边的熟地去换盛唐、霍山那边土地,也是一个办法,当然这需要自己在条件上做一些让步。 “白陵,我知道你的意思,还得要等等,我们不能这样轻易让步,否则日后我们会更被动。”江烽眉宇中多了几分桀骜,语气也渐渐变得坚决起来。 “不能太将就他们了,我想许家和鞠家也许该来找我们了,到那时候我想陈家、谭家会着忙的,那个时候我们再来给他们这样一个台阶,他们会更好接受,某些条件上也会更合适。” 崔尚思索了一下,觉得江烽的意见更稳妥。 这关系到日后浍州设立后的主导权,崔尚当然也不愿意被陈、谭这些地方士绅夺走主导权,利用许、鞠这些外来户打压陈、谭这些本土士绅,以毒攻毒,这样可以求得平衡。 “那二郎不妨早一些把大梁和南阳的粮食问题敲定下来,这样也可以让陈谭几家底气更薄,等到许氏和鞠家的族人过来,我想他们就会愿意妥协了。”崔尚又想了一下,“另外也可以适当制造一些事端,比如士卒们酒后闹事,要求没收士绅们田土分给他们,……” 江烽笑了起来,文人就是文人,只要肯用手段,那绝对胜过寻常武人。 正待夸奖崔尚几句,却见张万山引着脸色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杨堪过来了,赶紧上前几步:“七郎,你怎么上墙来了?不是说好再休息几天么?有张越在,你还放不下心?” “我躺在床上也不安心啊。”杨堪忍不住摇头,“睡了这么久,骨头都发痒了,再不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快废了,二郎,你和白陵都在这里,我有一个建议。” “哦?七郎请说。”江烽对杨堪的意见还是很重视的,只是这段时间杨堪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他也就没好去打扰对方。 “我看着南北城门外流民数量日渐增多,现在估计都有五六万了,加上城内还有数千上万,光是整修护城河和城墙也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且他们今年冬天在这里啥也不做我们固始也要管他们不饿死,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再组建两军?” 再组建两军?!杨堪一句话把江烽和崔尚都吓了一大跳,就现在六七千军力都已经吃不消了,再组建两军,这不是要过万人,见过就这么两县之地居然也有过万兵力,你撑得住么? 看出了江烽和崔尚的担心,杨堪摇头:“我的意思是在固始和殷城各组建一个屯军,就地兵屯,左右你也是打算要检地收回一批土地给军中将士,不如就以此法,让这些屯军先把这些土地种着,顺带也让屯军在农闲时先把基本训练搞起来,等到成立新军的条件一成熟,立马就可以充实入进去,也比到军中再来学习适应强得多,一旦打起仗来,损失也会轻许多。” 杨堪的这个建议让江烽和崔尚都是眼睛一亮。 这个建议非常有实用意义和价值。 这种有点类似于三国曹魏时期的屯田方式,当然在规模上就要小许多,而且是以屯垦熟田的方式,在劳动强度上没有那么大,可以有更多精力专注于训练,同时又能兼顾守护本该分给将士们的田土。 这样也可以激发这些新屯兵们的训练激情,因为这些土地是属于将士们的,日后只要他们表现得好,一样可以获得此种待遇。 江烽和崔尚相顾而笑,显然都心动了,只不过和陈、谭这些大族的交涉却要加快了,耽搁不得了。 “七郎这个建议我看可行,建两个屯军,五千人而已,他们在这城外呆着也要消耗粮食,还不如弄去屯田训练,殷城那个军正好可以充实防守,而且那边南部生地也相对较多,亦可垦荒。”崔尚意动,支持道。 这数万流民放在这固始城外已经给固始各方面都带来了极大压力,若是能从这流民中招募一个屯军,加上其家人亲属,估计也应该在万人上下了,迁往殷城,可以极大的减轻固始这边压力,同时充实殷城南部地区用于垦荒。 殷城县相对人少,南部紧邻大别山区,虽说生地多,山地多,但是总的来说治安良好,而且南部也是黄州的大别山三关,安全无虞,只要能保证他们这个过冬到明年夏收间的粮食、种子、畜力已经必要的开销,这帮人就可以在殷城南部立足,也算是充实固始这边的基本盘了。 江烽也为之意动,随着来自东面和北面的流民数量越来越多,固始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不仅仅是粮食,各种问题都冒了出来。 尤其是来自颍州和寿州各县的流民为了争抢粥饭而发生的斗殴事件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巡检这边管也管不过来,若是能迁走一批,也能减轻压力。 只是要组建两个屯军,必要的冬衣、皮甲、武器等物资却不能少,又是一笔大开销,固始现在这点儿家当如果不尽早出去化缘,很快就要坐吃山空了。 江烽略加思索,便拍板:“我看可行,既如此,便要尽快启动,只是屯军也是军,一方面要衣甲武器,另一方面也还要抽调部分军官来组织才行,这还要好好商议一下,七郎你既然提了这个建议,第一军里也得拿几个人出来,再充实一批老卒来带一带。” 杨堪倒没有推辞,“二郎,李桐已经带人回了大梁,我估计最多两个月之内他就能带一帮人回来,这个时候第一军可以抽一部分人军官来组建这两个屯军,但是李桐带的那些人回来之后,要优先补充第一军。” 在确定了组建两个步军和牙军、骑军之后,江烽就把专门没有安排职务的李桐带人安排回大梁,再度进行大规模的招募。 招募的主攻方向仍然是原广胜军和龙虎军裁撤军官老卒,盖因这两军都是涉及到大梁王位之争的牺牲品,广胜军是参与到了大梁目前夺嫡之争,而龙虎军则是牵扯到现任梁王朱允当时的夺位之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都属于被打倒不再可能翻身的一批人,能够未追究已经很不错了,到固始却算是踏入另一个天地,尤其是在现在固始军击退了蔡州军之后,声誉鹊起,原本看不上固始军的这些人如果再得知可能设立浍州的消息,相信可以吸引到不少人才来固始。 这也是常昆给他的建议,既可以为大梁消除一些潜在的隐患,也能避免被大梁干涉,毕竟这些人到固始去卖命,也算是脱离了大梁,至于固始军现在的情形,也还不值得大梁担心什么。 李桐是李谠一族族人,李谠、李思安、李唐宾、李罕之是大梁军中赫赫有名的“四李”,虽然这“四李”皆非同一家族,但是“四李”在大梁军中都各有势力,其中李谠一族势力最大,而李桐则是李谠一族的庶出子弟。 庶出子弟也是李氏一族子弟,其家族影响力巨大,加之李桐自小敏而好学,颇有武学天赋,自小就加入了广胜军,只不过运气不佳遇上广胜军卷入夺嫡之事中,才被投闲置散,现在得江烽委以重任回去招募,自是欢喜不已。(未完待续。) 第十一节 招募,游说 在江烽和杨堪谈及李桐时,李桐已经回到了汴梁,正在全力游说邀约昔日朋友与自己一道去固始。 与李桐一道回来的还有七人,皆是经历了与蔡州军血腥一战的大梁子弟,其中原广胜军出身的三人,龙虎军出身的两人,还有二人一是汴梁城中的游侠儿浪荡子,还有一人是汴梁城中军户子弟但却未入过军。 可以说回来这个群体囊括了整个大梁去固始这个大群体中的各个小群体,广胜军、龙虎军出身的军官老卒,游侠儿和军门子弟。 他们虽然都是来自大梁,但是却各有自己的门道和渊源,像广胜军中子弟多以汴梁周边的汴州(汴梁)、郑州两地为主,而龙虎军则是许州和滑州籍为主,那么他们要去招募邀约的袍泽同僚和旧友也会以地籍显现出来。 同样对游侠儿和军门子弟来说,游侠儿会以汴梁城内为主,但是却也会以门派家传有很大渊源,比如白马寺一脉肯定居多,也夹杂其他,但大相国寺的就不会有,而军门子弟则多是居于汴梁城中却在军中被边缘化或者混得比较差的小家族子弟为主。 “浍州?有这个地方么?四郎,你不用再吹嘘你们击退了蔡州军,你所说的汝阳八柱某也听说过,不过是一些乳臭未干的家伙,被蔡州那边吹得神乎其神罢了,有没有进入天境谁知道?”庆丰楼上,一名瘦削汉子不以为然的哂笑道:“如果不是大梁出兵,只怕固始军早就被蔡州军给灭了,你怕要么就血染沙场,要么就灰溜溜夹着尾巴回来了吧?” “子廷,你若不信,我也无法。”李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朋友圈中质疑固始军对蔡州军一战了,他也是既气恼,又无奈。 这些家伙,除了对汝阳八柱的轻视,就是不相信袁氏三驹都参与了对固始军的围攻,更认为参加围攻的一万三千蔡州军数量是夸大其词,认为顶多就是七八千人,蔡州军不可能在大梁进攻蔡州在即的时候还敢于这么大动干戈的去南征固始这种旮旯地方。 还有对浍州的勾画也是引来这些人的嘲笑,认为根本就没有浍州这个地方,一个旮旯县怎么可能升格设州? “子廷,浍州这个地方还是有的,不过被裁撤都有一百多年了吧?这个时候四郎说要重设浍州,依据在哪里?设州是想设就设的么?还是只管一个固始县?”另外一名身形更加粗壮的圆脸汉子倒是替李桐打了一个圆场,不过听得出来,内心还是根本就不信。 李桐吸了一口气,也不想再多废话,“会不会设浍州,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出来,你们不是消息灵通么?浍州会由梁王殿下上奏长安请设,所辖县份除了固始之外,还有殷城和盛唐、霍山两县,此事绝无虚假,我也用不着来骗你等,多年交情,若是谎话以戳就穿,我这么说又有何意义?” 见李桐说得这般肯定,席间一干人倒是有些将信将疑,那瘦削汉子看了一眼圆脸汉子,皱起眉头:“四郎,就算是要设立那浍州又如何?现在大梁和蔡州鏖战正酣,我听闻我叔父说崇政院可能要求重设龙虎军,到时候也许我们可以……” “哼,重设龙虎军这种风声吹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当过真?几年前诸藩围攻咱们大梁,也没见梁王殿下同意重设龙虎军,现在又传这风声,不是哄鬼么?打死我也不信!”没等李桐反驳,坐在李桐对面的白衫年轻男子已经不屑一顾的反驳:“我伯父说了,只要梁王殿下还在,龙虎军重设就是休想!哪怕广胜军重设,龙虎军都别想!” “就算是重设了龙虎军也和你我无关,这崇政院下边无数闲得没事儿干的将军们多了去,都在伸长脖子等待着安排呢?为了天威军的一个军指挥使职位,官司都打到梁王殿下面前了,你觉得这些好事情还能轮到我们身上?” 有一个黑袍高髻的男子不以为然的插话,“与其指望那些不切实际的,还不如和四郎去固始搏一把呢。” “呵呵,老八,你真要去?小郭才去几天就阵亡了,你就不怕你家里那几个妻妾变成未亡人?”另外一个显然和他有些不对路的胖子讥笑道。 “张二,你嘴下积德,小郭去了,但那也是光明正大在战场上战死的,技不如人,也没啥话说,总比你们窝在汴梁城里不敢出门好!有本事你去和袁无敌一战,日后我李桐见了你自动退避三舍!” 李桐怒了,面色一寒,直视对方吼道,其他人也都是怒斥纷纷。 胖子话一出口才知道犯了众怒,赶紧起身,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四郎,诸位哥哥,我嘴臭,有口无心,掌嘴!还请宽恕辄个。” 一干人也都知道这胖子就是嘴巴臭,其实本心并不坏,也都只是骂了他两句,便也作罢,倒是其中一人有些感慨:“某和小郭方才一别不到两月,未曾想就再无相见之时,这小郭走了,固始军和那姓江的怎么说?” 这一句话出来,立即引起了众人的共鸣,郭泰都是大家熟识之人,这一去短短一两个月间,就战死沙场,固始军如何来对待也是大家非常关心的事情。 李桐也是一阵默然,郭泰战死让无数大梁去固始的子弟们黯然神伤,好在江烽还是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这才让大家释怀。 “恐怕你们想不到,小郭虽然在固始军对蔡州第一战就战死,军指挥使大人极为痛惜,提出了要在固始设立英烈祠,专门用于祭奠为保卫固始牺牲的将士。” 李桐也知道这恐怕不是大家最关心的,但对他来说,他觉得这却是最值得看重的,这说明江烽是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的,他很感动。 “另外,固始军亦有规制,对小郭这种临阵战死者,有特别勋田奖给,将由小郭嫡子继承,只要固始军尚存,便永无改变。” 李桐这一番话出口,倒是立即引起了一片惊呼。 勋田?! 在座众人中亦有不少是将门子弟,诸如“四李“、“二张”、葛、庞、王、杨、刘、牛、氏、谢等族子弟,他们祖辈在跟随老梁王朱温一道打天下时,也都获得过勋田。 但是自打大梁立国之后,勋田授受控制极严,哪怕是大梁这数十年来与大晋、泰宁军、感化军多番战争,无数人立下汗马功劳,但几乎都难以获得勋田授受,。 哪怕封侯授爵,赐以庄园田地,但那也都是私田,该交的租税也是半分不能少,唯有这勋田,半分不交,世代永传。 眼下大梁境内几无勋田转让,勋田几乎成了一个家族是不是底蕴深厚的基本特征。 若是一个家族没有十亩八亩传家,那你这个家族便难以称得上是世家望族,在大梁是如此,在关中、大晋、吴国、越国、南阳等地亦是如此。 当然勋田在各地也有差别,,越是势力大且正统性更强的藩阀,其勋田价格便越高,像各地勋田中,尤以关中和汴洛勋田最为值价,市面上根本没有流通。 其次便是大晋、南阳、吴国、越国、岐国,盖因这几地藩阀势力稳固,鄂黄、潭岳、襄阳、江陵、两川等地再次之。 而像河朔三镇、定难军、朔方军这些地界上勋田最次,盖因这几地政权变动频繁,新上任的主将毫无例外都是通过政变上台,自然要推翻前任确定的制度,所以勋田制也难以推进,但即便是这样勋田的价格也要比当地私田贵上无数倍。 “江某人不过是一军指挥使,他居然敢行奖给勋田之策,地方士绅难道也能接受?田从何处来?如何立制?”立马就有人质疑。 “江某不过执掌区区一县之地,也敢授予勋田,简直可笑,这是违制!” “荒唐!纵然授予勋田,只怕也是过眼云烟,一旦被淮北或者蔡州所灭,一切皆空!” 一干人都在猛喷不已,李桐却含笑不语。 他感觉得出来,无论这些家伙怎么愤怒和不屑,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极度嫉妒和不平衡。 勋田啊,这是勋田啊! 大梁已经有数十年未行勋田之制了,这些将门家族这么多年来为大梁打生打死,可以说每个家族在与大晋、感化军和、泰宁军的战事中死伤者都不下十人,却从未获得过勋田。 这郭泰虽说填上一条命,但这从军之路本来就是提着脑袋干,谁都知道去固始就要面对蔡州军,关键在于是否值得。 现在看来起码姓江的对得起小郭,他把他能拿得出来的最值价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勋田,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一个藩阀最为看重的东西。 待这些人发泄了一个够,李桐正欲再说,却见那黑袍高髻男子悠然道:“小郭也算没白死了,难怪郭岳要去固始,家里人也不挡他,却是这个原因啊。”(未完待续。) 第十二节 没有野心,何来动力?(为VQ兄弟加更!) 一句话就让在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连郭泰一直在大相国寺闭关潜修的弟弟郭岳也要去固始? “此言当真?”忍不住有人问道。 “当然是真的,昨日我和郭家九郎在集贤楼饮酒,他便说其兄已经在准备行囊,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固始,郭家尚有三人与郭岳同行,……” 如同在滚油中泼了一盆冷水,立即激起喧嚣无比。 郭泰战死,郭家却还有四人要去固始,这如何解释? 那郭岳可是与郭泰一样也是郭氏一族佼佼者,只是郭氏一族在大梁军中日渐式微,但郭岳也在苦修金刚不坏体之功,这两年未见其踪影,也不知其修行的金刚不坏体之功有无进境,据传大相国寺监寺与其乃忘年交,对其指点不少,或许有所突破。 “小郭武技大成,已然修炼至天境,为固始一战而亡,江某以勋田相酬,倒也说得过去。”那黑袍高髻男子又插话道:“不过这江某倒是以此法把郭氏一族给收拢去了。” “过之此言差矣,我固始军倒非以谁之武技强横便能获此勋田,吴十二,过之知道吧?”李桐微微摇头。 “知道啊,那丑鬼兄弟俩,成日靠阿满接济,吴十二女人被那西关田氏勾走,丢下一双儿女,前日里我还见那女人打扮得妖妖娆娆,招摇过市呢。”另外一人立即接上话,“怎样?” “吴十二亦在此役战亡,军指挥使大人亦是以特奖勋田十亩,就在固始城外浍水之畔,灌溉便利,盛产黍麦。”李桐不动声色的道。 “哐当!”酒盅落地,满座皆惊。 “十亩勋田?吴十二那丑鬼?”忍不住有人颤声问道:“那小郭获授勋田几何?” 大梁勋田之赏一次从未超过十亩之限,像“四李”、“二张”、王、杨、刘等将门世数代人为大梁开国打死打生,每一家哪怕在汴州拥田数千上万亩,但其中勋田也不过数十亩。 整个大梁境内,勋田过百亩的家族唯有葛、庞、敬三家,两武一文,就连杨堪所在杨氏一族所获勋田也不过八十亩,郭家之祖郭言因为过世甚早,甚至连一亩勋田都没有,没想到却被这郭泰因此而得。 “五十亩。”李桐淡淡的回答道。 五十亩?! 在场所有人几乎再度石化,整个大梁十余家将门世家加上文臣勋贵,恐怕有超过五十亩勋田的不超过十家,没想到郭泰以一己之死却换得五十亩世代不易的勋田! 虽说这固始的勋田和大梁勋田无法比,但是这毕竟是勋田啊,固始军敢以这般姿态来待将士,固始军何愁不兴? 李桐满意的看着眼前这副情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对固始军来说,天境以上的高手要想从大梁招募来不容易,但是对正在急速扩编的固始军来说,大批中低级军官才是最重要的,像吴十二这种仅仅是通脉期的军官,在大梁境内就不可胜数了。 而连吴十二这种角色都能在固始军获得勋田,那其他和他相似的人呢? 这也是在李桐来之前江烽给他交待的方略,不必把目光放在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天境高手上,而是要着眼于能够在军队中带兵打仗的军官。 现在固始军更需要的是类似于都头、副都头、营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这一类的中高级军官,低级军官可以打两场仗就能锻炼出来,但是中级军官却需要时间和经历,这恰恰是固始军最缺乏的。 李桐周围多是广胜军的同僚,而朋友中也多是将门子弟,这个群体涵盖了从天境养息期到天境之下通脉期的各个层面,像今日来赴宴饮酒的这群人里大多在洗髓期和结体期之间,亦有触摸到了天境初阶静息期的角色。 之所以造这么大声势,也就是要让大家都明白固始的前景光明,当然就目前来说,可能还有些难度,但是一当浍州设立这一构想启动,相信这些人都会为之意动。 整个酒局中的人们都被李桐轻描淡写的勋田故事弄得心神不宁了。 吴十二这种货色也能不捞到十亩勋田,若是在大梁,哪怕他全身活拆了也卖不到一亩勋田钱,现在居然用自己的命去搏了十亩勋田给子孙后代?! 席终人散,大家各怀心思离去,只剩下黑袍高髻的男子留了下来,与李桐一起乘坐马车回家。 “四郎,浍州之事当真?”黑袍高髻的男子显然对这件事情更看重。 “当真,临行之前,军指挥使大人明确告知我,他和李鹤大人在之前就已经探讨过在固始重设浍州一事,大梁是乐见其成的。设立浍州可以在蔡州背后埋下一把刀,让其在无法专心对付大梁,同时这把刀也可以顶在淮北腰肋上,让其西向时不得不考虑侧翼会不会被捅一刀。”李桐沉声道。 “嗯,设立浍州的确能起到这个效果,问题是你们这位江大人胃口很大啊,一口要把寿州的盛唐、霍山两县吞下去,不是说蚁贼在寿州肆虐么?就不怕蚁贼反咬一口?”黑袍高髻的男子漫不经心的道:“除非他能笃定蚁贼要离开寿州,或者就是蛮有把握把蚁贼逐出寿州。” 李桐看了对方一眼,“过之,若是你真有意,不妨趁早。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依你之能,到固始军起码也能弄个军指挥使,哪怕现在未必有这么合适的机会,我想安排你一个军都虞候是肯定的,何苦还要在这汴梁城里厮混?” 李桐倒是真心希望自己这个关系一直最密切的朋友能去固始。 这家伙除了性格冷了一点外,论武技在这群人中,也就只比杨堪稍逊,甚至比丁满都还要略强,踏入天境养息期也就是咫尺之间,而且论韬略,更是要胜过丁满等人,比起杨堪来丝毫不逊。 只是这家伙一直有些心高气傲,等闲人根本不打上眼,就连杨堪和他之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之前自己去固始时也曾力邀过他,但被对方拒绝了,理由是他绝不会为一个未经证明比自己更强的人效命,说那是对自己命运的不负责任。 这个理由倒也相当强大,李桐也无言以对。 不过这一次自己回来之后,这家伙倒是主动找上门来询问固始的情况,尤其是对固始军如何击退蔡州军的进攻十分感兴趣,大概是很对这一结果感到不解。 在听完了自己的介绍之后,这家伙也是一直未曾多言,最后问了袭营的蚁贼情况,然后又了解了固始城防体系建设以及对浍州的构想,让李桐也是颇为好奇。 看见对方再度摇头,李桐忍不住苦笑,“过之,怎么,你觉得他还是没有能证明自己?还是觉得他野心太大?” “四郎,你觉得他野心太大?”黑袍高髻男子反问道。 “嗯,怎么说呢?还是有点儿觉得他步子迈得太大了,一县到一州之地,这中间差距太大,而且盛唐、霍山历来属于寿州,这么突兀的要设立一个浍州纳入进来,大家伙儿在兴奋之余,始终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李桐忍不住耸耸肩,“包括七郎和阿满他们都一样,我们当然都希望固始军能越来越强大,地盘也越来越大,可就怕步子迈太大,稍不留意栽了筋斗,也许再没有机会爬起来了。” 黑袍高髻男子脸上仍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四郎,你说错了,没有野心,何来动力?说句不客气的话,没有浍州这个设想,今天在座的又有几个会动心?起码我就不会。没错,野心和实力是要匹配的,但是既然是野心,那也就意味着要比自身实力适度的超前一步,否则那就叫水到渠成,不叫野心了。我倒是觉得你这位上司把鼓点踩得很准,很不简单呐。” “过之,你动心了?”李桐一喜,他很希望自己这个密友能一道去固始打天下。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不过我打算去一趟固始,接触一下被你吹得天花乱坠的江烽江二郎,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黑袍高髻男子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态,“不过我感觉,也许他能给我带来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我喜欢这种不寻常,比如像他能未卜先知的把杜家拉进来吓退袁无畏,我觉得相当不俗,起码我处在当时他的角度上,想不到。” “过之,也许你会失望也不一定,他的武技水准大概就在静息期和养息期之间,也许还不及你,……” “这不重要,武技不能决定一切,尤其是现在术法昌盛,我有一种感觉,术法的兴起,尤其是在固始的大行其道,也许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很大的变化,像你们在固始保卫战中邓龟年他们的所作所为,连大梁都还未曾做到,这一点上,江烽眼光很犀利,或者是他很擅长扬长避短。”黑袍高髻男子难得的笑了起来,“所以我对他有点儿兴趣了,愿意会一会他。”(未完待续。) 第十三节 未雨绸缪 和李桐一样,从固始回来的其他几个人也已经全副身心投入到了招募和游说中去了。 江烽给他们交待的任务也很清楚,就是要尽最大努力,招募更多的熟手到固始,同时也要报固始军目前的状况在大梁境内做一个宣传,以便于最大限度的在大梁拓展固始军的影响力。 这种影响力是一样可以潜移默化从低向高处的渗透的,现在也许还看不出来,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大梁高层也会潜移默化的接受这种印象,逐渐把固始军视为一个越来越重要,越来越可靠的盟友。 不得不承认,大梁在这方面的资源是无与伦比的,几十年来从黄巢之乱开始,与大唐军,后来摇身一变又再和黄巢乱军,最后与大晋、泰宁军、感化军以及后来的蔡州军常年征战,造就了大梁一大批军事人才。 可以说在将星云集的大梁时代,除了大晋勉强能和大梁对阵外,其他诸藩都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哪怕是到了日趋没落守旧的现在,大梁的军事资源仍然不是其他藩阀能相比的,随便在大梁境内捞一把,都能抓到几个放在其他藩阀军中熠熠生辉的角色。 李桐觉得自己哪怕把张挺张过之和郭岳二人招募回固始,就能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更不用说这才是他此次招募之旅的开端。 相比于李桐所接触的层面更高,其他几个人所针对的目标就更复杂更多样。 徐蹇回到家中美美的睡了一觉。 家中虽然简陋,但是却也是家。 只有寡母和嫂嫂二人在家,兄长出去贩布了。 兄长一直对自己不错,虽然也对自己四处晃荡不太满意,但是毕竟是一母同胞,从未说个啥,但是嫂嫂就经常做脸作色了,但徐蹇也知道,换了自己摊上一个这样的小叔子,只怕也是会牢骚满腹的,他并不介意。 对于自己此次回来的任务,徐蹇心中还是有些疑惑的。 说实话,去固始时,徐蹇从未觉得自己会有一个什么样的造化。 论武技,自己不过是通脉期,同去固始这三十多人里几乎人人都要比自己强,论资历,自己从未在大梁军中干过,更谈不上什么带兵经验,他一度以为也许自己就能混一个比如亲卫队卫士这样的角色。 没想到到了固始之后,他在和军指挥使大人谈过一次话之后,这是军指挥使大人与汴梁来固始的每一个人都经历了的,自己的命运似乎就有了一些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偏差了。 比如自己就未被编入军队中,而是留在了斥候队中。 在对阵蔡州军一战中,自己作为斥候,主要职责就是在固始城内游荡,发现敌情线索,尤其是敌军的斥候,也正是因为自己发现了袁氏高手潜入了固始城,才发出了信号,只不过对手实在太强,连卢英峰都命丧对手手上,这让徐蹇内心也是有些内疚。 徐蹇不知道自己一路回来的几个人中是不是每个人都受到了军指挥使大人的专门召见和谈话,但他感觉可能军指挥使大人和自己的谈话可能与别人不太一样。 因为他在路途当中就听到了其他伙伴们的谈话,他们的目的都很明确,就是要招募老兵和军官,而自己却恰恰不是。 军指挥使大人给自己的任务是招募一切可以为固始军提供有价值信息线索的人,嗯,这个范围似乎非常宽泛,让徐蹇在听到任务是都有些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这位军指挥使大人究竟想要让自己干什么。 军指挥使大人显得很有耐性,和自己的谈话也很随意,从自己在汴梁城里的经历,再到自己四处游侠的所见所闻,再到自己朋友伙伴中与自己情况相似者现在的活动情况,慢慢的,徐蹇知道军指挥使大人的目的了。 自己需要招募的是斥候,还有细作,尤其是细作。 这份任务让徐蹇既感到心惊,同时也有些兴奋,因为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冒险,而且充满了挑战。 军指挥使大人的话语里始终显得那样云淡风轻,似乎一切在他心目中都显得那样情通理顺,理所当然。 固始军需要一批斥候和细作,来收集可能危及到固始军发展的各方势力的情报,其中重心在寿州、颍州、南阳、鄂黄,当然,也包括大梁。 对要收集大梁的情报军指挥使大人是这么解释的,固始军需要了解大梁内部对固始军的态度变化,了解谁对固始军抱有好感,谁对固始军持有敌意,他们的情况如何,这样有助于固始军能因地制宜的做这些人的工作,以便能最大限度化解敌意,为固始军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有些话不需要点的太明,徐蹇不是蠢人,更不是大梁的愚忠者。 和其他人不同,大梁没有带给徐蹇多少东西,相反,正是因为没有什么机会,徐蹇觉得自己才这么浑浑噩噩的蹉跎到了二十多岁。 游侠儿这个名头听起来风光,但是内里的酸楚却只有自己才知,弱冠之年却一事无成,仗剑走天涯那不过是诗人们的美好描绘,给自己一份扎扎实实能一展所长的职业才是正经,这是每一个游侠儿到头来都不得不面临的困顿局面。 而现在固始军似乎给了自己一个可以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 回汴梁的路上,徐蹇就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工作任务。 军指挥使大人给自己任务远不及其他人那么明确,甚至相当模糊,不针对特定人,也不针对特定地域,甚至也不针对特定事,当然也圈定了较为急迫和长远打算这两个范围。 南阳、蔡州和大梁自身,这是徐蹇给自己这一次任务划定的目标方向,要物设和招募的就是能够在这三个区域内发挥作用的人,对此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安排。 游侠儿的交友是宽广的,徐蹇在汴梁城里是素以豪爽善交际出名的,而这也为他带来了很多形形色色的朋友,这些朋友中既包括大梁本地的,也包括外地来汴梁游历时结识下的,更有自己去各地游历时结识的。 许多人甚至现在就在汴梁留住,此间乐不思蜀者大有人在,现在也许可以试一试了。 ********************************************* 江烽素来是用人不疑,对于信得过的人,安排好就放手让他们去做。 从大梁过来的人,他现在只能放手使用,一方面,能从大梁到固始,本身就是对自己,对固始军的信任,另一方面,固始和大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还会是相互支持的盟友关系,所以无虞其他。 虽然固始这边还有相当多的事情要做,但是江烽却等不及了。 他必须要去南阳一趟。 从各个渠道反馈回来的消息,南阳方面可能会在近期做出决定,是否对蔡州发起攻击。 大梁对蔡州一战也已经进入了关键阶段,东线天兴左厢军在李固的率领下已经越过了大溵水,经过几番激战之后占领了溵水县城。 而天兴右厢军则在牛德光的率领下在项城与前来增援的蔡州袁军激战,但是很显然增援袁军难以抵挡得住天兴右厢军的进攻,项城失陷只是时间问题。 整个南陈州目前只有南顿还牢牢控制在袁家手中,但是随着项城失陷,南顿也不可能保全,这个时候蔡州袁氏事实上已经明白南陈州易手恐怕是难以避免的了,项城何氏甚至提前就将家族主要人员财产转移到了新蔡。 中线局面还算稳定,郾城由于其位置的特殊性,一直是蔡州着力打造的坚城要塞,其防御体系丝毫不亚于州治汝阳,只要郾城在,那么大梁军队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入蔡州,都不得不防着郾城袁军从侧翼的进击。 依托郾城的坚守,西线防守虽然打得十分艰苦,甚至丢掉了冶炉城和西平县城,但是在对方绝对优势兵力重压之下,袁军防线却始终没有崩溃,并在吴房牢牢的顶住了大梁军的多次进攻。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南阳。 虽然蔡州军也提前在嵖岈山、文城栅、马鞍山、朗陵山这一线布防,但是谁都知道,只要南阳出兵,完全可以从桐柏或者申州出兵北上,轻而易举的从蔡州西南腹地杀入,直接一刀将蔡州剖成两半,直接宣布蔡州的末日。 可以说现在的蔡州军已经竭尽全力,全线绷紧,只要任何人从其背后插一刀,都会导致其局面的崩溃。 江烽甚至考虑过自己是不是可以集结固始军从出击光州或者褒信,不过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固始偏处东南角,出击蔡州东南意义不大,蔡州方面完全可以采取不理的姿态,任凭自己上蹿下跳,哪怕把新息、褒信甚至上蔡暂时让给自己又如何。 这里是蔡州袁家的基本盘,根本不惧自己临时占领,甚至可能依靠士绅家兵把自己拖在这里无法脱身,几千兵力洒在偌大几县之间,根本见不出分晓来。(未完待续。) 第十四节 心机男女 拿下光州也一度是江烽的奢望,但是冷静下来思考,打崩了蔡州,光州也轮不到自己,那是大梁要用来酬谢刘玄的,现在自己要去拿下光州,哪怕蔡州军就只在光州摆上三五千预备兵,都得要让自己吐血,即便是有许家策应,恐怕也不行。 深刻意识到自己实力的不济,江烽也就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老老实实的图谋如何壮大自己才是正理。 杨堪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比预料的要快,张越和秦再道的恢复状态也不错,这让江烽也有些沾沾自喜。 《青囊书辑要》中的一些妙方终于还是展现出了水准,江烽一度也对这份丹药师的职业感兴趣起来,只不过要常年泡在这些药丸丹散里边,又不是江烽愿意接受的了,也许这就是只能是一个爱好。 送行的人不多,这也是江烽特意要求的。 除了杨堪、崔尚和陈蔚,也就只有许氏姊妹了。 鞠蕖是要跟随江烽一并去的,原本江烽不愿意让鞠蕖去,毕竟鞠蕖身体也刚康复,甚至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但鞠蕖坚持要去,江烽也是无奈,只能应允。 事实上杨堪和崔尚他们要希望鞠蕖能跟随江烽而去,虽说南阳目前和固始军之间的关系还处于蜜月期,但这种事情瞬息万变,如果南阳军真的要对蔡州用兵,或者就要直接进攻光州,那固始军日后的地位就很尴尬了,而江烽甚至就可能成为刘玄心目中的敌人。 还有这个时候肯定是各方势力的使者都云集于南阳,关中,大梁、蔡州、鄂黄,甚至大晋、淮北这些势力都有可能派人到南阳了解动静,可以说南阳此时形势是牵一发动全身。 诸多势力代表云集于此,稍有差池,也许就是刀兵相见,以江烽现在的武技,的确还有些逊色,有鞠蕖在一旁,起码也能有个照应。 “那就拜托鞠家妹子了。”许宁微笑着福了一福。 鞠蕖脸色依然是冷冰冰的,因为伤势尚未彻底康复的缘故,脸色显得更加白皙,回了一礼之后淡声道:“姐姐不必多礼,这也是妹子应做的本分。” 许静站在许宁身后,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期盼,“鞠家姐姐自己也要保重,我听二郎说鞠家姐姐身子也还没有痊愈,自己也一定要小心。” 听得许静这么一说,鞠蕖脸色也多了几分颜色,“谢谢许家妹子了,我已经无大碍了,你别听二郎瞎说。” 三人在一起也有些尴尬,只是江烽还在那边和杨堪、崔尚以及陈蔚交代事情,她们三人也不好过去,只能在这边苦等。 “这边事情就拜托你们三位了,七郎,军务上你多操些心,第一军是未来浍州军主力,我已经安排老贺那边,武器甲胄要优先保障,务必要在最短时间达到最佳状态,第二军那边你也要督促,子清离开军队有些时日,好在几个营指挥使也都是大梁老军出身,你要帮子清尽快把这支军队掌握起来,……” “白陵,陈大人,其他我不多说,检地之策你二人还要和各家再好好谈一谈,天下没有只想吃肉却不出力的事儿,盛唐、霍山那边的情况我也和盘托出了,再说一句了,这么多土地,却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来保卫,又有何意义?难道说真的希望盛唐、霍山之事在我们固始重演?你们把话带到,请他们好好想一想,我相信聪明人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二郎,你就放心吧,军队的事情有我和老秦、子跃以及子清他们,保管不会耽搁下来,这帮天天都能吃上干饭的乡巴佬,我得把他们身上每一丝力气都得榨干,得让他们明白,现在累死累活,比战场上寻死觅活强!”杨堪一笑,“那边许家两位小娘子都在等着送你呢,赶紧过去吧。” 崔尚也是笑着打趣:“是啊,难得许家两位小娘子都来送行,要我说二郎你年龄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没有合适的婚姻,不妨可以先纳妾,静娘子我看也是心甘情愿,让子清当长辈就行,……” 陈蔚倒是没有岔开话题,略作犹豫,小声道:“江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烽深深的看了陈蔚一眼,点点头,杨堪和崔尚也是会意的含笑道:“那我们先过去那边。” 待到杨堪和崔尚二人离开,陈蔚才吁了一口气,“江大人,不瞒您说,这段时间我都没睡好,这两个角色身份让我也是左右为难,站在固始县令这个角度上来说,我明白检地之策必须要推行,否则难以维系固始军这支军队,可我又是陈家嫡子,我兄长整日里责骂我吃里扒外,不为陈家说话,我也难啊。” 江烽不吭声,只是静候对方后话。 “这几日里我和兄长、谭公最后也摊了牌,告诉他们这检地之策必须要推行,若是我们自己不办,那么就有别的人来替我们办,到时候结果如何自己明白,他们有些意动。”陈蔚叹了一口气,“但我想从江大人这里得一个准信儿,若是那盛唐、霍山之地,我陈家愿意出钱出力去垦荒,但日后那旧日地主寻来,又当如何?” “这事简单,我知道你是担心着浍州之事长安批不下来,我也就给你一个承诺,浍州若是设立不下来,检地之策就按我们当初约定的定量而出,若是浍州批下来,那么检地就当切实推行,但若是超越了我们约定的数量,那么自当在盛唐、霍山那边按照相应数量予以弥补,我会以浍州刺史府名义发布文告要求原主须得在规定时限内携带原有田契到县州重新换契登记,若是不在规定时间内来换契登记的,那浍州刺史府便不会承认。” 江烽也明白陈氏一族虽然已经知道检地是大势所趋无可阻挡,但是他们却对浍州是否会设立,而浍州对盛唐、霍山两县能否实现实质性的管理抱有怀疑。 毕竟盛唐、霍山两县自古就属于寿州,现在寿州虽然被蚁贼攻掠大半,但是霍丘和寿春都还在本地士绅手中,而且寿州背后还牵扯淮北和淮南两大势力,这个新设的浍州就能把手伸到寿州地盘上去? 对这个问题江烽必须要给一个明确答复,这也是应有之意,若是连盛唐和霍山都无法纳入构想中的浍州管治,那这个浍州只管固始和殷城,又有多大意义? 见江烽回答得斩钉截铁,陈蔚也就放下心来。 这么一来他对陈家和谭家也就算是有了一个交代,通过检地这种方式交出一部分熟地,同时把更多的土地通过交换的方式换到盛唐和霍山。 实际上盛唐县内土地并不贫瘠,相反由于可以借芍陂灌溉,不少地方土地相当肥沃,比固始这边更甚。 只是越是肥沃之地越是容易被人惦记上,这蚁贼东来不也就直接冲着盛唐和安丰两县而来,就是看准了这里士绅大户存粮甚多,可供取用。 若是浍州真的能设立,而江烽也能承诺做到确保浍州之地安全,那么陈家纵然暂时性的吃一点儿亏也是值得的,起码通过检地把土地合法化,另外交好了江烽,也扩大了陈氏一族在未来浍州地盘上的影响力。 “既是如此,那我便敦请我兄长和谭公尽早与崔大人协商,尽早敲定检地之策。”陈蔚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陈大人,放心好了,等到三五年后,你们陈氏就会发现现在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盛唐也好,霍山也好,这些土地丝毫不比你们交出来的土地差多少。”江烽意态闲适,“我保证!” ********************************************************* “二郎,是不是对我们这种身份和关系有些不太适应?”许宁一身素白襦裙,半袖用淡青色的花线绣成,目光沉静,注视着江烽。 “怎么说呢?还是有些意外吧,我一直以为参军大人会遵从我的意愿,把小静嫁给我呢。”江烽已非昔日那个懵懂青年了,这几个月来所经历的种种,加上前世带来的记忆,已经让他突飞猛进的成熟起来了。 “你很喜欢小静?但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一日在光州大狱里,我和小静来看你,你的眼光暴露出来的意愿是更喜欢我。”许宁脸色微红,但是话语里却仍然半点不掩饰。 江烽窒了一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屑于撒谎,而且他也承认许宁这个女人对自己还是有些吸引力的,但是这和喜欢或者说爱不是一回事,应该说这女人性格和**对一个野心欲*望很强的男人具有很强的吸引力,无关爱情,也许就是一种征服欲,征服之后能够获得一种满足感。 “嗯,那时候你的确很吸引我,不过后来你也知道发生了很多事情,……”江烽耸了耸肩。 这个动作在许宁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自如,她愣了一愣,她好像还从未意识到这个男人居然能给自己这样的感觉,在自己心目中,这个家伙更多的还是心机深沉老谋深算。(未完待续。) 第十五节 又是故人来 “哦,你的意思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你对我的感觉变得不好起来了?”许宁的问话有些咄咄逼人,只是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幽怨,“我一直觉得像你这样的男人应该是更喜欢独立而又勤于思考的女人呢。” 许宁的话让江烽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他喜欢许静那种温婉可人的性格,但是却也不能说许宁的这种性格就不好。 一个女人在家族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做出任何举动都不能说错,尤其是像许氏男性很难撑起大局的情况下。 许子清虽然武技不俗,但是江烽却看得出来此子城府不够,进取心也不足,或者说更为现实和有自知之明,不愿意去为不能为之的事情。 而许宁作为一个女孩子却更为自立而倔强,甚至有点儿过了头,但江烽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是可以理解的,甚至连许望侠都看得出来,而把更大的希望寄托在了许宁身上而非许子清身上。 细细想来,像许宁这样的女孩子也许不是那么招人喜欢,但是你却不能尊敬她为许氏家族所做的一切,哪怕她的一些行为可能不太顾及别人,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会去在意这一点呢? “宁娘,你说的有一点没错,你是一个比较独立的女孩子,我觉得你无须太过意去考虑别人对你的看法,一个独立的女孩子是肯定有其魅力所在的。”江烽笑了笑,“太过于在意别人的感觉,反而丢失了你自己的特质。” 许宁似乎有所悟,似乎又还有些不明白,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好,我明白了,你这一趟去南阳要自己保重,我知道你自负算无遗策,但是千万不要小看在利益和野心面前有些人会无视你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一趟你去肯定是八方风雨会南阳,说实话我很羡慕鞠家妹子,能和你一道去,我内心也很想去感受一下这种风云际会的滋味,嗯,希望下一次你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相信我一样可以给你带来与鞠家妹子不同方面的帮助。” 看见许宁的神色重新变得英朗而生动起来,话语流露出来的浓烈自信让江烽也是微微一荡。 这是一种不同于许静的温婉柔雅,也不同于鞠蕖的硬朗飒爽的风姿,有一种独有的气韵,就像是习惯了竹叶青的淡雅宜人,滇红的浓烈馥郁,突然感受到一种铁观音的甘冽动人。 “嗯,会有这种机会的。”江烽笑了起来,“我相信。” 许宁也笑了起来,欣然点头,“我也相信会有的,好了,小静还要和你说几句。” ***************************************** 南阳,对于江烽来说,是一个混念梦绕魂牵梦绕的地方,因为他在上一个时空中就是南阳人,所以才会有从蚁贼中脱身东返之后专门跑了一趟南阳去看看故园,也因此被许望侠怀疑而投入大狱,最后被发配固始军。 可以说也正是因为他那一趟南阳之行,才使得他的命运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转弯,虽然江烽也自信哪怕留在光州,自己的命运也一样会发生变化,但是能不能变化到现在这种局面,就不太好说了。 只不过他所看到的故园和一千多年后完全是截然两样,甚至也还没有看个明白就被南阳方面的斥候给盯上了,由此也能证明南阳在斥候防谍能力上的强悍。 南阳自东汉就有“南都”和“帝乡”之称,汉光武帝刘秀在南阳起兵,依托大批南阳武将打天下,后又娶了南阳美**丽华,后东汉建立,南阳便以外戚勋贵众多著称。 虽然经历了数百年诸朝变浅,但是南阳由于经济发达,人口众多,始终是豪门望族云集所在,而刘同刘玄所在的刘氏一族更是自命为大汉皇族后裔,成为南阳诸豪绅望族之首。 南阳原为邓州,随着洛阳、汴州均改州为府,南阳也正式由邓州升格为南阳府。 江烽一行六人是从走申州义阳渡淮到桐柏县,再从桐柏县经泌阳到南阳。 除了鞠蕖外,江烽也还带了张万山等四名亲卫侍从。 在泌阳歇脚时,江烽也安排张万山去打听了一下刘玄行止,不出所料,刘玄已经从安州返回了南阳,这说明安州形势已经趋于稳定,而沔州虽然在杜家控制之下,但是鄂黄杜氏却并未对南阳方面表现出太过激烈的态度,这让江烽也很是无语。 你连态度都不敢鲜明的表露,怎么能指望人家南阳对你多尊重? 哪怕实力不济,起码你要把姿态摆足,让南阳意识到杜家也不是随便任意揉捏的软柿子才对,色厉内荏也要把色厉一下,你这样就只把沔州拿下,对南阳吞并安州采取默许态度,那无疑让南阳看穿了你杜家软弱的本质。 上一次从汴梁南返,江烽一行是从方城直插泌州,未过南阳府城,这一次江烽走的线路也是从泌阳走显岗旧城,也就是原来旧舞阴县城到南阳,也算是江烽来到这个时空中第二次回到故乡。 只不过第一次回故乡也是心慌意乱的,被南阳斥候觉察出了端倪来,撵得鸡飞狗跳,最后不得不入水借助关中李氏的船舫藏身逃脱。 想到这里,江烽也有些失神,李瑾的形象又不经意的闯入了他的脑海中,一别数月,自己这段时间几乎被各种事情忙得不亦乐乎,而现在稍稍放松下来,有些东西又开始从脑海深处中冒了出来。 自己和李瑾也还有一年之约,江烽想到这里也禁不住苦笑,现在自己还能有那么多时间赴长安一行么? 甩了甩头,江烽收拾起心神,现在他已经不是寡人一个,而是要对整个固始军数千人生死命运负责了,儿女情长似乎都该要抛在脑后,再说,自己和李瑾之间似乎也还远谈不上什么儿女之情吧? 这一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入南阳城了。 南阳城作为目前整个刘氏一族当之无愧的核心之地,不愧是整个山南东道首屈一指的大都市,从城门的规模就能看出端倪。 江烽走了这么多个地方,在他印象中,南阳府的城门仅次于汴梁,光申二州自然无法相比,就算是寿州、襄阳这些也算得上大都市的所在都要稍逊一筹。 哪怕是江烽一心想要把固始推成浍州,想要通过城城池建设来体现固始的与众不同,也没敢想过要把固始城扩建为南阳城墙这样的规模。 效仿汴梁城的规制,南阳的东城门已然是采取三门制,中间的大门不开,不像汴梁城是梁王出行需要开中门,而南阳城是除非军队调动和紧急情况以及长安天子使者正式前来,方可开中门,刘同刘玄出入也只能从侧门而入。 江烽在进城的时候也很注意观察了一下,南阳城的城门防范就要比大梁方面严格得多。 南阳地处要隘,也是山南东道北部地区重要交通枢纽。 南阳西面武关道可直抵商州、关中,北面三鸦路过鲁山关直入梁地腹地汝州,东北方城路同样可进入梁地腹地许州,东面舞**到达泌州,东南方向的东南大道可通申州,正南方向的宛郢大道直入襄阳,西南方向还有一条西南道可尽入襄州境内再折向西北即可入均州。 再加上南阳境内白水、湍水、比水、堵水皆为通航重要水道,所以这也使得南阳舟楫纵横,车水马龙,成为山南东道最重要的粮食、铁料、药材等重要战略物资集散地。 说南阳城门进入严格,一方面是税吏严格,凡是车队马队驴驮队,尽皆要检查,须得要有纳税清单方能出入,二是对出入旅客的巡检临检也是极为严格。 倒是南阳军虽然在城门上也驻扎有,却不参加检查,估计只是起到震慑作用,这一点上和汴梁城有些相似,但汴梁城却要宽松许多。 见江烽一行六人均为一人双马,巡检责令下马检查时,驻扎在城门的军士也迅速过来协助检查。 不过张万山出示了过所并略作解释之后,军士迅速向自己上司报告,一名都头模样的角色迅速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烽,然后又示意江烽等人稍等,自己在里边交待了一阵,一骑先行离开,自己这才主动带领江烽一行人前往驿馆。 看见那三十来岁的都头模样角色一路上下打量自己,江烽也觉得有趣,含笑问道:“还没有问过这位兄弟贵姓?” “敝姓韩,韩行,在家中排六,江大人唤我六郎即可。”那精壮汉子似乎对江烽的客气很惊讶,赶紧应道。 “六郎看样子是认得我?”江烽也是有些不解。 “嘿嘿,……”韩姓都头似乎有些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了,六郎,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江烽的问话让张万山等人都有些紧张起来,看这位汉子的模样又不像是要对江烽不利,怎么这般吞吞吐吐。(未完待续。) 总结一下新书第一月情况,两连更后,顺带求兄弟们保底月票! 11月终于结束了,就像十年前那样卖命的码字,这种生活的确让老瑞这个年龄的身体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但老瑞还是挺过来了,除了第一天十更三万字外,其余每天我都保持了三更九千字,我自己都觉得我很牛,居然能写这么多。 再来说说这本书,成绩不算好,和我之前的期待有些差距,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写好这本书,也能够吸引到足够多的书友,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很嗨。 我一直奉行一个观点,一本书能够让作者自己看到都觉得很来劲儿,那么起码这本书可以吸引到和作者年龄、经历相似,看书风格相仿的书友这个群体,而现在我觉得我正好开始写得比较嗨了。 兄弟们的书评我基本上也都看了,有些回了,有些没回,很感谢兄弟们的批评斧正,印象很深的有几方面。 一是有些情节比较拖,太啰嗦了,这一点我承认偶有,但是我也要解释一下,毕竟这本书是半架空历史玄幻,虽然我借鉴了唐末五代初的政治和历史地理环境格局,但是毕竟还有很多读者对这个环境不是很了解,对历史也不熟悉,所以也有人在书评区里说看得有些迷糊,所以我希望用语言介绍来让大家明白,这种情形会随着局面逐渐展开明朗少起来,请大家放心。 二是对内容侧重的不同意见,我解释一下,这本书既然是玄幻历史,那么玄幻就免不了,炫耀武技的个人打斗,大规模军事战争,还有各方势力以权谋斗智,以及王朝争霸中适度的种田积累,都必须要有,至于哪个更偏重,我只能说在某个时段或者环节,某种内容分量会更重一些。 三是女角问题,我还是那句话,希望写出非花瓶内的女角,不拘于多少,但希望有味道有鲜明个性。 好了,汇报完毕,下月更新情况说一说,会基本上保证每日两更,下午三点半和晚上十点这两更会保证,如果有余力,也会在早上九点钟有一更,但这不确定了。 希望喜欢本书的兄弟们设定为自动订阅吧,那样会给老瑞更多的鼓励刺激。 最后,两连更后请兄弟们把保底月票投出来,老瑞这一周又是裸奔,啥推荐都没有,只有兄弟们支持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节 八方风雨会南阳(1) “不知道江大人是否在几个月前有过我们南阳?”韩都头终于回应道,目光有些闪烁,似乎是还对这里边有些问题感到不解。 “几个月前?”微微一带马缰的江烽略一愣神,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但是很快脸上就浮起一抹有些古怪的笑意,“的确过了南阳,嗯,还和贵方几位朋友发生过一些误会。” 韩都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难怪……” “韩都头,难怪什么?”张万山实在忍不住了。 “张兄,我们南阳城门哨所里至今还保留有通缉江大人的文告和画像,所以我们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江大人来,只是我们却不知道江大人真实身份,所以我这会儿已经去通报参军大人了。” 江烽一行人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刚才那一骑飞驰而去是报信去了。 这位韩都头做事倒是挺谨慎的,江烽扫了一眼,也有些惊讶。 这家伙起码是洗髓期的角色了,竟然还屈身于一个都头角色,哪怕是在大梁军中,最起码也能干个副指挥使才对,如果说运气好一些或者有些资历,干个营指挥使也很正常,现在对方居然还是都头角色。 江烽不相信南阳的人才就能鼎盛到比大梁更强,这只能说明南阳军中豪门望族子弟恐怕占据高位的情况更严重。 当然这不是说豪门望族子弟就都是庸碌之辈了,但是这种格局自然不可避免的会对庶族子弟起到挤压外溢的作用。 “真是不好意思,韩都头,倒是让你们有些紧张了。” 江烽也觉得有些感慨,几个月之前自己过南阳还得如丧家之犬一般藏头露尾的躲过,而现在自己一入南阳城,就有人专门来为自己带路到驿馆,虽然人家都还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份真实性。 “江大人太客气了,这是我们职责所在,还要请江大人不要见怪才是。”韩都头在马上一抱拳,赧然道。 “哪里,韩都头都说了是职责所在了,我怎么会介意?倒是我对南阳在这方面的警惕性十分佩服,我自认为从南阳过时还是很谨慎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贵方发现了,弄得我只能狼狈逃窜了。”江烽倒是不太在意,反而夸奖其南阳方面在防谍这方面的水平起来了。 “那时候江大人还应该在光州刺史府里吧?” 江烽的“光辉故事”已经在周邻地区传遍了,毕竟这的确是一个相当励志的故事。 一个小小的斥候,庶族子弟,在短短几个月里先是担任一个州郡的假虞侯,区区一两千人的军队,竟然能够力抗十倍的蚁贼围城,现在更是把号称百战之师的蔡州军击退,而他本人也一跃成为一军指挥使,不能不让南阳这边庶族出身的军中子弟感到振奋。 南阳本来就是豪门望族云集的地方,南阳军中一样是充斥着豪门望族子弟,庶族子弟想要在南阳军中混出头来,那更是比大梁更难上几分。 像韩行现在还是一个都头,他自认为以自己的实力担任一个营指挥绰绰有余,只可惜他的上司表现平平,但是却能官运亨通,无他,就是因为他是南阳大族子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就能迅速走到营指挥使位置上,据说下一步甚至有可能要担任军都虞候。 而自己呢,无论是在武技还是军事韬略上,自己都要远胜于自己那位营指挥使,但是人家都要担任军都虞候了,自己却还在都头这种位置上苦苦煎熬。 “是啊,我当时还在光州斥候队,当时在伊洛一带去查探情报回来,路过南阳,就被你们的人盯住了,甩不掉,后来还发生了一点儿小冲突。”江烽介绍了当时的情形,听得包括张万山和这位韩都头都是听得眉飞色舞,显然是把它当做传奇小说在听了。 韩行也大略能估计出当时拦截江烽那二人是谁了,录事参军旗下精明能干的几员干将,也是帮助南阳打造起一张天罗地网的功臣。 见韩行却不插话再说,江烽原本也是有意要把这韩都头话题给引出来,现在看对方如此警惕,也只能作罢,但对韩行又高看了几分。 韩行直接把江烽一行人带到了驿馆,这里地处南阳西关大街上,距离南阳府尹衙门并不远,距离南阳经略使府则更近。 从这家驿馆的规模上来看,应该是南阳方面平素官方用来接待四方来的宾客的所在。 看见韩行有些犹豫的表情,江烽对对方还真有些好感了,“怎么,韩都头,还有话要吩咐我等?” “呃,江大人,这家迎宾馆里前期已经有一些来客,可能有时候难免会撞见,所以我提醒一下您,虽说这里有刘岚大人常驻,但就怕意外,……”韩行见江烽问起,也就没有遮掩什么。 张万山反应很快,下意识的按了按肋下,沉声问道:“蔡州也有人来?” 韩行有些尴尬,点点头:“薛明栋。” 薛明栋?汝阳八柱中薛家的翘楚人物。 江烽含笑点头:“谢谢韩都头了,我知道了,想必有名震山南的刘岚将军坐镇迎宾馆,宵小之辈也是不敢在此恣意放肆的。” 刘氏家族中除了刘同刘玄两个嫡出兄弟外,还有四个庶出兄弟极为有名,号称风林火山,刘岚便是其中之一,号称拳镇河岳刘岚。 刘岚正当壮年,据说武道修行亦以突破天境初阶,踏入了天境中段小天位境界,其一双赤麟臂修炼大成,号称无坚不摧。 张万山脸色也很平静,只是眼中也闪过一抹怒芒,连蔡州都可以光明正大来和刘氏谈条件了,这一次任务怕就有些堪忧了,这刘氏号称以德服人,看来大谬。 很快就有接待的人出来,听得韩行介绍之后,那名青年望过来的目光也是禁不住的惊讶和震动,江烽还真没想到固始城对蔡州军一战之后自己的名声竟然传奇若斯了。 “郭通见过江大人,我替你们几位安排在西南一跨院,那边相对幽静,而且也可以从西面侧门出入,比较方便,您看如何?”青年过来抱拳一礼。 江烽知道郭氏也是南阳望族大姓之一,和刘氏关系极为密切,据说要追溯到当年汉光武帝首位皇后去了。 数百年传承下来,在南阳一地这些豪门大姓相互联姻,关系也更为密切,势力也更为强大,不过对于庶民百姓来说,要想在南阳这些地方出头,那也就更困难了。 “那些劳烦了。”江烽欣然点头,示意张万山去牵头安排。 张万山便随着那郭通前去,只剩下另外四名亲卫紧随江烽,显然是刚才韩行的提醒让他们有些紧张。 这刚和蔡州袁氏在战场上打生打死,现在骤然间有可能要在这迎宾馆里相遇,虽说刘氏有人在此坐镇,但谁知道那位坐镇者是不是一直在此,若是突然爆发冲突,谁又能控制得住局面? 张万山那边刚走,这边南阳经略使麾下的参军室人员也到了,江烽也一眼就认出了当日里那名面目森冷的男子带着两名下属已经疾步进来。 虽然事隔几月了,但是当日双方的交手却还记忆犹新,面目森冷的男子也把目光落在了江烽身上,见江烽含笑看着自己,也是微一沉吟,知道恐怕这位昔日手下亡魂是真的风云化龙了,就凭见到自己之后这份悠然自得的气势,就不是那个冒充者能装得出来的。 “固始军指挥使江烽江大人?”面目森冷汉子心中也是吁了一口气,放慢脚步,走了过来。 “正是江某。”江烽对这位自己在南阳相遇的面目森冷男子气势印象颇好,因为此人在防谍这一块上做得极为专业,是难得的人才。 他知道南阳这种重镇肯定防范严密,自诩还是相当小心了,但是仍然被对方窥出了端倪,而且使尽手段都未能摆脱对方,最终还是不得不依靠水路脱身,如果不是靠着关中李氏船舫,估计多半也是要被对方拦截住的。 “某乃南阳经略使参军掌记刘浔。”森冷汉子脸色稍稍缓和,“没想到真的是江大人,我还以为城门军哨看走了眼,此次江大人是来……?” “某是来拜会经略使和刺史二位大人。”江烽很坦然的道。 经略使是指刘同,而刺史则是指刘玄。 据传南阳方面已经上奏长安请封刘玄为南阳、泌州、隋州、安州、申州五州节度使,但长安那边尚未回音,江烽估计这个时候长安使者也应该已经到了南阳,估计还会就五州节度使的赐封以及南阳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作进行磋商,只是光是一个五州节度使职位能不能打动南阳,很难说。 听得江烽这么一说,刘浔双眉一挑,作为参军室掌记,刘浔自然明白现在南阳的风色。 各方势力尽皆向南阳而来,经略使和刺史两位大人都已经回到南阳不说,连刘氏几个主要长辈和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也都从各地返回,甚至包括刚拿下的安州都只留了一人坐镇,其他人尽皆回到了南阳城中,也说明此时的气候,而这个家伙也从固始而来,显然也是要赶这场盛会来了。(未完待续。) 第十七节 八方风雨会南阳(2) 看着眼前这个沉静自若的家伙,刘浔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半年多年这个家伙还在自己面前狼狈逃窜,现在却能堂而皇之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且他也能感觉得出来,这家伙已经踏入了天境初阶,让人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比起半年前这个家伙甚至连洗髓期都尚未踏入的层次,不知道连续跨越了多少台阶,这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让刘浔十分感兴趣。 只是这家伙现在俨然已成一方势力,虽说固始军的力量在南阳面前还很孱弱,不值一提,但是其特殊位置却让他成了大梁新宠,连玄公都对其十分看重,若是要好好摸一摸这个家伙的底,倒是还要小心一些。 刘浔也知道从目前的情形观察可知,似乎固始军和南阳的关系还处于一种转暖的趋势下,甚至于固始军还从玄公那里索要到一大批钱银粮食和其他物资。 从现在的战略态势来看,大梁——南阳——固始这样一个战略联盟有形成的架势,但是这种战略联盟的格局还很脆弱,而且很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而改变。 比如这一次各方汇聚南阳,显然都是要对南阳施加压力,促使南阳尽快作出决定,眼前这个家伙所代表的的固始军肯定也是想要来浑水摸鱼。 “噢,”刘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本来刘某现在都不该问这个问题了,事情已经过去,问这个问题意义也不大了,不过刘某的性子就是喜欢问个究竟探个明白,所以还是冒昧问一句,当日江大人还在许氏麾下吧?不知道来我们南阳因何公干?见了某等为何却要逃……避?不知道后来江大人是如何逃出我们南阳的?” 刘浔硬生生把逃窜最后一个窜字改成了避字,江烽也听出来了,那一日自己本身也就是在逃窜,若是落入这家伙手中,只怕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 “刘大人这好像不是问一句吧?是问了好几句了。”江烽制止了刚走出来的满面愤怒欲待发作的张万山,淡然笑道:“当时江某的确在许氏手下担任斥候,本来是在伊洛一带收集蚁贼情报,后来返回光州,路过南阳。” “回光州要过南阳?”刘浔敏锐的抓住了江烽话语中的漏洞,与当日许望侠一样,不愧都是搞这一行的。 “久慕南阳繁华,所以略作绕道一观,没想到去被刘大人窥出了端倪,让江某好不狼狈啊。”江烽朗声笑道。 刘浔却不在意,暗自猜测江烽意图,只是当时江烽还在许氏手下,目的意图现在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他更感兴趣的是最后一个问题,“那不知江大人从白水中潜遁,如何逃脱我们眼线搜捕的?” “哦,我入水不久,估计二位离开了,就原地返回上岸,然后寻小路返回光州了。”江烽面不改色的道。 “不可能!”刘浔摇头,“我们在沿河都进行了安排布置,你不可能逃脱。” “那刘大人觉得江某是怎么逃脱的呢?”江烽微笑着反问。 “除非你借助船只离开,否则绝无可能。”刘浔盯着江烽一字一句的道。 那一晚白水上所有过往船只均被严格盘查,唯有关中李氏船只却被放行,当时刘浔很不理解。 那艘船舫巨大,极易被人所乘,但是刘玄却早有严令任何人不准骚扰李氏船舫,所以只等眼睁睁放行,后来却传来李氏船舫到襄阳之后才传来消息说船舫曾在白水上遭遇袭击,这让刘浔也是大惑不解。 当时李氏来使先到南阳,后来又要去襄阳,明显是有着某种目的,只是这里边同、玄二位主公意图是什么,刘浔也不得而知。 他只能大致揣摩李氏是要有意推动南阳和襄阳两家消除嫌隙,让南阳能与关中一道对抗大梁,只是后来发生这些事情也让刘浔摸不着头脑。 江烽若是借助李氏船只逃脱南阳方面的搜查,这里边疑点颇多。 以江烽当时小小一个光州斥候,如何与关中李氏搭上线,若是要说李氏会在白水上专门接应江烽太过荒谬,但别说当时江烽那等水准,就算是现在江烽现在已经踏入天境的水准要想悄然潜入那艘船舫上也不太可能。 以当时在船上的李氏高手,随便来一个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掉江烽,可江烽怎么就能潜入船上逃脱?或者说关中李氏那么早就能看出这个家伙非池中物,就特地帮了他一把? “刘大人,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说了我是返回了远处上岸离开的,你又不信,若是你有自己的推断,又何须来找我求证?”江烽内心还是很欣赏这个家伙不屈不挠的劲头的:“难道说我必须要按照你推定的结果来回答才行?南阳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我记得上次我到泌州见玄公也没有这样啊?” 一个搞情报的,若是没有点儿怀疑的精神,没有点儿锲而不舍的劲头,是难得有大造化的,而这个家伙绝对称得上是其中佼佼者。 现在还不依不饶的来求证,一方面也是想试探自己和关中李氏是否有瓜葛,另一方面也是要查证南阳方面的防谍系统是否还有漏洞,就凭这一点,这家伙就值得重视。 刘浔也被江烽的话给堵住了,现在对方身份不一样了,能够大摇大摆进南阳城,自然也是有所仗恃。 南阳和固始现在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兴许现在还是蜜月期,也许下一步就会反目成仇,又或者双方还会越走越近携手合作,都很难说。 现在在两位主公尚未作出决定之前,刘浔也不敢轻易触怒对方,但刘浔感觉到,无论日后这个家伙代表的固始与南阳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个家伙都是值得认真研究揣摩和防范的对象,这是作为刘浔作为参军掌记得出的结论。 “江大人言重了,来我们南阳都是客人,同公、玄公都是好客之人,只是我们南阳欢迎的是客人,……”刘浔顿了一顿,深深地看了江烽一眼,“既然江大人不愿意说,那刘某也不勉强,先行告辞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江大人可以到经略使府找刘某,刘某有机会也会再来叨扰江大人。” 说完之后,刘浔拱手一礼之后便带人离开了。 江烽笑了笑,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一直未曾做声的郭通,“郭大人,看来刘大人是不太欢迎江某啊。” “还要请江大人理解,刘大人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来的客人实在太多,有些客人又是不请自来,我们南阳虽然好客,但是也并非对所有人都欢迎啊。”郭通笑吟吟的道。 江烽也觉得这郭通说话似乎也有些阴阳怪气话里有话,怎么有点儿暗示自己也是不受欢迎的人的感觉呢? 难道南阳这些家伙都知道自己来就是为了打秋风?又或者自己来了会对他们南阳不利? 看样子自己上次在刘玄那里来了一次狮子大开口,给南阳人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啊。 “郭大人说得也是,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么多客人,尤其是一些不请自来的客人都蜂拥而至,这充分说明了同公和玄公在中原大地的地位,若是换了咱们固始,我就是磕头作揖人家也不愿意踏足固始啊。”江烽同样笑吟吟的回应:“而且,我也觉得有些不速之客来了未必不是好事,来总比不来好,总能够了解一些人家的想法,也许能够从中找到更多的契合点呢?” 郭通眼放异彩,心中也在暗自嘀咕,都说这个家伙是个异类,作为主帅武技不怎么行,但是心思狡狯,尤善揣摩和蛊惑人心,今日一见其他不好说,但这唇舌功夫却是不凡。 一直到郭通离开,江烽和张万山一行人进了小跨院,张万山才愤愤不平的道:“大人,看样子南阳是不太欢迎咱们啊。” “刘同刘玄欢迎不欢迎还不好说,这要根据他们的立场而定,但是下边人肯定讨厌我们是真的,谁让咱们穷,一门心思要打他们的秋风呢?看样子我这四处打秋风的名气甚大,臭名远扬了。”江烽处之泰然,“脸皮厚,才吃得够,南阳欢迎不欢迎,咱们也得来,更何况,南阳不欢迎咱们,但是我相信今儿个来南阳的人,肯定还是有欢迎我们的。” 张万山还有些没搞明白江烽的意思,江烽也不多解释,他也在揣摩着郭通话语里流露出来的含义。 看样子来南阳的各方势力甚至超出了自己最初的想象那几家,估计除了最初自己预计的大梁、蔡州、关中、淮北、鄂黄,甚至还有可能襄阳、大晋和泰宁军都来人了。 这说明南阳方面做出决定的时间节点快要逼近了,自己来的还正是时候。 估计南阳内部在这个问题上也争论得很激烈,涉及到刘同和刘玄二人各自代表的利益,弄不好也需要搞得二刘原本好不容易协调弥合的关系再度出现裂痕,自己倒要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来入手。(未完待续。) 第十八节 八方风雨会南阳(3) 尉迟无病的长眉微掀,细长的眼眸骤然绽放精光,沉声问道:“你说那江烽真的已经到了南阳?” “应是如此,他们一行六人进了迎宾馆,住在西边一处跨院。”坐在尉迟无病下手的青年男子,一身锦袍玉带,玉树临风,对尉迟无病也是格外尊敬。 “真没想到这家伙还是要来搅这趟浑水。”尉迟无病轻轻唏嘘了一声,转手旁边坐在侧面的披甲武士,“薛禅,你还记得么?半年前我们从南阳到襄阳的船上,那个爬上我们船上躲避南阳追杀的家伙?江二郎,江烽,现在是固始军的军指挥使,居然也成了可以参与这种局面的角色了。” “噢?大人,他就是那个江烽江二郎?!”被叫做薛禅的披甲男子吃了一惊,“我只听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完全没有把那个江二郎和这个固始军的江烽联系起来,真没想到,大人,有没有搞错?我记忆中那家伙顶多就是洗髓期,不应该洗髓期都没到,就是一个通脉期的角色啊,怎么可能……?” “之前我也不信,以为是同名同姓,后来说这家伙是许氏斥候出身,我就觉得有点儿像了,再说此人心思狡狯,尤善揣摩人心,我就觉得恐怕是这个家伙了,那一日在船上,我们不也是被这家伙给说得放了他一马么?” 尉迟无病嘴角微微浮起一抹笑容,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再联想到现今关中的局面,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刘玄不可靠,当日江烽就很含蓄的提醒过自己,只是自己没当一回事儿,刘同对刘玄的影响力下降若斯,也是让尉迟无病扼腕不已。 若是照这样的情形下去,刘同日后这个五州节度使只怕都只能是一个摆设,隋州、安州和申州已经在刘玄手中,若是再让刘玄拿下光州,甚至是部分蔡州,刘同何以相对?他真的以为刘玄会念及同胞兄弟之情么? 家主大位,纵然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其子考虑。 刘同之子刘翰和刘玄之子刘墉皆为一时翘楚人物,刘翰乃是关东四子之首,而刘墉虽然未列入关东四子之列,但却是因为此人异常低调,与其父的高调恰恰相反,但越是这般,就越是让人难以放心。 据说刘玄三子皆为不俗,尤以嫡长子的刘墉为傲,只不过平素出头露面的多少刘墉的两个弟弟,刘墉鲜有一见。 坐在下方的锦袍青年忍不住吃惊得张大嘴巴,讶然问道:“尉迟叔叔,您是说您曾经放过那江烽一马?” “嗯,半年前,他还是许氏斥候,被南阳追杀,得我庇护,得以逃脱。”尉迟无病点头道。 “唉,真是太可惜了!”锦袍青年下意识的扼腕叹息,“尉迟叔叔,若真是如此,您就真的是养虎为患了,若不是这江烽,我们蔡州何至于到这种田地?赵榄兄如何会命丧固始?而连无为大人和十九哥都在固始折戟,就是拜这江烽所赐,我九伯也是在固始受重伤,至今未曾恢复,听族中郎中所说,九伯怕是难以才修习武道了。” 尉迟无病长眉一掀,“没出息!你们蔡州就这点儿水平?自己不争气,却去怪那江烽,不过是一直被淘汰州军,方才薛禅也说了,江烽顶多也就是一个洗髓期的水准,怎么就能斩杀赵榄?难道说你们这汝阳八柱都是浪得虚名之辈?若是蔡州军将都是如此,我看着无论南阳态度如何,你们蔡州军也必亡!” 被尉迟无病一阵教训,弄得锦袍青年惶恐不已,赶紧起身行礼:“尉迟叔叔,明栋失言了,不过那江烽的确是个祸患,若不是当初他在背后作祟,我们蔡州军早就一统光州,也根本就没有这后续事情,大梁若是来犯,我们也无需这般捉襟见肘了。” “祸患?你们反手灭了许氏,就只许你们吞并光州,就不许人家固始军自保?这个世界哪有这样的道理?”尉迟无病仍然毫不客气的反驳:“自己没有规划设计周全,中间出了意外,别只想着赖在别人头上,好好找一找自己的不足才是正理。” 尉迟无病的话也让锦袍青年满头是汗,一时间也是讷讷无语。 尉迟无病见对方如此,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你说那赵榄都算是你们汝阳八柱中的翘楚人物,比你实力还强一筹,竟然丧身于江烽手下,可是真的?” “尉迟叔叔,绝无虚言。”锦袍青年一脸肃色,“赵榄兄在我们汝阳八柱中仅次于文樑兄,已然逼近了天境初阶养息期,我虽然也在天境初阶静息后期,但距离养息期也还有些差距,但赵榄兄却只是一步之遥,所以他丧生与江烽手下,我们都不敢相信,但是这却是无数人看见的事实,当然,这其中可能是因为江烽采取了某种阴谋手段,利用术法先行袭击干扰了赵榄,江烽才突发毒招杀死了赵榄。” 尉迟无病也知道自己这个老友儿子的水准,虽然只是静息后期,但实际上距离养息期已经不远了,若是那赵榄比薛明栋还要强一筹,那江烽能斩杀赵榄不靠术法,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那一日在船上尉迟无病也见识了江烽层出不穷的术法手段,对这一点尉迟无病还是比较相信的,只是战场上本来就是要穷尽手段来杀敌,这不算什么。 “嘿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我当初也觉得江烽是个人物,本想招他随我回长安,没想到这家伙是在哪里都能闪光啊,现在居然成了一军之主了。”尉迟无病摇摇头,“明栋,那你说说他此次来南阳的目的?打秋风肯定是免不了,但你觉得除了打秋风外,他来南阳会不会给这边的局面带来一些变化?还有,你觉得江烽会对这个局面怎么来判断,或者他会怎么做来影响这个局面?”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薛明栋目瞪口呆,难道这就是尉迟家对自己能否获得他们认可的第一道考题?这尉迟家的女婿可不好当啊。 薛明栋的思路也随着尉迟无病的问题迅速旋转起来。 家中一直希望他能和尉迟无病家族联姻,甚至这桩婚姻还得到了袁家的鼎力支持,就是希望蔡州能够进一步密切与关中豪门的关系。 只是关中李氏素来不太待见蔡州,虽然也清楚蔡州对遏制大梁的重要性,但是蔡州袁氏的名声实在不太好,所以关中李氏连带着对蔡州出身的各家族都不太亲善。 也幸亏薛明栋的父亲早年游侠关中时与尉迟无病交好,也才有了这段姻缘的可能。 尉迟无病有两子一女,女儿虽非嫡出,却是平妻所生,颇得尉迟无病宠爱,所以家族和袁家也都极力在推动这段婚姻。 可这尉迟无病虽然也不反对这段婚姻,但是却也对薛明栋十分挑剔,估计也是要好好考察一番看是否配得上他的女儿。 尉迟无病缓缓将身体靠在胡椅中,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是要给薛明栋时间慢慢思考。 薛明栋也是凝神苦思,良久方才道:“尉迟叔叔,我觉得江烽未必乐意见到南阳出兵蔡州。” “唔,理由?” “若是南阳出兵蔡州,光申素来一体,以玄公之心,岂有不取光州之理?若是玄公取了光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固始军还能存身么?”薛明栋目光湛然,缓缓道。 “若是我告诉你,江烽已经请求大梁向长安奏请设浍州,下辖固始、殷城、盛唐、霍山四县呢?”尉迟无病点点头:“你觉得刘玄会不会愿意和江烽平分光州呢?” 薛明栋大吃一惊:“尉迟叔叔,当真?” “唔,这个时候只怕奏疏已经到了长安了。”尉迟无病点头。 “决不能让大梁这个奏请获批,否则大梁——玄公——固始就真的有可能成为一个联盟了,蔡州固然危如累卵,但是恐怕一旦蔡州失败,那对淮北、对大晋、对泰宁军,对关中,就都是一场大灾难!”薛明栋已经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高声道:“尉迟叔叔,必须要阻止这个奏请!” 江烽一旦获得浍州这一名头,那形势顿时就是一变,有一州之地,江烽便可肆无忌惮的扩军备战,就像一把尖刀始终顶在蔡州的脊背上,蔡州就永无宁日了。 尉迟无病摇摇头,“没有这个奏请,江烽若是实力够强,一样可以掌控四县,关键在于刘玄会不会这么做?江烽又会怎么看?” 局势的确有些扑朔迷离,虽然尉迟无病给刘同施加了很大压力,但是刘同始终还是希望通过说服刘同,而不是施压,而且尉迟无病也深刻感受到了刘同对刘玄的忌惮和担心,更不愿意和刘玄撕破脸。 但尉迟无病认为,越是这般,那么刘玄就会越发猖狂,越是会认为一己之力就可以独立行动,一旦刘玄有了这个想法,就完全可以甩开刘同,独自出兵,可蔡州已经经不起这么一刀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节 山雨欲来风满楼(1) “大人,这么说来刘玄是打定主意要对蔡州动手了?那我们该怎么办?”薛禅也忍不住启口问道。 如果刘玄决心已定,那么再呆在南阳就毫无意义,需要做的是尽力督促大晋和泰宁军以及淮北赶紧出兵,而且要全力以赴对大梁发起进攻,最大限度减轻蔡州东线、北线和西线压力,让蔡州能够尽快腾出手来,应对南阳的进攻。 尉迟无病手指轻轻在胡椅的扶手上点了点,似乎在斟酌当下纷乱复杂的形势。 刘玄的野心虽大,但是却也非不明时务之人,他也应该料到他一旦一意孤行的出兵蔡州,那么相当于整个原来的反大梁体系决裂了。 关中李家、大晋、泰宁军、淮北,都会与之反目,加上他进军安州,结怨于鄂黄,本身就不睦的襄阳,可以说在他四周除了大梁之外,一下子就全都是敌人。 这种从原来广受欢迎的战略态势一下子变成四面皆敌的剧烈转变,刘玄承受得了么? 尤其是来自关中李氏正朔的巨大压力,他刘玄就真的敢不顾? 他刘玄和大梁朱氏可不一样,现在关中和大梁之间的关系大家都还维系着一种极其微妙的默契。 大梁不会主动去挑衅关中,甚至在一些细枝末节上都还要让关中几分,而关中也绝不轻易越线,比如公开斥责大梁,又或者直接要求谁都大梁出兵,避免撕破脸皮对各自都是一种无可挽回的损害。 关中李氏的正朔地位虽然犹在,但是限于自身实力,加之又失去了中原汴洛之地,其影响力日渐式微,但正朔的身份又使得诸藩为使得自己身份和统治的正统性而不得不求得关中的认可。 这种局面有些如同东周列国时的态势,周王虽然没有硬实力,却还有一定影响力,而大梁就像当初的秦国,对周王也是既恨一时间却又无可奈何,还得虚与委蛇。 可刘玄若是以为他也可以像大梁那样就想错了,只要李氏一纸敕令,便能让他的身份合法性受到质疑。 比如反对其吞并安州,将安州授予鄂黄,又甚至直接将申州交给别人,这种手法也许一时间不能让其马上受损,但是长久之后,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会体现出来。 毕竟这个世界还是尊崇正朔,而李唐的正朔除了北方那些蛮族胡人外,中原江淮,吴越河朔,山南剑南,这些地方百姓还是认同的。 “不,还不一定,刘玄虽然野心勃勃,但是并非狂妄之人,有些事情他不想明白通透,他也不敢妄动。”尉迟无病缓缓摇头,说出自己的判断,“我估计这个时候他也应该在和各方接触,看来要好好衡量一下利弊得失才敢作出决定,不过也应该快了。” 尉迟无病也在揣摩刘玄此时的心思。 要说刘玄对蔡州毫无野心绝不可能,尉迟无病和刘氏兄弟认识几十年,以他对刘玄的了解,刘玄只怕早就有此意,只是碍于各方面条件尚不成熟,所以迟迟未做决定。 长安李氏之外的九大望族,长孙、姚、宋、房为文官望族,徐、尉迟、薛、郭、韦为武将豪门,九家子弟均与南阳二刘交好,像跟随尉迟无病来的薛禅也是薛家庶出子弟,一样也早就认识刘同刘玄兄弟,而尉迟家族与刘氏更是世交,刘玄也需要考虑一旦违逆了关中李氏的态度,就相当于和整个关中豪门交恶,这样的代价他是否能承受? 但是你要说刘玄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也未必尽然,大晋、泰宁军与南阳领地并不接壤,无甚影响,淮北纵然日后接壤,但也难以对其有太大影响,至于鄂黄杜氏,恐怕还是畏惧多一些。 真正对刘玄能够有实质性影响的也就是关中和襄阳萧家。 关中对其影响是全方位的,甚至还可能推动刘同对其的态度变化,而萧家则是实打实的威胁。 从地形上就能看得出,如果刘玄失去了南阳府和泌州对其的庇护,隋州就随时面临东下襄阳军的进攻,其战略态势就会为之一变。 而一当襄阳军真的对隋州构成威胁,那么原本不敢和刘玄叫板的鄂黄杜氏只怕态度也会发生变化了,再加上淮北,恐怕刘玄也就要处于一个受敌的可能局面了。 一边是巨大的利益诱惑,一边是可能面临恶化的外部关系,这的确有些考验刘玄,但尉迟无病以自己对刘玄性格和心态的考量,觉得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因素的话,刘玄恐怕最终还是要选择出兵蔡州。 无他,让自己子孙获得更大的领地和荣耀,而非屈从于自己兄长的子孙之下,这个诱惑是让一直不得不屈居于刘同之下深感束缚的刘玄难以拒绝的。 他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也像自己这样,而且他也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如果刘玄不是选择对蔡州动手,而是选择对鄂黄,甚至对襄阳,关中李氏都会置身事外,甚至乐见其成的,二刘势力壮大了,始终会对大梁有所制约,但是唯独对蔡州,则是关中难以接受的。 见尉迟无病脸色阴晴不定,薛明栋再也忍不住。 这一次袁、薛两家的家主派自己来南阳见尉迟无病,就是想要接住尉迟无病的影响力来支持刘玄的异动,甚至也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比如让出光州,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这个条件不会提出来。 “尉迟叔叔,是否可以敦请萧家……” 尉迟无病看了一眼薛明栋,微一沉吟:“明栋,我知道你的意思,萧家若是屯兵东线,的确能给刘玄以压力,但是你考虑过没有,萧家一动,也许就会让刘同和刘玄之间的矛盾骤然让位于对外的侵略压力,刘氏素来与萧家不睦,萧家这个时候妄动,只会授刘玄以口实,刘家内部也许就会团结起来,甚至刘同一系也会支持刘玄,刘玄可以更肆无忌惮的对蔡州出兵,而萧家若是敢出兵隋州,那南阳大军一样可以南下襄阳,萧家做姿态可以,要让他们真的出兵,恐怕他们还没有真正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薛明栋心中一阵冰冷,但他也知道尉迟无病的这番话属实。 出兵南阳这样大一件事情,也不是尉迟无病随便给萧家某人打个招呼那么简单的。 做姿态可以,但是真正要出兵,恐怕萧家就会慎重行事了,符合不符合当下萧家利益,这些都需要一一斟酌,等到考虑清楚,恐怕早就水过三秋了。 目光掠过薛明栋纠结的脸上,这个小子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心中藏不住事,看来袁氏也的确是被逼得太紧了一些。,袁氏居然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南阳,把这小子都派来了,难道就以为他是自己东床快婿的候选人之一?袁氏也太高看自己的影响力了,想到这里尉迟无病也有些自嘲。 大梁这一次看样子也是真的动了真格,南陈州的屈辱恐怕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大梁武将心中,不拔除不后快,这一点尉迟无病还是有判断的。 但是唯一没料到的是刘玄会卷入进来,看来申州的得手的确狠狠撩拨起了刘玄的野心,而安州易如反掌的纳入囊中更刺激了他的**,才会让他这般放肆了。 “明栋,你给我一个准信,蔡州是不是有意交出光州来换取刘玄的止步?”沉吟了一下,尉迟无病终于问道。 薛明栋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幻不定,良久,才无比艰辛的一咬牙道:“尉迟叔叔,临来之前,二位家主的确和我说过,若是能让南阳给蔡州以鼎力支持,蔡州愿意将光州转让给南阳,但是最好是让给刘同,蔡州愿意上奏请任命刘鞅为光州刺史。” “刘鞅为申州刺史?”尉迟无病似笑非笑,瞥了一眼薛明栋,“这等离间之计,刘氏岂能中招?” 刘鞅是刘同三子,而次子刘广则已经是泌州刺史了,虽然现在刘同本人还兼任着南阳府尹,但是谁都知道那是其长子刘翰的囊中物,若是把申州交给刘鞅,无疑会极大的刺激刘玄,让刘同和刘玄关系骤然紧张。 “可若是直接让给刘玄,刘玄得手之后却又得寸进尺,那又当如何?”薛明栋反问:“让刘同一系接手,起码能在东面能牵制一下刘玄,让其无法为所欲为!” “不妥,刘同不会接受这种太过于明显的招数,这只能刺激刘玄。”尉迟无病站起身来,有些焦躁的来回走动。 “可是交给刘玄就能保证他不出兵蔡州么?刘玄现在手中掌握大军超过八万,他在安州只屯兵两万,隋州只屯兵了一万五千,其余四万多兵力尽皆摆放在申州,而且八千骑兵全数从隋州调往申州,意欲何为已经昭然若揭,把光州让给他只能是负薪救火,毫无意义!” 薛明栋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提高声音道。 蔡州对南阳的情报收集也是极为精准,显然也早已意识到了这个昔日在谋夺申光二州时还暗通款曲的盟友的危险。(未完待续。) 第二十节 山雨欲来风满楼(2)(为火娃加更!) 不得不承认南阳方面的确有值得诸藩重视的实力,众多的人口也为南阳军提供了充足的兵源,发达的经济也让南阳能够支撑得起这样庞大一支军队。 尤其是在南阳这等并非最优产马地的地带,整个南阳军仍然保持着两万骑兵,这也意味着仅仅是南阳军就保有超过四万匹战马,而整个南阳地区的马匹数量也远远高于诸如同一纬度的诸如光申、淮北这些地方,这没有足够雄厚的经济实力是难以实现的。 南阳军队掌握在二刘手中,几乎是对半均分,各自掌握在各自亲信大将手中,包括在武将高手、文臣谋士以及术法人才这些方面,经过这么多年大家心照不宣的发展,也逐渐形成了分别以刘同和刘玄为首的两大集团。 不过在此之前两大集团仍然保持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同公和玄公在这些文臣武将口中仍然都是主公,只不过在内心中却早已经有了明确界限。 可若是在面临外敌时,二刘仍然会毫不犹豫的携起手来,这一点似乎从二刘对宿仇萧家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薛明栋说得没错,若是蔡州将光州让出,四万多的兵力,尤其是在还有八千精骑的情况下,刘玄只需要保留三五千兵力留守光州,仍然可以抽出四万大军进攻蔡州。 蔡州南面皆是平原,一马平川,根本就支撑不住这样大这样一支军队的进攻,以蔡州南部现在单薄的防御兵力,南阳军可以轻而易举的横扫整个南部蔡州。 尉迟无病默默的点头,陷入了沉思,薛禅和薛明栋二人都不敢吭声,深怕打扰了尉迟无病的思考。 “明栋,我问你,你们蔡州军当日进攻固始时,袁无为、袁无畏、袁无敌三人带兵,还有其他你们汝阳八柱中的诸人,以一万三千兵力进攻只有四五千人的固始军,都未能一举而克,你们自己作何解释?怎么总结的?” 尉迟无病突然抬起头来,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照理说,固始军几个月前还是一直不值一提的县军,就算是囊括了光州和申州残兵,也难以和你们蔡州精兵相提并论,而且袁氏三驹不是号称河南道上的翘楚人物么?为何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据我所知,固始军中并无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除了一个杨堪,据说是持有汴梁十二名刃之一冰王戟,但是就是他一人就能力挽狂澜?我无法置信。” 薛明栋也没想到尉迟无病怎么会突兀的问起这个事情来了,这本来是蔡州的一个伤疤,袁无为虽然在向袁怀河的信函中承担了主要责任,但是仍然在信函中谈及了固始军的不俗之处。 汝阳八柱中赵榄阵亡,袁文柏、袁文榆重伤,损失兵力数千,这样大的挫败,不是一句话能够遮掩过去的, 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在尉迟无病面前有半点虚言,尉迟无病不会无的放矢,这个时候问及这个问题自有其道理,所以薛明栋也是思考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曾经和文極、文槐他们探讨过,也曾问过七哥,大致知道一些,不过他们的意见不尽一致。” “说来听听。”尉迟无病长眉又是一掀,“不要讳疾忌医,是什么就是什么!” “是,尉迟叔叔。”薛明栋赶紧点头:“文極和文槐觉得固始军能够击败我们蔡州军,主要是因为我们前期情报收集不到位,致使我们在应对布置上失当,没有发挥出我们蔡州军这边攻坚克难的优势,像三哥和十九哥都被对方三人缠住太久,而许氏突兀出现使得七哥和九伯未能在西面城墙上实现突破,加上固始军在术法器械力量的布置上超乎想象,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被动。” “情报不足?术法器械太强?”尉迟无病沉吟了一下,“那袁无畏又如何解释?” “七哥的看法要复杂一些,他认为固始军的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最初固始军在分裂时,虽然在县州军中算是过得去,但远无法和我们蔡州军相提并论,所以他说他当初舍弃了固始军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而跟随他返回光州的固始军几个指挥也表现平平,应该是与蚁贼的一场恶战使得固始军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加上光州旧军和申州军的加入,以大批大梁军官老卒的充实,才使得固始军实力有了很大提升,……” “这个理由经不起推敲!”尉迟无病毫不客气的打断:“大梁军官老卒的加入才几日你们蔡州军就发起了对固始的进攻,短短十来日的磨合锤炼就能让固始军变得如此强悍?这话只能哄哄小孩子,照说这种临时纠合起来的军队战斗力反而会下降,打赢了对你们蔡州军这一仗,才可能使得他们的士气军心上升,战斗力才会提高一个层次才对!” 被尉迟无病的话给驳得无言以对,薛明栋也只能说:“这是七哥的解释,但七哥还说了一点,他说那个江烽心思极其狡狯慎密,谋定而后动,可谓算无遗策,对我们蔡州军这一战应该是经过了多番考虑,做足了有针对性的布置,……” 听得薛明栋这么说,尉迟无病捋了捋颌下的胡须,似乎在掂量这个判语的分量,“这个判断倒还比较靠谱,这个小子我早就知道非寻常之辈,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啊。” 薛禅和薛明栋听得尉迟无病居然用“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样的话语来形容江烽,都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不过就是运气够好,赶上了这个机遇罢了,就算是现在,固始军那几千兵力,在这片土地上也还排不上号。 看到了薛禅和薛明栋不以为然的表情,尉迟无病也是心中暗自叹息,却没有理会二人:“薛禅,你马上去见江烽,就说我邀他一见。” ******************************************** 负手站在窗前,江烽也在思考着自己这一趟来南阳的目的。 打秋风是主要目的,打秋风的对象是刘玄,但是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刘玄已经成了磨心,成了焦点,恐怕这几日里都是殚精竭虑的琢磨事情,还有没有心思理睬自己,是个问题。 中原形势演变成这般模样,也超出了当初自己的预料,不过以现在固始军的实力,就是想要参与也还不够格,只能看着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了。 实力啊,实力,还是实力不济啊,否则自己完全可以趁着中原大乱的时候一口吞下整个寿州,哪像现在还得要百般琢磨怎么来拿下寿州最贫瘠的盛唐、霍山两县而不至于让蚁贼反噬一口。 说起来自己一下子就扩充了四个军的军队,现在又在杨堪的“煽动”下搞起了两个屯军,实力似乎也一下子膨胀了不少。 自己走之前两个屯军都已经组建了起来,而且是完全按照满编军的编制来组建的,二千五百人一个军,只是现在甲胄、冬衣、武器等物事尚未配齐。 贺德才已经让整个固始的工坊又全面运作起来,加紧生产甲胄,而武器却还只能从黄州或者南阳这边购买。 南阳素来是冶铁中心,所产武器精良,若是能从刘玄这里化缘到一批武器,倒能节约不少。 拜帖已经交到了刘玄府上,也不知道何时能获得一见。 据张万山说刘玄这两天都是早出晚归,而且就算是回来要么就在商议事务,要么就是在会见客人,估摸着自己要见刘玄还得够等。 不过刘玄府上管家也是一个机敏之人,张万山一送上拜帖便表示会尽快送到刘玄手中,一有消息马上就会到迎宾馆来通知。 江烽知道自己目标太大,这南阳城里各方势力云集,张万山性子机敏,头脑灵活,安排他出去打探消息倒是相当合适。 虽然没在迎宾馆里看见刘岚,但是若只是那薛明栋,量他也不敢来挑衅,若是袁无为亲来还差不多。 “二郎,不如你先调息一番,这一趟来又得要忙活好几日,你把精力养足,也好应对。”鞠蕖仍然是一身素装打扮,除了在江烽和自己房间里外,平素哪怕是在跨院里也是斗篷帷帽在身。 “哎,蕖娘,说来都惭愧,早就说要替你把这脸上伤治一治,却总是不巧,这白獭脂我已经安排人去扬州和杭州去买了,汴梁那边我也托常昆帮我看着,若是有,定要买下给我送来,届时就能炼制药膏替你疗伤了。” “不急,我这伤都这么久了,也不差这几日。” 鞠蕖心情不错,只要能和江烽单独在一起,鞠蕖发现自己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像这种与江烽独处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她也尤其讨厌别人来打扰。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江烽的感情算是什么,但是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很难在离开江烽了,就像藤萝离不开大树一般。(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节 彼可取而代之 虽然也知道江烽对自己很好,但是鞠蕖内心还是有一些自卑和不安,这源于她自己与其他女子不一样的外貌。 鞠蕖肤若凝脂,胡汉混血特有的白皙肌肤让她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尤其是深凹的眼眶里一双浅绿色的眼眸,加上高耸的鼻梁和丰厚的嘴唇,总能带给男人一种特别的感受。 知道自己这种外貌可能会很吸引男人,但是鞠蕖却害怕自己沦为只能通过外表来吸引江烽,她不愿意成为那样的女人,所以她极力想要通过其他方面来证明自己,让江烽接受自己。 鞠蕖也和江烽谈及过她的出身。 她母亲应该是波斯人,萨珊王朝之后阿拉伯人对波斯地区进行了征服,而大批波斯人为了躲避阿拉伯人的统治,开始通过海陆两路向大唐中土迁移。 初步估算从公元651年萨珊王朝灭亡之后百余年间有超过三十万的波斯人迁移到了西域、长安、洛阳、广州、福州等地居住生活,后来他们开枝散叶,陆续迁徙到中原各地生活。 而黄巢对广州胡商的掳掠北返也一路丢弃下了不少胡商,使得这些以阿拉伯人和波斯人为主的胡商沿着广州、潭州、江陵、襄阳这一线落下不少,他们也就在这些城市重新定居下来。 鞠蕖的母亲就是一个胡商的女儿,后来被鞠尚良纳为妾妇,生下了鞠蕖。 “你是说你还有两个舅舅在西域那边?”江烽还是第一次听到鞠蕖提及她自己还有两个母舅,这让他颇为惊讶。 鞠蕖摇摇头,语气很平淡,“我不确定,都是几年前我母亲尚在时,有一个舅舅来过骊山看望过我,后来我母亲去世之后,便再无联系,我只知道有一个舅舅是常年来往于长安和西域之间,主要是经营宝石、香料、马匹这一类东西,另外一个舅舅就定居在长安,只是我从未去找过他们。” 胡商素以经商者居多,江烽之前也没想过鞠蕖的母系这边居然还是胡商家族,只是很显然鞠蕖母亲被鞠尚良纳为妾妇之后就与母系那边联系渐淡了。 江烽倒也没想太多其他的,只是想到若是要谋这浍州设立一事,保不准还得要去跑一趟长安。 自己对长安的情况一无所知,若是鞠蕖母舅这边真的是长安商贾,没准儿对长安的情况也能有一个大略了解,免得自己去了长安人地生疏,耽搁了时间。 见江烽沉吟不语,鞠蕖犹豫了一下,“二郎,若是你真的要去长安,需要帮助,我可以陪你去一趟,顺带也看看我那两位舅舅,也许他们能帮得上一点儿忙呢。” “哦,陪我去长安那当然好,看你舅舅也是应有之意,至于说能不能帮我忙,那倒不重要,我要去长安办的事请,恐怕一般人也还真触摸不到。” 江烽很自然的替鞠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斗篷。 鞠蕖的身体特征实在于太过突出了,加之外出充当保镖角色也让鞠蕖无法像这个时代寻常女性那样动辄穿襦裙半袖这类衣物,更多时候还是得穿紧身劲装,这也使得鞠蕖饱满的胸臀更为诱人,连江烽都坚决支持鞠蕖最好能随时把斗篷和帷帽穿上,免得太过于招人眼目。 看着江烽手指在自己身上的斗篷衣衫处整理着,一股淡淡的温馨萦绕在鞠蕖心间,只盼得这般温情四溢的时光能久驻,只可惜往往就是这等时候就会有大煞风景之事来破坏。 “大人,外边有人求见。” “哦?”江烽又是一惊,张万山外出打探消息尚未归来,竟然就有人找上自己门来,倒是大出意外,看来自己来南阳也引起了很多有心人的关注啊。 鞠蕖见江烽惊讶,也顿时紧张起来。 来南阳之前,崔尚就专门和鞠蕖交代过,说南阳目前风云际会,各方势力现在都敌友莫辨,也许这一刻是朋友,下一刻就会是敌人,一切都会随着形势变化而变化,尤其是刘玄的态度将会决定着多方势力态度的转变,所以让鞠蕖务必要小心任何人。 “是谁?”压抑住内心的震惊,江烽问道。 “他自称是鄂州杜立。”门外的亲卫应答道。 “杜立?”杜立也来南阳了? 江烽一怔,杜立来南阳作甚? 安州已入刘玄之手,难道说杜家还指望老虎吐出嘴里的肉? 还是担心刘玄趁势进攻沔州,来摸底? 再怎么也还是应该见一见杜立,好歹杜家也帮了固始军不少忙,哪怕是在最后自己都还从黄州弄回来不少粮食,替自己解决了大问题,现在固始城外粥棚里的粥都是来自黄州的稻麦。 “快请。”江烽站起身来,鞠蕖有些懊恼打断了原本愉悦的好时光,只是这等正事她也知道耽搁不得,便有些悻悻的跟在江烽身后。 一隔两月,江烽发现杜立似乎苍老了不少,眉宇间笼罩着的阴霾让杜立原本有些黝黑的面膛显得更加心事重重。 “杜兄,两次到殷城都未能见到杜兄,让小弟很是遗憾,本来说这一趟回去之后,准备到黄州一行拜访杜兄的,没想到杜兄来了南阳,正好可以和杜兄好好叙叙一别之后衷肠。”江烽上前握手把臂,延请杜立入座。 虽然道不同,但江烽对杜立并没有太大恶感,就算是对方索要过许氏双姝,但是在这个时代下那也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何况在自己拒绝之后,对方也未有其他过激言行。 杜立内心也是万般感慨,现在的江烽身份大不一样了,只是这家伙似乎恍然未觉,仍然是以前那副模样,不管对方是有意如此,还是浑然不知,但总归让人心里愉悦。 “二郎一战成名,蔡州军铩羽而归,连我在鄂州都有闻啊。”杜立努力让自己脸上笑容显得真诚一些。 “侥幸而已,下次也许就没有这种好事了。”江烽亲自接过亲卫递过来的茶,放在杜立面前,“听闻南阳取了安州,你们取了沔州,你们和南阳已然达成一致了?” 杜立苦笑中多了几分愤然,“安沔本来就是我们杜家的势力范围,刘玄狂悖,恣意妄为,终将会自食恶果!” 江烽也是一脸遗憾,“杜兄,请恕我直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安沔二州既然早在你杜家手掌之内,却为何迟迟未取?这等时候来责怨他人,没有太大意义了,倒是现在安州已入南阳,你们杜家倒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与南阳相处。” 被江烽有些直白的话说得脸色更加难看,几欲发作,但是杜立心念百转却化为了一声长叹,江烽所说没错,十多年间,无数机会,自己不取,怨得谁来? 安州已失,这也罢了,但是局面似乎有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凶险,所以杜立在得知江烽进了南阳城之后,便马不停蹄赶来,要抢在第一时间与江烽一晤。 “二郎,刘氏阴险,只怕世人不察,这夺我安州才是第一步,日后只怕刘氏会变本加厉,一步一步暴露其枭獍之心。”杜立唏嘘了一阵,话锋一转,“二郎,固始军击退蔡州军,下一步有何打算?” 江烽也不瞒对方,本身这也马上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我欲奏请长安,请设浍州,辖固始、殷城、盛唐、霍山四县。” 杜立摇头,“不妥,盛唐、霍山历来属于寿州,且现在蚁贼在手中境内活动仍然猖獗,莫非二郎打算入寿州清剿蚁贼不成?韩拔陵部也就罢了,秦权麾下诸将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二郎须慎重啊。” “杜兄何以教我?”江烽有些讶异,目注对方,他感觉到杜立似乎是有为而来。 “二郎不如重取光州。”杜立目光平视江烽,一字一句的道。 “光州?!如何取之?”江烽心神剧震,“固始军方经恶战,杜兄不是不知。” “若是二郎有意,我愿去说服尉迟无病和袁氏来使!”杜立立即接上话。 “尉迟大人也来南阳了?!”江烽又惊又喜。 “嗯,尉迟大人来了有几日了,蔡州亦有人来南阳。”杜立语气有些急促,“无论刘玄是否出兵蔡州,袁氏都无力再保有光州,不如交给二郎你,你若能娶许氏双姝,这也算一份嫁妆吧。” 杜立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击打在江烽头顶上。 光州交给自己?!这可能么? 但话又说回来,这又有什么不可能? 袁氏无力再保有,彼可取而代之! 不得不说,这个诱惑超乎寻常,饶是江烽深知这个诱饵里边可能包裹着的是毒药,但他还是有些动心了。 光州,若是能拿下光州,自己又何须煞费苦心的去搞这个浍州? 若是能重返光州,只怕云集与固始那帮光州士绅砸锅卖铁都得要全力支持自己,而许氏也一样会发动一切力量来支持自己,光州的诸多资源都能为自己所用,哪像固始这种县城还得要一手一脚重新来打造? 只是这光州,自己能拿下么?自己又敢去拿下么?拿下了自己又能保得住么?(未完待续。) 第三卷 挥剑决浮云 第二十二节 火中取栗? 热血涌上脑之后,江烽觉得自己呼吸都急促起来,两边太阳穴都在突突猛跳个不停。 拿下光州之后的好处很多,这个立身之地可比浍州条件好太多,但危险和缺点一样巨大。 刘玄会答应么? 这是最关键的。 袁氏转手把光州让给自己,而自己还在乐颠颠的向刘玄索要的援助物资,这出大戏演出来,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抽打刘玄的脸,若是刘玄一怒兴兵要强取光州,固始军何以应对? 就凭那几千元气未复的军队?江烽没有把握。 光是那刘玄麾下云集的天境高手,就足以让己方无力应对,尤其是若是刘玄亲来,谁能匹敌? 以邓龟年和罗真、许静他们能制作出来的术法武器要对付刘玄这种小天位高手,显然还力有未逮,甚至连牵制都做不到,假以时日,也许能取得一些进展,但现在还差得远。 蔡州军攻固始看似铩羽而归,但江烽和诸将都知道,若是袁氏大军坚持第二日继续进攻,现在固始已经属于袁氏了,只不过袁氏不愿意把有生力量折损在固始这个无关大局的县城上选择了放弃罢了。 江烽努力让自己的心境慢慢沉静下来,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这算是干大事,还是见小利?貌似大事,但若是无视自己实力,也许就是忘命了。 内心诸般思绪千回百转,江烽也难以做出决断。 他知道杜立肯定还有后话,比如杜氏协防,甚至关中派出高手支持等等,但这能改变双方强弱悬殊的态势么? “杜兄,那你们杜家为何不取光州,你我互为犄角,唇齿相依,岂不更好?”江烽轻声道。 “二郎,不瞒你说,刘玄夺取安州,给鄂黄蕲三州造成很大震动,我们被迫进兵沔州,虽然勉强稳定了形势,但是一方面刘玄仍然有两万大军驻扎在应城、云梦一线,而沔州地狭而平,对我们军队布置极为不利,我们承受压力很大,加之刘玄夺取安州之后,其斥候细作在蕲黄二州频频散布谣言,蕲黄形势也出现不稳迹象,我们不得不在蕲黄二州屯兵驻扎,以防不测,实在是没有余力来过问光州了。” 杜立说这番话时也是咬牙切齿,显然是对刘玄一招接一招针对杜氏的狠手极为痛恨。 长年处于和平时期的杜家显然已经有些香醉忘忧的感觉了,突然面对刘玄这样的强敌打击,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应对乏力了。 江烽对蕲黄那边形势也很了解,牵一发动全身,刘玄的入主安州顿时动摇了整个杜氏诸州的统治,尤其是蕲黄二州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也难怪杜氏着忙,若是刘玄取了光州,这黄州就被安州、光州形成夹击之势,加上黄州地方士绅本来就对杜氏不满,只怕内外交困之下,易手就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这个时候要把自己推入光州,这是要让自己去替他杜氏当挡箭牌。 虽然明白这其中道理,但是这光州摆在这里,任取任予,要说不动心,江烽还真做不到。 火中取栗啊,稍不注意就得要把自己给烧死啊。 见江烽面色变幻不定,杜立一咬牙:“二郎,若是还担心刘玄对你不利,我本人愿意率一千骑兵协防光州,另外杜家还可以赠予固始军一批武器甲胄,钱银粮食若是有需要,杜家也可以酌情予以支持。” 江烽苦笑,杜家也是火烧眉毛才来着忙,之前干什么去了,若是早一步拿下安州,哪会如此窘迫? 不过此时杜家越是这般需以重利,越是说明形势的危险,江烽哪敢轻易应允? 正沉吟间,室外又传来亲卫声音:“大人,有人求见。” 江烽一愣,这一来都来啊,“谁?” “那人只说尉迟大人邀您一见,您自然知晓。”亲卫恭声道。 尉迟大人?江烽心中暗自叫苦,而杜立却是面泛红光,精神大振,“二郎,我与你一道去见尉迟无病,尉迟无病素有武中儒将之称,定有见教。” 这个时候江烽还真不想去见尉迟无病,若是被刘玄得知,却又如何是好?没准儿刘玄就要在南阳城里直接斩杀自己这个祸患了。 只是江烽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去也不行,连面都不见,自己来南阳为何? 富贵险中求,一步一回头,走罢。 ************************************************************ “属下晚去了一步,那江烽已经被鄂州杜立陪同一道随薛禅薛大人带走了。”站在下首的男子轻声道。 “尉迟无病这老儿动作倒是蛮快啊。”一身青衫的刘玄放下手中茶盏,微一皱眉,转过头问站在自己身旁的青年,“奎儿,你觉得现在当如何?” “父亲大人,尉迟叔叔的目的很明确,现在那薛明栋又和他在一起,听说薛明栋有意要当尉迟叔叔的东床快婿,估摸着尉迟叔叔也是要为蔡州与固始之间当和事佬,甚至可能要把光州交给江烽,有意来膈应我们,那杜立自不必说,深怕我们得了光州,他们黄州就不保了。” 被唤作奎儿的青年二十出头,生得面如冠玉,一头秀发用一枚玉簪绾住,言语间双眸顾盼生辉,乃是刘玄三子刘奎。 “若是那江烽知趣,自然不敢应允,一离开就会奔我们这里来,若是他仓皇离去,那说明此人已生异心,定不能让其离开南阳境内,到时候交给儿子就行。” 刘玄却缓缓摇头,把目光转向坐在自己下首的儒者,“霆道,你觉得呢?” “尉迟无病这般急切,也是惧玄公要出兵蔡州了,有点儿病急乱投的感觉啊,那江烽敢接下光州么?”儒者摇头,“纵然有许氏一脉相助,都言这江二郎心思狡狯,岂有看不到这里边的危险?” “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何况一州之地?”刘玄却不太认可自己这位首席谋士的观点,“这江二郎固然狡谲,但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赌性奇大,敢于下注,霆道你没注意到他在蚁贼围攻和蔡州军进攻固始时都是以小博大,以弱搏强么?这等胜果也势必会刺激其冒险的野心,何况这光州一地可比那小小固始强不知多少倍去了。” “玄公,那也未必,那江二郎是在别无选择之下方才这般冒险,但是现在他不是在谋求大梁为其奏请设立浍州么?我们南阳亦可助其一臂之力啊,这等情况下,他会再来冒这种险么?要知道他固始军那点实力,在我们南阳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一身灰色儒袍的男子摇头,显然也是对江烽的发迹史有所研究。 “霆道,你怕是小瞧了关中李氏对我们的顾忌啊。”刘玄言语间既有自豪,也有些苦涩,“我敢说,若是尉迟无病此时有机会杀我,哪怕我和他四十年交情,只怕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我现在大概都成了关中诸位心目中最可恶的人了,为虎作伥啊,可你们看看关中李氏这么些年干了些什么?内部相互倾轧,不思进取,对外就知道四处游说,可大梁是靠嘴皮子就能说倒的?沙陀人就能俯首帖耳的为其所用?南阳有南阳自己的利益!” “既然李氏已经无力继统这大好江山,那就别怨我们为我们的子孙后代去争取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我刘玄没有义务跟随他李氏的指挥棒旋转,也没有义务要按照谁的意图行事,谁也不行,包括我大哥在内!” 刘玄有些激愤的话语在室内回响,听得侍立一旁的刘奎也是双目异彩绽放,显然是被自己父亲这番豪情壮志所震撼。 而旁边的灰袍儒者则是微微颔首,这才是一个当主公的模样。 当初自己之所以舍弃刘同而投入刘玄门下,也就是看准了刘同空有一身绝佳武技,麾下谋士武将云集,但是自己却庸碌,不值得为之效命,而刘玄虽然实力不如其兄,但是却锐意进取,定能有所作为。 事实证明自己选择也是正确的,这么些年来,刘玄实力日增,现在已经完全可以和刘同分庭抗礼了,若不是不愿意有背刘氏家训,免得兄弟反目,刘玄也不会出此策另立门户。 现在刘同若再是不识趣的要来指手画脚干涉刘玄一方的行止,那就真的是有些不识时务了。 “玄公说得是,南阳有南阳自己的利益,若是一味去屈从于别人意愿,那只会沦为附庸。”灰袍儒者接上话:“玄公是否有所决定?” 灰袍儒者一句话又让本来有些激动的刘玄又安静了下来。 说易行难,刘玄不是没有决断的人,但是要面临这等决断,依然让人难以取舍,出兵蔡州,兄弟必然反目,虽然大哥不至于对自己有什么动作,但若是再想回到以前便不可能,而关中李氏也必定会给自己处处设置障碍,日后再无有各方面的优容支持。 若是能退一步,蔡州拱手送上光州,却不出兵蔡州,无疑是最划算之举,只是若是让那蔡州缓过气来,对方未必会善罢甘休,自己只怕便会一直被蔡州所困,难以大展拳脚,而大梁方面也绝不会再给自己半点援手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节 威逼利诱(为EddieH138书友加更!) 无数纷乱的场面和脸孔在刘玄脑海中交替出现,让刘玄一时间也难以取舍。 悍然进兵蔡州?还是举手获得光州? 刘玄很清楚,进兵蔡州风险无限扩大,但是却正是一次破局良机。 而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光州,看似得益巨大却又毫无损伤,但是一旦蔡州扛过了大梁这一轮进攻,势必会重新对光州提出要求,这又会成一个冤怨不解之局,自己日后若是想要发展,便会随时受到蔡州的牵制。 以刘玄对蔡州袁氏的了解,要么就得要一下子将蔡州打死,彻底斩草除根,让其永无翻身机会,而如果没有将其一下子打死的把握,就最好不要轻易去碰对方。 蔡州十一县,土地肥沃,接近三百万人口,甚至比南阳府还要多数十万人口,袁氏经营数十年,根基深厚,否则其也不敢有与大梁对抗的胆量, 按照大梁开出的条件,两家联手灭掉蔡州,蔡州南四县真阳、新息、褒信、新蔡四县归自己,而北蔡州七县郾城、上蔡、汝阳、平舆、西平、吴房、朗山归大梁,然后两家日后可以联手对颍亳二州发起进攻,颍州归南阳,亳州归大梁。 而且大梁还隐约透露出来了和淮南方面也有已经有了计议,让吴军出兵渡淮,泗州、海州皆归淮南,力争彻底将淮北打垮瓜分。 只是这等美好勾画也只能听听而已,淮南那边的局面混沌不清,能否出兵淮北也还是一个未知数,而拿下蔡州之后,要想彻底肃清蔡州袁氏影响,也是一件难事。 看见主公时而面目狰狞欲待决断,时而又挣扎纠结,难以抉择,灰袍儒者也知道这个选择的确不好做出。 主公是一个有大抱负的人,若是只是想当一个富家翁,又何须这般殚精竭虑的东进申州,南取安州?以南阳几州富饶之地,安稳了几十年,何等优哉游哉? 现在态势这般良好,怕的就是小富即安的心态又起,老是想着等一等看一看,老是看到困难而看不到曙光,进而生出怠惰心思,在他看来,那才是最大的危险。 只是为上者谨慎行事却也是应有之意,灰袍儒者也知道身份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尽一致,所以他也能理解。 “玄公。” “唔,霆道?”似乎被灰袍儒者从梦魇中惊醒一般,刘玄晃了晃脑袋,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旁边的刘奎也觉得自己父亲好像极为疲惫一般,赶紧奉上茶盏,刘玄端起一饮而尽。 “玄公,我看不如这样,你不是极为看好那江烽么?既然此子心思狡狯,不如待其从尉迟无病那里离开之后,悄悄招其来玄公这里,问个究竟,再做决定。”灰袍儒者建议道。 “也罢,就如此吧,奎儿,你带人去尉迟无病处守候,不要被人发觉,引江烽前来,注意不要和其发生冲突,只消报出我名字,他自然明白。”刘玄点头。 “父亲大人,若是他意欲逃跑,那该如何?”刘奎对父亲表现出来对江烽的重视程度很是不理解,忍不住问道。 在他看来,一个初入天境的小角色,一个运气较好的幸运儿罢了,若是要解决他,分分秒秒的事情,何须这般郑重其事? 父亲招他来,也是看得起他,他如何敢拿大? “哼,那江烽若是这般角色,那他也不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了,去吧,结识一番,日后也许还有打交道的时候。” 刘玄皱眉只后也是一声喟叹,自己这个儿子要说文才武略都不差,唯独这性子却把自己年轻时候的狂傲学到了十足,不是一个好兆头。 ****************************************************************** 此时的怀远堂内却是气氛凝重,宛如胶着。 怀远堂是南阳经略使府刘同的一处私宅——养心斋的厅堂。 养心斋距离经略使府不足三百步,地处关帝庙外广场斜对面的一条幽静巷子中,亭台高耸,回廊水榭绕行,古木森森,夏日里乃是绝佳的避暑胜地,非贵客不得入住。 关中李氏来客一般都是选择入住这里,足见刘同对李氏的尊崇。 “二郎,你还在担心什么?!”尉迟无病目光中多了几分凌厉,双手按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 “光州本来就是许氏之地,交给你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完璧归赵吧?刘玄又能说什么?你惧怕他刘玄进攻光州,杜立愿意领骑军一千助你守城,我,还有薛禅,也都可以替你坐镇掠阵,你缺武器甲胄,黄州马上替你运来,钱银粮草,关中替你筹集,这等条件,你还在犹豫什么?” 江烽在尉迟无病锋利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招架不住,拱了拱手赧然道:“尉迟大人,非是小子拿捏矫情,而是固始军实力实在太弱,难扛大局啊。这位蔡州来使也在,想必也是知道那一战的惨状,蔡州军固然没讨好,但是我们固始军损失也很大,这才刚完成了新兵补齐,整训还刚开始,骤然要固始军进驻光州,太过草率唐突,一旦南阳军来犯,我们固始军根本无法应对啊。” 尉迟无病目光流转,重重的顿了一顿,“二郎,你也别和我们绕圈子了,有什么要求,你提出来,只要我们能满足的,都可以尽量予以满足。” 江烽也是一阵腹诽,这种赶鸭子上架的事情这关中李氏似乎玩得太顺溜了,自己压根儿没想过要接手光州来和刘玄硬杠,好不容攒下点儿家当,要对上刘玄大军,只怕立即就得要烟消云散。 尉迟无病说得天花乱坠,他和薛禅加上杜立来协助守城,刘玄大军一来,守不住他们几人可以一走了之,杜立带的是骑军也可以拍马溜之乎,自己这固始军就只能撂在这里了,这等不智之事自己是绝对不会干的。 只是今日在这里,自己若是不答应,怕是脱不了身,恶了尉迟无病,浍州怕是难得获得长安批准了,想到这里江烽就是一阵烦心,这趟浑水看来还真是趟错了不成? “尉迟大人,进驻光州会有什么后果,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这边前脚刚从玄公那里接受了粮食和武器甲胄,后脚就要来和玄公打对台,这合适么?我江烽岂不成了恩将仇报之人?”江烽缓缓的道。 “二郎这话不对,光州本来就和南阳没有任何瓜葛,何来和刘玄打对台一说?要说光州本是许氏之地,但现在许氏不复存在,而你本是出身许氏,接掌光州也是顺理成章才对,刘玄若是来犯光州,那也是他失了道义!” 杜立是早有准备,立即反驳江烽的话语。 “二郎,光州乃是你出身之地,据我所知,目前固始亦有大批光州士绅逗留,如今袁家愿意交还光州,包括原来一切房宅田地都原物奉还,我相信你可以马上获得光州士绅的拥戴,纵然刘玄来犯,你也有民心可用。” 尉迟无病这个时候也显得格外温和而诚恳,让江烽都为之侧目。 “至于说固始那边,你与蔡州握手言和,一切就都过去了,寿州那边蚁贼亦不可能重返固始吧?周边尽皆无敌人,那你固始军为何不能移驻光州?难道说你还留恋那盛唐和霍山两县白地?” “尉迟大人,那不一样。”江烽沉稳的道:“光州固然美好,但是我却无半点根基,固始虽然残破,却也它的城防体系却是我一手一脚打造出来的,我可以毫不夸大的说,哪怕蔡州军再来犯固始,我也一样可以让其铩羽而归,可光州呢?若是南阳来犯,我以何应敌?杜兄一千骑军,尉迟大人您带来的几员武将,那也只能勉强帮我应对南阳武道高手,但是攻城拔寨归根结底还是由士卒们来完成的,我这点兵力要守光州,太过危险了啊。” “二郎,你意如何?”尉迟无病沉声道,他也不愿意在和江烽绕圈子。 “尉迟大人,你们要我固始军入光州的目的我很明白,无外乎就是让我固始军牵制玄公大军,可是我要问一句,固始军就算是进了光州,玄公就会受牵制,就不向蔡州进兵了么?”江烽好整以暇的反问:“我觉得恐怕达不到这个目的啊。” 江烽直白的话语让尉迟无病老脸都是一热。 不过他也是老于世故的老人了,对这种场面也是见惯不惊了,点了点头:“二郎这般坦率,倒是让老夫有些汗颜了。” “没错,固始军这点儿力量的确难以对刘玄数万大军起到多少牵制作用,刘玄如果决定要对蔡州用兵,一样会出兵,不过蔡州在光州驻扎五千兵力可以腾出手来转往蔡州本土防御,总能发挥一些作用,至于说刘玄若是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进兵蔡州,我想他会感受到众叛亲离四面受敌的滋味如何,也会让他明白,若是没有关中为其张目斡旋,他就什么也不是!” 尉迟无病的最后一句话里恫吓之意表露无遗。(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节 缓兵之计? 从养心斋出来的时候,江烽只觉得自己背上湿漉漉的说不出的难受。 在尉迟无病这种老狐狸面前,你就是想玩点儿心思都得要百般小心。 这家伙长期充当李氏的说客,四处奔走,一双火眼金睛,一颗七巧玲珑心,揣摩人心端的是恰到好处。 寻常花招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所以江烽干脆就摊开来说。 固始军可以接替蔡州军进驻光州,但是可以再情况不利的情况下撤离光州,这是其一;关中和鄂黄要为固始军补充两个军的武器和甲胄,还有一批钱粮,这是其二;长安方面要尽快批复设立浍州,并任命江烽为浍州刺史,时间限定为两月之内。 尉迟无病很爽快的应允了江烽第二、第三项条件,但是对第一项撤离光州这个条件作了约定。 那就是一旦南阳军来袭,起码固始军要坚持守城两天以上,利用固始最优势的术法器械给予南阳军以狙击,至于南阳如果有强者来袭,则由尉迟无病和杜立他们来负责对付,在却是无力阻击南阳军的情况下,方可退出光州。 江烽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下来进驻光州是缓兵之计,还是权宜之计,到现在他也还没有考虑清楚。 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不答应下来,恐怕局面就会很糟糕,糟糕到什么程度,他不确定,但是从那薛明栋眼中露出来的灼灼凶光,江烽估计他们真是有心要斩杀自己的。 哪怕是鞠蕖和四名藏有术法匣弩的亲卫就在屋外,江烽知道若是尉迟无病要想对付自己,自己一行人也是半点机会皆无的。 尉迟无病起码都是固息期了,距离小天位也是半步之遥,斩杀自己和鞠蕖易如反掌。 四名亲卫所携带的术法强弩,对付薛禅和杜立天境初阶静息期、养息期的角色还有些效果,但是对尉迟无病,那就如同小孩家的玩具了。 连自己千年龙柏根炼制木系术法都能被对方一招破解,术法强弩就更不用提了。 江烽很清楚像尉迟无病这样的人物是不会以个人感情来左右家族利益的,虽然他对自己印象颇好,但是现在关乎关中李氏利益,关乎整个中原大局,别说是杀自己,就算是杀刘玄,只要能做到,能解决问题,他也一样会毫不留情的下手。 他们现在已经意识到了刘玄已经脱离了他们掌控的轨道,日益向着与大梁结盟的方向发展,而且似乎已经无法逆转。 这对于关中来说绝对是一个无法接受的局面,制止不行,那就要破坏,破坏不行,就要延缓,总而言之,他们要尽一切努力来避免这种局面的形成。 江烽也想过如果自己是刘玄,会怎么选择,最终得出结论,他也会选择在吞并光州前提下出兵蔡州,但是出兵蔡州却不能停留于蔡州,而是要助大梁将袁氏打垮,解决这个后患。 至于说蔡州,江烽觉得如果刘玄聪明,那就根本不要,大大方方送给大梁做个人情,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图谋蕲黄二州上。 以杜家的实力,根本无法抵挡刘玄的进攻,蕲黄二州易手是迟早的事情,而当刘玄真正拥有随、安、申、光、黄、蕲六州之地之后,一个纵横于江南和中原之间的霸主就出现了,哪怕是大梁也要对刘玄礼遇三分了。 届时,刘玄是要和大梁争霸中原,还是要继续南下图谋山南江南,那就要看情况变化和刘玄自己的考量了。 想到这里江烽都忍不住羡慕刘玄手中一大把好牌,无论怎么打都能玩出一个漂亮局来,不过这个漂亮局却对自己对固始军很不利。 出兵进驻光州不是好主意,可逃回固始一样不是高明之举。 刘玄拿下光州,势必不会容忍什么狗屁浍州的出现,而无法获得长安的认可,这个浍州也就会成为一个笑话,所以自己必须要入局,却又不能被这个局所束缚。 ********************************************************* “前面就是南阳城了!” “好一座雄城!” “与汴梁城相比,还是略逊风骚啊,比之洛阳尚有不如呢!” “这如何能与两京比?但观这南阳城规制,竟然也与汴梁城相似,三孔城门,三层城门楼,若不是这城墙略低,门洞略小,还真以为又回到了汴梁城了。” “子腾这话有些矫情了,南阳与汴梁还是有相当差别的,一看便知。”其中一个声音有些高亢,“南阳虽然升格为府,但是依然是州治格局,汴梁几门,洛阳又有几门?” 十余骑沿着北面官道疾驰而来,眼见得南阳城在望,十余骑都有意识的放慢了速度,开始谈论起南阳城来了。 “刘氏颇识时务,居然也知道转向和大梁和解,进而一举拿下安州,否则若始终和大梁敌对,他哪来余力他顾?” “听说刘同和刘玄态度不一,主导安州和申州一战的都是刘玄,刘同是坐享其成,……” “刘氏兄弟两位一体,纵然有些嫌隙,但在对外上怕也还是要携手共进退的吧?……” 李桐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一群朋友,一个个策马扬鞭,兴致高昂,很想告诫一番,但是却又不好落了他们的面子,真还以为自己是出来踏青赏花不成? 这是来投军,要打仗,要玩命的活计。 似乎是看出了李桐内心的担心,倒是李桐旁边的黑袍高髻男子摇摇头:“不用担心,他们不是才出来的雏儿,最起码也是军中子弟,不过是在汴梁城里憋得太久,有些兴奋罢了,只要进入军队的环境内,他们自然就会融入。” 李桐没有在汴梁待太久时间,他们一行八人虽然是一道返回汴梁,但是各自任务却不一样,也没有约定一道回固始的时间,都是各自按照自己的路子走。 李桐回汴梁的任务相对简单,一方面要处理好郭泰和卢英峰二人这两位将门子弟的后事,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借势宣传,招揽吸引更多的人才来固始,尤其是军事人才。 应该说这一次效果不错,厚待郭泰和卢英峰的家人这是最具有说服力的,郭泰获得了五十亩勋田,卢英峰也获得了三十亩勋田,虽说这勋田是在固始,但是这份激励仍然让人侧目。 郭家在汴梁城里武将家族中已经排在十几位之后去了,郭言过世时三个子女,郭泰也是二房出来的,所以郭氏家族子弟历经三代,嫡出庶出,长房二房三房,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好几十号人,得知郭泰获此殊遇,无不震动。 “从方城直插泌州起码可以节约一天时间,若是你们那位江大人不在南阳,那咱们这一圈就绕亏了。”黑袍高髻男子目光中还有几分游移不定,“这个时候来南阳,他也不怕自己走不掉?四郎,你确定他会来南阳?” 李桐不好明言这是常昆给他的消息。 常昆重新回到了汴梁,已然过着和以往一样的醉生梦死的生活,甚至还更惬意,不过李桐作为军中高级军官,他是隐约知道常昆应该是和固始军之间有着某种默契或者说关系。 自己离开汴梁时,常昆就来了和自己说了,说江烽可能要去南阳一行,让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不妨走南阳这一线,也许能遇上江烽。 江烽去南阳自然是和南阳与蔡州战事有很大关系,南阳的转向也赢得了大梁的一片欢欣鼓舞,若是南阳这支力量能够化敌为友,对于大梁战略态势的转变简直就能起到胜负手的作用。 不说南阳能对蔡州干什么,只需要南阳在边境地区减少驻军,都能给大梁莫大的支持,整个南面伊洛这一带就可以安全下来,龙骧左右厢都可以彻底解脱出来,投入到对蔡州的一战中来。 “过之,你不是自诩天下大势尽入眼中么?如果军指挥使大人来了南阳,你说他目的何在?”李桐反问对方。 “哼,目的何在?你不是说固始现在受到蚁贼战乱影响的灾民大量有涌入你们固始么?固始小县,肯定支撑不起那么多张口,到外边去化缘要粮自然就要去南阳了,南阳历来富庶,存粮丰足,只是你们军指挥使大人这一次去未必能如愿以偿啊。” 黑袍高髻男子显得很云淡风轻的模样,李桐也大感兴趣,问道:“过之何出此言?刘玄若是要出兵蔡州,自然是和大梁有了默契,照说固始军也算是大梁的盟友,刘玄如何反而会不给粮?” 噗嗤一笑,黑袍男子笑了起来,“四郎,帐可不是你这么算的,敌人的敌人也许是朋友,但是朋友的朋友却未必是朋友了。我问你,若是刘玄要出兵蔡州,光州归谁?” 李桐被问得张口结舌,黑袍男子这才又道:“这个问题不解决好,刘玄和你们军指挥使大人反目成仇也就是分分秒秒的事情,没准儿咱们一去就能看到双方正在大打出手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节 扑朔迷离 十余骑进入南阳城,这个风雨欲来的时节,立时又为整个南阳城平添了几分动荡的气息。 李桐他们根本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南阳城里已经进入剑拔弩张的最紧张时候,任何一方的异常举动,都能为整个局面增添几分爆炸性的变数。 张万山有些焦躁的在院门外来回踱步,等待着江烽的归来。 南阳早就是固始斥候细作活动的重点区域,而在许望侠临去之前,总算是给了江烽一个礼物,那就是将原来他执掌光州刺史府录事参军室时的残存资源转交给了江烽。 这也是江烽在正式应允了同意娶许宁为平妻之后,许望侠才交给他的。 不得不说许望侠或许在其他方面乏善可陈,但是在细作刺探这一块上还是有些造诣的,起码像江烽、张越这些人都在他手底下打磨了几年,都学到了很多东西。 而光州刺史府旗下斥候队的情报收集能力在这些小藩阀中绝对是第一流的。 虽然无法和大梁、南阳、大晋这些大藩阀相比,但是比起诸如鄂黄、淮北、蔡州这些藩阀来,却丝毫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只不过当时光州自身的实力所限,限制了光州斥候队的发挥,但是即便是这样,光州在申州、寿州、黄州、颍州、南阳、蔡州、汴梁也都还是有较为完整的情报收集体系,可以说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 江烽从许望侠手中接过这套情报体系之后也是大喜过望。 只有他这个过来人才最清楚一套完整情报体系的建立需要花费多少心血,需要耗费多少时间,而固始最需要的恰恰就是时间。 仅凭这一点,拿崔尚的话来说,就是让江烽娶许宁、许静两人为平妻都值得。 对于固始军来说,一套完善的情报体系实在太重要了,哪怕是光州限于自身需求,只把触角伸向了周边州县,但是这却是一套完整体系,这是最重要的。 也就是说只需要在现有体系架构下加大投入向外拓展,就可以迅速延伸开来,而无需从头开始一步一步来走了。 江烽重设了整个情报体系,得名无闻堂,就是在光州原有情报体系上组建的。 当然光州情报体系架构虽然健全,但是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情报侧重也过于均匀,缺乏特定重心和目标,在搜集的方向上过于狭窄,只注重军事情报,而忽略了社会、政治和经济情报。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情报搜集大多对非军事和政治情报十分迟钝,还没有意识到在各方势力的对峙竞争中,社会和经济情报一样可以发挥大作用,甚至起到关键作用。 江烽在接手了许望侠移交过来的整个光州情报体系之后就一方面开始进行调整布局,另一方面有意识的加大投入,在固始军本来就不够强的情况下,依靠情报体系的灵通来支撑就格外重要了。 调整布局江烽也分了两步走。 一步加大对南阳、寿州、黄州三地的投入,这三地日后和固始日后发展息息相关,需要密切关注,并加大各方面情报搜集,另一方面着手从小开始培训情报人才,尤其是有意识的在寿州、颍州等地的流民中收罗孤儿,并且也专门派人到各地收罗孤儿,作为情报体系后备人才来进行培训。 张万山就是江烽选中的日后会逐渐协助他来掌握情报体系的主管。 情报体系不可假手外人,张万山乃是张越的亲戚,忠心无二,虽说在武道修行上并无太过突出的天赋,只能说是优秀,但是这个家伙头脑灵活,很多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透。 而且还有一个特长就是善于取长补短,像其武技上不如苏铁,但是却能很好的运用术法器具来弥补自己这方面的不足。 江烽在告知了张万山南阳日后将会和固始军休戚相关之后,张万山也是有意加强了在南阳方面的人员布置,只是原来的格局尚未彻底变化过来,还只能一步一步来。 张万山刚刚得到南阳这边情报人员传递过来的消息,大晋兵分两路越过太行山,一路在修武与梁军激战,另一路则越过了沁水,在武德、温县一带击破了梁军,梁军被迫退守怀州。 但是在修武一线,梁军大将李崇高却出伏兵大败晋军铁骑,一举歼灭晋军铁骑三千余人,极大的震动了晋军,晋军另一路原本已经取得了优势,现在被迫收缩。 泰宁军已经进行了动员,但是对是否马上加入战团,还有些疑虑,主要是顾忌北面魏博军蠢蠢欲动。 在来南阳之前,张万山就专门进行了安排,要求固始那边一旦得到关于北面军情,要第一时间传递到南阳这边,以便于让江烽可以进行评判进行决策。 这连续几份情报都非同小可,意味着北线战事可能会更加趋于复杂化,大晋已经出兵,而且是兵分两路,但是却未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原本以为应该是最先出兵的泰宁军却还在磨磨蹭蹭,这无疑增添了大梁灭蔡的可能性,一旦刘玄出兵,恐怕蔡州也许就会是雪崩式的溃败了。 可军指挥使大人又出门去了,甚至连蕖娘子和四名亲卫都被拉走了,只在门房上留了一句口信说到养心斋去了,张万山也不敢离开,因为他知道江烽还要去拜会刘玄,肯定要回驿馆,若是自己冒然出去错过了那就麻烦了,所以只能在这里等待。 早知道该留下一名亲卫了,张万山忍不住以拳击掌。 但是四名亲卫又都是专门为进行了术法弩阵的训练,就是为了防止江烽在遭遇高手刺杀时,四名亲卫能迅速结阵为江烽赢得逃跑时间机会,所以四人一般说来都是共同出行,这也是自己对亲卫的要求。 正焦躁间,却见迎宾馆的门房来通报说,有一叫李桐的人来询问江大人是否在驿馆中。 张万山喜出望外,连忙让门房把李桐他们带进来。 没想到李桐等人居然是一群十来个人,张万山也顾不得许多,把李桐拉到一边,将情况告知对方。 “你是说大人被杜立拉到尉迟无病那里去了?”李桐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难道会有什么意外不成,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是江烽主动去的,他也应该能判断有无危险才对,“万山,你是担心尉迟无病对大人不利?” “我也说不准。”张万山皱起眉头,“大人应该是和尉迟无病熟识,但是现在刘玄要对蔡州用兵,那杜立担心光州落入刘玄手中对他们鄂黄杜家不利,所以想要游说大人接手光州,但……” 张万山虽然也能从杜立的来访猜到一些端倪,但是该不该接手光州,能不能接手光州,接手光州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他一时间也吃不准。 “那万山你现在担心什么?”李桐也觉得头疼,如此扑朔迷离的局面让他也是眼花缭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需要我做什么?” “大人去了尉迟无病那里,我有些担心尉迟无病和杜立他们会逼迫大人接手光州与刘玄对抗,而且我刚得到一些情报,大晋在北边怀州和大梁僵持,而泰宁军至今尚未决定出兵,估计南阳方面也应该得到这个消息了。” 李桐想得头晕,形势对蔡州不利,那么南阳刘玄也许就要出兵蔡州,可出兵蔡州与光州得失和己方是否接手光州又有多大关系,这里边似乎有太多的牵绊,让人想不明白。 “我该怎么做?”李桐吐出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还是别想太多,干脆问自己怎么做得了。 “四郎可否去养心斋一行,告知大人这个情况,至于如何抉择,大人自有决断。”张万山沉声道:“我怕你们没能接上大人,大人可能还要去刘玄府上,所以准备去刘玄府门前堵截大人。” “好!”李桐也是一个果断之人,“我和他们几人交代一下,请他们在驿馆等候,我去养心斋,你去刘玄府前,这边留人,如果大人回来,就请他暂时留步。” 李桐一去交代,立即就分头行动起来,张挺和郭岳二人见李桐心急如焚的模样也知道事情紧急,郭岳留在驿馆中等待江烽,他已经是打定主意要到固始的,所以李桐也比较放心。 “四郎,这么忙不迭地干啥了?出事儿了?”李桐把张挺拉上也是考虑张挺武技在这群人中是最高的,一旦遭遇意外,也可以有个有力帮手。 原本以为张挺还在天境初阶静息期,没想到短短一个月时间张挺也突破了自我,进入养息期,可以说堪堪与杨堪相比了。 “过之,你先回答我,是否真的打算要加入我们固始军?”李桐反问。 黑袍高髻男子笑了起来,“四郎,我不是说了么?如果你们江大人野心够大,我会考虑,如果只想要守成当个富家翁,那就免了。” 李桐也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素来狂放,作为张氏一脉嫡子,文韬武略在家族中都无人能及,但却在家族中不太受欢迎,主要就是过于恃才傲物,目无余子。 两度入军,一次入军在踏白都,一次入军在龙骧军,都是和主将无法相处,后来索性主动退出,李桐也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太了解自己这个好友内心中的骄傲了。 “那我暂时还不能告知你,等见了江大人之后再说吧。”李桐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暂时守秘的好。(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节 惺惺相惜 养心斋距离迎宾馆还有几里地,不过从迎宾馆到养心斋皆是大街,二人策马快行,一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南阳的繁华可见一斑,两人是想快都快不起来。 到了养心斋外,正在考虑是否登门拜会,却见江烽等人已经在亲卫簇拥下出来了。 李桐赶紧下马见礼,江烽惊讶之余也很高兴,“四郎,怎么走南阳来了?走,先回驿馆,咦,这位是……?” “张挺。”黑袍高髻男子倒也没有太失礼,但也只是简单一抱拳。 “哦?张挺张过之?”江烽讶然,张过之的大名他也是早就听说过了,杨堪就和他提起过这个有些另类冷高范儿的家伙。 张归霸的嫡孙,照理说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三兄弟在大梁军政两界都有很大影响力,这个家伙作为张归霸长子的嫡子,要谋个职位并不难,但是这家伙却在大梁军中很不受待见,最终被撵出了龙骧军。 不过杨堪却说此人虽然性格高冷,狂傲不群,但却的确有些真材实料,尤其是看问题角度与众不同,在龙骧军中就经常提出一些见解让龙骧军诸将难以接受,而他的性格更是咄咄逼人,所以最终只能请他走人。 “正是。”还是只有短短两个字,让李桐都有些尴尬,连点儿客套的话都没有。 江烽倒不以为意,杨堪已经和自己多次说起过这个家伙,说此人只服比自己强的人,一直说懒得在庸人身上浪费精神。 “久闻过之与众不同,果然!”江烽呵呵一笑。 “俗人夸赞不足道。”黑袍高髻男子漫不经心的回应道。 哟,果然有点儿高冷范儿啊,江烽也觉得有点儿意思,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来考究对方的时候,尉迟无病和杜立他们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套,自己还得要好好想想怎么来破这个局才行。 一行人汇合之后刚走出百余步,就见一仆从模样的角色疾步奔一行人而来,立即就引起了鞠蕖、李桐等人的警惕,下意识的扶刀按剑,以防不测。 一直到那名仆从道明来意,江烽放眼望去,见巷口几人也在望着自己,知道对方是不欲引人关注,便点点头表示知晓,几人便径直离去。 “江大人,以为刘玄相邀是因何事?”江烽正欲策马前行,却听得旁边黑袍高髻男子目注于他问道。 “过之以为呢?” “怕是刘玄已经知晓李氏意图,要逼江大人表明态度吧?”黑袍高髻男子沉声道:“江大人就不怕那是鸿门宴,一去不复返?” “有此可能,可是过之觉得我不该去么?”江烽笑着反问。 黑袍高髻男子略一思索,“不去恐让其更起疑,只怕我等难以离开南阳返回固始呢。” 江烽见张挺已经知晓了尉迟无病邀自己一谈的目的,也有心要看考较一下对方,便道:“以过之之见,这光州,我是当进不当进?” “某看江大人似有定计,莫不是打算要博这一把?”黑袍高髻男子眼睛里越发精芒闪烁,“久闻江大人赌性奇大,尤擅押注,看来此言不虚啊。” “哦?看样子过之是看出了我的定计,说来听听。”江烽也没想到自己尚未完全决断,也就是有这方面的想法,本来还说找个人再合计合计,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就能看出端倪来,看来此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大人如果要进光州,欲待如何获得刘玄的认可呢?难道说是要与刘玄共同驻兵光州?”张挺眼睛盯着江烽,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如彗星般掠空而过的家伙胆子奇大,竟然打算和刘玄共谋光州。 江烽也是微微一震,还真被这家伙看穿了? 他也是从养心斋出来时才慢慢琢磨出这个道理来的,光州的得失不在于自己,而在于刘玄,在于刘玄对蔡州一战是否顺利。 刚才李桐已经悄声将晋军出兵怀州与大梁激战形成僵局以及泰宁军至今未出兵这两个消息告知自己,再加上先前尉迟无病的恫吓之语,江烽觉得恐怕也不完全是恫吓,而是有实实在在的手段在其中。 南阳军东取申州,南占安州,这般顺风顺水,恐怕也有些骄纵了,申州和安州是南阳谋定而后动所得,可蔡州不一样。 蔡州是袁氏的根基,苦心经营数十年,州内士绅大户都与袁氏休戚相关,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士绅豪门都会和袁氏共进退。 而百战之军蔡州军也不会像申州军和安州军那么轻而易举被南阳军所灭,纵然在兵力上不如人,但是一旦蔡州全力以赴动员全州力量来与南阳军周旋,只怕这一战还有会有许多曲折,说不定南阳军就会陷入在这个泥潭中。 关键在于大梁。 大梁有无决心一举灭蔡? 江烽觉得这一点很可疑。 制约大梁决心的因素太多了,内外皆有。 外部有大晋、泰宁军、感化军以及关中,现在南阳被分化,刘玄成为大梁盟友,但大梁还有很多问题。 大梁内部的分歧是根本。 大梁成立数十年,当年朱温立国时的血性和勇气已经被磨灭得差不多了,或许在面对外敌入侵时,梁军还能爆发出一战的勇气,但是在主动对外攻城略地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进取心。 三代梁王,除了首任梁王朱温外,前任梁王朱友贞和本代梁王朱允均无开疆拓土之志,安于现状。 之前大梁内部虽然也认为蔡州是心腹大患,但是总还是觉得大晋才是最大的威胁,所以对蔡州一直是采取安抚笼络之策,可对大晋,大梁却又无可奈何,所以这种战略目标上的模糊使得蔡州实力迅速膨胀起来。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就是江烽给大梁对蔡州政策下的评语,放任蔡州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结果尾大不掉,反噬大梁。 现在大梁深刻意识到了蔡州的威胁,却又已经有心无力了,所以才不得不想方设法把南阳拖进来,从目前来看,这一步走成功了,但是联手南阳就能一举成功么? 江烽觉得大梁和南阳,尤其是南阳还是小觑了蔡州的韧劲,尤其是在背后更有关中李氏穿针引线,再加上南阳吞并安州给杜氏也带来了极大刺激,这些都使得这一联手灭蔡的动作力度可能会受到多方牵制。 既然大梁、刘玄可能会在联手灭蔡上有波折,江烽觉得那就不妨可以在光州得失上搏一把了。 江烽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于爱冒险搏一把了,连眼前这个家伙都都能从自己短短半年内的活动轨迹中判断出自己酷爱冒险,赌性奇大。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处于这个位子上那也是不赌不行。 江烽坚信,随着时间推移,那种诸藩和睦相处的局面不会持久,只要有一条鲶鱼搅合进来,那么这种局面就会被逐渐打破。 而蚁贼这条鲶鱼已经进来了,蔡州和刘玄也都表现出了足够的野望和进取心,像前几十年那种大家和睦相处间或夹杂小打小闹的局面就不会持续太久了。 自己既然身处这个乱世,又不幸的忝居这个连小藩阀都还算不上的固始军指挥使位置上,就不得不为自己这个群体的前途奋斗努力。 给自己和平发展的日子不会多,那么就只能抓住一切时机来壮大自己,冒险也是迫不得已之举了。 “那过之觉得可行么?”江烽笑得更加开心灿烂。 就像是嗅到了血腥气味的饿狼,张挺目泛奇光,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为何不行?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纵然这其中有几分凶险,但是江大人之前两战中哪一场又不凶险?” “呵呵,过之,虽然这种夸赞听起来有点儿带贬义,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听,我接受了,嗯,人坐在屋里都还有屋子突然垮了压死的风险呢,更何况打仗?你说可行,可有依据?”江烽漫声道。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张挺脑子急速飞转,他也是越来越佩服江烽的胆魄了,这种事情居然都敢做?还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呢,一旦被拆穿,只怕就要成为众矢之的,在诸藩之中就再无容身之地。 但是越是这种胆大包天之举才是越是能激起张挺的兴趣,这一趟来固始看来是真来对了。 “不知道江大人准备如何给刘玄一个交代?真要先接下光州,再邀请对刘玄驻兵光州,以示坦诚?那关中那边又如何交代?我不信江大人愿意放弃浍州设州之举,恐怕江大人更看重浍州吧?” 张挺没有回答江烽的问题,反而连问江烽几个问题。 这的确是几个棘手的问题。 江烽很清楚如果不能得到刘玄的谅解,这光州城是坐不稳的,若真是招来刘玄的攻击,那反而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江烽甚至可以肯定一旦自己进驻光州,只怕尉迟无病这个家伙还会有一连串的手段出来,迫使自己和刘玄反目,所以在此之前就必须要把刘玄这边搞定。(未完待续。) 呐喊,求5000张推荐票上榜!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二十七节 入局,破局(为bbynf 加更!) “看样子过之对我们固始军下一步动态很感兴趣啊,有没有意愿到我们固始军来?”江烽也没有回答张挺的话语,反问道。 张挺有些恼怒,瞪着江烽一时间没有说话。 江烽的意思也很明白,如果没有加入固始军的意思,那这等秘密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得闻,这后续事情也和自己无关。 但是张挺却真的是被勾起了兴趣,这个江烽真的够大胆,敢玩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活儿,左右逢源岂是这么容易做到的?以尉迟无病的老练,他们岂容你搞这种阳奉阴违甚至暗通款曲? “如果江大人真的要进光州,我愿意陪江大人一道玩这一局!”张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好,那过之就陪我去一趟玄公府上吧。”江烽笑了起来:“蕖娘,你和四郎他们待会儿就留在府外,我和过之进去就行。” 他很喜欢这种有性格的男人,敢于冒险,崇尚挑战。 这样的人才更有进取心,才能引导一支军队去不断追求胜利,驾驭得好,这种人就是一柄锋利无比的战刀,可以为你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刘玄虽然不常驻南阳,但是作为刘氏嫡子,刘玄在南阳城内的府邸占地极宽,楼阁连云,两具石狮自带一股威势,江烽只是看一眼就知道这石狮乃是用价格不菲的青云母雕刻而成,青云母石自带湿润之意,有防火之功效,没想到这等术法石料居然被刘玄用来雕刻石狮,也足见刘玄的豪奢。 刘玄宅第外的广场上停放着多辆马车,亦有不少骑士随从在广场外等候。 从远处就可以看见围墙四角处均有高阁,造型古朴,装饰精美,但只要仔细一看,就知道这是遮掩下的专用哨楼,哨楼上不用说都设用大弩颌术法器械,防止敌人强攻。 “看来刘玄对其兄也还是不放心啊。”张挺陪着江烽步入大门时,小声说了一句。 “哦,何以见得?”江烽随口问道。 “以刘玄的武技水准和南阳城的防御严密,自己大宅,何须建造得这般固若金汤?”张挺接口道:“要么就是刘玄疑心过甚,要么就是他们两兄弟关系根本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和睦,刘玄也担心其兄对其不利。” 对张挺的分析解读能力已经有了一个初步了解的江烽心中也暗自竖了一个大拇指。 难怪杨堪也对此人赞不绝口,称其看问题的角度总与常人不同,只是唯一的遗憾就是此人在人际关系相处上始终磕磕绊绊,很难有上司喜欢他这种部下,江烽深以为然。 他也不喜欢这种有些矫情的高冷范儿,但喜欢和重用往往不能划等号,甚至很多时候还恰恰需要错位。 *********************************************** “你亲眼看到江烽进了刘玄宅院?” “亲眼所见,而且属下还在外边守候了半个时辰,一直没见二人出来。”抱拳一礼的男子沉声道:“随同江烽一道入内的,如果属下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城东张家八郎,张挺张过之。” “哦?张过之也跟从了江烽?”在上首盘腿而坐的老者讶然睁开眼睛,“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江烽能驾驭得了?” “不清楚,但熟悉看他二人是一道来的,其余几人,包括江烽那名女性护卫都留在了府外,只有张家八郎跟随江烽进了府邸。” “天麟,你觉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老者摇摇头,微微一笑,“刘玄招江烽入府,江烽也是前脚出养心斋,后脚就进刘玄府邸,看样子刘玄是要逼江烽摊牌啊。” “云公,其实正如你所说的,江烽也就是一个墙头草而已,他的出现对大局无碍,而且从现在局面来看,刘玄已经下了决心,无论江烽是否要接手光州,也无法改变刘玄的决定,顶多也就是他们讨价还价一番罢了。” 被唤作天麟的男子身高八尺有余,隆准鹰眸,一道淡淡的伤痕从左脸颊斜贯而过,但是这道伤痕非但没有影响到其英俊的面容,反而为其平添了几分冷峻的气息。 “嗯,我们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不过老夫还是想看到江烽怎么应对刘玄,也许这家伙就走不出这道门了呢?”老者意态悠闲。 “云公,那倒不会,江烽敢进去,肯定也有应对之策,没准儿进去纳头就拜,直接请刘玄接管光州呢。”鹰眸男子也笑了起来。 “对我们来说,只要拉了刘玄入局,就是的结果了,自此以后,我们大梁南边可高枕无忧了。这一步棋,云公,你走得堪称国手!” 老者抚须而笑,显然也是颇为得意。 南阳虽然从未真正参与过对大梁的进攻,但是其十多万大军摆放在南面始终让大梁芒刺在背,而南阳与关中李氏的关系却更是让人放心不下。 为了拉刘玄入局,甚至动用了大梁在安州的一些关系,让刘玄能如此顺利的拿下安州,现在更是把南蔡州四县和光州也交与刘玄,支持其吞并黄州和蕲州,这样的条件还不能拉刘玄入局,那就真的是没办法了。 当然,老者也清楚刘玄不是光靠开出一些条件就能打动的,真正打动他的还是他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以及挡着他上位之路的那位兄长。 没有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像自己一样屈居人下,他刘玄这一辈子也许就这么过去了,可他绝不会愿意自己的儿子过同样的生活,尤其是在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情况下。 “大梁这么些年来一直为外敌合纵所困,李氏是其中穿针引线的罪魁祸首,可我们囿于大义,却无法对李氏有所动作,只能舍本逐末,现在好不容易总算破开了其中一环,也许我们大梁可以松一口气了。”老者点点头,“只要刘玄入了局,日后他就别再想出局了,当然,只要他老老实实的留在局中,大梁也不会亏待他,南蔡州和光州,乃至蕲黄二州,都可以由他支配,只要他吃得下。” “云公,如果这一次能够解决蔡州问题,那大梁下一步就是一片光明了。”鹰眸男子顾盼神飞,显然是在憧憬日后领军出征的美好场景。 “天麟,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刘玄手中大军战斗力究竟如何,还有待于考验,我始终觉得安州和申州取得太过容易,没有见识到南阳军的真实实力,或许南阳术法一道高明,武将也是名声很大,但是战争往往不是靠这些虚名,而是只有打了才知道。” 原本兴致高昂的老者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又慢慢的沉静下来。 “蔡州军的情形也让我有些不解,他们能在三线都和我们打得难解难分,为何却又在固始那等小城折戟?纵然只打了半天,但我以为一万多大军对阵固始五千州军,完全应该横扫才对,为何却又退兵?这让我简直无法理解,如果领军的不是袁无为,我真觉得这支军队主帅应当军法从事。” “或许固始军的确在防御战和术法一道上有不俗的实力?”鹰眸男子沉吟道:“我知道邓龟年在术法一道上颇有造诣,他去了固始,而且还带了不少人过去,想必对固始军助力不少,包括杨家、郭家不少子弟也参加了固始军,另外也从我们大梁招募了不少老军,另外据我所知固始城从北周时代开始就是要隘,城防建设还是比较牢固的,江烽也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击败蚁贼和蔡州军。” “也只能做此解释了。”老者微一沉吟,“这一次我回去之后,要向崇政院建议,不得再让固始再在我们大梁招募军士!我们连番战争,本身就缺士卒,如何能让外人来把我们精锐老卒拉走?!” “云公,这恐怕不行,那些老军都是龙虎军和广胜军裁撤下来的,本来地方上就对这些人感到头疼,他们大多皆成父子之军,不习农桑之业,罢归陇亩,衣食无着,军中又不可能用他们,所以能够把他们推到固始应该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鹰眸男子的话才让老者想起这帮人的来历,他也只能默默点头叹息。 “云公宽心,这一次我们破了李氏的纵横之局,想必这个时候也该李氏头疼无比了,如果能够这一战彻底解决蔡州,日后我们对沙陀人,对泰宁军,对感化军,我们都可以任取任予了,尤其是感化军,到时候倒是要看看时家怎么来应对,我们也可以让他们尝尝顾此失彼捉襟见肘的滋味。” 老者也对鹰眸男子的话语很是高兴,不过他又突然想到些什么,“天麟,刘玄和江烽之间,你觉得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鹰眸男子略一思索,“如果我是江烽,我就主动退避,虚与委蛇刘玄是不会吃这一套的,只是他江烽却如何向尉迟无病交代?浍州设立之事,政事堂已经呈报奏请了长安,若是如此,怕是难得批下来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节 代守 “为我代守三月?”刘玄哑然失笑,忍不住将身体靠在云柏木制作的大椅中,回首四顾,“这就是二郎给出的诚意?你觉得我该接受么?” “玄公都说了,光州不过是你囊中之物,任取任予,难道还担心会飞了不成?”江烽沉稳的一笑,“尉迟无病没有给我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您也知道我的心思在浍州,大梁已经将设立浍州之事报请长安,承诺我在三个月内会批复下来,我在这里也一样承诺,届时玄公只需一骑而来,余自当躬身而退,返回浍州。” “若是那时候二郎却改变了心意,觉得此间乐不思蜀了呢?”刘玄脸色不变,颇为玩味的看着江烽。 “噢,这么说玄公是对伐蔡没有信心了么?”江烽灿然笑道:“若是对伐蔡没有信心,玄公何不放弃出兵,直接与尉迟无病和袁家谈妥,接手光州便可,某也懒得来掺这趟浑水,安安心心经营某的浍州去了。” 被江烽的话语挤兑得一窒,刘玄倒没有怎么,刘奎却勃然大怒,“放肆!” “奎兄,某不是放肆,而是实话实说罢了,若玄公真的觉得伐蔡这一战无甚把握,不如就此止步,接手光州,安安稳稳当个富家翁便罢,玄公若是抹不下这颜面,便由某去和尉迟无病和袁氏交涉吧。” 江烽笑意盈面,但这一句富家翁却极大的刺激了刘玄,若是只想当个富家翁,自己又何须花如此多心血,申州入囊,安州得手,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富家翁? 厉芒闪动,刘玄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境,淡淡的笑道:“二郎,我若取了这光州,你那浍州还有甚设立必要?你就不怕我大军相逼,顺带连你固始也取了?” “呵呵,玄公不必如此苦苦相逼吧?固始军偏居一隅,我也就是想着趁蚁贼之乱打打寿州的主意,不至于让我手底下几千号人连容身之地都没有吧?”江烽大笑。 “北面蔡州我不知道玄公和大梁怎么谈的,但南面的黄州、蕲州,还有与安州唇齿相邻的沔州,难道这么多地方都还不能满足玄公的胃口?” “玄公,拿下是一回事,消化也是一回事,玄公就不怕贪多嚼不烂?再说了,固始军和大梁好歹也算是盟友关系,如今玄公既然也与大梁结盟,我们本该携手合力,各取所需才对啊,大梁当它的中原霸主,玄公取你的山南淮南腹地,我安心向东为兄弟们谋个落足之处,何乐而不为呢?” 江烽的话一句接一句的冲击着刘玄的心防,尤其是江烽提到的若是没有伐蔡必胜的信心,那还真不如就放弃伐蔡,直接接手光州就好,更是刺激着刘玄。 但这个家伙现在却如此大模大样的提出来,真不怕自己放弃伐蔡转而接受光州? “玄公,我再说一句,恐怕南阳也得到消息,淮北那边局面目前很糟糕,徐州大军走一步停三步,畏惧那秦权如虎,泰宁军至今都未出兵,打蛇不死必被蛇咬,若是玄公真要出兵蔡州,那就全力以赴,若是没这份把握,那也早作打算,我这是由衷之言,望玄公体察。” 江烽的话终于触动了刘玄,不过要让刘玄对江烽放心,这还不够。 “二郎,光州可以让你代管,但我打算派兵在光州进驻,你意若何?”刘玄紧紧盯着江烽的眼睛。 “可以,不过玄公最好需要考虑好怎样避开长安眼线,最起码我们不能做得太过于暴露。”江烽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不如这样玄公你看如何,我从袁氏接掌光州之后,只打算驻扎一个屯军意思意思,玄公可以择机派人进驻光州监督,数量由玄公自定,但我的意见可以先少一些,日后逐渐增加,待到三月期满,浍州设立批复下来,玄公接手便是。” 刘玄眼中精芒闪动,意似不信,这江烽如此大方,难道说真的是不打算要光州,真的一门心思要向寿州发展? “当然,我这样配合玄公演戏,玄公也应当予以我固始军必要补偿才是。”江烽紧接着又补充道。 刘玄心里这才一松。 这还差不多,这才是江烽的风格,纯粹就是商贩格调,但刘玄也能理解,毕竟像固始那等小城偏居一隅,地狭人穷,根本无法养得起数千兵力。 他也知道江烽这几个月里四处打秋风,大梁、鄂黄,以及自己这里,捞的好处不少,从粮食到钱银,从盔甲武器到术法资材,无所不包,啥都要,真有点儿吃四方的感觉。 想到这里刘玄禁不住微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里也自然就多了几分其他味道:“二郎,你胃口可别太大了,南阳也不是我一家人的,这马上我也有很大的开销,支应不小。” “呵呵,玄公,我知道南阳豪门大户甚多,他们都一力拥戴玄公,这蔡州十一县拿下来,哪怕玄公能得三分之一,那都不是小数目啊,再加上这个光州三县,难道说还不够填饱他们的胃口?现在拿点儿出来算什么,到时候这些补偿也足够他们赚的钵满盆满了吧?玄公,你说是不是?” 刘玄也忍不住皱眉,这家伙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狠狠敲自己一笔了,不过只要能妥善处置这桩事情,些许钱银粮秣倒也不是问题,南阳也支应得起。 见刘玄皱起眉头,江烽趁势又道:“玄公别皱眉,我也不容易,几千号人的吃喝拉撒,固始城小,县里县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加上你也知道,从颍州和寿州那边跑过来被蚁贼祸害的流民都聚集在固始,我也是迫不得己,日后浍州设立,盛唐、霍山又需要人口充实,所以我也是打落牙齿也得和着血往肚里吞啊,这些人从现在到明年夏收吃穿我都得要供着啊。” 听得江烽说得恳切,刘玄虽然有些肉痛恐怕又要出一次血,但是心中却稍安。 看样子这家伙也是打定主意要把这浍州搞起来了,一门心思要打寿州的主意,现在暂且不去理会他,待日后自然可以好好和他算一算这笔账。 “二郎,此事还需要在商量,不过我本人倒是无甚异议,具体内容你可以让人去申州商议,我会安排人在那边来具体磋商,不过这驻军一事,……” “玄公,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办,总得要玄公安心放心才是,如何?”江烽立即接上话,“不过我也要提醒玄公,我这边若是接手了光州,那尉迟无病肯定会有各种手段出来,定要让玄公和我起龃龉,玄公心中倒是要有准备,莫让别人把你我当猴耍了,中了敌人诡计。” “唔,老夫知晓,只是二郎要谨记你我之言,莫要存着其他心思便好。”刘玄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对方,他也知道这家伙不是易与之辈,保不准与那尉迟无病还有什么勾勾搭搭。 “也不怕玄公知晓,尉迟无病和杜家为了让某进光州,也是向某许了不少好处的,就请玄公装作不知便是。”江烽笑吟吟的道。 果不其然! 刘玄心中冷笑,这家伙果然是两边下手,半点不漏,倒也符合这家伙贪得无厌的脾性。 *************************************************** 从刘玄府中一出来,江烽几乎连上马鞍的力气几乎都要耗尽,踩蹬上马都险些滑下马来,让鞠蕖和李桐他们都吓了一大跳。 张挺情况也好不了多少,面色惨白,大汗淋漓。 在刘玄面前,先前种种充满信心的硬气都消失无踪,刘玄只用了一眼就让张挺深刻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巨大。 他甚至怀疑刘玄如果一旦出手,自己是否能逃得出那间房,但他可以肯定,刘玄若是真的有意要留下二人,二人纵然倾尽全力也绝无可能走出这个大院。 这就是小天位的实力。 自己之前还在为自己突破了静息期踏入养息期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和杨堪一较高下,但现在看来,自己在武道修行上的跋涉还任重而道远,也许十年后自己能跨入小天位? 江烽的表现要比自己好得多,这大大出乎张挺的意料,也让张挺羞耻无比,自以为自己可以在武技上压对方一头,对方拉上自己是为了自壮胆气,没想到对方能在刘玄面前表现得淡谈笑自若,甚至有理有据的争辩。 相比之下,自己竟然被刘玄气势所慑,心神大乱,整个对话这一个时辰里,自己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抖落完整,难道这就是上位者的底气? 江烽也知道从二人一进入刘玄视线,刘玄就把他的气势提升到了极致,用这种气机锁定的方式来震慑二人心神,意图在与自己的谈话中占据先机。 应该说这一招很厉害,起码好一阵都让自己的心境无法平复,难以进入状态。 但刘玄也用这种方式暴露了他自己内心的迷茫,也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自信者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展示自己,而刘玄走差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节 愿效犬马之劳! 战争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刘玄固然在武道修行上无与伦比,但是战争结果却不是个人武力能改变的,江烽无意间窥测到了刘玄内心的一丝虚弱。 若无决胜之心,便无决胜之果,尚未出战,刘玄就暴露出了些许不自信,这更坚定了江烽的信心,那就是大梁和刘玄联手伐蔡一战堪忧,更不用说还有关中李氏这根搅屎棒在其中不断的搅和了。 这对于固始来说却是一个莫大的机会。 一行人赶紧回驿馆,一路上江烽和张挺都在不断的调息着自己气血运行,尽量让自身状态恢复到正常。 这一次面见刘玄,几乎有如经历了一场恶战,让二人都有精疲力竭的感觉,小天位的高手的确名不虚传,也不知道传说中的大天位高手,又当是如何。 回到驿馆中,江烽稍作休息之后就决定尽快返回固始。 现在局势已经明朗化,事实上关中李氏、杜家和袁家都已经意识到了刘玄出兵蔡州恐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大家云集于南阳也就是要商量出一个如何最大限度将这件事情带来的冲击力降到最低的方略。 哪怕江烽不接手,袁氏也要舍弃光州,因为一旦蔡州根本有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光州孤悬于淮水之南,掌握在袁氏手中也就毫无意义了。 还不如大大方方丢给江烽,起码也能膈应一下刘玄,江烽和刘玄的关系起些龃龉。 在这一方面上,尉迟无病无疑是个中高手,玩这种掺沙子打楔子的手腕比谁都高明。 不过在离开之前,江烽也知道需要和尉迟无病、杜立和袁氏那边把相关情况交代清楚。 自己去刘玄府上是瞒不住人的,至于说个中细节内幕,江烽觉得可能也需要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透露给尉迟无病他们知晓一些,否则只会引来他们更多的怀疑。 另外,李氏和杜家承诺的钱银、武器、盔甲和物资也需要尽快拿到,这才是目前最实惠的东西,只不过现在关中那边距离太远,还只能让杜氏代付,好在杜氏也算富庶,这方面也很愿意先行垫付。 “江大人,你真打算让刘玄驻军光州?”张挺已经从先前的震撼中慢慢恢复过来,思维也渐渐冷静清晰下来。 “过之,你觉得我能拒绝么?”江烽反问,“刘玄手中现在有四万多大军可供支配,我感觉得到他对出兵蔡州仍然不够自信,他认为光州是他的囊中物,但如果我进入光州让他感觉到了危险,我担心他会放弃蔡州攻略而先来接管光州,我们这点力量根本无力对抗,所以我必须要打消他的疑虑,让其可以放心大胆的与大梁联手解决蔡州。” 张挺目光注视着江烽,“你很不看好刘玄和大梁的联手伐蔡?为什么?” “过之,你注意到没有,天兴左厢军在攻克了项城之后,收回南陈州已经成为定局,蔡州军正在有条不紊的撤回蔡州,南顿已经成为空城一座,南陈州三县算是完璧归赵了,这个时候你看梁军的进军速度呢?” 江烽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哂笑:“李固将军现在大概正在项城大开庆功宴吧?这种情形下,你觉得大梁军队继续发动攻势进攻蔡州军的动力会有多大?” “但是对刘玄来说动力却足够大!”张挺反驳,“蔡州南部腹地几乎没有驻扎多少兵力,别说四万大军,就是给我三万大军,我可以横扫整个蔡州南部!从真阳和新息出发,一个月内我就可以拿下整个包括汝阳在内的半个蔡州,只要梁军能够保持现在的攻势拖住蔡州军就行!现在的蔡州已经把所有能动员的力量动员起来了,它就像一个快被压垮的骆驼,只需要最厚一袋草,就能彻底把它压趴下!” “而且,如果我是刘玄,我会在对蔡州发动攻势之后告诉刘同,蔡州已经彻底完蛋了,问问他刘同愿意不愿意来分一勺羹,只需要他从泌州出兵东进,西平、吴房、朗山,整个西部蔡州划归泌州!” “我就不信在蔡州已经彻底无救的情况下,举手之劳就可以取三县之地,刘同会不动心?!他刘同也一样有好几个儿子,难道就没打算为他其他儿子准备一份家当?” “再说了,刘玄拿下半个蔡州,无数拥戴他的士绅大族会因此而获益,他刘同如果无动于衷,放在嘴边上的肥肉都不知道吃下,怎么能让那些依附于刘同的世家望族满意?真要那样,他众叛亲离也就为时不远了!” “在蔡州袁氏终结已成定局的时候,我相信刘同再是矜持守礼,也不可能拒绝这份厚礼,这种情况下,李氏也不可能苛责刘同,落入刘同手中,总比落入大梁或者刘玄手中好!” 一连串的话也让江峰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家伙可真是够狠,居然能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 的确,谁都没有考虑过刘同,因为大家下意识的都认为刘同因为李氏的愿意而不愿意支持刘玄出兵蔡州,怎么可能他自己还要出兵蔡州? 但是你仔细分析一下就可以发现,刘同只是不愿意交恶李氏,或者说觉得对一举吞掉蔡州没信心,而并非他对出兵蔡州不感兴趣。 而李氏在意的也是蔡州存在能够起到的牵制大梁的作用,而非对蔡州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在蔡州袁氏溃灭成定局的情况下,李氏当然不会介意刘同出兵。 甚至他还会希望刘同获得的利益更大一些,起码亲近李氏的刘同实力获得增长要比这几县之地落入大梁或者刘玄手中更符合李氏的利益。 “过之,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这其中也还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刘玄能不能势如破竹般的击溃袁氏的防线!”江烽微微点头。 “如你所说,李氏现在竭力压制刘同不让其与刘玄合流,同时他们也会从各方面给大梁和刘玄制造障碍,大梁那边我们不去说,无外乎就是大晋、泰宁军以及感化军,那么刘玄这边呢?固始军算一个,但是固始军太弱,我也不怎么配合,那还有谁?” “鄂黄杜氏?襄阳萧家?”张挺瞳孔一缩。 “我可以断言,尉迟无病的信使已经在去往襄阳的路上了,襄阳或许要真正进攻刘玄不可能,但是做做动作牵制一下刘玄还是有可能的,鄂黄杜氏也一样,沔州和安州紧邻,杜家在沔州也驻扎有大军,演演戏,配合萧家,我想也不是难事,刘玄你信不信,不信,也许就可以假戏真做,信,那你就得要留一手,你就无法全力以赴去进攻蔡州,这种情况下蔡州只要能顶住刘玄的攻势,让刘玄不能一举横扫击溃他们,只要能采取步步为营的方式拖下去,那就有机会等待变局,而在无法确信大梁和刘玄能灭蔡的情况下,有李氏的游说,以刘同的性格,他很难出兵。” 一番抽丝剥茧的精妙分析,张挺和江烽的推断理由都是那么充分客观,让坐在一旁静听二人辩论的李桐和张万山等人也是叹为观止。 “我之所以不愿意配合,一方面是因为过于配合的话,我担心让刘玄心生顾忌,他反而不愿意入局了,他不出兵蔡州,那就势必要拿下光州,我连代管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其他。” 江烽也有意识的要培养张挺、张万山和李桐他们几人的大局观,讲得很细。 “另一方面,这种僵持之局对于我们固始军来说才是最符合利益的,只有当他们双方长时间的打下去,谁也奈何不了谁,我们固始军才有在夹缝中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所以我们要叫尽可能的促使这种局面的出现和维系下去,这也是我们这种小势力的存亡之道。” 张挺脸上浮动着一种复杂的表情,他一直以自己的心智韬略为傲,自幼熟读兵书战册,《孙子兵法》,《战国策》,《尉缭子》,烂熟于胸,尤喜应对这种混乱复杂的局面。 但是今天他发现自己一直在冷眼观察的江烽江二郎竟然有着不输于自己的冷静理性分析能力,甚至比自己看得更准更远。 “那江大人,你这一次进驻光州,你觉得你能得偿所愿么?”张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道。 张挺还要考对方一次,看看对方究竟能否判断正确。 “五五开吧,如果刘玄能一举击溃蔡州军防线,那么光州自然我坐不稳,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如果刘玄在攻击未达到效果的情况下就能迅速抽身撤退,这光州我也只能拱手交给他,但如果他发起进攻一时间未能得手,却又不能立即抽身,或者陷入泥潭,我想他需要考虑的就不是光州他还要不要,而是该考虑申州能不能保住了。”江烽悠悠的道。 张挺目光闪动,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终于站起身来,躬身拱手一礼,“张挺愿加入大人麾下,效犬马之劳!”(未完待续。) 第三十节 行径 一旦确定了自身方略,江烽就比任何时候都更果决,一边命令李桐等人尽快返回固始,这边他也要求张张万山留下来协助自己处理和尉迟无病、杜立等人的交涉事宜。 固始军入光州,袁军退去,李氏和杜家对固始军入驻光州的“补偿”,还有如何来“平稳”实现南阳军的入驻光州,与固始军“和平共处”,这中间都还有相当多的具体细节,江烽只能把张万山留下来和诸方洽谈交涉。 固始那边也还有很多问题。 虽然两个屯军已经组建起来,但是这只是把兵员给补充起来了,作为一支军队,根本还不够格。 当初从固始第一军抽调军官和老卒时因为就考虑的只是一个屯军而已,前期主要工作也不是打仗,而是军屯,所以在配备上也尽可能简陋,能拉起架子就行,现在为了让刘玄放心,还只能把屯军拉过来赶鸭子上架。 屯军要代表固始军驻扎在光州,一方面要消减刘玄疑心,一方面也要尽快形成战斗力,江烽考虑过自己可能会退出光州的可能,但是他认为自己能够驻留在光州的可能性更大。 刘玄要驻军任他去,只要自己保留在光州的驻军权,一切都不是问题。 至于说尉迟无病和杜立那边,真要追究起来也说得过去。 哪怕刘玄驻扎五千兵力在光州,起码自己也算是拖住了刘玄的五千大军,这也符合尉迟无病、杜立和袁氏的意图,甚至可以说刘玄驻军越多越好,可以让袁氏那边压力更轻。 而刘玄若是只象征性的保留五百一千兵力,那也由他,自己也履行了约定,并未违约之处。 “精妙绝伦!”杨堪在看完信函之后也是忍不住和崔尚击掌相庆,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真没想到大人此次南阳一行,竟然取得如此成果,哪怕日后刘玄真的拿走了光州我们也不亏!” “我看大人的意思也是如此,我们的重心还是在浍州,光州周围的形势太严峻了,夹在袁家、刘家和杜家之间,若是刘玄灭了蔡州,局面会更糟糕,但是浍州这边可供拓展的方向就要大得多,所以我觉得大人的决定无比正确。” 崔尚也是喜不自胜。 光州无疑是一个意外之喜,当然这个意外之喜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但无论怎么说,以代守的名义进驻,进而还能从刘玄那里获得大批钱粮物资,赚大了。 现在颍州和寿州流民这一年的生计问题就解决了,江烽考虑问题甚是周到,甚至连牛、驴这等牲口都考虑进去了,估计南阳方面看到这个清单也是要捶胸顿足,怎么会遇上一个这样的狠角色。 一万贯钱银,外加三百头犍牛,五百头驴子,以及三千柄横刀,还有最重要的五千石粮食。 相当可观了,虽说因为南阳这边丰足,无论是粮价还是牛、驴价格都偏低,远低于固始和寿州那边,但是随着冬季到来,南阳粮价也从秋粮收后的二百六十钱每斗上浮到了现在的三百五十钱左右,而且还在稳步上涨,而现在这个价格在寿州战乱地区甚至连半斗都买不到。 总算下来,这笔物资也价值在两万贯以上了,加上一万贯钱银,这一次从南阳获得收益甚至超过了大梁对固始的支援,而且这还没有算从李氏、杜家那里索要到的钱银物资。 “得尽早把南阳那边的钱银物资运回来,尤其是三千柄横刀,我正在琢磨着屯军的武器从哪里来解决,若是花钱去买,耗费甚大,现在正好,只是还欠缺一些,看看能不能从黄州那边解决了。”杨堪搓着手,喜笑颜开,“只是黄州产横刀质量不及南阳,南阳武器素来闻名,若是可以的话,杜家许诺的条件最好能以钱粮来折抵。” “这一次南阳没有同意给资材,看来他们也对我们固始在对蔡州军一战中表现出来的术法水准很是忌惮,宁肯给钱给粮,都不再愿意提供术法资材了。”崔尚琢磨着其中道理,“我们固始城的城防设施标准定得够高,这是咱们日后立足的根本,在术法器械和防御体系的安设上,需要有一定的前瞻性。” “四郎,过之真的已经同意了加入大人麾下?”杨堪还是很关心张挺的去向,“这个家伙不是一直恃才傲物,谁也不服么?怎么这才见了大人一面,就被折服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是过之跟着大人去了一趟刘玄府上,回来之后他们又在一起争论了一番,后来过之就表示愿意加入大人麾下了。”李桐摇头,“其实之前我也和过之说过这件事情,他说要看大人野心是否够大,说他不愿意当燕雀,而愿意做鸿鹄。” “呵呵,这家伙,说话还是这么有意思,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他当鸿鹄,那大人是什么?”杨堪和张挺关系说不上多好,但是也算熟悉,只不过这家伙性格过于傲岸,不太合群罢了。 “七郎,过之这段时间也有大变,他已经突破了静息期进入养息期了,一直想要挑战你呢。” 在昔日广胜军为纽带的这个群体中,杨堪和张挺一直是武技最高的二人,只是两人身世不同。 张挺是张氏嫡子,而杨堪却是庶出,但杨堪性格豪爽大气,朋友颇多,加上武技更是力压张挺一筹,所以一直是这个群体中的领袖人物。 而张挺在这个群体中关系密切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两三人,但都是能过命的交情。 “哦?”杨堪傲然一笑,“那他可又落后了,袁无为这一战算是助我一臂之力了,我现在尚未痊愈,一旦我彻底恢复,我便之差一个机会就可以踏入太息期了。” “啊?”李桐眼中也是异芒闪动,艳羡之意溢于言表,“七郎,你这是因祸得福啊,若是能一战便能获得突破,我也愿意一试啊。” “呸!你小子说话倒是挺轻巧啊,我是拿命换来的,生死就在须臾之间,若不是运气够好三郎刚好赶到,我现在就是枯骨一堆了。”杨堪狠狠瞪了李桐一眼。 “业精于勤荒于嬉,虽说现在大人给你安排的工作不轻松,但是自己武技才是根本,战场上没有谁能帮你,还得要靠自己手中的刀枪才是最可靠的兄弟,四郎,你得抓紧了,若是过不了天境这一门槛,你始终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不希望每一场战事下来,我都有几个好友会消失在这个群体中,虽然我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若是我们能依靠自己的勤修苦练让敌人成为我们的待宰羔羊,岂不是更好?” 李桐默然点头。 他也很清楚这一点,两军交锋,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还得要有强横的武技护体才是保命法则,尤其是在许多特定时候需要你作为主将身先士卒时,风险更会无限放大,你武技不如人,就可能成为无数白骨中的一具了。 事实上从大梁来的一干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战场不比平时在汴梁城里那种交流切磋,失败者就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郭泰、卢英峰二人都是他们来固始这一群人中的佼佼者,但是一战下来,郭泰和卢英峰都双双阵亡,这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惨痛教训,都无一不让所有人感到震动。 连杨堪这样在他们看来都绝对称得上是强中手的人物,在袁无为面前仍然是只有招架之功,以三打二,结果还是一死两重伤,而且还是在常昆及时赶到才拯救了剩余二人,不然就是三人全军覆没了。 这就是差距。 差距就要付出代价,很多时候就是性命的代价。 “四郎,大人在信函中已经明确了,新建这两个屯军中一个重新进行充实,更名为固始第三军,也可以称之为浍州第三军,张越任军指挥使,你担任军都虞候。”崔尚已经看完了信函,见气氛有些凝重,也就岔开话题,“所需军官,从第一、二军抽调了部分,另外也还要从这一次倒大梁招募人员中进行补充,张越现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这段时间的训练安排你就要多操心了。” 在回来之前江烽就已经给李桐交代过了,由张越和他带一个屯军负责驻扎光州,一方面要加紧训练,另一方面也要和即将入驻的南阳军协调处理好关系。 “这个屯军可是啥都没有,现在就还是一帮流民农夫,怎么训练?”李桐也知道已经搭起架子来的连个屯军,皱起眉头,“什么时候能够把武器盔甲补齐?这是最起码的啊。” 杨堪和崔尚的笑了起来,会意的交换了一下眼色,“四郎,冬衣已经基本备齐了,就带着这帮人先寻些竹竿木棒凑合着用吧,带到光州去住下来再说。” “什么?!”李桐一听顿时急了,“不是说改为第三军了么?屯军也得要有武器啊。” “四郎,你还不明白大人的意图?就这样才能让刘玄安心,让尉迟无病和杜家不放心,否则杜家的武器甲胄什么时候送来,答应我们的条件什么时候兑现?”崔尚眨巴着小眼睛,以手抚颔微笑着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节 重返 江烽也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非常艰难,这严重的打乱了他最初预定的步伐。 在最初他和崔尚、杨堪、张越、秦再道商议的构想中,目前固始军组建成两个完整的建制军再加上先把骨架搭起来的牙军和骑军,已经有一口吃个大胖子的嫌疑了。 要知道半年前固始军分裂之后,固始军只有寥寥三营兵力,通过招募新兵、吸纳光州旧军才勉强凑够一个军。 经历了蚁贼围城战之后,又是一次大规模的招募新兵和吸纳申州军、大梁老军的整军活动,将固始军扩张成为前所未有的一个军外带三个步营和一个骑营。 这已经是一个极限了,也全靠归附的申州军较为完整,而大梁来的人中又有较多的军官和老卒,所以在勉强具备了一定战斗力。 实际上从蔡州军来犯这一战就能看出一斑,固始军的战斗力堪忧,守城方和攻城方的战损比例不合理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除了蔡州军的确是百战精锐这个因素外,固始军成军时间太短,其间又不断的进行整合以至于始终未能形成像样的战斗力,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原因人人都明白,所以江烽在蔡州军退去之后才有意识的超前一步,一口气先设立两个完整军,再把两个牙军和骑军架子搭起来,这样考虑的是等待梁蔡大战会持续一段时间,可能到明年春耕时节看看能不能有个定论,这期间固始军可以有较为充裕的时间来对军队进行整训,让固始军真正成为一支可以打硬仗的军队。 但计划始终没有变化快,陡然间固始军又被卷入了光州之争中,而且还是身处漩涡中心无法自拔,刘玄和关中李氏、鄂黄杜家都不允许固始军置身事外,那么选择哪支军队进驻光州也就相当考究了。 人数要够,这是要做给李氏和杜家看的,哪怕是装样也得要装够,但是战斗力最好能让刘玄放心,让其不至于改变其伐蔡之后再来取光州的意图,所以安排一个屯军去是最合适的。 原本只有一县之地,觉得陡然扩充到两个满编军已经绰绰有余,但是现在局势变化若斯,浍州还在上奏报请过程中,这光州控制权却又突兀的交还到了自己手中,这如何不让江烽感到焦头烂额。 “终于回来了。”江烽轻轻催动着胯下健马,遥望着依然如故的光州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大人,以我之见,恐怕我们还是不宜进城。”张万山格外紧张,毕竟到现在为止,这里还是掌握在袁军手中,袁军将把光州城的控制权移交给固始军的消息还没有传开,知晓的人也仅仅是局限于己方高层寥寥数人罢了。 “万山,你怕袁军对我不利?”江烽笑了起来。 江家和张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光州人,张家虽然算不上名门大户,但也算是庶族中的翘楚,像张越的一个叔叔张璜就是昔日光州刺史府的资深司法参军,张万山算是张越的堂侄,其父是张越堂兄,也是定城县衙一名佐官。 而江家在光州就是纯粹的平民庶族了,算得上是一个郎中世家,只不过其父早丧,而其兄和母也有尽皆在江烽成年后陆续去世,江烽也未能继承家族事业,而是进了崇文书院中,所以现在江烽除了还有几个远房叔父和堂弟外,其余近亲反而没有什么人了。 “大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袁氏在固始城下折戟,只怕仇视大人者甚众,加之现在他们要撤出光州的消息恐怕下边也还未得知,而且像那些从蔡州、南陈州过来鹊巢鸠占的家伙肯定也不愿意离开州,所以属下觉得还是谨慎一些好。” 张万山犹豫了一下,“不如就由属下先进城打探一番,属下在城里人熟地熟,也方便许多,我叔祖父现在虽然赋闲在家,但是袁氏也未对其有什么,想必也能知晓许多情况,或者我把叔祖父邀约出城来。” 袁氏接手光州时日尚短,统治力还很薄弱。 由于许氏是被诛灭而非降服,所以除了少数提前就和袁氏勾搭在一起的大族外,绝大部分光州士绅望族都要么逃亡在外,要么就是被诛杀或者流放。 其这些家族的田产宅邸基本上都被从蔡州过来的士绅大族所接管,也引起了很大的反抗之声,只是袁氏为了酬谢这么些年来蔡州士绅望族对其的支持,所以也是在光州推行了强行查没和检地之策,动辄以各种罪名来对付反对的士绅,所以在光州搞得也是鸡犬不宁, 这固然赢得了蔡州士绅的一致支持,但是却也不可避免的使得袁氏的统治力缺乏基础,很大程度都还只能停留于城中,对乡间的控制力相当薄弱,许多乡村集镇还是被本土的乡绅所把控,袁氏的统治也还没渗透到这下边来。 张氏虽然在光州算不上名门望族,但是在庶族中还是薄有名声,加之张氏族人中有几人都在州县衙门里,所以袁氏接掌光州之后也只是将张氏族人逐出了衙门,但却没有对张氏一族有什么其他动作,实在是因为像张氏这种情况太普遍了。 江烽也迟疑了一下,最终接受了张万山的建议。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险,他来这一趟也就是想要实地了解一下光州目前的情形,直观感受一下,也为下一步怎么来和刘玄共掌光州做打算。 从内心来说,江烽对光州并无太深的感情,相反固始才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真正成长起来的见证,两场恶战,再加上从固始军分裂开始,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也是江烽一力想要设立浍州的重要因素。 当然,固始也的确有其优势,如同一把钥匙锁住了淮南,只要掌握住这把钥匙,固始就如同高屋建瓴,虎视淮南,随手可以插手淮南。 *************************************************** “你说什么?袁氏要撤兵了?交给固始军,江二郎?”张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一点就把手中的茶盏给打了,双手微微发颤。 “是的,叔祖,估计应该是十日之内的事情,届时固始军会进驻光州,不过估计南阳也会有部分军队进驻光州。”张万山在自己叔祖面前一样显得很沉着,“这是指挥使大人和刘玄达成的协议。” 张璜有些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用力的摇了摇头。 江烽江二郎将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之前他也知道蚁贼未能打下固始城,后来袁氏也要讨伐固始,大家都以为袁氏是手到擒来,但是后来很快袁军就从固始撤了回来,也没有谁提起讨伐固始的结果如何,然后袁军大部就直接北上返回了蔡州。 城里城外也是各种谣言满天飞,有说固始已经被袁氏攻占屠城了,也有说袁氏在城下和固始军签了城下之盟,固始军归附了袁军,还有说袁军在固始城下没能讨好,铩羽而归,还有的说袁氏迫于杜家的压力没有去打固始,只是去和杜家对峙了一番。 张万山也知道光州现在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外界的形势,像袁氏在固始战败,大梁与蔡州方面在三线大战,南阳即将出兵蔡州,光州这边都一无所知。 蔡州方面为了防止光州生乱,也采取了严格的控制措施,禁止外来人口流动,虽说这无法起到彻底的断绝作用,但是传出来的各种消息也就是似是而非模糊不清了,让大家也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 张璜毕竟是在刺史府中打磨了多年的老手了,很快就搞清楚了整个情况,虽然还对一些具体关节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也无关大局了,现在固始军将重返光州,用重返有些不太合适,进驻更准确,光州在经历了半年多时间的黑暗之后,又要迎来光明了,张璜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机会。 “万山,你不用多说了,这是我们张家勃兴的机会,江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张璜忍不住站起身来,搓着手,来回走动,“现在城中袁军还有几千人,他们会自己离开?” “这是肯定的,具体要做些什么,我觉得叔祖你还是和我一道出城面见大人,大人可能要对你有一些交代。”张万山顿了一顿,“叔祖需要把其他几家主事人也叫上,大人要一并交代。” 张璜脸色微变,显然有些不甘,他知道这个侄孙所说的那几家是指城内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几个家族,而张氏在他们面前还排不上号,“万山,必须要叫上他们么?” “叔祖,这是大人交代的,除了和袁氏勾搭在一起的可以不理会,其他几家要叫上,大人不希望在固始军接手光州时,再引起一轮震荡,现在光州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张万山也知道这位叔祖有些不愿意让别人来分羹,但现在条件却不允许,如果这几家被排除在外,那么一旦刘玄的大军进来,也许就会被刘玄给拉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节 西线(为七雾忧郁 加更!) 龙焰天王刀再度勃发,一抹赤红色光焰沿着刀刃旋转飞出,迅速浸入了那层层青色光波之中,一连串的细碎的噼啪声响起,两道身影再度纠结在一起,进而飞跃分开,站定。 袁无为目光沉静清冷,看了一眼自己肋下那一击,肋骨估计又断了两匹,葛恒这个老匹夫,老而弥坚,如果不是文極发出那一箭,只怕自己就真的走不回来了。 对面一身淡青色蝠王神甲的葛恒也有些惊讶,刚下的近距离连番肉搏,对方挨了自己一击蛇形刁手,这个家伙居然还能稳得住,无为天王的名声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这个家伙已经踏入了固息期了,距离自己的小天位境界也就是一线之遥,假以时日,这个家伙的武道水准绝对会超越自己,想到这里葛恒也是不由得生出要把对方留下的心思,哪怕自己付出一些代价。 只是旁边那个虎视眈眈的家伙太过于招人讨厌,虽然不过是初阶静息期水准,但是那家伙手中的那把弓却非凡品,而且箭技惊人,每每箭矢都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袭来,让自己防不胜防,始终无法尽全力来解决袁无为。 给自己的副手和另外两名武将使了一个眼色,葛恒深吸了一口气,手中陌刀微微一扬:“袁无为,今天你走不了了!” “葛恒,哪天你不说这种废话,行么?我走不走得了,你说了不算,我自己说了才算!” 袁无为也不断调息着气血,不得不承认这个正值壮年的家伙武技要高出一筹,小天位的实力不是自己能挑战的,能够坚持这么久已经是极致了,再拖下去,自己恐怕就真的撑不住了。 注意到葛恒背后三人悄然无声的向外扩展这包围圈,袁无为嘴角微微浮起一抹哂笑。 这帮家伙就只会玩这一招,他和袁文極早已经心意相通,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图。 身形猛然拔空而起,龙焰天王刀再度幻化成三个赤红色的光轮,猛然绽放而出:“赤阳遮天!” 三个赤红色光轮缓缓向外吐出,灼热的光轮渐渐扩大,将那三个正准备展开包围圈的家伙给笼罩了进去,最后一刻猛然炸裂开来,斑斑点点的赤红色光斑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毫无规则的向四周溅射。 猝不及防之下,三个人忙不迭的舞动手中兵刃抵挡着来自袁无为倾尽全身元力爆发释放的这凌厉一击。 一直在一旁的袁文極早已经和袁无为心意相通,在袁无为发动攻势的那一瞬间,早已经伏地连续滚动,手中宝弓不断扣弦。 小指粗细,不到两尺长的无羽箭,十三支连环射出,没有半点声息,悄然掠过空中,甚至连一丝空气波动都没有激起。 三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袁无为轰然发动的凌厉一击所吸引,一直到十三枚快慢不一的无羽箭以一种毫无节奏和秩序的凌乱方式飞行袭到,抵近到三尺之内时,他们才骇然发现。 两个人交错出刀,相互掩护,配合得天衣无缝,九枚无羽箭撞击在两人的刀锋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而袁无为发动的龙焰,在对方的防护圈外盘旋良久,也终于瞅准了机会,浸入了对方的防御圈,烧中了对方其中一人的小腿上,只见那人毫不犹豫的一刀掠过,连着燃烧的火焰和一大块血肉都凌空飞起。 另外一个显然就没有这么走运了,手忙脚乱的躲开了如跗骨之蛆一般的龙焰和三枚无羽箭,另外一枚无羽箭却再也无法避开,无羽箭从其腰部一闪而逝。 “宫寒!” 从对方原本红润的脸膛骤然变黑,葛恒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狂吼声中,葛恒手中的陌刀幻化成一个直径丈余的光球,从空中一掠而过,直奔持刀屹立的袁无为。 袁无为早已经有了防范,身形不断变换,意欲躲过对方正面的扑击,只不过对方也显然是预料到了这一点,光球骤然放大,变成三丈大小,席卷而来。 避无可避,袁无为也就不再避,龙焰天王刀催发出最强悍的光焰同时,左手握拳,整个左臂犹如吹气一般,猛然膨胀了一圈,连甲胄都无法包裹得住,轰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天焰龙拳第一式——天龙伏魔! 粗壮的小臂连同着旋转的拳头,瞬间化为了一头赤红色的龙形异兽,仿佛吸纳了周围空气中一切能量,猛然吐出,金色的战气密布充斥于整个空间。 葛恒目不斜视,早已经晋入了古井不波的境界,手中沉重的陌刀早已经变成了一道雪亮的光轮,层层叠叠,光波如海,势不可挡的向前冉冉推进。 凶猛无匹的天焰龙拳拳劲击打在陌刀泛起的光晕上,只是短暂的一阵摇动,光晕便继续向前涌进。 而拳劲幻化出来的龙形异兽也没有消失,附着于陌刀刀柄上凶猛的向刀柄处不断吞噬撕咬,仿佛要把那持握的手掌彻底撕碎。 两道身影终于再度交织在一起,整个方圆三丈的空间内再度引发了剧烈的震荡和冲击,周遭任何东西都被震飞,而地面更是刮掉厚厚的一层,裸露出新鲜的泥土。 摇曳晃动的身躯终于拔空分离,各自向后飞跃开来,站定。 落地的葛恒面色平静的打量着对面的袁无为,然后垂下眼睑,看了看自己粗壮的左臂上鼓起的一个气包,那个气包仍然还在蠕动,犹如一只活物,葛恒笑了笑:“无为天王,果然名不虚传啊,有点儿意思,难怪老寇都栽在你手上!” 探手一点,那在皮肤下不断蠕动的气泡陡然炸裂开来,带起一阵血沫肉块,葛恒面色不变,点了点自己胳膊上的几处脉穴,这才目光落到袁无为身上:“我这三刀也不好受吧?” 袁无为嘴角溢出一抹血沫,而更让人恐怖的是腰肋下鲜血汩汩溢出,将整个下半身衫裤都浸透了。 “不过如此,见识了!”袁无为飞身一跃,纵身于空中,葛恒狰狞的一笑,身体同样飞起,御空而行:“你还想走?留下命来!” “哼!你以为你能留下我?!雷鸣!”袁无为嘴角掠过一抹诡异的微笑,身体诡异的翻转。 一头翼展达三丈的雷鸟缓缓从袁无为身下掠过,而木鸟上早有四名持弩武士,瞄准了对面飞驰电射而来的葛恒。 “啊也?!”葛恒一眼看见那头巨型雷鸟背上的四名持弩武士,圆筒设计和弩矢造型,一看就知道是术法武器。 来不及多想,在空中一个灵活无比的空翻,堪堪躲过了第一轮攒射,紧接着第二轮攒射再度如暴雨梨花般袭来,硬生生将葛恒逼到死角,一枚弩矢射中了葛恒的大腿,痛得葛恒忍不住怒吼声中倒飞而回。 “葛将军,后会有期!”袁无为喷出一口血沫,不在意的抹了抹嘴巴,“我会在吴房等你!” 伴随着主将的撤退,袁军将士也在两翼骑兵的掩护下稳步后退,只不过梁军却也不是易与之辈,两边的掩杀紧随而来,一场缠战也是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两边才算是慢慢分开,各自脱离战场。 回到营寨中的袁无为只来得及喝了一口汤水便陷入了打坐调息中。 葛恒的小天位实力不是假的,虽然他强行用天焰龙拳破了对方的防御圈,也给对方造成了不轻的伤害,但是对方给自己的伤害更大。 陌刀带起的刀气已经伤及了自己全身经脉,如果不是雷鸟来救,自己根本无法逃脱对方的追杀了。 等到袁无为调息恢复一个大周天醒来之后,看到的是袁文極焦急的脸。 “怎么了,文極,我没事。”袁无为安慰着对方,笑了笑。 袁文極何尝不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但是梁军的实力太强了,己方已经精锐全出,仍然无法抵挡得住梁军不计牺牲的冲击。 “三兄,家主来的信。”递上信,但袁无为却不接,“不用看了,是不是光州丢了?是直接交给刘玄还是江烽?” “是交给了江烽。”袁文極脸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看来三兄早就料到了光州不保。 “不该交给江烽,该直接交给刘玄!”袁无为有些疲惫的靠在床头上,“交给江烽毫无意义,那个家伙狡谲如狐,岂会上这种当?尉迟无病嘴尖皮厚腹中空,看不清形势,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南阳,哪怕能多拖一天时间都好,这么忙不迭的交给江烽,江烽必定会以此去向刘玄邀功,如果我是刘玄,根本就不会在光州驻一兵一卒,就交给江烽替我代守,我可以全力以赴进攻蔡州。” “可交给刘玄又有什么好处?”袁文極不解:“难道刘玄就会放弃进攻我们蔡州?” “当然不会,但是刘玄却需要安排军队驻守,而且起码我们可以在交接上做点儿文章,来拖延一下时间,又或者我们该让刘同来接管光州!”袁无为叹息不止,“也许刘同不愿意接,算了,已经于事无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节 隐忧 “三兄,这么说来刘玄势必要进攻我们蔡州了?我们怎么办?”袁文極也有些紧张。 他们这些小字辈,战场上打生打死并不惧怕,但是涉及到整个蔡州整个家族的战略态势如此恶劣,就不由得他们不担心了。 南阳的实力他们很清楚,当初和南阳设套把申州和光州一网打尽,然后各自瓜分了光申二州,蔡州就对南阳的实力进行过一次综合性的评判。 得出的结论是,或许南阳军的战斗力不及蔡州军,但主要原因却是因为南阳军许久未经历过大型艰苦的战事,缺乏磨砺锤炼,但是南阳的综合实力却是大大强于蔡州的。 人口数量、经济发达程度、术法一道的昌盛,这些都是南阳强于蔡州的,也就是说如果陷入长期作战,演变成消耗战,对蔡州会更不利。 但从目前的局面来看,蔡州是处于被动防守的一方,大梁的进攻迫使蔡州不得不将主要兵力放在应对梁军身上。 而刘玄大军一旦从申州开进蔡州南部,蔡州目前在南部是没有多少力量抵御的,只能是采取牵制战略,节节抵抗,以空间换时间,来等待晋军、泰宁军和感化军的进攻能够给整个局面带来变化,让才走能够从于大梁的纠缠中抽出部分力量来。 这其实就是一种消耗战,对蔡州很不利,但蔡州却别无选择,只能以这种杀敌三千自伤八百的方式来拖延应对。 但从目前反馈回来的情况来看,外部形势也很不好。 晋军兵出两路,在怀州和梁军展开了缠战,并未实现突破,尤其是在修武一路甚至还遭遇了挫败,而泰宁军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出兵,要知道以往反梁联盟泰宁军往往都是急先锋,第一个跳出来对大梁展开攻势的,但这一次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出兵,这太反常了,也不由得让人担心。 感化军倒是一如既往的反应迟钝,这是感化军的习惯了。 哪怕是在面临蚁贼在自己领地内肆虐,感化军仍然会不紧不慢的动员,出发,进击,不慌不忙,按部就班,很多时候感化军赶到时,局面都已经不可收拾了,这也是时家在淮北控制力相对较弱的一种表现。 家主就曾经说过,如果让袁家来控制颍亳二州,根本没有蚁贼多少活动空间,三个月内就能够把蚁贼彻底撵出领地。 哪像淮北这样拖泥带水,任凭蚁贼把整个颍亳二州局面搅得稀烂,这一仗纵然打赢了,光是这两州糜烂的局面都能让淮北几年都难以缓过气来。 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袁无为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蚁贼把淮北拖住让袁无为很难理解,时家表现出来的老态龙钟让人扼腕,军队动员和调整部署极其缓慢,地方官吏反应迟钝,情报滞后。 往往是蚁贼已经转移,感化军才赶到,始终慢一拍,就这样被蚁贼牵着鼻子走,这导致了感化军在颍亳二州虚耗时日,毫无建树,蚁贼在这两州的活动也是犹如后花园漫步一般,自由自在任我行。 或许感化军那边也有些异样心思了?这一点是袁无为最不愿意见到的,袁家的靠山一直是时家,如果当时家都有了异心,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候,那袁家就真的危险了。 袁无为细细的梳理着每一个消息,每一条线索,要得出一个结论。 应该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时家或许对袁氏的迅猛发展有了一些忌惮之心了,尤其是其下属那些部将,但是时家也一样清楚,如果有点蔡州被大梁和南阳联手吞并,那么时家就会独自面对大梁和刘玄的压力,颍亳二州还能不能保有就真的很成问题了。 “文極,恐怕我们要做好在吴房打一场恶战的准备了。”袁无为抚摸了一下自己身体各处:“十五叔那边消息送过去没有?” 虽然通过周天调息恢复了一些,但是葛恒的小天位实力太过强悍,哪怕只是小天位的最初级,凶猛的刀气闯入自己的经脉中,撕裂了多处经络血脉,而且更严重的是震伤了自己的脉穴。 袁无为清楚自己现在实际上就和一个普通战士差不多了,没有一两个月的休养,没有天材地宝的滋养调补,自己的伤势很难完全复原。 自己无法扛起大局,就只能靠袁怀敬一个人了。 好在袁怀敬性格沉稳,虽然进取心不足,但是主打防御却很擅长,龙骧军已经两度攻打吴房,都被自己从侧翼袭击牵制而功败垂成。 今日之战葛恒明显是以围点打援之势来吸引自己,但自己却别无选择,明知道是个套都得要钻,否则吴房就可能失守了。 还是实力不济,轻轻叹了一口气,袁无为只觉得内心又是一阵心悸,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他知道葛恒的刀气已经给自己元力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短期内自己恐怕都无法上战场了,也罢,就当一个摇扇指点的儒将吧。 眼下吴房县城和袁无敌所立营寨遥遥相望,成掎角之势,相互策应,因为这西寨本身就是为了防范大梁进攻而建,所以选址和建造都相当考究,梁军屡屡来攻都未能得手。 而如果进攻防范相对较难的吴房,西寨又要出兵策应,尤其是两千骑军的运用更是让梁军极为忌惮,所以这一战梁军也是打得极为被动,也让葛恒愤懑不已。 “已经送过去了,今晚我们便合兵一处,这边都已经安排好了。”袁文極看袁无为的面色,心中也是忧心过甚,若是袁无为再无力支撑起大局,西线战事就危险了,西线一旦失守,那局势就真的失控了。 似乎是觉察出了袁文極内心的担心,袁无为淡然一笑:“文極,无须担心,十五叔虽然野地浪战稍微方正了一些,但是在防守上却是优点,我们合兵一处,实际上也就是拖时间,要拖到大晋、泰宁军和感化军那边的变化,我现在是担心南边啊。” “南线有伯祖和十二叔,还有七兄,虽然兵力少了一点,但是家主已经要求各县都全面动员备战,也还是能够挤出一两万兵力,支撑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吧?”袁文極说这番话,自己内心都没有多少底气。 “南线太宽了,刘玄可以选择的突破点太多,我们应对不过来,就看老七他们能不能把刘玄拖住,哪怕舍弃几个县给刘玄,也无关大局,关键在于不能让南阳军和梁军汇合,这是关键。”袁无为有些黯淡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阴郁,“我已经给老七去了信,十二叔性子太独,我就怕老七劝不住,本来我是希望家主让老七来当南线主帅的,但是……” 袁无为的话袁文極也不好搭腔。 十二叔袁怀志性子刚烈霸道,袁无畏虽然是袁氏三驹之一,但是却远不如袁无为和袁无敌那么受老一辈的看重,所以家主肯定不会同意让袁无畏担任主帅,而袁怀志本身就很自负,若是让他当袁无畏副手,那局面会更不好控制。 话一出口之后袁无为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在袁文極这些小字辈面前说这些不太合适,但他的确有些担心,南线局面比这边更危险。 这边虽然艰苦,但那是目的却很明确,以眼下的情势来说,就是坚决守住吴房,让其无法突破防线深入腹地。 可以说到现在是基本上达到了这一目的,下一步直接和袁怀敬汇合之后,葛恒大军纵然可以围住吴房,但在没有打破吴房之前,他葛恒就永远不敢突进深入,袁无为有信心再在吴房守上两个月。 但南线不一样,南阳大军一旦渡淮,可选择的方向实在太多了,向中线推进可以直扑汝阳,向西可以攻克朗山夹击吴房,向东则可以和已然西下的梁军李固集群对进,一旦实现会师,整个战略态势就将彻底改变,再要想扭转来,就很难了。 所以这个时候南线怎么个打法就很讲究,需要把节奏把握住。 既不能硬抗,因为南线军队战斗力显然无法和南阳蓄势已久的精锐相比,极有可能一仗打下来一旦失利就变成大溃败,但是又不能不接战让其轻松长驱直入,那样可能会使南阳军任意选择突破方向,。 要采取的是一种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接触战,拖着对方按照自己的意图来动,选择合适时机来打来撤,让其无法按照他自己的意图行动,这里边的分寸火候相当重要。 袁无为很担心袁怀志能否做到这一点,在他看来也许只有袁无畏能够看清楚这里边的形势,能够把握好这一连续作战的节奏,但家主却让袁怀志担任主帅,而袁怀志却对袁无畏不怎么感冒,很难听得进袁无畏的意见,这是他最担心的。 想到这里,袁无畏心中更是焦躁,也许自己该给袁怀志去一封信,提醒他一下?但以袁怀志的性格,一封信能让其改变态度么?(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节 找准定位 江烽并没有和张璜以及其他几姓族人代表有太多接触,除了了解了一下目前光州城中情况外,江烽更多的还是安抚对方,希望对方有一个心理准备,在固始军接掌光州之后,能够协助固始军迅速稳定光州形势,让其恢复到之前尚未被袁氏占领之前的状态。 事实上光州城内这些士绅们还是对当前的局势多多少少有些觉察的,从一个月之前的宵禁开始,光州城就一直处于一种让人窒息的状态中。 大街上人很少,就算是店铺也多是只开半天,在讨伐固始一战之后,整个光州城更是采取了极其严格的进出登记制度,这反而让城内的士绅们浮想联翩。 蔡州军在固始城外折戟的消息也就若明若暗的在士绅内部中流传来来,但是那一战具体打成什么样,士绅们却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点他们却是清楚的,那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些从蔡州过来开始大肆接管被袁怀方抄家灭族后留下来的店面、宅邸和田产山林的蔡州豪绅们就心神不宁起来了。 而在前一个月开始那些个蔡州过来的士绅就已经完全停止了之前推进得大张旗鼓的分封检地事宜,近期更传出这些豪绅开始出让原本从刺史府中发卖的宅邸和田土山林,甚至更有人发现夜里陆续有马车驴驮队趁夜进出城门。 种种迹象都表明光州恐怕又会迎来新的主人,所以这些士绅才会在张璜一发出邀约之后就不约而同悄然出城来了。 整个见面过程中江烽更多的是倾听这些士绅代表们的倾诉和发泄。 这几个月里他们都是战战兢兢,深怕被袁氏随意扣上一个罪名,然后就是抄家,打入大狱,所有家族财产都被充公发卖,这种事情在袁怀方执掌光州之后屡屡上演,让全城所有士绅都是噤若寒蝉。 现在一切都要变了,让人噩梦连连的一幕终于要翻过去了,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一页翻过去之后还会不会有其他人在不久的将来继续来翻页,但是起码他们不需要再面对跋扈凶残的袁氏。 无论是这位半年多前还是光州城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子小斥候,还是以后可能会以新主人身份莅临的南阳刘玄,都肯定不会比袁氏更让人胆战心惊。 看着这些人陆陆续续消失在道路尽头,江烽这才扬鞭策马。 “万山,你觉得这些人会欢迎我回到光州么?”江烽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我感觉很多人似乎都口不应心啊。” 张万山一夹马腹赶上,他现在越来越适应这位上司的风格,尤其是在看待问题的刁钻和苛刻,正如江烽自己所说,抱最大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这三句话让张万山也一度咀嚼过无数次,觉得里边含义无穷。 “大人,我觉得这也可理解,我们和南阳方面现在这种复杂的关系,刘玄势力的强大,他们都并非一无所知,相比之下,我们固始军的根基太单薄,哪怕我们曾击败了蔡州军,但是很多人可能会认为是侥幸。” 张万山也实话实说,接触这么久,他知道这位主上不喜欢虚言。 “在路上叔祖也曾经不无忧虑的问过我,加入南阳方面对光州士绅们提出各种要求,他们该怎么办?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大人您会处理好这类事情。” “光是一句话,怎么可能打消他们的顾虑?”江烽目视前方,策马疾行,“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固始军没有真正在这些人心目中树立起不可战胜的形象,而要做到这一步,那就需要不断的胜利来积累,蔡州军也正是通过了与大梁之间的多场战争,从大梁口中抢走了南陈州,才赢得了周边诸藩的认可和尊重,而南阳,还没有真正做到这一步,我们就更不用说了。” 张万山对江烽的话深以为然,但是他却也有不同意见。 “大人,我们固始军从建军到现在也不过只有半年多时间,如果要和南阳军或者蔡州军相比,恐怕太苛刻了,就在这短短半年间,我们已经经历了两场极其惨烈的恶战,每一场战争我们的战损都超过了三成以上,但是这并没有打垮我们,反而使得我们的战斗意志更加坚强,同样也吸引到更多的人来加入我们固始军,我觉得这值得我们骄傲!” “万山,你觉得我对我们自己要求太苛刻了?” 江烽很欣赏张越的这个远房侄子,头脑灵活却又不盲从,能够用自己的头脑来考虑问题,不因为自己态度而改变,这尤为难得。 或许这小子限于天赋,在武技上难以有大成,但是却在这些方面完全可以弥补。 日后随着固始军的壮大,对人才的需要是多方面的,武技高超固然好,但若是不足也无关大局,头脑清醒,眼光长远,精于分析,善于学习吸收,这些都是张万山的强项。 尤其是张万山很擅长对术法武器的搭配使用,像自己亲卫队中的这些术法武器的配搭结合都是张万山一手摸索出来的,连邓龟年和罗真都说张万山在这方面有天赋。 江烽的问话让张万山不好回答,他只能低下头。 “不是我要求苛刻,而是严峻的现实逼迫我们如此。说实话,我是不想介入光州的,我只想老老实实的在固始把我自己规划的浍州建起来,有颍州、寿州的流民兵源,有大梁和南阳以及黄州支持的钱粮武器甲胄,还有盛唐、霍山两县的大片土地,我们固始军完全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好好休养生息一年,这一年时间我可以把固始城防体系建起来,我可以把这支军队打磨出来,这种情况下我完全可以游刃有余的选择发展方向,寿州也好,颍州也好,黄州也好,光州也好,那个时候来做抉择,何等惬意?可条件允许么?你在发展壮大,人家会坐视你的发展而不顾么?” 江烽摊摊手,“不会,人家不会给你这个时间,他们都不傻,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是最保险的,万山,你要记住,每一支军队的强大都是建立在周遭其他军队失败的前提下,每一家藩阀的崛起都是踩在别家势力的尸体上,这个道理他们都懂,大梁如此,蔡州如此,我们固始要想不当别人的垫脚石,也一样只能走这条路。” 这一番话也是说得张万山心潮澎湃,良久,他才闷声闷气的道:“那南阳实力远胜于我们固始军,我们岂不是只有退让?现在我们进驻光州,而后又退出光州,光州士绅怎么看待我们,这对我们固始军的威信会有极大影响,与其如此,不如拒绝!”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不想做就能不做的,我们不进驻,也许长安就要给我们设立浍州制造障碍,而杜家也不会再给我们以钱粮支持,所以我们明知道人家要求我们进驻光州是一个陷阱,我们也得要踩进来。”江烽平静的道:“更何况,这虽然是一个陷阱,但是陷阱未必就不是机会。” 听得江烽这么一说,张万山眼睛又是一亮,“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有可能拿下光州?” “哪怕有一丝机会,我们都可以去搏一搏不是?”江烽笑着反问:“我们付出了,未必会有回报,但是你不付出,那就肯定没有回报,所以我愿意赌这一把,更何况,另外一边已经把赌注替我们出了,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 看见一身戎装的堂兄,许宁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态度,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小宁,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冷静一下自己,没错,我是许家人,但是在此之前,我首先是固始军第二军的军都虞候,而且我还临时负责第二军的训练,在第二军训练尚未达到预定效果之前,我无权擅自离开军营。”许子清站在堂前摇了摇头:“应该说我在这个时候见你已经违反了军营中的军纪,待会儿我还需要向江大人说明情况。” “小宁,你不用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很清醒,原来的光州许家已经成为过去,现在的许家需要寻找新的自我定位,这是我需要告诫你的,尤其是你现在的身份,我觉得你还没有找准,或者说有些错位。”许子清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江烽给了三叔和我们许家承诺,相对应的你也应该要履行你自己的职责,哪怕你现在还没有嫁给江烽,但是已经约定,那么你就要从你约定的身份来考虑问题,而不是事事都还要从许家人的角度来考虑,这很危险。” “大哥,你的意思是我连过问一下这件事情的权利都没有?谁剥夺了我这个权利?江烽么?”许宁言语冷厉如冬日里的冰刀。 “你当然可以过问,但是我要提醒你,你需要平衡你作为未来江烽平妻和许家女的身份,不要颠倒错位,更不能指手画脚,因为你现在没有资格。”许子清觉得自己需要敲醒一下对方,“至于我,或许私下里有机会我可以向他表明我的想法,但是现在,在公事上,如果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无权过问。”(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节 择机 许宁一时间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了。 难道这就是找准自己定位的男人? 光州即将被固始军接管,这个消息让许宁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袁氏被迫撤军,似乎一切都将回复到原点,这是何等让人兴奋的事情,可是眼前此人却是这般冷静淡定。 许宁努力让自己的心境清冷下来,她不相信许子清就对这个情况无动于衷。 “大哥,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装聋作哑,视若无睹,还是掩耳盗铃?”许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道。 “小宁,我不是说你不该过问,但是你这种心态和情绪就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联想,许家不复为往日的许家,江烽也不复是往日的江烽,他下边一样有一个庞大的群体,许家只是他麾下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光州如果真正成为他的治下,他就需要考虑怎么来平衡整个群体的利益得失,你这样的姿态,很容易让人觉得光州还是许家的光州,一切需要以许家为主,这不妥,也很危险。” 许子清的话终于让许宁有些明悟过来了。 是啊,回复到原点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许家的支配地位现在已经被固始军这个包容并蓄的复杂群体所取代。 光州经历了这一波劫难,亲许氏的许多阀族灭的被灭,放逐的被放逐,流亡的流亡,势力大损,许家不可能再就光州的未来做什么安排,那是江烽的权力和责任。 “那大哥,我现在该怎么做?”许宁并非那种无脑之人,心境平复下来之后,就恢复了昔日的清冷。 “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其实很明白,只是总还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罢了。”许子清摇摇头,“三叔临去之前交代过你我,你为主,你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否则他就会让我为主了,许家需要找准自己的定位,我们需要助江烽走得更高,那样才能为我们许家争取更多的机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现在江烽最需要什么,我们可以为他做什么,……” 目光注视着一脸坦然的许子清,良久,许宁才低垂下眼睑,幽幽的道:“大哥,你说的没错,我还沉浸在昔日许氏荣光里无法自拔,也许的确是改走出来的时候,先不说江烽意愿,就是他那些麾下诸将也都不会答应回复到原来,哪怕我嫁给他也不行,主次之分,没有人能够无视。” “小宁,你明白就好,其实我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江烽和我说过一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说是域外胡人的话语,我想从字面意思你就能明白,我深以为然。”许子清也悠然道:“现在江烽率领的固始军仍然处于一个相当困难的局面中,别看他似乎这么短时间就能打下这么一个大局面,但是这个局面下隐藏着波澜汹涌,他就像一艘在礁石和巨浪中挣扎的小船,可以说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我们许氏现在已无自立的可能,所以我们和他之间的关系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们必须尽一切力量帮助他,这也就是帮我们自己。” “我明白了。”许宁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了身上一个沉重的包袱,从得知光州将归于江烽手中时她就一直在纠结,或者说在幻想,事实上她也一样清楚那种情形不可能出现,但始终有些不愿承认,但现在连许子清,许氏一族中唯一能撑得起场面的男性都表明了态度,她知道自己该醒一醒了。 “嗯,小宁,你明白就好。”许子清顿了一顿,“光州的得失还有很多不确定性,这甚至不取决于江烽,而取决于大梁和南阳对蔡州的战事进展,所以我估计江烽暂时还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光州那边,对于现在的江烽来说,稳固军心,提升军队战斗力才是他的头等大事,后者我和杨堪他们在做,而前者,我们许氏一族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你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做。” 许宁默默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大哥,我知道怎么做,我打算告诉江烽我会去光州一行,做我作为他日后的平妻,也是江家人应该做的事情。” 许子清微笑点头,“很好,你明白这一点就好,许氏日后也许不能成为执掌一地的藩阀,但未必就不能成为影响力更大的顶级阀族,小宁,我相信你可以助我们许氏做到。” ********************************************* 列队,变阵,突刺,盾防,阵袭,…… 伴随着主将下达命令,持旗小校手中旗帜挥舞,再辅之以锣鼓号角,黄尘阵阵,旌旗猎猎,面前这支军队的演练已经初具气象。 固始第一军是整个固始军的精华所在,虽然已经从第一军中抽调出不少军官老卒充实到第三军,也就是即将赴光州驻扎的军队中去,但是第一军仍然表现出了相当气势。 以经历了固始防御战的老兵为主的第一军通过补充兵员已经重新满编,二千五百多人也是盔甲武器优先保证的对象,从南阳和黄州来的武器和甲胄都是首先满足了第一军,杨堪把大梁广胜军的训练方式也沿用到了固始第一军中来,比起光州军的训练强度无疑要强不少。 把第一军交给杨堪江烽也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最初他原本是想让杨堪从头开始带一支新的军队,比如让其担任新建第二军的指挥使,这样以老兵为主的第一军战斗力能够基本得到保证,而第二军则可以完全按照广胜军的标准来打造,一旦成军之后,可以拥有两军具备战斗力的军队。 但是杨堪明确告诉江烽要把几千农夫训练到成为一支可堪一战的军队第一需要时间太长,第二需要几轮真正的战事,单纯的训练是难以打造出一支真正的军队。 这个观点也获得了江烽的认同,为了确保固始军能够有一支随时能拉得出来打硬仗的军队,江烽还是决定让杨堪接掌第一军,以便于日后浍州设立之后,这支军队成为浍州军的范本。 校场内观军台上,江烽满意的点头,杨堪则负手站在其左侧,张越居其右侧。 “时日虽短,但却初见端倪啊,七郎,子跃,第一军可堪一战,你二人当居首功!” “呵呵,大人过誉了,若是某和子跃能将第二军或者第三军训练成这般模样,那这番夸奖某和子跃也就领受了,但第一军本身就是原来固始军的老底子,绝大部分都是参与过两次恶战,都堪称精锐,某和子跃不过是将其凝合打磨了一番,让其更规范罢了,当不起这般夸赞。”杨堪连连摇头,“倒是子跃这次去第三军和四郎搭档,要将一帮子农夫打磨出来那才是一道难题,要花不少心血功夫方能见成效啊。” “七郎说得在理,某和四郎接手这支屯军,连盔甲武器都未凑齐,进驻光州之后却要与南阳军比邻而居,这谁好谁孬不是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么?光州士绅如何着想?” 张越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但是已经能够起身行走了,让其担任第三军的军指挥使固然是擢拔,但面临这样一支几乎毫无根底的流民农夫凑合起来的军队,要将其打造出来,其难度可想而知。 “光州士绅那边如何着想且不去管他,南阳军看了我们这支军队能够放心这才关键。”江烽没有理睬张越的牢骚,“但这支军队现在是如此,并不代表日后也是如此,第一军会抽调部分军官老卒,而这一次从大梁招募吸纳的军官老卒也会优先满足第三军,第一军第二军都要排在其后,三个月时间里这支军队要初具规模。” 杨堪和张越都是一凛,“大人,你的意思是三个月内大梁、南阳伐蔡就要见分晓?” “或许根本就要不了那么久,这要看刘玄的南阳军是否名副其实,要看关中李氏对其他诸藩的影响力是否够大。”江烽沉吟了一下。 “单从表面上来看,如果四万南阳大军倾力一击,蔡州根本无力抵抗,但是这只是理论上的分析判断,南阳军的战斗力在申州和安州两战中并没有得到真正体现,尤其是安州,那更多的是展现了刘玄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的本事,但更多时候还是要武力征伐来证明,像蔡州,袁氏经营数十年,士绅同心,南阳军能否一战而下,彻底击溃对方,这就要考验南阳军的真实水准了。” “另外就还有其他诸藩的动作是否够快,力度是否够大,如果能在蔡州彻底崩盘之前强势介入,制止大梁和南阳的挺进,那么这一局还有得看,但我很担心李氏的影响力和诸藩自身内部的问题交织在一起,可能会有太多变数,比如感化军的表现如预料的迟缓,而泰宁军现在的表现,就大出所有人的意外。”(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节 伏手 固始军的立场也在因时而变,也让江烽等人对大梁、南阳联手伐蔡的前景十分关注。 所有人都不太看好蔡州方面,因为大梁表现出来的强势,南阳方面的底蕴,都不是蔡州可以相提并论的,尤其是现在晋军出师不利,泰宁军竟然还没有出兵,感化军又被蚁贼所困,这诸多因素交织在一起,意味着蔡州前景黯淡。 但江烽始终对南阳军心存疑虑,因为一支没有经历过大战、苦战检验的军队始终难以令人放心。 纵观南阳方面这么多年来论人口、论经济、论术法一道、论武道高手,这些都无一不是璀璨生辉,但是唯独在对外战争上乏善可陈。 这么些年来南阳鲜有和外敌一战,要说起军队表现,都要追溯到十年前与襄阳萧家一战去了。 当时南阳方面尽起大军八万,气势如虹,欲待沿堵水直下襄阳,双方在岘山一线展开激战,后南阳方面粮道被断,被迫撤军。 最后双方都声称取得了胜利,南阳方面表示并无意占领襄阳,只是要教训萧家,已经达到了目的,而萧家则表示坚决抗击了南阳的入侵,使其侵略意图未能得逞。 因为是十年前的战争了,那一场战争究竟情况如何,江烽也不得而知,但是从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南阳军在攻坚战上的表现不尽人意,襄阳军三万余人在岘山一线成功的狙击了南阳大军长达一个多月,双方激战数场,南阳军始终无法突破岘山一线,结果是粮道反而被襄阳军截断,被迫撤回南阳。 当然那场战争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能说明什么,据说那场战争之后南阳方面也是对军队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加强了军队的战斗力,尤其是近几年来南阳军在术法一道上的大力推动,已经开始装备到了各军,只是效果如何,却没有经过战争检验。 “大人,假如南阳军真的势如破竹一举击溃了蔡州军的防线,那我们岂不是真的要将光州城交还给刘玄?”张越忍不住问道:“就没有其他办法来改变这个结果了么?” “若刘玄真的一举击溃了蔡州军,携胜势而来,我们能与其对抗么?”江烽缓缓摇头,“就算是大梁也不会为了刘玄而支持我们,反而会向我们施压迫使我们退出光州,那个时候我们能保住固始,或者说浍州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结果了。” “大人,如果刘玄拿下光州,浍州就只能是一个空中楼阁了,以刘玄的性格,不可能容忍这个浍州的存在,而且大梁也会为了交好刘玄,肯定会支持刘玄取下固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刘玄直接和淮北对峙,这能极大的减轻大梁东面的压力。”杨堪已经越来越融入到了这个群体中,考虑问题都是从固始军角度出发,“所以我们不能让这种局面出现。” “不能让这种局面出现?”江烽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同样坦然的杨堪,“七郎,你好像话里有话啊。” “呵呵,大人,我想你的想法应该是和我一样的。”杨堪抚弄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冰王戟,泰然自若的道:“我们固始军不能坐视这种不利于我们的局面出现,应当有所作为,而且我们也能够有所作为。” 张越也似乎听明白了二人对话中隐藏的含义,抚摸着颌下短须,“南阳军若是从申州出击,势必要深入蔡州腹地,这一场战争没那么容易见出分晓吧?若是我是蔡州军主将,完全可以诱敌深入,或者采取稳步后撤的方式来拖长对方的补给线。” 张越的话语就显得有些露骨了,毕竟大梁和南阳现在是盟军,而大梁和固始军也同样是盟友,而南阳现在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固始输送钱粮武器。 江烽和杨堪二人都是相视而笑。 “且看蔡州军的韧劲儿有多强吧,蔡州军若是不能抵挡住南阳军的进攻,就怕形成一边倒的局面,而且蔡州南部都是袁家经营多年的精华腹地,若是就这样大步后退,恐怕也难以向支持袁氏的士绅们交代吧?像新息、真阳、褒信这些地方的士绅都是袁氏最有力的支持者,袁氏也需要考虑这方面因素。”杨堪沉吟着道:“这就要看袁氏能不能说服这些士绅了,如果能够大幅度动员这些士绅们以家兵私军来阻击南阳军,也许可以延阻南阳军的攻势。” “我倒是真希望看到南阳军和蔡州军能够在真阳、汝阳这一线打成拉锯战,不过看现在的情况,难度很大,南线蔡州军实力太过薄弱,只有不到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南阳军三倍于对方,而且高手武将尽出,连刘玄都要亲自出征,恐怕蔡州军凶多吉少,哪怕袁长河亲自坐镇南线也难以扭转大局。”江烽分析道。 “那我们……?”杨堪皱起眉头,“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我们需要早做预备。” 江烽一时间没有说话,倒是张越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就怕暴露了行迹,若是刘玄觉察,势必报复,我们恐怕也有的受了。” 江烽也清楚,像这样越境实施袭击单靠步军很难,只能是依靠骑军,可数百骑军出现,你想推到蔡州南部的士绅私兵头上都没有人相信,而且稍微查探一下就能摸出底细来。 真要被刘玄拿住了把柄,或者说只要让刘玄起了疑心,他就是没有把柄,一样会算到固始军头上,那麻烦就大了。 “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如果要做,也得考虑清楚。”江烽也还没有考虑好,这是万不得已之计,只是往往最坏的打算都会变成现实,这已经成了屡试不爽的定律。 ********************************************************* 从校场回来之后江烽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南阳军能够有此锋芒,但是如果事到临头再来考虑就有些来不及了。 如果真要采取措施,只能是动用骑军,只是这瞒得过南阳的斥候么? 这的确是一道难题。 正琢磨间,亲卫来报称,许宁请见。 许宁?江烽有些头疼,多半是为光州而来,这个女人难道还没有搞明白现在的形势么?真还抱着要重返许氏执掌光州的时代的幻想?真要是这样,那自己也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但现在自己还不能拒之门外,对许氏一族的承诺,江烽并不打算毁诺,除非许氏一族行为触及自己底线。 “请她进来吧。” 许宁的到来带来一阵草木清香,要得俏,一身孝,雪白的一身襦裙让许宁平添了几分清泠的气息,眉目间的一抹总是在思索的表情让江烽也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有其独到的魅力。 或者这个女子性格不那么讨好,但是你得承认在这个时代,这样独立的女性并不多见,并不依附于某个男性,而更希冀用自己的智慧来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 “二郎,你回来了?” “嗯,宁娘,坐。”江烽点点头,“你来是为光州一事吧?我也正想和你谈一谈呢。” “光州?”许宁似乎是怔了一怔,“我听说了,袁氏要撤离,把光州交给我们固始军和刘玄,让我们两虎相争?打得好主意,不过我今天来不是说这个事情,我是想说我们许氏族人来了一部分到固始,他们愿意为你的检地之策做事。” 江烽笑了笑,“倒也不完全是,袁氏无力保住光州,想让我们固始军帮他们吸引刘玄一些注意力,不过他们的打算可能难以得逞,我已经和刘玄方面谈妥,以光州为条件,换取钱粮武器。” “啊?”饶是许宁已有一些心理准备,也没想到江峰这么直接的就表示要把光州交给刘玄,呼吸骤然一紧:“二郎,必须要交给刘玄么?” 一句话就把许宁的心思给暴露了,江烽也觉得好笑,“宁娘,你觉得我们固始军现有的实力能保有光州么?” 许宁一时间无言以对,她当然清楚现在固始军的情形,而且许子清也明确告诉了他,江烽现在更倾向于要把固始当做根基所在,对光州的重视程度远不及固始,所以特地要求自己要注意言语分寸,不要老是用原来许氏的心理定势来考虑问题,自己现在不是不仅仅是许氏族人,更是江家妇。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许宁让自己的心境稍稍平复了一些,展颜一笑,“我只是觉得光州得而复失,未免有些可惜了,但是如你所说,我们固始军的实力的确不足以保有光州,尤其是现在刘玄连取申州和安州气势正盛的时候,避其锋芒也是正理。” “哦?”江烽讶然,他本来是打算好好戏弄一下许宁的,他很清楚光州对许氏一族的意义,没想到许宁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许宁也变得这样通情达理起来了?“宁娘,你真这么想?”(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节 宁娘(为啊彬11245 加更) “怎么,我不该这么想么?”许宁把垂落在耳际的发丝轻轻拂弄到耳后,目光宁静,“是不是觉得我态度有些不一样?” 江烽的确觉得许宁有些不一样了,上下打量着许宁,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探究,究竟是真的心态扭转过来了,还是以退为进,等待时机? “宁娘,光州对你我的意义都不一样,我也很想拿下来,但是现实不允许,起码现在我们还做不到。”江烽尽量客观的阐述着这个事实,无论许宁心态如何,他都要让对方知晓目前的真实情况,“我内心本意是不愿意接手光州的,你也清楚这只会激起刘玄对我们的敌意,但是我们不接下来也不行,关中李氏和鄂黄杜家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利用我们来牵制南阳,但我不打算让他们如愿。” “所以你就打算把光州这个包袱丢给南阳,换取钱粮武器?”许宁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咬着嘴唇,一字一句的道:“也许你有你的难处,但是光州毕竟是我们的家园所在,还有我们那么多族人,说句内心话,我有些难以接受,但是我也知道你的做法是正确的,我们要接受现实,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把光州拿回来,二郎,你能做到,是么?” 江烽有些动容,心中也是一颤,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冷血了?对于一个女孩子也许就是一个单纯的希望总是用恶意去猜测,是这个世界的残酷改变了自己,还是自己本来就是不惮于用恶意去猜测别人? 江烽一时间没有回答许宁的这个问题,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凝滞。 “二郎,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看法和意见,我也承认之前我有些过于自我,我正在尝试进入我以后的角色,这一点请你相信,我会做到。”许宁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我知道你可能更喜欢小静,我也想过是不是让小静嫁给你更合适一些,但小静的性子太单纯善良,正如我三叔所说,小静日后会是一个贤妻良母,但我更能为我们许氏争取更多的利益,……” “这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是对于一个家族存亡兴衰来说,这已经成了我的责任,三叔说,既然我是长房长女,那么我就不能那么自私,……” “我现在力图许氏族人和江家妇这两个角色能够平衡统一,起码我们许家会尽最大努力支持你,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也会尽到我做为平妻的责任,……” 理性而冷静的话语中隐藏着一丝凄然,这让江烽也有些心颤,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心硬情冷的人,江烽也扪心自问过,许宁究竟有哪些言行让自己厌恶她,或者说她哪些行为让自己无法接受,她做错了什么? 站在许氏族人的角度,一个女孩子能扛起这份重担,难道不值得钦佩和赞许么? 仅仅是因为她挑战了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自己会这么浅薄? 一连串的问题让江烽忍不住扪心自问,或许几者兼有吧。 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江烽想了一想才道:“小宁,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很不幸的是我们所处的固始军现在还处于弱小的境地中,我们不得不周旋于周遭强大的敌人之间,防止被他们吞噬,许氏其实也就是一个范例,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使我们强大起来,只有你强大了,你才有话语权,才有支配权,别人才会尊重你,光州我肯定会尽量拿到,就像你说的,那是你的家园,也是我的故土,但这需要时机,我们要有耐心。” 江烽称呼上的变化也让许宁心中一暖,她能感受到江烽语气中感情的变化,她嫣然一笑,“二郎,或许我的确有些太心急了,请你理解,这半年多来的无数波折劫难,让我的确太渴望能给自己一些安慰的东西了。” “小宁,我们都还年轻,还有机会,有些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好的前进几步,现在我主动要把光州让给刘玄,并不仅仅只是换取一些钱粮那么简单,哪怕刘玄不给我们钱粮,我也一样会邀请他进驻光州,形势使然,否则他就会主动进攻光州。” 回眸一笑百媚生! 许宁的一笑让江烽一时间有些失神,忍不住舔舐了一下嘴唇,这个尤物,平素不苟言笑,总是清冷孤傲示人,但他没想到许宁这嫣然一笑竟有这般勾魂荡魄的魔力。 努力的抛开一些遐想,江烽把目光转向窗外:“我主动邀请刘玄大军进光州,但是他未必就能在广州呆得住,也许到后来,他还会主动把光州交给我。” “真的?”许宁惊喜交加,“有这种可能?” “嗯,一切皆有可能。”连江烽自己都觉得自己还真的有些虚伪浅薄,怎么突然间觉得自己在许宁炫耀一番让对方惊喜万分,自己就有一种成就感满足感了呢?还是这本来就是人之本性? 看见许宁还欲再问,江烽赶紧让对方打住:“小宁,别问可能性有多大,我只能说有此可能,一切需要看情势的变化。” 许宁也是歉然一笑,点点头:“嗯,我明白了。对了,二郎,我方才说的检地之策,许氏族人中亦有不少原来在光州州县两级衙门中参操事务者,他们受我之招亦有部分来了固始,你不妨安排人考察一番,若是有合意者,也可一用,他们和这边固始本地士绅瓜葛不大,若是能有良法监督,短期内倒也不虞担心他们和本地士绅沆瀣一气。只是这检地之策关乎利益巨大,那本地士绅定要想方设法来阻遏此法推行,若是阻遏不了,不会不择手段贿赂操习吏员,你却不得不防。” 看见江烽嘴角带笑,许宁也是坦然:“二郎你别笑,这些许氏族人大多是旁支远支,本身就是早衙门中操习杂务,对着这等检地之法并不陌生,也算精熟,唯一可虞的就是他们的品行德操,但你也知道哪里衙门中人都差不多,要指望他们清白无瑕也不现实,必须要有监督之策悬其头上,方能遏制贪墨之风,这倒需要你好生考虑。” 江烽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许宁居然对检地之策和实施效果居然有这等深刻的认识,尤其是对官吏的本性认识和提出要用良法监督,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发现自己以前对这许宁了解还是太少了一些,也难怪这许宁如此傲岸自负,若是腹中真这等本事,想要一展胸中抱负,倒也可以理解。 “噢,小宁,你不看好我这检地之策?”江烽倒真有点儿兴趣了。 他并不介意许宁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甚至还有点儿期待。 说实话,他现在手中对这等政务治才还真的是欠缺,检地之策虽然已经提出来了,但是要推动却是困难。 且不说各地士绅的抵触,单是你要把这几类土地的籍册清理都需要大量人力,这其中若无有效手段监督,必定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 尤其是这些本地吏员本身就和本土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许多人本身就是这些士绅远支族人,利益纠葛甚深。 自己有没有一帮忠于自己的人,如何来推行,强行推进的结果必定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连地皮子都打不湿,顶多也就是能捣腾出点儿土地来满足自己抚慰将士的需要罢了,这显然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江烽也知道要想一下子就迫使这些本土士绅老老实实把这么百余年来各种手法吞没所得的土地交出来也不现实,这几乎就是和整个士绅阶层作对了。 哪怕自己是想打造一个忠于自己的新的豪门望族阶层,但也不可能用这种激烈之法。 这对地方的统治相当不利,甚至会危及到整个控制区内的稳定,自己手中也没有可以替代这些士绅的阶层群体,与其那样,还不如变通,比如改造、吸纳,让其为自己所用,而且这股力量用得好,也将是日后自己王霸之基。 当然,这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也是一个招揽、吸纳、充实、同化、依附和壮大的过程。 “二郎,你要听实话?”许宁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甚,犹如牡丹盛放,耀眼夺目。 “当然听实话。”江烽一皱眉。 “嗯,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如果你对这检地之策抱希望太大,恐怕就会失望了,但要说没有一点儿效果,肯定也不可能,毕竟你现在执掌固始军,没有谁敢拂逆你的意思,最终会有一个大家都过得去的结果。”许宁答道。 江烽微微颔首,“那如果我希望这个结果更有利于我一些呢?我该怎么做?” “二郎,你不担心会引来这些本土士绅们的反弹?他们可能会给你制造很多麻烦,我不认为在这个骨节眼儿上这样做明智,或许你可以搁一搁,……”许宁皱起眉头:“你有的是时间。”(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节 另一个担心 江烽知道许宁的意见是中肯的。 虽然现在强推检地之策固始和殷城的士绅迫于自己威势之下也只能服从,但一来会让双方关系变僵,二来效果也未必好,就算是自己从许氏、鞠氏那边能够拉来一些人参与此项工作,但是仍然会遭遇很多掣肘,而且也容易让本来现在还不稳定的局面出现问题,所以现在并不是检地的好时机。 最佳时机无疑是待到浍州设立,乃至盛唐和霍山都能纳入固始军控制下之后,那样固始和殷城的士绅能看到自己所承诺的希望,那反对的态度就会迅速转变。 但江烽却觉得不能等到那个时候,那意味着自己向这些人妥协了。 这项工作必须现在就要干起来,越是困难就越要推动。 得让这帮士绅明白,自己无需谁来同意,自己决定的事情,就必须要服从,哪怕后边会给他们一些利益补偿,但是现在他们必须要服从。 不服从者,那他就必须要拿一些人来开刀,要给这些人确立这种不容违逆的印象,否则这些家伙日后在任何事情上都可能和自己讨价还价,甚至阳奉阴违。 所以他现在最需要许氏和鞠氏在这方面的人力资源的支持,尤其是像许宁提到的那些最基层吏员人手,恰恰是这些人最能搞明白下边的门道,才不会被这些士绅所蒙蔽。 “小宁,我明白你的好意,我也知道现在推行检地之策肯定会有遭遇很多反对和抵抗,但是我必须要推进,越是有反对之声,我就越是要推进,因为我很清楚,检地之策是我要为固始军这个我们所依赖存在的群体谋取利益的根本之策!”江烽淡淡的道:“你也应该明白,我和你们许家不一样,我江烽是庶族小姓出身,既没有田土资产,也没有声望人脉,凭什么在固始立足?凭什么让这些士绅大族俯首帖耳?无他,就是我手中掌握着的军队。” 许宁心中微微一震,江烽对自己的生存根本看得很明白,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依赖的根本,他压根儿就没有打算依赖这些士绅大族,至少现在没有这样考虑。 “这个时代就是一个武夫当国的时代,要想立足,就只能靠武力。”江烽泰然自若的往下道:“士绅们掌握权力的时代正在崩溃,看看蚁贼们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摧毁,这个时代需要被重构,所以我们都要找准我们自己所依靠的东西。固始和殷城的士绅会服从于我,因为我掌握着军队,我无意摧毁他们,但他们需要服从于我,交出我需要的东西,否则我并不介意打碎他们,并重新扶持一批人起来,太多的候补人选等待着我的青睐,就像你们许氏在光州被袁家摧毁的一样,立即就会有外来者或者本地的替代者跳出来,哪里都一样,没有谁是不可以替代的。” 许宁心在发颤,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完全颠覆了以前自己的设想。 之前她一直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幸运儿,碰巧抓住了这样一个机会,但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他是从最初开始就设计好了属于他自己的路,而且有条不紊的大步向前,如果许氏不是被袁氏所灭,也许一样会被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谁挡在他路上不服从与他,就会被他摧毁,然后寻找代替者来代替。 “二郎,你这样想会很危险,如你所说,没有谁不可以被替代,那你没有想过你也一样可能会被替代?!”许宁忍不住沉声道。 “我当然想过,所以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江烽悠然道:“我当然也不会蠢到去单兵作战,现在你们许家不也就加入我的群体么?对于我麾下这些人来说,你觉得谁可以替代我?” 许宁一时间为之语塞。 “小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你和我同为一体,你就应该看清楚,谁是我们需要牢牢依靠的,抓牢他们,毫不犹豫的捍卫他们的利益,那么他们就会毫不犹豫为你效命,首鼠两端,几头讨好,这才危险,起码对于现在还很弱小的我们,非常危险。”江烽看见许宁脸色有些发白,笑着道:“固始和殷城的士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实际上你看一看,更为强大的颍亳两州士绅不一样被蚁贼杀得人头滚滚?我相信固始和殷城的士绅会比我们想象的更识时务。” “我只是在想,你这样做,最终会变成什么样一个结果。”许宁低垂下头,幽幽的道。 “小宁,没有谁可以预料明天的事情,我们只需要看清楚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并朝着既定目标努力,就足够了。”江烽顿了一顿,“所以我需要你们许家的帮助,检地之策要推动起来,但节奏我们可以灵活掌握好。” “节奏?”许宁似乎没有明白,看了一眼江烽,从江烽眼中看到了某些狡黠之意,许宁立即明白过来,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存着要和固始殷城士绅彻底翻脸摊牌的意图! 枉自自己被他这种蛮横无理的做派吓了一大跳,难怪三叔和子清哥都说这个家伙表面看到的未必就是他真实的一面。 *************************************** 光州袁氏效率很高,江烽回到固始第三天,袁氏的使者就已经来到固始,要和固始军接洽交接事宜了。 感觉得出来袁氏对南阳伐蔡十分紧张。 的确,短短半年之内,南阳军突袭申州,然后又势如破竹般的拿下安州,让鄂黄杜家都在南阳军的威势下瑟瑟发抖,甚至连南阳入侵杜家的势力范围都不敢有太强硬的言语,深怕触怒了南阳方面顺带连沔州都要一并拿下了,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敢小觑南阳军。 情报显示南阳军正在申州和泌州的桐柏一线集结,大量辎重物资都运抵了淮水一线,显示出南阳的后勤保障体系已经全面运转起来,这也意味着对蔡州发起攻势在即。 而相比之下,申州、光州这一线却显得格外平静,很显然南阳方面根本就没有把袁氏控制下的光州纳入视线,也许在南阳看来,只要拿下了蔡州,光州根本不在话下。 正因为如此,袁氏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战火即将燃烧起来,而五千兵力驻留在光州就毫无意义了,相较于根本还没有来得及稳固统治的光州三县,有着厚实基础的新息、朗山、真阳诸县既是袁氏的根本,同时也更利于阻击南阳军。 立冬前一日,袁氏两千步军一千骑军趁夜出城,渡淮水北上,驻防白苟城,此乃真阳北部要地,要攻真阳,必取白苟城。 江烽也从各方获得了线报,光州城内原来蔡州过来的士绅早已经在一个月前就陆续撤离了,只剩下一些原来在袁氏统治期间依附于袁氏的本土士绅,人心惶惶间,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 送走了袁氏使者,江烽迅即命令还处于组建期间的第三军立即启程前往光州。 既然应允了尉迟无病和杜立,这出戏也得演下去,最起码也得要把杜家承诺的钱银粮食以及盔甲武器拿到手,再来说其他。 更何况现在南阳那边也是忙成一片,渡淮作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对于南阳军来说,这也是首次正式步入中原战局,究竟会打成什么样,恐怕连刘玄自己心里也没数。 “扩军速度太快,以至于有些跟不上节奏了。”看着从固始城北门出城的第三军还有些混乱的阵型,杨堪忍不住摇头:“子跃和四郎他们身上背负的压力可不小,大人可是真打算要以第三军来应对南阳军?” “我一直坚持一个观点,没有打过仗的军队,就不叫军队,没有打过硬仗的军队,就称不上是一支合格的军队。南阳军若是横扫蔡州,那说明我的判断还是有些问题,我们当然无力保住光州,若是南阳军出征蔡州不利,有序退回,说明南阳军具备一战之力,那我们就要做好在光州打一仗的准备,若是南阳军在蔡州久攻不下,恐怕他就未必有机会重返光州了。” 江烽的话让在场诸将都窃窃私语起来,还是杨堪皱着眉头道:“那大人你觉得那种可能性最大?” “不太好判断,这还要结合大梁在北面的战况,我担心东线梁军拿下了南陈州会不会给西线和北线两方刺激太大,让他们也士气更高,另外晋军表现不佳,泰宁军出了意外,所以真不好说,梁军如果在整个北面三个主攻方向气势太盛,导致南线无力应对,也说不清南阳军就能建一个落地桃子大,当然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坏的打算。”江烽顿了一顿,“而且,我也有另外一个担心。” “另外一个担心?”杨堪、秦再道、鞠慎、许子清等人都是一愣,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他们想不出这里边还有什么变数。(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节 乱战 “还记得我们在和蔡州军苦战时,是谁突袭蔡州军营寨,造成蔡州军军心混乱,士气跌落么?”江烽反问。 “大人,您是在担心蚁贼?”问话的是崔尚,他的眉头也已经紧锁起来。 关于是谁突袭了蔡州军营寨这个情况事后固始军方面也专门进行了探讨,结果其实并不难猜到,除了蚁贼军,没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 而且事后从蔡州军方面传来的消息也证明了这一点,应该是蚁贼波斯女部的精锐骑兵突袭了蔡州营寨。 由于蔡州军完全没有想到蚁贼会不远千里从颍州横渡淮水而来,所以在营寨防范上没有做好足够的防范,所以直接导致了营寨被蚁贼击破。 蚁贼的突袭,烧毁了大量攻城器械和资材,但粮草却未被影响,这也使得蔡州军没有因为粮草缺乏无法返回蔡州而必须要拿下固始的压力,这种恰到好处的尺度把握,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大梁太强大了,但是强大到我们都无法看清楚,有时候看起来大梁似乎臃肿而迟钝,让人担心它是不是会稍不留意就倒下爬不起来,有时候你又会发现,它庞大得就算是捅上它三五刀似乎也难以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它照样会生龙活虎的按照它自己的节奏行事。”江烽有些感慨,“我不知道大梁和蚁贼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想必诸位也未必能搞明白,但我觉得要说蚁贼绝对听从大梁的指令不太可能,但或许大梁能够让蚁贼在不影响蚁贼自身的情况下为其所用倒是很有可能。” 大梁和蚁贼之间存在某种关系在对蔡州军一战之后已经不是秘密了,蔡州军知道,固始军方面也知道,同样现在被蚁贼搅得一团糟的淮北方面也知道。 蚁贼并非只有数量庞大这一优势,它同样有着像他们自己号称的焰军双刺这样的精锐骑兵,同样也有诸如林儒孙道这样的强悍野战步兵。 淮北感化军这么久来和蚁贼缠战未能取得多少胜果,并非说感化军就真的是酒囊饭袋了,几番鏖战也证明了蚁贼已经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种只靠人多来拼消耗战术那么简单了。 秦权的蚁贼军通过这么久的砥砺打磨,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直不容小觑的强军,如果他们能够寻找到合适的落足地生根发芽,也许这就是另外一个诸如潭岳马氏或者荆州高氏一般的存在。 “如果大梁真的下了决心要解决蔡州,那么秦权也许真的会被大梁调动起来也未可知。”鞠慎摸着下颌有若所思的道。 “不,如果我是秦权,我可以接受大梁指令让我袭击蔡州军来为固始解围,但是绝不会接受大梁现在要我对蔡州军致命一击,那对蚁贼并无好处,一旦大梁和南阳瓜分蔡州,颍亳二州就极有可能也被大梁和南阳所分,蚁贼向何处去?那时候也许就是他们的末日了”杨堪缓缓摇头。 鞠慎一怔之后,仔细思索,好一阵后才道:“七郎言之有理,我想差了,如果大梁现在要求蚁贼袭击蔡州军,蚁贼恐怕不会答应。” “非但不会答应,没准儿蚁贼还会助蔡州军一臂之力。”江烽接上话。 “助蔡州军一臂之力?”众将皆惊,有些难以置信,包括杨堪亦然。 “对,大家想一想,对于蚁贼来说,只有各方保持均势才对他们最有利,他们才能游刃有余的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利用他们的矛盾和分歧来求生存,一旦这个区域内只剩下一两家大势力,他们还怎么混?”江烽悠悠的道。 “大人,我觉得这个道理似乎也好像适用于我们固始军?”许子清若有所悟的插上话。 江烽微笑不语,而其他诸将似乎也都若有所思,杨堪更是不客气的道:“子清说的没错,对于我们固始军来说,南阳伐蔡,最好的结局就是大梁和南阳把袁氏打得半死不活,蔡州依靠晋军、泰宁军的帮助苟活下来,而南阳军被拖入泥潭,难以自拔,这才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 “助弱打强,锄强扶弱?”刚刚赶到的丁满,也忍不住似笑非笑的搭上话,“我们固始军要当游侠儿?” “游侠儿不是最高境界,最高境界是仲裁者。”江烽嘿然一笑,游目四顾,“我们说谁不对,那谁就该受到惩罚,我们说谁好,谁就该受到支持,这才是最高境界,愿我与诸君努力,共同追求这个最高境界吧。” ************************************ 景泰四年十月廿五,南阳大军四万五千大军兵出申州,兵分两路渡淮。 一路大军在刘森率领下与廿八抵达白苟城下,与驻守在白苟城下的袁军展开激战;廿九,另一路南阳军攻占新息。 与此同时,泰宁军终于姗姗来迟的出现在战场上,十一月初三,泰宁军从金乡攻入宋州境内,梁军在单父和楚丘一线与泰宁军交战,随即泰宁军一部突然转道向北,攻入曹州境内,占领成武,威胁曹州州治济阴。 另一路泰宁军则从寿张攻入濮州,连克范县、鄄城,濮州失守。 整个大梁北部局面骤然转紧。 濮州、曹州是大梁东北门户,由于历来是泰宁军的重点进攻区域,所以大梁军在这一线的布防一直较为严密,但是没想到这一次泰宁军先是从宋州突破,紧接着转道向北突破了成武,而濮州一线泰宁军集中了精锐与南面的曹州一线泰宁军形成了钳形攻势,试图一举要在濮州和曹州对这一线的梁军实施包围。 似乎是要和泰宁军遥相呼应,晋军从阳武、酸枣一线攻入滑州,连克胙城、灵昌、匡城,于濮州的泰宁军对滑州形成了夹击之势。 一连串的消息如流水一般不断的传入到固始城中。 整个地图都已经被挂在了厅堂中,这一段时日里,除了练兵之外,诸将几乎都准时的来到江烽的指挥使府中了解各线战报情况,为了及时掌握南北两线的情报,江烽也把能够动用的斥候队几乎都用上了,甚至也专门还让常昆把在大梁那边的驿报也用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化了,大梁在北面的情况不佳,但是我看晋军和泰宁军未必能够一下子就把北面梁军解决掉,而南边梁军陈州一战已经结束,李固的天兴左厢军已经攻入了平舆,但是步伐明显放慢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抵达汝阳城下,……” “南阳军的进度太慢了,白苟城就浪费了七天时间,而且根本没有对蔡州军造成太大的损失,现在蔡州军退入了真阳县城,汶港栅有蔡州军三千兵力,南阳军一万兵力已经抵达,估计双方会在汶港栅有一场会战,……” “看样子南阳军是打算放弃褒信和新蔡了,直接要与天兴左厢军在汝阳城下汇合了,刘玄还是看到了问题的症结,只要拿下汝阳,褒信、新蔡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了,而北边郾城、西平、吴房就会不战自溃。”江烽的手指在地图上慢慢的移动着,目光也有些阴沉,“蔡州军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没有悬念了。” “大人,也怨不得蔡州军,大梁军队在郾城攻势极其凶猛,三郎从汴梁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据说郾城攻城战异常激烈,赵氏家主赵宣亲自上阵,现在重伤不起,袁家增援兵力也主要放在郾城,每一个城头都是几易其手,大梁军队据说在郾城脚下至少损失了五个军!” 杨堪的话语里也充满了唏嘘感慨,“据说崇政院已经责令龙骧军必须在十五日之内突破吴房,一个月内抵达郾城脚下和北线实现会师,负责就对葛恒军法从事了。” “控鹤军出京多久了?”江烽转头问道。 崔尚翻了翻信函,“七日了,应该已经到了许州境内了,估计再有十日就会抵达郾城脚下。” 江烽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小看了梁王殿下的魄力,我以为北边形势这么紧张,控鹤军这支生力军应该去北面,没想到梁王殿下和崇政院居然还是把控鹤军压向了郾城,这样一来袁氏就危险了,郾城和汝阳,这两座城池只要任何一座丢失,袁家就没有翻身机会了。” “如果蔡州西线军退守上蔡,或许还有一丝机会。”杨堪目光盯着地图:“他们可以增援郾城。” “那谁来抵挡西线梁军?”江烽反问。 “大人,你不是就等着这个时候么?”杨堪笑了起来,江烽也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张万山这一趟走的情况怎么样。” “如果秦权聪明就应该看得到局面的微妙。”崔尚沉吟着道:“不管秦权那边如何,我们都该动身了。” 秦再道眼神复杂,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次出击,居然是要去为袁氏解难,真是难以想象袁氏的大战伤势尚未完全恢复,现在竟然就要为袁氏解难了,想想都难以理解。(未完待续。) 第四十节 纵览 似乎是觉察到了秦再道面色的复杂,江烽表情也慢慢严肃起来,“再道,是不是有点儿难以接受?” 厅堂内的诸将都是固始军的核心成员,对于大梁和南阳的联手伐蔡之战,固始军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固始第三军入驻光州已经就证明了很多东西不是你想摆脱就能摆脱的。 现在光州城中驻扎着三支军队,名义上是固始军控制了光州,但是刘玄的两千步军也入驻了光州,而黄州的一千骑兵也同样入驻了光州,这种诡异复杂的局面也只有江烽能够甘之如饴,甚至乐在其中。 对于固始军这样的小势力来说,越是混乱的局面,越是复杂的关系,才越是能够在其中活得滋润,这一点江烽也早就和诸将说起过,若真的只剩下那么寥寥几家大藩阀,那也就没有固始军这种小势力生存的空间了。 秦再道注意到其他诸将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他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只是感触有些大,嗯,感觉好像这个世道似乎变化太大,今日的敌人,明日的朋友,今日觥筹交错,明日刀剑相迎,难道我等武人也不得不适应这种转变?” 江烽一时间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如果这个问题回答得不好,那么也会对诸将的心态造成一些冲击。 兵不厌诈或许在战术上是可行的,但是这种今日敌人明日盟友,今日把臂言欢明日背后一刀的行径估计在这个时代还是很难让人接受,尤其是受着传统心态影响的武人们。 “再道,有时候为了生存,我们可能不得不做一些在感情上可能有些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我要强调一点,我们固始军有我们固始军的底线,并不会主动背弃盟约。南阳并非我们盟友,南阳和我们之间只是纯粹的利益交换,否则,刘玄不会明知道光州对我们固始军的重要性,而视我们的感情于不顾,径直驻兵光州了,盟友不会这样做。” 江烽斟酌了一下言辞,继续阐述道。 “当初南阳对我们给予援助,并非对我们有多么大的好感,而是它需要我们来平衡蔡州吞并光州给其东进战略带来的影响,从刘玄吞并申州开始,其实他就确定了他想要成为横跨山南东道和淮南道两道霸主的目标,现在他所要做的一切不过是按照他既定目标推进步骤而已。” “大人,您的意思是南阳早就有这种打算了?”鞠慎忍不住插话问道。 “对,吞并申州只是他们的第一步,这也是刘同和刘玄为了他们日后的霸业基础所做的一种合理分工吧。”鞠慎的凑趣恰到好处,江烽点点头,这是在为自己解围助攻。 “你们可以从地图上就能看到,南阳拿下申州或许可以说是申州太弱,猝不及防之下被强大的南阳吞并,但是安州呢?要知道安州和沔州一直是鄂黄杜家的势力范围,杜家之所以没有吞并安州和沔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觉得安州和沔州保持原状和归入杜家没太大区别,可以你们都看到了南阳军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拿下安州的?势如破竹都不足以形容,基本上是兵不血刃,安州军实力并不弱,仅仅是州军就有四个军一万人,还有两军牙军,可难言南下大军仅有两万多人,几乎未经向阳的一战就拿下了整个安州,安州牙军更是直接倒戈,鄂黄杜家甚至连反应都没有来得及做出来。” 在座众将都被江烽的分析所吸引了,包括秦再道。 “大家再看看拿下安州之后其实南阳是有机会一并拿下沔州的,但南阳没这么做,而是有意等待鄂黄出兵沔州,甚至鄂黄杜家出兵沔州还引发了当地一些骚乱,真是难以想象,域外的南阳军入侵安州,兵不血刃的拿下,而一直是杜家掌控之中的沔州却会对杜家防范性的进兵激烈反对,这里边难道没有什么值得考究的东西么?” “大人,看来南阳起码是在多年前就已经在安州和沔州布了子了。”杨堪也接上话道:“除了这个理由,很难解释安州和沔州的诡异表现。” “是啊,都知道安州和沔州是杜家的势力范围,甚至据我所知,南阳为了对付南面的襄阳萧家,甚至也和鄂黄杜家眉来眼去,希望杜家能够通过安州对襄阳的郢州施加压力,两家虽然没有结盟,但实际上也和盟友无异了,可一转眼,南阳就狠狠抽了杜家一个耳光,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杜家气急败坏,宁肯给我们这么大支持也要破坏南阳的伐蔡大计,因为杜家清楚,一旦南阳和大梁联手伐蔡成功,不仅仅是蔡州要完蛋,他们杜家也不会好过了,甚至可以说覆灭在即。” 江烽抛出的这个观点又让在座诸将心中一震,如果说杜家没好日子过,这能理解,但是覆灭在即,似乎就有点儿夸张了。 “大家肯定有些无法理解,其实你们仔细观察一下就能看出,我刚才就说了,南阳有机会拿下沔州而不拿下,为什么?他们需要留一个引子,迫使鄂黄杜家不得不在沔州驻扎大军,而沔州的情形大家也看得出来,地狭而平,且处于下风低位,南阳军一旦发起攻击,沔州会处于绝对不利地位,可若是鄂黄不驻扎军队,你就相当于主动将沔州拱手让给南阳了,而且鄂黄也将沔州这个江水以北汉水以南的桥头堡失去了。” 江烽似乎也说起了性子,语气也变得更加激昂,“现在刘玄率大军伐蔡,我判断他甚至没想要分蔡州一勺羹,而是想要通过伐蔡磨练军队,另外也和大梁结成一个较为稳定的同盟,进而通过蔡州来交换大梁对其向东向南扩张的支持,这也符合大梁的战略意图。大梁拿下蔡州,弥补上这一环,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原霸主,而刘玄可以从光州南下,从安州东进,一举吞并黄州和蕲州,进而染指寿州、舒州,淮河也许会成为大梁和刘玄之间的天然分界线,这才是刘玄的霸业攻略,只不过我们固始却挡在了他霸业攻略的道路上,所以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我们踢开。” 伴随着江烽的手指在略显简陋但却宏大的地图上移动,诸将的目光已经从最西面的隋州一直向东,越过申州、安州、光州、黄州,游动到了最东面的蕲州,然后就是寿州和舒州。 如果真如江烽所言,那一个横跨整个山南东道和淮南道,独霸淮水与江水之间这样辽阔土地的藩阀就将呈现在眼前。 可以说大半个淮南道都将落入刘玄手中,甚至刘玄一旦势成,日后乘势东下,拿下庐州、濠州、和州、滁州也并非难事。 所有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从眼下的局势看来的确如此,南阳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吞并了申州和安州,光州也是在两可之间,一旦伐蔡成功,光州势必入其手。 而已鄂黄杜家的孱弱,大家都觉得恐怕蕲黄两州易手是迟早的事情,也就是看杜家能不能依托江水天堑,还有鄂黄杜家的水军优势守住鄂州一地而已。 “大人,如果真如你这般描述,那刘玄便气候已成,我们固始似乎也难以生存了,这里边肯定也还有变数吧?”杨堪首先发出疑问。 “当然,战争本身就充满变数,刚才只是我描述的南阳最美好的愿景,若真的都如刘玄所想,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拱手投降便罢。”江烽笑了起来,“刘玄的宏愿虽好,奈何却还有很多阻碍和变数,第一个变数就是南阳军的伐蔡之旅,南阳军未经真正的战事磨砺,战斗力如何,从前一段时间获得消息来看,恐怕也是不尽人意,白苟城一战,南阳军以优势兵力包围白苟城,纵然白苟城乃是坚城,但蔡州军却能坚守多日之后从容离去,南阳军的战力让人怀疑。” “这大概也是刘玄要起大军伐蔡的一个主要原因吧?一支军队如果不经过千锤百炼,难以成器,刘玄是此中高手,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丁满也接上话。 “所以这一步我们不能让其得逞,否则其伐蔡成功,我们固始军便会被南阳一脚踢出局,我们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将成为刘玄的垫脚石。”江烽断然道:“给予其必要打击,让其难以竟全功,进而迫使其放弃光州,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当然我们也不能让其惨败,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其将蔡州打得残破不堪,然后功亏一篑,这样我们就可以游刃有余的赢得发展的时间和空间。” “大人,就算南阳失利,可大梁却未必会失手啊。”许子清发问。 “大梁那边,我们做了我们能做的一切,若是天助大梁要一举灭蔡,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毕竟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江烽摊摊手,一脸无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节 警醒,砥砺 江烽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后没来由的让诸将都松了一口气。 江烽的判断分析实在太客观真实了,让人不由自主的沿着他的思考向前走,而如果他又能做到这一切,这几乎就不是一个人,甚至是天才都无法做到,而近乎于无所不能的神了。 好在江烽最后还是来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让大家才回到现实,很多事情还都不在掌控之中,否则就真的太不真实了。 “大梁灭蔡没那么容易,真正到了那一步,大晋和泰宁军估计会拼死都要保住蔡州,除非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范围,比如南阳军表现比我们想象的都更好。”杨堪思索了一下,“现在大晋还没有真正倾尽全力,但大晋铁骑机动能力极强,若是觉察形势不对,它要介入也比泰宁军或者感化军要快得多,只要打乱大梁的节奏,让大梁难以和南阳实现配合就足以让这一战功亏一篑。” “所以,我们需要做好我们能做到的。”江烽下了断言,游目四顾,“我不知道诸位注意到没有,我们可能会迎来一个继黄巢之乱之后的又一个乱世,像之前这几十年里诸藩相安无事,只有一些局部小冲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取而代之的会是一个烽烟四起,群雄并起的乱世。” “这一时代应该是从三年前蔡州崛起就开始了,蔡州吞并南陈州,蚁贼蜂拥而起,横扫颍亳寿三州,蔡州灭光州许氏,南阳吞并申州鞠氏,继而吃下安州,杜家兼并沔州,这一连串的剧烈变动已经预兆着这个乱世即将拉开大幕了。”江烽站直身体,双手背负,“我们可以看到有些人则已经在未雨绸缪,更多的人则茫然无知,浑浑噩噩,而更有人则已经先行一步了。” “大人的意思是刘玄就是先行一步了?”崔尚沉吟着问道:“袁氏也是?” “最先行的应该是袁氏,虽然我们和袁氏是敌对关系,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袁氏在这方面是最为敏感的,而且它也具备这个实力。只不过它所处的环境不太好,当时为大梁所迫,为了谋求自立不得不对依靠淮北对大梁一战,虽然赢得了南陈州,但是却失去了战略优势,所以它力图通过吞并光州来充实自身力量,如果不是由于我们固始军的作梗,也许这个时候蔡州已经在密谋夺取寿州和颍州了。”江烽有些喟然。 “那南阳呢?”就在大家还在回味江烽对袁氏的评价时,崔尚又问道。 “南阳是因时而动,或者说南阳二刘中的刘玄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了,蔡州的动作刺激到了他,加上他本来就有宏图大志,所以才会有此动作,刘玄所掌握的隋州地理位置更好,且有南阳富庶支撑,所以他能一举拿下安州和申州,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固始,也许局面又会大不一样了,杜家也许就会成为南阳下一步盘中餐,至于说刘同,不思进取,冢中枯骨而已。” 江烽对刘同的评价让诸将为之一惊,刘同竟然是冢中枯骨? 杨堪的心思却还是在袁氏身上,“大人,您说蔡州本欲谋夺颍寿?” “唔,可以说这中原诸阀,袁氏本应是最有前景的,本身家族人才荟萃,且有蔡州十一县之厚实底蕴,又有士绅归心,养精蓄锐多年,除了因为毗邻大梁这个无从选择的劣势之外,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江烽微微颔首,“若不是大梁凌迫过甚,我估计蔡州是不愿意和大梁翻脸的,甚至于蔡州宁肯交回南陈州以求与大梁重归于好,只可惜大梁亦有高人,看到了蔡州坐大的危险,所以断不肯让蔡州得手,七郎,阿满,你二人久在汴梁,也应当略知其中一二吧?据我所知这几年里大梁内部为蔡州说项的人也不少吧?” 杨堪和丁满相顾失色,这等隐秘之事江烽居然得知? 倒不是说二人有心对江烽保密,只是这等隐秘,本身大梁内部知晓者不多,二人也不过是杨、丁两大军事阀族中的边缘人,也只是似是而非的听到家族中长辈的一些只言片语,但对其具体内容却不甚了解。 而且二人也不觉得这对于当下的固始来说有何意义,尤其是在大梁对蔡州的战争已经是不可避免的前提下,所以也就没有与江烽提起过这方面的情况。 “大人,大梁对蔡州的态度怕也是有意为之吧?”崔尚轻笑,“虽然我不知其中奥妙,但原本亲密无间的梁蔡关系渐行渐远,最终演变成一场大战,若无本质上的矛盾,岂是外人撩拨能做到的?” “白陵此言正解。”江烽笑道:“大梁也意识到了袁氏的危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尤其是这个人的鼾声越来越大,甚至影响到了自己的睡眠,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烽的形容绘声绘色,也让众将尽皆点头,觉得这个比喻极为准确。 “那大人觉得蔡州未来的前景如何呢?”杨堪进一步问道。 “看来七郎对蔡州是深为忌惮啊。”江烽颇为认可杨堪对蔡州的警戒,在他看来,如果这一次蔡州未灭,那么今后蔡州仍然会是固始军的一大劲敌,但是这一次自己却还不得不助蔡州一臂之力,否则固始军就没有了发展空间,所以这也是一个不得已之下坏和更坏的选择。 “我总觉得蔡州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垮,袁氏深耕蔡州数十年,自身人才鼎盛,且有薛、赵以及何氏等名门望族的全力支持,没有道理就这么被一举而灭,若是其幸存下来,其军队经历了这么多轮恶战,战斗力更不可小觑,只要让其回过气来,必然会更上一层楼,所以我一直在琢磨蔡州喘过气来,会怎么来挣扎谋生?”杨堪眉头深锁,手掌一直在颌下抚摸着,若有所思,“方才大人说袁氏先前欲某颍亳,我深以为然,只怕袁氏经此一劫后,谋颍亳之心更甚,只是时家恐怕又要成下一个大梁和光州了。” 江烽心中也暗自赞叹,都言张挺深谋远虑,颇有谋略,但在江烽看来杨堪不过更善于藏拙,若是给予其机会,此子定能熠熠生辉,大家现在都还在琢磨袁氏能否逃过一劫时,杨堪却已经在关注其下一步可能会向何处去了,尤其是能断言其谋颍亳之心更甚,哪怕是和其恩主靠山时家反目也在所不惜。 “诸位,现在想太多想太远也只能让我们心思烦乱无所适从,对于我们固始军来说,还是要脚踏实地面对最现实的威胁,对于我们来说,最现实的问题就是两个,第一光州如何保住,第二浍州如何拿下并真正使之真正成为我们的根基所在,解决好这两个问题,我们才能谈得上其他。”崔尚总结道。 这一番话让诸将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江烽身上,江烽略一沉吟:“白陵说的的确是正理,对我们来说,现在该做什么?可能大家也都意识到了,这两仗,蚁贼围城,我们是侥幸得脱,若是蚁贼再坚持一日,我们必无幸免;同样,蔡州军来犯,仅仅一日我们就已经捉襟见肘难以支撑,若不是蔡州军不愿在固始浪费兵力,我们才真正成了冢中枯骨了,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我们都是侥幸得活,可下一次还会有侥幸么?” “我觉得恐怕不会有了,看看光州和申州的结果,如果我们还是盲目乐观,也许就会成为历史中的一页被一番而过了。”江烽语气变得低沉起来,“对我们来说,要活下去,最重要的还是要让我们手中的力量强大起来,构成我们力量的因素有多方面的,兵士的勇猛善战,令行禁止;军官要知兵和众,明法审令,以身为教,而为将者当何,我想就不必我来赘言了。” “诸位都清楚,就我们固始军来说,不用说和大梁、蔡州、南阳这些藩阀比,就算是和鄂黄甚至蚁贼比,恐怕我们的实力都还有相当大的差距,我都不知道如果我们在寿州和韩拔陵的伊洛十大寇发生冲突,我们能不能完胜对方?真不好说啊。这也要求我们不但要训练军官士卒,更要自我砥砺提升,七郎已然踏入了太息期,再道和子跃也已经站在了天境门槛上,子清,阿慎,阿满,你们几个也要努力了,我本人就更不用说,这一段时间等待北面局势变化期间,我打算自我闭关,用以提升自我实力。 “另外我也请龟年兄和博山他们正在积极设计制作术法器具,用以增强我们实力,因时而变,与时俱进,我们不能囿于原来的旧有观念,战争中取得胜利是我们唯一追求的目标,我希望诸位都要明白这个道理,血的教训历历在目,郭泰和卢英峰的阵亡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们明白战争就是用生命和血来换取胜利么?” 如斧劈刀刻,字字铿锵,让诸将心潮澎湃之余也是警醒不已。(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节 成长 天际尚未露白。 院内白霜覆地。 坐在院内的磨盘上,两道淡淡的白雾从江烽的鼻腔中慢慢吞吐出来,时长时短,但是却能匀速的向外喷涌,冉冉生烟。 从洗髓到结体,再步入天境静息期,仅仅是几个月间,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飞跃,但是江烽清楚自己的这种飞跃是建立在自己十多年的五禽功筑基基础之上的。 对他来说,这是应有之意,并非什么拔苗助长,或者一蹴而就。 这里边也还有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许静将三皇炮锤之术交与他,让他在元力玄气的凝聚之上更上了一层楼,实现了突破。 三皇炮锤之术事实上上并非一种功法,而是一种锻体运力的技巧,也就是将体内元力玄气可以再瞬间情形下实现突然内敛或者外放。 这种技巧对于循序渐进者意义不大,而一般说来武道修行都是循序渐进,有一分耕耘,便有一份收获,所以包括许氏族人更多的是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用这种功法来实现短暂爆发。 而江烽由于家训,在五禽戏功法上更多的是苦修筑基,却没有在武道的内敛外放上真正获得多少实质性突破,所以这一次通过三皇炮锤之功能使江烽这种厚积薄发的功底迅速突破几个层级,实现跨越性突破。 十多年的勤修苦练,一遭得以突破,也才让江烽有了这般境遇,在其他人眼中这似乎也成了江烽天纵奇才的表现。 但江烽并不满足。 若是要和袁无为、袁无敌这些人相比,江烽觉得也许别人会认为自己太过狂妄,但是江烽自认为自己自小修行五禽功,论理起码不应该输于袁无畏和杜立这些人才是,这些人早已经是天境养息期的水准,那么自己突破天境,也才是静息期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江烽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短期内冲击养息期,自己也有这个实力。 以自己对静息期的理解,其实就是在突破天境之后需要一段时间来静默养气,以稳固自己的元力玄气,为进入养息期之后养精生息做准备。 江烽觉得自己没有这个需要,自己相当于筑基十余年,基础打得格外牢靠,哪怕是在突破了天境门槛之后,也能够迅速调整过来,并没有像一般突破天境者都需要一两年甚至三五年的固守静养阶段。 当然,江烽也知道每一次突破都会带来一段期间的不适应,像自己突破天境之后,本来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正巧又遇上了蔡州军来犯,与赵榄之间的这一场恶战也极大的砥砺了自己的进境,可以说这一场恶战对江烽渡过养息期帮助很大。 像现在,江烽已经可以游刃有余的推动元力玄气在体内周天循环运行,而一般刚进入静息期的武者,还只能小心翼翼的推动,甚至只能就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中的局部来运行,一直要到每一处经脉运用通畅圆润之后,方可尝试整体循环运行,要完成这一步,也才敢说挑战突破养息期。 江烽现在已经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动体内元力玄气运行周天,尤其是在三皇炮锤之术的引导之下,整个气脉经络运行更是顺畅无比,甚至丹田气海内更有一种昂扬欲发的震动感,这让江烽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如果他的体悟没错,这应该是从静息期向养息期突破跨越的先兆。 每个人的体质和修行方式都不尽一致,在修行进境上的表现也就大相径庭,但是毫无疑问自我闭关苦修和通过游历与砥砺来实现突破都是不可或缺的手段。 江湖门派或者名门望族子弟往往是通过游历奇山大泽,寻求与各种奇兽灵物的对决来实现突破,而藩阀子弟和军中武者则更喜欢通过战争来砥砺突破。 应该说两种方式各有千秋。 前者风险相对可供,毕竟奇山大泽中所产奇物在智慧程度上都无法和人类相比,那么只要准备充分,那么一般说来不至于有生死之险,甚至在成功之后还能从奇兽灵物身上获得天材地宝,无论是用于自身滋养还是武器盔甲的打磨,都大有裨益,当然你要寻求高阶段的突破,明知不可为而要挑战,那风险又另当别论。 而战场中如果遭遇寻常角色自然无甚帮助,而旗鼓相当或者更胜自己一筹的敌人,因为对手智慧和自己一样,也会想方设法杀死自己,甚至可能遭遇术法武器这种超出想象之外的意外危险,所以固然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潜能,但是这种风险就完全不可控,生死之局往往都是五五之数,甚至更高。 伴随着体内元力在三皇炮锤之术的引导之下运行越来越快,江烽只感觉一种奔腾跳跃的冲动在体内经脉中不断积蓄涌荡。 嘿然一声,江烽双腿依然盘坐,身体却弹射升空,双臂轻动,如玄鸟画沙,悠然而起,两道淡淡的白气从手指尖溢出,柔若柳枝,但却利如钢刀,在空气中剖开,带起一阵轻啸声,这就是天境之威。 身体陡然一个翻卷横滚,江烽猿臂轻舒,身体一长,如长虹卧波,已经从小院这一头御空飞行至小院另一头的院墙上了,稳稳立住,引来远处哨塔上两名持弩军士惊讶的目光。 江烽没有理睬对方,足尖在院墙上一点,身体轰然冲天而起,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狭锋斩马刀。 飞行中一口气斩出六十四刀,青灰色的刀面在渐渐泛白的空气中化成一片青濛濛的光带,如流星掠过,直奔三十步外的一处木桩。 “来得好!”一道银白色光柱从地面斜飞而来,与青濛濛的光带撞击在一起。 如冰河解冻,银瓶乍裂,“哗啦”一声,青白两道光芒绽裂开来,激荡起两圈混杂的罡风向四周扩散开来,如同海潮飓风,让整个四周下方的物体都是一阵摇晃震荡。 两道身影乍阖乍分,渊渟岳峙,屹立于空中。 “二郎,你的进境简直让人无法置信!”吐气开声,冉冉落下,杨堪收起自己的冰王戟,一脸迷惑。 “你和我第一次见面顶多也就是一个结体期的水准,甚至还没有到结体期!可之后几乎是每一战你都要跨越一个层面,如果是天境之前那也罢了,可现在你已经突破了天境门槛,这静息期的进境对你来说几乎毫无阻滞啊!” “怎么,就许你触摸到太息期的门槛,我连进养息期都不行?”江烽也收了斩马刀,踏步落下。 杨堪这一戟挟势而来,气贯长虹,他也是全力一击方才招架住,全身气息又是一阵波动,若不是杨堪收住了手,只怕还真的够受。 这过了天境关,每踏前一步都不一样,自己虽然进境很快,但是杨堪也没闲着,看样子袁无为从太息期跨入固息期对杨堪刺激很大,这家伙已经把袁无为列为了第一对手了。 “话不是这么说,我可是用了两年半方才跨越这个阶段,而这个进境已经是汴梁城里可以排得上号的了,整个杨家除了我那位号称妖孽的嫡兄外,无人能比我更快渡过静息期!而我也是在养息期已经徘徊了整整四年了,如果不是和袁无敌那一战,如果不是那一战打得那么惨烈艰苦,我的潜能被全部激发出来,只怕我一两年都未必能有这样的突破呢!可你呢?” 杨堪话语里充满了困惑不解和不服。 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洗髓期、结体期一跃而过进入天境也就罢了,如果在天境中的进境也是如此之快,那江烽就真的比自己那位号称杨家数十年不出,甚至比祖父杨师厚更为出色的妖孽嫡兄更夸张了。 “我?”江烽沉吟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这番表现的确让很多人都接受不了,事实上他自己也是在摸索着自己的修行之道。 正因为基础扎得太过厚实,使得他可以去冒一些一般人不敢冒的险,像直接把三皇炮锤之术嫁接到五禽功上,然后运用于实战中。 这几乎就有一种几乎送死的举动,当然,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不冒险也是等死,与其那样,还不如冒险送死。 但即便是这样,郭泰仍然在那一战中战死,这也让江烽一度内疚无比。 他后来想过很多次那一战该如何搭配破,但是始终找不出更好的搭配策略来。 可以说以杨堪、郭泰加鞠蕖已经是能够拿得出最强悍的组合了,而且也把鞠蕖的袭杀战术运用到了极致,奈何实力的确差太多,袁无为和袁无敌的组合真正是做到了心意相通,联手无敌,能够拖了那么久时间,已经是一次了不起的成功了。 也正是用这种拖延战术,才使得其他几人,包括自己能够斩杀赵榄,让固始军成功拖到了常昆赶来,否则,固始军防线也早就崩溃了。 “我的情况和你们有所不同。”江烽慢慢的道。 他也在考虑自己的情况里边,有哪些可以运用移植于像杨堪、丁满、张越他们身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节 另寻他途 江烽知道自己的根基深厚,并非完全是五禽功的功效,否则像杨堪、丁满他们也是自小修炼家传上乘功法,哪怕是天赋有些差异,但也不可能有这么明显的差别。 具体到自己身上,还有自己从小开始的药物浸泡蒸浴以及熬炼的丹药伐骨洗髓,这种后天的滋补浸润同样对一个武者的根基有相当效果。 事实上像杨堪、丁满乃至鞠慎、许子清他们这些有些家学渊源的,自小也一样受过这方面的滋养浸润,只不过根据各自家族对这方面的重视程度和有无渊源有所差别罢了。 比如对药学术法这一道较为重视或者有传统,自然会在这方面要重视一些,而没有这方面传统的,就自然只能按照寻常水准来打磨了。 而像秦再道、张越、黄安锦以及诸如江烽的亲卫们这些庶族出身的武人,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和机会了。 他们或许因为家传武技,或者是年幼时获得一些江湖门派或者游侠子弟的传授得以自小习练武技,但是却很难在耗费不小或者有相当条件约束的这一类药物滋养上获得打磨和关照,所以他们更多的只能靠自己的勤学苦练或者天赋养成来提升自己的武技。 江烽这具身体之所以能有不一样的天资体质,那是因为江氏本身就是医药世家,加上母亲华氏又是华佗家族传人,所以才能自小获得这般机遇,而华氏在药物配置方面更有自己特有的方剂丹法,这都是别人无法企及的。 目前固始军在普通士兵兵员上并不缺,大量来自颍州、寿州的流民为固始军提供了充足的兵源,在一般军官上虽然也有缺额,但是这一次自己安排回大梁的招募行动由于固始军成功击败了蔡州军来犯而名声大噪,所以也吸引到了不少军官老卒来投,所以也勉强能够把架子搭起来了,但唯独在中高层的军官乃至武将上就显得底气不足了。 以南阳刘玄势力为例,刘玄本人已经是小天位凝丹后期的强者,其两个同父异母弟弟,也就是风林火山中的崩动如山刘岚,和号称烈火焚城的刘灿,也均为小天位凝丹前期的强者。 哪怕是刘玄另外一个堂弟刘广,也是小天位潤丹前期的强者。 加上其三个儿子也都是天境养息期到固息期的高手,可以说单单是这种强者武力上就足以碾压固始军三次有余。 像蔡州袁氏所用有的强者一样不输于南阳,其家主袁怀河早就是小天位凝丹期的猛人,而且袁怀河一辈中拥有的小天位高手除开袁怀河外也还有不下于三人,虽然大多都是在潤丹期,但是毕竟也是踏入了小天位,像赵薛两家家主也都是小天位的强者。 而且更为让袁氏值得骄傲的就是袁氏以及其主要支持者赵氏、薛氏家族均已经培养起了梯次人才,现在领军人物袁无为已经是天境固息期角色,以袁无为的表现来看,两三年,甚至也许就是一年半载内踏入小天位都有可能,袁无敌同样也已经晋入太息期,再加上一大批汝阳八柱这个层面的青年新锐崛起,可以说未来十到十五年内,会有相当一批天资绝佳的蔡州武者会踏入或者接近小天位水准,这些都将成为蔡州军的中流砥柱。 从这个角度来说,像光州、申州这样的小藩阀的确和蔡州、南阳这些藩阀比差距太大,像许氏家族的家主许望亭也不过就是固息期的高手,甚至还未踏入小天位,鞠氏家族家主鞠尚良也同样只是固息期的角色,整个家族中也没有太优秀和突出的弟子,这样的水准如何能与之争锋?所以遭遇突袭一日而亡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对许氏、鞠氏的灭族可以理解,并不代表江烽也能接受某一日自己也会变成许望侠或者鞠尚良,许氏和鞠氏在没有防备之下被人突袭身亡,现在固始军已经是处于战争状态下,自己也已经遭遇过几次刺杀,都还没有思想准备,那就太失败了。 不但自己要尽快提升自己的武道战力,同样自己的这些麾下诸将也一样需要尽快提升,自己不是世家望族中人,没有族人子弟相助,那么就只能依靠这些武将们,如果无法在武技上立即提升到一个可以和南阳、蔡州诸藩强者对抗的水准上,那么也要通过其他手段来弥补,确保己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被对手利用,所以江烽才会督促着邓龟年、罗真以及许静在术法上有所准备。 如果能够拿出像当日赵千山对付杜立攻击时发出的“天光冰轮斩”甚至更高层面的术法或者术法武器来弥补,那江烽相信自己也一样也可以不惧于与高于自己一个甚至两个水准的角色一战。 杨堪也很好奇江烽想要说的不同是指哪方面的不同,在他看来,江烽出身庶族,之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表现,或者可以说他在原来担任光州刺史府下的斥候时表现上佳,但是也仅仅是表现上佳而已,在武技上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天赋才华,甚至他比他最要好的朋友张越也要逊色不少。 但是从到固始军任职之后,他就开始如一枚从沙堆中露出来的金子一样熠熠发光,而且越来越闪亮,后来的种种就不需多说,如果说他在智谋韬略方面还可以用大智若愚重剑无锋来形容,但是他在武道修行上突飞猛进就真的无法解释了。 像他在光州刺史府担任斥候乃至后来在对阵蚁贼围城一战时的表现,都足以证明他并非是藏拙,而是真实水平的体现,但为何却能在后来极短时间内开始爆发式的飞跃呢? 这或许就是他的不同? 看见杨堪将冰王戟杵在地上,很认真的看着自己,江烽也斟酌了一下言辞。 “七郎,恐怕你不知道,我们江家是医药世家,在整个光州世代行医采药,而母亲姓华,祖籍亳州,恐怕你应该明白亳州华氏的含义。” 江烽话语一出,杨堪讶然,“亳州华氏,可是华佗家族的华氏?” “正是,我自幼由家母教授养息之功,筑基甚固,家母又用各色方剂丹法为我滋养浸润,所以我虽然在十八岁之前未尝有所表现,但若是获得机会之后,便会有所突破。” 江烽这番话也是半真半假,但却无懈可击。 “原来如此!若是这般,二郎你倒是可以好好抓住时机自我砥砺,力求尽快能有更好的提升。”杨堪深以为然。 他自小也一样经历了如江烽所说的各色丹药滋养,各色方剂药物浸泡,方才打下良好基础,再有自己天资聪颖,加上自身的苦修明悟,所以才能在诸多庶出子弟中脱颖而出,最后一举夺得冰王戟,扬威汴梁。 “七郎,我自己的情形我自己清楚,目下我现在还处于静息期,但是我感觉突破养息期门槛应当也就是须臾之间的事情。”江烽对这一点倒是极有自信,“但你我就算是有所突破又能怎样?若是刘玄大军在蔡州作战不利,见势不妙而主动回撤,我们可能就会在光州城的得失上有一番纠结了,是战还是不战?” 杨堪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南阳军显然是固始军现在还无法抗衡的存在。 不说军队数量战力,仅仅是高阶武者的碾压姿态就能让人绝望。 就算是刘玄不出手,仅仅是刘玄系的刘岚、刘灿,还有刘广,三个小天位强者,固始军就无人能抗衡,哪怕有术法武器助阵,但也很难抗御几位小天位强者齐刷刷的到场。 “二郎,若只是那刘广,甚至刘岚刘灿中一人,邓龟年答应给我制作一副术法器甲,另外还准备为我冰王戟进行一次术法加祝,如果再有一两样术法器具来作为后盾,我还是敢和他们其中一人玩一阵的,但终归不是敌手,这改变不了。” 杨堪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这是现实,不容否认,讳疾忌医掩耳盗铃只会带来更大麻烦。 “我可以尽快让我自己提升到养息期,但也仅此而已。”江烽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狭锋斩马刀,“我对刀枪都能适用,但是我更喜欢这种刀,可惜还没有趁手的武器,否则我也敢尝试挑战一下太息期甚至是固息期的高手。” “郭岳也修炼成了金刚不坏体之功的第一重,但是距离第二重亦有相当距离,但其武道修行也处于养息后期,正在寻找机会砥砺,以求尽快进入太息期,如果能尽快进入太息期,他的第二重金刚不坏体就要点儿人来破了。”杨堪咂了咂嘴,“阿满这段时间也成天扎在静室里自我修悟,他对上一次与蔡州军一战未能拿到战果很是懊恼,尤其是看到我和秦再道、张越都有突破,所以也是有些着忙,这一次他也是志在必得。” 江烽终于下定决心:“所以我打算用我家传一些药方熬制丹药散剂,来为你们滋补根基,可以让你们在与交锋时,挖掘出更大的潜力。”(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节 多策(为油饼夹烧梅加更!) 杨堪又惊又喜,又有些不敢相信,。 “二郎,你真有把握?郭岳和阿满他们也不是没用过这些方式,像阿满所在丁氏一族也有自家的丹药滋养,郭家虽然没落了一些,毕竟也是郭言一脉,也还是自小就有打磨,少年时滋养润泽的确有些效果,但现在恐怕未必见效了。” 杨堪的观点是符合实情的,像这些名门望族的子弟,尤其本身就是武道世家的子弟,哪一个青幼年时候没有经历过丹药滋养? 这只能说是一种辅助手段,会有一些效果,但你要指望有什么特别突破,那就有些天真了。 “嗯,七郎你说的没错,我的这些丹药散剂算是华氏祖传,准确的说是在外界早就失传了,《青囊书》在曹魏时代就失传了,这些特有药散都对自身滋补有奇效。”江烽笑了笑,“像我母亲,本身就是九阴绝脉,但却能一直活到四十岁,还生育了我兄长和我,本身也就是一个奇迹,靠的就是药物滋养。” “哦?”杨堪还真没特意了解过江家的情况,只知道二郎二郎的叫,却不知道大郎是谁,是什么情况,也只大略听张越提起过,江烽父母早亡,长兄也是前几年去世,只剩下江烽一人。 “我父母早故,兄长外界都道他也去世了,其实他只是入山云游修道,追求长生之道去了。”江烽耸耸肩,有些向往,“我兄长也劝过我一道去,但我是个俗人,不喜那种清修生活,更喜欢世俗繁华,所以没去,这几年虽然没见我兄长,但我知道他应该就在山野中修行。” 江烽兄长入山修行一事连张越都不清楚,只有罗真略知一二,不过江烽从未向人提及,所以罗真也从未向外人泄露,今日也是江烽第一次向罗真之外的人谈起。 杨堪知道江烽谈起这个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信任,会意的点头。 “像七郎你和阿满、郭岳他们这种自小经历过各家药物滋养润泽的,我家传的丹药却与其他不一样,效果必定是有的,但是若是要与用在张越、秦再道和黄安锦他们身上相比,肯定就不如了,一句话,可能会与各人不同,自幼在用药滋养润泽过的,可能会有一些效果,但是就不及那些从未滋养调补过的那么明显突出,但总归会有一些效果。” 杨堪笑了起来,“二郎,这很正常,更何况你要知道到了我们这个境界,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提升,都非比寻常了,天境之下的提升都知道更容易,但是到了天境之上,那就非得下苦功,求顿悟,有机缘不可了,而到了小天位之上,每一台阶都得要大彻大悟和机缘汇聚并举方可有所突破,这都是祖辈早就和我们教诲过,你能用这种渠道帮我们有所提升,已经是相当稀罕之事了,至少我就从未想到过还有这种可能,我还以为你会用什么天材异宝能给我们以帮助呢。” “七郎,我所要炼制的丹药虽非天材异宝所成,但也不是寻常药物,也需要一些特殊罕见之物,当然如果真的能有一些天材异宝作为药引,自然可以炼制出一些功效更佳的丹药来,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只是耗时耗力也更长。”江烽颇为自信的道。 “这一点上趁着鄂黄、南阳有求于我们,不妨可以开口搭着术法资材要一些。鄂黄杜氏有江水、雷池之利,水产异宝不少,南阳则有伏牛、桐柏之利,山中灵药亦是丰富,兼之又扼金商人迹罕至的山岭出入要道,据说每年从金商山中输出的大批灵药异宝大多被南阳所购得,这也是南阳术法一道强盛的主因,就因为其有雄厚的财力来购买术法资材供其麾下的方术士和术法师们修炼。” 杨堪现在已经隐隐有了江烽副手的气象,江烽也认为杨堪不但武技卓越,而且加之气度深沉,颇有大将风范,所以也是一力培养。 当然他不会只着力培养杨堪一人,像张越,以及此次李桐邀约回来的张挺,也是培养对象。 只不过张越忠心无二,感情更亲近,但却在武技上要略逊一筹,张挺武技不俗,智谋韬略亦有,但在性格上却又略输于杨堪,所以目前还只有杨堪在各方面都具备独当一面的实力。 “我们固始军总体实力偏弱,或许军士可以通过艰苦训练来提升战力,军官可以通过招募融入来强化,但我们中高级的武将水准就不得不通过各种方式来增强实力了,小郭和卢英峰之死就像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我心中,让我难以释怀,我总是再想,如果当时我换一种安排,会不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谈及这个问题,杨堪也是痛惜不止,但是他也知道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是固始军能拿出的最稳妥的应对之策了。 打仗就要死人,总想要避免战死而去安排,那么最终结果就肯定是死亡更多。 那一战下来,连自己、江烽本人、张越、秦再道以及江烽最贴身的女护卫鞠蕖都是险些丧命,可以说能付出的都已经付出了,谁死谁生就真的只能看上苍安排了。 “二郎,你无须过于自责了,郭岳也和我探讨过,那种情况下,谁也未曾想到袁氏双驹联手竟然如此厉害,若非常昆感到,恐怕我和蕖娘子也一样命丧黄泉了,这就是天命。”杨堪也是感慨无限。 “七郎,天命这个东西有,但是我们却可以通过提升自己的实力来改变上苍给我们安排的命运,像那一日若是你已经是太息期了,小郭能练至金刚不坏身第二重,袁无为和袁无敌还能如此猖狂?”江烽反问,眉目间已然多了几分狷狂豪放。 “好!大人说得好!”一个身影从院墙外另一端走了过来,身材瘦小,脸颊嶙峋峥嵘,一双厉目顾盼生威,尤其是一双手便可看得出青筋盘虬,显示出手上功夫的与众不同。 “六郎来了?”杨堪打招呼,来人正是郭岳,步履生风,背上背负的一根九锻玄铁棍黝黑无光,便是其专用武器。 “大人,七郎。”郭岳在家中行六,身形和郭泰有些相似,不过更加瘦小,但是其全身似乎都洋溢着一种特有的精气,闭关几年修炼金刚不坏体之功让其也是拙于言辞,他加入固始军之后就曾明确像江烽提出,他自己更适合担任副手而非主帅,更适合冲锋陷阵而非运筹帷幄,这番直白的表态也让江烽十分欣赏。 本身每一个武将都有自己强项,像郭岳这般能够清醒认识自己不足而愿意发挥自己长处的人就很难得了。 “大人,其实没有必要对我兄长战死耿耿于怀,我兄长一直以战死沙场为荣,技不如人,并没有什么。”郭岳话语中充满了刚烈之气,“正如大人所说,只要我们自己实力达到那一步,那就该是对手折戟沉沙了。” “我们面临着的局面很复杂,南阳,蔡州,蚁贼,甚至还有淮北和鄂黄,都存在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我们固始军似乎从一出现就是生存在战争中,光是今年我们已经打了两场硬战苦战。”江烽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坚决,“捍卫我们自己的利益,就只能通过战争,我们也别无选择,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提升我们自己的实力。” “大人,我倒是觉得,在提升我们军队战斗力上,也还有其他几条路子可以走。”杨堪在郭岳出现之后,已经很自然的把“二郎”这一称呼换回了“大人”。 这是江烽和其他几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只有单独二人在场时,可以以私密称呼相称,但是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则需要以正式称呼相称,当然江烽称呼这些人则没有这个限制。 “哦?七郎,你说,什么办法?”江烽和郭岳都是大感兴趣。 “嗯,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法子,只不过我觉得在我们固始军上运用可能更适用一些。”杨堪顿了一顿,“就是合击之术和组队合战之术。” 合击之术一般是指二至三人的联手作战之法,而组队合战则一般是指三人以上十人以下的配合作战之法。 杨堪说这不是什么新鲜法子,的确也是如此,历朝历代军中,以及一些江湖门派中,对这种联手迎敌之术和组队合战之法都有涉猎,但是始终都没有能成为主流。 盖因这种方法受限制的条件很多,以多敌一,以多敌多,这就要求配合者相互固定,可是军队中的战事本身就充满变化,也许还没有出战你就遭遇一场弩矢洗礼伤亡几人了,剩下的人还能不能达成合战之术? 或者条件发生变化,你应对的环境不一样,也会受到很多影响,所以相对而言这种组队合战之术一度在一些军队中有些习练,但是都未能有什么亮色表现出来。 倒是一些藩阀的亲卫中倒有不少习练这种合击之术和组队合战之法,那主要也就是针来的武道强者对重要人物的刺杀袭击,用这等合击之术和组队合战之法来迎敌或者拖延时间,为目标赢得时间和准备。(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节 蚁贼(1) “哦,联手合击之术和组队合战之法?”江烽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许望侠在临死之前和自己的一番交谈中也谈到了固始军的短板,主要也就是指现在固始军的中高级武将实力欠缺,极易被敌人恃强凌弱专攻薄弱环节给固始军造成以点带面的突破。 许望侠谈到现在各地藩阀都有蠢蠢欲动的迹象,谈到了为什么许氏要在条件尚不成熟的情况下就发动了对申州一战,其实也就是意识到了许氏在战力培育积蓄上的明显不足。 像许氏三老中,老二许望逊,也就是许子清许子明的父亲,本身就不习武技,只是许望亭许望侠两人修习武技,但许望侠也仅达到固息期,而许望侠更是只达到了静息后期水准。 整个许氏一族男性中也仅有许子清一人在修行武道上具有天赋,而光州许家有没有能够吸引到更多的庶族人才来投效,所以才希冀拿下申州之后再来扩充实力,只不过争雄之路太过艰险,第一步就踩空了。 许望侠也谈到了固始军其实也面临着和许氏一样的困局,哪怕固始军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开局,而且利用了现在大梁的困局需要外部的助力而让固始军居于一个有利位置,但是其短板仍然无法解决。 他谈到以固始军目前的格局要想吸引到超强武力的将领很难,如果真的来了,以江烽自身的实力也很难驾驭,起了龃龉都是小事,就怕喧宾夺主那就危险了 江烽也相信许望侠是由衷之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且许望侠已经明确了把许宁许给自己作为平妻,甚至也明确告诉自己如果喜欢许静,不妨就纳许静为妾,让其姊妹俩也能相互有个照应,在江烽看来这大概也是为许氏一族日后发展的一个安排。 所以许望侠也就谈到了当初许氏意图在吞并申州之后的一个打算,就是准备要在一定范围内也就是牙兵中推行组队合战之法,并且准备在牙兵精锐中组建类似于蔡州龙雀尾的精锐来操练联手合击之术,并且已经有了一个大致方略。 当时许望侠也提到称在一定水准的精锐中修习联手合击之术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应对高手的袭击,但是这也只能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应对越是高强的武者对人,修习联手合击之术者也需要相应提升战力,所以这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归根结底还是需要整体实力的提升。 许望侠的这个方略交给了许子清,不过江烽从未在这方面提及过,估计许子清也没有在意。 “七郎所言倒是有些道理,之前我也曾听人提及过这方面的构想,不知道七郎你提到这个,是否有一些考虑?”江烽知道杨堪素来言不虚发,这么说肯定有应对之略了才会开口。 “嗯,三郎曾经谈及过他们白马寺僧兵便精于联手合击之术和组队合战之法,这一次蔡州军来犯,他们虽然只有寥寥十余人却发挥了重要作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有这方面的合战合击效果,他也提到了这一次加入固始军的几人中有几个虽然武技水准不算高,但也对合击合战之术比较熟悉,如果需要的话,下一步他们白马寺来的俗家弟子,甚至也可以安排一些精于此道的僧人来教授这方面的技战术。” 杨堪也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理的机会来和江烽沟通,今日正好是一个机会,所以也就提了出来。 江烽大喜,许氏一脉已有一些方略,如果再加上白马寺中的这种实战运用技战术,那就真的完美了,只是不知道这等技战术算不算是白马寺的秘传?但常昆既然主动提及,就应该不是问题才对。 “七郎,不涉及他们白马寺的不传之秘吧?”江烽笑问道。 “应该不涉及,事实上像江湖中各大门派中这等合击之术都各有千秋,只不过想组队合战之术我估计就只有诸如白马寺、大相国寺这等僧俗众多的大门派才有了,毕竟僧兵道兵这等组队合战之术,那都不是寻常小户能玩得起的,这要说对军队来说可能更有价值。”杨堪分析道。 “七郎,你说错了,组队合战之法或许对其他军队更有价值,但对我们固始军来说,还是这等联手合击之术更有价值啊。”郭岳插言:“我们固始军的中高端武力还是太弱了一些,对阵之时有很大的隐患,稍不注意就可能被对方借势突破,若是能在联手合击之术上小有成就,那么一旦遇上这等情形,就可以赢得一些时间和机会。” 杨堪一愣之后,倒是点头认同,江烽也深以为然。 “大人,若是可以的话,我本人倒是对这方面很感兴趣,不知道可否交由我负责此事,白马寺方面的诸人我也比较熟悉,先来试一试,看看怎样,不如就以大人的亲卫队作为试点如何?”郭岳似乎也是被勾起了兴趣。 “哦?”江烽和杨堪交换了一下眼色,杨堪微微点头,江烽也就允了,既然郭岳主动请缨,他当然不好拒绝,且看这位小小郭的本事究竟如何了。 ******************************************* 张万山有些痛苦不堪的活动着全身的筋骨,他已经跟随着这帮蚁贼连续三天没日没夜的奔波了,至今未见到那位号称吃人魔王的秦权。 他来亳州已经十多天了,最初一直无人理睬,后来好不容易获得了据说是蚁贼中的二号人物秦衡,也是秦权之弟的短暂接见。 可没等他说明来意,蚁贼就开始了与感化军的缠战,就再也没有人理他了。 这一段时间里张万山也一直在观察着蚁贼军的活动规律和实际表现,与江烽所见介绍的蚁贼情况结合起来进行对比,他发现现在的蚁贼军已经比起原来刚从伊洛出山东下的蚁贼改变了许多。 首先军纪更为严明,虽然还是无法地方军队相比,但是由于蚁贼军已经开始有意识建立补给机制和屯粮据点,使得蚁贼军的后勤保障水准提升了许多,这也使得蚁贼军不需要每日每时都要考虑补给,这极大的提升了蚁贼的机动能力和军纪。 第二蚁贼的战斗力也以肉眼就能看得到速度在提升。 蚁贼军将军队分成了精锐、正军以及仆军,精锐就像是波斯女和秦河率领的骑军,秦权亲自率领的亲兵,以及部分将领自领的亲兵,而正军就是作战的主力部队,仆军则主要是一些新附的盗匪、流民和投降的官军。 由于每一场战事几乎都是仆军首先发起进攻,所以损失最大的往往就是仆军,而表现优秀的仆军则可能会被吸纳入正军,所以每一次大战仆军的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超过了张万山之前的估测。 战斗力的体现可以从多个方面观察出来。 军纪是一方面,军官的组织指挥能力是一方面,军中将官的威信也是一方面,行军速度,训练时效,应变能力,以及后勤保障水准,武器甲胄的状况,甚至包括冬衣鞋帽的保障度,都能略窥一斑。 张万山是穿越了颍州战场来到亳州的。 颍州也是蚁贼的主战场,但是那里是林儒主要在负责,林儒用兵毫无章法,这个毫无章法并非贬义,而是指其用兵不拘一格,如天马行空。 林儒麾下军队多以轻装步兵为主,尤善行军,加上颍亳之地纵深大,也给林儒用兵提供了绝好机会,几次感化军已经围住了林儒主力,都被林儒跳出了包围圈,结果声东击西让感化军疲于奔命。 张万山在颍州呆了三天,眼见林儒部得不到回音,便主动要求要面见秦权,林儒也不留难,便让其自己去亳州找秦权,所以张万山才来了亳州。 秦权部蚁贼在亳州的活动范围也很大,三日前秦权部攻陷了山桑,然后迅速掉头北上,围攻城父,与感化军一部在城父县内展开激战,然后又毫无征兆的突然越过了涡水,打了感化军一个措手不及,临涣、永城、符离、蕲县顿时告急,迫使在彭城驻扎的感化军南下。 秦权部迅疾又东撤,涡水和涣水之间的广大地域内纵横驰骋,连续击破二十余处豪绅坞堡,缴获大量粮食绢布等大量物资,也极大的缓解了所部越冬所需。 这一段时间张万山都一直跟随着秦衡部游动,他感觉到这股蚁贼力量在保持了原来蚁贼行军速度快,动员能力强的特点时,野战浪战的能力也提升了不少,固始军中目前恐怕还只有第一军能略胜对方一筹,而像第二军都略有不如,而第三军则不用提了。 当然这几部也都是蚁贼的精锐军队,尤其是这几个月和感化军的缠战也使得其大有去芜存菁的架势,只是张万山还看不出这支蚁贼这样游走于颍亳二州间,究竟意欲何为? 如果说这支蚁贼真的如大人所说的与大梁有瓜葛,他们就不应该局限于颍亳二州,要知道这样下去,感化军主力一旦慢慢形成包围圈,势必会将其挤压在狭小范围内形成决战,这对蚁贼很不利。(未完待续。) 呐喊5000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四十六节 蚁贼(2) 嚼了几口有些涩口的麦饼,张万山从腰间取下水囊喝了一口,坐在石板上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漫无目的的掠过匆匆而过的一队士兵,面无表情的吞噎下去。 蚁贼的军队部署很混乱,或者说是有意布置成为这种杂乱无章的格局。 除了最高层的武将外,哪怕是统兵数千的首领,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向哪里去,。 也许就是深更半夜把你叫醒,一个命令下来,你就得立即动员起来,按照规定时间出发。 这也对蚁贼的动员行军能力有很高的要求。 好在蚁贼不像其他军队那样对后勤保障更高,他们可以像蝗虫一样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如果吃不够,自然会向四周蔓延,一直到寻找到够吃的东西为止。 只有正军和精锐才能有补给保障,有时候甚至连正军都不得不四处就食。 远处几名儒者打扮模样的角色衣衫褴褛面带颓色的乘坐着牛车从五十步开外经过,数十骑兵簇拥着。 张万山低垂着头,似若无觉,但是眼睛的余光却早已经把这一切收入眼底。 他知道虽然看似无人看管自己,但是他可以肯定起码有三到五名专人一直在暗中观察和监视自己,斥候出身让他天生具备了比其他人更敏锐的洞察力和感知力。 大人让自己这一趟来颍亳二州见蚁贼首领固然有其他有意,但是这一趟也是对自己的一次极为重要的打磨洗礼,可以让自己作为斥候更为深刻直观的观察了解蚁贼的架构和表现。 蚁贼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专职术法队,而且规模还在不断扩大,张万山默默的记着。 看得出来蚁贼对术法队的重视程度也在与日俱增,这应该和他们前段时间击破山桑城有很大关系。 山桑城驻扎有感化军一部两个军,但是却被蚁贼里应外合攻破,张万山也对蚁贼的渗透能力极为震惊。 要知道山桑县城位于涡水下游,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感化军在山桑城也是做了极为周密的准备,甚至派出了专职的术法队伍来确保城池,却未曾想到蚁贼早已经在山桑县城中安排有大量内应,趁夜里应外合烧了城门一举破城。 这对张万山也是一个极大警醒。 蚁贼可以提前几个月就已经把细作和接应人员安排到山桑城,而那时候蚁贼甚至还刚进颍州,亳州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蚁贼会一路横扫打进来,可蚁贼就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安排人在这些重要城池中布置内应了。 想到这里张万山也有些不寒而栗,固始军第三军以及安排驻屯殷城的屯军士兵大多都是从颍州、寿州的流民中招募而来,这里边有没有蚁贼特意安排进来的内应?值得深思。 山桑城被攻破之后,五千感化军中被斩杀两千余人,剩下两千多大半被纳入仆军,而且其中有三四名方术士和术法师被俘获,刚才这几人应该就是从山桑一战中俘虏的方术士和术法师。 张万山也忍不住慨叹淮北的奢侈,居然敢在一个县城中安排三四名方术士和术法师协助驻军守城。 久闻淮北淮南以及吴越等地术法昌盛,人才如云,看样子的确不假。 整个固始军的术法人才也不过区区几人,可淮北感化军就舍得将几名术法人才放在山桑城中。 纵然山桑城再重要,这样把术法人才分散使用有没有完善保护措施的做法,还是太草率了,当然这大概也是和淮北在术法人才上有厚实积累有关。 想到这里张万山也有些惋惜,若是有机会他真想把这几名方术士和术法师给劫持回固始,只可惜这只能想想而已,若是在固始周边,倒是不妨冒这样一次险,而这里是亳州,就不太现实了。 应该说自己在蚁贼军中这一段时间里还是收获匪浅,张万山能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了解蚁贼各方面运作情况,这本身就能为固始军下一步调整方略提供依据。 但自己这一次的主要任务还是面见秦权,至今未曾达到,这也让张万山有些烦躁。 就在张万山为任务未能完成心烦意乱是,就在张万山三十步之遥的一间帐篷里三个人正在商量着。 “山桑城获得粮食足够我们正军吃上两个月了,运气太好,正巧遇上山桑城准备运粮,五千士卒,还有几个术法师,看样子时家是真的想把我们钉在这里。” 矮壮汉子光头短颈,浓眉大眼,阔嘴塌鼻,看上去很有些不协调,但脚边倚着的一柄粗大陌刀,尤其是陌刀比寻常陌刀更粗大一圈,刀面上有大量符箓花纹,却让人明白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老尚,攻打县城对于我们现在来说还是有些冒险了,如果不是有足够的内应起哄,我们没那么容易攻破,甚至铩羽而归。”秦衡摇头,“对于我们焰军来说,最紧要的是不断的获得胜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凝聚士气,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我们,而大唐就给我们提供了这个舞台。” “这我也知道,但是下边孩儿们也不是吃素的,这样几个月东奔西跑,若是没有一点儿想头,大家伙儿心气就有些低落了,阿衡,你也得注意一下你下边那帮人,甭以为都靠身先士卒就能让人家都和你一样,老大,我觉得恐怕还是得给兄弟们许一个愿,让大家伙儿得有个念想,否则这样持续下去,总归有一天我们若是败一场两场,人心就要动摇,多败两场,也许就要出问题了。” 秃眉干瘦汉子有些满意的看了一眼阔嘴塌鼻的男子,几个月下来,这个家伙的见识眼光还是增长了不少,听说专门请了几个策士儒者给他当幕僚,整日里除了打仗,就是让这些家伙给他讲兵书战册,看样子还是挺有效的,也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个道理了。 “大哥,老尚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们老是在这颍亳之地兜圈子,感化军那帮家伙已经意识到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淮北就过不了明年了,所以动作也越来越大,追击速度也赶上来了,我怕有一天总会被他们咬住。” 也是一脸秃眉,但是却要生得顺眼许多的男子也不无忧虑的看了一眼一直低垂着眼睑的大兄,叹了一口气道:“韩拔陵他们在寿州那边也有些不耐烦了,打寿州他们觉得硬啃有点儿难,但是只要咱们这边支持一下,也没有问题,霍丘那边已经被他们拿下了,收获不少,估计过这个冬春是没问题,可他们不想老在寿州这个圈子里打旋儿了,他们觉得除了寿春外,其他地方没啥油水可捞了。” 秃眉男子抚摸了一下额头,微微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见秃眉男子终于说话,秦衡和尚科都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哥(老大),那我们究竟要在这颍亳之地耗到啥时候啊?阿道和阿儒都有些不耐烦了,我们究竟在等什么?” 秃眉男子暗黄的重瞳闪过一抹厉芒,目光也望向了东方。 他何尝不知道颍亳之地现在已经没有太大油水了。 乡间士绅们稍微有点儿资产的都已经逃到了诸如彭城、符离、谯县、永城这些要么州治所在,要么就是交通要隘驻扎有感化大军的县城里,可自己手底下这一二十万人,人吃马嚼,这两个州已经养不活了。 还有韩拔陵那边也是好几万人,这家伙在寿州折腾的更厉害,势力膨胀更大,隐隐有点儿尾大不掉的味道了,对自己这边的命令也是越来越不耐烦。 时家已经有觉察了,但是彭城那边大军始终未出徐州,这就是一个祸患。 另外更为关键的是淮南那边始终还没有消息过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等到那个节点,过于草率,操之过急,也许就会功亏一篑。 大梁那边也应该有些起疑了,不过还在他们接受范围之内,这中间错综复杂的关节,连自己都想得头疼。 可有些事情却又决不能对外人说,哪怕是阿衡和尚科也不行,不是怕他们不忠,而是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泄露的危险,他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 时机未到,但是眼前困局又如何破解? 秃眉男子若有所思,“让阿道他们进泗州罢。” 秦衡和尚科都是一喜,大兄终于算是开了金口了,只是单单一个泗州却也难以满足现在这么大一帮人的胃口,而且韩拔陵那边也越来越表现出了不满意,不给韩拔陵那边一个交代,也恐怕不行。 “大哥,那韩拔陵那边呢?是否同意他们进庐州?” “不行,决不允许踏入庐州半步!”秃眉男子断然道。 “可是韩拔陵他们限现在好几万人了,寿州养不活了。”秦衡委婉的解释道:“你总得让他们有个去处吧?” 秃眉男子阴冷之色一掠而过,冷冷的扫了一眼自己这个有些不省心的弟弟,“阿衡,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同意,他现在就准备自行其是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节 北上 下意识的低垂下头,但是又有些不服气的重新抬起头来,迎着兄长的目光,抗声道:“大哥,韩拔陵他们是你让他们去寿州的,我当初就说要把他们打散编入我们几部,你不同意,这才让他们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我没有问你这个问题,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我不同意他们去庐州,他们就不打算听我的命令了?”秃眉男子眼睛微眯,目光犹如蜷缩起来的毒蛇吞吐的蛇信,嘴角竟然多了几分笑意。 旁边的塌鼻阔嘴男子下意识的蜷缩起身子,一动不动。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老大了,一点有了这种笑意,那就意味着他动怒了,而一旦他动怒了,在他印象中,那就是不见血不会恢复正常。 可这里只有他们三人,而阿衡可是他唯一的弟弟,但老大从来不会因为是他弟弟就会网开一面,一样可能要见血。 这他妈太倒霉了。 秦衡打了一个寒颤,但是这个时候退让一样不会得到宽恕,他只能硬着头皮力争:“大哥,我没这么说,但韩拔陵部不是我们的老兄弟,伊洛十大寇也没那么听我们的话,就算是韩拔陵也未必能招呼得住所有人!他们现在把整个寿州除了寿春城外的所有地方都折腾完了,手底下的兄弟超过了四万人,他自己恐怕都控制不住了,就像洪水一样,堵不如疏,你的给他们一个疏导的地方,否则就会把他们自己给冲毁!” 秃眉男子目光不动,静静的注视着秦衡,似乎要等他把话说完。 “要不就让他们去打寿春城,我们象征性的给点支援,让这些家伙在寿春城下消耗个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安分一些,也让他们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在兄长的目光注视下,秦衡觉得自己就像是暴虎爪牙下瑟瑟发抖的羔羊,最后几句话几乎是要吼出来的。 “哼,我还以为你真的收了韩拔陵几个女人和一点儿东西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呢。”秃眉男子终于收回了目光,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消失,塌鼻阔嘴男子和秦衡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秦衡更是大汗淋漓,差一点要虚脱倒地。 “老大,阿衡说的并非没有道理,韩拔陵他们势力膨胀得太快了,恐怕已经超出了他们自己的控制,像芍陂那三个家伙也加入了韩拔陵麾下,光是那帮水寇就有三四千人,和韩拔陵他们搅在一块儿之后,连巢湖和濡须水那边的水匪都有跑过来投奔的,也难怪他们想进庐州啊。” 塌鼻阔嘴男子尚科这个时候才敢插言,先前他是绝对不敢去触怒老大的。 “芍陂水匪?巢湖和濡须水匪也过来了?”秃眉男子眉头微微一动。 “嗯,老大,你也知道韩拔陵他们那帮人本来就是山匪出身,原来在伏牛山里厮混时就和各地的山贼水寇都有往来联系,现在他们靠上了咱们焰军这杆大旗,声势大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昔日有往来的兄弟,自然也都想要来一起吃肉分金啊。” 见老大似乎对这帮水匪很感兴趣,尚科和秦衡都有些不解。 这帮水匪或许在水上有些本事,但是要论战斗力,却根本排不上号,在韩拔陵部里边也只能算是外围力量,如果不是考虑到如果要围攻寿春需要这些家伙,估计韩拔陵他们也对这些家伙没那么大兴趣。 “阿衡,你和韩拔陵他们那边有联系吧?”秃眉男子面色淡然,“你安排人去把这帮水寇拉住,要不动声色,日后有用。” 韩拔陵部里自然也有焰军的人,若非如此,秦权岂能放任韩拔陵在寿州这般放肆?相信韩拔陵也一样明白这一点,只不过他永远不会知道谁才是焰军的人。 秦衡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应道:“是,大哥。” “嗯,可以让他们这些水寇多和下江寇联系一下,注意分寸。”秃眉男子又道。 “是。”秦衡和尚科都更不明白了,但这个时候只能答应下来。 这个时代,江寇和河寇是有特殊指定含义的,并非泛指。 江寇就是特指活动在江水(长江))上的水寇,河寇自然是指活动在河水(黄河)上的水寇,而除开江水和河水上的寇匪外,其他活动在湖沼塘陂和水上的盗匪,都只能称之为盗匪或者贼匪,而不敢妄称寇。 而江寇又分为上江寇和下江寇,以江州、蕲州、舒州、宣州四州交界一线的大雷池为界,以上为上江寇,以下为下江寇。 秃眉男子仰起头,似乎又想了一阵,良久方才沉声道:“让他们过霍山,去舒州,这是我的底线,庐州决不能去,不能打草惊蛇!” “老大,这过霍山没那么容易,几万人呐,……”尚科见秦衡给自己使眼色,只能苦着脸帮忙解释道。 “他们可以借道舒城以东下舒州,真有本事要过江去江州和宣州也由他,我只要一点,不准跨过舒城县城以东半步!”秃眉男子脑海中似乎天生就有一副地图,声音低沉而阴冷。 舒城是庐州东部小县,如同一支脚伸进了寿州和舒州之间,若是不允许踏入庐州境内,那几万人要去翻霍山,就真太难了。 虽然不明白老大所说的打草惊蛇是什么意思,草可以理解,蛇又是谁?但能够得到老大这样松口,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秦衡和尚科两人都忙不迭的应允下来。 末了秦衡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大哥,让韩拔陵他们这么大规模南下,是不是我们这边也过去一些人,这样恐怕也能让韩拔陵他们放心一些?” “唔,你看着办吧,不宜太多,韩拔陵是聪明人,他明白怎么回事。”秃眉男子秦权微微颔首。 “对了大哥,那个西边来的信使,你看……”秦衡没有理睬尚科的眼色,又问道。 秦权沉吟了一下,“是固始来的?有点儿意思,那个小家伙居然也有这般心思,倒是让人惊讶。” “阿儒把他打发过来的,我简单问了问,他没说其他,只说南阳军和大梁军联手伐蔡,可能会改变整个中原的局势,甚至也会影响到整个淮北。” 秦衡的话让秦权有些不屑一顾,“他就专门跑来亳州向我们介绍一下蔡州那边的战况形势?说客?没提别的要求?” “没有,这个家伙显得很老实,他说他就是一个信使,奉主帅之令把他们掌握的情况告知给我们,信不信由我们,我们怎么看怎么做,也是由我们。”秦衡小心的道:“他只说了一句,袁家是一个很好的漩涡,会把很多人都卷进去。” 秦权沉默良久,大帐里显得异常安静,“打发他走,他这段时间跟着我们,看也看够了。” 秦衡应声之后,秦权又道:“让秦河回来见我。” “大哥?!”秦衡惊讶的道。 “固始军那个小家伙很有心计啊,玛苏助了一臂之力,让他逃脱厄运,这个家伙居然胃口更大了,打起大梁的主意来了。”秦权似乎在自言自语,“但他说的没错,袁家是一个漩涡,会把所有人卷进去,但我们乐见其成,因为那不包括我们。那就让袁家这个漩涡变得更大一些吧。” ******************************************************** 马队趁着夜色缓缓渡河。 这里是淮水最浅的地方,虽然是枯水季节,但是仍然需要选择合适的地方,防止踏入泥沼区。 这种泥沼区在沿淮两岸地带很常见,而且位置也每年都会随着夏季水涨大小不一而变化,除了沿淮两岸的渔人,没有谁搞得清楚枯败的芦苇荡里哪里是泥沼区,哪里可供马队上岸。 最后几匹马终于上岸了,还是有几骑现在了河中心的泥沼中,眼见得挣扎着的马嘶声息慢慢小了下去。 已经上岸的骑队正在整队,这样有些突兀的出现在淮水以北的河岸上,是要冒风险的,哪怕早就有斥候撒开去,但是仍然让人不太放心。 不仅仅是怕被敌人突袭,同样也要担心被人觉察。 杜立轻轻一夹马腹,向侧面圈了一圈,等待着另外一骑跟上来。 “再道兄,现在咱们是一根绳索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再有什么恶气嫌隙,都得要忍着,过了这道坎再说。” “哼,某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尽管放心。”秦再道轻哼了一声,轻轻一挥手,身后数百骑鱼贯而行跟了上来。 杜立对江烽居然把骑军这样一支力量交给秦再道这个光州系的武将还是有些惊讶,尤其是在许子清也加入了固始军之后,居然还独领一军,这就更让杜立感到不可思议了。 这个家伙是不是太自信了一点,许家在光州的几十年根基,他竟然无视? 真觉得许家抛出一个把许氏双姝许给他就把他迷住了? 杜立不信,他江二郎还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真要那样,他也就不配执掌这个固始军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节 赌了! 虽然对江烽的感觉很复杂,但是杜立还是得承认,之前自己虽然已经把江烽高看了许多,但是最终仍然还是发现小瞧了他。 对江烽的这种爆发式的崛起杜立也很是困惑不解。 倒不是对这种庶族小姓看不上,他也知道庶族小姓中一样有绝才惊艳的天才,而像世家大族中的第一代往往也就是庶族小姓中的这类人物,通过一番拼搏再加上机缘巧合,也就能造就这样一个家族的兴旺发达。 只不过江烽的崛起太突然了一些,他了解过,之前江烽的表现顶多算得上一个合格,甚至优秀都称不上,但却在到了固始军之后熠熠生辉,一次表现比一次好,让人瞠目结舌。 武道上进境惊人,智谋韬略上更是无人出其右,从蚁贼围城到蔡州军来袭以及到现在针对南阳军的这一手,无一不显示出此人的深谋远虑。 以至于杜立都不得不多想一想,如果继续和这个家伙这样合作下去,日后还有没有杜家的生存空间,而这个问题在半年前如果有人这样说,杜立绝对要喷他一脸唾沫。 当江烽提出来要让鄂黄军的这一千骑兵对南阳北征军粮道择机进行袭扰破坏时,杜立几乎恨不得要把这个家伙给撕了,虽然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武道水准已经无法撕得了对方了。 关键是这家伙是当着尉迟无病提出了这个建议,关中李氏的这个大佬几乎是用剑逼着杜立立即应承下来。 在大家都觉得南阳军此次北征已经胜券在握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一个让人怦然心动的机会。 所以当杜立咬牙切齿要求固始军的骑军也必须协同作战时,江烽又毫不客气的向关中提出了索要两千匹上等夏州战马的条件,那尉迟无病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了。 这简直要让杜立发疯。 这个家伙总能抓住一切机会肆无忌惮的敲诈任何人,而且每每都能得逞。 当然,杜立也知道江烽之所以这样穷凶极恶的四处“敲诈”,也是迫不得已。 固始军以两县之地,而且无论是田赋还是商税都根本还没走上正轨,就算是走上正轨也根本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军队开支,尤其是江烽本人就是庶族小姓,家中根本就没有自有田产,也没有经营什么粮米、布、铁、茶、酒、盐这一类的大宗生意,如何供得起这样庞大一支军队消耗? 至于说他也听到了江烽欲在固始、殷城两县行检地之法,杜立更是嗤之以鼻。 现在你不把这些士绅大户牢牢抓住,竟然用这等恶法来榨取所需,这纯粹就是饮鸩止渴,逼得这些士绅大户要和你翻脸。 现在也许你江烽掌握着军队,士绅大户们不敢明着和你干,但是他们有的是办法阳奉阴违,让你的检地之策事倍功半,甚至半途而废。 更有可能的是你丧失了士绅大户的支持,最终就有可能让这些士绅大户与外外敌勾结起来,瞅准机会里应外合,最终让你滚出这块土地。 以杜氏在鄂州的根基,在蕲黄两地十多年的耕耘,至今都未能摆平这个地区,就是因为当初入主蕲黄两地时没有解决好这些士绅大族的关系,最终导致杜家在蕲黄两州的统治始终不稳固。 这甚至也影响到了杜家一直未能腾出精力来进入本来唾手可得的安沔两州,才导致了南阳趁虚而入,让杜家有了今日的被动局面。 所以像江烽现在这般穷形恶相的四处抓拿骗吃也能理解,只是他若是想要一直以此法为生存之道,未免就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了。 “再道兄,从这里上岸,就算是新息地界了,往东前行三十里是褒信地界,从斥候细作提供的情报称南阳军丢开了褒信,估计蔡州东边这些县份刘玄都不打算理睬,就是准备要打下真阳之后直插汝阳,要在汝阳彻底和袁家一战,不过汶港栅是蔡州军必守之地,估计他们会在真阳到汶港栅这一线缠战。” 杜立手中的桑皮纸地图在旁边护卫的灯火下明灭不定,根本看不清楚,不过对于杜立和秦再道来说,这些地图上的东西大多都已经印在了脑海里了,不需要看也能知道大概。 有这么样一个动作,倒是可以让大家在感觉上更直观一些。 “那陈州那边的大梁军呢?”秦再道冷冷的问了一句:“我出发时,天兴军已经攻占了南顿,大梁收复了整个南陈州,蔡州军在小汝水一线损失惨重,十不存一,杜兄,就算是我们能够给南阳军后勤制造压力,你觉得对大局有多大的改观?” 按照原定的计划,鄂黄和固始联军这一千八百骑是要突袭白苟城南阳军的屯粮点,然后趁势北上,一直沿着粮道进行袭扰,让南阳军在整个南部蔡州都彻底失去粮食补给。 但如果大梁军从东面直插入蔡州东部,那么这种袭扰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起到作用就很难说了。 可以说现在大梁收复南陈州之后气势已经起来了,天兴军只要插入蔡州东部,完全可以甩开新蔡、褒信甚至平舆等县而不顾,直扑汝阳城下与南阳军实现会师,那么蔡州覆灭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杜立一时间为之语塞,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他也知道如果梁军真的不顾一切猛攻,甩开平舆、新蔡这一线士绅的私军羁绊,可以很轻松的直扑汝阳城下。 只要能攻下汝阳,袁氏的统治就可以宣布寿终正寝。 而蔡州士绅们的心态就会发生变化,只要再恩威并举,让蔡州士绅接受新主人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他们对老主人再怀念,但也一样要接受现实。 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在袁氏已经不复存在的时候,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己家族的未来着想。 想到蔡州不复存在,刘玄大胜而归,那下一步南阳的魔掌将会伸向哪里? 固始军恐怕只能把光州拱手交出,而杜家怎么办?难道也把沔州甚至蕲黄二州也拱手让出?不,不,这个结果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看着杜立脸色在明灭的火光下变得有些狰狞,秦再道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佩服。 江烽这种循序渐进的办法果真还是把杜家这一千精骑给钓出来了,杜立果然也还是一个敢赌之人。 如果之前就和杜立说要丢开南阳军的粮道而要去袭击南阳军后营,只怕杜立还真没有这个魄力,要绕过白苟城这一线南阳军,直接杀到汶港栅这一线对两万多南阳军发起冲击这几乎就是必死之举。 一千八百骑兵哪怕是趁敌不备袭营,秦再道也不知道能有多大的机会。 “再道兄,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白苟城这边的屯粮,直杀汶港栅?还是真阳城下?”杜立牙齿缝里都透露着一股子肃杀之气,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汶港栅!”秦再道沉静的道:“我们的斥候已经在这一线活动了,真阳城下南阳军是主力,大概在两万人左右,汶港栅与蔡州军对峙的大概在一万五千左右,我们必须要抢在南阳军围住汝阳城之前给他们来致命一击,否则一旦南阳军围住汝阳城,我们再怎么做都没有太大意义了。” “可是就算是我们能够给南阳军一击,但你要说致命,恐怕有些夸张了,只要大梁军一样从东面压过来,袁氏仍然没有机会。”杜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有些颓然的摇头,“我们没有能力打破他们双方的对进之略。” “未必!”秦再道目光中多了几分灼烧的狂热,“万一东面梁军无法如期赶过来呢?” 杜立精神一振,有些不敢置信,“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但是江大人在我离开时就和我提起过,南边大梁天兴军未必能如期赶到。”秦再道摇摇头,“杜兄,你不必多问了,江大人没有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也只能由你,不过我是你的话,就只能选择信。” 杜立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粗重,手中握着的乌黑巨剑更是微微发抖,显然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些失了分寸。 事实上在北上之前,他对这一次北上突袭也还是持悲观态度的。 断了粮道对于南阳军肯定有影响,但是要说有致命影响,杜立很怀疑,但是他不得不来,尉迟无病态度强硬,而日后一旦蔡州覆灭,南阳势大,鄂黄杜家仰仗关中李氏的时候更多,他不敢违逆对方的意思。 但现在一丝接一丝的可能却如同环环相扣般燃起了他的希望。 突袭汝水边上汶港栅的南阳军,虽说敌众我寡,但是敌明我暗,我军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未必就没有机会。 更为关键的是秦再道说到了江烽透露出了对东面梁军也有安排,如果真的是那样,南阳军和东面梁军的汇合难以实现,那么汝阳城只要拿不下,那么袁氏就能够扛得住。 这一宝他不赌也得赌,因为他没的选择。 赌了!他杜立这一宝赌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节 曙光(为江南烟酒生加更!) 江烽呆呆的仰着头注视着天空。 漆黑的天空没有半点星光,静夜无声,但江烽内心的烦躁却是难以排解。 秦再道他们已经渡淮北上了,斥候传回来的消息,杜立愿意赌这一把,秦再道跟了。 想到这里江烽就忍不住苦笑,虽然把杜立引入了彀,但并不代表这一战就真的成了。 实在是这一战己方胜算太小,敌人在各方面都太强,要扳回来,除了努力之外,很大程度就真的要看天意了。 汶港栅地处汝水中游,乃是进军汝阳的要地,蔡州军在此立寨,也就是要依托汝水之利,防守汝阳,若是南阳军直奔汝阳,那汶港栅蔡州军便可从背后给南阳军造成威胁,所以要取汝阳城,必须要拿下汶港栅。 江烽知道蔡州军在真阳城已经阻击了南阳军不短的时间了,南阳军从申州渡淮到白苟城再到真阳县城这一线补给顺畅,使得南阳军有底气继续在真阳城下打下去。 哪怕有少量本地士绅私军意图袭击这条粮道,但南阳军守卫甚是严密,甚至还有意设陷阱反噬了两拨士绅私军,使得士绅私军损失惨重,再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是杜立和秦再道他们袭击汶港栅能成功,但这也不意味着这一战就胜利了,天兴军已经成功收复了整个陈州,南陈州再度回到大梁手中,在耽搁了一段时间之后,天兴军又在大梁崇政院的严令之下开始西进了,目标直指汝阳城。。 张万山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江烽不知道张万山这一趟任务究竟如何,实际上这更像是一个意向性的撩拨,按照江烽自己的估计,成功率甚至不超出两成,而秦权的目的意图自己现在也没有猜出来,但是江烽推测秦权恐怕现在也并不希望袁氏就此覆灭。 所以这一切都还要看秦权的心情如何了。 但无论如何,江烽觉得自己都应当一试,只有当你试了之后仍然失败,你才会无悔。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江烽忍不住一扭头,直觉告诉他,恐怕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 “大人,张大人回来了。”卫士们很兴奋,张万山作为他们的前任领导这一段时间里干的很开心,卫士们也知道张大人是出去执行某个艰苦任务了,时间长短,能不能成,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一身风尘仆仆的张万山几乎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直奔江烽所在来了。 “大人,成了。”张万山语气里都多了几分颤抖,一片疲惫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哦,什么成了?”江烽一把把张万山拉到面前座椅上,示意对方入座。 “我没见到秦权,但见了秦衡等人,我把您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了,秦衡不置可否。”张万山坐定,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但我看他根本就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后来让我跟着他们跑了好几天,在亳州境内来回乱窜,没让我走,我也就跟着他们。” “嗯,蚁贼不傻,秦权更是狡谲诡诈之辈,当然不可能遽下决断,他们也要核实情况。”江烽点头,“这也在情理之中。” “大概拖了八天作用,秦衡把我叫去,让我回来,他说我介绍的情况他知道了,我也没有逗留,直接回来,但安排接应的人沿着蚁贼主营和颍水一线进行布防观察,我刚回固始,就接到了回报,蚁贼主营骑军开始集结,规模数量不算小,三千骑左右,辎重草料也跟随不少,估计是要进行长途奔袭,……” 一般说来骑军的长途奔袭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不像外行想象的那样,日行千里夜走八百,那只是只单匹骏马极端情况下的计算距离,而且也多半带有夸张成分在里边。 大规模的马队行军速度虽然要比步军快得多,但是一日行两百里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当然训练有素的骑兵情况可以更好一些,但是这这种行军一般说来是不持久的。 两三日就是一个界限,否则战马掉膘甚至因为疲劳患病死亡就会是非常正常的情形。 从亳州到蔡州,距离在六百里左右,纵然是蚁贼最精锐的骑军,起码也要三五日,这也意味着只能是长途奔袭,而非短途奔袭。 长途奔袭战马就需要携带必要的草料,而且前期还只能保持一种较快速度前进,只有在接近目标的时候,才会采取快速突袭战术。 当然对于蚁贼来说,颍亳之间倒是不存在问题,虽然和感化军处于缠战状态,但是蚁贼可以轻而易举的在这期间行军获得当地蚁贼的辎重补给,当然携带必要的草料也是应有之意,否则一旦遇到意外,那就要出问题。 “现在蚁贼主营在什么位置?”江烽沉吟着问道。 “山桑县城西南大概八十里地左右,快要靠近夏淝水了。”张万山略一思考就回答道。山桑就在涡水畔,也就是现在的蒙城,地理位置也极其重要。 江烽知道那里已经是颍亳边界地带了,那么从那里出击蔡州,距离也大概在五百里地左右。 如果是蚁贼波斯女或者秦河部,那三日之内倒是很有可能就冲入蔡州,但江烽觉得五日时间应该是一个比较中肯的判断。 毕竟前期蚁贼要养精蓄锐,你不是光行军,最后还要来一次突袭,也还需要和蚁贼的斥候进行对接配合。 如果走北线,需要过夏淝水、颍水和小汝水,如果走南边,也还是要过夏淝水、颍水,但北面显然更适合一些,假如蚁贼真的如自己判断的那样是奔从陈州出击蔡州的梁军去的话。 “万山,你在颍水一线安排有人?”江烽微微点头,现在就看蚁贼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料的那样,与大梁这种特殊的关系会让他们爱恨交织了,那这一宝还有的押。 “嗯,我安排三人在颍水一线,我估计如果蚁贼要进蔡州,只能从汝阴以北渡过颍水,那一线适宜渡河的位置不算多,脱不开那几处,可以及时发现。”张万山对这一线地理情况也很熟悉。 一旦渡过颖水,基本上就可以确定蚁贼是真的要奔梁军而去了,梁军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会遭遇蚁贼骑军精锐这个他们教出来的徒弟会从背后给他们凶猛一击吧。 “好,你安排人随时掌握好,一旦得知蚁贼渡过颍水,以最快速度报告。”江烽见张万山也是疲倦不堪,挥手示意,“你赶紧回去抓紧时间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待到张万山下去休息之后,江烽心境久久不能平息。 大梁和南阳联手伐蔡在很多人看来其实已经是一个死局,虽然晋军也开始意识到问题出兵大梁北面,虽然泰宁军也终于摆脱了河朔那边的羁绊出兵了,但实事求是地说,已经有些晚了,大梁已经在北面和东北面都做好相当充分的准备来应对,尤其是泰宁军的迟缓是致命的。 以往中原战局一旦开打,泰宁军都是首当其冲,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何泰宁军迟迟未动,甚至比晋军还要慢上许多,这直接导致了整个蔡州从西到东三个战场遭遇了大梁极其凶猛的进攻。 而以往蔡州的最大奥援淮北这一次又被蚁贼给拖住,使得从一开始淮北方面就显得捉襟见肘,根本没有多少精力来支援蔡州,即便是现在淮北也意识到了危险,但他们现在的确有心无力。 大梁和南阳也都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很笃定,因为他们认为此局已定,的确,再没有其他大的意外因素情况下,大局确实不可能有什么变化了。 单单是鄂黄和固始骑军的袭扰,亦或是蚁贼骑军对大梁天兴军的偷袭,都难以改变大局,必须要两者皆成功,甚至还要加上晋军和泰宁军在随后对大梁的进攻取得进展的情况下,这个局才可能被扳回来。 晋军和泰宁军那边江烽无力干涉,但是其余两方面,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而且似乎也看到了曙光,剩下的就看老天帮不帮袁氏了,也算是帮不帮固始军。 这个时候,固始军居然和袁氏的命运绑在一起了,想来都觉得滑稽,要知道两个多月前,双方还在打生打死呢。 现在固始军、蚁贼这些本来都是袁氏的死敌,居然都要为袁氏的生存尽一番力,世事难测,莫过于此。 江烽对秦再道和杜立他们偷袭汶港栅南阳军还不太放心,一千八百骑军,对一万多人的南阳军袭击,其中风险之大自不必说,有个意外功败垂成也很正常,就算得手,能否达到效果?也不太好说。 所以他准备有第二手方案,这同样是一个看起来有些不切实际的冒险,但有时候哪怕是明知道是冒险,你也得去干。 “去请邓龟年、罗真和静娘子他们来一趟。” 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汶港栅是汝水上重要河防隘口,蔡州军驻扎于此,南阳军与之对峙,半个月前江烽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位置是否可以值得冒一次险。 冒这个险,同样也需要各方面条件凑成,现在似乎有了一丝曙光。(未完待续。) 呐喊一声,求200张月票,很久没求月票,自己给自己鼓劲儿!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五十节 做最坏打算,尽最大努力 杨堪身形回旋,一双冰王戟如展翼般拉开,玄霜劲提聚到了十成,摆出了防御架势。 整个一层淡淡的白雾开始在杨堪周围一丈之内慢慢凝聚,这也是杨堪踏入太息期之后玄霜劲的一个升华体现,气劲实质化,更为凌厉凶悍。 而伴随着气劲沿着他本身就是纯阴属性的冰王戟,银白色的冰王戟甚至浮起一层透明结晶体,望之若冰霜。 “二郎,你要准备好啊,你这架势越来越猛,我有些吃不住,不得不加大发力了,到时候可能会控制不住,蕖娘子也得要小心一点,万一我控制不住,你得帮着压一压。” 这已经是二人第五次切磋了,前三次两人也是放手一步,但都还有所克制,到关键时刻都还能收住劲儿,但是第四次就险些失手了。 两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元力勃发,一震一撞之后,江烽的狭锋斩马刀被杨堪冰王戟斩成了三段,江烽也是口鼻溢血,杨堪也险些被江烽断裂的斩马刀伤及胳膊。 但江烽却受益匪浅,震伤内腑给了他用自己花了七日时间炼制易筋洗髓浆作实验的机会。 用炼制的易筋洗髓浆连续浸泡了三日,让江烽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整个身体似乎都像是被彻底的洗涤了一遍,浆液浸润入肌肤,渗入了骨髓和经脉中,让其如同在玄火中燃烧的感觉,这三日让江烽既痛苦又快乐。 所以这种特殊的感受让江烽在出关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要与杨堪一试。 杨堪却不敢这么大意了,特地让鞠蕖来作为监场,目的就是在双方搏杀失控时能拉住缰绳,防止相互伤害。 他感觉到江烽的爆发力超乎寻常的凶猛,每每在关键时刻都能够突然加力发威突破一个层级,这往往让人措手不及,同级别甚至略高一筹的都极易为其所乘,但是再高一层面的则有可能在作出应激爆发时伤害到江烽,所以杨堪不得不谨慎一些。 杨堪在经历了那一场恶战之后已然踏入了太息期,只是他进入太息期时间太短,状态还不稳定,而江烽的这种状态同样让人不可捉摸,所以这也是他担心的原因,一旦交手过程中难以控制,没准儿就会伤及江烽。 江烽仍然是持握了一柄狭锋斩马刀。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换了多少柄这类武器了,可以说几乎每一场恶战或者高级别切磋都得要让一柄武器报废。 缺乏一把像样的兵刃这个问题也困扰着他,但短时间内这个问题还无法解决。 哪怕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斩马刀也经不起他这样折腾,但如果要定制或者说需要用特制矿物甚至术法来熔炼打造,现在固始军中还没有这等人才。 邓龟年他们一行人中还没有熔炼铸造这方面的匠师,就看他这一次的信函邀请会不会有这方面的收获,但估计也很难。 事实上这类匠师在哪个地方都是珍而藏之的,哪怕是大梁这种不太看重术法一道的地方,也一样对术法匠师极为器重。 盖因无论哪个藩阀都对能够熔铸高级别武器或者术法武器的匠师极为重视,尤其是高级别武器中加入术法加祝,可以让武将在冲阵斩将时发挥更好,同样高阶别的御法衣和术法盔甲也能为武将争取到更多的生存机会,让他们的发挥更淋漓尽致,这等人才哪里都会视若拱璧。 江烽活动了一下身体,御法衣紧裹在身上,许静已经在法衣上加祝了两次木性术法,可以最大程度的抗御元力玄气的侵袭,只是手中这柄斩马刀还是有些不够看,不过现在也只能凑合了。 江烽也打定主意在光州争夺战尘埃落定之后,自己无论如都要去弄一把趁手的兵刃了,否则日后真要对阵上像袁无敌、袁无为这样的高手,本身就棋差一着,还在武器上吃亏,那就真的没法玩了。 “七郎,那我就来了,不要留手,我也会尽我之力,另外我提前说一下,我的元力导引之术非同小可,可能会有一个突然提升,你好自为之!” 江烽没有提三皇炮锤之术,毕竟这是许静私下给自己的,若是让许宁或者许子清知晓,也许现在已经没啥了,但是毕竟也没那么好。 “哦,我说呢,原来二郎还藏着一手呢。那赵榄就是栽在你的这一手吧?” 杨堪笑了起来,把玄霜劲提至十二成,既然江烽要求不留手,他也不会客气,这种高级别的交锋,把各自潜能激发出来,风险固然大,但是对双方的体悟砥砺也一样作用非凡。 “我来了!”江烽不再废话,身体微微向下一沉,健步疾跑,猛然三步之后一记虚踩,身体猛然升空,手中的斩马刀已然荡起一重乌黑色残影,斜挂而起。 “咦?”杨堪没想到对方这样疾步升空却以这样由下而上的一击,直奔自己上半身,自己只需要稍稍一撤身体,就能躲过这一击,但是这肯定不是江烽想要的,他要的就是双方硬碰硬的对抗。 想到这里,杨堪也不客气,双戟狂抡,犹如两条银白色的冰龙暴卷,交错连击。 从升空那一刻间,江烽心神便已经彻底丢开了一切,他只想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以三皇炮锤之术激荡起来的元力通过这疯狂的连击释放出来,让对方的反震之力来砥砺洗涤自己的经脉血气。 杨堪也没想到江烽来得这样凶猛这样不顾一切,甚至把元力都全部激发出来了,连续三击之后,冰王戟上的白雾结晶被全部震散飞逝,自己的血气也是一阵乱涌,杨堪吃惊之下,这才知道江烽这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来一次爆发,赶紧陡然催发全部元力。 犹如炒豆般噼里啪啦一连串数十声由小变大的细密碎响,进而演变成狂野无比的交击碰撞,陷入了狂乱之中的江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斩马刀在最后那一击之后碎裂成数十块,身体只能迎面扑上。 一惊之下的杨堪来不及多想,也只能丢开双戟,迎面撞上,而这个时候也意识到问题的鞠蕖也犹如鬼魅一般一闪而至,轻轻在江烽背心上拍出一掌。 三道身影终于在轰然撞击崩散开来的云气中飘飞开来,袅袅散去的云气霜雾中夹杂这一道云黄色的光带一闪即逝。 江烽是被鞠蕖斜扶着飘飞开来的,直飞出十余步方才慢慢落下,太息期的高手全力一击,不是她这个养息期的高手加上江烽这个静息期的角色合击就能抵挡得住的,不得不依托后飞之力来化解。 杨堪也是一阵气血浮动,倒飞几步,稳住阵脚,心中又是惊讶也有一丝艳羡,这个家伙竟然就通过这么一口气几十次碰撞硬生生震开了经脉血气,晋位养息期了?! 此时的江烽觉得自己全身犹如一盘散沙,如果不是鞠蕖相扶,他就要直接委顿在地了。 一浪一浪的气血滚滚而过,就像是将江河中的沙粒推平,然后带入水中,缓缓流转。 鞠蕖也大略知晓江烽此时的状态,只用了一抹气息帮助江烽引导,让江烽这样慢慢的运行起来。 须臾之后,江烽慢慢可以自己站住身形了,鞠蕖抽手离开,站在一旁。 气流犹如涓涓细流汇入江河,渐渐变得波澜壮阔,涌荡奔行,直入江海。 江烽慢慢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到了饭点儿了。 一旁的杨堪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二郎,你这么心急火燎的要突破养息期,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江烽也没有隐瞒:“嗯,明日晚上我便要带邓龟年、静娘他们几个北上,阿满和亲卫队和牙兵也要去一些人。” 杨堪吃了一惊,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你要去汶港栅?” “嗯,秦再道和杜立他们虽然有了计划,但是这里边变数很多,而且我也担心他们这一千多骑能不能达到目的,汶港栅是蔡州军在汝水上的要塞,但也非没有半点缺陷,斥候早就把地图传了回来,龟年和静娘他们用龙角制作了一具水性术法道具,很有点儿意思,我想带他们去试一试,看看有没有机会。” 杨堪有些无语的摆了摆手,这位主帅想的问题的确要比自己这个近乎于副帅的角色多太多了。 这个时候杨堪才深刻意识到为什么江烽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折服了包括秦再道、张越、许子清、鞠慎以及丁满、李桐、葛晗这些人,要知道这些人几乎是五花八门,来自不同的渠道,不同的出身,性格各异,但是却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慢慢地聚附在江烽麾下,这绝非偶然。 见杨堪似乎想要说什么,江烽笑了起来,“七郎,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要去做,做最坏打算,但要尽最大努力,我们这一路不就是这么拼搏过来的么?做了未必能成,但是不做你肯定不成!” 杨堪脸色也严肃起来,不再多说:“你尽管放心,固始这边有子跃和子清,我打算去光州那边。”(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节 无论如何,按计划进行! 趁着夜色一行四十余人出了固始城。 汝水和浍水一北一南注入了淮水,是淮水中游的两条重要支流。 江烽对汝水有很深的印象,汝水也绝非后世的汝河,盖因汝水在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有相当详实的叙述。 这是淮水中游一条极其重要的支流,发源于都畿道的汝州西部的尧山中,后来与同样发源于尧山中的滍水在许州境内汇合,浩浩东下,经郾城、上蔡、兴桥栅抵达蔡州州治汝阳,然后继续南下过汶港栅,经新蔡,东南注入淮水。 汝水在过许州之后数量变大,沿线形成大量的湖沼区,这些湖沼区或是由地方略加修缮围城,或是在洪涝年间自行流淌入低地形成,如横塘陂、青陂、绸陂、墙陂等等,不一而终。 江烽虽然从斥候的地图中知晓一些,但是一直到真正接触到汝水,才知道这个时代的河流状况。 河流在洪涝年间在河湾、水汊处不断向外蔓延,形成大量的湖沼区,这些湖沼区成为了天然水量调节器,同时也是干旱年间最好的灌溉水来源。 江烽一行死十余人沿着汝水而行,早已经有斥候向导沿路导行,时而昼伏夜行,时而昼夜兼程,尽可能的避开了沿线所有人。 只不过有时候难免要遇上一些渔人,为了避免泄露行迹,那就只有寻个地方捆上,留下一个人看守,也算是为日后返回留个打尖处。 对于邓龟年、许静等人来说,这种昼伏夜行的生活却是格外新鲜,一开始还充满了兴趣,兴致盎然,但是连续步行三日之后,又在芦苇荡里躲藏了几次,先前的新鲜感立时就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枯燥和疲倦。 江烽的此次行程当然不是一时间心血来潮,事实上在邓龟年和许静他们在就龙角制作水性术法道具时,他就在琢磨着汶港栅的问题了。 汶港栅是蔡州军在汝阳南边的重要要塞,它和真阳县城一东一西屏障着汝阳南线。 南阳军要想北上进攻汝阳,要么就得要攻占真阳县城,要么就要拿下汶港栅,而汶港栅和真阳县城互为犄角,兼之后方又有汝阳作为后盾,所以对南阳军来说,打破这掎角之势就是首要任务了。 现在南阳军被阻于这一线,主力大军正在真阳县城与蔡州军激战,而汶港栅这边虽然是次要战场,但是由于汶港栅的重要性,加之蔡州军驻扎五千人在这里,所以这里仍然是南阳军围攻所在。 一行三十余人乘坐的两艘蓬船悄无声息的向前滑行。 江烽坐在船头上,静静的遥望着前方。 天色已经渐渐转亮,又是一夜过去,如果按照向导所说的,这里距离汶港栅只有十余里地了。 鞠蕖和许静相互依偎着靠在船壁上熟睡着。 这几日里可把她们二人折腾得够呛,时而走陆路,时而走水路,时而昼伏夜行,时而昼夜兼程,饮食不定,加上这一路行来自然就不可能还能像上次去汴梁那样还能住住旅舍,要么就在河汊子里歇息,要么就只能在船上小憩,那味道可不一般。 不过这几日里虽然艰苦了一点,但是对江烽来说却觉得是一件好事,原本相互间很有些陌生的鞠蕖和许静迅速在这种周围都是男人的环境下熟悉起来。 本来鞠蕖对许氏一族是很有敌意的,从她对许子清、许宁等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但是许静单纯的性子也迅速征服了同样心性直爽的鞠蕖,两个人在接触了之后也就很快融洽起来,这让江烽大为心安,甚至觉得这一趟哪怕一无所获,就凭二女能融洽相处,也算是一大收获了。 苏铁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是还是把鞠蕖和许静惊醒了过来。 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二女,苏铁黝黑的面孔上多了几分局促,“大人,前面只有两里地就没有芦苇了,汶港栅方圆五里地内的芦苇都被清除掉了,我们可能只能在这一段停船了。” 江烽点点头,目光仍然停留在前方:“你的人上岸了么?” “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上岸了,按照之前的约定秦大人骑军中也有和我们联系的,时间应该是今日午时在汶港栅西南三十里地之外一处土地庙处。”苏铁赶紧回答。 从意识到南阳可能要北伐蔡州时,江烽就已经在开始着手作这方面的准备。 当然那个时候江烽也不知道局势会演变成什么样,但他很清楚南阳要北伐,真阳和汶港栅是绕不过去的两个关键节点,所以也专门要求张万山和苏铁要对真阳和汶港栅两处要地的情况着重点情报收集。 现在之前的情报收集和相关安排布置终于还是收到了效果,起码这沿着汝水这一线的安排布置就不是三五天内就能准备好的,没有一个月时间精心准备,根本不可能。 苏铁的工作还是让江烽非常满意,虽然苏铁在思路眼界的宽广和处理问题的灵活上不及张万山,但是苏铁在办事的执行力上却要比张万山强,二人是各有千秋。 如果再加上尚未从汴梁返回的陈实和楚齐,自己当初选出来的四个亲卫,自己都没走眼,经历了这几个月的打磨,都开始绽放出属于他们的光彩。 江烽略一思索,秦再道和杜立的骑军应该还没有到,他们前期需要适当放慢速度,与南阳军保持相当距离,避免被南阳军斥候发现,所以不得不向东靠得更远一些。 时机也就是那么短短一天时间里的某个时段,也许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但是选择这个时机同样也是一个十分艰难的抉择,这种情况下,包括江烽在内,都没有多大的把握。 虽然斥候细作的情报也在不断的报送上来,可以说近期固始斥候主要工作就是针对真阳和汶港栅这一线的情报收集,但是汶港栅这边就一线排开几个军营,南阳军显然还是比较重视防止被偷袭的,尤其是这个地区蔡州士绅私军仍然有一定威胁性。 “河沿岸的情况你们都已经观察了解过了?”江烽也知道汶港栅既然是蔡州军驻守重点,肯定在防范上是有所准备的。 “观察过了,上游一个河汊处,大概在三里地左右,地势较低,因为有一条河道相通,按照大人的意思,那里应该是比较合适的点位,驻守有蔡州军一队人,只是……” 苏铁并不清楚邓龟年和许静他们制作的龙角术法道具一事,他只是从常理角度来考虑。 那里虽然有一处适宜破堤的水口,但是一来驻守有敌人,还有烽燧,二来,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水口若是要掘开,没有三五百人干上一天,你是根本无法做到的。 可这等情形之下,三五百人干上一天要掘开水口,真把蔡州军当聋子瞎子差不多。 而南阳军显然也是在这一点上进行过侦察了解的,一旦水口掘开,大水下来,首当其冲的蔡州军,然后才会是南阳军,所以虽然也派了有一队人驻守观察,但是并不太在意。 江烽笑了笑,苏铁做事踏实,但是在眼光上还是窄了一些,不过江烽能理解。 比起张万山好歹也算是庶族中的上层角色,自小在外游荡,眼皮子自然要宽泛许多。 苏铁穷苦人家出身,母亲是寡妇,给一个从关中过来的游侠儿当了几年相好,苏铁也就跟着这个游侠儿打下了武道基础,才有了今日造化。 “南阳军那队人距离蔡州军那一队人距离有多远?你把位置图给我画出来。”江烽随手递给苏铁一根炭块。 苏铁对于地形早已经烂熟于胸,三五两下便把整个方位图画了出来,一边解释:“南阳军主要是监视蔡州军,双方其实都是相互监视,蔡州军在河汊外大概一百五十步左右,这边有一处栈道入水,停有一艘小艇,主要是用于和汶港栅那边通过水路联系,偶尔也有汝阳下来的通讯船要驻留这里,……” 整个地理位置形势就随着苏铁细细的介绍慢慢在江烽脑海中成形了,当然这也只是一个最粗略的概况。 鞠蕖、许静已经后来被叫过来的丁满、黄安锦、邓龟年几人也都很认真的听着苏铁的介绍,不断的发问。 有时候苏铁也说不清楚的时候,还要把另外一名斥候叫来进行补充,务求达到最清楚详实,每一个不清楚的地方都要搞明白。 所有人都很清楚,胜负也许就在今晚。 一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伴随着苏铁讲得口干舌燥,大家的心境似乎都被这有些压抑的局面给弄得有些烦躁起来。 江烽手中的炭块不断在船板上涂画着,路线,箭头,标注,符号,一点一滴,慢慢填满了整个空白处,在没有实地观察那一处水口和水口外的地势情况下,江烽只能按照苏铁和那个斥候的观察来进行安排布置,如果真的有误,那也就只能说苍天误人了。 终于,江烽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将炭块丢入河中,默默的用脚下的鞋将图画抹掉,“苏铁,安排人去通知秦再道他们,不管我们这边情况如何,今晚他们那边按计划发起攻击,按计划撤退!”(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节 开始行动! 斜河汊。 汝水在这里绕了一个弯曲,然后继续向东南而去,而汶港栅就在下方一里多里地,一个虽非城池但却是以堡寨形式存在的要隘就屹立于那里。 南阳大军已经牢牢围困住了这里,连续多日的激战让双方都有些精疲力竭。 汶港栅是蔡州方面专门打造的防御型寨子,虽然相对于城墙式的城池略有不如,但是这种分布均匀以及配置了大量投石车、强弩、车弩等武器的梯次防守阵型,还是让久未经历过这种苦战的南阳军吃足了苦头。 鏖战已经进入最艰苦的相持阶段,依靠着雄厚的兵力和充裕的后勤保障,虽然攻势被对方不断摧毁,但南阳军还是确立了优势。 剩下的只是时间,看看驻守在这里的蔡州军能够坚持多久的问题,除非获得汝阳城中的蔡州军增援,而这恰恰是南阳军所希望的。 马二山有些慵懒的怀抱着长枪靠在栈桥上的木柱上,无聊的瞅着对面的数百步外的南阳军骑队。 这一带都是泥沼地,除了那高出来的这一线垄地外,纵然是南阳骑军再是嚣张,也无法跨越这一线。 筑起的高垒上三台投石车和两架床弩死死的封住了这条不过二十步宽的垄地,要想突破这里,那就得付出血的代价,而且只要南阳军敢大军来攻,下边堡寨里随时可以大军增援。 不过马二山也知道南阳骑队来这里的目的也就是监视自己这一方,防止这一线凹缺的水口被人掘开罢了。 不过马二山对南阳骑队的这种做派嗤之以鼻,也不想想,己方营寨也一样在下边,真要大水下来了,岂不是连自己的寨垒一并给淹了?那可还有好几千兄弟呢。 枯水期的汝水水量依然不小,这和上游太多的塘陂、河汊、湖沼有很大关系。 夏秋季发大水,水便流入这些塘陂、河汊、湖沼、水荡里,到了枯水期,汝水河道里水位下降,这些湖沼、塘陂里的水就慢慢回补,流入汝水,让汝水始终能保持一定水位。 马二山打了个呵欠,懒懒的又看了一眼河面上,河面上仍然是空无一物,冬日里河边上已经多了些冰凌渣子,偶尔有一些越冬的野物会在河边上转悠,倒是让整个河边上多了几分生气。 目光重新回到对面,高垒上的几个兄弟冷得跺着脚,什长正在小心的检查着投石车的索带和构件,防止因为沾了水被冻结损坏。 又是无聊的一天,但是马二山却很满足,若是下到堡寨里去,就不得不面对那些南阳军每日里不停息的进攻,虽然规模或大或小,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若是汝阳城里再不来兵增援,汶港栅就守不住了。 五千兵力经过前一段时间的连续厮杀,现在只剩下三千多人了,而且大多都带伤,当然南阳那边也付出了惨重代价,马二山不识数,但估摸着那每天黑压压的尸体抬下去,都得有好几百具吧? 冬日里天日黑得早,酉时十分天色便慢慢暗了下来,马二山和旁边一个还在抄着手跺着脚的兄弟打了个招呼,准备交班了。 那边南阳军似乎也在交班了,一帮子骑军陆续离开,换上来一队步卒,搭起了架子,甚至燃起了火堆。 这种局面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了,最初大家还有些紧张,但是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就是一个相互监视,谁也别想在水口上做文章,不过话说回来,要在这水口上做文章,没几百人没日没夜干上一两宿,谁能掘开? 几个还裹着肩膀胳膊的兄弟上来了,都是在下边堡寨上与南阳军对阵时受的伤,但还能撑得住,调到这边来守水口,算是好事,起码能比在下边也第二天太阳都见不着了要好得多。 马大培活动了一下身体,瞪了一眼还有些懒散的堂弟,马二山赶紧收紧身体,挺直胸膛,在堂兄的目光下,依次下去了。 对这个堂弟马大培也是无可奈何,在平舆乡下混日子的时候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货,好不容易当兵吃粮,又始终吃不了苦,就这么拖着赖着,若不是自己照拂,只怕早就吃了军法。 今夜上半夜是自己这个队守值,虽说夜里南阳军不太可能从这里来夜袭,因为就算是拿下这里,对一里地外的大寨也没太大影响,反倒是大寨上的高台上的弩车和强弩可以居高临下给这边无可遮蔽之处直接打击,南阳人没那么傻。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南阳人被困阻在这里也有些日子了,连续不断的拉锯战让双方都有些吃不消了,虽然南阳军占尽优势,但是要想一下子拿下汶港栅大寨,那也却是休想。 马大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示意自己下边几个兵各就各位,大家伙儿轮着守望,再待会儿,就得把火把和灯台点起来了。 默算了一下时间,猛地的一挥手,两艘船悄无声息的开始的沿着汝水东岸开始划动。 要想抵达目的地,首先需要绕过汶港栅前往汝水上游,然后再从上游滑下来,一直到靠近水口处。 从斥候反馈回来的消息,蔡州军和南阳军都在这水口处驻扎有少量负责监视的军队,数量在一二十人到三五十人之间不等,南阳军那边步骑结合,而蔡州军这边则是据垒而守。 当两艘蓬船终于按照预定计划缓缓靠近水口垄地时,江烽才发现情况也许并不像之前猜测的那么简单。 垄地正中处建有一处高垒,高垒上三台投石车和两具床弩对着垄地,这都在掌握之中,关键在于后方还有一个高台,高台上高悬的灯台灌足了灯油,而且明显加祝了术法,远胜于寻常油灯,不但防风,而且将整个方圆三十丈内都照得透亮。 高台边上几个士兵正在一边说着话,一边目光也在河上逡巡,背后三面铜锣就悬挂着,随时可以敲响。 这帮家伙虽然说不上多认真,但是如此一览无余的情况下,要躲开这帮家伙的视线可就成了一件难事。 船紧靠着岸边停了下来,从这里过去至少还有两里地远,就这么过去,哪怕是以江烽、丁满和鞠蕖的水准,也无法保证不惊动这些守卫士卒的情况下靠近对方。 邓龟年、许静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了,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但是却发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 直接杀过去固然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警讯发出,汶港栅的蔡州军一旦警醒起来,势必要影响到外边的南阳军,就算是这边发动了水系术法阵,决堤放水,这中间还有一段时间,能不能达到最好效果,就很难说了。 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游动,丁满、郭岳、黄安锦以及苏铁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苏铁,蔡州军和南阳军这种相互监视的情况已经有多久了?” “有一二十天了,一直这样,大家相安无事,也互不干涉,就是起一个监视作用,只要不动水口垄地,大家都这么僵持过。” 苏铁吞了一口唾沫,这个高台明显是才建起来的,而且用了这种术法焰灯大大出乎意料,也是斥候之前未曾掌握的。 “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也来不及了。”江烽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注视前方的高台,然后又望向那边岸上南阳军篝火堆。 “只能冒险一试了,阿满,你和苏铁带几个人过去,从前边上岸,绕行过去,解决掉南阳军那帮人,记住,从现在开始计时,你要估算到时间,我和小郭,从这里下水,潜水过去上垄地,你观察这边高台上的动作,只要他们没有动作,你们就要装成是内部喝醉了酒打斗闹事,吸引他们注意力,一直要等到我和安锦他们发动!” 丁满会意的点头,“我明白大人的意思要我们用这种方式吸引蔡州军警哨注意力,又要让阵势不至于太大让蔡州军警哨鸣金报警?” 江烽满意的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尺度阿满你要把握好。” “安锦,蕖娘,你们和龟年、静娘他们在我们一发动之后,就立即划船下行,到垄地边上抓紧时间布设阵法,我们时间不多,要在最短时间内布设完成,同时又要保证术法威力,确保要能彻底冲毁水口,让河水能快速冲垮整个垄地,迅速下泄,……” 这个时候再没有人提出任何质疑和补充,任何事情都有变数,剩下的就靠你临机应对了。 “大家还有没有其他要补充的?”江烽环视一眼,见丁满、郭岳、黄安锦等人都摇头,鞠蕖倒是想要说什么,但是还是摇了摇头,但那一眼里饱含的关心却让江烽心中也是一暖。 自己和鞠蕖的感情似乎一直是在这种生死挣扎中越来越紧,甚至已经超出了用多余语言来沟通了,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足以说明其他一切。 只不过这一次却多了一个许静,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看见许静苍白的脸颊上同样也是充满了关心,倒是看见江烽望了过来,让许静脸颊也是微微一红。 似乎是明白江烽的意思,许静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行动!”(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节 夺垒(为知行合一运城加更!) 马大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身体,四处张望了一下,焰灯之下,方圆几十步内都如同白昼。 据说这种焰灯乃是术法特制,灯油是用海中大鱼油脂熬炼而成,所以特别明亮且耐燃,一个整晚上只需要加一次灯油就足够了。 那边的南阳军仍然是围着篝火堆,看得出来他们的给养还不错,不时有人再嚼着炊饼类的东西,这让马大培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肚子里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这夜里,若是不准饮酒,又没有足够吃的,真是难熬啊。 马大培忍不住想要哀叹一声,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马大培不是第一次经历战事了,十多年来,他从加入蔡州军开始,从最初与感化军打仗,与泰宁军打仗,到后来主公突然与大梁反目,与淮北结盟,于是又和梁军打仗,与蚁贼打仗,算下来也有十几仗了,可没有哪一次有这么凶险过。 起码蔡州从来没有被打到了汝阳境内,当然蚁贼不算,一卷而过,也就是一帮蟊贼罢了。 可这一次情况不一样,大梁和南阳突然联手,局面一下子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不过马大培还是坚信主公这一次能化险为夷,就凭这各县里的士绅大人们都仍然坚决的支持主公,那这一仗就能打下去,哪怕打到汝阳城下。 “赵二,别他妈在哪里打瞌睡,四处给我看看,小心掉下来!” 看见站在高台上的右边那个家伙又在打瞌睡,马大培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怎么总是睡不醒?这要从高台上落下来,还不得摔个半死? “五郎,你们那边也得小心一点,别被人摸上来把砲车给坏了。” 喊醒了打瞌睡的手下,马大培又把目光投向在高垒上守卫的几名士卒。 “行了,队正,这大夜里的,鬼才来搞砲车,南阳那帮人你没见着也冷得在那里摔跤打斗取闹呢。”缩着脖子的张小五提溜了一下清鼻涕,不耐烦的道。 “哦?”马大培踮起脚扭过头看过去,好像是那么回事儿,南阳那帮人好像真的在手舞足蹈的闹腾着呢,这帮家伙也太他妈精力过剩了,吃了炊饼胡饼真的闲着没事儿干? 马大培有些愤愤,但黑夜里一抹光亮掠过他的眼角,“咦?” 动起了兵刃?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马大培有些迷糊起来,这南阳兵再不懂事儿也不敢打闹中用兵刃吧? 长年的战场生涯还是让已经是队正的马大培下意识的警觉起来,虽然那只是敌人,但是这毕竟有些不合常理,所以他要认真观察一下。 应该说丁满他们对南阳军的突袭是相当成功的,二十多名南阳士卒只是很短时间内就失去了战斗力,能够和丁满他们一搏的也就是寥寥两三人,甚至连兵刃都还没有来得及扬起就已经倒下了。 但倒下了丁满他们还得要继续摆弄,要把高台上的蔡州军注意力吸引过来,避免他们把目光放在河面上。 而这个时候江烽和郭岳还在小心潜在水中向目标挺进。 与此同时,黄安锦已经下达了命令,让两艘蓬船提前开始向下滑行。 原因很简单,由于垄地在前面有一段弯曲,如果蓬船贴着河岸向下滑行,可以利用对方视野上的死角向前滑行一段,一直要到接近高台不到五百步左右才可能被对方发觉,这期间如果能够控制蓬船贴着河岸滑行,速度慢一些,是可以保证不被发现的。 马大培目光死死的锁定了远处南阳兵的篝火堆,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兵刃一出,似乎就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他注意到了对方篝火堆边上倒下了好几人,这么冷的天气哪怕是斗殴相扑,也不可能就这么躺倒在泥地上,而且不是一人两人,有好几人都是如此,这显然不合情理。 敌袭?!难道是寨子里的龙雀尾摸出去了解决这些南阳兵? 不可能,马大培清楚寨子里已经被南阳军围得水泄不通,而这边也只是因为只有一条高垄地,所以南阳军才派人监视,并不太在意,因为大军不可能从这边出来,一旦调动,南阳军在堡寨外就能发现。 马大培有些吃不准了,对面的南阳兵肯定是出了问题了,但是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却不知道,他现在拿不准的是不是该鸣金报警。 从预防万一来说,报警当然是很有必要的,可是这会不会变成自己破坏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己方安排? 吞了一口唾沫,马大培最终还是决定报警,但不是鸣金,而是让人马上沿着后边这条垄地回营寨去报告,同时也命令士兵们立即上高垒戒备,也通知了还在窝棚里蹲着的都头大人。 赶出来的都头大人也认可了马大培的意见,立即派人前往大寨报告,同时命令这边加强戒备,尤其是高垒上的投石机和弩车以及强弩手开始待命戒备。 应该说马大培他们做出的反应还是准确的,只是他们唯一错就错在没有采取鸣金的方式,而采取了派人前去报信的方式。 在他们看来,既然派了人去,这边随时也监控着,一旦有险,同样也可以鸣金报警,可以并行不悖。 而从水中潜行而来的江烽和郭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要锣声不响,那边一切安好,而锣声一响,势必让汶港栅寨内的蔡州军骚动警戒起来,而这又会直接让对峙的南阳军警觉起来,这等到水系术法阵将水口冲开放水下泄时,还能不能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就很难说了。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南阳兵的篝火堆那边时,江烽和郭岳终于潜水到了岸边上。 几乎是同时从水中一窜而起,两道暴起的身影带起一大片水花,在高台上几名士兵刚来得及扭过头来的目瞪口呆中一道刀光,一道棍影,一闪而至。 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三个身形便被刀棍齐发的连击给打落下来,惨叫声中,这才将如梦初醒的马大培和都头两人惊醒过来。 敌人竟然是从水上来的?!他们要夺取这里? 又惊又怕的二人只觉得嘴发苦,从那两道身影的动作他们就能看得出来敌人的凶悍,而且直接就针对高台,显然就是要防止己方鸣锣示警。 但这个时候就算是怕也得上,好在己方还有一个都的士兵,对方才两人,就是耗也得耗到大寨人赶到,更何况自己这边也并非没有准备,术法强弩手就是对付这些家伙准备的。 马大培怒吼一声,手中长枪如毒龙一般猛然向刚从高台上飞坠下来的敌人刺去,他背后两名下属,已经一人持刀盾迎上,另一人则早已发出一弩。 郭岳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已经提升到了极致,今夜将成为自己加入固始军之后首开纪录的第一战, 手中九锻玄铁棍轻轻一荡就将那柄长枪撞开,金刚不坏体之功陡然发动,欺身而入,身体只是一挤,对方便已经嚎叫喷吐着鲜血着被崩出七八步远,左拳早以击出,直接将那名持盾士卒的盾牌击得粉碎! 江烽如鹰隼般在空中掠过,手中长刀直奔那名军官模样的男子,三面铜锣已经被他摘了下来丢入河中,现在就该是后续事务跟上的时候了。 这种混乱局面难以维持太久而不被汶港栅寨上的瞭望哨发现,哪怕没有锣声,但是这种喊杀声却一样会吸引到对方的注意,但这赢得的时间却能为黄安锦指挥的两艘船带来机会。 当注意到河岸高垒上的厮杀声时,黄安锦就下令两艘船以最快速度开进。 这个时候需要是抢时间了,要在第一时间赶到,并开始安设术法阵,这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然后还要需要一段时间来发动水系阵法,冲击水口的高垄地。 丁满他们同样也以最快的速度从南阳兵的篝火区向高垒飞奔。 江烽和郭岳虽然对阵数十名蔡州兵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是他们需要尽快清理掉这些士兵,为即将到来的术法师们布阵提供一个安全的环境,同时要迅速布设好防线,制止从大寨上增援过来的蔡州军。 江烽原来也曾考虑过是否可以和蔡州军合作来推开水口来水淹南阳军,但是经过斟酌还是否决了这个构想。 一来因为水口打开,也会对整个汶港栅寨造成水淹冲击,蔡州军未必会答应,二来即便是答应,他们也肯定要对自己军营的布置进行调整,而这肯定会引起南阳军的警惕,对水口处会更仔细监督,到时候势必会对水口打开制造障碍,甚至可能功亏一篑。 最终还是选择了通过突袭来实现这一目标,而现在这一切就在按照计划进行。 高地上一片刀光剑影,丁满他们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越过高垒,丁满和苏铁他们怒吼着加入了战团,迅速的击溃了负隅顽抗的这一都蔡州兵。 蔡州兵再也抵挡不住,迅速向南边大寨方向败退下去。 江烽等人也不追赶,而是马上将高垒上的投石机和床弩调转方向,同时将旁边的土袋和棚房拆卸下来沿着高垄地布设障碍物,为阻击蔡州军增援过来的力量做准备。(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节 龙角术法 袁无畏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本来已经躺下了,又忍不住爬起来,出了房间。 栅寨依然牢牢的掌握在蔡州军手中,无论城外的南阳军有多么狂暴嚣张,但是他们却进来不了。 不过袁无畏也清楚,再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太久了,如果说汝阳援军不来的话。 虽然这段时间南阳军的攻势减缓了,力度也不及前一段时间,但是每天小规模的战斗仍然激烈,不丢下一两百具尸体,不会收兵,杀人三千,自伤八百,同样蔡州军每日里棺椁也得要备足。 真阳城下的鏖战也进入了关键阶段,家主和几位长辈都已经全力以赴的介入了,刘玄、刘灿与家主以及另外两位长辈对决据说惊天地动鬼神,那一战双方伤亡超过八千人,堪称尸山血海。 家主和两位长辈均重伤,刘玄的伤势也不轻,但刘家刘灿依然保持着相当战斗力,如果不是己方接连发动术法武器予刘灿以威胁,刘灿恐怕会更嚣张。 形势对蔡州军很不利,现在只能依托真阳县城城墙苦苦抵挡。 西线战役也不利,袁无为重伤撤退,在袁无畏看来,西线已经没有必要再守下去了,应当大踏步后撤,放弃吴房、朗山一线,退守到汝阳、真阳这一线来,因为这一战才是真正关乎袁家生存之战。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袁无畏第一次感受到了家族所面临的危机,这是他自懂事以来之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整个蔡州之地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四处漏风的筛子,北面和东北方向都被梁军压得喘不过气来,西线更是节节败退,连素来沉静自若的袁无为都重伤不起。 现在南线更是危若累卵,一旦真阳失陷,或者汶港栅被攻陷,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关汝阳了,而得势之后的南阳军恐怕就更难打了。 一直对蔡州底蕴深厚,家族底气十足的袁无畏第一次意识到了捉襟见肘的味道。 追根溯源,袁无为觉得还是第一步走差了。 千不该万不该去打固始,这一战可谓劳民伤财却毫无意义的一战。 袁无畏甚至在想,如果不是攻固始那一战遭遇挫败,也许不会激起南阳的野心?或者说至少可以延缓南阳军野心膨胀一段时间? 那一战给蔡州带来的伤害也是巨大的,数千士兵的战死战伤,赵榄阵亡,袁无敌、袁文柏、袁文榆的重伤不起,这直接导致了袁家有生力量的巨大损失,可这换来了什么? 都以为以巨石压卵之势可以直接把固始军解决,可没想到却崩掉了自己几颗牙齿,这一战实在太不划算。 只是悔之晚矣,想到这里袁无为就忍不住想要叹气。 正欲用冷水浸润一下身体,就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大人!” 袁无畏从对方慌乱的脸色就知道肯定又是哪里出状况了,他努力的稳住心神:“说,什么情况?” “水口那边被敌人所夺!” “水口?!”袁无畏一愣,他的确没有想到会是水口那边出了状况,可水口那里被夺,意义何在?难道要决堤搞水淹七军么? 略作思索,袁无畏问道:“这两日南阳军营寨有无异样?” 已经惊动了的几个部下早已经跟了上来,一听问话,都迅即摇头:“无甚变化,今日一战都如往常一般。” 袁无畏稍稍放心,但却疑惑更甚。 南阳军营寨地势更低,正因为如此南阳军也在水口一旁驻扎有骑步军,就是防止己方决堤,若是决堤放水,己方自然不好受,但遭殃更甚的恐怕就是南阳军了,所以袁无畏才更是不解。 南阳军若是夺下水口却不是为了决堤,那就更无法理解了,从高垄地那边过来地狭不说,己方栅寨同样备有投石车和床弩,从这边强攻,还不如从正面强攻更能展开,发挥他们兵力优势。 或者是他们打算占领垄地,再来派人决堤?只是这决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就算是有几百人来掘开,恐怕也得要好几个时辰都未必能行。 有这个时间,自己这边可以好整以暇的准备不说,而且可以抽调强弩手突前,居高临下的沿着河岸覆盖射击,不知道南阳军打算拿多少人命来换这个毫无意义的决堤之举? 而且这也得在他们自己先把营寨撤离调整好之后才行啊。 袁无畏越想越觉得无法解释,但内心的担心却半点未减。 “走,让龙雀尾准备,另外再准备两都兵,跟我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袁无畏的亲兵已经将铁戟递到了他手上,他振作了一下精神,事到临头,总免不了一战。 就在袁无畏积极调兵准备夺回高垒时,江烽他们却是好整以暇的整军备战,等待着蔡州兵的到来。 应该说蔡州兵的动作相对迟缓,不过江烽估计这可能和他们对自己这一帮人来夺取高垒垄地这一线的目的有些迷惑不解有关。 恐怕蔡州军的统帅也有些不明白自己这帮人来把水口夺下来干什么,难道要水淹七军,到底是要淹蔡州军还是南阳军? 两艘蓬船已经以一个对称形势插在了河岸边上,一帮子善水的军士已经在术法师们的指挥下忙碌起来。 各种形状长短的木制长杆被抬了下来,然后按照一定方位和角度开始在最凹陷处的垄地沿岸布设起来。 江烽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下满脸肃色的邓龟年和许静他们。 这些人在在船头上指挥着士卒们按照他们的指示的方位不断将木杆插入水中或者泥土中,然后用特制的丝线缠绕起来,最终汇聚到一起,与许静手中的那枚龙角连在一起。 平素的训练在这个时候终于发挥出了作用,士卒们之前显然都是训练过多次了,在邓龟年和许静的指挥下最开始还有些慌乱,但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有条不紊的把一根根木杆插入,丝线缠绕,形成一个类似于八卦阵似的阵型。 “大人,蔡州军那边出来了,大概有两三百人,为首者应该是一个天境高手。” 丁满和郭岳都已经蓄势待发,跃跃欲试,这一战的主角是术法师们,这让他们也有些失落,但是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有一个对手了。 江烽笑了起来,“不忙,让苏铁他们的投石车和床弩准备,得先让他们尝一尝自己东西的滋味。” 似乎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蔡州军终于一扫刚从栅寨里出来的杂乱,迅速组队,加快速度猛扑了过来。 只不过他们也没有想到给他们劈头盖脸的竟然是来自高垒上的投石车和床弩。 蔡州军的投石车比起固始军的投石车相差太远,十来人竟然只能操作一台,所以大家索性把床弩用到了极致。 三弓床弩,一次性便能发出数枚强劲无比的巨型弩矢,伴随着床弩刺耳的绞弦声,十余名冲在最前列的士卒几乎是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变被这一波弩矢横扫。 马二山在一听到绞弦声时,便下意识的扑倒在地,他太清楚这玩意儿的厉害了,没想到敌人竟然用来对付自己。 堂兄战死当场,这险些让他尿了裤子,和败兵们一窝蜂的逃回了栅寨,没想到却又被押着一起冲回来。 袁无畏在一听到绞弦声时就暗叫了一声不妙。 如此狭窄的地面上,床弩的威力是最能发挥的,寻常士卒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这种武器的打击,看样子敌人人数不多,床弩虽然在击发,但是投石车似乎却只有一台在发挥威力,袁无畏心里稍稍放下了一些。 轻哼一声,袁无畏身体轻盈的一纵,陡然拔高,倏地一下穿空而过,在空中连走几步,越过前方的溃散下来的士卒,直奔那高垒而去。 江烽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袁无畏的身形,实在是太熟悉了,可他这个时候却不愿意见袁无畏,毕竟这种事情能不打照面,还是不打照面的好。 “阿满,郭岳,是袁无畏!”江烽略微顿了一下,“你们二人去应付一下,拖住他,不让他们冲过来,这边估计也快了,蔡州军比我想象的来得慢,你们听我们这边的招呼,一旦准备好,你们就撤!” 术法阵已经布设完毕,士卒们也都纷纷上船,站在船头的许静手持龙角,闭目凝神,肃穆的面色让人下意识的有一种敬畏感。 垄地上的喊杀声此时对许静已经毫无影响了,此时的她已经完全进入了玄神感应的境界中,她需要用玄神催动龙角之力,而布满符箓咒文的龙角此时如同一枚蓄满了能量的漏斗,等待着一根导引将威能引出。 一连串的术法引导文在许静嘴里默念而出,原本在风中摇曳的丝线陡然绷紧,龙角向上微微一扬,黑暗中似乎有某种冥冥力量从天而降,从龙角沿着丝线向八八六十四根木杆中传递而去。 站在高台下黑暗处的江烽将斩马刀杵在脚下,突然间只感觉脚下一动,下意识的向河中望去,垄地再度动起来,而河中的水波慢慢晃动,带动了船只也轻轻摇晃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节 转折点 许静已经从最开始的紧张状态中慢慢恢复了过来,此时的她已经彻底抛开了身外万物,晋入了无我无相的境界。 体内奔腾汹涌的玄神气息与龙角极其表面的符箓咒文不断的相互感应,终于将龙角自身的术法威能激荡起来,开始沿着布好的天蚕丝向术法阵杆传递而去。 六十四根术法阵杆一般插在沿着河岸的泥地上,一半则插入水中,龙角上的未能就是要利用这种方式将激荡起来的术法威能传递到泥地和水中,使其发生共振。 这便是术法原理,也是许静告诉江烽的,而江烽自然是不懂的。 一波接一波的龙角威能沿着天蚕丝传递下泥地和水中,泥地开始震动,松软,甚至垮塌,而水波更是开始汹涌激荡起来,犹如陡然掀起了狂风。 看着许静不断苍白下去的脸颊,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邓龟年和旁边几名术法师都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许静的玄神消耗过快,必须要给予支持,手中一道细绳系在许宁的手腕上,包括邓龟年在内的三名术法师和方术士同时启动了玄神加祝,帮助许静维系龙角激荡之力。 获得三名术法师和方术士支持的许静精神也是一振,手中龙角稳定下来,继续催动龙角威能。 六十四更木杆振动力度更大,江烽能够清晰感受到地面的泥土开始出现松散、蠕动、垮塌的迹象,而汝水水面更是波浪叠起,不断涌荡起来了。 两艘蓬船也开始伴随着波涛汹涌而起伏不定,但是许静仍然傲立船头。 伴随着波浪越来越大,而高垄地面也开始出现裂痕和管涌,江烽也意识到恐怕这一段垄地很快就要崩塌了,他也没想到龙角术法阵竟然如此凶猛,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示意其余士卒先行登上另外一艘已经靠岸的蓬船,江烽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稳步后撤的丁满和郭岳,他甚至能看见袁无畏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很显然袁无畏也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儿地方。 “阿满,小郭,走!”驭气凌空,江烽飘然落在蓬船之后,用变声喊道。 丁满和郭岳二人同时爆发一轮攻势,然后从垄地飞跃而起,沿着水面冉冉而行。 整个垄地此时都如同地震一般颤动翻滚起来,袁无畏制止了部下还欲追击,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还没搞懂如果这是南阳军搞的鬼,难道说南阳军下边的营寨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如此大的动作,己方不可能不发现啊。 “撤,赶紧回营,收拾东西,往高处去!”袁无畏再也不敢拖下去,深深的看了一眼在波浪中颠簸的两艘蓬船,大声喊道。 伴随着巨大的裂缝开始在垄地上出现,紧接着就是管涌,整个十余丈的垄地慢慢开始摇晃起来。 江烽怒吼一声:“赶紧往后划,离开这里!” 两艘船上的士卒们都猛力划动船桨,两艘船都开始离开,随着许静最后猛力一催发,整个垄地终于出现了一处一丈多宽的缺口,汹涌的河水开始沿着缺口向下倾泻。 只要缺口一被冲开,便再无自行堵塞的可能,只会在已经掀起了波涛的河水冲击下越来越大。 两艘船迅速离开了缺口,向汝水东岸划去。 而垄地上的缺口也迅速在水流的冲击下越来越大,一段一段的崩塌,终于形成了一个宽约十余丈的大型缺口,整个汝水以及河汊的水流都迅速向这里涌来。 袁无畏以最快速度回到栅寨中,一边命令各部赶紧转移到高处,一边命令手下去观察南阳军那边有无异动。 虽然水口被敌人用术法打开,但是对于栅寨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顶多也就是一些物资上的损失,本身就处于上水,水流过来,只要转移到高处,受灾的还是下边。 他总有些怀疑这不太像是南阳军所为,盖因这种行径对于南阳军来说有些得不偿失了,南阳军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只要继续这样下去,汶港栅失守只是迟早的事情,而现在用这种方式显然太愚蠢了。 没想到刚派出去一炷香工夫,自己派去的人就已经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大人,南阳军乱起来了!” “这么快?”袁无畏有些不敢置信,这水刚下来,自己这边才刚开始淹水,南阳军那边就被淹了,要说这周围还有其他低地,哪有这么快就淹到南阳军了? “不是,属下发现水还没下去,南阳军后边已经灯火大盛,喊杀声一片,似乎有人袭营!” 下属的话让袁无畏又惊又喜,又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水淹,那边又在袭营,这会是谁? 难道说是南阳军自己设计诱自己出击? 不过,这可能么?下这么大功夫本钱? 如果排除是南阳军自导自演,那么这无疑是一个打破僵局的绝佳机会,袁无畏怦然心动。 如果继续被南阳军围困消耗下去,汶港栅失守是迟早的事情,但现在如果借势出击,也许就是一个难得的破局机遇。 只是这大水冲下来,固然给南阳军造成巨大损失,但是如何借势掩杀也是考究活儿,倒需要谋划一番。 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错失这样一个机会,袁无畏已经下定决心。 *************************************************** 景泰四年十二月廿八,汝水汶港栅决堤,水淹两军,其中南阳军在遭遇了上半夜一只来历不明的骑军夜袭同时遭遇大水淹灌,损失惨重。 十二月廿九,蔡州军袁无畏部率汶港栅所属轻舟数十艘,率千余弓弩手沿水而进,掩杀南阳军,南阳军退无可退,守无可守,被围困于水中数千士卒被射杀,血染汝水河畔。 残余南阳军被迫撤往真阳城下,整个真阳城以东一线均成泥沼地,大军无法通行。 景泰五年一月初四,大梁天兴军在攻入平舆境内之后遭遇从背后而来的骑军突袭,损失惨重。 景泰五年一月初七,真阳城下南阳军遭到放弃吴房朗山的西线蔡州军夹击,战事开始转向对南阳军不利。 与此同时,南阳军从新息到白苟城一直到真阳这一线粮道连续遭到来历不明骑军袭击,运粮队多次被截杀,与此同时,新息、真阳士绅私兵也开始对南阳军沿线进行袭扰,南阳军补给出现困难。 景泰五年一月十九,泰宁军西线和晋军东线击破梁军防线,会师与白沟,距离汴梁仅有两百余里,大梁震动。 与此同时,泰宁军东线军队绕过济阴,突然再度挥师南下,越过白沟,攻占考城、襄邑、宁陵,宋州局面骤然转紧。 而受到泰宁军连战皆捷的刺激,感化军一部从萧县出兵,连克砀山、虞城,在与泰宁军东路军遥相呼应,对宋州攻城夹击之势。 宋州境内地势却无完整的的梁军,整个宋州全面告急。 这个时候梁军不遗余力伐蔡的恶果才慢慢显现出来,缺乏足够的预备队,顾得上北线的晋军,就顾不上东北的泰宁军,顾得上东北的泰宁军,就顾不上东面的感化军,顿时显得捉襟见肘。 此时长安诏令天下诸藩,斥责南阳刘玄吞并安州,拒绝承认南阳对安州的吞并,要求南阳必须立即恢复安州局面,并将刘玄的使者逐出长安。 此诏令一出,鄂黄杜家和襄阳萧家也都符合长安诏令,要求南阳必须立即退出安州,还安州士绅民众太平,同时安州境内也出现小规模的叛乱,但迅即被驻扎在安州的刘广部镇压下去。 整个局面在这一时候出现了拐点。 迫于形势不利,大梁围攻郾城的大军被迫东撤进入北陈州,并向宋州挺进,以解宋州之危,郾城之围遂解。 景泰五年二月十一,东线大梁龙骧军也意识到此次伐蔡行动已经趋于结束,再对西平、吴房、朗山三县进行了大规模的掳掠抢夺之后,也率军北返。 南阳军在获知大梁动作之后,从真阳城下北返,但在白苟城北四十里地处遭到蔡州军一部阻击,随即就遭到掩杀而来的南阳军猛攻,大溃,余部甚至在白苟城都未能站稳脚跟,被随后跟进而来的蔡州军猛攻,被迫退出白苟城,逃往新息。 也幸亏南阳刘同在接到刘玄求援之后,率军两万从桐柏渡淮东进,击退尾随而来蔡州军,刘玄残军方才得以从新息渡淮经罗山返回申州。 同时在平舆遭遇袭击的天兴左军也退出蔡州境内,撤回了南陈州。 景泰五年三月十二,梁军与泰宁军和感化军联军在宋城东南六十里处会战,双方持续大战九日,损伤惨重,最终各自退兵,泰宁军经虞城、砀山进入徐州境内返回兖州,而淮北感化军也退守萧县。 在梁军东线与泰宁军和感化军联军会战时,梁军北线大军也和晋军、泰宁军联军连续发生大战,双方互有胜负,进入四月,农忙在即,晋军、感化军陆续退回各自防区,第二次中原大战宣告结束。(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节 乱局,调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烽一个凌空飞跃,手中玄铁斩马刀凌厉的一划,一股青灰色的刀气沿着刀刃外放而出,在空中疾驰而过,“啵”的一声,击中了三丈之外的木柱。 木柱断裂开来,一旁的鞠蕖走了过去,将木柱拨开,仔细观察了一阵之后,还是摇摇头:“有一定进展,但是距离你的期望,可能还不够。” 江烽也收刀而立,慢步走过去,用手指插入木柱内里,感知了一下。 木柱内里虽然碎裂,但是碎裂的程度却还没有到触之成粉的状态,还是细如米粒的形态,这显示自己进入养息期后虽然元力有所提升,但是要想在短期内有一个大的飞跃,还有待于努力。 如果是杨堪,可以轻而易举的用冰王戟发动元力外放,木柱可以被击得粉碎成粉末,也可以断成几段,这取决于他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但自己还远远不够。 这固然和杨堪手中冰王戟是一柄神刃有关,但是现在江烽手中的玄铁斩马刀也是常昆专门在大梁替江烽委托汴梁著名的术法匠师为其订做的,。 虽然由于资材原因,这柄斩马刀以玄铁为主,同时加入了些许风磨铜砂,使其重量略减,而锋刃的锋利度倍增,同时还加祝了隐性术法,帮助提高灵敏度,但总的来说比起冰王戟这种名刃,还逊色不少。 少女早已经为江烽递过热巾,江烽顿了一顿,还是接了过来,擦拭了一般汗渍,却递给了在一旁的鞠蕖。 吴瑕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心里忍不住哼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这位大人为啥对自己这么冷淡。 要说自己父亲为他战死,后事也安顿得挺好,还把自己弟弟送到了白陵大人那里当弟子,这可是一般人无法企望的,如十三叔所说,给白陵大人当弟子,那就是日后当参军的料子。 自己提出要给蕖娘子当侍女,他也同意了,可怎么就对自己这么冷淡呢? 哪怕是鞠蕖都不太明白怎么江烽就对自己这个贴身侍女这么冷淡,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忌讳一般。 不过知道江烽的性子,鞠蕖倒也没啥,示意吴瑕去把热水端来,自己亲自替江烽扭了一把,再递给江烽,江烽倒是大大方方的接过来,好好擦拭了一阵额际颈项,这才递回给鞠蕖。 “蕖娘,白獭脂我已经托人买回来了,就趁着这几日里我替你把伤治了。”看见鞠蕖认真扭毛巾的模样,江烽心中也有些歉然。 白獭脂已经买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中原大战刚刚结束,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忙得江烽几乎连囫囵觉都没能睡几个,更谈不上炼药疗伤了。 鞠蕖却担心随着战事的稍息,各方面的势力对固始军这边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各种危险同样也在不断上升。 就连杨堪都提升了他自己的戒备,也就是防范敌人在战场上无法得逞,兴许就要在这方面耍小动作了。 这一次中原大战与前一日的中原大战有了一个显著的变化,那就是术法一道开始展露风采。 刘玄与袁长河以及袁氏另外两位族中长辈的大战就开创了小天位高手之间对决使用了术法道具的先河。 而在此之前,哪怕是天境之高手之间的对决也少有用到术法道具,或者说顶多也就是作为辅助手段使用。 但是这一次小天位高手的超强对决,蔡州方面则祭起了两轮术法道具的进攻,并发挥了关键作用。 虽然不是造成刘玄重伤的主因,但是毫无疑问,两枚术法道具对干扰刘玄的发挥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才使得袁长河能够以换手的方式自己重伤同样也重创了刘玄,迫使刘玄退出了战斗。 同样汶港栅决堤经事后现场勘查,也是被人以水系术法阵击毁了垄地河堤,导致河堤决口,水淹了蔡州军和南阳军,给南阳军造成了致命伤害,也让蔡州军得以逆转战局,成为南线战局的转折点。 江烽也在事后听说了刘玄与袁长河对决的那一场经典大战。 据说刘玄是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袁氏一位根本插不上手的族中长辈连续催动了两枚术法道具发起进攻,一枚是天魔藤之魂,一枚是冰轮风神斩。 前者是宗师级别的木系术法道具,而后者则是宗师级别的术法武器,通过符箓傀儡来释放。 刘玄在猝不及防之下虽然玄黄战气震毁了天魔藤之魂,又用玄黄霸拳击碎了风神傀儡,但是却被袁长河用诛神剑刺中一剑,当然刘玄也还了对方一记玄黄霸拳。 两败俱伤的结果对蔡州来说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南线的危险只能靠自己,不像北线还可以有大晋、泰宁军相助,可南线在感化军无力相助的情况下,只能靠自己,只有击退了南阳军,蔡州才能谈得上自保。 而袁长河付出的代价也的确有所获,之后替代刘玄执掌全军的刘灿就显得有些缩手缩脚,直接导致了战略机遇的丧失,被蔡州方面拖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战争由此转入僵持期。 再加上汶港栅决堤水淹,最终命运的天平倒向了蔡州,导致南阳军大败而归。 据说能够活着回到申州的南阳军不足万人,四万多人北伐,结果却只有九千多人回到申州,如此惨烈的一战极大的伤及了刘玄系的元气,使得目前南阳方面刘同声音也大了许多。 虽然固始军方面没有任何态度,但是在光州的南阳军甚至在招呼都没有打的情况下,就主动撤离了光州退回申州,直接把光州交给了张越。 这也引起了在固始的许氏一族族人的一片欢呼。 就连素来清冷的许宁都忍不住专门来寻到江烽询问未来光州的定位和处置,甚至连从来不参与许家之事的许静都很委婉的问过江烽,希望江烽能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许氏一族人一个安慰和希望。 光州的走向也牵动无数人心。 蔡州袁氏自然不可能再重返光州,现在的蔡州可以说如果不依靠大晋、泰宁军的支持,连自保都困难。 虽然他们击退了南阳军,大梁也撤离了蔡州境内,但是这一场战争给蔡州带来的损失超过任何一次。 整个蔡州西部三县西平、吴房、朗山几乎被洗劫一空,士绅农夫商贩尽皆流亡他乡。 同样南部的真阳、两县的战乱也直接导致这两县成为一片白地,北边的郾城同样在长期围困战中除了县城之外,其他地方也是满目疮痍,寻常百姓更是百不存一。 现在也仅存西部五县上蔡、汝阳、平舆、新蔡和褒信尚算完好,但是这一战打下来也几乎把这么多年来蔡州的积蓄打空,尤其是面临其余六县的救济和恢复,更是没有几年根本无法恢复过来,还有南陈州和光州的得而复失,更是把蔡州重新打回了原形。 南阳军同样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尤其是军力上的损失更是空前绝后,甚至直接影响到了安州的稳定,如果不是刘同看在兄弟情谊上拉了刘玄一把,恐怕南阳军能逃回去只怕不会超过三千人。 现在刘玄固然对光州有心,但是也是无力,尤其是在长安对其出兵蔡州极为恼火的情况下,甚至不承认其兼并安州,更有传言出来称长安方面打算更换申州刺史,有意将申州刺史一职交给刘同三子,这也让刘玄一方惊恐不安。 诸般纷纭,传递到固始这边,也是让固始军应接不暇。 每一个消息回来,都不得不考虑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光州该何去何从? 蔡州和南阳尽皆有心无力,但是固始军就可以接掌光州么? 南边的杜家态度呢?南阳拿下光州便会给杜家带来巨大威胁,那杜家会不会想要接手光州呢? 同样摆在江烽面前的还有固始军下一步的方向,长安方面已经对设立浍州做了批复,同意设立浍州,辖固始、殷城、霍山、盛唐四县,但是浍州刺史一职却悬而未决,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一职非江烽莫属,但这毕竟还需要一个正式的诏令程序。 同样光州这个烫手山芋也让人觉得棘手。 光州被划出了固始、殷城二县,仅剩下定城、光山、乐安三县,本身州就不大,现在规模更小,这样一个小州位置尴尬,也成为南阳、蔡州、固始军之间的一块心病。 对于固始军来说,失去了光州,无疑让日后的浍州地位受到威胁,无论是南阳还是蔡州接手,都相当危险,但同样掌握光州,也会遭到南阳和蔡州的敌视,尤其是这一次中原大战多方都被卷入,各方关系现在也处于扑朔迷离的重建期,日后各方关系该如何定位,都是一个需要逐步探讨和摸索的问题。 这又和各方下一步的发展方向息息相关,比如南阳遭此重创之后,自然要休整一两年,但是一两年后南阳的会怎么考虑? 刘玄会就此善罢甘休么?如果不,是向光州,还是蔡州亦或是南边的鄂黄或者襄阳?还不得而知。 同样的问题也会笼罩在蔡州身上,蔡州实力虽然大损,但是经此一役之后军队恐怕会更有战斗力,只待经济实力和民生人口恢复,便又可伸出獠牙,但它会指向何方?南边的申州、光州?还是东面的淮北?(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节 承认和尊重 江烽从未小看过蔡州。 在他看来,虽然南阳经济实力更强,人口更多,甚至术法一道上也很昌盛,但是其表现出来的对外野心和扩张势头,以及其执行力,却远不及蔡州。 而蔡州表现出来的上下同心,军队的战斗经验和战斗力提升,都远胜于未经大战的南阳军,而这一次的战事也印证了他的观点。 以蔡州目前的状态,江烽认定蔡州恢复的速度要远快于外边的想象,同时也会远胜于南阳,至于说他们会选择哪个方向来发展,江烽更倾向于东面的颍州乃至亳州,而非南面的申光二州。 蔡州北面是大梁,以蔡州目前的实力,暂时不可能去挑战大梁了,哪怕这一次大梁损失也不小,但是如果真的再去挑衅大梁,一点大晋和泰宁军不给力,蔡州就危险了。 同样,以现在大梁缺乏主动出击的意愿情形下,只要不去撩拨刺激大梁,大梁要冒着可能招来和本次中原大战一样三英战吕布的格局去主动进攻蔡州,也不太可能。 尤其是在蔡州西部三县残破不堪,没有太大价值,而北部郾城又是一根硬骨头极不好啃的情况下,大梁出兵主动进攻蔡州意愿就更弱了。 再说申光二州。 申州现在属于刘玄,但刘玄和刘同本是兄弟,打断筋骨连着皮,在刘玄最危险的时候真正就刘玄于危难的还是刘同,若是蔡州要南下取申州,势必迫使南阳二刘重新联手合力,甚至可能会引来关中李氏的干涉,得不偿失。 光州,从目前的格局来看,暂时由固始军控制,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固始军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新建的浍州上,拿下光州三县,除了引来固始军的莫大敌意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收益,尤其是在固始军似乎获得了长安李氏和大梁的双头认可情况下,结怨于固始军一样得不偿失,至少在目前是如此。 相比之下,淮北那边的情况就耐人寻味了。 蔡州遭此劫难,淮北至始至终都未曾出兵,哪怕蔡州至少派出了不下于三拨求援信使,但是时家始终以蚁贼肆虐,感化军难以抽出兵力为由推托。 这也就罢了,在泰宁军攻入宋州之后,淮北方面却迫不及待从萧县出兵宋州合击,欲待分一勺羹的的形色实在做得太露骨了,这不能不让蔡州方面有些寒心,更有些怀恨。 在江烽看来,蔡州是典型的只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淮北这么做,无疑是为蔡州提供了最好的借口,但这仅仅只是借口而已,最重要的还是眼下的形势。 淮水以北的颍亳泗三州已经被蚁贼搅得稀烂,而韩拔陵部更是越过了庐州进入舒州,甚至部分蚁贼越过了江水进入宣州肆虐。 至今诸藩都尚未看出蚁贼的意图何在,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蚁贼主力不会再颍亳泗三州立足,否则蚁贼也不会以这种蝗虫般的方式将颍亳泗三州搅得稀烂,吃个精光。 而颍亳泗三州也本身就不是适合落足立基之处,从整个河南道东部和淮南道乃至江南之地的地盘来说,有王霸之气的地方无外乎那么两三处,第一,江都;第二,江宁;第三,彭城,再次才能说到庐州、寿州和洪州这些地方。 如果从现实角度来看,蚁贼要选择的落足地似乎最有可能的是寿州,其次是庐州,但是江烽以为,这两者间寿州可能性反而最小。 盖因现在蚁贼的人数太多了,哪怕不算韩拔陵部那几万人,单算秦权本部蚁贼,人数都超过了十五万人,刨除仆从军,但是其正军和精锐力量,都在八万人以上,这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寿州能够容纳得下的。 同样也不是一个庐州容纳得下来的,哪怕是这两地合起来也养不活这样庞大一支军队。 而对于这些蚁贼们来说,要让秦权解散这些一直跟着他们打生打死的兄弟,显然也不可能,甚至可能就会是一场兵变,秦权显然不可能这样自断羽翼。 那么蚁贼们的目标会是哪里就只能瞄着那三处了,但彭城是感化军老巢,时家根基所在,江烽判断恐怕秦权要想拿下彭城作为自己王霸之基,难度不小。 剩下就是江宁和江都了。 江宁是原淮西节度使所在,现在属于润州一县,整个润州富庶,典型的鱼米之乡,商贸发达,但润州地狭,一州之地难以养活偌大起一个蚁贼群体,而另外一个比邻而居的江都更为富庶,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名声早就传遍大江南北,吴国便是以此为都,立国之基。 若是寻常时候,秦权怕是宁肯去碰彭城也不敢去打江宁和江都的主意的,但是现在却不太好说。 吴国国内局势一直不太稳定,这不是什么新闻,杨行密雄才大略,发迹于庐州,崛起于江宁,定都于江都,但是其两子却是虎父犬子,难守基业。 好在杨行密旧部尚多,虽然权臣当朝,但是一直还能相安无事,不过这一年多来,吴国国内局面形势趋紧,江烽不知道秦权是否也发现了这一点,想要打吴国的主意。 当然这只是江烽自己的一种猜测,也不排除秦权就是欲取寿、庐二州作为基业,再徐徐图谋周边之地。 但毫无疑问,蚁贼不会再在颍亳泗三州逗留太久了,因为颍亳泗三州已经没有什么可供蚁贼们就食的地方了,再拖下去,蚁贼们自己都会为就食发生内讧,所以江烽判断少则一两月,多则两三月,秦权必定会离开这三州。 要么就是直接攻入许州海州,这两地尚有可供就食之处,要么就是南下进入淮南,这里更有值得驻足的地方。 一旦蚁贼离开淮北,被搅得稀烂的淮北元气大伤,尤其是颍州,本身就远离徐州,却与蔡州紧邻,自然也就要成为蔡州最好的踏足之地,亦可成为日后蔡州向淮北伸手的最佳跳板。 江烽就这个问题也考虑过许久,只是历史大势已经无数次的走偏了,江烽也无从得知未来会是怎样,他只能按照历史走势和自己对当下诸藩的心态来琢磨。 看见江烽又有些走神的模样,鞠蕖也不生气,她知道江烽现在也是忙得连吃饭睡觉都在想事情,固始军的指挥使府几乎每日都是人来人往,不忙乎到深夜,根本不会消停。 现在鞠蕖就住在江烽居所小院内,当然是隔房而居,为的就是保护江烽的安全,虽然江烽也已经晋入了天境养息期阶段,与鞠蕖的武技已经不相上下,但是论防范行刺的经验,鞠蕖却要丰富得多。 给吴瑕一个眼神示意,鞠蕖带着吴瑕悄悄离去,就只剩下江烽一人呆立院中想着事情。 一直到张万山的到来,才算是把江烽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崔大人说了,长安来使已经过了光州,正在来固始的路上。”张万山微微一躬身,“崔大人想要请您过去商量一下迎接来使的事情。” 浍州已经获得了长安的批复,正式设立,诏令已经被江烽派人在固始、殷城、盛唐、霍山广泛张贴宣传。 对于士绅官吏阶层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大事,但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走出他们祖辈居所两百里地,甚至到县城里去一趟的机会都未必会有,所以这种行政区划上的变更,对他们来说实在意义不大。 “唔,我知道了,这就过去。”江烽点点头。 “二郎,需要我去么?”鞠蕖也已经换了一身衣衫,走了出来。 江烽本不欲劳烦鞠蕖,毕竟就在这城内几步路远,四处都警戒森严,刺客杀手要想在这里行刺,除非是小天位高手,恐怕很难逃脱。 但看到鞠蕖眼里的期待,江烽也知道鞠蕖其实就是希望陪着自己,想着她在家也没事,所以也就点头,“那就一块儿去吧。” 从江烽现在居所到指挥使府上,只有不到三百步,一条小巷,再拐一个弯就到,而就在这一段路上就设立了三处高台哨位,预防潜入城中的敌人袭击。 这一段路几处小院基本上都是住的固始军中高层军官,按照固始军规制,军指挥使、军都虞候和营指挥使、副使,寻常时日都须得要住在军营中,只有节假日指挥使与都虞候或者副使之间可以轮流回家中休息,这种制度可以既保证日常训练和管理不受影响,同时也兼顾了高级军官的一定特殊性。 就连江烽自己也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住在军营里,实在是因为有许多事情需要和地方上协商协调,他才不得不在军指挥使府办公,否则他宁肯在军营里,起码安全更有保证。 “白陵,来使是谁?”来到府上时,杨堪、陈蔚、许子清等人尽皆到了,对长安第一次来使到固始,固始军的高层们无疑是格外兴奋的,这意味着一种承认和尊重。(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节 问题多多 “吏部吏部司员外郎宋度。”见江烽一身随意打扮进来,崔尚也忍不住皱眉,“大人,按照规制,咱们新设浍州,属于中州,刺史为从四品上,由吏部铨选,所以来这吏部司的员外郎,也在情理之中。” 江烽也不太在意,半开玩笑道:“浍州新设,盛唐、霍山二县还有多少人,咱们都还说不清楚,殷城不过几万人,固始也不过十来万人口,就算是现在加上流民大量涌入,也好不了多少,要想为上州,难度太大啊。” 江烽一句话也让其他几人笑起来。 按照唐制,上州需十万户,而新设浍州,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四十万人口,也就是六七万户顶天了,上州此时才是从三品,江烽要想当个三品大员就太难了。 事实上自大梁逐唐之后,长安的威信日降,其来自中央的诏令赐封也更多地流于形式,而对官员的选拔任命也再无复有盛唐时的严格慎密。 若是要按照之前的标准,仅仅是资格问题就足以把现在绝大多数藩阀所兼任的刺史一职给挡在门外。 像江烽这类人,既非科举出身,也非武举出身,论理,连当个县尉都不合格,遑论一州刺史? 但现在情势如此,武夫当国,大字不识几个的屠夫也能当上节度使,贩私盐的也能封王,之前几十年里分封的诸王,朱温,李克用、杨行密、钱缪,哪一个又是高贵出身,哪一个又是文采风流? 相比之下许、鞠两家倒是世家望族,只不过结果就是身死族灭,在这个实力为王的时代,你能说一个好歹也算是在书院里厮混过的江烽就不能当一州刺史? “大人,好歹也得要尊重一下长安来使吧,最起码人家也是给您封官来着,只不过却未曾听说提到光州,这却是何意?”杨堪作为大梁出身的武将,素来就对长安方面不太感冒,言语里更缺乏尊重,调侃味道更重一些。 “哼,我倒是不信现在谁还能从我们手里把光州取走!”丁满气势如虹,“南阳?还是蔡州?他们自顾都不暇,难道说杜家还能伸手过来?” “阿满,也别把话说满了,要论实力南阳和蔡州要取光州也是绰绰有余,只是得不偿失而已。” 张挺仍然是那副高髻黑袍,似乎终年不变,截至目前为止,江烽暂时还未给其安排职务,大概也是要等到浍州事情敲定下来才来考虑。 “过之,你能不能别一辈子都唱反调?”丁满和张挺也很熟悉,毕竟都是汴梁将门世家,只是张挺性格的确太招人嫌,不但独来独往,而且言语犀利,还特爱当反派。 “阿满,我是实话实说,只是你们都不喜欢听实话而已。”张挺没理睬丁满的不悦,“杜家倒是不太可能,他们太脆弱了一点,自己先考虑一下日后南阳恢复过来之后会不会把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的事情解决掉再说吧,再道兄他们这一次和他们联手袭击南阳军粮道,可把他们坑得不轻啊。” 鄂黄一千骑军从光州城中悄然消失,而后新息到白苟城一线南阳粮道频频遭遇骑兵和当地士绅私军袭击,南阳军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在事后来追查,嫌疑自然就落到了杜家身上。 尤其是襄阳萧家和鄂黄杜家有联合发声反对南阳吞并安州,紧接着安州又发生叛乱,杜家已经成为南阳心中的最恨。 虽说现在刘玄势力大减,短时间内无力对外一战,但是二刘一旦和好如初,萧家和杜家都不会好过,萧家实力不弱,且有地势之利,和南阳方面交恶这么多年,倒也不惧,可杜家就不得不掂量一番了。 “过之,也说不上坑吧?他们可是撒野撒得够欢的,光是新息到白苟城一线的粮队他们就伏击了三次,愣是把南阳粮车打得不敢离城,我们都没敢像他们那么放肆。” 秦再道气色极佳,尤其是在得知关中方面打算兑现承诺,答应要将两千匹夏州战马送来时,秦再道心中的热情就更是高涨了。 这一次北渡淮水协助鄂黄骑兵袭击南阳粮道,也算是让固始骑兵终于得到一次像样的锻炼。 十余次次沿着新息到白苟城再到真阳这一线的伏击、突袭,再加上那一次对真阳城下南阳军营的偷袭,可以说固始军一样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八百精骑,回到固始的只剩下不到五百人,损失之大也是这几次战事中最重的一次,刚刚像模像样的两个骑营,立马又打回了原形。 如果不是关中那边明确表示会兑现承诺,秦再道就准备真的要找江烽理论一番,非得要专门拨出款项去购买战马了,哪怕是南阳或者大梁这边,多少好坏也得要买是千儿八百匹战马回来。 “关乎他们生死存亡,他们能不尽心?”张挺回应,“杜立在这一点上还是十分明智的,明白光州和安州都落入南阳手中的话,对他们的黄州蕲州二州意味着什么。” “在大梁一直听说杜氏庸碌,这么看来杜家还是有几个人才嘛。”丁满有些轻蔑的道。 “杜门四骏,杜立头脑尚可,但武技一般,听说他那两位兄长武技不俗,还有一个杜翎,倒是听说挺神秘的,鲜有一见,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总有点儿小家子气。”张挺对杜家也是做过一番了解。 “但杜家军队的战斗力堪忧,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总觉得杜家缺乏一点敢于一战,敢于打仗的魄力勇气,和关中李氏一样,总希望别人冲锋在前,替他们挡风挡雨,自己却怯于一战,关中李氏,顶着皇族头衔,人家有这个资源,他们杜家有什么?蝇营狗苟之流,人家有这个替他们挡风挡雨的实力,还不如回头把他们给吞了呢。” 言辞刻薄犀利,但是却又一语中的,连杨堪和丁满都不得不承认张挺的分析直指杜家的命门要害。 崔尚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江烽也觉得这家伙的确是一个招人恨的家伙,言辞间尽是鄙薄之语,一个世家望族竟被他批得一文不值。 陈蔚也是越来越习惯与和这帮武夫们一起共事了,至少原来不太习惯于与这帮武夫用各种轻蔑挖苦的言语攻击对手的风格,现在他也能安之若怡的应对了。 “杜家还差我们部分粮食,恐怕需要尽早索要回来,南阳那边估计有些悬了,他们这一战之后损失太大,据说刘玄至今尚未起身,三州之事尽皆由刘同代领。” “唔,该要的,咱们得不厌其烦的去索要,如过之所说,既然杜家怯于一战,那咱们帮他们都去打生打死了,他们也该把欠咱们的东西一分不少的补上。”许子清也接上话,“目前我们的形势也很严峻,固始、光州都涌来大量流民就食,这春荒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许子清的话也勾起了陈蔚的共鸣:“大人,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寿州那边也就罢了,蚁贼肆虐,可现在连蔡州、颍州、亳州这边的流民都往我们这边跑,原来还有南阳和鄂黄的支援,现在南阳那边钱银早就断了,鄂黄这边也有点儿想要赖账的感觉,可流民数量这么大,就算是往殷城、盛唐和霍山转移,那也需要大量粮食和钱银,否则这些流民怎么垦荒?别一到地方上就沦为贼寇了。” 恐怕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场中原大战给固始带来的最大影响竟然是流民数量的暴增。 除了颍亳二州的流民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固始外,这几个月里南阳军的北伐也带来了巨大的流民群体。 南阳军从新息向真阳进击,而大梁龙骧军横扫吴房、西平和朗山三县,这一场战事制造出了数十万流民,而固始待流民甚好这一传言也使得整个蔡州战乱变成的流民大量越过淮水向固始进发。 以至于江烽和崔尚、陈蔚都不得不检讨之前固始发布的政策是不是过于优待流民了,哪怕再有南阳和鄂黄的支援,也经不住这么大规模的流民压来。 对崔尚和陈蔚来说,他们自然知道流民涌向固始是一柄双刃剑。 像盛唐、霍山、殷城四县都是地广人稀的县份,远无法和蔡州这些中原腹地县份相比,这些流民到来,一方面能够带来相对先进的耕作经验和大量劳动力,对于这三县的垦荒无疑是一大助力。 但是巨大的消耗开支却暴涨。 最初一干人还抱着捡到宝的感觉,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麻烦。 好在南阳和鄂黄因为战事一起给的支援陆续到位,还能勉力维持。 但一当战事进入后期,南阳的支援断了,鄂黄的支援开始放缓,这立马就成了天大的事情,可以说这也成为困扰崔尚和陈蔚的头等要务。 如无意外,江烽有意任用陈蔚为浍州长史,算是对其的一个奖励,奖励其在这期间为自己与陈氏、谭氏大族们之间的协调所立下的汗马功劳。(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节 主公 江烽很清楚,随着浍州的设立,自己和地方士绅望族们的拉锯战也会要逐渐进入尾声了。 尤其是随着许氏和鞠氏族人的到来,浍州一旦设立,司户参军未来的主要工作便是检地,这一工作的推进不可避免。 而且许氏族人和鞠氏族人为主的属员会很快下到固始和殷城两县,对这两县士绅望族们先行开始的自我检地进行复核,一旦发现其有伪造或者隐瞒行为,就将重惩,而主动报告者,则将获得程度不同的减免奖励。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江烽在固始推进检地之策的决心已下,但是关键在于浍州是否设立,以及设立之后盛唐和霍山两地是否会如他所说的纳入浍州管辖,而这又和中原之战息息相关。 所以当南阳军大败而归,蔡州元气大伤的这一结果尘埃落地时,陈氏、谭氏这些士绅望族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动配合检地,自报数量,同时另外一项工作也迅速展开,那就是对盛唐、霍山两地的田土检视,这关系到日后家族的收益弥补,哪怕现在这两县仍然有小股蚁贼和游寇活动,也阻挡不了大族们攫取田土的野心**。 在这期间,陈蔚作为固始县令,又是陈氏一族的代表,开始穿针引线的为未来浍州刺史府下司户参军——许氏族人许子洵与陈、谭各族进行沟通协调,也间接的帮助以许、鞠族人为主的户曹进入两县开展检地。 陈蔚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尴尬,虽然被江烽许以长史之职,在未来江烽更多心思精力放在军务的情况下,长史甚至就是代行刺史职权,但是刺史府录事参军这一职务却极有可能来自汴梁的崔尚密友杜拓所接任。 这对于一力想要推荐自己另外一名来自汴梁,但是却和自己交好的王氏子弟王煌的他来说,也是一大打击。 其实陈蔚内心也早有预料,江烽不会允许未来的浍州刺史府中某一人或者某一派占据绝对上风,尤其是江烽本人并非大族出身,在政务人才这一块明显更为缺乏的情形下,以一个相对平衡的格局来共掌浍州才是明智的选择。 只不过是人都希望自己的话语权更大一些,所以难免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奢望,现在打破了幻想,陈蔚反而踏实了许多,这说明江烽心里有数,对现在的这个格局才是认可的。 陈蔚的话让在座的武人们自然还没有多少感觉,但是像可能担任未来刺史府参军的崔尚自然就心知肚明其中的含义了。 “陈大人,这就要看您和杜大人以及许大人他们和州里各家的协商了,据我所知,固始县里各家以及殷城谭家这些大户们在粮食种子等方面还是有些富余的,流民们现在初来肯定困难,若是能提前引导前往霍山和盛唐垦荒接地,他们不妨先走一步,先把这些流民们未来一年的生计安排好,这样对他们日后的长远打算也有好处啊。” 崔尚的含笑提醒也让陈蔚有些脸热,这是变相的在敲打自己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江烽的意思,或者江烽还没有考虑过来,崔尚也是一番好意? 陈蔚对崔尚暂时还没有多少敌意,哪怕对方推荐了杜拓抢了王煌的位置,但陈蔚也很清楚纵然没有杜拓,恐怕江烽也不会让王煌来担任录事参军。 现在让王煌接任仅次于录事参军的司功参军,也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安排了。 陈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越来越认可了江烽这个武人成为这一地主宰者的这个现实,甚至还开始主动的围绕这个目标运作,不仅是他自己,其他人也一样。 如果说之前陈蔚还只是有些被动的接受江烽作为固始一地的主宰者这个现实,甚至内心也还在幻想是否会在某一场战争之后,会是蔡州袁氏或者南阳刘氏、鄂黄杜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来接管固始,但现在看来这不符合现实了。 事实上陈蔚也清楚,如果真的如袁氏、刘氏这样的大族接管固始,陈氏的处境未必会有江烽执掌固始好。 哪怕江烽现在提出了检地之策,但是却并未把路封死,把盛唐和霍山之地拿出来作交换,顶多也就是一个把现实利益换为长远投资的做法罢了, 而换了袁氏或者刘氏入主,像陈家这种地方士绅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待遇,还真不好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烽这种庶族出身的角色对于像陈家这样的本土士绅来说更是一个机会,尤其是江烽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的向外扩张架势,并不断取得了收获的情况下,陈家没理由要和这样强势崛起的武人作对。 江烽目光平静的掠过陈蔚略显尴尬的脸上,对于陈蔚矛盾的心境,他能理解,不过他也相信陈蔚在一番纠结之后应该早就拿定了主意。 如果这个时候都还看不清形势,江烽就真的要怀疑陈氏把陈蔚这个家伙推到固始县令职位上是不是太草率了,没有一份理性的头脑,怎么来维护家族的利益? 伴随着大梁士子的到来,许氏、鞠氏族人的加入,作为固始、殷城本土乡绅为代表的陈氏、谭氏利益势必要受到挑战,如果还不能及时调整自己的战略走向,被边*缘化甚至抛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起码谭正这个家伙就很聪明,知道主动跑到自己这里来谈效忠,谈流民到殷城的安置融入,这就很好。 江烽没有太多精力来和固始、殷城这些本土乡绅们斗这些心思,但他也不愿意太过粗暴的行径来对待这些乡绅。 在他看来,作为庶族出身的自己,没有一个庞大家族在背后支持自己,甚至包括军中将领都大多来自外部,那么在一定程度上以一种相对平衡的方式来保持稳定,无疑更为妥当。 “陈大人,虽然我今天说这番话有点儿唐突了,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们时间很紧,长安来使会带来什么我觉得不重要,我们也不要一味等着长安的诏令来到似乎我们才能觉得名正言顺,长安只能管一管表面上的东西,下边实际的事情还得要我们自己来做,我希望你要有尽快进入角色的准备才对,各曹主官、属员人选问题,你,杜拓,白陵,要抓紧时间商议一下了。” 江烽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游移不定起来,这是江烽第一次主动谈及未来浍州的人事格局。 武将们虽然不会介入刺史府内人事安排,但是毫无疑问未来军队和刺史府也会打交道,他们也同样对未来刺史府官员的构成充满好奇。 江烽提到了陈蔚,杜拓,崔尚,也就意味着未来浍州刺史府里三巨头格局成型了,陈蔚可能会担任长史,杜拓则要担任录事参军,而崔尚则会担任司马一职。 进入晚唐之后,地方行政官制体系出现了瓦解和混乱的局面,尤其是藩镇格局的出现,更使得各个藩阀在建立起隶属于自己的官吏体系时各有侧重,都会根据自己喜好和需要来有所选择,这也使得各地都迎来了一个嬗变的格局。 像以世家望族出身的藩阀,自然会选择侧重于文官体系来作为自己辅佐,比如南阳。 而像大梁这类武人出身的藩阀,则更倾向于武人当权,那么军官体系则更强,但到了后期随着大梁控制范围扩大,对于政务体系管理的要求更高,文武格局便逐渐趋于平衡。 而像在大晋、泰宁、淮北这些体系中,仍然是武官体系占据绝对上风,在江烽看来这也是这些武夫当道的军事政权缺乏与大梁这种更为平衡的藩阀争锋的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缺乏有效的造血能力,尤其是经济上。 作为历史系毕业的江烽,对于唐代的行政管理体制并不陌生,初中唐和晚唐的管理模式有较大的差别,像司马这种官员在初中唐还是很吃香的,但放在晚唐就是贬官的最佳去处了,而且基本上是虚化,不参与实务,但在浍州肯定不会这样。 陈蔚和杜拓会作为自己在浍州政务处理上的主要助手,而崔尚作为司马则会成为自己总揽军务的主要臂助。 江烽并不打算让武将们过多的介入地方事务。 在他看来,一个处于发展壮大期的浍州乃至光州政权,武将们要做的就是训练好军队,提升好自己实力,积极谋划开疆拓土,其他事务应该更多的交给更为专业的政务官员来处理。 江烽这番话一出口,陈蔚和崔尚都是赶紧躬身:“谨遵主公之令,我等下来立即会就各曹判司人选进行商议,报请主公批准。” 一声“主公”,让一干武将们身体都是微微一抖,虽然长安使者尚未到来,但是毫无疑问诏令一到,就会确立江烽的身份位置了。 哪怕浍州很小,不到十万户的中州而已,但中州也是州,作为一州刺史,在这个时代,也就意味着可以开府建牙,当得起一声主公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节 后宫? 一声主公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玄妙,对武将们来说,或许江烽在私下里仍然可以和他们二郎七郎过之这样的亲密称呼,仍然是志同道合可以把臂言欢的挚友,但是却有一条明显的界限划定了,决定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区别。 同样对于他们来说,却更有一份收获,那就是有一个明确值得效忠和努力的目标了,这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有了这样一位主公,未来更加可期,浍州绝对不会是终点,事实上现在已经不止浍州了,光州也在手中,只不过困扰大家的是光州如何来保住。 依靠别人的力量可以保得住一时,却难保住一世,自己没有实力,终归是虚幻,而对于武将们来说,如何强大自身,让自己可以保有更多的地盘,拥有更大的权力,获取更大的荣耀和利益,这就是他们要为之努力的。 对于像陈蔚、崔尚这些文官来说,拥有一个更大的施展自己包袱才华的舞台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陈蔚还有家族的羁绊,但如果能够让家族利益与自己个人的理想抱负融为一体,去攫取更大的荣耀,何乐而不为呢? 哪怕一时间有些取舍,但是为了长远利益而舍弃眼前蝇头小利,陈蔚自信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而眼前这一位主公无疑值得,起码这么久来,自己是一步一步看到他走过来,一步一步看他化险为夷,登临高位。 也许他天生就是上苍垂青的王者,否则为什么他每一次做出的决策都让人觉得是九死一生,却总能从千钧一发间昂然而出,若不是上天赐福,谁又有这般幸运? 再往深处想,像大梁的朱温,吴国的杨行密,还有那大晋的立刻月票能给,又有哪一个不是历经了诸多危险却总能逃脱一劫成为王者? 可以说能够成功者本身就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气运,这甚至也许就是他们能成为王者的最大原因吧。 这种念头不是在陈蔚或者崔尚一人心中浮起,甚至在秦再道、杨堪等人心中更甚。 他们更是最深刻的体会了那生死须臾间的惊心动魄,就像那袁无畏的拂晓刺杀,就像那蚁贼的围城一战,就像那江烽与赵榄的搏命一战,似乎都是充满了气运笼罩,才能让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大概就是王霸之气? 这个时代王霸之气绝对是最让人神往的,对于文臣武将们来说,一位拥有王霸气运的主公甚至比主公本身拥有的能力更为重要。 就像那李渊,有何等本事?不就是机缘巧合,再加上娶了一个好女人,生了几个好儿子,就凭空成了大唐开国皇帝么? 又如那刘邦,连女人都不愿意嫁的浪荡子,难道说他能一路过关斩将造就大汉帝国,真的是靠自己本事? 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英雄何其多,最终却是刘邦夺得大位,恐怕这里边的气运还要更多一些吧。 江烽自然不可能想到陈蔚和崔尚的一声改口会引发在场诸人的多番联想,但是他同样也感受到了陈蔚和崔尚某些情绪上的变化。 也许从明日长安使者到来宣布了诏令之后,自己的身份就会被重新定位,执掌浍州一州四县之地,同时还有一个地位待定的光州却实际上掌握在手中,这与其一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斥候的反差何其大。 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目光中的期待,江烽沉吟了一下,这才缓缓启口:“趁着大家伙儿都在这里,我也说一说,或许大家会觉得是江某是不是因为身份变化会有什么改变,我在这里要郑重申明一句,江烽还是原来那个江烽,有些形式上的东西或许有改变,但江某本心不会变。” 堂间一片寂静肃穆。 “浍州今日的得来,非江某一个人之能,乃是在座诸位,包括已然长眠于英烈祠中的兄弟们努力所获,从蚁贼围城开始,到蔡州军来犯,再到随后我们为了争取属于我们的更多权益,我们所付出的一切,现在我们可以骄傲的说一声,这是我们用我们鲜血、汗水和性命换来的,但是这值得!” “可能有些人会担心我们的努力付出会不会付诸东流,因为周遭有诸多强大的敌人,也有敌友莫辨的邻居,但是我相信在我们的齐心协力之下,没有人可以从我们手中夺走属于我们的东西,无论是浍州,还是光州。” 江烽对光州的承诺,也让在场很多人心里舒了一口气。 对光州的定位和面临的难局,本身内部也就有许多不同意见,尤其是在江烽明确将要以浍州作为日后重点根据地来建设时,光州定位就更尴尬。 甚至也有人认为不如将将光州暂时交出去,无论是南阳还是鄂黄甚至蔡州接手,也可以避免己方接在手上难以处理的尴尬。 但这样白白拱手交出,在心理上难以接受不说,而且对己方的士气挫伤又是难以估料的,所以这个决定也很难做出。 “我们无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会面临各种困难、质疑和挑战,但我想这不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么?想一想蚁贼围城时我们难不难,苦不苦?蔡州军来犯时我们险不险?纵然是和平时期,这背后隐藏着的种种艰辛,在座诸位,尤其是白陵和陈大人他们恐怕感受就更深,兵员招募,流民安顿,粮食种子,怎么过这个春荒,恐怕都一样棘手,但我们熬得过去!熬过去就是胜利!” 类似于洗脑的这种言语在这个时代总是能鼓舞人心的,虽然江烽自己也知道这里边还有无数麻烦等着自己,但还是那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自己坐了这个位置,就得要有扛起重担的这份自觉。 ********************************************* 随着恭送长安来使离开前往驿馆,一场盛大的典礼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对于这种朝贺式的典礼江烽就算是内心不以为然但也要顾及自己麾下这帮人的想法,浍州设立,自己就任浍州刺史,这等荣耀,若是不以一场盛大的庆典来祝贺,无疑是难以让人接受的。 所以自长安来使之日起,固始城连续三日解禁放烟火唱大戏以示庆贺。 这也是固始自蔡州军来犯一战之后,首次以官方形式来进行庆典,哪怕是在上元节,固始也只是按照寻常的节日做了简单的庆贺,而这一次上升到州一级,加之新任刺史就位,自然要以不同于以往的规模来庆贺了。 江烽回到小院时,很难得感到有些疲倦。 这等应酬之事,原本就很繁琐,各种程序要走到,长安来使一行五人,个个都要打点到位,南阳、鄂黄都有使者前来祝贺,只不过似乎大家都要有意与浍州保持一定距离,来使的层级都不高。 回到小院内的江烽才发现,今日院内竟然有些到齐了的感觉。 这个到齐了,自然也是有些指向的。 鞠蕖也就罢了,本来就住在一旁,许静过来也很常见,自打从汶港栅一战之后,许静和鞠蕖关系迅速走近,两人来往也就多了起来,有时候鞠蕖要到许静所在的道藏所去看一看,更多的时候则是许静到鞠蕖房中小坐,但是江烽看见许宁今日居然也在。 江烽的房中历来简单但是整洁,寻常时候都是鞠蕖或者吴瑕帮其打扫整理,甚至吴瑕也已经很自觉的充当起了江烽和鞠蕖两人的侍女,俨然已这个小院的半个管家自居。 从吴瑕气鼓鼓的表情和许宁淡然的态度,以及鞠蕖不善的眼神,还有许静有些局促不安的神色,江烽就知道这几个女人在一起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这算不算是开后宫了?江烽没来由的冒出里这样一个想法。 可自己真的连一个都没碰过啊。 “二郎回来了?”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却又语气各异。 许宁是恬淡自若的,许静是关心中夹杂一分喜悦,还有点儿惴惴的,鞠蕖则是无比自然的,总而言之,个中味道也只有江烽自知。 “回来了。”江烽打着哈哈,“这仪式过程太冗长繁赘了,拖太久了。” “这是必须的,你担任一州刺史,何等大事?若是没有必要的程序礼仪,何以彰显你担任刺史职位的尊贵?”许宁显然对江烽对这种事情的不敏感有些不以为然,“礼仪的隆重显赫,并非只是一种形式,而是要通过这种形式来体现法理的正统。” 不得不承认许宁在这方面就要比自己的理性和敏锐得多,江烽有时候都觉得也许这女人就诊的天生是为官宦家庭而生? “只有你才会有这么重视这些虚礼,二郎若是没有手中的军队,若是不能对蚁贼和蔡州军二战获胜,长安又岂会将此职授予二郎?”鞠蕖一脸不屑,语气轻蔑,望向许宁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冷意。(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节 撕逼 “鞠家妹子,你这话不对。”许宁摇摇头,很平静的道:“为上者当不以个人喜好为行事准则,二郎纵然不喜欢这等虚礼,但作为一州刺史,他也一样应当耐心应对,这关乎长安对我们浍州是否对其的尊重。” 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让江烽竟然都无言以对,鞠蕖更是脸涨得通红。 “我们可以想一想,来使从未来过我们浍州,也对我们浍州官员不甚了解,他只能通过这短短的接触和观察来判断了解,纵然不能作为评判的依据,但起码也会在他个人观感上有影响,浍州新成,日后仰仗长安多多,自然需要与长安交好,尤其是浍州本身和大梁现在又有着特殊关系,要处理好这两者之间的平衡,更需技巧。” “鞠家妹子若你是真心想要嫁作江家妇,真心替二郎着想,这般事情便要劝他以大局为重,不能由着自己性子,他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浍州数十万人。” 许宁最后这几句话更是堵得鞠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自己没嫁给江烽的意思?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要说自己不会管江烽,好像又成了自己不会为人妇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看样子也是有你就足够了,我可没有这等灵巧心思。” “鞠家妹子你这话也不算错,像我们几个,各有所长,鞠家妹子武技超群,若非有你,二郎怕是早遭大难,我么心思稍微多一些,也要替二郎多考虑一些,也算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吧,而小静心思都在术法上,汶港栅一战也全靠小静了,所以我们这也算是从各自擅长的方面来帮二郎吧。” 许宁对鞠蕖的话完全免疫,自顾自的顺着鞠蕖的话往下说,这一番话说下来,也是句句占理,连江烽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在某些方面的确更适合自己,虽然自己在心理上对这个女人抵触感更甚。 “阿姐!”许静虽然也早就了解自己姐姐这种风格,但是她和鞠蕖相处很好,甚至很喜欢鞠蕖这种直爽的性子,这和她单纯的性子很搭,所以她也怕触怒了鞠蕖,鞠蕖在江烽心目中的地位许静也很清楚,所以她不愿意出现那种状况。 “小静,没什么,我觉得有些话还是提前挑明了一些好,藏着掖着到后来也许更糟糕。”许宁摇摇头,看了一眼许静,“我知道鞠家妹子对二郎的感情,也知道鞠家妹子内心也是希望二郎好,但是好心也应该有好的方式来表现,否则就有可能成为好心办坏事了。” “或许以后我们都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觉得这种坦然相对也许是建立起我们之间关系的一种最基本的方式,当然未必会受各自喜欢,但是却能避免一些无益的误会,鞠家妹子,你说呢?包括小静,虽然我是你亲姐姐,但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开来更好。” 鞠蕖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虽然她很不喜欢许宁,但是她也得承认许宁所说的并非毫无道理,另外她所描绘的情形未来很大可能会成为现实。 想到日后可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鞠蕖也是既有些怦然心动,也有些对未来要面对江烽其他女人的烦恼,许静这种女孩子她当然愿意,但如果真的多两个像许宁这样的,江烽就真的要家宅不宁了。 “阿姐,蕖娘其实不是你说的那样,……”许静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而且阿姐也把自己拉了进来,日后三人都可能是在一个屋檐下,甚至一桌子吃饭,想到这里她也有些憧憬,如果阿姐能够和蕖娘和睦相处就好了。 干咳了一声,江烽知道这种话题要扯下去就没个完了,作为旁观者,他发现自己似乎对这种撕逼大战听得津津有味的感觉,这种心态大概是在原来那个时空永远感受不到的。 对于许宁这种俨然以正妻的姿态发话他也有些不悦,但是他却也不能说许宁的话没有道理,而且也对许宁对这些事情的热衷和关心也有些心态复杂。 虽然对许宁的观感趋于负面,但是处于当下这个环境中,他不得不承认许宁和自己是两位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而许宁的特殊身份和其对政治敏感程度也能使得她成为自己许多不宜对外人言的内心想法最好的交流者。 江烽甚至发现,自己作为一个外来者,很多时候还难以用这个时代的思维来考虑问题,而许宁却能很好的替自己弥补上这一缺陷。 无论自己愿意不愿意,接受不接受,许宁现在已经是自己未来的平妻,而她现在也应该是一心一意替自己着想,因为自己和她的利益已经捆绑在一起了。 所以,江烽觉得自己可能是认真的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蕖娘,你和小静先到你屋里那边去坐一坐,我和宁娘有话要说。”江烽沉凝了一下,才把目光望向鞠蕖。 鞠蕖并不太在意,和江烽相处这么久,她自然明白江烽的心意。 许宁也好,许静也好,她并不在乎,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决定了自己不可能成为江烽的正妻,相反,她更在乎江烽对自己的真实态度。 而现在江烽完全把自己当成一家人贴心人的态度才是她最高兴的,至于说许宁想要争的东西,鞠蕖反而不在意。 点了点头,拉着许静的手,招呼着吴瑕便径直离开了。 江烽淡淡的点了点头,“宁娘,屋里坐。” 待到鞠蕖和许静她们一离开,许宁先前的恬淡孤傲气势似乎一下子就收敛了许多,反而多了几分葳蕤自守的楚楚动人,默默的跟着江烽进了屋。 江烽的房间里简单朴素,一扇屏风,两张胡椅,一张茶几,两边还有四张胡椅,居中一个圆桌,几个锦凳,简单素雅。 江烽选了靠屏风的左边胡椅坐下,许静略一踌躇之后做了右边下首一张胡椅。 “宁娘,你难得过来一趟,今日来怕也不仅仅是因为是我担任浍州刺史一事吧?” 江烽的话让许宁嘴角带笑,“二郎这么说,意思是担任刺史如此大事还不值得我亲自来一趟?” 被许宁的话也堵得一笑,江烽摇摇头,“你这张嘴可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啊。” 许宁脸颊微红,被未婚夫这般说可不是一个好评价,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要想在江烽心目中改变固有印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她也没打算改变什么。 要让自己像鞠蕖或者小静那样,那不是她许宁的为人风格,自己做的事情问心无愧,都是为了江烽和浍州,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二郎,我不常来,是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很讨你的喜欢,另外你算是我未婚夫婿,在未成婚之前,我也不适合太过于频繁的见你。”许宁神态自若的道:“但你担任浍州刺史,我作为未婚妻若是都不来,于情于理不合。” 江烽默默点头,“这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我都知道长安不可能不把浍州刺史头衔给我,那除了把我往大梁那边逼,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这一次长安把浍州刺史授予我,但是只给了六个空白告身,却都是用的六曹判司的花棱纸,却把长史、司马和录事参军的告身给落下了,你说长安意欲何为?” 按照惯例,长安如果认可了江烽担任浍州刺史,那么刺史下边最重要的三个职官长史、司马、录事参军,那都是要尊重刺史意见,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空白告身都是随着来使带来的。 没想到这一次长安来使只把六曹判司的空白告身带来了,却落下了两个上佐官和一个总领的录事参军告身,不能不说这里边意味深长。 许宁表情一凛,蹙眉凝神:“哦,六曹判司的告身送来了,却不给长史、司马和录事参军的告身,难道说长安有意要安插人来浍州?” “你觉得有此可能么?”江烽歪着头问道。 许宁凝神深思,迅即摇摇头:“不太像,三上佐官别驾不算,现在都不设,长史相当于你的助手,如果不给本地大族一个交代,说不过去,司马是你军事上的臂助,长安就是安排人来,你也要把他架空,他们何必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录事参军虽然总领六曹,但都知道六曹判司才是实质上的行事官员,六曹判官都是你的人,单单一个录事参军又能如何?” “又或者是要让我去长安一趟,专门像他们表明态度?” 江烽是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向李瑾承诺了一年之内到长安一行,尉迟无病在南阳时也曾打趣自己,问自己是不是打算食言而肥,只是事务繁多的确无暇离开,现在似乎大局已定,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上京,也说得过去。 但江烽觉得没那么简单,李瑾还没有那个权力在这类事情在这种方式来表明态度,如果长安要让自己上京,有更多的办法,比如扣下两千匹夏州战马,自己就不得不屁颠屁颠的去长安一行。(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节 做得一手好文章 许宁抿嘴一笑。 江烽和李瑾的故事她从许静那里也知道一些,李氏皇族的瑾公主居然也能和江二郎扯上关系,甚至还有点儿那种郎情妾意的味道在里边。 若是那李瑾真的能嫁给江烽为正妻,自己哪怕就是当一个平妻,那也是倍感荣耀了,毕竟能和公主一个屋檐下做一家人,那也真的是外人无法想象的了。 当然许宁从未想过江烽会入赘到李氏皇族中去当驸马,江烽不是那种甘于人下之人。 “也不像,如果长安真心要你去上京一行,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直接下令,难道你还能拒绝?”许宁犹豫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判断还有些拿不准,“二郎,你说这是不是长安的一种暗示?” “暗示?”江烽有些不解,“暗示什么?” “光州。”许宁檀口轻吐。 “光州?” “对,光州。”许宁点头。 江烽慢慢回过味来,嘴角浮起一抹混杂着苦涩的冷笑,“嘿嘿,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啊,居然想要把主意打到光州头上来了。” 许宁皱起眉头,“二郎,这只是我的一个判断,未必准确,……” 江烽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不用说了,他们就是这个意思,我说宋度那厮怎么阴阳怪气的,问及光州之事,便顾左右而言他,哼,两千匹夏州战马,何等大方?原来是想要从我手里索要光州啊!” 眉峰轻锁,许宁以手托腮,似乎在凝神思考。 “长安肯定也是觉察到了光州目前的尴尬,南阳、蔡州还有我们,都是有心无力,谁掌握着光州,似乎都会引来两家的不满,他们就想来当个和事佬?” “和事佬?这是想来捡落地桃子呢。”江烽哂笑,“难怪南阳和蔡州这两个月都没有吭声,我还真以为刘玄真的改了性,袁氏也损失太大了呢,尉迟无病做得一手好文章啊!” 许宁皱起眉头,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些棘手,长安若是真的有心,这光州的归属就麻烦了。 见许宁苦苦思索,江烽也知道这丫头在搞政治上的确有些天赋,倒也想看看她能琢磨出一个什么门道来,也就不啃声由得她去想。 好一阵后,许宁才慢慢缓和表情,抬起目光,“二郎,我倒是觉得恐怕情况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哦?”江烽颇为惊讶,他以为自己搞明白了关中李氏的意图,但是看样子许宁另有解读啊,“你说。” “光州的情况的确比较复杂,蔡州从我们许家夺走,长安予以了承认,并任命了袁怀方担任光州刺史,但现在事实上蔡州丧失了对光州的控制权,南阳也不会允许蔡州再重返光州,光申素来一体,南阳对光州有什么想法也很正常,但是伐蔡失败之后,刘玄系的损失很大,安州出现不稳,襄阳和鄂黄都有异动,刘玄手中的兵力估计要重点放在安州和隋州防范鄂黄和襄阳,而目前刘玄刘同关系正在恢复,若是将光州交给刘同系人物,势必要让刘玄更起疑心,破坏二刘和好势头,估计刘同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有些冒昧的安排。” 江烽心中惊讶之心更甚,这丫头对时政军务都了解得很透彻啊,说起来头头是道,而且分析得相当精辟啊。 “目前光州控制在固始军,嗯,也就是未来的浍州军手中,而且我算是你的未婚妻,从法理道统和民众感情传承来说,交给你也属合理。” 对于江烽的惊讶表情许宁心中也是暗自得意,这么久来的苦心琢磨,为的就是要让江烽认可自己在这方面的才能,为下一步自己的计划铺路。 “长安也应该很清楚,如果说不让你执掌光州,而交给南阳和蔡州都更不合适,那么是不是长安就觉得它可以接手光州了呢?我觉得不太可能,像光州现在被划出了固始和殷城二县,仅存三县,小州一个,长安来人,怎么来对这里实施管辖,没有军队的支持,这个刺史就是一个摆设,纵然有关中李氏这个金字招牌可用,但那是在平常时候管用,真正到了关键时候,恐怕就未必会有用了。” 许宁的话也让江烽陷入了思考,“那宁娘你认为关中意欲何为?” “二郎,你应该清楚,关中李氏对你最忌讳什么?”许宁微笑着反问。 “嗯,大概是最忌讳我和大梁走太近吧?”江烽若有所悟。 “对,你这浍州设立本身就是大梁代奏和推动的,加上你为了抵御蔡州来犯,又主动和大梁靠拢,获取大量援助,武将军官大多来自大梁,岂能不让长安心生忌惮?”许宁进一步道:“浍州相对较远,还好一点,光州位置敏感,和大梁正好遥相呼应,你得光、浍二州,羽翼渐丰,若是和大梁真的搅在一起,无论是对日后的南阳还是蔡州,甚至淮北都是一大威胁。” “呵呵,我也有成为威胁的资格么?”江烽自我解嘲的道。 “南阳情况较为特殊,刘同刘玄日后关系如何,南阳究竟会倒向哪一方还不好说,但从目前来看刘同势大,倾向于关中可能性更大一些,而蔡州和淮北就是关中的忠实盟友了,你这个钉子扎在其间,不是要成为日后反大梁联盟背后的一枚芒刺?尤其是在现在蔡州和淮北都遭受了重创的情况下,这如何能让长安放心?” “那你的意思是……”江烽还有些没有搞明白许宁话语里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或许长安想要和你做一个交易,或者说妥协。”许宁笃定的道:“光州或许会在军事控制上归属于你,但是长安可能希望在政务管理上由长安来负责主导,比如上佐官和六曹判司中重要职位长安应该要安排人来,或者由他们来推荐人选,这样政务掌握在他们手中,哪怕军队在我们手中,也可以形成一定的牵制。” 对于许宁的这个观点江烽还是比较认同的,但是他还是觉得可能许宁想的太简单化了一些。 光州官吏的安排上恐怕尉迟无病这些家伙会有更恶毒的手法,比如把南阳和蔡州的人安进来,让你这光州就成为一个****谁都可以从这里过,谁都可以插一脚进来,就这样各方平衡,威逼利诱,让光州之力不能为大梁所用,进而还要牵扯到浍州的精力。 应该说尉迟无病在这个问题上也是煞费苦心,基本达到了目的。 “嗯,应该是你所说的这样,只不过恐怕还有更多的具体事宜,没准儿我还真得要跑一趟长安了,看看长安要这么做,总得要给我一个安慰奖吧。”江烽笑着道。 “有这种可能,比如光浍观察使经略使观风使这一类的职位,你感兴趣么?”许宁微笑。 “当然感兴趣,可问题是要让我拿什么来换?白送给我当然好,但是若是要拿我所珍视的东西来换,那我就敬谢不敏了。”江烽坦然应道。 光浍观察使观风使这一类职位与刺史又不一样,刺史是确定的职官,而观察使事实上就是藩阀的雏形了。 仅有一州之地是称不上藩阀的,只拥有一个州永远无法挂上观察使、观风使、经略使、营田使、度支使这一类职位的,掌控两个州是基本条件。 “你很看重光州?”许宁看着江烽。 “怎么,你觉得我不看重光州?”江烽反问。 “你不是一个慕虚名的人,这一点我清楚,浍州在你心目中要重要得多。”许宁一字一句的道:“虽然我很希望你拿回光州,但是我也知道对你来说,浍州才是根基所在。” “小宁,光州也是我的故乡,我当然也看重,但是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如此看重浍州。”江烽语气里充满了坦率,“无他,浍州设立,给了我可以插足寿州乃至淮南腹地的楔子和跳板,而光州准确的说现在是一个鸡肋。” 许宁脸颊绯红,目光灼灼,这是江烽第一次向她阐述他内心的野望,这让她如何不激动。 “看看光州四周,南阳,蔡州,都不是我现在能碰的,黄州那边,杜家看似虚弱不堪,但是大别山三关了要隘,而且杜家现在也还和我们是准盟友关系,插手都还找不到借口,得之不足以喜,失之不足以惜,鸡肋也。” 许宁皱起眉头,“二郎,那你是准备放弃光州?” “不,不能这么说,光州虽然我下一步的发展重要性不大,但是若是落入蔡州、南阳中任何一方却是我不能接受的,那会对浍州造成极大的挤压威胁,而杜家我估计他们也不敢接手,所以我能接受的是就是出现一个关中李氏的代言人来掌控光州。” 江烽看了一眼厅堂正中圆桌上的茶盏,许宁这让反应过来,自己也算是这个小院未来的女主人了,脸微微一烫,起身出门,迅疾吩咐自己带来的小婢去烧水泡茶。 “对不起二郎,……” “好了,小宁,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江烽笑了笑,看着许宁那张微红而又妩媚的娇靥,忍不住有些心花花的调戏道:“不过小宁,若是我日后真的娶了正妻,你这般无礼,是要受惩罚的。”(未完待续。) 清早起来码字,气运丹田呐喊一声,求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六十三节 共治 被江烽调戏一句,许宁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有一丝甜丝丝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一直不太讨江烽喜欢,这大概和男人的禀性有关。 没有谁喜欢一个和男人争锋的女人,像鞠蕖和小静虽然也各有所长,但是她们所做的一切无疑都是服务于男人们在战场上争雄的,而自己感兴趣的却是运筹帷幄于庙堂之上的事务,甚至是驾驭战场上称雄道霸的男人们。 这本来是上位者的特权,现在自己一个女人也要插手进来,无疑让很多人都难以适应,眼前这个男人的胸襟应该是相当宽广的,也一样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起码这个男人要比绝大部分男人强太多了,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在逐渐改变,许宁相信假以时日,自己可以用自己的忠贞和智慧来赢得这个男人的心。 或许这个男人对身畔的女人们感情中除了男女之情外也各有不同,对鞠蕖有亲厚,对小静有怜惜,但许宁反而不需要那些,她需要的是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信任尊重。 “二郎,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在这些事情上甚至有些迟钝,嗯,那个叫吴瑕的小丫头倒是挺灵性的,但我觉得灵性过甚就失之于慧黠了,而鞠蕖这丫头性子太粗疏,大大咧咧的,未必驾驭得住啊。” 许宁微笑着抚弄了一下发髻垂落在耳际的秀发,少女的风情中俨然多了几分新妇的气息,倒是让江烽眼睛看得一呆。 难怪这淮南道上对许氏双姝的艳名不绝于耳,许宁和许静拖到这个时候尚未嫁人,在这个时代里,哪怕是世家望族也是比较少见了,估计也是和二女眼光太高,而许望亭又对二女宠溺过甚的原因。 不过这倒也是一个好事,若是真的许宁这般早就嫁入了舒州周家,估计这会儿铁定已经从正妻降格为平妻甚至妾妇,要不就是打入了冷宫。 “嗯,她是吴十二之女,吴十二为固始军牺牲,我承诺要给他后人以厚待。” 江烽也知道吴瑕这小丫头性子太过跳脱狡黠,别说鞠蕖,就算是鞠蕖加上许静要论心机恐怕都玩不过这个小丫头,恐怕也只有许宁能压这丫头一头。 加上这丫头又生得甚是明艳动人,才十二岁就有了几分狐媚子的气息,举手投足竟然也有些魅惑人的风情。 尤其是在自己面前,似乎更有些刻意做作,有几次都让江烽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点儿萝莉控的倾向了,所以江烽宁肯选择避而远之。 虽说这个年头小户人家的女孩子十二三岁嫁人也很正常,过了十四岁不嫁人的才不正常,但江烽却不想坠入这小丫头彀中,倒不是担心其他,江烽可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伤了鞠蕖和许静她们的心。 “这我知道,可吴十二有子,好像你安排给崔尚当弟子了吧?这还不算厚待?崔尚马上就是浍州司马,他的弟子日后难道还能没有一个好出身?恐怕吴十二在九泉之下都要笑醒了。”许宁对此有些不以为然,“吴瑕年龄也不算小了,再等一两年就可以嫁人了,你把她放在鞠蕖身边,我倒是有些怕这丫头翻弄是非。” 江烽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许宁:“小宁,吴瑕想要翻弄是非?在谁之间翻弄是非?我和蕖娘之间,还是我和小静之间?她还没有这个胆子吧?或者你要说的是她在蕖娘和小静之间,你和她们之间?有你在,她有这个机会么?” 被江烽的话给定得一窒,许宁突然意识到江烽似乎话里有话,似乎是在点醒自己的身份,若是吴瑕有这种行径,她完全可以介入敲打那个丫头,感觉江烽也持支持态度似的。 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江烽,许宁若有所悟。 看来江烽也意识到了吴瑕这个丫头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只是碍于吴十二的原因也不愿意有其他举动影响到吴十三等大梁来的军官们的军心,但自己却没有这份限制,倒是可以好好雕琢一下这丫头。 “嗯,我明白了。” 许宁的点头让江烽也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有些怕吴瑕这个太过慧黠的女子在几个女人之间搅出点儿什么事情来,不过只要许宁存了这份心,吴瑕这丫头就没多少机会了。 “那你是打算让长安来掌握光州了?” “不能这么来定义,应该说是和我共治吧,长安得虚名,我得实利,另外长安也能保证我不至于与大梁搅得太紧,得一个安心,各得其所吧。”江烽把话题转回来。 “也不能说长安只得了虚名,若是刺史一职由长安来人,上佐官和六曹判司怎么来安排?若都是由长安安排,那就不是虚名了,我们就算是在光州驻军,但久而久之,这种局面也会变得对我们不利,毕竟官府才掌握着和士绅们息息相关的权力。”许宁不太认同江烽的观点。 “刺史一职我估计长安是想要拿下的,上佐官么,只要刺史够强势,意义就不大,倒是六曹判司掌控实权,我们不能都让出去,这就需要一个博弈和妥协。”江烽苦笑了一声,“看来夏州那两千匹战马不好拿啊,我恐怕还真得走一趟长安了。” “也不能轻易让长安得逞。”许宁皱着眉头,“长安也应该清楚,没有你的配合,随便他们来多少人,在光州都一样玩不转,我觉得现在恐怕就要和光州这边士绅有一些说法了,黄家唯你马首是瞻,你应该和他们谈一谈。” 许氏一族掌握光州的时代,黄家虽然是光州第一大姓,却因许氏忌惮之心太甚,将黄家压得死死的,现在许氏一族已去,黄家自然就成了光州的头号大族,只是黄家也清楚,若无江烽的首肯黄氏一族被压下去也是江烽举手之劳,一样有许多士绅紧盯着袁氏离去许氏不存之后的光州权力空间。 许宁的建议让江烽意动。 他已经意识到了光州的局面会非常复杂,长安方面的活跃让他意识到关中李氏是真的有些不甘寂寞了。 从去年自己在白水上遇到尉迟无病和李瑾开始,其实关中李氏就在不断推动着他们的合纵连横之策来应对大梁,而自己的出现给长安带来了一个契机,通过自己他们可以斩断大梁伸过来的手,同时也还能将自己的手伸进光州,下一步也许他们还想实质性全方位的控制光州? 现在自己的确没有太多精力来顾及光州,因为自己好不容易把浍州架子搭起来了,浍州面临着一个很好的局面,自己凭什么要去为了光州区区三县之地陷入与南阳、蔡州几方交织的泥潭中去? 丢给长安来一个脱袍让位,捞取实利而又把关中李氏推在了前面去抵挡南阳和蔡州,何乐而不为? “小宁,光州这边我会和黄家谈一谈,你也可以和原来与许氏交好的一些士绅大族谈一谈,透露一些我们这边的态度。”江烽沉吟了一下才道。 许宁眼中骤然绽放出异彩,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二郎,你的意思是让我代表我去和他们谈?” “怎么?你是不能,还是不想?”江烽也看到了许宁眼中的神采飞扬,心中暗自苦笑,这女人看来是真的对政治权力这方面太感兴趣了,和许静鞠蕖他们完全就是两类人,不过说实话,也正是这样的女人,在这个时候才是最能为自己提供助力的,自己也还真需要这样一个和自己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的贴心人来为自己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也许自己该把她睡了更稳妥?江烽有些邪恶的想道。 不过这年头妾可以未婚先纳,但平妻却不行,必须要娶了正妻之后方才能娶平妻,要想睡许宁,还得要等到自己娶了正妻之后。 不过江烽也知道实际上许宁乃至许氏家族都已经和自己捆在一起了,许宁和自己睡不睡在一张床上反而不重要了。 “不,不,我可以。”看见江烽目光里有些戏谑的味道,许宁正色道:“只要你觉得我可以去谈,那我就去。” “嗯,小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不是太喜欢女人出面做这些事情,但是我身边并没有太多值得信赖的人,尤其是在处理有些事情的时候,其他人心目中我私人的人,他们也许会更信任,相反诸如崔尚、陈蔚他们去,也许效果未必有你好,所以我考虑了一下,我看得出来你在这方面也很有分寸,很有技巧,我觉得你可以胜任。” 江烽的话让许宁脸颊更是多了几分娇艳如花的妩媚,那双眼瞳更是异彩涟涟,几乎要把人熔化,有些急促的呼吸和汹涌起伏的胸脯,都无一不证明她此时的心境激动,江烽摆摆手,“小宁,你我是一家人,我承诺的事情,当然会做到,何况,……” 江烽顿了一顿,“我对你并没有太多恶感,你原来做的那些事情,我觉得作为许氏一族嫡长女,也能理解,或者我站在你的位置,也会一样那么去做,嗯,我的意思,你明白么?”(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节 送行 鞠蕖和许静看到离开的许宁是以一种精气神绝佳状态下离开的,甚至连许静都从未看到过自己姐姐精神状态有如此好过。 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这么一会儿时间,由于是江烽和许宁的单独谈话,没有允许人进去,所以两人也不清楚情况。 但是谁都能看得出,许宁似乎就像是武道高手突然踏入了一个更高境界一般,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更加自信,更加沉静。 看见二女好奇的目光江烽也不解释,解释也没有多大意义,他只是说了自己觉得应该说的话,许宁的确更适合一些事情,如果给她这样一些机会,她会把事情做得更好,江烽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妥。 “小静,别用那种目光看我,你姐没事儿,解开了一些心结,心境更好一些了吧,你也不是一直担心我和她之间格格不入么?”看见许静欲言又止的惶然模样,江烽实在忍不住,安慰道:“放心吧,很好。” “真的?”许静惊喜交加,“二郎,你别骗我。” “若是不信,那就你自己回去问你姐了。”江烽微笑,“好了,还没有认认真真感谢过你呢,若不是你的龙角术法阵,那一战也难以取得如此绝佳的战果,南阳军就算是退回来,光州也得要交回刘家手上。” “二郎,不用谢我,那主要还是龟年先生他们的功劳,也全靠这枚龙角。”许静抿嘴笑得很开心,显然是为能帮上江烽而感到高兴,“对了,你啥时候回光州,嗯,日后你打算是住在光州,还是固始这边?” 江烽知道恐怕许氏双姝内心深处还是想要回光州居住的,但许宁会因为自己给她交代的事情而去光州。 道藏所设立在浍州这边,很多研究和制作都需要放在浍州这边,许静恐怕就不能回光州了,这边的各种防范防御体系日趋完备,而光州那边的形势经历了蔡州盘踞这大半年,已经变得有些混乱了,所以江烽短期内不打算考虑光州。 “小静,恐怕我们暂时还不能会光州,你也清楚现在道藏所这边的重要性,龟年兄他们还在四处招募邀约术法一道的同仁来浍州,他对你是交口赞誉,我也需要你帮我。”江烽目光里多了几分柔情,“在浍州,咱们也能经常见见面,说说话,再说了,你现在和蕖娘不也处得很好?” 话语里虽然没有其他,但是流露出来的意思却让许静和一旁的鞠蕖的脸都红了起来,眉目间的喜悦和满足都让人迷醉。 “可是阿姐……”许静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和阿姐有其他的安排?” “嗯,小静,你也知道你姐的心思和脾性,你也看到了她刚才的情形,我安排给她让她去做一些事情,她才最高兴。”江烽点点头,“她要回光州去一些时候,不过你放心,安全无虞,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那就好。”许静对江烽的话极为信任,松了一口气,嘴角的笑意越发动人,“二郎,你是不是也要离开这边去长安?那位瑾公主是不是在催你返京了?也许人家想要招你为驸马呢。” “哟,连小静都敢调笑我了。”江烽也很喜欢这种放松的环境,无论日后情形怎样,这种宽松的氛围无疑能够让长期生活在紧张状态下的自己得到一个难得的放松,“长安我可能要去,但是瑾公主么,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我了呢。” “二郎,需要我陪你一道去么?”鞠蕖迟疑了一下,问道。 “现在还说不到那里去,我还得要把你的伤给治愈之后再说。”江烽明白鞠蕖的想法,笑了笑。 ******************************************************************** 江烽不得不准备去长安了,光州未定,也给光州的管理带来了很大麻烦。 若是六曹判司,暂时可以由检校来暂代,但刺史和上佐官却不好以检校代替,因为目前自己这边就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哪怕是检校都不合适。 江烽还是在离开之前把鞠蕖脸颊上的伤势解决了。 解决鞠蕖的伤口并不难,伤口重新划开,割除内部赘生的**,然后用白獭脂为主制作的药剂加以敷上,只需要十天时间,基本上就可以痊愈。 加上麻沸散也是手到擒来之举,所以鞠蕖其实根本就没有感到什么痛楚,伤势治疗就算是完成了。 准备好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只有当要准备出门时,江烽才发现自己要出门是多么的麻烦。 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摆在面前,你得一一安排好才能出门。 浍州事务倒是已经走上了正轨,陈蔚进入状态很快,虽然检校长史,但是在江烽的明确授意下,陈蔚也当仁不让的开始履行其以长史代行刺史的职责,而作为另外一个总要职位——录事参军的杜拓,同样也不甘示弱,一样以检校的身份开始履职。 六曹判司和录事、市令等职位也算是一个分馍馍的格局,其中大梁来人、许、鞠、黄、陈、谭以及其他一些庶族均获得了进入刺史府属官属员的机会。 由于浍州的设立和陈蔚的从中斡旋,陈、谭等为首的浍州本地士绅望族都开始主动配合刺史府推动的检地之策,虽然这其中还有很多问题,但是起码这些士绅望族的态度也是摆明了出来,许多事情就要好办许多。 同时随着寿州的蚁贼大规模绕过庐州西部的舒城县南下进入舒州、江州等州,寿州情况开始好转。 但浍州设立,盛唐、霍山两县成为一片白地,在陈、黄等来自固始和光州的大族支持推动下,大批来自蔡州、颍州、亳州等地的流民开始东下,进入盛唐和霍山,反倒是原来从盛唐、霍山逃亡过来的流民却被安排到了殷城。 这样错位安排,也是浍州方面有意为之,打破地域壁障,防止宗族势力过于强大,这也是江烽确定的策略。 江烽如何去长安,哪些人随同去,也是让人头疼。 谁也无法说去长安就一点风险都没有了。 浍州和大梁之间的暧昧关系就足以让江烽去长安这一趟要三思。 在这个问题上江烽也是反复掂量,判断有无风险,风险有多大,有没有可能就被长安方面直接软禁起来,这边直接派人接管浍州。 但随着江烽明确由崔尚出任检校司马和杨堪担任浍州第一军指挥使并在江烽不在的情况下统领军队的这一趋势出现,江烽认为恐怕长安更需要考虑是如何维护好直接的安全才对,否则自己一旦在长安出事或者被长安软禁,接手浍州的浍州军就会沦为大梁来浍州的这些子弟手中,这反而会直接让大梁在这边多出来一块飞地。 同样长安这边的风险下降了,也就意味着大梁这边的风险上升了。 万一大梁方面觉得解决掉自己,可以让光浍二州直接落到大梁手中呢?如果某人真的有这方面想法而派出刺客杀手,自己还真的不得不防。 来自大梁军方的高手,真要想对自己动手,肯定就不像那一日自己在汴河畔遇到的刺客一样那么简单了。 去留都有风险,但却去了,当面锣对面鼓,才能明白长安的真实想法,自己也可以向长安方面表明态度。 “行了,我知道了,我自己的性命我当然会珍惜重视,小静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三级御法衣,她自己又进行了两次术法加祝,现在我手上也还有一把像样的兵器了,还有鞠蕖也会跟着去,我也不打算暴露身份,就这样悄然出门,我想纵然是南阳也好,大梁也好,我都是悄然过境,尽可能不给他们机会。”江烽很坦然。 许宁轻轻吁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有自己的主意,上一次去汴梁,我倒是觉得没啥,但也还是遭遇了危险,这一次去长安,虽然我也知道你不得不去,但长安历来是漩涡中心,你分析的我都懂,但是很多意外本身就是出乎常理的,而你的武道修为的确还是太弱了一些,蕖娘虽然也不弱,但是我发现她和你在一起之后,对武道修行也有些三心二意了,进境估计也落下来了。” 许宁的话也总是那么直白而尖刻,江烽估计许宁这番话也肯定和鞠蕖说过了,难怪这一段时间比以前要勤勉许多。 只是鞠蕖师出梨山一脉,以刺杀为主,越是到后边,进境越慢,估计她要突破养息期进入太息期都需要花大力气,不太可能想自己这样每一级几乎是飞越而过。 哪怕是自己有针对性的为她也配制了丹药,但效果却不及杨堪、丁满、秦再道、张越他们那么好,这也让鞠蕖很沮丧。 “嗯,我会小心的,倒是你这边,去光州,务必小心,那边情形一样复杂,嗯,如果可以的话,需要联系人和谈话,最好在军营里,张越那边我也和他打了招呼。”江烽叮嘱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节 出门 许宁嫣然一笑,“你是真的这么关心我的安危?以前你好像从来都未提及过呢。” 江烽一窒。 人心都是肉长的,正如他自己所说,许宁虽然心机重了一些,对政治权力的**大了一些的,但是归根结底也是在为自己这个固始军浍州军着想,现在她已经放弃了昔日为许氏复兴的幻想,开始接受现实,自己又有什么道理去冷落为难对方呢? 打了一个哈哈,江烽瞪了许宁一眼,“不要得寸进尺,你知道就行了,安全第一,光州那边的形势不到我从长安回来,不会明朗,总还有一些人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务必小心。” “行了,我知道了,还有,浍州以设,盛唐、霍山那边检地行动已经动起来了,县令、县丞这些都暂时由检校负责,可是事情却没有落下,蚁贼已经南下,你对寿州有什么打算?” 许宁终于问出了她今日来送行的另外一个问题。 她知道江烽之所以如此重视浍州,就是存着要把浍州的手伸进淮南和江南的心思。 与光州周边强敌环视相比,淮南江南除了吴国一家独大外,还存着诸多如舒州、宣州、江州、饶州这些地方势力。 这个时空如果不是吴国内耗,估计像寿州舒州、宣州、江州、饶州这些地方也早就被吴国一口吞下了,但现在这些地方势力依然在吴、越、闽等藩阀的势力下存活,这也就给了江烽一些念想。 尤其是目前吴国君臣之斗已经有愈演愈烈的迹象时,这就更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了。 江烽一直在怀疑蚁贼在颍亳泗三州逗留不去,宁肯冒着与感化军对决的风险都不肯南下,而韩拔陵部南下,却又避开了庐州这个吴国杨氏发家地,而选择了舒州、江州这些并不算富庶的地方,就更增添了他的怀疑。 若是秦权有此图谋,定然是防止打草惊蛇,才让韩拔陵他们南下,以免刺激吴国内部放下纷争。 这也意味着秦权也一样认定吴国内乱在即,所以要打江南的主意。 对于江烽来说,他的根基在浍州,而且他的实力也远不及蚁贼那般强悍,那么既然吴国内乱在即,跟随在气候捞点肉汤喝喝,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说蚁贼有无能耐打入吴国腹地,江烽也不确定,蚁贼虽然势大,但是吴国也非弱者,若非有内乱因素,根本就不是蚁贼所能惦记的。 即便是内乱,以杨行密时代建立起来的吴军也一样不是好啃的骨头,而且吴越地区富庶,也使得术法昌盛,更胜于南阳、蔡州,蚁贼若是以为靠人多就可以耗死吴军,未必能如愿。 随着蚁贼的南下,寿州局面却没有多少改观,韩拔陵部数万人在寿州的人吃马嚼,几乎把整个寿州糟蹋成了一片白地。 尤其是霍丘城最终被蚁贼攻下,使得这个寿州仅次于寿春的大城被烧成一片白地,被蚁贼围城屠城而死的士绅民众超过五万人,就连韩拔陵最后都无法控制手下被长期围城却难以攻克付出了惨重代价而杀红眼的部属。 昔日号称粮仓的安丰和霍丘变成了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再加上盛唐、霍山二县被划入浍州,使得昔日号称淮南富庶之地的寿州竟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只剩下一个寿春城的荒草中的下州。 “小宁,你觉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江烽也知道许宁在对当下时政有着天然的敏感嗅觉,反问道。 “寿州情况也是让人扼腕,原本上等宝地,远胜于光州、申州,现在竟然沦落到这等田地,不过我倒是觉得寿州要恢复元气并不难,寿春这个商埠中心犹存,并未受到战火荼毒,而安丰和霍丘虽然现在是一片白地,但现在颍亳泗三州一样是蚁贼横行,若是能稳定当地局面,招募流民到这两地重新复田,两三年里就能恢复元气。” 许宁的观点倒是中肯,江烽微微点头:“你的意思是我们舍弃光州而经营寿州?” “二郎,我不相信你看不出这一点,当今各地局面都混乱不堪,战事越来越密集,战争规模越来越大,而要想保持自己地盘,就得要强军,而养军的最大根本就是要手里有粮,粮从何处来?最可靠的还得要自己有一个能稳定为自己提供粮食保障供应的根据地,浍州虽然设立,但是霍山和殷城都还谈不上,仅有固始和盛唐能称得上是产粮之地,但是霍丘和安丰则是江淮远近闻名的粮仓,韩拔陵部在一州之地肆虐一年,就是靠着这两县的粮食来支撑,若是能将这两县掌握在我们手中,二郎,你便可以放心大胆的扩军而无虞粮食不足了。” 见许宁说得眉飞色舞,江烽也不忍打击对方的积极性,含笑问道:“小宁,那你觉得我们怎么将这两县纳入囊中呢?” 许宁一顿,似乎是在考虑这个问题,“二郎,从法理角度上来说,浍州显然无法干涉寿州的事宜,但是寿州的情况如此,梅、田、郑三家因为霍丘被夷为平地已经产生了巨大的裂痕,再也不可能回复到昔日的平衡状态,而淮北也因为蚁贼的肆虐被搅得精疲力竭,短期内恐怕也无力在干涉寿州事宜,现在唯一能对寿州发挥影响的就是淮南吴国,可是我感觉你好像似乎在等待着吴国发生什么事情,是否有此情况?” 江烽不得不惊叹这个女人在政治嗅觉上惊人的敏感性,在没有多少情报支撑下,居然也能觉察到吴国内部会有问题,这恐怕就是这个女人的天赋吧? “嗯,小宁,吴国内部的确有些问题,可能你也知晓一些,吴国君臣相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徐氏势大,独断朝纲,但是杨氏一脉却在地方上颇有影响力,杨行密人虽死但余威犹在,在庐州、濠州、和州、滁州等地还有很大的影响力,徐氏的势力主要在扬州、润州、宣州这一线,其余诸州则首鼠两端,加上吴越一直不睦,所以徐氏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钱镠刚死不久,越国自顾不暇,徐氏恐怕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所以……” “所以包括蚁贼在内的很多人都在等?”许宁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只可惜现在浍州太过弱小,……” “小宁,想打吴国主意的人可不少,蚁贼是,本来淮北亦是,只不过淮北遭此劫难不知其还有无余力了。”江烽笑了笑,“吴国内乱,若是一边倒就没什么意思了,若是相持,恐怕蚁贼,乃至越国,恐怕都不会错失机会吧?” “那你呢?”许宁紧盯着江烽问道。 江烽摊摊手,似笑非笑,“你都说了,我们浍州太薄弱,想要分一勺羹是要有实力才行,不过,我在想咱们不敢把勺子伸进碗里去,但在周边也许能捡点儿漏呢?” “难怪你一直不肯把第一军和第二军调往光州,我听说你还有意要把第三军调回来,让刚去殷城不久的屯军去替代第三军,你是在打寿州的主意?可是仅凭两军之力恐怕很难拿下寿州吧?”许宁意似不信。 江烽摇摇头,“小宁,我只说我们可以择机等待,有机会我们当然可以上,但是机会不成熟我们也不必强求,但起码我们需要做好准备,才能在有机会的时候拉得出来,现在吴国那边的局面还混沌不清,谁能说得清楚?” 许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归根到底,还是我们浍州军的实力太弱了一点,但二郎,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 ************************************** 从浍州到长安,最便捷的路径无外乎从南阳直接向西北过武关经商州过蓝田直抵长安。 这条路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驿道,一路都是商旅不绝,尤其是从南阳经商州到长安,也是联系关中和中原荆楚的要道,荆楚江淮的粮食、布帛、丝绸、茶叶,都通过这条道进入关中,进而进入西域乃至更远,而来自西域的各种特产以及战马、牲畜也会通过这条道进入荆楚江淮。 为了避免招人耳目,江烽这一次出行也只有五人,除了鞠蕖外,江烽只带了苏铁一人,而楚齐也会从汴梁到南阳来等候江烽,届时与江烽一道去长安。 鉴于现在江烽的身份也比较敏感,江烽也稍加化妆,身份也变成了霍丘的一名富家公子,而鞠蕖将会充当其小妾,而吴瑕也会以鞠蕖的婢女身份与鞠蕖一道去。 原本在吴瑕是否前去的问题上江烽是持否定态度的,但是鞠蕖外貌特征太过特殊,如果不乘车的话,很容易招人眼球。 而乘车的话像一个富家子的妾妇若是没有婢女,明显不符合,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把吴瑕带上,也把吴瑕喜欢得一夜没睡着觉。 好在既然打了注意避免暴露身份,那么多一个婢女也就无关紧要了,真要到了身份暴露,想必也只是针对江烽一人而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节 消息 车声辚辚,马蹄萧萧。 一行四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从光州城门出城,消失在驿道中。 选择午后出城,这个时候出入人最少,而且也不易引人注目,兼之上午江烽秘密和张越、李桐以及张璜等人见了面密谈,也一直拖到了正午才出门。 张越和李桐关于第三军的训练抓得很紧,而且从大梁招募回来的不少老卒军官也大量补充入了第三军,力求要在最短时间内把第三军的基本战斗力要拿起来。 这个任务很重,也给了张越和李桐极大的压力,尤其是浍州军第一、二军一直驻扎在固始,从未踏足光州,相当于把整个光州的防御都交给了第三军,这种心理压力下,更让张越和李桐都倍感焦急。 二人也向江烽提出光是这样训练只能形成基本战斗力,如果要让第三军锻炼成型,必须要这支军队上战场真刀真枪的打仗,只有这样才能迅速成长起来。 言外之意也就是让江烽要考虑尽快让这支军队离开光州,比如到寿州剿匪。 张越的这个建议还是让江烽有些动心。 韩拔陵部虽然已经越过霍山在舒州和江州肆虐,但是仍然残留数千不愿意南下的蚁贼和流民,这些人纠合在一起,加上盛唐、霍山、霍丘和安丰四县军被蚁贼扫荡城一片白地了,韩拔陵部一南下,他们却逃亡留了下来,顿时就成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所以也有了称王道霸的架势,在寿州肆虐。 不过江烽动心的不是让第三军去寿州剿匪,寿州的局面还不到时候,还要看吴国那边的局势发展,但张越提到的剿匪事宜还是让江烽想起了某些事情。 所以他迅速在张越处花了半个时辰写了一封信让张越派人立即送往固始,将其交给崔尚和张万山二人共阅,并作安排。 对第三军的要求还是只有那么简单,就是加强训练,必要时候可以搞实战演练,不怕伤亡,反正兵员多的是。 和张璜见了一面,谈了一个时辰。 张璜是张越叔父,也是可兹信赖之人,江烽有意要让张璜在未来光州这一块中出任录事参军一职。 在光州权力分配问题上,免不了要和长安讨价还价。 但是江烽考虑过,刺史可以交给长安,长史、司马都可以交给长安,甚至六曹判司里边也可以交出一部分让长安来人接手,但是有些位置却需要掌握在手中,比如录事参军,又比如司户参军。 张璜是老光州,担任过司法参军,又是张氏一族代表人物,虽说原来张氏在光州算不上什么大族,但是随着张越、张万山在大固始军体系中的飞黄腾达,张家声势自然就水涨船高了,张璜升一级出任录事参军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张璜对于江烽的这般重视也是格外激动,虽然这个家伙之前不过是自己的子侄辈,但现在身份不同,那就要各论各的。 江烽也和他谈了未来光州的构想,让张璜有一个思想准备,牢牢抓住赋税田土,同时要熟知政情,以待将来,张璜也是心领神会,自然满口答应。 从光州出城门,一下午,紧赶慢赶,马车能到罗山。 在罗山住一宿,第二日可以到钟山。 钟山县城距离申州州治义阳很近,虽然江烽等人都经过了化妆,不虞被南阳方面认出来,但是江烽还是没有去义阳的想法,这种时候,能避开的风险尽量避免。 第三天从桐柏渡口渡淮进入桐柏县城,从这里才算是南阳本郡了。 “你们看这就是春秋古道,俗称东南大道的了。”江烽扬鞭策马,摇摇一指。 “二郎,这条道似乎商旅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多啊。”鞠蕖撩起车帘,打量着这条古道。 苏铁暂时充当着驾手。 对于斥候来说,骑马驾车都是基本技能。 按照江烽给无闻堂提的要求,一名斥候细作就是要装龙象龙,扮虎像虎,什么都要懂一些,什么场合要都能应付,对于武技这一块的要求,反而是次要的,甚至在有些特殊的岗位上,甚至特别要求不需要武技。 苏铁是一个好的斥候,但是却不适合细作,而张万山既适合斥候,更适合细作,当然对于江烽来说,张万山日益成为自己在无闻堂中的助手。 无闻堂的堂主仍然由江烽兼任,包括无闻堂教学的课程大纲均由江烽在百忙中专门抽出时间来编撰,然后由张万山、苏铁以及一名许氏远支但是也在许望侠的斥候队中多年的族人许腾等人来进行补充。 “蕖娘子,东南大道商旅肯定没有武关道或者三鸦路以及宛郢干道那么多,但是也算是通往光申这边的一条主要驿道了,这条道路在古代更多的还是军事意义,现在申州落入南阳手中,恐怕军事意义和商业意义会并重了。”苏铁介绍道:“不过现在刘玄拿下了安州之后,隋、安、申形成一个铁三角,可以相互支援策应,刘玄军队的调动可以在三州之间进行,不必接到泌阳那边了。” “刘玄在了这么大一个筋斗,他还能有精神调动军队?想干什么?” 提起刘玄,鞠蕖仍然是声色俱厉,她是最有资格仇视刘玄的人,申州被刘玄吞并,鞠家烟消云散,虽然江烽后来和刘玄合作,鞠蕖隐忍不发,但是内心还是有些不满意的,一直到后来固始军和南阳军之间的关系开始进入复杂的敌友莫辨阶段,鞠蕖的心情才算是好了不少。 “越是栽了筋斗,就越需要证明自己实力,否则周遭敌人就会欺上门来了。”江烽淡淡的回了一句,“安州如此肥沃之地落入刘玄手中,现在他又栽了筋斗,你说鄂黄和襄阳能高兴么?能不没点儿想法么?” “那二郎你说襄阳和鄂黄会对刘玄一战?”鞠蕖一喜。 “可能性不大,除非刘同和刘玄彻底交恶,但现在看来,两兄弟在这些问题上还是一致对外的。”江烽摇摇头,“不过还要看情况变化,刘玄也是一个不甘于人下的,若是刘同要借势彻底主导刘氏,刘玄未必会答应。” 听得江烽这么说,鞠蕖也知道短期内这个局结果是看不到的,也就不再多言。 “走罢,赶紧,这一路走下来,咱们时间够紧,今日咱们要赶到泌阳。”江烽一策马,便驱马前行,苏铁也是一扬马鞭,马车便辘辘滚动起来跟上。 这年头无论是起码还是乘车,滋味都不好受,哪怕是江烽早已经习惯了骑马,而且东南大道为南阳境内军队调动的主要干道,路况相当不错,但是这一路下来,仍然是让人疲惫不堪。 鞠蕖和吴瑕的情况也差不多,一趟车坐下来,让人腰酸腿疼,骨头都快要被抖酥了。 现在这等双轮马车既无弹簧,有无减震悬挂,纯粹靠些棉垫被褥来支撑,其乘坐滋味可想而知。 江烽也考虑过是不是将四轮马车的这个科技树开发出来,因为一个转向器就让中国的四轮马车落后千年,实在让人遗憾。 尤其是这个时空中,术法一脉的出现,加上术法匠师也大有人在,已经让冶炼技术与原来历史的唐末有了极大不同。 像术法冶炼铸造师可以通过火性术法之力来强化矿物的冶炼,同样可以通过金性术法之力的加祝锻造切削,来促成金属的质变。 这就使得很多原来历史不可能出现的东西具备了出现的可能,比如弹簧和轴承,又比如悬挂和转向装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者说在江烽看来,科学其实就是术法的一个变种分支而已,而术法看起来更原始而难以理解,但内涵似乎更丰富更玄奥,只不过是自己的脑袋有点儿榆木疙瘩,无法理解罢了,而对于邓龟年和许静、罗真他们来说,术法一道简直要比修行武道要简单得多了。 抵达泌州(唐州)州城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好在夏日里天色黑得晚,泌阳城尚未关城门,一行人经历了入城检查,然后顺利入住旅舍。 让江烽感到诧异的是旅舍住客很多,江烽他们也是找了三家旅舍才算是找到合意的住处。 按照常理,这夏季不算是出行的盛季,而且看得出来,这些出行者也不是商旅居多,大多数都是年轻的游侠士子,甚至江湖气息也要浓厚许多,这骤然比寻常时分多了三成以上,也让人颇为惊讶。 让鞠蕖等人先行上去居住,江烽也就靠在旅舍柜台处与苏铁一道和掌柜聊着闲话。 “客官可是不知晓吧,这些客人大多都是去南阳府的,他们许多都是来自江南,南阳府的盛会,谁不愿意去一睹,若是真的被节度使大人相中,岂不是天大一场造化?”掌柜四十来岁,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头也不抬的道:“只要有一技之长,都可以去一试,南阳城里这个时候怕更是人声鼎沸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节 煮酒群英会 “盛会?什么盛会?”江烽看了一眼苏铁,好奇的问道。 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为了要出门,得先把其他工作都安排布置好。 这一趟去长安,估计起码也是一个月以上,江烽给自己定的计划是力争八月之前回来,最初不能超过八月上旬。 吴国内乱和蚁贼在颍亳泗三州估计也该差不多有一个结果了,到时候浍州会如何应对还需要根据情况而定。 看见上司的目光过来,苏铁也有些紧张,好像没听说南阳这边有啥动静啊,不过无闻堂这边的主要目标还是放在申州、隋州这一线,南阳这边也有安排,但好像没听说有啥异动啊。 “呵呵,客官有所不知,这是经略使,噢,不,是节度使大人之子刘翰刘公子荣升南阳府尹,为了庆贺刘翰大人荣升府尹,南阳将庆贺三日,演大戏,扎彩门,放焰火,另外新任府尹刘翰大人也有意在聚贤台举办一次煮酒群英会,广邀各方宾客和有识之士到南阳一聚,还有那南阳著名的飞仙画院也要举办仕女汇,诚邀各地仕女参加,……” 掌柜的显然是一个有些喜欢呱嗒呱嗒的碎嘴子,一说起来,立即就滔滔不绝,不过车船店脚牙几个行道里的人,都差不多,整日迎来送往,自然也就养成了这些习惯,而这也和客人喜欢通过他们来打听消息有很大关系。 “哦?”刘翰终于接任南阳府尹了,这个情况江烽也是有所耳闻。 刘玄北伐大败而归,刘同系的地位在整个南阳派系中猛升,这个时候关中任命刘翰为南阳府尹也是应有之意,也算是对刘同坚定不移跟着关中走的一个奖励吧,只不过这对于刘玄来说就是不小的刺激了。 “那掌柜的,南阳庆贺刘翰公子担任府尹,举办群英会又是啥意思啊?”苏铁会意的接上问道。 “煮酒群英会你们二位也不知道?”掌柜脸上露出有些讥笑的表情,似乎在嫌江烽和苏铁是两个土包子,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煮酒群英会每两年一次,南阳、徐州、扬州、杭州,每年轮流举行一次,难道尔等连这等事情都没有听说过?” 或许是觉得江烽等人虽然衣着不俗,但是却连煮酒群英会这等事情都不知晓,显然是乡下来的乡绅,所以话语也就没有先前的尊敬了。 苏铁和江烽这才明白过来这掌柜的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群英会是由乃是由非大梁系的几家藩阀举办的一个吸引人才投效的活动,每年举办一次,轮流在南阳、徐州、扬州和杭州举办,今年轮到了在南阳,兼之被誉为关东四子的刘翰又新任南阳府尹,这几番喜事合在一起了,自然就热闹非凡了。 “哦,掌柜的是说这个群英会啊,我们知道,知道。”江烽笑了起来,“刘翰大人八年前被推举为关东四子,照理说两届下来,这一次是否又要重新新评一轮咱们关东的英雄豪杰了?” “那是自然,否则这荆楚江淮,为何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掌柜的居然也掉了一句文,让江烽也觉得好笑,“而且这一次据说府尹大人还提出了除了以武会友之外,还要以术会友,好像是要以术法之道来印证一些术理,欢迎来自各地的术法同道来印证推演呢。” 掌柜的这么一番话出来让江烽和苏铁心中都是一凛,下意识的不动声色的瞥了这掌柜一眼。 看走眼了?印证推演,这等专业术语岂是一个旅舍掌柜知晓的? 能说出这一番话来的,要么就是南阳派出的眼线,要么就是受南阳授意而为,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南阳对这一次盛会的看重,而这一次竟然是刘同系在主导。 江烽意识到看这个掌柜的走眼倒也罢了,若是看那刘同也走眼了,那就真的需要提早考虑了。 原来一直以为刘同平庸保守,刘玄壮志凌云,现在壮志凌云者折戟沉沙,而平庸保守者现在却开始崭露头角,这是淘尽黄沙始见金呢,还是刘同真的觉得刘玄折戟,需要他来扛起刘氏大旗了? 骤然有此转变,可能么? 江烽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南阳的形势了,他觉得也许自己过高的估计了自己,而小觑了南阳刘氏,想想也是能盘踞南阳一地者,岂有庸碌之辈? 一直到回到房间里,江烽都在思考。 苏铁也觉察到江烽的脸色一直阴晴不定,估计应该是这个群英会给了江烽很大刺激,小声道:“主公,这群英会也不新鲜,当初也是为了对抗大梁和河朔中原之地人才鼎盛,所以南阳、徐州、扬州和杭州这四家才在关中支持下搞起来了这个群英会。” “为何没有大晋参与?”江烽思索着道。 “大晋是沙陀一族主政,被中原河朔以及荆楚江淮都视为外族,加上河东也自视甚高,也不愿意来,只是作为嘉宾偶尔会参加。”苏铁解释道。 “这是针对大梁的?”江烽想了想又道。 “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要吸引中原之地对大梁朱氏不满意的人才来投效,开始那几年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是后来因为各地还是以士绅望族为主的阀族主政,庶族子弟虽然偶有出头者,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无法本土士绅望族子弟相比,所以这个群英会就有些名不副实了。”见江烽脸色略微放开,苏铁松了一口气,继续道。 “每一次都有这么大规模么?”江烽觉得这还是在南阳的外围都有这么大阵仗了,到了南阳岂不是更骇人? “不过看此次的情形又略有不同,南阳素来是门阀世家云集的所在,对庶族的歧视在这四地也是最重的,怎么刘翰一反常态会突然变得这么开通了?倒是这术法印证推演,有点儿新意,也不知道南阳究竟意欲何为?”苏铁挠了挠头。 江烽缓缓坐回胡椅中,一手扶额,一边道:“怕是刘玄这一次伐蔡重的遭遇让刘同他们也心有戚戚焉,刘玄本身都是小天位凝丹后期的绝顶高手了,结果却被袁怀河这等潤丹期的高手所伤,其中就有术法的威力,而汶港栅一战估计更是让南阳意识到了术法一道不仅能在武将对决过程中发挥绝大威力,而且在大军作战时,一样能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芒,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器重了。” “可南阳不是一直对术法一道很看重么?”苏铁不解的问道:“之前他们也就有很强的术法师力量才对啊。” “恐怕是侧重问题,南阳一直对术法在辅助作用和武将对决中的表现比较看重,但是你说要大规模的运用于战争中,汶港栅那一战应该还是第一次吧?”江烽沉吟着道:“这一战恐怕让很多人都感觉到战争由此不同了,都在考虑如何接受这个新鲜事物,考虑日后在战事中如何大规模运用术法阵来实现攻击或者防御的目的。” “那我们在固始城防时候用的木系术法阵也应该算吧?”苏铁问道。 “也应该算,算是防御阵法,但那种力量可能更容易为人所接受。”江烽喟然道:“术法一道千姿百态,蔚为大观,我等也难以明悟其中奥妙,也只有术法师们才能搞明白其中道理,而且如何运用,存乎一心,其中大有深意。” “那主公,我们怎么办?”苏铁也看出江烽似乎对南阳这一次举行的煮酒群英会有些动心。 江烽的确有些动心。 一方面这一次盛会难得的在南阳举行,吸引了荆楚江淮两川乃至河朔中原的群英,除了武道高手外,对术法人才的招揽还是第一次,势必引来无数这方面的人才,而他是较早意识到术法一道对自己力量有相当弥补的人,尤其是在浍州现在要吸引高级别的武道人才本身就缺乏吸引力,而且真的级别太高也不好驾驭,所以吸引大批术法人才来,可以再很大程度上弥补高端武力上的不足,这一点他已经尝到了甜头。 另一方面浍州想要搞这种招揽盛会是做不到的,这年头还是讲求声望值的,南阳是数百年的门阀士族聚集地,所以振臂一呼,各方豪杰之士就蜂拥而来,自己要振臂一呼,人家连你浍州是哪里都未必知晓,若是能借此机会吸引招纳一批人才为己所用,当然是大好事。 另外还有一层因素,那就是南阳刘同现在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他和刘玄之间的关系如何走向,也许是需要江烽考虑的,这直接关系到日后光州的去向。 若是刘同前几十年都真的是蛰伏不动,现在等到刘玄坠落,他才来鲲鹏一日同风起,真要扶摇九万里,那自己倒不可不防。 这一趟去,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观察了解一下。 “嗯,苏铁,到时候我们到南阳之后,你和楚齐汇合,先联系了解一下,看看情况,我觉得既然我们要过南阳,如此盛会,岂能错过?也许我们还能有所收获呢。”江烽打定主意。(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节 关东十杰? 泌阳到南阳,沿着东南大道向西北,一日可到。 这条路是以军事意义为主的古道,维护得也还不错,起码在江烽看来,不至于让鞠蕖他们乘坐的这辆车太过于颠簸。 江烽发现自己也越来越喜欢用后世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像这种重要驿道,路况颇好,如果能够开发出四轮马车来,无疑会让其运输能力和速度都提升不少。 尤其是在当下术法一道昌盛,对于冶铁铸锻技术已经有了很大提升的情形下,如果再在创意上有所突破,那无疑能对这个时代的发展有真难以想象的推动作用。 而这个推动作用如果运用于自己一方,也就会让己方的实力增长大大快于其他藩阀势力。 江烽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方面和道藏所方面进行一些意见沟通,有针对性的引导他们在一些关联的术法研究上进行探索,比如术法冶炼铸锻,又比如木系术法上对植物体系的一些改良,看看有无可能在这个时空中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又比如在水系术法上的一些尝试突破,看看能不能在水力运输和水力动能上对生产有所帮助,这些虽然和自己原来那个时空情形有些不一致,但是在很多原理上仍然是可以互通,甚至异曲同工的。 苏铁和鞠蕖都发现了江烽这一日赶路时的异样。 整个一路上行来,江烽都是话语颇多,尤其是观看山水风光,点评沿路的风土人情,就像是一个充满了好奇心从未出过门的小孩子,但是从泌阳到南阳这一段路程上,江烽却一反常态的显得心事重重,甚至经常走神。 江烽一行人抵达南阳时,苏铁很快就找到了早已等候在这里的楚齐,阔别了数月,楚齐和苏铁以及江烽乃至鞠蕖都有些激动。 这个时候江烽他们才发现南阳真的与上一次来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哪怕是进城时已经是天光将黒,但是南阳城完全没有关闭城门的迹象,而且来往出入的人流商旅仍然很多。 如果不是楚齐提前几日就来到南阳租好了宿处,江烽他们一行人恐怕很难找到中意的宿处。 这一次江烽他们当然不可能再去住迎宾馆,本身就要遮掩身份,隐藏行迹,所以也选择了城西一处条件不错但位置稍偏的小院。 而租下这处小院也是别有用意,按照无闻堂的情报网络规划,南阳也将是一个经营重点,这处小院既可以作为日后斥候细作往来联络接待处,也可以作为一个情报交换站,一切看日后的需要。 江烽看着满脸激动的楚齐,心中也有些感慨,好好上下打量了楚齐一番,这才点头,而苏铁更是和楚齐相互拍打,看看各自有无变化。 当初江烽选拔出来的四大亲卫,张万山和苏铁年龄稍大,要比楚齐和陈实二人大上两三岁,但是在性格上陈实最为外向,与张万山关系也最密切,而苏铁和楚齐两人都属于那种沉稳踏实的性子,所以二人更相投。 这四人当初在武技上都不算很高,但是在成为江烽亲卫后,江烽也清楚四人日后会成为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所以也是不遗余力的将五禽功中虎踞熊蹲两式对筑基最为有益的功法传授给了四人。 但四人在天赋上也略有差异,像楚齐和苏铁在修行武道上的天赋最佳,陈实次之,张万山再次。 由于苏铁一直在江烽身边,所以进境最快,加上原来起步也要比其他人略高,现在苏铁已经踏入了洗髓期。 而楚齐虽然基础要比苏铁略逊,但是在汴梁遇袭那一战后,他一直呆在汴梁,心无旁骛的苦修,加上常昆的指点,进境更快,也已经是洗髓期的武者了。 相比之下原来基础最好的张万山却因为事务繁杂,加上更对术法武器的使用感兴趣,所以在进境上反而落后了不少。 “楚齐,你恢复的情况不错,陈实怎么样?”江烽也搭脉查探了一下楚齐气血状况,点点头,楚齐的武道上修行没有落下,而且进境很快。 “陈实很好,他现在一直跟着常大人熟悉汴梁这边的情况,对外说他是常大人弟子,现在和汴梁城里那帮地头蛇裹得很熟了。”楚齐回答道。 陈实的性格天生就适合对外交际,尤其是年少时走南闯北,见得多了,脾性上就很能和人打成一片。 “他的武技没落下吧?”江烽见楚齐没有提这方面,估计陈实这家伙肯定进境不及楚齐。 “嗯,他还是很努力,但是因为常大人对他催得很紧,而且经常带着他到处走,所以可能要差一点。”楚齐赶紧回答,这方面他也不敢瞒江烽。 “哼,不是差一点,恐怕是差不少吧?”江烽摇摇头。 各有各的造化,陈实性子本身就要浮躁一些,若是外界诱惑大一些,要想沉下心来修习武技就不容易了,不过这也和自己交给他和常昆的任务有关,日后汴梁将会是浍州这边的一个奥援,打交道的时候很多,对汴梁这边的情势变化需要随时掌握,所以也不能怪他。 对江烽的问话,楚齐也不好作答,只能沉默以对。 江烽也没有深究,每个人精力都有限,你要指望人人都成全能强者,也不现实,像张万山就已经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如何来拓展无闻堂上来了,你再要他在武道修行上也花太多精力就不可能了。 这四个亲卫中,估计也就只有楚齐和苏铁能在武道修行上有所造诣了,而且苏铁日后都未必,唯有楚齐心性相对单纯,可能造诣会最深。 “大郎,你先来南阳几天,这南阳是个什么情况。”苏铁也有意岔开话题。 “正要向主公禀报。”楚齐正色道:“这一届煮酒英雄会比前几届规模要大许多,而且范围也扩大许多,应该是刘翰就任南阳府尹之后烧的第一把火,据说也得到了刘同的首肯,准备重选新一届关东四子,而且将四子扩展成为关东十杰,而且要分成文十杰和武十杰,据城规则要求这十杰中藩阀子弟不得入选,士绅望族子弟最多只能占到一半,选出十杰人选可以任意选择南阳、淮北、吴、越四家出仕,只要进入前五十,也都可以由四家甄选出仕,这也激起了民间热烈反响。” 之前关东四子的评选那是要文韬武略都要兼具,所以很多文人武者都难以入选,虽然更侧重于武道,但是起码你也要有一定的文采,这其实也是变相的向阀族子弟倾斜,毕竟一般的武者文人都只能专攻一门,不太可能兼修两道。 “哦?四子变成十杰?还要专门为庶族提供机会,可任选几家出仕?”江烽讶然:“这是南阳方面提出来的?” 这是谁的主意?相当高明啊,南阳是阀族士绅云集之地,历来歧视庶族,居然可以开这个口子? “这一点据说是关东四子他们自己内部商议出来的,但具体是谁提出来的,怎么来操作,就不清楚了,但据说这个消息至少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在中原河朔以及荆楚江淮吴越这些地方流传了,甚至在关陇两川都知晓,这几日里我四处走动打听了一下,报名人数据说超过了千人,来自各地的都有,最远有来自西域和漠北、契丹这些地方的。” 楚齐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短短几日里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了。 “也就是说未必是南阳,而可能是其他几个地方提出来的?”江烽微微点头。 南阳阀族势力强大,贸然改变规则,引来阀族势力反弹,只会得不偿失,刘同恐怕也不敢轻易冒这份风险,除非是刘玄有意,但刘翰岂会为刘翰摇旗呐喊? 其余三地,时家现在被蚁贼折腾得焦头烂额,恐怕也没有多少心思来搞这个噱头才对,吴越两地就不好说了,情况不明,无法判断。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这个消息的确是在各地都吵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庶族子弟们兴致很高,十分踊跃。”楚齐沉吟了一下,“我这几日里也大概问了问,来的人最多的还是河朔那边,其次是大梁,另外陇西和两川那边也比较多。” 江烽皱起眉头,河朔最多,这说明河朔局面不好,而河朔历来是大梁的一大臂助,只不过河朔三镇历来是狗咬狗一嘴毛,而且一旦闹起来就是不把狗脑子打出来不罢休,连大梁也干预不了,这几年河朔不是水灾就是旱灾蝗灾,情况很糟糕,所以这些地方上跑出来的人多也很正常。 “大郎,不是说术法一道也可以参与么?”苏铁问到了江烽最关心的问题上。 “原来是说可以参与,但是文武二道历来受推崇,而术法一道要列入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尤其是武人的反对,所以最后就把术法单列了,也没有提十杰的名头,有点儿像是演示了。”楚齐解释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节 南阳的底蕴 的确,术法一道虽然在战争中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但是总体来说要和文武两道相比还是相差较大的。 文武文武,文武双全,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话语都足以说明文武两道在正统之士心目中的地位,而术法一道一直被视为旁门左道,远无法和文武两道相提并论。 哪怕是近百年来不断扩大影响力,尤其是随着晚唐安史之乱到黄巢之乱再到藩阀兴起,战争不断,使得术法一道的在战争中的作用开始显现,但是更多的还是作为武道的辅助性力量出现。 可以说一直到汶港栅之战后,术法一道单独发挥作用这一迹象才开始被关注,但这么短时间内要说就能引起多大的震动,也还说不上。 “那这种用于演示的方式来区别对待,对那些方术士和术法师们的积极性有没有影响呢?”江烽忍不住问道。 “属下估计还是有些影响的,不过总的来说这对于这些在大梁和河朔不是很受看重的方术士术法师们还是一次很难得机会,既可以交流切磋,又可以寻找一些机会,所以来的人还是很多。” 楚齐感觉到江烽对术法师们的重视,小心翼翼的道:“主公,来自河朔那边的方术士和术法师们比较多一些,他们大多住在北门那边的旅舍中,若是……” “哦?你去过?”江烽眼睛一亮。 “属下前日去过,因为汴梁那边也还是有人来,所以属下假借去找熟人,在那边也去逛荡了一圈,了解了一些情况。”楚齐解释道。 “嗯,术法一道的演示打算什么时候搞?是和武道、文道比试一起么?”江烽越来越觉得这一趟来南阳赶上这场盛会有点儿意思,若是不能在这场盛会为浍州捞到点儿什么,简直就是枉自走这一趟了。 “文武两道的竞技比试都要分初赛、复赛和决赛,而术法一道的演示则是每日都有,按照属性和地域来进行,大概都要持续五天左右,时间上应该是重叠的。” 江烽满意的点点头,楚齐来这几天没闲着,对这些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很不容易了。 “好,大郎干得不错。”江烽沉吟了一下,“我打算在南阳呆上几天,如此盛会,估计各方势力都要参与进来,南阳如此大张旗鼓的招募人才,尤其是针对大梁和河朔的,我不信这里边就会如此顺当。另外我们浍州也不应该无所作为,大郎你马上送信回浍州,让丁满和王煌来一趟,另外也请邓龟年如果能抽出时间,都来一趟,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好的。”楚齐立即应答道。 “另外,你和苏铁晚上就可以出去转一转,多了解一下情况,我还要考虑一下问题。”江烽想了一想,看见旁边的鞠蕖目光流淌,而吴瑕那小妮子则是满脸期盼之色,显然是也想出去逛一逛,“蕖娘要不你也带吴瑕出去走一走吧,把帷帽这些带好,别招来一帮登徒子就行。” “算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就在屋里陪你吧。”鞠蕖摇摇头。 江烽笑了起来,“算了,来南阳一趟,也得要走一走,看一看,那我们就出去走一走,楚齐和苏铁你们走一边,我和蕖娘随便逛逛。” ******************************************************* 不得不承认南阳府敢升格为府是真有这份底蕴的。 在这个年代,不是随便哪个城市都能够升格成府的,但是南阳升格了,无他,城市人口众多,商贸发达,来往客商川流不息,自然就有资格州升府了。 城西相对要偏僻一些,但是从江烽与鞠蕖、吴瑕二人一道出来时,就能够感受到盛夏的夜市的喧嚣。 这个时代坊市已经没有太大的界限,但是作为南阳城仍然还是有一个大致的分界。 城西是典型的工坊区,前面是坊市,而后面则是工坊,只不过按照行业,一个片区一个片区还是基本上保持了前唐时候的格局。 江烽他们要出门就听到来自北边“叮当”作响的敲击声,哪怕是相隔了几条街,也不绝于耳。 作为山南东道最重要的冶铁中心,蔡州的冶炉城与南阳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每年从南阳出产的铁料达到一百五十万斤以上,这个数量在江烽看来要和现代比不值一提,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极为可观的了。 可以想象如果把这一百五十万斤铁料用于打造横刀这一类武器,起码可以打造八万柄,其价值可想而知。 见江烽的注意力似乎被北面的冶铁作坊吸引去了,鞠蕖也知道江烽一直对自己的武器不太满意,虽然由常昆从汴梁带回了一柄玄铁打造的狭锋斩马刀,但是这柄斩马刀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比起原来的斩马刀效果好了不少,但是要和杨堪的冰王戟这一类武器相比,仍然相差甚远,甚至和自己腰间的这柄径路刃相比都要差不少。 “二郎,不如我们去看一看吧,听说南阳的作坊很有名气呢,不输于汴梁。” 鞠蕖的知趣让江烽很感动,点点头,“那就去看看,我那柄斩马刀若是寻常作战倒也够了,只是要遇上强者搏杀,恐怕就不够看了,小静也在和我说,如果可以的话,不妨去选一选好的铁料,然后先粗打成型,最后拿回去再来以术法冶炼提纯,最后来成型。” “小静对你的事情是真的很上心,不过她也说了咱们浍州连寻常的冶炼匠师都不足,更谈不上术法冶炼匠师了。”鞠蕖也只有在和江烽单独相处时,话语才比较多,“她说如果能够找到哪怕级别低一些的术法匠师,她可以在术法玄神上予以支持,来冶炼铸锻高级别武器。” 江烽也明白鞠蕖话语里的意思,许静玄神修为进境极快,连邓龟年都多次叹为观止,但是许静玄神修为提升很快,但是也有一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她对五性术法都没有特别专长的,作为辅助性的术法师她非常优秀,但是作为专一型的术法师就显得有些不合格,她更大的长处就是在于和别人合作,更能发挥作用。 包括汶港栅一战,也是先由精通水性术法的术法师将龙角上刻录水性术法符箓咒文,然后通过许静强劲的玄神来催发,最终用术法阵的方式来发动,并非是许静精通水性术法。 浍州初立,百废待兴,连像样的铁匠铺都没几家,何谈其他? 可以说现在的浍州除了材官所能勉力造一造草木甲和皮甲外,最基本的武器都无法锻造出来,只能通过向外购买,而购买回来的武器不但价格昂贵,而且质量也不稳定。 像投石车和床弩这些武器倒是可以制造,但是这种东西属于易耗品,生产出来也是质次价高,连贺德才这种好好先生都不满意,一直叫嚷着要在材官所之下设立官造署,要招募一批专业匠师而非临时凑合起来为了混饭吃的流民学徒来制造这些东西,以最大限度提高生产效率和质量。 总而言之,浍州乍一看似乎已经成立了,但是距离一个真正的州还差得很远,尤其是在工商业的发展上还远无法与一个真正的州府相比,这需要一个过程,但江烽需要这个过程时间更短一些,以便于能让浍州早一日具备真正城市的气象。 “那边是南阳府的官造署,专门用于打造武器、盔甲以及农具,不过进不去,有士兵守卫。”鞠蕖对南阳也不陌生,为了刺杀刘玄,她在南阳也专门藏身一月,对南阳城里各处都有所了解,“这边应该就是私坊区了,既有城中大户们的大型冶炼锻造作坊,也有一些技术高超的手艺人自己经营的小作坊,各具特色。” “蕖娘,你说的这个各具特色是指什么意思?”江烽一眼望去,还是有些震撼。 这个坊市区,起码拥有大大小小的冶铁锻造作坊数十家,都是灯火通明,叮当声不绝于耳,客人更是川流不息,各种讨价还价声人声鼎沸。 更有一些茶铺也夹杂其间,显然是为前来采购或者卖料的客商提供休息和商谈的所在。 “南阳的冶铁锻造业很发达,不但产量大,而且他们这里边有许多专门匠人打造各种特殊物件,比如有些人喜欢用金属护腕、袍钉、护膝护肘,甚至需要用术法加祝,还有一些武器要进行品质提升就需要掺渗特殊物质,或者需要术法加祝,都可以在这里进行,只要你出得起钱。” 鞠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也让江烽颇为好奇,“蕖娘,莫不是你这把径路刃也是在这里做的?” 鞠蕖摇摇头,“那倒不是,我这是我师门传给我的,我最适合使用这把轻吕。不过我们梨山派中不少特殊武器都会选择在这里来订制,每年都会花费不少,订制的数量也都在一二十件以上。耗费甚高。” 江烽从鞠蕖有些奇异的目光里琢磨出一点儿味道来,“蕖娘,是不是遇到你们梨山派中人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节 雨金 从离开梨山派之后,蕖娘就从未和本派人联系过,当然去汴梁时与天兴军的卢高有联系,但是那应该不算。 一来那只是最简单的引荐,对双方都有益,二来卢高其实也算是离开了梨山派在外发展了,不算派内中人,就剩下几分师门交情了。 更何况鞠蕖对卢高印象并不好,她甚至能够揣摩出对方内心有些阴暗的想法,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身旁有江烽,只怕就会有另外一番言辞了。 梨山一派在江湖中的风评不算好,因为梨山派历来是阴盛阳衰,像卢高这种梨山男性弟子能走上天兴左厢第六军军都虞候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但是梨山派却和诸多藩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当然这些关系也相当隐晦,与各藩阀的关系也深浅不一,或者说这要看梨山弟子在各藩阀家族中的地位来确定。 看见江烽关心的目光,鞠蕖摇摇头:“我只是看到了我们梨山派的印记。” “印记?”江烽对这种江湖门派的做派也不了解,摇摇头,“你们梨山派还兴用这种方式来联络?” “不用这种方式来联络,那用哪种方式?”鞠蕖没好气的道:“你以为都像你这样动辄买个小院来当联络处?这中原江南如此多城市,不是都得要去一一设立?” 江烽无言以对,江湖门派和藩阀的行事做派也不一样,而且在各地不仅要受到藩阀政权的监控,同时也和各地本土的江湖门派有各种或明或暗的亲疏矛盾,所以隐秘一些也是正常的。 “那你需要和他们联系么?”江烽问道。 鞠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了,我现在基本上算是和门派脱离了关系,只是有这层情分在罢了,不必了,估计他们也是要来参加南阳这场盛会的。” 江烽也不勉强,“那也好,咱们就沿着这坊市走一走,看一看,借鉴一下南阳冶铁锻造坊市的发展,看看日后咱们浍州能不能有机会赶上南阳。” “那恐怕很难,南阳也是数百年的发展才达到这种程度的,浍州各方面都差远了。”鞠蕖给江烽泼冷水。 “事在人为,我看南阳也是地理位置好,交通方便,未经战乱才达到如此,若是给浍州十年时间,浍州未尝不能有此机会。”从异时空到来的江烽深知生产力改变对一个地方的发展有多大,只是笑着摇头:“且看日后我的本事吧。” 三个人就这么调笑打趣着一路行来,像这种冶铁锻造坊市也是基本上沿袭了长安、洛阳和汴梁的格局,采取九宫格井字形格局,交通便利,也能够更好的为客商来往提供方便。 随意的看了几家冶锻坊市,江烽也看得出来,南阳这边的冶锻业的确已经具有较高的水准了。 除了打造武器兵刃外,像客人有特殊的需求都可以通过现场图绘注释来进行定制式的服务。 江烽也问及了数量和时间上的限制,一般说来只有上百件以上的制式武器,比如横刀、长枪、大戟、陌刀、邯刀等攻击性武器才会向南阳府报备,而少量,比如一二十件,甚至三五十件都无需提前报备,只需要合适客人真实身份。 另外像盾牌、盔甲这一类的防御型物件就放得更宽,估计这也应该和南阳发达的冶锻业带来的相互竞争有很大关系。 除了官办作坊外,像临近的诸如江陵、金商甚至关中、淮南等地都有很多客商前来购买订货,其中绝大部分也是满足各地士绅私兵的需要。 “一帮瞎子,连这种雨金都认不出来,……” 转了一大圈,江烽也对南阳冶锻行业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但很显然这些都是较为普通的主要承接大宗订货的冶锻作坊,当然也能够制作一些高水准的武器,只不过想要有什么特殊需求的高阶别武器恐怕是在这里做不出来的。 江烽也看了看他们制作出来的样品,质量不错,但也只能说是对付日常战斗不错,甚至可以说优良,但是要作为武者间的搏杀,却还不够。 前方的坊市传来一阵叫骂声,把江烽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狗屁雨金,你以为这坊里的人都是瞎子不成?谁还不知道你从哪里掏出来一块铁疙瘩,当个宝似的,一会儿玄铁,一会儿乌钢,一会儿雨金,你哪来那么多忽悠的本事啊?” “嘿,别狗眼看人低,我说玄铁乌钢那是说和这种东西相比都还差得远,雨金是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一个有些放荡不羁的声音比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更大,“雨金乃是上苍所赐,懂行的就来看,不懂的趁早滚蛋,不服的拿你们锻造出来的刀剑试一试,便知真假,不过毁了你们作坊的声誉别怪我。” “哟呵,还挺牛的啊,如果我们拿来试了不像你所说的那么牛呢?” “是啊,那一包铁疙瘩,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也敢拿来蒙人?雨金,雨金也是随便能看到的?你有雨金还需要拿到我们这里来卖售?” “雨金的颜色好像也要比你这个深一些吧?你这玩意儿是不是用什么浸泡了之后就想拿到咱们这边来骗钱?” 立即就有几个声音接上话,一阵阵吵嚷声越来越大,也吸引了许多路人驻足。 “行了,你们自己没眼力劲儿,就别再哪里瞎咋呼,有胆把你铺子里的好刀宝剑拿两柄来试一试就知道真假深浅了,敢么?”放荡不羁的声音更是放肆,“没这个胆量趁早走人,别在这里耽搁我生意,我若不是需要去仕女汇,也不会把这个传家宝来卖了。” “老胡,去拿两把好剑来,林二,方才你还不是说你们家铺子不是正好还有两柄客人尚未来去的邯刀么?拿来试一试,若是这东西不像你所说的那么样,你怎么说?”一个有些威严的声音插上话。 “哼,我人在这里,好与不好,这周围这么多人,还都是瞎子不成?”放荡不羁的声音不以为然:“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若是骗子,岂会在这等光天化日之下,选着这马上就是群英会,各方英雄豪杰都来南阳时候来献宝,就不怕被人各路英雄看出端倪自找没趣?” 这一番说辞倒也合情合理,似乎说服了那几个人,周围一干看热闹的人也都附和着支持。 江烽几人也都走近看个热闹,这圈子扯得不小,围上了好几十号人,当中围着两人正在争吵不休。 一个全身麻衣的干瘦男子正在满脸轻蔑的环视四周,而另外一个气度雍容的男子则一脸肃然的仔细观察着放在地下一张虎皮包袱里的黑色蜂窝状石块。 “喂,这位客官,我们铺子里这两把好剑用来砍石头,万一……” “是啊,我们这两把邯刀也是精心打造的,待会儿若是客人来取,又有了折损,……” “好了,你们不都说这玩意儿是骗人蒙人的东西么,若真是寻常货色,你们这刀剑不会经受不起吧?”气度雍容的男子一身乌衫,渊渟岳峙,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度。 “这,……”被这男子话一逼,两家铺子的掌柜和小二都有些迟疑,相互交换着眼色,虽然不太相信这黑乎乎的玩意儿就是天上落下的雨金,但万一是真的,这刀剑折损了,就不划算了。 “怎么,这老胡记匠铺和林荣记也是浪得虚名么?”麻衣干瘦男子轻笑了起来,“那不如就趁早关门,别骗客人们的钱了。” 被麻衣男子一激,两家掌柜的都有些搁不下颜面,尤其是这周围一大圈人不少都是外地来的客人。 这几日里正是上客人的时候,若是被这家伙给抓住把柄诋毁,生意没得做,那就亏大了。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雨金虽然稀罕,但是在这南阳城里他们也开了几十年的老铺了,不是没见过,雨金何等珍贵,模样也不像这般,虽然重量相似,但这铁矿石分量本身就相差不大,所以单靠肉眼,很难判断。 “好,我们就试这一试!”两名掌柜模样的人一咬牙,示意小二去把刀剑送上来。 没等两个掌柜发话,那名气度威严的男子已经探手就将刀剑接过,一手持刀,一手握剑,轻轻一荡,剑气刀光,骤然勃发,森然如刺,让周围一干人都忍不住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分散开来。 “咦?!”江烽和鞠蕖也都是一惊,就凭这一手,便是天境养息期的水准了,纵然这南阳风云际会,但是这天境养息期的高手也不至于随处可见才是。 原本那两个掌柜模样的人,还想自己亲自试剑试刀,但一看眼前此人只是这么一持握,便发出如此凌厉气势知道这是高手,顿时熄了心思,觉得自己刀剑在他手上怕更能一展风采,都笑眯眯的等待着此人发威。 那麻衣男子见乌衫男子这般厉害,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的想要去抱地下的包袱,却早已被两边面带狞笑的壮实小二夹住:“怎么了,要试刀剑了,你想干啥?” “嘿嘿,两位,我只是觉得这位先生武技非凡,怕都是天境以上的武道高手了,才能发出这刀气剑罡,这雨金虽然珍贵,但也是铁石之物,如何能与刀气剑罡相抗?那样就太不公平了。”麻衣男子眼珠一转,“不如就由两位掌柜来试刀试剑,这才公平。” “狗屁!雨金何等宝物,岂是剑罡刀气能伤的?你是欺我等未见过雨金不成?”两名掌柜异口同声的叫嚷起来,似乎是觉察到那位乌衫男子有些认可麻衣男子的意见,两位掌柜又赶紧道:“就请英雄赶紧试刀试剑,让我等一辩这雨金真伪!” 麻衣男子被两个壮硕小二一夹,挣扎不成,连连大喊:“不公平,不公平!岂有天境高手用元力来催动刀剑试雨金之理?不行,不行,勿伤我雨金!”(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节 再遇 江烽和鞠蕖都大感有趣。 雨金是什么江烽也大略知道,其实就是天上坠落的陨铁,其中通过大气层燃烧后可能因为陨铁中含有各种不同元素成分比例不同而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和状态。 但这个家伙用虎皮包裹的这块黑乎乎的玩意儿是不是陨铁,江烽也判别不出来。 陨铁是不是就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坚硬无比,或者就被视为神铁,江烽是持否定态度的。 或者陨铁在成分上有独到之处,但这是不是可以就用于冶锻出更高质量的铁料,甚至就带有某种特定的神力用于制造高级别武器,江烽原来肯定不信,但是术法一道的出现却对这个世界有很大的改变,所以究竟这种陨铁是不是也就具备了不一样的性质,他也不确定。 虽然那麻衣男子拼命挣扎,似乎想要制止那乌衫男子的试刀试剑,但是两名铁铺的小二却把他死死按住,让他动弹不得,而那名乌衫男子也就是一手持刀,一手拔剑,默运元力,一股子沛然劲气顿时在刀剑上流淌,即便是对武道不精通的外行,也能感觉出男子身上不一般的气势。 男子用脚一勾那黑乎乎的雨金,一尺见方的物件顿时腾翻起来,紧接着男子居然又用另外一只脚接住,很有些蹴鞠的技巧,然后猛然发力,江烽估摸着起码也有三四十斤重的陨铁陡然飞起,直有那一丈高。 只见剑影流动,刀光闪烁,连续不断的“啌啌”砍击声传来,火花四射,刹那间也不知道那男子劈刺出多少刀剑,一直到那陨铁落地,才引发周遭人的惊呼唏嘘声。 所有人都忍不住上前一步,欲待观看这雨金是真是假,也有人开察看这两柄刀剑和雨金的碰撞结果如何。 黑乎乎的雨金落地,发出一声钝响,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雨金上,没有半点变化,起码没有看到有什么碎屑落下,也没见有什么明显裂痕,但是也能看得到黑色的雨金表面还是有一些细微的白色印痕,估计应该刀剑劈砍之后造成的。 而再一看两柄刀剑,剑尖已经有了一些钝态,显然是连续的刺击坚硬物品伤及了剑尖,而那柄邯刀却已然出现了卷刃的迹象。 这一发现立即让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感慨喟叹。 “这是真的雨金?!” “居然是真的,刀剑不伤?这等神物,若是来炼制锻造成刀剑,岂不是无坚不摧?” “雨金其实这么好锻造的?光是冶炼成铁都不知道要用术法神火方能得行,寻常匠铺岂能用得起?” “但若是能冶炼锻造成型,再辅之以术法锻造,岂非可铸神器?” 这周遭的匠铺甚多,这麻衣男子售卖雨金一事早就吵得沸沸扬扬,只是这雨金虽然罕见,倒也不是无人见识过,但是雨金形态不一,大家也不敢确定是否是雨金,所以才被这麻衣男子讥刺,闹腾起来,最终弄成这个局面。 这刀剑不入,尤其是在天境武者的发力劈刺之下自身分毫不伤,立时就吸引了众多匠铺业者。 而更多的还是这来往的一干江湖豪客们。 他们不少就是来南阳参加者群英会,希冀在这群英会中凭借自己本事出人头地,而这些武者自然也对能提升自己战力的武器盔甲颇为看重。 加之这南阳本身就是冶锻中心,所以这等地方自然少不了人来闲逛,希望能买到合意的武器甲胄。 “兀那汉子,你这雨金可是要售卖?开个价!”一名腰间鼓鼓囊囊的粗豪汉子早已经以手托起了那黑乎乎之物,掂量了一番,然后又从乌衫男子手中去过刀剑仔细打量了一番,确信其并非作假,终于点头问价。 “咦?外乡人,我们匠铺尚未询价,岂容你等来过问?”那两名掌柜也已经变了神色。 在仔细查看自身刀剑卷刃钝尖处之后,他们也意识到自己看走了眼,对自家武器的质量他们还是很清楚的,虽非什么宝刀神剑,但也绝对是十里挑一的利器,若非遇上了比之更坚硬的物事,不可能这么快就卷刃。 没想到还真能遇上这几年难得一见的雨金,虽说这雨金和以前所见的有些不一样,但是这天上落下来的东西,谁又能说每一次都完全一样呢? “嗨,谁说的这雨金就只能卖给你等?先前人家想要售卖给你等,你等百般挑剔讥讽,这会儿却又改换了脸色,做生意也是两厢情愿,若是我等出价高,人家愿意卖给我们,你岂能强迫人家卖给你?莫不是这南阳府的律法是为你等写的?” “是啊,一帮奸商,就知道欺压良善,先前干啥去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是一番指责,弄得两家掌柜也有些不好发作。 很快这场闹剧也就进入了正常的讨价还价模式,这麻衣男子便在几拨人中待价而沽,而几番竞价之后,便被一名江湖豪客最终以五十金购得这块雨金。 这已经是极为高昂的价格了,五十金大略相当于五百贯钱,按照时价足以买到几十匹健马,就算是那两家匠铺也不敢接受这个价格。 江烽也一直在观察着这售卖雨金的家伙,虽然也说不出这家伙有哪里不对劲儿,但是江烽还是觉得这售卖雨金显得有些套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原来时空中看这类戏剧桥段太多的缘故,总觉得有点儿做戏的感觉。 “二郎,这两个家伙怕是一路的。”一直追随在江烽身旁的鞠蕖看着那个乌衫男子消失的身影,悄悄道。 “哦,为什么这么看?”江烽讶然,他虽然也有些怀疑,但是也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是套路,甚至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鞠蕖又从哪里看出来的?他觉得至少自己没看出哪里有问题来。 “他们两人都是关陇那边来的,那乌衫男子虽然刻意掩饰口音,但我在梨山生活多年,听得出来,他们俩口音尾音一致,应该是一处来的。”鞠蕖相当肯定的道。 江烽微微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就有些可疑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数千里之外,老乡见老乡,不但刻意掩饰,而且故意去为难老乡,这不是当托还能是啥? 只是这关陇那边地方口音甚多,寻常人你是根本觉察不出来异同的,尤其是在对方刻意掩饰的情况下。 “那我们跟上去瞧一瞧。”江烽也来了兴趣。 “恐怕不太容易,那个乌衫男子起码都是养息期以上的高手了,甚至可能是太息期的角色,我们怕是无法靠近。”鞠蕖摇摇头,“若是刻意靠近,只怕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甚至攻击。” 江烽也看到了先前那个乌衫男子的表现,举手投足的确是天境风范,而且挥洒自如,若真是与这个麻衣男子是一伙儿的,恐怕这家伙都还有所保留。 真要冒然去跟上,只怕的确会引来麻烦,这里便是浍州自己治下,在南阳招惹事情出来,自己身份暴露,日后自己行程也就会遇到麻烦了。 想到这里,江烽也就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心思,他不是那种好奇心过甚的人,在无损于自己的事情上,他也没那么多心思要搞个明白。 “也是,走吧,蕖娘,还有点儿时间,咱们去逛一逛南阳的夜景。” 不愧是山南东道唯一的府城,南阳府西部的工坊区和城中城东的真正坊市区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当江烽一行人真正漫步于东关大道时,才真正感受到南阳的繁华。 那种数十年未曾遭遇战乱带来的安逸气息的确很让人迷醉,两边的街市也许是借助着这几日即将到来的盛会也是变得格外繁盛。 药铺、香铺、布帛店、丝绸店、酒铺、南货店、首饰行、当铺、书铺、脚夫店,鳞次栉比,街上也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一些大型酒楼茶楼,早已经在门口扎好了各色灯架,悬挂起了五颜六色的灯笼,更有一干女伎在楼上吹拉弹唱,甚至还有胡姬在楼台上挑起了节奏明快的胡舞,引来无数人的驻足观看。 漫步其中,江烽内心充满了一种外来人的融入感,这和他当初在汴梁城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原时空中他就是南阳人,所以当重回此间时,物非人也非,但这种穿越后享受感还是让他内心无比的愉悦,他可以尽情享受这种其他人无法领会的特有视角带来的俯瞰世间苍生的快感。 穿越此间,正恍惚迷茫,却听得鞠蕖讶然一声:“咦!” 江烽顺着鞠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那乌衫男子正意态闲适的穿过一处街坊,像另一处茶铺走去。 交换了一下眼神,江烽和鞠蕖最终都还是没能抵御住好奇心,跟随着那名男子走入了茶铺。 虽然是入夜了,但茶铺里依然生意兴隆,前台的戏台子上说书人正在兴高采烈的卖弄口舌:“……,却说那刘翰公子刚跃上山巅,就见那吾魈一闪而至,……”(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节 河朔子弟 说书人很善于调动听众气氛,不但声音抑扬顿挫,而且语气也是起伏跌宕,格外富有感染力,台下一干人都听得眉飞色舞,似乎都被带入了说书人所都说的气氛当中去了。 那名乌衫男子选了一处角落里坐下,江烽和鞠蕖以及吴瑕也就隔着几个位置坐下,想要看看这家伙究竟有什么勾当,未曾想到这家伙也就这么优哉游哉的坐下来,待到茶博士将茶送上来,更是兴致勃勃的听起说书来。 说书人说的是《关东英豪传》。 这是流传于南阳、光申、淮南、江南和荆楚一带的热门评书。 有文人士子将当下颇负盛名的关东四大家族的游侠故事加以编撰,然后说书人便用于在茶楼酒铺中来说书。 因为贴近现实,主要讲述南阳刘氏、越国钱氏、吴国杨氏、淮北时家从第一代人开始打江山崛起到当下的情形,所以很受庶民百姓的欢迎。 尤其是加以虚化和夸张了的这些家族发家史,免不了要对这几大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加以歌功颂德,自然也受到了这些藩阀的大力支持,所以《关东英豪传》也在这些地区流传开来。 当然在各个地区不同也会有所侧重,在南阳自然是刘氏一族的丰功伟绩更受推崇,在杭州当然就是钱家子弟的故事更受欢迎了。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轻轻的喟叹一声,似乎是对茶铺里一干茶客们对说书人的故事热血沸腾很不以为然,乌衫男子摇摇头。 周围众人都被那说书人说那刘翰在伏牛山中力战乌魈,一跃登临太息期高手这一故事听得如痴如醉,也没有人注意在角落里的这乌衫男子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否则立马就要引来一场事端,但江烽和鞠蕖二人却听了个分明。 这家伙看样子很有点儿愤世嫉俗的味道啊,居然不把刘翰放在眼里,要知道现在刘翰已经是南阳府尹,也是登临了太息期的高手,据说距离固息期也不远了,这家伙居然称对方竖子,不得不说这家伙有些放肆。 江烽对这个家伙的身份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口气如此之大,而且气度不凡,看得出来不像是庶民小姓出身,但观其与那麻衣男子的行径,却又难以理解。 正琢磨间,却见那依然换了一身青色长衫,甚至连发髻都改换了的麻衣男子已经走了进来,径直就往角落里过来。 “九郎。” 看见那青衫男子招呼那乌衫男子,乌衫男子却不理睬对方,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目光仍然望着说书台上。 “九郎,何必如此?既然你帮都帮了我,又何必这样做脸作色?我也是没办法,要不你我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你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如何去那群英会?”青衫男子叹了一口气,“现在咱们好歹也有五十金了,替你买一把好刀,也好让你寻机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你觉得在这南阳我就能得偿所愿?”乌衫男子脸仍然面向前方,不无感慨,“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都是让人失望之极,南阳搞这种噱头,很有点儿要学太宗天下英雄皆入吾彀中的味道,哼,其实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似乎是觉察到了自己话语里的味道有些重,乌衫男子又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丢下两枚铜钱,转身出了茶铺,而那青衫男子也紧随而去。 江烽和鞠蕖交换了一下眼神,鞠蕖眼中有些担忧,显然是觉得那乌衫男子不好对付,若是跟踪而去,被对方发现,也许就会招来一场麻烦。 不过在看到江烽兴致盎然之后,鞠蕖还是和吴瑕打了个招呼,示意对方就在茶铺里等候着,便随着江烽出门。 “来都来了,九郎,你就还是去试一试的好,若是这南阳不堪,你也可以去淮北或者淮南啊,……” “淮北时家,冢中枯骨,比南阳尚且不如,淮南若是那杨行密还在,倒是可以一投,现在你难道不知道淮南是君臣相疑,内乱在即了么?” “被你这么一说,都成了不值一提,那就去杭州吧,听说那边术法昌盛,而且我也听你说过钱缪不是雄才大略么?我也久慕钱塘繁华,想要去一游呢。” “哼,钱镠已死,其子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而且江南水乡,我不善舟楫,水土不服,去有何用?” “九郎,说来说去,你还想要去报仇,只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放不下?张氏一族现在不但和契丹交好,而且与大梁也是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你去河东,你又不愿意,……” “不是我不愿意去河东,而是河朔这么些年打生打死,一片狼藉,根本没有多少加之,河东沙陀人现在只盯着大梁,对河朔那边根本没多少心思,沙陀人现在只重视他们本族人,我们这些人去了又有何益?” 见那二人沿着小巷而出,江烽和鞠蕖二人跟随在其身后,鞠蕖对探听一道倒是有特殊手法,对方没有刻意隐匿,远隔几丈远,也能听个大概,便一一转述给江烽。 江烽也能听出一个大概了,这二人应当是朋友,而那叫九郎的家伙应该是有些来历,看样子身负家仇,好像仇人应该是张氏,而且应该还是某家藩阀,这倒是让江烽有些好奇。 河朔那边藩镇当首推河朔三镇,卢龙、成德、魏博,若是要说姓张的,则只有成德节度使张文礼这一族。 张文礼乃是斩杀了王镕之后方得来这一节度使之位,现在更是牢牢和大梁结盟,还与那吐谷浑赫连氏、契丹等都有往来。 整个河朔三镇的局面也是扑朔迷离,别说外人,就是内部人都说不清楚他们这里边的门道,也许今日座上宾,明日就是刀下鬼。 正因为如此,连大梁对河朔三镇虽然有相当影响力,但是都不敢抱太大希望,就是害怕你对他寄希望太大的时候,结果突然来一个大反转,某个部将又把主帅斩了上位,这种事情已经在河朔那边屡见不鲜,弄得你应接不暇。 而且这一二十年来,河朔虽然因为面临大晋的强势压力加上东面泰宁军的威胁,而不得不依靠三家抱团和大梁结盟这一大战略。 但是这河朔三镇内部矛盾丛生,尤其是主帅往往都难以控制住自己手下的骄兵悍将,动辄来个帅袍加身,城头变幻大王旗,所以正因为这种内乱不已,而且内战的激烈程度甚至比对外战争更惨烈,使得本来论军队战斗力绝对可以与大晋、泰宁相提并论的河朔兵却越来越弱。 就是因为这种战乱屠杀不断,使得其实力一直处于无法止血而日渐虚弱的状态,也使得大梁对河朔三镇也越来越丧失信心,河朔三镇对泰宁军和大晋的牵制力也是日渐削弱。 难道说这家伙是王氏家族的子弟?王氏一族统领成德节度使数十年,但在王镕手中却被其义子张文礼所篡,王氏一族几乎族灭,这一惨剧虽然过了十多年,但是仍然广为人知,江烽却不知道王氏还有子嗣。 正思索间,却听得鞠蕖突然一声:“不好!” 拐过巷尾之后,却见对方只剩下青衫男子一人,手中却早已经持握了一具筒状器具,另外有一枚月牙形的金属符箓捏在手中,显然是两具术法器具。 江烽还未来得及回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乌衫男子的声音:“你们二位跟随某兄弟俩这么久,意欲何为?” “这大街小巷本就是随人而走,兄台凭什么就说我们是在跟着你二人呢?” “狡辩无疑,我有印象,先前在坊市那边时,你二人就在,……” “既然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才这般虚张声势呢?”江烽转过身来微笑道,示意早已经蓄势待发的鞠蕖无须如此紧张。 乌衫男子目光在江烽和鞠蕖身上上下打量,而那青衫男子见乌衫男子已经现身,倒是相当爽快的收了手中物件,显然是对乌衫男子的武技十分信任。 “做贼心虚?笑话,某兄弟二人做事俯仰无愧,有什么心虚?”乌衫男子面色坦然。 “是么?那冒充雨金诈人钱财,难道还这么理直气壮?”江烽笑得更开心。 “哼,什么叫冒充?那买客买来雨金也就是意欲打造武器,我们那物事纵然不是雨金,但是经过我等术法洗练,并不比雨金逊色多少,打造出来的武器一样其利断金!”青衫男子有些不乐意了。 “那是两回事,买主买回去干什么是买主自己的权力,但是你们冒充雨金那边欺诈行径。”江烽抓住对方话语中的漏洞,紧追不放。 倒是那乌衫男子默然不语,挥手制止了青衫男子还欲狡辩:“兄台说得对,某等行径的确非男儿所为,待到明日我兄弟去寻那买主,退他便是,不过兄台跟踪我二人这么久,怕不是单为此事吧?” 江烽见男子气宇轩昂,这一番话说来也是掷地有声,心里也有些钦佩:“某只是对二位身份有些好奇,别无恶意。”(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节 结交 “太过旺盛的好奇心不是好事,没准儿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呢。”乌衫男子目光在江烽和鞠蕖身上一转,似乎也是有些好奇像鞠蕖这样的胡女居然也是天境高手,“这五十金我们会去还,但兄台可能需要就你们跟踪我们给我们一个让我们信服的说法才行。” 江烽感觉到对方气机已经锁定了自己,也没想到对方杀意如此之重,或许先前自己跟踪被他们二人发现,就让此人动了杀心,这才把自己和鞠蕖引到了这偏僻巷子里来。 江烽一方面迅速提聚元力,一方面也不动声色的回答道:“看来真是让兄台误解了,我们是正巧在工坊区遇上二位,觉得二位应该是相识的,却又联手演戏,本来也没打算过问,只不过恰巧又在这茶铺里遇上,又听到二位的对话,所以才多了几分好奇心。” 乌衫男子轻轻踏前一步,目光沉静,“你最好实话实说,我知道你们两位都是养息期高手,不过在我们兄弟俩联手下,恐怕你们都走不了。” 青衫男子也在乌衫男子踏前一步时,后退了两步,然后两具圆筒却已经系在了袖口间,两只手掌间却一边多了一枚符箓,左边是先前已经看到的金属符箓,而另一边则是一个很精致类似于凤凰般的金属饰品,但江烽知道那绝对不是饰物,而是收买人命的术法武器。 见对方摆出这个阵势来,江烽知道还真是有遇上麻烦了,若是不马上给对方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对方立即就要发作。 虽然不清楚这乌衫男子所言是否是大话,但是很显然这两人是非常熟悉的朋友,而且一个是武道高手,一个是术法强者,这种联手,恐怕真的还不好应对,最起码风险极大。 “二位要如何才能相信我们没有恶意呢?”江烽和鞠蕖也已经迅速完成了联手一战的姿态,虽然江烽未带斩马刀,但鞠蕖的轻吕却已经在手。 乌衫男子嘴角浮起一抹嘲弄之意,显然并没有把江烽和鞠蕖的姿态放在眼里,“先报上你们的身份来。” 鞠蕖嘴唇轻抿,一双妙目死死盯在那青衫男子的双手上,房子对方突然发动术法,而江烽则和乌衫男子对峙,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江烽还真有些后悔不该来冒这个险了。 若是说假话,这两位看样子也是久在外走动之人,未必能获得对方相信,若是不说,立即就是一场恶战。 胜负暂且不论,可能就会引来南阳方面的注意,尤其是在这几日里南阳的习作斥候以及巡检司的人怕都出来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关注,而且若是引来其他外人,那就麻烦更多了。 只是这一说,会有什么后果也不好确定,会不会影响到自己长安之行呢? 心念急转间,江烽目光落在青衫男子手中的器物上,便下了决心:“某是浍州刺史江烽,这位是某同伴蕖娘” “浍州刺史江烽?”乌衫男子和青衣男子都是一愣,虽然说他们是从关中过来,才到南阳没几日,但是这江烽大名可是如雷贯耳了,不仅仅是在南阳,就是在长安,这江烽的名声如今也是水涨船高,一介白身却能在一年时间里一跃成为一州刺史,而且还获得了长安方面的嘉许,这份本事可真是无人能及。 “正是某。”江烽点头。 乌衫男子脸上疑色更浓,“你是江烽,何以证明?你来南阳为何?” “兄台的第一个问题不好回答,如何证明这有点儿难,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可以回答,路过。”既然已经回答了,江烽也索性更大方一些,“路过南阳,但见南阳有此盛会,所以就留下来看一看。” “你要去长安?”乌衫男子微微意动。 “哦,兄台也知道?”江烽从先前二人的谈话就能知晓此人应该是某位前藩阀的子弟,只不过现在沦落至此罢了,这等藩阀子弟对时政变化是最为敏感的,所以对这方面的消息也是极为感兴趣,也十分灵通。 乌衫男子没有回应江烽的问话,却在思考如何应对这个局面,人家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但如何核实,以及该如何来应对却是个麻烦。 见乌衫男子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江烽心中也是一动,“某虽然不清楚兄台具体身份,但是某也知道兄台应该出身河朔大族,且来自长安,不知然否?” 乌衫男子眉头一皱,脸色转阴,“江兄好像真的好奇心过甚了,纵然某此时并无杀人之心,但江兄就不怕某万一有其他想法么?” “我不明白兄台对某能有什么想法,说实话,浍州好像和中原诸藩乃至关中、河朔都无甚瓜葛,现在就是在夹缝里求生而已,何至于招来兄台的敌意?”江烽很坦然的摊摊手:“至于某能对兄台有什么威胁更谈不上,萍水相逢,素无交道,仅此而已。” 江烽的坦率也让乌衫男子的确无言以对。 的确江烽的身份要说和自己的事情八竿子都打不着,浍州与河朔更是相隔千里,如果一定要生拉硬扯,那也只能说貌似浍州和大梁关系不浅,而大梁和自己的仇家好像也有瓜葛,但这种间接性的牵连,一定要拉到一起,是在也太牵强了。 更何况自己的仇家现在并不怎么听命于大梁了,更多的还是与吐谷浑和契丹人有往来了。 看见乌衫男子的杀意慢慢下降,江烽心境稍安,含笑道:“不过江某的确对二位很感兴趣,嗯,尤其是从那一位兄台那里得知兄台欲待参加群英会,嗯,还有那位兄台的术法也让某甚是仰慕,不知可否邀请二位小酌一坐?” 江烽的谦逊而热情的态度让两人都有些意动,但乌衫男子还是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却被那青衣男子打断:“呵呵,江兄这般盛情,甘某敢不从命?九郎,江兄既无恶意,你我既然来了中原,也不妨多结交几位朋友,或许对你日后有帮助。” 看见自己同伴越俎代庖的替自己答应下来,乌衫男子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但青衫干瘦男子显然是一个自来熟,早已经收起了手中物件,乐呵呵的走上前来:“江兄,我是甘泉。” 甘泉?这名字可取得好,江烽笑了起来,“甘兄,你可以叫我二郎。” “嗯,二郎,你也可以叫我道瑜,至于他么,恐怕先前你也听到了,王邈王九郎。” 看着这家伙无比熟络的和自己打着招呼,江烽对此人也颇为好奇。 说实话要从现在这个角度来说,江烽反而是对这个甘泉更感兴趣,这家伙毫无疑问是一个术法师,而且水准不低,更难得的是这家伙应该还不仅仅是精通术法,甚至很有可能是术法匠师,因为从那两句筒状物件以及那一枚如同凤凰般的饰件看,怕也是一样相当犀利的术法武器。 江烽一直对术法武器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一次在见识了赵千山用一具天光冰轮斩力阻杜立之后,就更感兴趣。 只可惜从汴梁过来这帮人中他们制作大型术法器械,设置术法阵都还行,但是唯独对金性术法要求较高的术法武器却不太擅长,所以这也是江烽一大遗憾,否则他定要邓龟年他们替自己制作一两枚术法武器。 哪怕达不到天光冰轮斩的水准,但只要有那么两三枚在身上,一旦遇到紧急情况下便可释放而出,起码能让自己多几分逃生机会,尤其是自面对诸如固息期甚至是小天位的高手时,这种东西哪怕能为自己争得几息时间,说不定就能救之一命。 江烽也明白肯定是自己的身份让对方释去了疑心,这种偶然相遇而一下子变成敌人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少见的,当然你要说马上成为朋友也不可能,但这却为对方提供了一个机会。 一盏茶工夫之后,五人已经重新坐在了一处酒楼里。 夜色已浓,但是此时的南阳府却进入了最热闹的时候,很显然这场盛会给南阳府的夜生活带来了一些变化。 只要有心,自然能够寻找到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固始军与蔡州和蚁贼的两战成了江烽与王邈和甘泉二人最好话题。 在这二人面前,江烽倒也没有遮掩什么,很坦率的介绍了当时的一些情形,当然他介绍这些情况自然也是有些用意,他也相信对方能感受得到自己的用意。 “这么说来固始军这两战能获胜其中也带有很大的侥幸成分在里边喽?”乌衫男子王邈沉吟着道,似乎又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伤人,又赶紧补充道:“二郎,某别无他意,……” 江烽摆摆手,笑了起来,“九郎,这本来就是事实,只是当初处在我们这个位置,我们也是别无选择,算是背水一战吧,事实上我后来也在检讨自己,的确胜负就在须臾间,不过我也有一个朋友曾经说过,运气也是一种实力,甚至就是最大的实力,我虽然不完全认同,但也得承认这两战的确给固始军带来了很多东西。”(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节 被拒 “若是一味沉迷于运气这个东西,恐怕遭受灭顶之灾也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乌衫男子王邈摇摇头。 甘泉显然意识到自己朋友的话不太中听,尤其是像江烽这种年轻气盛的角色,刚刚做到一州刺史的位置上,却被人这样泼冷水,谁心里都不舒服,赶紧打了个哈哈想要婉转一下:“二郎想必也是……” 江烽却不以为忤的摇摇头:“我也是这么看待的,运气这种东西,那一关挺过了才叫运气,没挺过就不是运气了,所以有没有运气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希望寄托在那上边就是荒谬狂悖。” “哦?”对江烽的这番言辞王邈也是颇为惊讶。 “我想说的是这两战的确给固始军带来了很多东西,让固始军意识到实力不济那就是步步危机,稍不留意就是万劫不复,运气这种东西只能一时管用,而实力才是真正底气,让你可以胸有成竹的应对任何挑战。”江烽没有理睬王邈的惊讶,自顾自的道:“现在固始军已经成为浍州军,固始军也从最初的一千多人发展到现在一万人,当然真正称得上是军队的,能打硬仗的还只有两个军五千人。” 王邈有些意外,他当然能看得出来这个江烽打的是什么主意,毫无疑问是想要招揽自己和甘泉二人,不过对于王邈来说,浍州的确不是一个值得垂顾的地方,倒不完全是因为浍州实力太弱,更因为是浍州的地理位置太尴尬。 对于王邈来说,他的目标只有两种类型。 要么就是紧邻自己家乡的所在,比如泰宁军,又比如平卢军,这样自己才能有机会打回老家恒州去。 当然大梁和大晋也一样紧邻成德,只不过大梁现在和成德军关系再不好,那也是半盟友关系,而大晋那边看似最合适,不过一方面那是沙陀人主政,汉人很难获得认同,二来现在大晋对残破的河朔地区兴趣不大,如非不得已,根本不愿意出兵河朔。 像吐谷浑和契丹这些异族政权也不可能是王邈的选择,所以实际上第一类目标看似不少,但大多都不合适。 最合适的似乎就是泰宁军和平卢军了。 但泰宁军却视大梁为死地,同样不愿意向残破且颇为难缠的河朔用兵,这么多年来,除非河朔有意挑起战事,几乎泰宁军都未主动向河朔发起战争,这也让王邈放弃了泰宁军,剩下的平卢王氏更是安于现状,基本上与周边保持交好,王邈不认为自己去那里就能改变平卢王氏的态度。 既然第一类几乎都不可能,那就只有第二类了。 第二类就是那种有胸怀天下吞并九州之志的大藩阀。 这一类目标要说来也不多,就那么几家,关中,大梁,大晋,以及淮北、淮南,其他包括南阳、越国在王邈看来不过是守户之犬,难成大器。 关中看似最有希望,毕竟是李唐正朔,但王邈在长安一呆十年,深刻领会到了关中内部的派系掣肘,让他无比失望,这才从关中出来,想要寻一处能一展大志的所在。 他本是先到两川一游再入中原,结果尚未进入中原,就听闻了南阳刘玄大败而归,一帮蚁贼就居然把淮北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也是大失所望,而淮南却又是君臣不合,内乱之忧隐现,几个原本潜在的投效对象都成了落水狗,王邈也是暗叹运气不佳。 原本他一直很看好的蔡州,虽然击退了南阳,但是却在和大梁的恶战中损失巨大,元气大伤,从现在的格局来看,估计短期内都难以缓过气来,这也让他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去蔡州。 可以说这一场中原大战几乎是彻底毁了王邈的愿景,几个潜在的目标都在这一场战争中原形毕露,淮北的外强中干,南阳的小家子气,淮南的内忧,都暴露无遗,倒是蔡州的表现可圈可点,只是这一战也让蔡州损失颇大,加上大梁对其的一力压制,让王邈也不知道蔡州未来是否值得期待。 江烽无意是有意招揽自己的,但江烽却很坦然大方的自曝家丑,只有五千兵力能打仗,还有五千兵力处于训练中,这样一个连小藩阀都称不上的地方,难道还能成为王霸之地?值得自己一去么? 王邈也知道理论上任何一个藩阀都能有称霸天下的可能,但事实上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经济实力,主事者的胸襟眼界和才能,军事力量,这些要素一旦划拉下来,基本上就把很多看似光鲜风光无限的藩阀打落凡尘了, 似乎是觉察到了王邈的迟疑,江烽也不为己甚。 他也知道像小说中所说的那样王霸之气侧漏,豪杰勇士纳头就拜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浍州的局面刚刚打开,招人眼球可以,但是要真正让人信服的投效,那就不现实了谁知道下一场战争之后浍州还存在不存在呢? 王邈沉思不语,倒是甘泉谈兴甚好,尤其是在得知浍州居然成立了道藏所,而且吸引了一批大梁术法师到浍州后,也引起了他极大兴趣,江烽也含而不露的谈了术法一道在两场战争中所发挥的作用,落木塔和地系阵法,还有千鬼之藤,这些术法词语从江烽嘴里冒出来,让甘泉抓耳挠腮,唏嘘不止。 在长安,这么多年来几乎无战事,虽然甘泉对自己的术法一道很有自信,像术法武器也曾经发挥过作用,但是那毕竟是单个武者之间的搏杀,真正想大规模的战事中术法一道的运用,他却从未见识过,这也是最让他扼腕不已的,没想到在浍州这种小地方,居然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迎来了两拨大战,而且还都将术法一道运用于了正面战场上,这不能不让甘泉心驰神往。 没有哪个术法师不希望看到自己制作的术法器具运用于战争中,也没有哪个术法师不愿意亲自参与到这种让人热血沸腾的大战中去感受术法威能的威力,甘泉当然也想。 王邈看到自己好友与江烽相谈甚欢的模样,也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这位从长安一直陪着自己到两川,又到南阳的伙伴,内心也一样有他自己的追求,自己似乎过于自私了,完全忽略了自己这位伙伴的感受,只不过想要让王邈放弃自己最初的追求,去名不见经传的浍州,王邈自己又过不去这个坎儿。 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一旦确定了目标,就不会轻易改变,如果决定了去浍州,那么就会一直在浍州战斗,所以他不愿意轻易做出这个决定。 深深吸了一口气,王邈挺直身体,江烽和甘泉也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望了过来。 “二郎,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请恕我不能立即答应你,浍州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但因为之前我有我自己的考量,道瑜知道我的事情,所以我暂时只能说一声抱歉了。”王邈把目光转向甘泉,“道瑜,我希望你去浍州,正如二郎所说,浍州对术法一道很重视,而且在战争中使用术法一道的机会也很多,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能够在这上边有所成就,所以我想你应该去,至于我,我还是想先到蔡州一行,看看袁氏的情况,如果有机会,也许我会来浍州,……” ****************************************************** 一直到回到小院,鞠蕖都发现江烽有些沉默。 照理说这一晚的际遇也还是有所收获的,虽然那王邈拒绝了浍州,但是甘泉却明显流露出了对浍州的兴趣,可是江烽还是有些气闷。 无他,王邈选择刚刚遭遇了一场劫难险些灭族的蔡州,也不愿意去浍州一看,这的确有些打击人。 但沉下心来一想,江烽也知道换了自己恐怕也会选择蔡州而不会选择浍州,无他,能够在大梁和南阳夹攻之下生存下来,放眼中原,又有谁能做到? 哪怕伤了元气,但是蔡州在这一战中立下的名声只怕却更甚,王邈之所以选择蔡州,只怕也是因为蔡州能够扛住大梁和南阳的进攻而不倒吧,换了浍州能做到么? 想到这里,江烽就下意识的摇头。 浍州的确还是太弱了,有时候自己都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如此短时间内就能独领一州,何等风光,但是今日的屈尊招揽却碰了一鼻子灰,才让自己意识到,那都是表象。 他甚至觉得恐怕自己在这里留下来期待这群英会恐怕都没有太大意义,估计绝大部分人的心态都会和王邈一样,你浍州不就是凭运气好苟活下来的么? 若是这个时候旁边的南阳或者淮北来犯,你浍州能生存下来么? 不能,连江烽自己都清楚,也许是现在南阳和淮北无暇或者无意,浍州才能得此机会,真正人家存了杀心,就没有浍州的事儿了。 所以越是弱小,就越是无人愿意投效,而越是缺乏人才,就越是难以壮大自我,也就更难吸引到人才来投,这就是恶性循环。(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节 时不我待 想到这里江烽觉得自己留在南阳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这场盛会是为强藩们准备的盛会,南阳、淮北、吴、越、潭岳、襄阳、江陵乃至蔡州都要比自己的浍州更有吸引力,自己这点家当也的确难以让人垂青。 想通了这个道理,江烽也就没有那么郁闷了。 毕竟自己才来到这个时空就是一年时间,自己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也没有投胎附体到那个藩阀子弟身上,全靠自己一力打造出这个格局已经相当难得了,在很多人眼中自己已经是绝才惊艳了,再要不知足就真的贪得无厌了。 看见江烽面色慢慢转晴,鞠蕖心中的石头才慢慢放下,先前看江烽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她也不知道江烽究竟在想什么,在她看来王邈虽然是个人才,但是也并非不可或缺之人,倒是那甘泉很有点儿意思。 尤其是甘泉当时捆绑在两肘上的术法筒弩和持握在手上的术法器具武器都让鞠蕖颇为好奇,只不过没有机会尝试一下,让她有些遗憾。 “二郎,其实我觉得我们浍州现在已经发展很快了,你也不必那么急于求成,杨堪、秦再道、丁满还有张越他们,再加上崔尚和邓龟年他们,现在也融入到浍州军都很快,我相信我们浍州军能够壮大起来,……” “唔,蕖娘,谢谢你了,我的确有些急躁了。”江烽摇摇头,“我们毕竟才刚刚成军一年呢,我们应该要学会沉淀自己,我们也需要时间。” “嗯,那我就放心了,刚才看你回来的路上觉得你心情不好。”鞠蕖温言安慰道:“你只需要按照你自己的设想去做就好,无论是光州,还是寿州,……” “好了,我已经迈过那个坎了,我也不想再在南阳多浪费时间,等到丁满和邓龟年他们到来,我们就走。”江烽下定决心。 鞠蕖愣了一愣,“你不打算一观盛会了?” “这种盛会如果我们只是局外人,那就没什么意义,我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早一点去长安处理我需要做的事情,至于说能不能从中招揽到一些人,我想丁满、王煌以及邓龟年他们比我更擅长。”江烽此时的眼睛更为清亮,“我需要做的是我该做的事情。” ****************************************************** 决定了的事情江烽就不再犹豫,等了五天之后,丁满、王煌和邓龟年他们陆续赶到,江烽一行人略作交代,便离开南阳西行。 临行之前江烽也把王邈和甘泉介绍给了三人,没想到邓龟年和甘泉倒是一见如故,意气相投,让江烽也是颇为高兴。 丢开这些心事,江烽一行人便从内乡沿着武关道西进,过了号称秦楚咽喉关中锁钥的武关,江烽还专门在武关下细细观摩凭吊了一番。 本来以为这武关既然号称秦楚咽喉关中锁钥,肯定是警备森严,但是出乎江烽意料之外,这武关的关防兵不严,无论是比起梁地还是南阳,都不能同日而已,一帮守兵税吏对与过往商旅倒是如狼似虎,很有点儿雁过拔毛的味道,哪怕是江烽这几人纯粹的过往旅客,也得要人人缴纳各种杂税不说,还得要递上私包,这才能顺利走人。 对这一情况楚齐倒是十分了解,介绍了这金商一地的情形。 关中和南阳之间的金商二州属于金商节度使杨成方辖地,杨氏这一脉在山南和东西两川都很有影响力,但这个杨氏比较复杂,都源于当年李唐时的杨复光杨复恭一脉,大多是杨氏收养的义子,势力一度占据了金商节度使、兴元节度使、武定军节度使等要职,横跨山南西道和东西两川。 但杨氏一脉诸子品性各异,其中骄横跋扈桀骜不驯者不少,杨氏诸子中有几个与李唐关中发生冲突,被一一击破溃散,但金商节度使杨成方之父杨守信却一直采取保持不参与的态度,得以保留下来。 杨氏掌握这金商两州皆是山区贫瘠不堪之地,养军困难,但却把持着武关道这一要道,加之杨氏与南阳和关中的关系都维持得不错,而且也算是关中和南阳的缓冲地带,所以也就这么维持下来了。 在商州住了一晚,江烽才感觉到浍州比起商州来都要强不少,这商州除了城墙略高外,几乎就是和殷城相差不大,城市人口稀少,来往行人都面带菜色,入夜居然还有盗匪在城门外袭击商旅,也引发城内商旅大哗。 江烽一行人虽然也不惧盗匪,但是也觉得这商州不是久呆之地,而且这商州一地境内,几乎是每隔几十里便有税吏收税,无论过往商旅行人,皆要缴纳各种名目繁多的杂税,商旅更是苦不堪言,但却不敢不交。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过了蓝关便是京畿道地境了,从商州到蓝关,江烽一行人走了两天,还被迫在路上歇了一宿,不过这条商道虽然杂税甚多,治安也不靖,但是对于江烽一行人来说,这倒也不是问题。 六月十九,江烽一行人终于看到了长安城的城墙。 “这便是长安了?” 江烽一行人都有些迷醉的看着这号称天下第一城的长安城,虽然经历了盛唐的繁华,现在的长安城已经不富有两百年前的兴盛,但是这里毕竟是长安城,还是整个中土的中枢,西通巴蜀吐蕃,北连西域河东,向东俯瞰中原大地,南控荆襄,以一种傲然之姿屹立在这关中腹地上。 楚齐也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与汴梁并称天下雄都!” “大郎,你说错了,汴梁论地理位置是是远无法和长安相比的,汴梁居于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大梁以汴梁为都,固然的了天下中心地利,但是却也给大梁带来了沉重的防御压力,又是面对河东晋军,始终处于守势,而且某观契丹人正在兴起,原来一直依附于大梁的河朔三镇现在局面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卢龙、成德两地都已经越来越受到契丹人的影响,而吐谷浑人也一样被契丹人所挟制,我不知道大梁感受到没有,一旦契丹人坐大,控制了河朔,未来大梁就将面临来自北面两大胡族势力的威胁了。” 楚齐和苏铁都要有些惊讶,没想到就这么一看长安,居然也能引来江烽这么大一番感慨,甚至直接延伸到了大梁的局面问题上来了。 只有鞠蕖才明白江烽为什么有感而发。 在南阳这几日里,虽然王邈拒绝了江烽的招揽,但是王邈还是对江烽十分尊重的,两人也相谈甚欢。 江烽能白手起家打出这样一片天地来,也让这么十来年在河朔关陇之间流浪颠簸的王邈十分钦佩,这年头庶族出身,在这么短时间内走到这一步,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起码王邈觉得自己都难以做到,这里边固然有机缘的因素在其中,但如果没有江烽的审时度势和周密策划,绝非可能达到这一步。 正因为如此王邈也谈了自己对当下时局的许多看法,王邈出身河朔,而且也还有很多亲眷故旧在河朔那边,也一直有联系,所以对河朔那边的情况十分了解,谈起河朔那边的情况来也是如数家珍,让江烽对河朔那边的情况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认识。 由于相隔甚远,无论是中原还是江淮关陇,对北面契丹人的了解都不多,甚至还不如经常应大梁之邀出来亮亮相秀一秀存在的吐谷浑人,但是王邈却不这样认为。 他在成德和卢龙那边故旧亲友颇多,契丹人对卢龙的渗透已经相当厉害,卢龙刘氏几乎完全屈从于契丹人的威压,而同样与卢龙紧邻的成德军张氏也一样为契丹所制,唯契丹人马首是瞻,只有最南面的魏博罗氏尚能听从大梁的命令,但是魏博罗氏因为牙兵之乱后元气大损,除乐时不时被大梁用来牵制泰宁军外,几乎难以发挥大用了。 在王邈看来,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契丹人必定南下吞并河朔,现在契丹人正在全力整合其内部,另外也在竭力想要吞并吐谷浑人。 也幸亏吐谷浑人本代首领白承福素有大志,一直不肯臣服于沙陀人,对契丹人的招揽也是保持距离,反而是与大梁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所以才能对契丹人有一定牵制。 可以说和王邈的这几日结交,也让江烽意识到自己原来时空中的许多历史走向已经发生了巨变,比如这吐谷浑人本来是被大晋若不容,最终投入了契丹怀中,但是现在却是不容于与大晋,同样也不待见于契丹,却和大梁关系密切,获得了大梁的鼎力支持,得以存在,而河朔三镇本来早就盖被晋梁所灭,但是现在却依然存在,只不过却已经日渐式微,渐渐沦为契丹人的附庸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江烽倍感焦躁,时不我待,以现在的发展势头,三五年内也不过就是几州之地,但是当契丹真的如之前那个时空那样泰山压顶之势压下来,谁能扛得住?(未完待续。) 今晚有事,耽搁了,明日补上!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七十六节 瑾公主 “可是主公,你不也说过,长安正因为居于关中,有四塞之险,无惧外地,才容易让人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么?”苏铁忍不住道:“汴梁四战之地,随时面临大晋、泰宁和感化军的威胁,才能练就一支强军,可以面对任何敌人,这个观点你也说过的。” 被苏铁的话给噎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江烽没想到自己平素随口说的居然都被这家伙个记得这样牢靠,而且还能用来反驳自己。 见江烽被问住了,鞠蕖也觉得好笑,平素江烽可是很难被人问倒的,而现在江烽终于被问住了,但是却是被他自己的话给问住的。 “没错,这话是我说的,大梁的确是在四面危机的情势下一直不敢懈怠,所以才有这样一支强军。”江烽沉吟了好一阵后才缓缓道:“但是一个政权,光靠一支强军是不够的,四战之地让大梁需要随时保持一支强大的武力,而这支武力也消耗了大梁大量的资源,让大梁难以在其他方面有更大的发展,比如在工商业上除了汴梁之外,其他诸州就乏善可陈,同样大梁空有中原腹地,但是水利不修,道路不畅,结果就是积累不足,一旦遭遇大战,消耗过大,就会极大的削弱自身,这也是大梁为什么空有一支强军,打起仗来却往往是虎头蛇尾,因为前期各方面还能支撑,但是达到后边,粮草辎重,武器军资,各方面的物资就跟不上了。” “除了这个因素,大梁现在的困境也还是和它树敌太多有很大原因吧?”楚齐忍不住问道:“我在汴梁,也经常听到大梁内部人士说大梁最强,所以最招人嫉恨,他们都想打倒大梁,从大梁的尸体上分一勺羹。” “这的确和大梁所处的位置有很大关系,另外也和大梁的发家历史息息相关,李唐的衰落就是建立在朱梁的兴起之上,但现在李唐正朔还在,大家很难接受像朱梁这种佣工帮闲下层出身却又踩着李唐王朝的荣光跻身王侯的结果,加上拥戴朱梁的基本上都是下层出身的屠夫、私盐贩子这类人士,所以自然也难以获得世家大族们的接受。”江烽摇摇头,“这也算是朱梁最大短板吧,其他藩阀虽然内心都已经不把李唐放在心上了,但是唯独朱梁是真正把李唐掀翻在地并狠狠踩了一脚,彻底给李唐皇室的光环上泼了一盆狗血,让李唐皇室黯然失色的,所以在崇尚正朔的诸藩中,朱梁就是叛逆,就是罪不可赦。” 江烽的话也让大家一阵唏嘘感慨,朱梁的特殊历史,加上它占据中原之地,又是第一强藩,使得它始终成为诸藩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原本的盟友河朔三镇现在日益被北方契丹所侵蚀,这也使得朱梁所面临的局面更加险恶,未来朱梁能不能在这种重压之下,继续坚持下去,还真的很难说。 江烽一行选择的是东市里的一处旅店入住。 照理说江烽作为官员是可以入住驿馆的,但是江烽不想去驿馆招人眼目,所以还是选择了东市里的旅店入住。 东西没有西市那么繁盛热闹,但是比起南阳、浍州这些城市来,又不知道要繁华多少了。 进城安顿好之后,江烽就去尉迟无病宅上投了名剌,但不巧的是尉迟无病不在家,所以只能回去等着。 给江烽的感觉是长安虽然暮气深重,但是却还是保留着没落贵族的风范,尤其是这重重宫墙皇城,已然向世人昭告李唐正朔的不容侵犯。 对长安江烽一点儿也不了解,除了尉迟无病,他也没有一个熟人,当然李瑾不算在其中。 同时他也对李唐目前朝廷运行规制不太了解,门下中书尚书,这些部门如何来把日常事务给运作起来,他也不清楚。 所以他现在就只能回到旅店中等候。 ******************************************************** “他真的来了?” 看见女孩一脸喜悦兴奋的表情,尉迟无病也忍不住想要揉揉脸,免得自己脸上的苦笑之色过于明显,“来了,他的名剌已经送到我家里了。” “名剌?这个家伙也有名剌了?”少女脸上露出一抹好奇又好笑的表情,“一个小斥候,居然也有名剌了,哦,不对,现在是刺史了,嗯,一个新建小州的刺史了,真想不到一年时间,这家伙是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了啊。” 尉迟无病看见少女眼中欣喜之情,心中也忍不住叹息。 他知道对方对这个江烽颇有好感,但是也仅止于好感而已。 长安九大公卿世家,家族子弟无数,对这位瑾公主的仰慕者可谓过江之鲫,而且他藩阀子弟希望成为李氏皇族的乘龙快婿者也不知凡几。 连晋王李(朱邪)从厚据说都为之动心,曾说过如果能娶李瑾,愿意休妻另娶,当然这也只是说说而已,其妻乃是安重荣之女,安重荣乃是李嗣源时代的重臣,手握重兵,也是李从厚的主要支持者。 但也由此可以知晓李瑾对这些藩阀们的吸引力,有了李唐驸马这个身份,藩阀们的身份受认可程度无疑会大增,但也会带来一个很显而易见的影响,那就是你需要和李唐关系更紧密,也需要更维护关中李氏的利益。 “小谨,江二郎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江二郎了,如果你见过他之后,就会发现他的变化与有多么大。”尉迟无病摇摇头,“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整个浍州几十万人,嗯,他麾下更是一帮文臣武将,……” “才一年时间,他能有多大变化?”少女显然有些不太相信,“尉迟叔叔,你说浍州几十万人,那也不过是才凑齐过来的,原来根本就没有浍州这个地方,嗯,一帮文臣武将这倒真是有趣,没想到他也有拥戴者了。” 尉迟无病知道李瑾肯定还难以接受江烽现在的身份和形象,在她心目中,江烽还是那个在船上插科打诨小丑式的形象,在自己和她面前仍然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弱者,他很想告诉李瑾,不是了,江烽已经不是那个江烽了,江烽心思狡狯和深沉,远远超出任何人想象,就连和他打过两次交道的尉迟无病自己都觉得越来也看不懂。 尤其是拉着杜家奇袭南阳不说,而且最后还来了一出水淹汶港栅的大戏,让南阳方面损失惨重,可以说那是一个转折点,极大的挫伤了南阳军的士气,而这对于一支先前一直顺风顺水的队伍来说,其打击程度是难以想象的,尤其是心理打击,其带来的冲击效应在日后就能够看得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一战之后原本占尽上风的南阳军才开始逐渐落入下风,一步步走入泥潭,最后变成大输特输,四万多大军仅有九千人得返。 之前谁能想得出这会是江烽所为? 南阳军至今还在疑神疑鬼,怀疑是蚁贼勾结水寇来搞的鬼,但是很多东西又解释不通,甚至南阳方面还怀疑是大梁做的手脚,尤其是还发现了天兴军的军械服装。 断绝粮道,骚扰补给线,南阳方面有也全数算到了杜家头上,从光州撤离的那一千杜家骑兵成了最好的佐证,这般慎密的安排部署连尉迟无病想来都觉得心里发憷。 叹了一口气,尉迟无病也不愿意在李瑾面前表现得太过,只能提醒道:“小谨,江烽来长安是有意图的,你不要以为他是单纯来赴这一年之约,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光州现在地位悬而未决,当初尉迟叔叔也就是许诺了两千匹夏州战马,现在他是要来逼我们兑现承诺,你要有心理准备,恐怕朝廷也不会轻易答应他的要求。” “尉迟叔叔,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去过问的,我也相信江烽明白我的身份和处境,不至于还要我来做什么吧?”少女脸色稍稍黯淡了一些,有些意态萧索,“若是一个男人一味指望哪个女人能帮他干什么,我觉得这个男人的成就也就很有限了。” 尉迟无病看见少女的神情变化,心中也是感慨,这位他从小看大的女孩已经无复有原来的单纯天真了,束缚在她身上的无形枷锁让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而皇室也在考虑她的婚姻问题了。 政治联姻对于少女来说几乎是无可避免的,无论是和九大公卿世家,还是和外部藩阀子弟,李唐皇室都需要平衡如何让利益最大化,就像女孩的两个哥哥的婚姻一样需要遵循这个原则一样,身为皇室中人就必须要服从皇室利益,尤其是在这个本身就变化莫测的时代。 “小谨,我只是想说,你也需要理解江烽,也许有的时候他要做一些他自己内心未必愿意做的事情,说一些他未必愿意说的话,所以在有些场合下的说话行事,你也不必那么太较真,……”(未完待续。) 有事,再欠一更。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七十七节 长安居不易 少女有些修长却不乏丰润的身体微微一颤,目光望向尉迟无病:“尉迟叔叔,你们对他要……” 尉迟无病苦笑着摇摇头:“小谨,你想多了,虽然江烽和朱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否则我们也不会邀他到长安一行了,我们要杀他,哪怕踏入小天位,也一样可以解决他,更不用说他现在也就是一个养息期的角色而已。” 李瑾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有些寡淡,“我知道,他的作用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他手中的这帮人,这支军队。” 尉迟无病笑了笑,“杀了他对我们关中毫无好处,他手下那帮人虽然乱七八糟,但是还是朱梁方面去的人占主导地位,我们杀了他,岂不是将这支力量推给朱梁了?” “尉迟叔叔,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就不听从于朱梁么?”李瑾看着尉迟无病。 “那是两回事。”尉迟无病很平静的道:“现在的浍州,与朱梁顶多算是合作的盟友吧,都还有点儿勉强,在有共同敌人和共同利益面前,他们会步调一致,比如对付蔡州的时候如此,但如果在利益不一致的时候,江烽一样会自行其是,比如与我们和鄂黄杜氏合作,偷袭南阳,所以浍州独立性很大,但如果他不在了,而让那帮朱梁的阀族子弟掌握军权就不好说了,毕竟他们的家族还在朱梁那边,如果朱梁真的下大本钱去拉拢,那不排除这些人会彻底投向朱梁怀抱,所以杀江烽不符合关中的利益,相反我们还要保护他。” 李瑾默默地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就需要拉拢他?” “现在我们和他的关系还比较复杂,也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他的态度走向现在也不好判定,恐怕连江烽自己有时候都很难判断浍州未来会向何处去,现在他固然和朱梁是盟友,但是他也很清楚一味倒向朱梁并不完全符合浍州的利益,他需要广交朋友,同时也要和周边保持一定距离,对于他来说,也许首要目标就是怎么最快的壮大自己实力,让浍州有力量来面对周边比如南阳和蔡州的威胁。” 尉迟无病的话里也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让李瑾听着也有些迷糊,“尉迟叔叔,那我们关中该怎么来对待他呢?是大力支持予以扶持,让他更亲近我们关中,还是平静对待,以观其表现?” 既然招江烽前来长安,关中也应该有一个对待江烽的基本态度才对,不可能连怎么来应对处理与浍州的关系都没有考虑过就将其招来。 尉迟无病沉吟了一下,“朝廷内部也还有不同意见,可能也还要看江烽自己的态度了。” 李瑾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容,“还要看江烽的态度?尉迟叔叔你不也是说了么,江烽现在就是一个墙头草,谁对他有利,他就跟着谁走,咱们对他也没有特别的制约措施吧?” “小谨,道理是这样,但是浍州不过是弹丸之地,就算是加上光州,那个地方的形势也并不明朗,江烽并没有足够实力控制那个地区,所以他来也就是要寻求一个合作和妥协吧,朝廷也基本上是这个态度,但具体怎么来做,恐怕就还要详谈了。”尉迟无病淡淡的道:“不过,不得不承认,江烽已经有资格和朝廷讨价还价了,这小子,未来会走到哪一步,还真不好预测。” “那他会对我们关中造成危害么?”李瑾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小谨,我只能说他现在可能还难以对我们造成实质性的危害,毕竟浍州太小,隔我们太远,但间接的肯定会有影响,还是要看以后的走势了。”饶是尉迟无病自诩谋略深远,但是也难以预判未来局面。 “尉迟叔叔,我听您的意思是江烽控制下的浍州实力越强,对我们关中越不利?”李瑾还不肯罢休。 “现在你尉迟叔叔还不能下这个断言,只能说浍州实力越强,对整个局面影响会越大,我们也越难以控制和影响他,所以不确定因素更多,但这也是两方面的,如果他有危害,实力越强就会越大,但如果他倾向于我们关中,当然也对我们支持力度更大。”尉迟无病耐心解释着,最后还是又补了一句:“不过以尉迟叔叔的看人术,像江烽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甘于被谁所控制和约束的,我们关中恐怕很难做到,除非他和我们关中之间有无可分割的联系。” 李瑾何等机敏的人,立即就听出了尉迟无病的弦外之音,有些羞恼的瞪了尉迟无病一眼,“尉迟叔叔,那现在我们和江烽还是要采取合作的策略?” “嗯,对于我们关中来说,除了朱梁之外,其他势力皆是可以合作的,无论大小,当然这只是就目前的情形来说,日后也许还会有变化,只能因时而变,因势而变。” ************************************************* 江烽并不知道尉迟无病早已经收到了他的名剌,他现在还沉醉于大唐盛世之后的长安城风光之中。 虽然经历了安史之乱和黄巢之乱,但是长安城却不像原时空历史中那样叠遭破坏,两场战乱都未曾直接冲击到长安和洛阳这两个当时世界的最大都市,所以长安依旧保持着其固有的泱泱华都的气象。 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李唐的没落,关中诸藩的割据格局逐渐形成,令不出潼关成为现实,北方沙陀、契丹、党项等异族的兴起,对整个中土局面都带来极大冲击,而龟缩与关中的李氏再要想对整个中土大地发号司令的可能性日渐渺茫。 关中的没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此时的长安虽然不复有当年开元盛世之繁华,但是仍然是整个中土无可替代的第一都,哪怕是繁华更甚的汴梁,但是与长安相比,仍然缺乏了几分气度,这是需要历史的沉淀来孕育的,大唐数百年的荣光就积淀在这座城市中,百万人口云集于此,既让关中感到骄傲,同样也让李唐不堪重负。 从大慈恩寺出来,江烽一行人也兴致勃勃的去了大雁塔,然后又去了小雁塔,这才回到旅舍。 对于能够重温盛唐时的一番风韵,对以江烽来说可谓难得的机会,对于鞠蕖来说,长安却不算陌生,她来过两次,当然苏铁、楚齐以及吴瑕就真的成了土包子进城了,几双眼睛几乎用不过来。 “感觉怎么样?”江烽洗漱了一番之后才回到厅堂中坐定。 盛夏时候,饶是修行武道已至天境,仍然感到几分奥热,对与鞠蕖和吴瑕来说,虽有马车,但一样香汗淋漓,早早就回房中沐浴去了。 “不愧是大唐神都,泱泱皇城,属下觉得汴梁与长安相比都要缺几分底蕴。”楚齐文绉绉的说了一句。 “大郎说得对,不过属下觉得这长安城与汴梁相比,虽然多了几分气韵风范,但是感觉却像是缺了一些精神,嗯,就想是路上的人劲头不足似的,而且除了那些达官贵人们,寻常百姓的生活也远不及汴梁城里的人。”苏铁的观察也更为仔细。 江烽点点头,苏铁看问题更准确,长安城内居民人数不少于汴梁,但是其生活状况却不如汴梁城中局面,虽然不能说人人面有菜色,但是衣衫褴褛者甚众,而且乞丐尤多,社会治安状况也远不及汴梁。 这一点原因江烽也大略知晓,关中一地是根本无法养活长安城百万人口的,这就要求包括两川、南阳、河东、江淮、荆襄都需要向长安输入粮食、布帛、盐铁、丝茶等生活必需品,但漕运之道却被大梁扼制,这也是关中始终无法和大梁彻底翻脸的主因,近一二十年来,江淮物资由江入汉水,再由陆路转运,金商武关道这条道路也日益重要,荆襄和南阳的粮食丝茶基本上都是通过这里运入关中。 随着关东诸藩的独立性日趋增大,对关中的尊敬程度也日益下滑,尤其是遇上水旱蝗灾,自身都难保之时,对关中的需求自然就削减了。 好在大梁虽然和关中不对付,但是却少有扣押通过漕运运入关中的物资,这也使得关中和大梁形成一种类似于当初春秋时候秦和东周之间的关系,大家都没有彻底撕破最后那层面纱。 当然关中虽然因为自身难以满足需求而需要关东的物资,但作为沟通两川、西域的咽喉,商贸发达,仍然使得这里成为富着恒富,穷者恒穷的销金之地。 关中人多地狭,一旦遭遇水旱,便会有大量流民涌入长安,而这些人很多进了长安便不愿返乡,这也使得长安这座城市越发庞大而复杂,尤其是要供养这庞大人口的难度越发大,对关东诸藩的依赖也与日俱增,甚至让长安对大梁的底气也越发不足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节 马源 江烽也一直在琢磨关中的出路。 事实上在白水船上江烽就给过尉迟无病建议,让李氏尽早图谋汉中,也就是现在的兴元府。 此乃王霸之地,汉中盆地一直号称天府之国鱼米之乡,地肥水美,物产丰富,如果能取得兴元府极其紧邻的凤、兴、洋三州,便可趁势吞并现在还处于一盘散沙的文州、利州、集州、壁州、巴州、阆州等州,为日后拿下东川之地做好准备。 只可惜一年过去了,好像关中李氏也毫无反应,山南西道本来也就除了现在盘踞兴元府、凤州、兴州、洋州的杨氏略有实力,其他都是一盘散沙。 而杨氏在当地也是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这本来是绝佳的征伐机会,却不知道为何李氏却安于现状,始终未曾考虑过南下拿下这处要地。 当然,江烽也知道关中西面的几家藩阀也一直有些狂悖,对关中之地也是虎视眈眈,加上北面的党项人现在势力扩张很快,估计也对关中构成了很大威胁,让关中有些投鼠忌器。 不过江烽觉得一李唐正朔之利,无论是谁恐怕都不敢轻犯关中,只要找准时机,一气呵成的拿下山南西道之地,关中李氏实力便可顿上一层楼,这可以说也是李氏唯一的机会,哪怕是冒险,江烽觉得都应该去赌一赌。 只不过关中内部盘根错节的派系估计也应该是掣肘关中做出每一个重大决定的关键因素,这一点上江烽在白水船上从尉迟无病和李瑾谈话中就能隐约感觉到。 关中内部的事情对于江烽来说太过遥远,他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过问关心,所以能给的建议给了,至于说人家接受不接受,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甩了甩头,江烽也懒得去多想。 对于自己来说,此次来长安,就是要搞明白长安对光州的意图,同时尽最大努力能够和长安达成一个妥协,如何来确保光州的地位。 当然,两千匹夏州战马是最重要的,这是日后浍州骑军根基,必须要拿到手。 至于说光浍观察使这一类职位,能得则争取,不能也无所谓,对于江烽来说,他也没打算把过多心思放在光州这边,寿州才是他下一步攻略重心。 “铁子,大郎,你们俩的观察很仔细,我很高兴。”江烽沉吟了一下,“关中和长安本身两位一体,但是长安城太大,当年大唐王朝是举全国之力来供养长安,才让长安呈现出一番泱泱气象,现在长安虽然不及极盛时那么多人,但是起码也是百万人口,可现在长安能指挥得动的地方有多少?大梁这一块除开,河东本身就不富庶,两川局面也是混乱不堪,难以供给太多,全靠南阳、荆襄、江淮、吴越支持,但这几地距离太远,稍有风吹草动,便可找各种借口理由拖延削减支应,所以长安能维系现在这种状态殊为不易了。” “那主公觉得长安意欲插手光州,是否也有要想要让我们光浍之地沿袭原有旧制给予长安钱粮贡赋之意?”苏铁突然问道。 江烽心中微微一动,这种可能倒也不是没有。 南阳取得安州和申州,如此迅速获得长安认可,估计也应该是和长安有私下协议,在贡赋上不会短少。 而蔡州历年来不但从没有向长安支应贡赋,而且取得光州之后也是如此,纵然袁氏有牵制大梁之意,但恐怕长安也是有所不满的,所以当时尉迟无病才毫不犹豫的要蔡州交出光州的控制权,这里边不无这方面的原因。 自己之前还觉得长安如此热衷于插手光州,是不是不放心自己和大梁走得太近的原因,现在看来恐怕除了这个因素,也还有现在长安困窘的因素在里边。 若是长安真的要让光浍沿袭旧制,让光浍两地都要向长安输送钱粮,倒还不好拒绝。 想到这里江烽就觉得头疼,本身自家都不富裕,这还得要给长安上供,哪怕未必有多少,心里也还是不舒服,自己都是打秋风打惯了的人,怎么现在轮到自己被人宰了? 若真是如此,到要提前琢磨一下如何应对,最不济也得要从其他方面捞取一点回报。 让江烽高兴的是现在苏铁和楚齐都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能够主动的考虑问题,这一点对于他们日后加入军队还是斥候情报系统,都有极大的益处。 一个没有自己思想的人难以成为真正的将才,江烽希望苏铁和楚齐能够在这方面都有所突破,不要只满足于一个精于武道的武夫强者。 “铁子,楚齐,你们都要学会思考,刚才铁子问的问题很好,你们都要考虑一下我们浍州当下的局面,另外长安有什么想法,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角度来考虑问题,你的思路会周全许多。”江烽点点头。 待到二人退去,鞠蕖也沐浴完之后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衫进来。 有着胡人血统的鞠蕖身材实在太过傲人惹火,虽然胸围子已经选了小一号的,但是仍然让江烽有些心猿意马,尤其是这么久的相处,鞠蕖已经自觉不直觉的把她自己摆放在了妻妾的位置上,很多时候就不太介意了。 像这种二人相处一室中,衣衫单薄,沐浴后的香气扑鼻,来自西域的各种用香料碾磨调制而成香脂香粉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上流社会女性不可或缺的物事,尤其是在沐浴使用更成为时尚。 江烽来到这个时空的一年多时间里,基本上都处于禁欲状态,虽然身畔女人环绕,但是繁杂的事务和自身修炼武道消耗了太多的精力,让他基本上无暇顾及这些。 鞠蕖应该算是他身边最熟悉的女人了,而且从女人这个角度来说,也是最为亲近的,几场战事下来已经让鞠蕖成为江烽身边不可或缺的女人,这是融入了亲情和男女之情的一种特殊情感,江烽可以不相信其他人,但是却可以把一切托付给鞠蕖。 注意到江烽脸上还残留着思考的神色,鞠蕖也悄悄的替江烽把茶泡上。 “二郎,我打算明日去西市找一找我的两位舅父。”鞠蕖的话把江烽从思索中拉了回来,他有些惊讶,“怎么了?” “在路上我听你说起过,我们浍州军的骑军力量还很不足,主要就是缺战马,但是战马在中原并不富足,现在战马的来源渠道主要有三处,一处是契丹,河朔地区的战马基本上都是来自契丹和靺鞨以及奚人,或者说种马都是来自契丹、靺鞨和奚人通过自家牧养繁殖而来;一处是沙陀、吐谷浑以及其他杂胡,都是以突厥人为主的,然后就是西北方向的党项人、吐蕃人以及西域的昭武九姓等粟特人等,……” 没想到鞠蕖居然突然和自己谈起战马的来源,而且如此头头是道,也让江烽大为吃惊,“蕖娘,你怎么对战马这一行道这么熟悉?” 鞠蕖笑了笑,“二郎,莫不是你觉得我就不能了解这些情况,其实这也不难打听到,我之前就已经托鞠家族人到长安联系过了,找到了我两个舅舅,我其中一个舅舅仍然以香料和宝石生意为主,另外一个舅舅就在贩卖马匹,和党项人、吐蕃人以及西域那边粟特人都有很多往来,所以我也专门托人问了战马的问题,……” 江烽有些感动。 浍州军缺战马不是秘密,自己来长安其中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要索要这两千匹夏州战马。 如果按照自己的设定,浍州军起码需要一军的骑军,也就是说,需要战马五千匹以上,而现在浍州一地战马仅有千余匹,而且很多还有伤,或者已经不适合再作为战马了,缺口很大。 即便是这两千匹夏州战马能拿到手,仍然还有很大的缺额,要建成一军仍然遥遥无期,主要就是缺战马,当然更缺合格的骑兵战士。 而真正的战马,或者说健马的价格相当昂贵,即便是在长安这等地方,每匹健马价格都在十两纹银以上,如果是战马的话,基本上在十五到二十两纹银左右,折合成金都需要两到三金。 这也是为什么一般的小藩阀能够有两军到三军的骑兵,就已经相当难得了,即便是鄂黄杜氏这样的中等藩阀,骑军数量也只有三军,除了南方不太适合骑军外,另外一个因素就是要训练出一支骑军实在太昂贵了。 关于战马的问题,江烽也一直在琢磨,也通过多方面渠道在了解,像大梁的骑兵战马就主要是通过河朔三镇从吐谷浑和塞外杂胡引入,加上自己也有大量军队专门的马场繁殖培育,而淮北和泰宁的骑兵则主要是通过南下在平卢一带生活的靺鞨人和奚人专门作为牧人,帮助饲养繁育战马。 河东的战马就不用说了,本身沙陀人乃至突厥人就是绝好的牧人,大量战马可以从塞外漠北源源不断的输送进来,而南阳的战马则基本上是通过关中从西域、吐蕃等地输入,然后自己繁育。 可以说北方乃至中原的强藩,都有自己的战马来源,而要成为强藩,不但要有稳定的战马来源,也需要有充足的牧地来繁育饲养。(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节 生存法则 鞠蕖虽然平素不怎么多言多语,但是却也在默默的为自己的事情操心,像战马这种事情本来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她却能想到通过她的舅父来了解战马进入中土的渠道。 中土的战马数量并不算少,尤其是在关内京畿道、河东、大梁和河朔,但这些地方的战马种源基本上还是来自北方,要么西北党项人、西域回鹘人和吐蕃人,要么就是漠北包括沙陀人在内的突厥人,要么就是东北方向的契丹人、靺鞨人和奚人。 这三地都盛产良马,在盛唐时期,这三地的主要马场都在大唐控制之下,优良的种马源源不断的进入关中、河东、河朔以及平卢等地进行繁育,也培养出一大批优良战马。 但随着盛唐消失,无论是西北还是东北抑或漠北,这些战马种马的主产区都落入了异族手中。 中土虽然也还保留有许多牧场,但是缺乏足够的种马,中原之地的战马品质就日渐退化。 这也表现在大梁铁骑与河东铁骑争雄上日渐处于下风,关中铁骑与党项人的铁鹞子战斗力相比明显逊色许多,同样河朔地区的骑兵战马都不得不依赖从还算融洽的吐谷浑人那边输入,或者就是在与契丹方面关系尚可时引入,但无论怎样,都已经有些受制于人的迹象了。 好在战马虽然紧俏,但中原一样有北方游牧民族所需要的东西,比如茶、铁料、盐和丝绸布匹等物,尤其是前三者,一样是游牧民族不可或缺之物,所以每逢北方与中原关系吃紧时,这种商贸便会中断,基本上只能通过走私来进行,但是一旦关系松动,那么这种贸易便会迅速扩大。 而马匹的交易基本上都掌握在一些特殊群体中,以粟特人为主的胡商以及与这些胡商有着密切联系的关中商人就基本上垄断了整个西北地区的香料、宝石、马匹与中原地区的茶、盐、丝绸、铁料的贸易往来。 “蕖娘,你的好意我明白,浍州的确很缺战马,不过缺战马却不是你舅父在经营这个生意就能解决的。”江烽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了解过,在夏州或者甘州、凉州这些产马地,一匹好马也要八两纹银,运在长安,一匹健马就要涨到两三金,如果说运到我们浍州,估计还要加上三到五两纹银,这个价格,三五百匹我们勉强能撑得起,再多,我们浍州根本承受不起。” 鞠蕖皱了皱眉,“二郎,我舅父家族历代都是经商,他们有句谚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有生意可做,我相信浍州在你手上有几十万人,还有光州,难道说这么大两块地方,加上以后的寿州,方圆数百里,百万人口之众,难道说对我舅父来说就没有生意可做?浍州需要战马,难道说产马的诸如甘州、凉州以及夏州这些地方就没有我们浍州这边盛产且他们需要的东西?” 这一番话说来情通理顺,让江烽也是豁然开朗,是啊,光浍寿三州十县,光浍七县现在在自己控制下,而霍丘、安丰现在也处于混乱状态下,这么大一片土地,数十万人口,难道就没有可供鞠蕖舅父他们能做的生意? 以前他们之所以没有能够把生意做到这边来,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可靠的靠山,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掌握着这片土地的控制权,那么这对双方互利的生意为什么不能做起来? 至于说怎么做,各方需要什么,江烽相信这些商人是完全能够挖掘出来各种需求的。 “也好,蕖娘,那你先去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打通一个渠道,我已经安排崔尚在殷城和盛唐两县寻找合适的荒地,用于日后兴建养马场,但短期内我们恐怕都得要从北方输入,就目前来看,其他两条渠道输入战马都不太可能,只有从夏州、甘州、凉州这边输入,要建立起一个稳定的渠道,也不容易,你也不用忌讳什么,把我们这边实际情况和你舅父说一说,行就行,不行咱们也算是先建立起香火缘,日后有机会再来说。” 鞠蕖明白江烽的意思,不要勉强,毕竟生意人是以生意为先,什么生意都可以做,唯独折本生意不能做,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知道,我那两个舅父的为人我清楚,断不会因为我是他们的亲戚就忘记他们的原则,别说我就是他们外甥女,就算是他们亲兄弟甚至生身父母,恐怕都得要按照他们的原则来。”鞠蕖显然也对他们这一族人的风格十分了解。 “那样最好,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浍州的事去欠谁的情,浍州值得不值得他们来,自然有人看得到,无须谁来同情施舍。”江烽傲然一笑道:“我会证明给世人看。” 被江烽这有些霸气四溢的话给弄得美眸间多了几分迷醉,鞠蕖心中的爱意更浓。 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郎君强悍自信胸怀天下,这是雌雄生物在千万年历史进化过程中形成的天性,在乱世中更为明显,哪怕是在很多方面不太在乎的鞠蕖也不例外。 这么久来,鞠蕖一直和江烽在一起,说实话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对家族的仇恨有些慢慢淡化了。 正如江烽给她说的,成王败寇,无论是申州鞠家还是光州许家都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刻小石子,这种乱世中存亡兴衰都很正常,你既然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就得有那份觉悟。 就像你觉得兴许当个小老百姓就没有那份危险了,但也许一小股蚁贼从家园边经过就能让你一家人横死当场,你就会觉得当个大人物更安全了,每个人在每个位置上都有自己责任和义务,概莫能外。 看见鞠蕖美目中浓情四溢,娇媚艳丽的面庞粉中透红,略显单薄的衣衫将饱满无比的胸房衬托得更加颤颤巍巍,让人望之勾魂荡魄。 一股子躁动的火焰从心间燃起,江烽舔舐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伸手将鞠蕖的皓腕牵住,轻轻一拉,毕竟胡人血统的鞠蕖也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忸怩,只是红着面颊,坐入江烽怀中。 江烽早已经一只手托起鞠蕖娇靥,丰润饱满的红唇,跌宕起伏的双丸,顿时纳入囊中。 娇喘吁吁,呢喃缠绵,此时的鞠蕖也如同寻常女子一般,听凭郎君在自己怀中恣意把玩。 她也知道自己身上这对**最是惹人眼目,在梨山派中修习武道时便是刻意遮掩隐藏,只是血统如此,让她的身材远胜于其他汉族女子,便是可以隐藏也一样引来无数男人的垂涎,也迫使她在派中不得不保持冷若冰山的姿态来保护自己不受骚扰,自己内心也是对自己胸前这对累赘不无烦恼。 但是现在,看见郎君如此喜爱自己胸前这对累赘,鞠蕖心情又好了起来,也不枉自己为这对累赘受累甚多,所以也是刻意挺起胸膛让江烽能得偿所愿。 硕大而富有弹性的一双玉球在江烽手中不断的变幻着形状,怀中充满了异族风情的女子早已经情动如火,扭动着身躯似乎在邀请着自己进一步品尝,但江烽却不愿意这样草率。 他可以这样轻怜蜜爱手眼温存一番,却不能草率的夺取鞠蕖的第一次,无论两个人的关系走到哪一步了,他觉得都应该给对方一个正式的仪式,现在还不是时候。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烽的刻意压制,鞠蕖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幽怨,不过她很快也从江烽爱怜的目光读懂了一些东西,内心的喜悦更甚。 “二郎,你还记得我们去汴梁时我们卢高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么?”良久鞠蕖似乎才下定决心悄声道,只不过面庞却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这让江烽也颇为惊讶,之前那么激情似火,似乎鞠蕖也没有这般羞涩忸怩啊。 “嗯,记得,我觉得你好像对卢高有些冷淡,怎么,他对你不怀好意?”江烽也想起了当时的情形,那卢高望向鞠蕖的目光的确有些古怪。 “不完全是,他肯定对我有想法,不过他还没那个胆量,我是说他很隐晦的提到了我们梨山派的情况,阴盛阳衰,以女性为主,男性弟子成功的少有,像卢高这种能爬到一军都虞候位置上的都很难得了这主要还是和我们梨山派习练的武技原因有关。”鞠蕖顿了一顿,“我们梨山派虽然男性弟子少,但却在包括大梁、河东、关中乃至淮南和河朔这些地方都有影响力,其中就是我们很多女弟子都嫁入了这些地方的阀族豪门。” 江烽一愣,他没想到梨山派居然也有这等手段,但转念一想,一个江湖门派要求发展壮大,恐怕有些手段也是迫不得己,于是笑了笑,“这也可以理解。” “像卢高这等本派弟子照理说是不能娶本派女弟子的,哪怕是纳为妾也不行,但因为他在大梁内部发展很好,所以派里边才同意她去了尚师姐,而尚师姐武技一道很一般,但却精于,……,精于内媚之术,……”说到这里时,好爽的鞠蕖也变得有些羞涩起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节 出招 内媚之术?江烽有些发懵,他还真没有听说过这本该存在于武侠小说当中的东西真的有,而且居然还就在自己身边人身上,“蕖娘,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懂,呃,习练过……那个内媚之术?” 鞠蕖有些忸怩的点点头,“梨山派女弟子都习练过,尤其是那些在武道修行上欠缺天赋的,在这方面要求就会更高一些。” 江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梨山派这是两手准备,女弟子的去向有两方面,一条路是作为藩阀们的重要成员贴身保镖,当然也可以兼侍妾,一条路就是纯粹的以色媚人的侍妾了。 总而言之这两条路都能够进一步拉紧梨山派和藩阀之间的关系,而这种手段也可以让梨山派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这也和那些世家大族在藩阀们之间分别押宝有些类似,无论最终哪一方获胜,他们都能有渠道获得认可。 “那你出山的时候你们门派……?”江烽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因为出身缘故,当初派中大概是希望能通过我如果能够嫁给一个藩阀子弟,也许能更有价值吧,没想到申州鞠氏却如同泡影一般幻灭了,连他们都没有能预料到,而现在,我在你们身边,又让他们看到了希望。”鞠蕖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哦?他们找上门来了?”江烽这才明白过来,若有所悟的问道。 “嗯,他们已经画了印记,应该是来找我了,其实在南阳我估计他们就发现了我。”鞠蕖点点头,平静的道:“我不确定我和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对你和浍州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这需要二郎你自己来判断,但我本人的事情他们没有权力干涉。” 似乎是觉察到了鞠蕖内心的一些焦躁不安,江烽笑了起来,重新将鞠蕖揽入怀中。 “放心吧,他们如果清楚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至于说我这边,蕖娘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实际上像梨山派这样的江湖门派日后我们还会遇上,而且还不会少,比如像常昆所在的白马寺,还比如大相国寺和老君观这样与各地藩阀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门派,我们都无法回避,至于说他们会成为我们的盟友、助手还是敌人,都会根据情况而定,但有一定可以肯定,这些江湖门派的主事者一样十分精明,他们会做出有利于自身的判断和决定。” 看见江烽很淡然的面对自己提到这一切,鞠蕖心中又放下不少,她也不希望自己门派出身影响到自己在江烽内心的印象。 缠绵缱绻,旖旎风光,不足为外人道。 ********************************************** 枢密院。 尉迟无病面无表情,坐在厅堂上的诸公也是面色沉郁。 “政事堂那边打的倒是好主意,想要让光浍二州都要沿袭旧制向朝廷输送钱粮,而且还要光州刺史亦由朝廷派出,但那江烽会答应么?” 枢密副使韦玮生得一双三角眼,任何时候看人都是一副审视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答应也许会答应,只怕就是又要提无数条件了,无病兄答应的两千匹夏州战马只换来那个家伙耍了一次花招,也不知道这一次要让这个家伙答应下来,又要付出什么代价了。”坐在一旁的同知枢密院事郭韬冷冷的道。 尉迟无病对这个始终和自己作对的家伙很是无语,但是这家伙却总是能挑出一些看似很有道理的毛病来,让你不得不解释一番,然后你的锐气自然也就堕了。 “郭兄,如果说派骑军断粮道,然后决堤水淹汶港栅也算是花招,某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才不叫花招了。” “骑军断粮道不是杜家为主么?浍州军那点儿力量能起多少作用?还要汶港栅一役,存疑甚多,不是有说是堤坝决口乃是天灾,连蔡州军自己也是这么说的么?”郭韬不以为然的反驳。 “郭兄相信么?”尉迟无病冷淡的回应。 郭韬一时间不好回答。 要说是天灾,的确有些难以让人相信,但是若是说这是江烽所为,其中疑点又甚多。 也有人怀疑是蚁贼从中捣鬼,因为大梁的天兴军也在蔡州境内遭遇了袭击,而且同样不知道袭击者来自何方,所以南阳伐蔡这一战有诸多让人不解之处。 当初南阳伐蔡时,大家都相当悲观,认为以刘玄手中掌握的实力,几乎就是水到渠成之事,特别是在大梁牢牢的拖住了晋军和泰宁军,而感化军又被蚁贼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南阳军气势如虹,席卷之势北上横扫,没想到最终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刘玄败落,南阳遭受重创,同样蔡州也是元气大伤,大梁、大晋、泰宁军混战一场,都损失不小,感化军被蚁贼袭扰一样疲惫不堪,这算来算去的最大得利者似乎只有一家了,那就是这浍州,这里边值得考究的东西太多了。 若说这里边都是巧合,那浍州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一点儿,几乎人人被套了进去,唯独浍州置身事外,捡了光州这个落地桃子,尉迟无病当初都从未想过刘玄都败落到连光州都不敢再接手,这里边固然有长安的施压,但是若不是败得这么惨,刘玄岂是拱手让人之辈? “政事堂那边也有他们的难处,现在山南西道不靖,两川亦是水旱交织,已然有两年未曾向关中输送贡赋了,而淮北今年遭遇蚁贼之乱,势必会以此为借口要求朝廷免除贡赋,估计几年之内都是如此,现在蚁贼又转向了江南,看样子江南又将迎来多事之秋,而且吴国君臣相疑,怕也是有内乱之兆,若是不早些谋划,明年奈何?”插话的是同知枢密院事薛通。 “杯水车薪,济得何事?”郭韬冷冷的道。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问题岂不是更多?”尉迟无病实在有些按捺不住,怒道:“坐在这里夸夸其他,谁人不会?可出了这么多事情,总得要去想办法处理解决?若是放任刘玄和朱梁联手灭蔡,大晋和泰宁军便是联手无法再抗衡朱梁,而刘玄势必要把魔掌伸向淮北,如此一来,关中何以生存?” 郭韬一窒,也是勃然大怒:“依你之见,这光浍二州倒成了举足轻重的所在了,区区七县之地,能向关中输送多少钱粮?这般纵容着江烽,若是其继续和朱梁眉来眼去,让其坐大,日后反而成了祸患,那又当如何?” “祸患?坐大?再怎么坐大,又能对我们关中有多少影响?”尉迟无病毫不客气的反击:“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都觉得这也没多少,那也无所谓,真以为军队是靠喝西北风就能养起来不成?” 眼见得厅堂里的人就要吵闹起来,一直坐在最上首瞑目沉思的男子终于睁开眼睛,声音有些嘶哑的说了一句:“够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我们坐在这里是讨论事情处理,还是意气之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这样逞强斗胜,有意义么?” 厅堂里顿时静了下来,无论是郭韬还是尉迟无病都默不作声了。 “老薛,你说说政事堂的意见。” “政事堂还是倾向于给江烽一个虚衔名分,但光州刺史乃至上佐官都最好由朝廷派出,作为交换,六曹判司可以由本底士人出任,但我们亦可进行筛选,尽可能选择效忠朝廷者来担任。”薛通解释道。 “光浍二州每年能缴纳多少贡赋?”嘶哑声音男子抚了抚颌下的长须,似乎是在掂量。 “现在暂未定,但政事堂那边的意见是恐怕要免两年钱粮,毕竟浍州新设,加之盛唐、霍山两县被蚁贼折腾得不轻,可能也需要将息两年。”薛通犹豫了一下,表情微动,却被嘶哑声音男子看在眼里,“老薛,还有什么,说。” “江烽找上了二殿下,希望能授予其光浍寿观察使。”薛通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 “嗬嗬,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得陇望蜀,无过于此!”郭韬气得胡须乱颤,连韦玮也是一脸怒色,“这也太过分了,此子何德何能,敢如此开口?” 嘶哑声音老者脸上的怒意只是一闪而过,就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薛通素来老陈持重,这般言语若无一定道理,绝不会出口,只是这等要求未免也太过了一些,反倒是尉迟无病却显得格外平静,让他有些疑惑。 “老薛,这么说政事堂还觉得可以商榷?”嘶哑声音老者淡淡的道。 “据说二殿下和政事堂诸位同平章事商量之后,虽然尚未有定论,但是亦有人认为虚衔而已,若是光浍二州本身也在江烽控制之下,授与不授,都意义不大,寿州现在被划去二县,仅余三县,且寿春素与淮南关系匪浅,若是将寿州也划归与他,到另有别用。”薛通低垂下眼睑。(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节 二殿下 另有别用?枢密院诸公都是沉浮数十年的个中老手,自然明白其中深意。 寿州一直是淮北淮南势力交错点,而现在蚁贼也在颍亳一带横行,寿州原来五县除了寿春外都被横扫一空,唯独最膏腴的寿春未能得手,现在蚁贼假意撤离,未尝不是要松懈寿春防备,待到时机合适再拿下寿春。 抛开蚁贼这一层因素,寿春紧邻淮南杨氏发迹之地庐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是浍州敢染指寿春,定要招来淮南的进攻。 “淮南内部不合,怕是有心无力吧?蚁贼目标游移不定,寿春也未必……”尉迟无病犹豫着插话。 “纵有诸多不确定因素,但是一个虚衔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关键在于我们要能在其中左右局面的能力。”韦玮难得的说了一句话公允之言,但马上又拉转来:“可我们对淮南对浍州有多大的影响力?” “韦公,现在谈什么影响力有些遥远了,政事堂那边现在要解决的是今后几年关中缺粮的问题,若是两川和山南西道那边都靠不上,那么势必要加大对关东之粮的输入,可南阳、荆襄之粮有限,且波动因素很大,河东那边诸多要求,政事堂有意要让输入地多一些来源,否则关中缺粮,人心惶惶,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薛通的话让在场诸人都想起了五十多年前的中和二年。 那一年黄巢入关中,长安被围,关中大饥,斗粮三十贯,创历史之最,当时关中竟出现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惨剧,那一次的记忆让很多老关中人至今记忆犹新,自此之后虽然关中这几十年里也曾遇到过水旱蝗灾,粮价也曾涨到过斗米五贯甚至七贯的高价,也曾饿死无数人,但因为有南阳、荆襄和两川之地支应,都挺了过来,再未达到中和二年那种惨状。 关中从来就是一个缺粮之地,尤其是这长安城中百万人口,虽然比起开元盛世时少了不少,但是始终都还是天下之民向往之处,所以人口起起落落,始终还是保持在百万人口之上。 这对于一座城市的统治者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尤其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名义上还是这个帝国的皇帝,他需要对他的子民生活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和道义。 如果说在他的治下其他地方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而在他首都长安城里却是饿殍遍地,恐怕李唐王朝的法理正统姓就真的要受到挑战了。 或许是薛通的话让诸公都有些触动,毕竟他们虽然未曾经历那种惨烈之事,但是他们的父辈却都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听闻父辈的讲述,他们一样能感受到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 厅堂里一时间有些沉寂,良久,声音嘶哑的老者才慢吞吞的道:“我会和政事堂诸公商议,枢密院原则上可以同意江烽担任三州名义上的总管,但不能是观风使,只能防御使,以观后效。” “徐公!”郭韬和韦玮同时发声,意似不同意。 “二位,恐怕你们不清楚,观象台称,今年开始连续三年河东、中原、河朔之地将连绵大旱,此势必影响到整个江淮江南粮价,甚至会波及到整个中土,若是不早做准备,怕是要出乱子。” “哦?竟有此说法?”堂内诸公都是已经,可以说中土之地已经连续多年的好年成了,虽然偶有部分地区遭遇水旱,但是整个中土之地这几年都算是正常年景,粮价起伏不大,但若是遭遇水旱之灾,立马就会引来一场祸端。 “若非此事,想必政事堂诸公也不会这般急促吧。”被唤作徐公的枢密院枢密使徐默低垂下眼睑有些落寞的道,显然他也是做了一个不太符合自己愿望但是却需要服从大局的决定。 ************************************************************ “真没想到二郎和我小妹居然还有这般离奇的一段故事,看来二郎是和我们有缘了。”坐在上方的锦袍博带男子举起酒盅,喝了一口。 “多谢殿下赐宴,瑾公主开朗大方,乐于助人,某一直感激在心,若非瑾公主援手,某也许早就被南阳方面关进大狱里了。”江烽也含笑举起杯,喝了一大口。 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搞明白这位初次见面的二殿下怎么就会如此热情的设宴相待,自己来长安才不到三天时间,除了给尉迟无病下了名剌外,也就只在政事堂和枢密院报备了,这位二殿下素味平生,就算是他和李瑾是一母所生,但是素无交道,怎么会这么热情的邀约自己一聚,弄得他都有些诚惶诚恐了。 “嗯,二郎此次进京,可是为了那两千匹战马而来?抑或是光州事务?” 酒过三巡,终于步入了正题,这也让江烽舒了一口气。 他是最怕这种云遮雾绕的忽悠,半天不接入正题,这等皇室中人,你还得态度恭敬的供着,轻易得罪不得。 要说自己不过是一小藩阀都算不上,一个浍州怕也是难得入这些人眼。 当然江烽也知道这几年关中影响力日减,不得不通过各种手段渠道来拓展影响力和凸显关中正朔的地位。 这几年的局面越来越明显,大晋和大梁已经日益成为中原之地的话事人,而同样像契丹完成了靺鞨的征服,开始对河朔地区的渗透,也使得契丹势力日大,连大晋和大梁现在都不得不正视这个来自东北的外来玩家了。 相比之下,无论是泰宁军还是淮北时家,其影响力也都在潜移默化的消退,原本蔡州也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可以成为中原的新玩家,但是遭此打击之后,恐怕又需要几年时间来舔舐伤口恢复元气了。 关中这些公卿阀族一直用各种手段方式来对除大梁之外的这些外藩发挥影响力,但是欠缺硬实力使得他们在软实力的发挥上始终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这是江烽给李氏下的判断,而且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属于他们的路径,当然也可能他们明白,却无力做到。 抱拳一礼,看到锦袍男子含笑点头,江烽这才道:“二者皆有,殿下也知道浍州初立,现在还要面对随时可能渡淮南来的蚁贼,尤其是殿下可能也听说过蚁贼的波斯女的隼军和秦河的豹军,他们都是蚁贼中的骑军精锐,纵横颍亳泗三州,至今感化军都对其无能为力,寿州目前已然为韩拔陵部肆虐一空,盛唐和霍山两县现已划入浍州,某正在驱使淮北流民前往二县垦荒,若是不能遏制蚁贼南下之势,今年冬只怕整个寿州都要有惨不堪言之事发生。” “唔,蚁贼猖獗,本王在关中也曾听说,有传言说大梁和蚁贼之间恐有牵连,可有此事?”锦袍青年突然问道。 “这,这怕是谣言吧?”江烽心中一凛,这长安城内若要说是没有大梁的代言人,江烽是不信的。 可以说无论是河东还是大梁,亦或是南阳、淮北、淮南,甚至是党项、契丹,至少在目前都还的承认李唐正朔,那么结交朝廷公卿重臣,为其代言也是必不可少之举,所以这长安城里,朝廷内外,几乎就是没有秘密可言,你的一句话,也许明日就传到了有心人耳中了。 “谣言?真的?我听闻二郎曾经亲自深入蚁贼中充当斥候活动,蚁贼在伊洛直至南下蔡、颖二州,在梁地境内几乎是秋毫无犯,为何在蔡州和颍州境内却漫卷汪洋,这是何故?”锦袍青年脸色略略有些变冷。 如果说中原诸藩虽然因为对长安的态度各不一致而分化成多个不同的群体,甚至像朱梁这样曾经给李唐正朔致命一击的藩阀,当初也是在投降了李唐之后才获得了赦免得以获得藩阀身份,像黄巢之乱时未曾获得赦免的各部,以及现在的蚁贼各部,那就是天下之敌,无论是谁都不能越过与其有牵连这个底线,否则就会成为天下士绅望族以及李唐皇室的众敌。 “这,以某的理解和判断,蚁贼在伊洛之地活动主要还是被梁军围困在山区中,而侥幸逃出山区之后,梁军的龙骧军一直在其后紧随不放,恐怕这才是蚁贼未能在梁地境内肆虐的主因吧,至于蔡、颖二州,某得说一句,蔡州军和感化军与梁军相比,战斗力和战斗经验上仍然要逊色一筹,尤其是面对数量巨大分支众多的蚁贼时,恐怕难免顾此失彼了,这才会有此局面。” 江烽觉得自己背上都要有些出汗了,这蚁贼利用起来倒是方便,但是若是被人抓住了实在的把柄,那就真的有难了。 自己当初也还像韩拔陵提供了寿州地图,现在看来也有些草率了,起码不该自己亲自去,若是日后被人拿住把柄,倒还不好脱身。 只不过当时那个情形,自己不去,谁又能替代自己达到目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节 到哪里都免不了 “是么?看来二郎对大梁的情况知之甚详啊。”锦袍青年似笑非笑的刺了江烽一句。 “不瞒殿下,某和大梁是有联系的,甚至大梁也对浍州有恩,当初蔡州袁氏背盟反杀光州,某率固始军孤军独守,袁氏进而逼迫,这等情形下,全赖鄂黄施以援手方能免于厄运,而后蔡州进迫,杜氏无力应对,某不得已之下才从大梁招募老卒,大梁出于其自身考虑也给了某不少钱银支持,最终某才能顶过袁氏的屠刀,这等情形殿下是很难领会的。”江烽显得很坦诚。 “那二郎是否觉得现在浍州局面全靠大梁一手扶持而成呢?”锦袍青年脸上冷意更甚。 “那也不是,浍州能有此局面,还是全赖朝廷恩赐,将士用心,大梁起了一些作用,但不是主要的。”江烽摇头否认,“某明白殿下想要问什么,浍州是将士们的浍州,浍州军虽然不少将士来自大梁,但是他们都是被大梁军裁汰老军,现在和大梁已无太多干系,唯有以浍州为根本,所以殿下尽可放心。” 江烽所说也正是锦袍青年想要听到的,关中内部对扶持浍州的态度一直有些矛盾。 谁都知道浍州是在大梁支持下存活下来的,以长安的想法,对于这种亲附于大梁的势力自然要坚决予以打击和遏制。 但是现在南阳刘玄和大梁也搅在了一起,而蔡州和淮北又都元气大伤,一时间谁都没有精力来顾及浍州,这种情况下如果真的解决掉江烽,反倒是要把以大梁系将官为主浍州全面推向大梁。 反倒是这个江烽还能保持一定独立性,也就是说保持现状,甚至扶持江烽,力争让江烽逐渐改变态度依附于关中,这倒是一个最佳的策略。 “二郎,大梁这等叛贼逆臣,不思回报皇恩,反而有背主自立的野心,和他们走得太近,于你无益啊。”锦袍青年耐着性子道:“本王也知道你现在的困难处境,你先前所说的这一切,本王记在心里,本王也会尽力支持你,本王欲待向父皇建议你担任光浍寿观风使,由你总管光浍寿三州军务,你意如何?” 江烽大吃一惊,光浍寿观风使?! 这等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光浍也就罢了,这寿州也是自己下一步重点谋划之地,怎么长安居然就欲把这等好事送到自己手上了? 这岂不是瞌睡来了,就把枕头送到头边上来了? 但对方最后一句话让江烽稍稍冷静了一下,总管光浍寿三州军务,却少了一个“政”字。 按照惯例,观风使也好,经略使也好,再高一层面的节度使也好,都是要总管军政事务的,但对方却有意把“政”字省略了,这显然言有所指。 三州的确是三州,但是恐怕除了浍州是真的掌握在手中,其他都还有太多变数。 光州也就罢了,恐怕长安要伸手,刺史也好,上佐官也好,六曹判司也好,只怕这长安城中各方势力都还要有一番博弈。 而这寿州状的根须就这样吸附在自己衣衫内的袖手腕上,藤兰的枝叶根茎相当精细柔弱,乍一看,就像是一株再寻常不过的绿植类的金丝草。 这具紫幽藤兰没有特别的功效,唯独却对气机感应极为明显,尤其是在十步之内较大的气机感应变化都能刺激到它的根茎做出剧烈反应,尤其是明显带有杀气的气机变化就更是反应巨大。 江烽从一出门时就觉察到了身上紫幽藤兰的剧烈变化,虽然不确定这种剧烈变化是否针对自己,但是江烽却不敢冒险。 长安城内藏龙卧虎,恐怕小天位角色恐怕都不罕见,真要用在自己身上,江烽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否逃脱,但是只要能拖上一时半会儿,江烽相信自然有人赶到,除非是二殿下就是设计者。 但江烽觉得二殿下还不像,如果真的有意要解决自己,不会花这么大水磨工夫来和自己交涉。 手腕上的根须陡然收紧,江烽来不及多想,气机从西北方向疾驰而来,猛然一蹬脚下的门板,连环踢出。 碎裂开来的车辆木板在哗啦声中沿着气机来袭的方向轰然爆射而出,鞠蕖已经犹如一条灵蛇翻身斜飞而出,手中轻吕泛起点点乌光,形成一道密织的光网。 江烽手中的玄铁斩马刀也已经祭起,乌色的刀芒沿着刀刃冉冉浮动,嘿然而出。(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节 结仇太多 来袭者显然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形。 自己身体尚在空中,甚至还没有飞临目标上方,可目标的马车却突然炸裂开来,车厢板、木块碎渣、甚至还夹杂着贴地翻滚的那名卫士双手猛举,十余枚细密如雨的弩针如暴雨打残花一般席卷而至。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是中了圈套,这太像是一个圈套,明显针对自己的圈套! 不可能有人能在十余步外自己甚至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之前就能安设好这一切,这一切就像是完全等待着自己到来。 又惊又怒之下,却也由不得他了,飞临空中的黑影骤然发威,手中的双剑连续不断的振动,抖出十余个扇形光圈,直接向马车横卷而来。 强劲的气浪伴随着十余个扇形剑罡席卷而来,无论是江烽还是鞠蕖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 这起码是固息期的高手了,甚至可能是触及到了小天位门槛的角色,爆射的车厢板和木块撞上对方的剑罡,顿时反转倒卷,反而成了对方的帮手。 更让江烽和鞠蕖骇然的是那数十道剑罡形成剑气光圈,瞬间就已经逼近到了近前,让你退无可退。 退无可退,便无须再退! 对于这种刺杀,江烽自认为已经有些经验了,在经历了多轮刺杀和肉搏战之后,他已经再无复有不适和仓皇无措的可能了。 玄铁斩马刀由下而上凌厉的扬起,一息之间劈出了三十六刀,刀锋急速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重重乌色刀浪将自己身体层层叠叠的包裹起来,犹如一个诡异的乌黑光球,迎着对方席卷而来的剑罡气浪,逆锋而上。 鞠蕖早已经犹如游鱼一般闪过,手中轻吕连连闪动,转瞬之间已经连续从五个角度一口气持出十七剑,誓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苏铁也在第一时间翻滚在地,一枚菱形雕花铁符被他骤然扔出! 来人全身黑袍裹身,甚至连面部都被黑布包裹,只留下一双鹰隼般的厉眼,手中双剑盘旋,剑气纵横,将整辆马车撕裂得粉碎! 江烽将自己身体蜷缩在乌黑的光球之中,元力催动斩马刀爆发出凶悍无匹的刀气,迎面与对方层层叠叠而来的剑浪撞击在一起,乍分乍阖,陡然弹开来。 十三道剑气撕裂开了斩马刀组成的光球,让被震出三步开外的江烽身上陡然多出十多道鲜血淋漓的剑伤。 苏铁扔出的菱形雕花铁符在空中骤然绽放出一轮夺目的光芒,菱形的铁符上雕花符文冉冉浮动,瞬间威能转化为力量,铁符变成一柄犀利无匹的螺旋状刀轮,沿着气机急速追踪而来。 “咦?”乍分乍阖间,黑影这才发现尾随而来的菱形螺旋状刀轮竟然绽放出丝丝战气,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剑罡而受到影响,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暗器,而是术法武器! 左剑猛振,剑罡陡然击中飞旋而来的螺旋刀轮,螺旋刀轮被这凶悍的一击直打出五丈开外,但黑袍蒙面男子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那刀轮竟然在空中又是一个盘旋,重新从侧面飞袭而来! 黑袍蒙面男子大吃一惊,自己这一击哪怕是玄铁风磨铜所制物件也得要被震碎毁坏,没想到竟然对这刀轮毫无用处,甚至来势还变得更快更刁钻。 就在黑袍蒙面男子左剑发出一击时,楚齐已经再度在地面贴地翻滚,双臂连环摆动,又是三轮袖筒针弩释放而出,死死封住黑袍蒙面男子的躲闪方向,而与此同时鞠蕖也在空中再度连持九剑! 江烽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对手,他没想到对手武技水准已然晋入了固息期,可以说距离小天位只有一步之遥,自己和鞠蕖的联手也很难在此人手中讨好,但是就这么一交错间自己便连中十余剑,哪怕是避开了要害,但这十余剑仍然让江烽受创非轻。 若是这样遁地离开,江烽不是做不到,可不给对方留下一点儿印记,江烽内心的怨愤是在难以消除,这积郁在心中只怕对自己的武道修行影响更甚,哪怕是自己再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也要给与对方必要的报复! 苏铁发出的术法武器是在南阳与甘泉分手时,甘泉赠送给江烽一行的礼物,也被苏铁视若至宝。 虽然不太清楚甘泉的术法一道水准达到了什么状态,但是从这具术法武器的水准来看,绝对是方术师级别以上了,而且更为难得的这个家伙还精于匠术,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方术匠师。 江烽在等待时机,他在等待对手忙于应付来自三面攻击时手忙脚乱,也是最虚弱的那一刻。 这一刻终于到来。 双剑盘旋,罡风怒号,青色的剑气荡起一轮巨大的光晕向外扩散。 黑袍蒙面男子显然有些低看了来袭这具术法武器的难缠程度,或许它的攻击力度并没有那么强大,但是你想要三五两下将其击碎毁坏却难以做到。 这是一具典型的用于支援或者说策应的术法武器,可以用来帮助使用者牵制敌人。 连环交错间,螺旋刀轮再度被击出十余丈,歪歪斜斜的在空中扭动,显然是被黑袍蒙面男子这耗费元力的倾力一击击伤了,丧失了再度进击的能力。 三重弩针也在这个时候席卷而至,光晕继续扩散,将三重弩针囊括了进去,细碎的噼啪声不断在双剑剑叶上传来,黑袍蒙面男子双剑向外一推,数十枚弩针竟然被震成了金属碎渣! 只不过这个时候鞠蕖的九剑也在悄无声息的袭至了,右剑连续不断挽出剑花,将鞠蕖八剑虚式挡开,但是却难以格挡鞠蕖最后那倾力一击,他不得不猛推左剑,将鞠蕖最后一击挡开,并顺势发动元力反震,硬生生将鞠蕖震出三丈开外。 看着鞠蕖有些沉重的身躯在空中坠落,江烽此时的心境却已经没有半点波动,这一刻,他只想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在双手持握的玄铁斩马刀引导三皇炮锤之力发动之前,他就已经一口气把许静为他准备的一具木龙符掷出,同时捆绑在膝部的两枚筒弩也在他发力震动下,悄然无声的释放出了两枚术法弩针。 黑袍蒙面男子也意识到了危机。 当他看到江烽猛然扑上,丝毫没有畏惧自己双剑震荡起的剑气光轮时,他就意识到了自己恐怕小觑了对手。 虽然情报显示这个家伙只是一个养息期高手,但是养息期高手敢这样正面硬撼自己的双剑,那绝对是有来无回,但他不相信对方会蠢得看不出自己固息期水准。 凌厉无匹的刀气沿着对方猛劈而来的刀刃传递过来,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就突破了黑袍蒙面男子筑起的玄气防线,讶然间,黑袍蒙面男子不得不滑步后退,用空间来换取时间,但是江烽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两枚弩针伴随着江烽怒吼声中丢弃下玄铁斩马刀之后连续三拳爆发,这是江烽集全身元力用三皇炮锤之术导发,汹涌轰出! 雄劲的拳力丝毫不受黑袍蒙面男子后撤拉开的距离影响,犹如洪钟大吕,强势撞击,狠狠的闯入了黑袍蒙面男子的最后一道元力防线。 轻轻的闷哼一声,黑袍蒙面男子身体微微一晃,这三拳几乎耗尽了江烽毕生元力的三皇炮锤,终于击破了对方的底线,而此时两枚弩针才无声无息的滑至,穿入对方体内。 暴吼声中,男子全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此时楚齐和苏铁也早已经暴袭而至。 ******************************************** 江烽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黑尽了。 鞠蕖半靠在床头上,显得有些柔弱,头上系了一条乳白色的发带,把略略有些发红的发丝给勒了起来。 鞠蕖的头发是黒里透着棕红色的,只不过鞠蕖不愿意自己这种略显怪异的发色太过招人眼目,所以一直用一种草汁浸润自己头发,让自己头发保持纯黑色。 身上的十余处刀伤已经被包扎了起来,事实上这种外伤并不严重,对于江烽造成伤害的还是对方在江烽连环三拳是爆发出来的元力反震之力,固息期的反震力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起的,哪怕江烽有所准备。 鞠蕖的伤势也要比江烽略轻,在空中的滑跃扭动成功的消减了不少震力,但即便是这样鞠蕖也受创不轻。 “苏铁和楚齐没事儿吧?”说出声来,江烽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鞠蕖也注意到了江烽苏醒过来,把身体靠过来,轻声道:“他们俩没事儿,对方被你击伤便逃脱了,现在城内正在搜捕。” “哼,搜捕?”江烽摇摇头,“没太大意义,哪怕抓得到对方,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我这个人太招人恨,结怨太多,想除掉我的人多如牛毛,南阳,蔡州,长安城内也一样,甚至连大梁都有可能,谁能说得清楚?抓到对方也可能是栽诬于人,我们敢相信么?”(未完待续。) 耽搁了,今晚这一节明早补上!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八十四节 生儿子是大事情 鞠蕖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对浍州的局面不是很了解,但鞠蕖也知道自己这位郎君现在是树敌太多了。 哪怕是在这长安城中,都一样有不少人欲置他于死地。 这不是她主观臆想的,而是在拜会两位舅父时,舅父告知她的。 商人重利,也更实在,当她找上两位舅父告知自己现在的情形时,两个舅父先是兴奋狂喜,但是很快就又冷静下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觉得如果要押注浍州,风险太大了。 对于长安城里的胡商们来说,能够靠上外藩固然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却也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浍州的情况十分特殊,和淮南、淮北乃至潭岳、江陵、鄂黄、吴、越这些根基深厚历史悠久的藩阀不一样,刚刚设州,立足未稳,而且周遭都是对其不太友好的强藩,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梁却还不和浍州接壤,甚至大梁也许对浍州都还存有异心,这样的情形如何能够让商人们押注在其身上。 对于商人们来说,垄断某个行业,或者为成为某个藩阀的大供应商无疑可以获得巨额利益,但是这却需要这个藩阀拥有稳定的地位局面和良好的发展前景,而现在浍州显然还没有达到这一步,他们当然不愿意轻易把银钱砸入进入打了水漂。 就像鞠蕖和两位舅父商量的战马问题,大舅父卡里姆现在手中就有将近三百匹来自吐蕃湟中地区的上等良马,稍加训练就可以成为优良的战马,价格也不算贵,甚至卖给浍州还可以再优惠便宜些。 而且如果浍州真的需要的话,大舅父甚至可以在三个月内还能从湟中、甘凉二州再运来三千匹良马,可问题是你浍州付得出这笔钱么? 没钱也行,你浍州能拿得出什么东西值得交换的东西么?丝绸、茶叶、铁料、武器、甲胄、盐、药材、布帛、烈酒,这些东西都可以,这些东西,浍州有么? 再后退一步,如果这些东西你都没有,你有人口有土地,有稳定的田赋租税,占据交通要道,有稳定的商税关税,一样可以作为质押物让商人们心甘情愿的为你奉上你需要的一切,可这个东西是要建立在你拥有一个稳定的政权前提下。 现在浍州显然还不具备这个条件,蔡州和南阳都对浍州极度仇视,东面甚至还有蚁贼肆虐,浍州这个新设州能维系多久,谁也不知道。 没准儿今天把三千匹战马奉上,明日浍州已经成为南阳或者淮南的囊中物,这让商人们找谁哭去? 鞠蕖在二位舅父那里呆了半日,该说的都说了,但是两位舅父都没松口,但也没有一口封死,只说需要商量,另外他们也想见一见江烽。 没想到这一面还没有来得及见,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两位舅父在得知这种事情之后,还有没有兴趣再见二郎了。 似乎是觉察到了鞠蕖表情有些怔忡,江烽还以为是在为自己的安全担心,笑了笑:“蕖娘,不必担心,我伤势不重,这都是皮外伤,将息休养几天就不碍事了。” “二郎,我不是在为这个担心。”蕖娘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好像你走到哪里,都有人想要针对你刺杀,是不是每一家都是这样,难道说南阳刘家、鄂黄杜家或者蔡州袁家的家主们也都这样?” 江烽若有深意的摇摇头,“蕖娘,不是这样的,之所以我屡遭这种刺杀,是因为敌人认为用这种效率最高,利益比最大的方式来解决我最划算,你想一想,如果要通过战争来征服占领浍州,该有多麻烦,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要刺杀我,纵然也有风险,但一旦得手,那就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而且单人刺杀风险也小得多,成固然好,不成,一击不得手,便飘然远遁,也无关大局,就算是被我们当场格杀,损失也不过就是单个人,顶多也就是几个人而已,何乐而不为?” “那其他人呢?难道他们也一样随时面临这种刺杀?”鞠蕖意似不信。 “当然,其他几家不可能像我这样,因为他们背后都有家族自身为其撑腰做底气,他们大多成名已久,而且膝下儿孙满堂,刺杀了他,他还有儿子、孙子,丝毫无损于他们政策的执行,只会遭来他们整个家族乃至政权的更大仇视,所以这种情形下,不能说绝对没有谁会去干这种事情,但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或者确实需要,没有谁会去干这种蠢事。” 江烽的话让鞠蕖终于明白过来了,郎君的根基实在太单薄了,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膝下没有子嗣,一旦他遇刺身亡,那么他所建立的一切都将瓦解,甚至继承人们都会为这一切大打出手,而为他报仇就更不可能了。 就像刚才郎君刚刚特意提到了大梁,虽然大梁现在和浍州是准盟友或者说盟友关系,但是郎君麾下好几员重要大将和文臣乃至术法师,像杨堪、丁满、张挺、郭岳、崔尚、王煌、邓龟年,却都来自大梁。 虽然他们现在看似效忠郎君,可一旦郎君遇刺身亡,那么这些在浍州军中执掌大权这会儿如果无法立即推举出一个能够服众的首领来,只怕大梁就可以乘势接管笼络这些人,进而接管浍州了。 难怪郎君在南阳会那么重视遇上的王邈和甘泉二人,无他,盖因这二人都不是来自大梁,甚至和大梁还有着隐隐的敌意,如果能将这二人引入浍州军中,势必对平衡整个浍州军中大梁系的力量发挥作用,这也是为什么郎君一力扶持张越,甚至连秦再道这个不那么可靠的家伙都还是委以重任,而许子清和鞠慎在郎君心目中的地位恐怕也一样不轻。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郎君背后缺乏一个以姓氏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支撑,所有风险就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了,这是关键,所以要解决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二郎,你说你有一个大哥入山修道去了?能不能让他回来帮你一把?”鞠蕖咬着嘴唇问道。 “大郎?”江烽脸色古怪,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瞥了鞠蕖一眼,“我大哥是对俗世生活没兴趣的,很早就修道养生去了,蕖娘,我明白你的意思,把心思花到他身上,还不如咱们抓紧时间,你早点替我生一个儿子来的稳当。” 前面几句话都还正经,最后一句话江烽忍不住调戏了一下鞠蕖。 饶是鞠蕖大方豪爽,但是在这种生儿子的事情上却也难以放得开,原本有些柔弱白皙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忍不住拿手打了一下江烽,但是看见装模作样龇牙咧嘴的模样,鞠蕖又不敢使劲儿了,只能把头扭到一边:“想替你生儿子的人多了去,许宁,小静,等在排队等着呢,还有那个瑾公主,……” “得,小宁和小静也不说了,我和瑾公主可没那事儿,还有了,小宁和小静生不生儿子是我和她们的事情,我只问你愿意不愿意替我生个儿子?”江烽半真半假的看着鞠蕖问道。 被江烽逼到了墙角边上了,鞠蕖面颊绯红,扭过身去,面向一隅,良久才吭哧吭哧的说了一句:“生儿生女,谁又能说得清楚?” 江烽心中一荡,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用前世的心境来看待这个时空了,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鞠蕖挺翘丰硕的臀部,“儿女虽然对我都一样,从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女儿,但儿子也得要生,一次没生出来,那咱们就来第二次,总得要生出一个才行,郎中都和我说过,你这里够大,是个生儿子的模样,……” 被江烽放肆无比的淫词艳语弄得心神俱乱,鞠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只能捂着脸嘤咛道:“二郎,别说了,别说了,……” 本欲再调戏一会儿鞠蕖,却听得门一响,吴瑕那个小丫头却钻了进来,“哎呀,郎君醒了?” 鞠蕖心中一松,总算是把自己给解脱出来了,“吴瑕,来,我们要替二郎换药了,……” 刺客的剑技非凡,好在江烽以三皇炮锤之力催发的玄铁刀气也不弱了,总算是抵挡住了最致命的剑气伤害,倒是这等外伤无关大局,顶多也就是失血多一些,只要勤换药,也就是三五天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对了,二郎,尉迟大人和瑾公主,还有那位二殿下都有人专门来看望你,现在门外都是宫中禁卫守卫,就是怕那杀手再来,……”鞠蕖渐渐恢复了正常,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道。 “嗯,也得对外做个样子才行啊,否则这日后外藩谁还敢进京来,动辄遭刺杀,这长安城像什么?皇室的威严气度在哪里去了?”江烽淡淡的笑了笑,示意鞠蕖和吴瑕把自己扶起来靠在床头,“不过我挨这一遭也并非没有好处,朝廷总得要给点儿安慰吧,相比二殿下的提议会很快获得通过,我们也不必在这里呆太久了,谁想要阻拦,也许就要背负起刺杀我的嫌疑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节 胡商 江烽的遇刺在长安城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外藩来朝,居然在齐王府外遇刺,这种公然的刺杀行径无疑是对朝廷的莫大的轻视和侮蔑。 纵然李唐皇朝已经日趋没落,但是在这关中,在这长安城中,其地位和威严仍然是不容挑衅的,尤其是除开李氏还有九大公卿豪门家族在,仍然毫不客气的被打脸了。 这种消息传开,会对日后意欲上京来朝的外藩们是一个什么样的刺激。 外藩们又会对李唐皇朝的信心产生多么大的变化,这都是难以预计的。 胡床上两名胡服老者相对盘腿而坐。 “纳辛,情况怎么样?” “城内还是很紧张,朝廷震怒,对浍州来客的被刺极为重视,现在虽然没有封锁城门,但是出入城门都必须要进行严格检查,看样子朝廷对这个江烽还是很重视的。”身材略微要瘦削一些的虬髯男子抚摸了一下下颌,“茶楼酒肆里边传言也很多,有说是南阳和蔡州来的刺客,也有说是大梁派来的,更有说是大殿下派人,故意在齐王府门外行刺,……” “大殿下?!”宽脸深目的男子有些吃惊,“证据呢,理由呢?” “证据肯定没有,理由么,都说这江烽和瑾公主以及尉迟家族好,二殿下和瑾公主乃一母同胞,朝廷有意要拉拢此人拉来换取对光州的控制权,传言二殿下一直在帮此人向朝廷谋求光浍寿观察使一职,所以……”纳辛摊了摊手,“大殿下一直和南阳关系密切,对凡是和大梁有瓜葛的人,都切齿痛恨,这也是大家有些怀疑大殿下的原因。” “光浍寿观察使?这么说鞠蕖所说的寿州有可能要被江烽掌控是真的?”宽脸深目男子坐直了身体,“寿州可是一个好地方,商贸发达,联通吴越。” “卡里姆,不一定,寿州现在还是半独立状态,而且和淮南杨氏关系莫逆,恐怕姓江的未必有这个实力和胆量拿下寿州吧?而且新设浍州已经从寿州划走了两个县,再要把寿州交给姓江的,只怕淮南也不会答应。” 虬髯男子当然知道自己兄长一直抱着要把生意做到吴越之地去的愿望。 吴越之地素来富庶,尤其是生产丝绸、茶叶、瓷器最是受西北之地的欢迎,而且吴越之地对产自西北的马匹、皮革亦有大量需要,所以这等相互需求甚大的贸易地区最是适合商队往来。 只是山高水远,长安与吴越之地相隔多个藩阀势力,一批货物要从长安运到江都、扬州或者杭州,不知道一路上有多大风险,而且沿途各种苛捐杂税只怕也会让货物价格不知道攀升到什么状况。 当年妹妹还在的时候,他二人就曾经探索过这条商道,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 从长安经商州到南阳,再从南阳过申、光二州,进入寿州,无论是沿淮而下到楚州,再由运河到扬州,或者直接从寿州经庐州从江水东下到扬州,都要过六七家藩阀地盘。 这过一关抽一次税,还要过太多治安不佳的地段,面临盗匪抢劫的危险,实在太过于危险,所以最终不得不放弃。 但现在情况比起十多年前又有些变化了,关中的局面不太好,光是这长安城内的胡商竞争也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信奉佛教粟特商人和信奉伊斯兰教的大食商人越来越受到朝中贵人们的青睐,而他们这些信奉祆教的波斯商人,则受到各种打压。 现在大食商人在广州、扬州沿海一带势力很大,而波斯胡商则在黄巢之乱后丧失了对广州的统治权,长安、洛阳乃至汴梁又是粟特人的根据地,而契丹的胡商也开始南下河朔,波斯胡商的势力萎缩得相当厉害,作为波斯胡商的领头人,卡里姆和纳辛两兄弟不得不为整个族群的未来多考虑一些。 “不,纳辛,如果寿州要归给姓江的,那我们就需要认真考虑一下了。”宽脸深目男子摇摇头,郑重其事的道。 “哦?”纳辛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兄长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之前兄长一直力主要慎重,不愿意轻易表明态度,怎么这寿州得失竟是如此之大?“卡里姆,这却是为何?” “纳辛,你可知我屋里置放的那一套茶具?”卡里姆问道。 “知道,大兄最是喜爱,黄里泛红,好像是产自岳州窑的名器?” 纳辛对品茶并不太感兴趣,不像自己兄长生活早已经和茶浸润在了一起,每日必饮茶,而且一日不饮,便坐卧不宁,哪怕是出门在外也要想方设法喝上一壶,所以这几年里大兄都不太愿意出门,更愿意呆在长安城里了。 “不,那不是产自岳州窑,而是产自寿州窑的红釉,我敢说整个长安城里也绝无仅有,只此一套。”说起茶具,宽脸深目男子便忍不住眉飞色舞,“这套茶具我是在瓜州买得,花了我一百金,后来便有人找上门来,愿意出一百五十金要我想让,但被我拒绝了,上年,工部上官侍郎来我这里,我以此待客,他多番诊断之后才说这并非产自岳州窑,而是出自寿州的寿州窑,乃是黒釉瓷经过窑变而成的红釉瓷,极为罕见,……” 看见自己兄长说起茶具滔滔不绝,纳辛也有些气闷,难道就因为一套茶具就要改变态度?哪怕是寿州曾经出产瓷器,但是现在也应该早就破败寥落下去了。 这么些年来他对瓷器也是大略有些了解,除了吴越那边的青瓷外,现在河朔地区的白瓷早已在战乱中破败萧条下来,反倒是潭岳那边的名窑不断,产量大增,现在要做瓷器生意,要么去越地,要么去潭岳。 看见兄弟面部表情变化,宽脸深目男子也意识到自己话题跑偏了,赶紧转回正题:“纳辛,寿州这么些年来的确没有什么太有名的名窑出产,但是上官侍郎也曾经提过,寿州窑在几十年前规模也是相当大的,所产青釉、黄釉、黒釉皆名满天下,但是被黄巢之乱席卷而过之后,寿州窑就衰落下来了,但是那边窑土仍在,而且寿州乃是淮水中游最重要的商埠,若是这江二郎能控制寿州,恢复寿州窑,同时打通寿春商埠,这是何等机遇?” 纳辛连连摇头,显然不太认同兄长的观点,“大兄,你这是一厢情愿的设想,想那寿州窑既然那么大名气,黄巢之乱也已经过去四五十年了,为何却迟迟未能恢复?还有,寿春何等重要,淮北淮南都一直垂涎,就是因为大家都投鼠忌器才能保持这种半独立局面,连蚁贼都未能打下寿春,江二郎何德何能就能接掌寿州?大兄不会认为朝廷一直诏令就能让寿春落入江二郎手中吧?” 卡里姆也知道自己兄弟所言不无道理,但是他更明白另外一个道理,若是一切都能算到,没有一点风险,哪里还能轮到自己这帮人?只怕粟特人和大食人也早就扑上去了,现在起码自己还有鞠蕖这条线作为引导,可以先行一步,至于说日后寿州能不能落入江二郎手中,江二郎能不能如愿以偿的恢复寿春商埠风采,让寿州窑重现辉煌,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如果你要等到他已经拿下寿州之后再去联络,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卡里姆从来不认为一个女子就能让江烽这种正处于上升期的藩阀改变决定,要想获得其认可,那么就只能把利益和其绑在一起,这样才是最可靠的。 “纳辛,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你应该看到我们波斯商人现在的处境,那帮大食人现在倚仗在扬、广二州的海商通道,不断蚕食我们在中原的市场,而粟特人现在更是猖獗,整个中原和西北几乎都快要没有我们的落足之地了,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我们挤垮?你我也许能够靠积蓄优哉游哉过这一辈子,但我们的儿女呢?我们没有了生意,对朝中贵人们还有什么用处?怕是求个安稳也难吧?难道也要沦为东市上起早贪黑卖胡饼之流?” 兄长的话一下自己击中了纳辛内心最大担心,他和兄长都是儿女成群,在长安城里置下了偌大家产,可走到这一步,这长安城里胡商上万,就是波斯商人也是上千户,若是象自己这种头面人物对朝中贵人们没有了用处,只怕立即就会引来无数恶狼垂涎,找准机会把自己撕得粉碎。 这生意场上难免利益纠葛争夺,大食商人和粟特商人一样巴不得把波斯商人吞噬,就像自己不也一样渴望将他们挤出长安城一样么?想要当个无忧无虑的田舍翁,哪有那么简单?更何况自己兄弟背后更有上千的同族商人也还要靠自己兄弟的支撑呢。 看见自己兄弟乍然色变,卡里姆也知道自己说中了对方内心的担忧,若非如此,自己又何须去冒这种险?实在是这条路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节 防御守捉使 “二郎,你躺下,躺好,别起来,……” “嗨,公主殿下亲来,我就是躺在这里,心里也不踏实啊。”江烽还是撑着坐了起来,摆摆手,“我没那么孱弱,刺客虽然高明,但我也不是吃素的,总得还他一招,要不我也伤不了这么重。” 李瑾是独自前来的。 之前派人来了一次,当时江烽还处于昏迷期,所以没有什么交流,这一次得闻江烽已经苏醒,所以李瑾亲来。 能让瑾公主殿下亲来,无论对谁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甚至比两位殿下来更显赫。 “真是不好意思,长安城里出这种事情,我已经责成禁卫负责你在长安城里的安全,另外朝中也有安排,专门追查此事,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虽然明知道这不过是场面文章,但是话从李瑾嘴里出来,还是让江烽很舒服,起码人家公主殿下这般重视,无论于公于私都做到了仁至义尽了。 “有劳殿下费心了,不过公主也不必太过于计较,我这一年多来从浍州到汴梁,再到长安,经历这种事情也不少了,习惯了,……” 江烽的话让李瑾的面色微变,她目光落在江烽脸上,端详着江烽的面部表情,似乎要看穿江烽话语中是否隐藏着什么,“二郎,你是不是听到了外界流言,说是我大哥……” “不,不,公主你误会了,外界的确有些传言,诬称大殿下意欲如何如何,我是不信的。”江烽摇头,目光明澈,“想要要我命的人不少,但想要得手却很难。” “你还是怀疑我大哥了?”李瑾脸色有些黯然。 “公殿下,这不重要,有些事情我们心里清楚就行了,如果真是大殿下,我相信也不是针对我,我这样说够了么?” 江烽笑了起来,他实在不愿意让这位相对单纯一些的公主殿下黯然神伤,更何况这本来也不可能是大殿下所为,只不过有些人想要制造混乱,故意挑起各方的矛盾罢了。 对于刺杀这种行径,江烽素来不愿意去追根究底,原因无他,任何一个只要觉得刺杀行为有价值有意义的对手都可能是幕后操纵者,你追查的结果也许就是人家想要的,所以江烽一直觉得这种追查没有太大意义。 有那份心,不如加强自己的实力和戒备。 最霸道的莫过于直接把这种事情帽子扣在你想要对付的对手身上,当然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实力去碾压对方。 李瑾听懂了江烽话语中的意思,眼睛陡然变得明亮起来,但随即又有些伤感,“为什么这些人都要这样做?” “殿下,大家都是为了生存,可以理解,但作为当事人,却很难接受。”江烽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不过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少来一些,对朝廷的威信损害很大,多来几回这样的情形,只怕日后就没有人愿意来京城了。” 李瑾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每每发生,朝中就要引起一阵大哗,然后就是相互攻讦,但是结果却不会有多少改变,……” 听得李瑾这么直截了当的话语,江烽也觉得这位公主殿下大概是对当下的局面失望透顶了,才会这么不客气的把盖子揭开,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殿下,看来我在船上和尉迟大人所说没有多大用处啊,兴元府、洋州、凤州、兴州那边,据说情况很糟糕,为何朝廷却不愿意去收复呢?”江烽顺口问了一句。 他也没打算能得到一个回答,虽然对关中内部的情况不十分了解,但长安城内公卿内部和皇室之间的内斗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每一件事情都需要多轮博弈才能见出分晓。 而要想出兵兴元府这等大事,恐怕对于关中来说,不争论一个两三年是没有结果的,可以长安这样四处透风根本无法保密的议事规则,只怕大臣们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情况,兴元府杨氏那边早已经在考虑对策了。 李瑾愣了一愣,脸色更加晦暗苦涩,“二郎,这种事情轮不到我去多关心,你若是有兴趣,不如去和尉迟叔叔他们多说说吧。” “我多言了,尉迟大人深谋远虑,朝中诸公智慧远胜于我,何须我来操心?”见李瑾不想提这些事情,江烽也就知趣的不再多问,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在长安城里这几日,他也未曾闲着,无闻堂的体系也刚刚才在长安城里落足,很多情报工作刚刚开始起步,还远无法为自己提供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但是上午抽时间与专门来拜访的卡里姆和纳辛兄弟花了一个时辰的谈话,却让他收获不少。 照理说山南西道观风使杨文昌把兴元府临近四州折腾得天怒人怨,目前应该是最合适的出手时机,但是朝廷中却好像犹豫不决,拖了大半年都未曾有动作,。 眼见得夏收在即,这也就给了杨文昌以喘息之机,这等绝佳机会一旦错过,只怕再要想动手,就难得找到合适时机了。 “二郎,朝中的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关中,长安,和你那浍州比,没有可比性,连我父皇很多时候都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前几日里我进宫里去看望我父皇,我父皇还在说整日里听着这些人吵吵闹闹,他连朝都不想上了。” 李瑾有些苦涩的话语让江烽也无言以对,也难怪关中这么多年来暮气沉沉无所作为,九大公卿家族垄断了整个关中和朝廷的运作,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一样在这样的困缚下难以有所作为。 更何况以江烽的观察,当今这位皇帝陛下也不是一个有大雄心大魄力的人物,面对这种局面也只能躲在宫中消磨时间了。 苦了的却是这些皇家子弟了,关中地狭人多,像二殿下和李瑾这种公主,日后去向可想而知。 就像当今天子的弟妹们一样,当个懒散闲王公主,若是不得皇帝陛下亲近的,府上更是门可罗雀,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外藩来朝都懒得拜访,打个秋风都没处去,可见这些皇室成员的处境有多么凄凉。 看见李瑾眉宇间的愁苦之色,江烽心中也有些感慨,“公主殿下若是觉得在这长安城里太过憋闷,不如到我浍州一行,也算是散散心,我听尉迟大人说公主殿下去年到南阳还是第一次出关中,我们江淮这边却从未来过,浍州虽小,但是也有些可看之处,浍州老百姓也久慕天家,公主殿下能来一行,浍州也必定增辉不少。” 李瑾眼睛一亮,眉宇间的愁思都消散不少,“二郎,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来浍州可不是呆一天两天,说不定要呆一月两月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殿下能来浍州,也是浍州百姓之福,别说一月两月,就是一年两年,浍州也只有喜悦啊。”江烽也乐呵呵的道。 李瑾深深的看了江烽一眼,这才轻声道:“朝中关于你出任光浍寿观风使一事争论颇大,有的主张你出任光浍观风使,不宜给你寿州名义,避免刺激淮南,有的说你乃白身而起,不能破格擢拔,观风使一职不适合,你自己也应当去走动走动,……” 江烽笑了起来,“殿下看我这模样适合走动么? “嗯,所以这一次刺杀也让朝中意见渐趋统一,朝中有意任命你兼任光浍寿防御守捉使。” 防御守捉使是略低于观察使的职务,往往与团练使互置,可掌几州军务,但是并无执掌诸州政务之权。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如此。 像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这一职务,光州刺史肯定是朝廷来人,而寿州甚至不在自己控制之下,也就无从谈起,说来说去也就是一个浍州。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个职务就没有意义了,这起码给了江烽一个统揽三州的名义,而江烽要的就是这个名义。 光州也就罢了,寿州他是志在必得的,而没有一个名分,你要出手寿州就要尴尬得多,而且可以随时砸到来自寿州本土势力正大光明的反抗,但有了这个名义就不一样了,自己出兵寿州就是理直气壮,谁敢反抗,就是违背朝廷诏令,那就是反叛。 名分大义在没有实力时显得无关紧要,但是在有实力的情况下就会显得格外重要。 “我这一次遇刺看来还成了一桩好事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怀疑这是我自导自演的好戏呢?”江烽轻轻笑了起来,看见李瑾瞪起眼睛,赶紧收回:“殿下,我失言了,感谢朝廷的恩赐,江烽感恩不尽。” “二郎,你还是早一些回浍州吧,我总是有些担心这长安城里……,你知道的,日后等你的武道水准晋入小天位之后,也许你才能安全一些,前日那刺客不过是固息期罢了,若真是来一个小天位的强者,你恐怕就危险了。”李瑾幽幽的道。 江烽身体一抖,目光也是一凝,这丫头难道知道是谁刺杀自己?(未完待续。) 2017,启航!求保底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八十七节 寿州郑家 李瑾还是离去了,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回答江烽的疑问。 不回答其实就是一个最好的回答,江烽意识到自己遇刺背后恐怕还有更复杂的故事,甚至连自己大概都难以想到。 关中长安城内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矛盾重重,其复杂程度恐怕连长安城中名义上的主宰者大概都难以搞清楚,或者是难以干涉,不仅仅是自己遇刺,就像是山南西道问题,都足以证明。 接下来的一连串登门看望慰问也印证了江烽的怀疑,无论是大殿下还是二殿下,亦或是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大佬们,都纷纷登门,慰问之余也都信誓旦旦表示要揪出这幕后黑手,倒是让江烽都有些懵了。 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藩阀,或者说甚至连藩阀都还有些算不上,怎么就会牵动那么多人的神经? 或者说自己的遇刺已经不单单是自己遇刺那么简单的问题了,更涉及到其他被牵扯进来的许多人和势力。 就像那位大殿下所说的那样,总有一些人想要兴风作浪,有意要把谁搅浑,妄图在里边得利,或者说他得不了利,却要让你受损,这种人就有这么歹毒。 具体指谁,江烽也不得而知,甚至江烽觉得恐怕大殿下本人也吃不准究竟是谁有意栽诬他,但可能栽诬他的人和势力估计不是一家两家,否则他也不会吃不准。 总而言之,江烽明白了,自己不过是被卷进来遭了无妄之灾,或许人家根本就不是想要刺杀自己,只是想要用刺杀自己来搅浑水,让局面更混乱,让各方的猜忌怀疑心更甚,进而从中谋利,但现在你要从其中梳理出来却没那么容易,很多东西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慢慢显现出来。 就像愤怒欲狂的大殿下一样,他肯定会怀疑甚至仇视几个有可能栽诬他的对象,假如这个刺杀的主使者并不在其中,那么也许这就是他要达到的目的。 想明白这一点,江烽越发觉得在这长安城里意义不大,只是他又有些可惜这样一次来长安的机会,不想这样匆匆离去。 长安城里一样是人才荟萃,但是和汴梁相比,长安九大公卿家族更为强势,几乎垄断了整个关中的资源,甚至于连能够插得上手的外藩,他们也一样不愿意给庶族半点机会。 这些对于江烽来说却恰恰不是问题,他手下几乎就是一个大杂烩,虽然是大梁来的人最多,但是像许氏、鞠氏以及本土势力依然有不小的势力,现在他需要更多的非大梁系人才进入,这样才能实现整个浍州军政要员大将们的平衡。 像卡里姆和纳辛已经找上门来了,虽然他们提出了很多前置性的要求条件,但是江烽却很满意,嫌货才是买货人,能够提这么多要求条件,说明他们是真有心要加入进来了,否则不需要其他理由,就说自己现在精力不济资金不足就能脱身。 ****************************************** 苏铁是估计江烽一行已经除了潼关,这才通过尉迟无病告知了江烽已经离开了。 尉迟无病吃惊之余也只能叹息不已,在他看来江烽是被这一场刺杀吓破了胆,想想也是这长安城里,齐王府外,居然有固息期高手刺杀,如果不是应对得当,也许江烽就真的给撂下了。 连齐王府外都能遇上这种事情,如果真的有心要对付江烽,只怕下一次运气就不一定有那么好了。 江烽也分别给李瑾、尉迟无病二人以及政事堂和枢密院都留了信。 当然向尉迟无病那边的解释是浍州事务繁忙,需要自己马上回去,所以请恕不辞而别;给李瑾的信则要丰富许多,谈了许多,也邀请李瑾能在年内到浍州一行。 至于说政事堂和枢密院那边无外乎就是一些套话了,政事堂吏部已经和江烽基本谈妥了关于光州刺史、长史、司马以及六曹判司的人选,这里边也免不了又有一番交锋,大殿下和二殿下两人都有意要加塞自己的私人,而政事堂则要力保朝廷的意图得以实现,所以也才拖了这么几日,正好江烽因伤无法外出,所以吏部来人也是频繁出入江烽居所,总算是把人选敲定。 苏铁留在长安还有另外的任务。 江烽交给他要在关中招募人才的任务,同时也通过信函的方式请求李瑾帮其招募庶族人才到浍州。 江烽相信在这个问题上李瑾是乐于帮忙的,盖因关中庶族是很难出头的,甚至比在南阳更难,公卿豪门几乎垄断了所有高位,甚至稍微有点儿油水的位置都被这些豪族所霸占,别说庶族就是关中许多地方士绅都一样挨不上边。 回程江烽没有选择走南阳,原因也很简单,他很怀疑在长安城中的刺杀并非长安内部势力的倾轧,而是来自南阳。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可这种可能也就意味着自己如果通过武关道原路返回,那么就需要过相当长一段南阳境内,而被其发现觉察的可能性就会大许多,而走潼关这边进大梁,哪怕大梁对自己的态度现在还有些捉摸不定,但是起码自己化妆通过大梁应该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另外江烽也向去洛阳一行,常昆已经在洛阳等自己了。 他要陪自己去白马寺一行,为自己和白马寺之间正式搭桥牵线,也算是为日后的合作作一个引荐。 下一步白马寺的俗家弟子将会成批的进入浍州军中,这也是江烽乐于见到的,虽然白马寺在大梁境内,但是却不受大梁军方的信任,大相国寺牢牢把持着大梁军界的信任,这么多年来从未改变,白马寺已经等不起了。 ****************************************** 两骑毛驴踏着破碎的脚步声趁着夜色走进了霍邱县城,跟随在两骑毛驴身后的还有五六名神色警惕的汉子。 坐在毛驴上的两名男子脸色阴郁,目光却始终在城头上徘徊,但是最终还是失望的收了回来。 从东门进入,整个街道两旁残垣断壁,死一般的沉寂,似乎还有阵阵恶臭不知道从何处传来,偶尔有两只乌鸦歇在坍塌的房后发出两声让人不寒而栗的叫声。 “二柱,这几个月里情况都是这样么?”坐在后面那骑毛驴上的男子声音低沉,有如鬼魅。 “回二爷,基本上都是这样,城里只有几百人,现在也许陆陆续续又回来一些,但也就是一千多人吧,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这一夏。”跟随在毛驴背后步行几人中领头者紧走两步跟上回答道。 “一千多人?!呵呵,想我郑家人在霍丘城里都不止一千人,现在偌大一个霍丘城就只剩下一千人?”声音里充满了说不出阴戾残毒,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透露出丝丝杀气恨意。 “二爷,蚁贼围城长达几月,早就不耐烦了,最后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整个城里人基本上都被蚁贼杀光了,只有从西南角破城时跑出去了一部分人,可我们郑家人大多都住在城东,所以……” 被叫做二柱的壮年男子抚弄了一下手中的百炼九环刀,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话语里不甘、痛恨、愤怒混合在一起,也还有一些无奈。 “哼,蚁贼,这些该死的蚁贼!”毛驴上的男子手握成拳,胳膊上青筋爆绽,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蚁贼固然可恶,可还有更可恶之人!” 手持百炼九环刀的男子给手下几人一个手势示意,其余几人开始分散开来,呈戒备之势向前搜索。 “二哥,慎言。”坐在第一骑毛驴上的男子年龄略轻,他的脸上同样是充满了悲愤和凄凉,目光不断在周围街道上寻找着什么,“这是顾大林的布帛庄,去年我还在他这里订做了两身长袍,……,孙吉南货店,我曾在蚁贼围城之前,在他这里买了七枚南珠,至今还有一半钱尚未付给他,现在……” “够了,五郎!”似乎是有些气急,后边毛驴上的男子眼中凶光毕露,“若不是梅田两家刻意阻挠,让寿州军不出寿春城门一步,我们郑氏一门岂会惨遭灭门之祸?” “二哥,州军不出也是有原因的,蚁贼数万人,区区一万多州军,多年未曾打过仗,济得了什么事?真要出了寿春城,那还不是和送死无异?何况安丰城被攻破,州军也未去,梅田两家也没有说什么,……”五郎也有些不甘,但是还是辩解了一下。 “呵呵,那我们郑家每年奉上数万石粟米喂了狗了?”中年男子脸上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安丰城攻破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们梅田两家的妾妇婢生子所在,他们的本家嫡子都在寿春城里,他们当然不愿意去冒险了,可我们郑家呢?郑家千余口就这样葬身蚁贼手中?”(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节 争论 二爷的话让五郎无言以对。 他深知二哥的一子一女都在霍丘城中葬身于蚁贼手中,连带着还有两个最受宠爱的妾妇,对蚁贼和不同意出兵救霍丘的梅田两家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二哥和自己碰巧前往寿春城向大哥汇报生意上的事情,只怕自己和二哥也早就成了这霍丘城中的一堆枯骨了。 “还有那淮北淮南,平素一个个耀武扬威,真到了蚁贼来时,都怂了,看看颍亳泗三州,时家全都是一帮窝囊废,被搅得一团糟,枉自十多万大军,却连一帮蚁贼都解决不了,淮南也一样是外强中干,蚁贼从寿州进庐州再进舒州,现在都跑到宣州去肆虐了,可看看淮南军在哪里?” 二爷越发有些癫狂了,言语更是肆无忌惮,听得五郎也是直皱眉头,虽说这霍丘城里已经是白地一片,但正如二柱所说,好歹也还有一千多人呆在这城里,真要被人听了去,梅田两家倒也罢了,但淮北时家和吴地杨家,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二哥,先进城看一看吧,也许还能遇上几个漏网之鱼呢?”五郎苦笑着摇头,“淮北淮南都有他们自己的难处,淮北也还是和蚁贼在打生打死,只是没那么容易解决罢了。” “哼,感化军号称十五万大军,敢和大梁军硬碰硬,怎么连一帮蚁贼都拿不下来?”中年男子一脸轻蔑,“其他不说,就是那固始江烽,都能把一帮蚁贼打出固始,让这帮蚁贼分毫未得,这才奔寿州而来,感化军现在连那固始军都不如了么?” “二哥,蚁贼战斗力也是参差不齐,不过韩拔陵部攻打固始损兵折将,怎么却能在寿州这般凶悍?难道说那江烽的固始军真的如此厉害,连蚁贼都要退避三分?哎,现在说这些都没太大意思了,族里打算怎么做?现在你也看到了,这县城里一片废墟,人口凋零,如果要重建的话,恐怕又要和梅田两家协商了,我估计他们两家恐怕不太愿意出钱,而且他们也肯定会以安丰也需要重建为理由来推诿。” 五郎看着这满目疮痍,忍不住叹息。 “听说浍州新建,固始正在大兴土木,而且待流民甚好,不仅仅是我们这边过不下去的老百姓都跑到固始那边去了,连颍亳两州以及蔡州的战乱灾民都渡淮南下,跑到浍州去了,而且我也听说那江烽颇为了得,不但有长安为其摇旗呐喊,而且也和长安贵人能拉上关系,否则浍州怎么能这么快就新设,而且还硬生生把盛唐和霍山两县也划给了浍州。” 二爷目光中的怨毒和冷厉慢慢褪去,渐渐恢复了清明,似乎在思索五郎的话。 “浍州?看来长安城是根本没有把我们寿州人的态度放在心上,看看梅庸那个家伙成天提笼架鸟优哉游哉,经年不出城一步,梅家和田家什么时候主动派人去过长安,也难怪长安从来就没有把寿州打上眼。”二爷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梅田两家的轻蔑和不满,“他们以为只要能龟缩在寿春城里不被蚁贼打破城就行了,却没有想过这寿州的一切都被蚁贼毁了,寿春城还能像以前那样繁荣么?” 二爷这番话一出口,立即也引起了本来还有些息事宁人的五郎的共鸣,“是啊,二哥,现在霍丘成了这样,方圆几十里都是一片白地,听说安丰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一季怕是彻底无望了,甚至下一季都可能无人耕种,没有了粮食,那些粮商还会来寿春么?没有了人,盐、布匹、农具、牛马,运来了又能卖给谁?” “哼,现在盛唐和霍丘都划给了浍州,所有人都把主意力放在寿州身上去了,而淮水以北颍亳泗三州仍然是蚁贼横行,这场战乱还看不到尽头,就算是能招来流民耕种,可谁敢保证蚁贼会不会突然又渡淮?像梅田两家现在这幅德行,半步不敢出寿春城大门,他们有这份胆魄?没有人种田,粮食从哪里来?没有粮食没有人,谁还会来寿春做生意?这寿州就要毁在他们手上了!” 恢复了清明的二爷语气里越发萧索,寿春的繁荣是建立在霍丘、安丰和盛唐三县作为整个淮水中游最大的产粮区的基础之上的。 泄水从南至北流入淮水,再往东,肥水由北至南在寿春注入淮水,而芍陂横亘其中,可供三县灌溉只用,旱涝无忧,也正是两条河再加上淮水和芍陂,使得从寿春城下向西一直到固始,从淮水畔一直向南到盛唐,方圆数百里地都堪称水旱无忧的上等良田,所产稻麦不但满足全州所需绰绰有余,而且还可大量供应北方中原地区,乃是著名的鱼米之乡。 这一区域本来是人口稠密之地,像霍丘、安丰、盛唐三县总人口就超过十五万户,接近百万,但现在三县被蚁贼肆虐荼毒之后,几乎百不存一,霍丘和安丰两县人口尚存者不足二万户,堪堪过十万人,而且大多藏于山野乡间,像县城和交通要道四周却是几十里不见人烟。 唯一好一点的大概就是盛唐,在浍州方面的强力督促下,来自颍亳蔡三州的流民纷纷向盛唐和霍山两县涌入,现在在浍州登记之后向盛唐和霍山进发的流民仍然在络绎不绝,而浍州第一军据说已经拉到了盛唐县城驺虞城,并开始整修城防,这也给了原本还有些犹豫恐慌的流民很大安慰。 安丰和霍丘成了一片白地,而盛唐虽然在恢复,但是却有划给了浍州,日后寿州该何去何从?难道说就依靠梅田那两家醉生梦死苟延残喘的家伙? 淮北情况不说了,现在还在被蚁贼给弄得焦头烂额,而淮南局面据说也已经很不稳了,很有点儿剑拔弩张的迹象,没准儿年内就要迎来一场大乱,谁还会来关心寿州? “五郎,大哥现在身体不好,我看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族中的事情了,这一次让我们出来,还指望霍丘的局面经过这几个月看能不能恢复一些,但是我们一路行来,你我看到的这一切,有好转的迹象么?如果没有外部力量的介入,只怕十年八年都别想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甚至连原来一半都不可能!”二爷呼吸急促起来,“我们该怎么办?梅田两家还能守着寿春商埠和淮水水道苟活,我们郑家怎么办?” 郑家的根基在霍丘,虽然寿州三大姓都居住于寿春,但是郑家是最后迁入寿春的,前后也不过十来年光景。 而之前郑家一直是以霍丘为根基所在的,郑家在霍丘拥有良田数万亩,也是霍丘乃至寿春最大的粮商之一。 安丰虽然也是著名粮仓,梅田两家在安丰也有大量土地,但是安丰更多的还是中小地主士绅们为主控制着土地,不像霍丘是郑家一家独大,而在寿春城里的粮食生意也是郑家坐头把交椅,可现在霍丘和安丰都成了一片白地,连种田的泥腿子们都找不到了,这不是意味着无粮可卖,那郑家还能干什么,还怎么和梅田两家竞争? 五郎也被二爷的话给问住了,郑家的主要生意就是在粮食上,现在根基已失,纵然在寿春城里还有些积蓄,但是那又能济得了什么?坐吃山空,要不了几年,郑家就要轰然倒地了。 见对方脸上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二爷一咬牙:“五郎,所以我打算去一趟浍州!” “去浍州?!”五郎有些懵懂,还没有明白过来二哥话语中的意思,直到抬起目光看到二哥眼中闪动着的阴狠光芒,他才反应过来:“二哥,这如何使得?无论是淮北还是淮南,都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无论哪家大军压来,我们郑家便要成为齑粉!” “哼,淮北淮南?!淮北还有这个心思来过问寿州的事情么?田家一直抱淮北大腿,可时家现在元气大伤,撑不撑得过去还两说呢。淮南自顾不暇,徐知诰只是徐温义子,却凌驾于徐知询和徐知训两个徐温亲子之上,而吴国大权虽然被徐知诰掌握,但杨氏根基不浅,一旦双方反目,哪里还有精力来过问寿州?” 二爷眼睛里闪动着灼灼精光,“浍州军实力不弱,能击退蚁贼,而且我听闻南阳和蔡州本来都有吞并光州之意,却被那江烽以二桃杀三士之谋将光州置于蔡州、南阳和长安之间,让三方都僵持不下,不得不交与他,这等手腕委实让人佩服,若是此子真是人杰,这寿州也许托庇与他,也胜过现在被梅田两家把持!” “这,这,……”五郎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出门之时他就猜到了自己这位二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的宠妾和爱子皆命丧于蚁贼手中,而他又一直认为最大的责任该梅田两家来承担,甚至也对支持梅田两家的淮北淮南极为仇视,只是这浍州江烽有此能耐能掌管寿州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节 练兵 杨堪一直对江烽提出的军队几个训练要义极为感兴趣。 像军队操习之法对于像他这种将门世家出身的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一支军队如何养成,杨堪也有他自己的训练之法,但是江烽提出的几个建议还是让杨堪忍不住意动了。 像队列操练之法,自秦汉以来便讲求阵型操练,但是没想到江烽却提出了要以队列和动作整齐划一为标准,以这种标准规范来约束士兵行为,以此来让士兵更具有纪律性。 无论是谁都很清楚,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就是军纪,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最重要体现就是通过军纪来体现的,击鼓而进,鸣金则退,就是讲的这最基本的军纪军规。 但如何来强化军纪却是一件最麻烦最困难的事情,像寻常士兵,举刀负盾,持枪舞戈,这种单兵战术,易学难精,但起码占了一个易学,只要在军官的拳脚和皮鞭之下,农夫都能很快熟悉,也就是程度不同而已,但是要让这些农夫们形成严格的军纪,击鼓而进,哪怕前面刀山火海也要前进,鸣金则退,哪怕前方遍地黄金珠玉,也一样要撤退,要做到这一点,对于农夫们来说就太难了。 按照惯例,这都需要几场血淋淋的战事才能让这些刚从农夫转化为士兵的泥腿子们稍许明白一些,但江烽告诉杨堪,通过队列相关动作的训练,只要舍得吃苦训练,能够极大的减轻这些泥腿子们的散漫懒惰,而让他们最快速度的适应军纪,学会协同。 军队之所以是军队而与贼寇有着本质区别,就在于有军纪约束下的相互配合作战,最大限度发挥出群体的力量。 为了实验江烽给自己提出的这几个建议,杨堪也专门选了两个营中的四个各方面情况都比较相似的都来做实验,两个都的士兵除了日常训练外,专门加了江烽提出的队列训练,而另外两个都则按照自己原来在广胜军的训练规范来进行,三个月下来,四个都之间的差别明显显现出来了,加入队列训练的两个都明显在日常规范和士兵士气上要高出一截,尤其是在他们的协同配合进攻防守时,更是熟练,整齐划一。 这也让杨堪和其他几个营的指挥使们大为惊讶。 明显的事实总能让人迅速接受,按照江烽给杨堪的建议,第一军五营的编制虽然中、前、左、右、后的排序而来,但是要体现出各营士卒训练努力和军官的得力,那么肯定要有对待上的区别,那么五营之间的对抗演练就是必不可少的,获胜者不但会在日后士卒增补、武器盔甲的发放上有优先权,甚至在一些诸如术法盔甲和武器乃至一些特制的药剂上都会优先保证,这个消息一出来,立即就让整个第一军都沸腾起来了。 江烽还建议在每个军的五营中设立流动红旗,每十天一小比,每一月一大比,打比胜出者,将获得流动红旗,会享受加餐、休假的特殊待遇。 这极大的刺激了各营的军官士卒,也使得第一军的五个营中从一开始就处于一种激烈的竞争对抗当中,迫使军官士卒们都要殚精竭虑的努力来确保自身地位不会被别人夺走。 除了这种对军纪的训练外,江烽更给出了一系列的个人体力训练方式。 在这个时空中军队中官兵呈现出十分明显的区别。 一方面是有着武技基础的一批军官,他们大多因为各种原因自小训练武技,比如江湖门派的传授,又比如家族中某一个成员在这方面有所涉猎的传授,又或者自己因为资质禀赋而被人看中传授,再或者通过其他一些渠道获得这方面的筑基知识,所以在少年期就能开始打好基础。 在进入成年期后,大多已经进入了锻体期这个武道最基本的阶段,偶尔也有天赋特别出众者能达到通脉期水准,当然这是指非世家望族出身的这批军官,他们通过自身努力,与那些自小就有家族武技传授而进入军中世家望族子弟一道成为军中骨干——军官。 而绝大多数士卒则是来自市井农村,他们青少年时代从未接触过武技修行,只是抱着填饱肚皮的想法来加入军队,充其量也就有一把蛮力,甚至很多人连这一点都达不到,这也使得他们和军官阶层有了相当大的距离。 诚然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军官是核心关键,但是如果士卒个人素质能力太差,无疑会极大的拖累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尤其是在两支军队其他方面相若时,士兵素质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正因为如此,江烽给出了一系列的士兵单兵素质训练方式,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一些现代最基本的体能培训方式,诸如武装负重越野行军,比如俯卧撑,比如集体抬木慢跑,又比如武装泅渡,这是江烽能够想得起来的一些训练方式了。 应该说江烽给出的这些训练方式对杨堪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冲击,他不知道这种看似非常粗陋简单的训练方式能够对这些普通士兵起到多大作用,所以他仍然沿袭了惯例,即选择了两个营中的四个都士兵来比较性训练,一半按照惯有训练方式,一边采用江烽提出来的方式。 一个月下来,双方比较差距尚不明显,但是按照江烽提议训练那两个都的食量明显要大一截,但是也能看得出来这两个都士兵的精神面貌和协调配合能力明显要高于另外两个都。 而三个月后,双方的差距更明显,尤其是在体质方面,按照江烽方式要求训练两个都的士兵身体强壮度明显高于另外两个都,这也让杨堪终于放下疑虑,开始在整个第一军全面推进江烽给出那看似简单粗陋的训练方式。 训练场上,挥汗如雨,十名士卒扛着一根碗口粗的原木嘿着嘿着的从训练场上小步跑过。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虽然这些近乎于文盲的农夫在识字上是个大问题,但是在服从性上却逐渐显现出他们的优势,这从他们扛原木奔跑的节奏就能看得出来。 最初是毫无节奏感,甚至一组人不知道该如何配合,结果不是压伤士卒,就是乱成一盘散沙,甚至还被这原木压伤了不少人,但随着日渐熟悉,尤其是队列训练效果展示出来的协同配合能力,使得士卒们开始逐渐适应这种高强度的新式训练方式,前提是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 当然这种原木也是从最初的小碗口粗细逐渐加粗到现在海碗口粗细,甚至更粗更重,这样也能使得他们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负重能力更强。 杨堪站在高台上俯视着硕大的较场内一片沸腾的景象,这让他感到很满足。 相比于许子清的第二军和张越的第三军,第一军是当之无愧的绝对主力,绝大部分经历了蚁贼围城战和蔡州军来犯战两场恶战的老卒和军官都集中在第一军中,而第一批来自大梁的军官和老卒也在第一军中数量最多,这使得这支军队在适应能力和训练强度上都要高于第二军和第三军。 像第三军甚至还在进行着最基础的身体适应性训练,拿江烽的话来说,就让尽可能这帮长期饿肚皮的流民赶紧吃饱饭,让他们身体强壮起来以便适应打仗的需要。 高台木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杨堪微微扭头,是贺德才。 这位现在已经完全进入角色的材官所材官显然对他目前的工作十分满意,而起表现出来的适应能力也让江烽、崔尚等人十分满意。 “杨大人。” “贺大人。” 贺德才拱手一礼,杨堪也回了一礼,这位贺大人虽然性格平和,但是却很讲礼数,迎来送往都是循例而为,绝无出格之举。 “这一批甲胄已经补充完毕,下一批物资恐怕需要等到两月之后方能送来了。”贺德才看了一眼校场内龙腾虎跃的景象,忍不住也抚了抚下颌的短须,“第一军果真不凡,某观第三军与第一军相比,有若婴儿与壮汉之别啊。” “贺大人,你这话让子跃和四郎他们听了肯定要气恼不已了,现在他们也在全面采用新市训练法,而且那帮从颍亳二州来的流民素质也不算差,只是饿得太久所以前期恢复起来慢一些,一旦进入正常训练,提高也会很快,加上四郎后面从大梁招募回来的一批老卒和军官也有不少分到了第三军,所以别小看他们。” 杨堪的话也让贺德才深以为然,每一次押送大批量的军械物资去各军时,贺德才几乎都要亲自随队,一方面是监督,一方面也要去了解各军目前在使用这些武器甲胄和后勤上有什么问题,这也是改进材官所工作的必要举措。 每一次去各军,都能带给贺德才不一样的感受,第三军刚成军时从固始到光州,一路走去,掉队无数,逃兵也多达数十人,但现在虽然还无法和第一军、第二军比,但却也初见气象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节 乍现 “杨大人说得在理,某观第三军战力提升也很快,张李二位大人在训练上也很是严格,只是那帮颍亳流民消耗甚大,在粮食上的需求都出原来估算二成以上。”贺德才点头认可杨堪的观点,“相比之下第二军的情况恐怕要慢一些,许大人在接受刺史大人所提议的训练方式慢了一些,另外在军官老卒上也有所不足,好在现在许大人已经意识到了,正在加紧赶上。” 许子清在江烽给出的训练建议上有些不太认可。 在他看来江烽的这些观点有些异想天开,一支军队的训练之法岂是随意改变的,所以最初他没有接受,而江烽也没有勉强。 一直到第一军和第三军都全面推开并成效明显时,许子清才专门组织了军官分别到第一军和第三军来观摩学习,认识到第一军和第三军的训练效果属实之后,第二军才开始真正采取新法训练。 好在第二军底子虽然不如第一军,却要比第三军强得多,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仍然不是第三军能比拟的,只不过却也被第三军撵上来不少。 像丁满负责的牙军是最早采用江烽提出的新法的。 在牙军上没有条件可讲,毕竟牙军数量上不及三个军,而且确立的目标也就是精锐,所以丁满和黄安锦二人虽然也有些抵触情绪,但是还是坚决服从了江烽这道命令,而这也为牙军节约了几个月时间。 当然这种训练效果上的差异也只有当事人才能感觉得出来,也不是一年半载的这种训练就能让一支军队达到脱胎换骨的水准。 江烽也从来不认为这种冷兵器战争光靠训练就能淬炼成军,他奉信一个观点,一直没有染过血的军队就不配称之为军队,而一支没有经历过苦战硬战的军队,就称不上是一支合格的军队。 杨堪不愿意评价第二军,倒不是有什么嫌隙隔阂,而是因为自己有些敏感的身份。 许子清性格相对内敛深沉一些,毕竟遭遇了许氏灭族之乱后,许氏一族族人都有些敏感,许子清坐上了第二军军都虞候,但是实际上是代行军指挥使的职权,这本来在当时就有些出人意料。 在杨堪看来,或许许子清的武技水准没的说,但是许子清之前只在光州牙军中干过,而且时间也不长就闭关修炼,能不能承担起一军成长之责,他表示怀疑。 他也就此事和江烽提起过,江烽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说他是综合考虑了多方面因素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浍州军内部也有一些传言认为江烽是不是有意要平衡所谓大梁系军官的影响力,所以才会把许子清推到这个位置上。 应该说这些质疑也不无道理,但是杨堪却觉得江烽恐怕不是单纯的要想平衡大梁系军官那么简单,否则他完全可以自兼第一军指挥使,然后让张越或者黄安锦这些老人来担任军都虞候,牢牢掌握浍州军中实力最强的第一军,让自己去第二军。 杨堪估计江烽应该更多的是从政治层面来考虑这个问题,许氏一族遭此大难,又在对阵蔡州军来犯这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加之江烽本人也是出自许氏一族,如果不给许氏一个让其安稳的交代,的确说不过去。 而让许子清执掌第二军就是要给许氏一族一个定心丸。 这要比纳许宁、许静二女为妻妾更让许氏一族放心,毕竟这年头女人再漂亮也难以和军权相比,把许子清放在第二军位置上,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表示了江烽对许氏一族的信任。 在这一点上,杨堪还是认同江烽做法的,毕竟通过许氏一族加强对光州的影响力很有意义。 现在虽然浍州要完全控制光州有难度,但是能够对尽可能的对光州挥影响力,再与长安方面做一笔交易达成妥协,就能够很好的扼杀蔡州和南阳对光州的觊觎,在一定程度上继续把控光州。 而只要确保光州不被南阳和蔡州所得,就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浍州的东面安全,对于浍州来说,这就是一个胜利。 现在江烽已经去了长安,估计这一次应该能够与长安达成一个妥协,共掌光州,这样一来浍州可以安安心心的在浍州积蓄实力,甚至也可以考虑谋划寿州,远胜于与南阳和蔡州在光州这块地盘上纠缠。 “贺大人,我们浍州军现在虽然实力增长很快,但是对于我们浍州来说,三军的实力还是太弱了一点,尤其是你应该明白刺史大人的意图,浍州支撑不起我们现有的军队,我们必须要向外谋求更多的土地才能确保我们可以支撑起更多的军队,才能保证我们不被周围的恶邻们所吞噬,材官所这边在军械军资方面的制作和储备上恐怕还要加快啊,就我们第一军储备的这点儿物资,是打不了一场仗的。” 听得杨堪这么一说,贺德才也吃了一惊。 他当然明白杨堪虽然只是第一军的军指挥使,但实质上是江烽军队中的第一助手,哪怕是与江烽关系更密切的张越都要让杨堪一头,所以话从杨堪嘴里出来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杨堪这番话的含义无疑意味着浍州军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对外开战,可问题是现在浍州军有这份余力么? “杨大人,你的意思是……”贺德才试探性的问道。 “贺大人,我别无他意,但是你也应该意识得到我们浍州当下的局面并不稳固,光州的控制权我们还得要让给长安,这样才能让光州成为我们屏障,避免为南阳和蔡州所乘,但光是这浍州一州之地显然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有更大的战略纵深,否则一当强敌入侵,我们连回旋余地都没有。” 杨堪的话让贺德才皱起眉头,“杨大人是说蔡州?” “都有可能,虽然现在看起来只有蔡州最可能,但是也还存在其他诸多可能,而如果寿州被外人所得,那我们浍州就失去了战略纵深,日后再要寻求突破就难了。” 贺德才虽然已经从军务中慢慢脱身出来,但是材官所还是从事的为军务服务的活计,所以对军队这一摊子也不陌生,也点点头:“刺史大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下这样一片天地已经殊为不易了,但诚如杨大人所说,如果我们抓紧时间突破,也许日后就再无机会了,只是这寿州,如果单单只是霍丘和安丰两县倒也罢了,可这寿春城怎么拿下?如果拿不下寿春城,只拿下霍丘和安丰,安丰就永远处在寿春的兵锋之下,我们不可能长久性的在安丰驻军,一旦寿春获得淮北或者淮南援军支持,我们恐怕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对贺德才杨堪不是很了解,但是听闻对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让杨堪有点儿刮目相看了,起码能看出安丰和寿春之间的关系,也说明这位贺大人在军务上也生疏。 正想和对方探讨一番,却见一名士卒疾步跑入校场,直奔着高台而来,乃是自己的亲卫。 “指挥使大人,浍州来书。”亲卫双手递过一枚小竹管。 杨堪点点头,抬手接过,查看了一下封口处的蜜蜡胶印。 这是术法蜜蜡胶印,一旦被人开启便难以复原,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所以用来传递密函。 现在无闻堂那边也在专门培育野鸽和游隼,专门用于浍州州城与殷城、盛唐、霍山四县之间的信函传递,只是野鸽和游隼的培育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过在光州时光州刺史府下就有驯养信鸽的传统,所以江烽也是一股脑儿将其搬到了固始,目前已经驯化成了有十来只可用信鸽,开始用于日常传递信函。 打开竹管后,信函中也是专用隐语编成,外人绝难明白,但在杨堪眼中却是一目了然。 信中没有太多的话语,只让杨堪把这边军务交代给副手,立即返回浍州有紧急军务商量。 杨堪也有些疑惑,照理说现在江烽去长安,这么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就已经回来了,现在能有什么事情? “贺大人,你来盛唐时,刺史大人回来了么?”杨堪沉吟了一下问道。 贺德才摇摇头,“没有,刺史大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估计起码也还要一个月吧?” “那可有其他外客来访?或者有无其他异常?”杨堪又问道。 “异常倒是没见着什么,不过好像的确有外客来访,好像是崔大人在接待,但我只知道有外客,具体外客是哪里来的,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贺德才很谨守本分,不该自己过问的事情从不过问。 他知道他自己押运这批军资来盛唐时刺史府那边就已经戒严了,但为何戒严,却不得而知。 只是他在押运来盛唐之下去禀报崔尚,崔尚也是几句话就把他打法走了,他也大略知晓是有一拨外客来访,进了刺史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很是神秘。(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节 膏腴之地 崔尚现在的确是面临着异常艰难的抉择。 无人能帮他。 按照当初江烽离开浍州时确立的原则,作为浍州刺史府司马,日常政务他不过问,全权交由长史陈蔚和录事参军杜拓来负责,他的主要工作是日常军务。 但这也仅限于日常军务,崔尚明白自己的权力范围,也清楚自己的强项和短处,日常策划筹谋无人能比得过自己,但是若是战事决断,却绝非自己所长。 所以当初江烽离开时也明确若遇战事决断,当以杨堪意见为主,秦再道、张越、许子清、丁满等人为辅。 以杨堪为主,并非就全部要听杨堪他们的,而且要让杨堪做出决断,也需要为杨堪他们提供足够的情报信息。 这件事情的确来得太突兀了。 虽然早已经在规划筹谋寿州,但是当如此机遇突然来到面前,还是让崔尚有些措手不及。 “寿州军目前有五个军,加上牙兵,大概在一万四千人到一万五千人左右,由于寿州特殊地理位置和州内复杂的势力格局,五个军中有两军是水军,梅田两家各掌一军,剩下三个军是步军,梅田郑三家各掌一军,牙军由梅家掌握,寿州目前没有骑军。” 张万山的汇报有条不紊。 对寿州的情报搜集一直是无闻堂重中之重,所以寿州内部情况张万山也是了如指掌。 “寿州军战斗力如何?”崔尚进一步问道。 “根据细作观察,五军中两军水军战斗力谙习舟楫,颇为善战,但三军步军却乏善可陈,相比之下郑氏掌控的一军战斗力略强,嗯,大概和我们浍州军第二军在伯仲之间,略强于第三军,但比第一军和牙军相差甚远,却已经葬身于蚁贼之手了。” 张万山的回答也符合崔尚的预期。 韩拔陵部蚁贼纵横寿州,寿州军却始终怯于一战,结果导致霍丘和安丰两个粮仓大县失守,郑氏所掌一军也在霍丘攻伐战中被蚁贼全歼,这大概也是导致郑氏觉得平衡被打破,郑氏很难再在寿州立足,想要寻找新靠山的主要原因。 “这么说来郑氏目前在寿州的处境是非常艰难了?”崔尚揉了揉脸颊,皱起眉头。 “寿州格局本身就是以梅田郑三家为主,但梅田二家是以寿春和安丰为根基,虽然也算是寿州大粮商,但要与独霸霍丘的郑氏相比还有较大距离,而且郑氏在寿州还有规模不小的冶铁匠铺。梅田两家垄断了淮水水路运输,下至濠泗楚三州,甚至扬州、苏州,上至颍州、蔡州,整个淮水、涡水、颍水和运河,皆有梅田二家的船队通行其上,其中泗州以上主要是梅家为主,而泗州以下直至扬苏二州这是以田家为主,加之梅家乃是寿州最大盐商,而田家则是寿州最大的布商、茶商并垄断了酿酒业,梅家和时家是儿女亲家,田家嫡女则嫁了吴王杨溥之弟为平妻,所以梅田两家的势力算起来要远胜于郑家,郑家在寿州也是苦苦维系的局面,现在遭此一劫,估计郑家若不求变,只怕就真的很难在寿州生存下去了。” 张万山的话也让崔尚稍微放下了一些心,这说明郑氏向浍州靠拢是有原因和动机的,郑氏赖以为根基的霍丘毁于蚁贼,短期内根本无法恢复,而在寿春,梅田两家各有靠山,意图将郑氏排挤出寿州,这势必引起郑氏的反弹。 士绅豪门之间的竞争也是异常惨烈的,一旦郑氏失势,郑家很清楚在梅田两家的合力夹击之下郑氏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彻底划分殆尽,而郑氏赖以生存的军队已经覆灭,而粮食生意和冶铁生意也正是梅田二家垂涎三尺的,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没有一个坚强的靠山,郑氏必灭无疑。 躺在驿馆中床上的郑弘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当然清楚这一趟来浍州是一次冒险,一旦被梅田两家知晓自己和浍州有了联系,只怕两家就不会再对如何瓜分郑家的生意争执不下,也不会再忌惮淮北仍然在颍亳泗三州肆虐的蚁贼,马上就要对郑家下狠手了。 同样若是被淮北或者淮南知晓自己和浍州有勾连,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淮北还是淮南,都绝不会允许郑家在寿州生存下去了。 在淮北和淮南这些巨擘面前,郑家这点儿力量连填牙缝都不够,这还没有算梅田二家夹杂其中,在这之前,郑家是万万没有想过要去拂逆淮北淮南的心意的,但是现在,郑家还有得选择么? 随着霍丘被攻陷,包括郑弘在内的郑氏族人就都知道大难临头了。 郑家失去的不但是霍丘这个郑氏赖以立足的根基之地,而且还失去了以郑氏子弟为核心的寿州第五军,没有了这支军队,郑氏拿什么来保卫自己在寿春城内的产业? 这个时候郑氏才意识到乱世中没有傍上一棵大树的危险性。 像梅田两家纵然一时间丧失了军队,但是只要淮北或者淮南能够为他们提供道义上的支撑,郑家也不敢去觊觎梅田二家的生意产业,但郑氏背后没有足够大的靠山,虽然与淮北和淮南一些要员贵人都有不浅的关系,但是在这种大事情面前,却又根本算不上什么了,没有人会为你两肋插刀,梅田两家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瓜分郑家的生意产业。 来浍州就是一次赌博,但郑弘别无选择。 大哥身体不佳,精力不济,已经有些乱了方寸,只知道一味向梅田两家示好求饶,可这种情况下,梅田两家岂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早就觊觎郑氏在粮食和冶铁上的生意产业,遇到如此良机,岂能放过? 换了自己也不可能就此罢手,不把郑家吞个干干净净,梅田两家也枉自在寿州立足这么多年了。 现在自己来找上浍州也算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吧,放眼四周,又有谁能对陷入绝境的郑家提供助力? 事实上在去霍丘一看之前,郑弘也没有想过找上浍州,盖因浍州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模糊了,哪怕江烽从寿州手中夺走了盛唐和霍山两县,但盛唐和霍山两县从来也没有被寿春城里的三姓打上眼,在三家眼中,盛唐和霍山更像是野外之地,无足挂齿。 但在亲眼看到了霍丘现状之后,郑弘绝了尚存的侥幸之心。 以霍丘眼下的局面,要重建霍丘根本不是郑氏一家的力量能够做到的,残破不堪的县城,一片白地的郊野,十不存一的百姓,怎么来重建霍丘? 梅田两家不可能支持重建霍丘,他们现在想的是怎么来落井下石瓜分郑家的产业和生意。 这种情形下,怎么死中求活? 放眼望去,似乎只有浍州这样一个不太可靠的选择。 说浍州不可靠,倒不是说浍州实力不够强,事实上浍州军的战斗力已经证明了其实力,韩拔陵部在固始折戟而逃,但却打破了霍丘,横扫了整个寿州,这足以说明浍州军的强悍,但是浍州军是刚从一县之地扩张到一州,刚刚接手了盛唐和霍山两县,他们还有这份力量来干涉寿州么? 郑弘不怀疑浍州掌舵人江烽对寿州的兴趣,没有谁能够对寿州无动于衷。 浍州虽然有四县之地,但是要与寿州三县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无论是田土数量和肥沃程度,还是商业发达程度上,浍州都无法相提并论。 也许浍州唯一比寿州强的就是它拥有一支足够强悍的军队,而这对于梅田两家控制下的寿州来说未必是好事,但对于郑家来说却是福音。 郑弘还是抱着忐忑的心情来浍州的,浍州对其的重视程度也让他看到一丝希望。 但接下来浍州在接待了解之后进入实质性的商谈之后,模糊的态度却让郑弘心又悬了起来。 最关键的是江烽不在,去了长安,这让郑弘大失所望。 浍州司马崔尚没有隐瞒江烽去长安的目的,商谈光州归属和权力划分问题,如此坦率也让郑弘颇为心动,尤其是在了解到原来的固始县令陈蔚已经出任浍州长史之后,他就更为意动了。 这说明庶族出身的江烽愿意与本土士绅望族们分享权力,这也意味着如果郑家能够和江烽达成一致意见,江烽日后也许不介意郑家像陈氏一样获得寿州的部分权力,如果能够挤掉梅田两家,或许郑家还真的能够成为江烽在寿州的权力基础支撑点。 如果能达到这一步,也不枉自己这么煞费苦心的跑浍州一趟了。 辗转难眠,郑弘爬起身来,在房中踱步。 邻房的郑恢也听到了自己隔壁房间二哥的动静,也起身过来,敲了敲门,“二哥,还没有休息?” “五郎,能睡得着么?我也不知道我这一趟来得对不对?之前我也没有给大哥说过,但是我觉得我没做错,如果我没来,我也许会后悔一辈子。”郑弘背负双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沉声道。(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节 蹊径,便道 郑恢一时间也沉默不语。 在来浍州的路上,他就已经和二哥探讨过多番,浍州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们心里都没底。 但就如二哥所说,不来一趟,始终无法释怀。 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寿州,基本上就宣布了郑家会从寿州的上层社会版图中消失。 以梅田两家的心性,断不会容忍已经失去了实力基础的郑家存在,被扫地出门已经是最大幸运,更大可能是被彻底分食。 想到这一点,郑恢一样心里发紧,本来就已经在蚁贼攻陷霍丘上遭遇了重创,如果在被梅田两家横扫出局,郑家就真的无复有起复的可能了。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郑恢认同了二哥来浍州这一行程。 浍州的态度却让人七上八下,难以安枕。 浍州刺史江烽不在浍州,去了长安,而且回来时间不确定,这一趟只怕没有一两个月是回来不了。 主事者不在,留守人员敢做决定么? 尤其是这些人都是江烽在相当短时间内集合起来的,江烽对这些人的信任度有多高? 他们能指挥得动军队么? 没有哪个主帅不对兵权视若拱璧,那个崔尚虽然是江烽的司马,但郑恢不认为一个才来浍州几个月时间的谋士就能替代主帅作出这样大的决定。 只可惜江烽既没有婚配,更没有子嗣,否则倒是应该有能做主之人。 “二哥,现在我们做了该做的,是该浍州方面做决定了。”良久,郑恢才沉声道:“浍州方面是肯定对寿州感兴趣的,这从他们询问所有问题的详细程度就能看得出来,否则他们完全可以敷衍了事,只是唯一遗憾的江烽没有在浍州。” 摇了摇头,郑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们等不到江烽回来了,我敢打赌,这一趟我们回去,梅田两家就要对我们下手,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把浍州拉进去。” “可否我们回去虚晃一枪,就说浍州方面支持我们重建霍丘?”郑恢想了想又道。 郑弘眼睛亮了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一下,缓缓摇头:“不行,这样只会引火烧身,甚至迫使梅田两家立即对我们郑家下手。他们手中有四个军,而我们呢,第五军大部溃灭,现在我们在寿春城里只剩下我们家族的几百私兵,根本无法和他们对抗,而且他们真的把我们给抹平,有淮北淮南做后盾,浍州也对他们毫无办法,没有我们做内应,浍州军要强攻下寿春城代价太大,浍州不会干。” “那我们怎么办?”郑恢也觉得自己兄长所说符合梅田两家的作风,自己有些太天真了。 “还是要让浍州军介入。”郑弘脸色越发阴冷,“只有彻底把浍州军拖入局,我们才能死里求生,否则就算是我们侥幸苟活,淮北淮南也不会容忍,要让浍州军驻扎在寿春城,彻底把梅田两家扫地出门,我们郑家全力配合浍州军,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我们郑家的利益。” “但江烽不在,浍州军谁能做主?”郑恢摇摇头,“那崔尚虽然是司马,但恐怕这等大事他不敢决定,而且浍州军未必会服从他的命令,而长史陈蔚虽然是本地大族,但是我觉得今日他连面都没有露,我觉得恐怕江烽也是有意不让其参与军务,这军权恐怕还是牢牢掌握在江烽一人手中。” 对于自己五弟的观察和分析判断能力郑弘还是很认可的,没错,浍州军的情况他大略了解,三个军,外加不太完整的骑军和牙军,泾渭分明。 第一军是绝对主力,军指挥使大梁系出身的将领杨堪,第二军则是许氏一族的许子清,第三军则是江烽同窗好友张越,骑军和牙军则分别是光州旧军出身的秦再道和大梁系出身的丁满执掌,这种均匀的分配方式也足以说明江烽用心良苦,也说明,没有谁可以在浍州军中独掌大权,除了江烽本人。 “还有一个人也许可以发挥作用,或者说可以做主。”郑弘缓缓的道。 “谁?”郑恢讶然。 “许氏女。”郑弘若有所思,“许氏二女,据说江烽有意取其长女为平妻,纳其次女为妾,我相信这二女可以发挥作用。” ********************************************** “哦?要见我?”许宁目光一凝,瞬即转冷,眉目间多了几分若有所思,“没说姓名?” “没说。”婢女低垂着头,“但婢子看有驿馆军士护送而来。” “驿馆军士?”许宁更是讶然,放下手中书卷。 浍州驿馆新建,只为外界来客而设,这么久来除了举行授任仪式时有外客来使用了外,其余时间一直空闲,寻常来人也没有资格入住紧邻刺史府的驿馆。 没想到来人竟然还由驿馆军士护送而来,要知道驿馆军士几乎都是由牙军中的精锐充任,这也说明来人身份不凡。 “他怎么说?”许宁倒是来了一些兴趣。 难道是长安来人?长安来人又何须这么鬼鬼祟祟,而且找上自己,好像也不太合情理。 纵然二郎不在,但文有陈蔚和杜拓,武有崔尚,哪怕杨堪不在浍州城里,起码许子清也在,怎么会来登自己门? 许宁和许静依然独居小院,只不过小院位置换了,换到了与一干将官们居住在一起,方便警戒保卫。 “他说他来拜访刺史夫人。”婢女小声道。 许宁猛然抬起目光,“刺史夫人?” 这个称谓还不能用在自己身上,江烽还未娶正妻,自己便不能嫁给江烽,平妻须得在娶正妻之后方能娶,倒是妾可以先纳。 “他是这么说的,要来拜会大小姐和二小姐。”婢女补充道。 “哦?”许宁更觉讶异,要见自己和小静,这人是什么意思?“小静回来没有?” “二小姐刚回来,还在沐浴。” “那你去把二小姐也请过来。” 待到许静有些疑惑的过来,听得许宁这么一说,也是茫然不解,“阿姐,这人是谁,来意为何?” “不清楚,所以才让你和阿姐一起见一见。”许宁泰然自若的道。 “合适不合适?需不需要和崔大人他们说一声?”许静还是有些不踏实。 “恐怕崔大人他们也知晓了,并未禁止,说明没什么,见一见再说。” 待到郑弘来到大厅时一眼看到了相对而坐的两位女子。 居左的女子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微微收敛的狭领和现在流行的敞领裙服略有不同,一副半袖披在身上,眉若春山,眼波流淌中却闪耀着睿智的光泽,略略有些偏薄的嘴唇更让这个女人多了几分精明的气息。 居右的女子从脸型上来看一看就知道和左边女子是同胞姊妹,只是脸颊稍微圆了一点,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媚和温润,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绽动着几分好奇,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郑弘见过二位娘子。” “郑弘?可是寿州郑氏郑大人?”许宁眉峰一挑。 连郑弘都没想到这女子居然知晓自己,也大感惊讶,“正是郑某,宁娘子也知道某的薄名?” “久闻郑大人乃是郑氏一族的顶梁柱,郑氏一族能有今日,郑大人功不可没啊。”许宁抿嘴微微一笑,“小女子虽然孤陋寡闻,但是对邻居还是略微知晓的。” 郑弘也不禁有些佩服,作为寿州三大姓中的重要人物,对光州许氏也并不陌生。 许氏双姝在淮南道上艳名远播,淮南道上想要娶许氏双姝的名门子弟不少,连郑氏中亦有,后来眼前这位许氏长女许与舒州周氏,也是引起了不少热议,有传言说这是许氏长女自己选择的,更是引起了一阵轰动,只不过后来局面骤变,许氏一族覆灭,舒州周氏解除婚约, 早就听说此女颇识大体,精明睿智,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宁娘子过誉了,现在郑氏一族处于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所以郑某特地前来浍州求救,没想到刺史大人不在,所以郑某特地来拜会二位娘子,请求浍州军能拯救郑氏于水火之中。”郑弘也不饶圈子,直接步入正题。 “哦?郑大人怎么这般说?蚁贼已然离开寿州南下,现在正该是寿州士绅民众齐心协力,恢复重建的时候吧?” 许宁内心又惊又喜,但是还是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淡然一些,只有坐在一旁的许静才能了解自己这位阿姐,被郑弘这番话给说得心花怒放了。 “宁娘子恐怕也知晓霍丘被蚁贼攻破吧?我们郑氏一族损失惨重,现在霍丘城破败不堪,城外更是白地一片,我们郑氏元气大伤,只剩下寿春城里那点儿祖产了。”郑弘咬牙切齿,“这也罢了,可我们郑家却摊上了两头虎狼同城,随时准备吞噬我们郑氏一族,所以郑某才冒昧来浍州求援于浍州军,希望二位娘子能帮郑某说服浍州军中诸位,撑郑家一把。”(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节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2@???-w?????;?x?_?)k??)'????u,?$&????,??7??j??美微蹙,看了一眼对方,“郑大人是不是找错人了?如果郑大人真的希望浍州军介入寿州,应该去找崔尚崔大人,他是浍州司马,负责浍州日常军务。”\r 郑弘笑了起来,身体向身后胡椅一靠,朗声道:“宁娘子,我当然知道崔大人在负责浍州日常军务,可是他只是负责浍州的日常军务,介入寿州,算是浍州的日常军务么?这是要出兵寿州!哪怕崔大人内心再支持认同,但是他的身份限制了他的权力,在刺史大人不在的情况下,某认为他不太可能对这样大的事情作出决定。”\r 郑弘的语气极为强烈,充满了感**彩,也让许宁颇为意动,“郑大人觉得小女子有这个权力?郑大人又凭什么觉得小女子会支持出兵寿州?”\r “先说第一个问题。”郑弘好整以暇,“江大人尚未婚配,但是据某所知已和宁娘子有了婚约,而且某也闻静娘子与江大人系青梅竹马,日后可能也是一家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浍州军上下应该清楚江大人和二位娘子的关系,也应该相信二位娘子会站在江大人利益角度,这种情况下浍州军上下会认同二位娘子的身份。”\r 略显牵强,但是也说得过去,许宁想道。\r “第二个问题。”郑弘继续游说,“久闻宁娘子在光州时便智慧过人,识大体,明大局,相信在这个时候,寿州对于浍州军的意义有多大,也清楚如果没有我们郑家的内应,浍州日后再想要取得寿州,会多付出多少代价,可以说现在取寿州,正当时!”\r 郑弘的语气再度激烈起来,也冲击这许宁的心防。\r 对于第一个问题,她明白再多言也没有意义,浍州军认可不认可,不是她和郑弘讨论就能得出结论的。\r 但第二个问题,她需要郑弘来说服自己,否则她不可能去贸然做出这种去说服崔尚和杨堪、秦再道和张越等人的决定,自己的身份更是一种双刃剑。\r “郑大人,既然你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全了,小女子在虚以推诿就显得太过虚伪了,小女子想听一听你给崔大人他们的建议,浍州军怎么能在最小代价的获得寿州?而为什么说现在是取寿州最好时机?以及你们郑家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许宁坐直了身体,一只手靠在茶几上,正色道。\r 名不虚传,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把问题考虑得如此透彻而周全,郑弘心中暗赞,难怪会别出心裁的自己替自己选夫婿。\r 只可惜生在光州许家却是女儿家,为许家所累,未能成就大事,但若是此女嫁与江烽,却不知道对江烽是祸是福,不过现在在郑弘看来却是好事,起码比一个看不清形势的庸人要有用得多。\r “宁娘子,静娘子,某来此,也就是想要向二位娘子阐述某的看法。”郑弘镇定自若的点点头。\r 这一谈就是一个时辰。\r 郑弘也是有备而来,知道对于许宁这种性格清冷心细如发的女子不能隐瞒什么,谈了寿州现状,谈了郑家的现状,谈了他给崔尚的建议和意见,谈了存在问题和风险,谈了郑家的想法和要求,和盘托出。\r 许宁也问得很细,很多关键问题也是三番五次的询问,务必要搞清楚,显然是动了心。\r “宁娘子,某没什么好遮掩的,现在郑家的局面很危险,没有你们介入,郑家很有可能就会被分别有淮北淮南支持的梅田二家扫地出门,撵出寿州,正因为如此我们郑家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和浍州合作,共谋大业。如果浍州不能在短时间内进入寿州,某可以确信,日后浍州要进军寿州的机会就很渺茫了,一旦淮北和淮南任何一方缓过劲儿来,他们绝不会允许浍州把手伸入寿州。”郑弘用这样一句话来做了总结。\r “郑大人,您言重了,郑家就算是和浍州合作,也绝非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梅家可以和淮北眉来眼去,田家可以和淮南暗通款曲,怎么就不允许郑家和浍州把臂言欢?”\r 许宁拂弄了一下额际垂落下来的发丝,因为兴奋有些微微发红的脸颊更透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媚意,看得郑弘都有些意动神摇,暗呼果然是红颜祸水,让人情不自禁就欲迷醉其中。\r “郑大人先前说的那些,小女子都听明白了,嗯,就请郑先生先行回驿馆,小女子还要细细斟酌一下,至于最后会有什么结果,小女子现在不敢保证,但是请相信浍州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r 把郑弘送出门去,许静有些坐不住了。\r “阿姐,你真打算要过问此事?”\r “小静,你觉得我不该过问这件事情么?”许宁目光溶溶如水,落在表情有些烦躁的许静脸上。\r “阿姐,我不知道。”许静摇摇头,与姐姐对视,“二郎不在家,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我们该不该过问,如果他在,也许要好一些,但如果他不在,是不是该由崔大人和杨大人他们来做判断更妥当一些呢?”\r “如果他们能够作出决定,那当然再好不过,可如果他们无法做出决定呢?”面对妹妹的质疑,许宁反问。\r “如果他们无法作出决定,那就说明这件事情超出了他们的职权范围,那就等到二郎回来!”\r 许静也提高了声音,她相信姐姐明白她的意思,这种时候更应当要避嫌,如果冒然插手,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引发有些不必要的后遗症。\r “可如果时间不允许呢?有些时机是失不再来,尤其对于我们并不算强大的浍州来说,抓住一个机遇,也许就能为我们赢得几年的发展时间,小静,寿州的重要性我相信哪怕是你也应该清楚,二郎一直在谋划寿州,现在送上门来的机会,我们能因为他不在就放弃么?郑弘也说了,时间稍一拖长,恐怕郑家势力都被梅田二家彻底拔出,谁来当我们的内应?没有内应,寿州岂是那么容易拿下的?也许那就要付出上千上万士卒们的性命!我们不能失去这个机会!”\r 许宁提高了腔调,目光中也变得有些咄咄逼人,“阿姐知道阿姐这么做可能会引来很多人的质疑、攻讦和非议,甚至可能破坏阿姐刚和二郎融洽的关系,阿姐也完全可以坐看闲庭,不参与介入,但是阿姐不会那么做,因为阿姐觉得这对我们浍州有利,对二郎更有利!阿姐也相信二郎能够理解我的想法!”\r 许宁的话终于打动了许静,微微动容的许静看着姐姐有些潮红的脸颊,甚至有些湿润的眼眶,她能感受到姐姐内心的坚强和不屈,也能感受到姐姐在面对外界的风言风语所承受的种种委屈。\r “可是阿姐,如果崔大人和杨大人他们仍然不接受你的意见呢?”许静犹豫了一下之后才道。\r “我心已尽,便无遗憾。至于说决定本来也就该他们来作出,我只能说是给他们一份建议,从我这个角度给他们的建议,让他们斟酌,甚至我也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份保证,在二郎回来之后会如实表明态度的保证,但决定只能是他们来作出,二郎没有授权给我来做这个决定。”许宁淡然道。\r **************************************************\r 堂内气氛凝重。\r 遇上这样一件大事,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考验。\r 张万山把无闻堂所有掌握的情报全数进行了汇报,崔尚也把郑弘郑恢两兄弟反映的情况作了一个介绍,两方面的情报结合起来,基本上能够让在座众人对寿州,尤其是寿春的情况有了一个大致了解。\r “啧啧,郑氏兄弟还真是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啊。”杨堪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寿春城里尚有一万余兵力,纵然其水军战斗力可以打一个折扣,纵然寿州军的战斗力堪忧,但蚁多咬死象,又是在他们地盘上,这一仗不好打啊。”\r “关键在于郑家能够提供多大的助力,能不能替我们骗开城门?还有,若是我们大军进入寿州境内,如何避开寿州斥候?寿州再是孱弱,恐怕最起码的斥候探马还是要放出来吧?”张越也皱起眉头。\r “两百多里地,就算是我们从盛唐潜行,但顶多能隐匿两三个时辰,这段距离我们急行军也就是五六十里地,也就是说,寿州探马斥候在发现我们之后,我们还要连续行军一百多里地到寿春城下确保不被发现,然后还要郑氏族人圆满的协助我们打开城门而不出意外,然后还要以少胜多的控制住城内一万多寿州兵不被其翻盘,这怎么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r 丁满的话语里也多了几分戏谑的味道,但是只有熟人才知道这家伙话语里更是充满了一种嗜血的兴奋,越是这种高难度的战事任务,才更能吸引人。(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节 授权 >?e?m/'??w8n?p?ng??1s>???g?v?c-sv?6/4t???az?????座的众人大多明白丁满话语里的含义,但是他所说的这些却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客观困难,没有谁能忽略这些。\r “阿满所说还只是表面存在的,真正落实到具体细节上,还有很多问题,甚至某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这一仗如果要打,风险极大。”\r 接上话的是张挺,这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r 这家伙来到浍州之后,之前一直没有明确身份,而是一门心思观察浍州军的战斗力,寻找浍州军存在的问题短板,为江烽提供参考依据。\r 应该说这家伙的眼光相当犀利而独到,所以每每提出的问题都是一针见血,尤其是对第二军存在的问题更是提出了许多。\r 这既让许子清感到恼火之余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所指出的问题非常关键,对第二军的战斗力提升有很大的帮助。\r 以至于许子清私下里都向江烽建议是不是让张挺来担任第二军指挥使,他本人愿意继续担任军都虞候,协助张挺。\r 虽然在军事训练上所发意见颇多,但是在军务战略上张挺却甚少发言,不过无论是崔尚还是杨堪都对这个家伙的性格十分了解,言不轻发,发必中的。\r 一直到江烽离开浍州赴长安时,江烽才征求了张挺本人意见,问他愿意不愿意担任第一军的军都虞候,也就是为杨堪当副手,在整个浍州三军中,能压张挺一头的也只有杨堪了。\r “过之之意是这一仗我们不能打?”杨堪不信这家伙改了本性了,越是有挑战性的东西,这家伙才越有兴趣。\r “不,我们应该从逆向来考虑问题,越是大家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那么敌人才会越是大意,因为大家都觉得不可能,所以在很多方面就会麻痹大意,就会放松警惕,哪怕是有一些迹象预兆,他们也会主动的过滤掉,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张挺摇头,“如果真的当我们在浍州大干特干,军队也都训练好了,估计有点儿风吹草动,寿州都会严阵以待了,那我们即便是能拿下来,也会付出超出我们接受范围的代价。”\r 张挺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静下来。\r 夺取寿州是浍州军上上下下心照不宣的秘密,哪怕从来没有在正式场合下将这个目标公布出来,但是所有的工作重心都是围绕着寿州旋转,哪怕是再对浍州有感情的诸如秦再道、张越等人,也明白寿州的价值和意义是浍州不能比的,更不是光州能比的。\r 浍州的价值在于其战略位置,扼荆楚和江淮与中原咽喉要隘,而寿州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其划分淮北淮南,更在于其扼守了淮水这一巨大的水运通道,沿淮直下可以直入运河,辐射整个淮北、青密和吴越,溯淮而上,可入涡水、颍水,深入蔡颍两州腹地,兼之有三县粮仓丰沃之地和寿春商埠,可以说拿下寿州便可虎视淮南,亦可染指淮北。\r 所以对浍州来说,夺下寿州,也就意味着王霸之业可期了,这是浍州诸将从上至下一致的看法。\r 寿州必须要拿下,但之前这只是浍州的一个远景目标,毕竟以浍州的实力,要硬拼寿州,哪怕没有淮北、淮南的介入,如果寿州军仍然以龟缩之势抗衡蚁贼的方式来对付浍州军,浍州军没有希望。\r 浍州诸将们甚至包括江烽在内也考虑的是先强化自身军事力量,然后看是否能获得朝廷大义,再以大义压人,先行吞并霍丘和安丰这两个无险可守的县份,困死寿春,最终达到解决寿春问题。\r 当初崔尚和江烽初步估算了一下两三年内能把整个寿州收入囊中已经算是比较快的了,这还要看淮北淮南局势变化情况。\r 现在这一个机会却如此突兀的浮现出来,来的这么突然,以至于大家心态都有些失衡,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r “过之,依你之见,这寿州我们是该取了?”杨堪目光宁静,注视着张挺。\r 这个家伙居然拒绝了给自己当副手,据说他给江烽的回答是他更愿意去第四军当指挥使,还真有点儿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味道呢。\r 不过杨堪也能理解张挺的心思,第一军已经基本定型,他张挺加入进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如果能够单独执掌一军,尤其是能独自打造出一军来,那无疑能让他张挺在浍州军中的话语权大很多。\r “要解决取与不取的问题,要搞明白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我们刚才探讨的问题,那是战术层面的,涉及到诸多细微环节,可以一个一个来探讨,我觉得我们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那就是战略决策上的问题,那就是刺史大人不在,谁来做这个决定?我们大家在一起是否就有这个权力做出这个决定?呃,别怪某多嘴,有些东西我们还是要考虑清楚再来决定,以免日后……”\r 所有人心里都浮起一种古怪的念头,谁他么说这家伙特立独行孤傲不群?能把这一层一般人都未必能想到的问题都想透,这特么不是人精还能是啥?\r 虽然都在内心里嘀咕这家伙,但是谁都知道这话却刺中了核心。\r 江烽不在,谁能作此决策?崔尚?杨堪?日常事务当然不必说,但这出兵寿州显然不属于日常事务了,他二人有此权力么?\r 江烽授权了么?\r 有些微妙气氛笼罩着全场。\r 无论是崔尚还是杨堪,都不可能就此发言,哪怕是张越这种江烽的总角之交,也不敢在这种问题上轻易表态。\r 大权岂可轻易授人?尤其是军权。\r 脚步声把场内有些凝滞的气氛撕破,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门口,如无特别事情,是没有人来干扰这种军务会议的。\r “司马大人,宁娘子静娘子请见。”\r 崔尚微一愣怔之后,目光环视一圈,其他所有人目光都有些复杂,许宁许静请见?\r 这个时候请见?明知道这是军务会议,仍然请见,分明就是要参加这个会议,这合适么?\r 此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没有法理上妻室和子嗣的主公是多么危险而麻烦。\r 一盘散沙需要一个凝合剂才能将他们凝成一块铁板,一群狼需要一头狮子来带领才能成为强大的力量,而江烽就是这个凝合剂和狮子,一旦他缺位,就没有人能把他们扭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力量。\r 无论是杨堪还是崔尚都不具备这个能力,而秦再道张越这些人更不用说。\r 但这位还只是和主公有了婚约的宁娘子就行么?还有那位好像从来不参与这些事务的静娘子?\r 许静当然是不愿意参与这种事务的,但是她更担心自己姐姐的出格举动,在她看来自己姐姐的行径是在刀口舔血,极其危险,稍不留意无论结果如何都会伤及自己,但是许宁最后说的那番话还是打动了她。\r 既然如此,许静干脆就和许宁一道来了,日后若真是二郎怪罪起来,许静也可以为阿姐承担部分二郎的怒火。\r 为许宁和许静摆设位置都让崔尚为难了一番,上首只有一个位置,那是江烽的,许宁和许静当然无权去坐那张胡椅,但若是将二女位置摆在下首,似乎也不太符合规矩。\r 最终只能在代表江烽的胡椅背后摆放了两张椅子,姑且把二女算作了江烽房中人吧。\r “崔大人,诸位大人,想必大家都知道小女子的来意了,小女子无权替二郎做主,但是之前郑弘来小女子介绍了寿州当下的情况,小女子来的目的只是要表明一个态度,寿州是二郎一直念念不忘所要谋取的所在,如果在战术上这是可行之举,而诸位囿于权责范围,担心因为擅自做主做出某个决定,小女子在此可以承诺,无论最终结果如此,这一责任由小女子来承担!”\r 许宁一坐定,便开门见山的阐明了来意,表现出来的气势让崔尚、杨堪、秦再道、张挺等人都是眼绽精芒,张越、许子清、鞠慎和黄安锦等人更是表情复杂。\r 堂内诸将一时间窃窃私语起来,崔尚也是微微一皱眉头,“宁娘子可知晓当下寿州情况?”\r “略知一二,但是小女子以为这不重要,决定权在诸位,小女子只是要明确一点,请诸位无须担心擅权这一罪名怪罪到你们头上,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同样君在外,将领便有擅专之权!”\r 一席话终于让诸将有些动容了,这是在代表江烽授权了,崔尚和杨堪心中都是微动,许子清更是震惊。\r 他们是知晓一些江烽和许宁之间的关系的,许宁代表江烽授权,无论结果如何,若是江烽日后回来不曾追究,那么也就意味着许宁已经在江烽背后站稳了脚跟,江烽已经变相的承认和认可了许宁,这份权力堪比正妻!\r 江烽在这里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这才是真正的心机婊啊,把权势一道玩得炉火纯青,借势的手腕,你不得不佩服,鞠蕖和许静与其相比简直就是小学生和博士的差距。(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节 定计 #?9?r0f??0??7??}???42??yc??u?:e???i>nz?6?c3???和许静离开之后,诸将的意见趋于一致。\r 这个机会不能失去,现在的关键在于条件是否成熟,也就是说目前存的诸多问题和困难能否解决和克服。\r 一个一个的问题被提了出来,并进行探讨和论证。\r 首先是出兵数量问题,寿州军在寿春城内数量达到一万多人,就算是之前一切顺利,夺下寿春城之后,要控制住寿春城不被寿州军反噬,哪怕寿州军的战斗力不足,浍州军的数量都不能太少,按照诸将商讨的结果,起码需要七千到八千的兵力,这意味着现在的浍州军几乎要倾巢而出。\r 但目前第三军的战斗力尚未形成,仅有第一军、第二军可堪一战,如果加上两个营的骑军和两营牙军,勉强可以凑足最低限。\r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基本上确定了第一军、第二军加上骑军和牙军全数加入对寿州这一战。\r 确定了参战兵力之后,这才开始商谈具体细节。\r 按照郑氏兄弟提出的方案,夺下东门,从东门进城。\r 寿州城除了北门是水门外,西门和南门是主要陆路进出通道,而东门虽然也存在,但是一出门不远便是肥水码头,东溪和北溪沿着肥水注入,还有东台湖,使得这一带林荫匝道,风景优美,乃是寿州著名的风景名胜区,著名的导公寺(东山寺)便建于此。\r 北门是水门,也是寿州军两军水军驻扎地,主要是防范北来的敌人,尤其是防范蚁贼从寿春附近河段渡淮。\r 西门和南门都是商旅出入的重要通道,所以梅田两家在这里也驻扎有重兵。\r 唯有东门因为并非主要出入通道,城门较小,仅有西门和南门不到一半大小,平常主要是供出入导公寺礼佛和到东台湖游玩的达官贵人士绅们使用。\r 郑氏兄弟的意见是从东门入城,控制住东门之后,浍州军可以趁夜袭击西门和南门驻军,暂时不理驻扎在北门的水军,因为水军部分驻扎在北门外码头附近,部分驻扎在北门内营地,一是距离较远,二是较为分散,三是其战斗力相对较弱,只要消灭了西门和南门的寿州军,便可基本上控制住寿春局面了。\r 东门的守卫兵力较弱,只有一个营的兵力,其中营指挥使虽非郑氏子弟,但也非梅田两家的子弟,而是出身导公寺的俗家弟子,同时也娶了郑氏女子,也正因为如此,郑氏兄弟才有这份把握。\r “两军兵力都集中在盛唐,对外如何解释?”\r “可以以天柱山霍山一带出现大量盗寇为由,我们两军要进山清剿,……”\r “可以先行虚晃一枪,让第一军摆出南下霍山的姿态,第二军沿决水南下,也作出要到霍山剿匪的动作,暂时性的避开耳目,……”\r “斥候如何遮断?从盛唐到寿春这一线虽然不算是寿州军重点防御区域,但是肯定会有斥候细作查探,必须要遮断这一线斥候向寿春传递消息,才能确保我们大军北进不被发现,……”\r “亲卫队可以配合无闻堂先行进入安丰一线,沿着安丰到寿春这一线,多重布防,截杀寿春的斥候,只不过要想做到万无一失,把所有的斥候都拦截到位,谁也没有这个把握,只能说是尽最大努力,……”\r “郑家在寿春城里可动力的私军有多少?某更担心我们入城之后能不能控制住局面,一举拿下南门和西门驻军,哪怕是趁夜,也不容易,一旦北门的水军动起来,有可能就会演变成一场混战,必须要震慑住北门水军,让其不敢妄动,……”\r “那就只能用骑军布置在眼顺河大街一线,一旦水军敢露头,骑兵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杀,迫使其不敢越雷池一步,确保这边拿下南门和西门驻军,……”\r “梅田两家的武道高手情况,恐怕我们还要合计合计,梅家第一高手梅况乃是固息前期高手,不过年龄偏大,田家的第一高手田春来据说也已经是太息后期的高手了,不过听闻此人已经去了江宁,不知道……”\r 一旦进入实质性的讨论方案,诸将便开始把所有心思放在了方案研究上。\r 崔尚精于策划,在郑氏兄弟将所知晓的情况和盘托出之后,他便结合张万山的情报拟出了两套方案,但这都只能算是纸上方案。\r 这两套方案在家经过筛选后也迅速形成了第一套方案为主,第二套方案做备用的计划,然后就是由诸将来对这两套方案进行商讨,提出问题,一一进行解答或者修改。\r 每一套方案都要经过反复的斟酌雕琢,最后还要让郑氏兄弟二人来进行评判,查缺补漏。\r 唯有他们才是对寿州最熟悉的人,哪怕是无闻堂派在寿春城里的细作也无法和他们两兄弟这种对寿春城内外了如指掌的角色相比。\r 方案的讨论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晚间。\r 计划不如变化快,任何一个新获的消息都能够对方案计划造成影响,所以这个方案哪怕是到实施之前的最后一刻,都一样存在改变的可能。\r 一直到第二天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崔尚才揉着血丝浸润的眼睛舒展了一个懒腰,“七郎,差不多了,主公也说过,尽人事听天命,某自信,把能考虑到的都已经考虑到了,但谁都知道战场上千变万化,具体如何操作就只能靠你们这些为将者灵活机变了。”\r 厅堂中只剩下了崔尚、杨堪以及张挺、张越四人。\r 崔尚的话让其他三人都有些压力,的确方案是死的,战场却是活的,方案只能做一个大概,很多东西都不确定,只能靠为将者临场发挥应对了。\r “子跃,这边就交给你了。”杨堪耸了耸肩一笑,“人生能得几回搏,这话某是听主公说的,某觉得很合意,宁娘子的话也很有道理,寿州我们志在必得,那么终究要一搏,那就宜早不宜迟。”\r 张挺的目光还在地图上逡巡,略略发青的面颊下颌多了几许胡须茬儿,似乎是没听到杨堪的感慨:“白陵,某觉得单靠一千骑军难以阻挡水军的增援,恐怕我们要再安排一道防线,或者说把这段线缩短,让寿州水军登陆之后也难以迅速突破。”\r “哦,过之觉得该如何?”崔尚目光也落到了地图上。\r “在这一线纵火,这一线是木材市场,从北门延伸到码头外,大多是经营木材的店铺,引火器物甚多,以某之见,若是能带一二名火性术法师沿着这一线以术法防火,便能将水军增援通道阻断,迫使其要么出城绕行,要么就只能从右翼过顺河大街,而两营骑兵若是能以夹击之势,控制这一线便要容易许多,甚至还能抽出部分骑兵增援南门和西门。”\r 几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凉气。\r 沿着张挺的手指一划,整个北城大半都被划了进去,这一线商铺大多都是木质结构房屋,若是在这一线纵火,就不简单的是烧毁木材市场那么简单了,整个北城一大半都可能被卷进来。\r 这放火容易,灭火却难了,弄不好就真的要演变成一场全城大火,烧成一片白地都不是不可能,那带来的后果就难以预料了,尤其是在夜里。\r “过之,这合适么?”张越犹豫了一下,“一旦起火,若是遇上有风之夜,恐怕难以控制。”\r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一直在考虑,我们两军对两军,要加上牙军两营才算是勉强持平,纵然我们在战斗力上要强于他们,但是一夜之间我们能彻底歼灭他们么?水军两军五千人不是五千头猪,他们肯定很快就会发现问题,骑军只有区区一千人,而且是在城内,街道四通八达,难以彻底遮断,所以必须要这样。”\r 顿了一顿之后,张挺又道:“寿春城内望火楼不少,防隅军亦是不少,相信他们能很快反应过来,控制火势不至于蔓延,……”\r 众人皆不语,这种话也就只能听着,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如果被水军增援,那带来的危险更大,一旦突击歼灭不利,恐怕寿州军的反扑就会让浍州军进退两难。\r 见其他几人都没有再说,张挺也就在方案上增添了这一条。\r “或许在控制寿州之后可以给当夜受损失的住户适当补偿,这种事情怕是难以瞒过人,以失火来解释,说不过去。”良久,崔尚才这么来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说辞有点儿牵强了。\r 杨堪和张越都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很麻烦,一夜之间恐怕也还不仅仅是起火那么简单,进城之后血战一场,有太多不可控的变数在其中,杀红了眼的士卒们会干些什么,谁也说不清楚。\r 战争也本来就是如此血腥而残酷,如果过于去考虑敌方的感受,过于仁慈悲悯,这场仗也就没法打了,还没有听说过哪一场战争不死人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种好事在历史中实在太少。(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节 气运 江烽并不知道寿州局面骤然演变成这样,他还是按部就班的从潼关入虢州,再入陕州,踏入都畿道。 从虢州入陕州时,江烽专门去了函谷关和桃林塞一行。 桃林古塞,战气森严;函谷古关,巍然屹立。 虽然函谷关已然驻扎有梁军,但是这里乃是和关中接壤,事实上关中和大梁现在冲突可能性不大,所以大梁在此驻军的数量并不大。 “这就是函谷关?” 勒马驻足,刚刚调下马来,话音未落,一股森然战意沿着函谷古道汹涌而来,让江烽竟然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压倒感,冲击得他不得不微微下蹲身体,摆出一副全力相抗的姿态。 江烽也只是来这里感受一下当年战国秦汉时的那份古意,江烽陡然间也觉得自己的元力玄气似乎又有了某种跳跃绽放的气机感应,这让他也是颇为惊讶。 或许是这种千年来厮杀征战无数次的古战场,本身就积郁了大量的杀气战意,这种杀气战意与江烽本身体内的元力玄气相互激荡,使得本来就经过了伐骨洗髓的江烽更是有了一种振翅欲飞的冲动。 江烽意识到或许自己所修炼的这种五禽功筑基异常厚实,但是想要突破却不容易,总需要寻找到一些契机。 要么是通过恶战苦战把潜能激发到最大,要么就是要寻找这种战场,本身就孕育积淀了浓烈战气气机的所在,来与自身的元力玄气互为激荡吸纳融合,进而实现飞跃。 这是函谷旧关。 扼关东关西之咽喉,俯瞰中原。 江烽异变提聚元力玄气抗衡,一边四下打量感知着这突如其来的气机冲击。 重重叠叠的战意就像是铺天盖地的狂澜,一浪高过一浪的向江烽卷来,江烽只感觉自己就像被抛上浪峰的小舟,时而直飞九霄,时而钻入浪底,几乎要把他全身经脉冲散。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古战场上的杀意气机的偶然触发,简直就像是深陷一个巨大战场的中心漩涡中了。 汩汩的汗珠从额际、脊背上不断涌出,江烽的双足已经深深的扎入了泥土中。 此时的他脚步已经慢慢变成了马步,缓缓下蹲,双手也已经深深的插入到泥土当中,似乎在以一种无比诡异的姿势来吸纳来自泥土中的力量,抗衡着外来的巨大压力。 鞠蕖和楚齐突然间见江烽给摆出这样一个防御姿势,也是大吃一惊,两人都赶紧拿出兵器,四下戒备,只是二人却完全觉察不到有什么不对,四处逡巡,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江烽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仿佛这一股战意的袭来是完全针对自己的,或者说正好是自己触动了某一处大阵机关一般。 周围数十步内都渺无人烟,这是函谷古关的古战场,在汉函谷关和曹魏时代的新函谷关设立之后,这里的重要性已经大大下降了,甚至已经被荒废了。 周遭都早已是莽莽树林,间或能看到湮没在杂草和灌木中的小道,那都是这周围猎人药农踩出来的野径。 沿着山谷向上苍翠一片,偶尔山鸟惊飞而起,袅袅云烟覆盖在山巅。 此时的江烽已经来不及多想了,甚至连旁边的鞠蕖和楚齐的询问都无暇回答,他所有精力都已经放在了抵御这突如其来,甚至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气机冲击上来了。 一浪接着一浪的气机从四面八方涌来,瞬即便闯入自己身体的经脉中,在自己体内如万马奔腾般的飞驰起来,不断的挤压冲撞着自己体内的经络脉穴。 几乎是一个周天之后,江烽就感觉到自己的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便已经扩展了一轮,这让他既惊又喜。 惊的是这种飞速运行的气机流似乎毫无停止的迹象,喜的是就这么短短几息时间里,自己便已经从养息前期步入了养息后期,杨堪在这里只怕要眼红得充血吧。 江烽努力的稳住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断的在在虎踞和熊蹲两个养气姿势中变化,以便于能够承受得住这种来自天地之间的气机冲击。 虎踞可以让自己身体更舒展,可以更稳健的承受来自空中的气机冲击,熊蹲则能更稳固,让自己可以借助四肢接地来吸纳包容来自地面的气机冲击。 每一轮周天运行几乎都出乎江烽的意料,运行速度也越来越快,当七个周天运行完毕之后,江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脉络穴位开始出现异化并颤动。 他虽然尚未接触到这一层面,但是却已经从杨堪的突破那里知晓了一些气机征兆,这是突破太息期壁障的迹象。 难道说自己竟然就这样一举突破壁障进入太息期,和杨堪并驾齐驱了? 够了,够了,江烽内心狂喜之余也是惊骇莫名,可以停下来了,这份机遇留给别人吧,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经脉便已经承受不住了,要经脉炸裂气血冲顶了! 只可惜涌荡的气机哪里会听江烽的内心独白,仍然从天地间浩然涌来,不断的闯入江烽体内。 噼噼啪啪的气穴脆响不断在江烽体内沿着经脉一路向上,江烽骇然之余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祸是福,每当稍稍遭遇阻滞,便有更凶猛的气机更迭而上,不断突破,不断攀升,就像一瓶不断装盛的水,慢慢要溢出瓶口。 “轰!”江烽只感觉自己眼睛一黑乍亮,耳朵里也就像从地处骤然飞行至高处一般短暂的耳蒙,整个五脏六腑七窍都陡然打开,一股子从未感知过的鲜活气机萦绕在自己体内,洋洋洒洒,蔚为大观。 **************************************** 山巅,桃林深处。 两名道装男子正在弈棋。 “咦?”年长男子讶然抬起目光望向山下,“有人居然闯了我的先天阵图。” “师尊,闯了就闯了吧,这么久了,过往猎人药农也不少,……”另一个只有三十来岁的道装男子不以为意的道,目光仍然落在圆石棋盘上。 “不,大郎,这人居然进入了阵眼,咦,还激发了阵图?!”年长男子惊讶的站起身来,“这怎么可能?” “啊?”年轻道装男子也有些惊讶的扬起目光向下望去,“真的有人闯入,咦,居然还能抗御师尊的阵图?” “不,没人能抗御这种先天阵图之气,这个家伙是在吸纳,并用之伐骨洗髓,只是我这是专门为大郎你设置的,这个家伙居然运用于自身,截了大郎你的气运,枉费了老夫九九八十一天的搬运心血,老夫倒是要看看此人是谁。” 二人身体微微一纵,身体便窜入空中,如星飞电射,转瞬之间便已经到了山谷阵图气穴布置之处。 鞠蕖和楚齐已经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而那吴瑕也是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呆呆的缩立在一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烽此时已经全身湿透,整个衣衫犹如水浸一般,熊蹲之势已经成了一种惯性,此时的他无论是心力还是体力都已经无法支撑。 鞠蕖和楚齐也不敢上前搀扶,这种修炼过程中稍有外力触发也许就会走火入魔,尤其是不知其底细的情况下,更忌讳外力介入。 眼睛余光注意到了两道身影从山上下来,迅如惊马,转瞬即至,鞠蕖和楚齐都来不及多想,赶紧摆出一副防范架势,“来人止步!” 楚齐的话刚一出口,一股沛然之力便浮空而至,挤压得他连气都难以呼吸,只看到自己和鞠蕖乃至身后的吴瑕三人竟然被那前面老者隔空一甩拂尘,竟然三人身体都冉冉浮空,后退到几步开外。 “休得妄动!” 无论是鞠蕖还是楚齐,都骇然莫名。 鞠蕖更是震惊,哪怕是在行刺杀之举面对刘玄时,她也未曾感受到如此深不可测之力,这个道装老者是何来路? “啊?二郎?!” 跟随在道装老者的年轻道者又惊又喜,脸上浮出兴奋喜悦之色,“真的是二郎?” “大郎,你认识此子?唔,根骨倒是不俗,咦,和你有些相似,嗯,这筑基之法倒是和你相似,对了,大郎你说你有一弟,莫非就是此子?”道装老者听闻自己身后的徒弟一说,立即明白过来,脸色也要柔和了许多。 饶是老者胸襟广博,但自己花费了九九八十一天用这先天阵吸纳函谷之气,本来是用来为自己徒儿伐骨洗髓一举破关的,没想到却被一个外来者给截运了,虽然也觉得这是天地运数,但还是有些遗憾。 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是徒儿的胞弟,那就真的只能是说机缘了。 “回师尊,正是,他是徒儿胞弟二郎,名唤江烽。”年轻道者也是格外欢喜。 他已经有五六年没见着自己这个胞弟,这个胞弟素来顽劣,只可惜自己一心慕道,没有太多精力来管教这个弟弟,所以他内心一直有些抱憾。 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二郎,至于说师尊为自己准备的这番破关气运被二郎所得,他倒是毫不在意,能给二郎这一番气运,他心里更高兴,至于自己,本身就是修道慕仙,日后多的是机会。(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节 陈抟老祖 鞠蕖和楚齐都已经听清楚了道装老者和年轻道者之间的对话,在对道装老者深不可测的武道敬畏之余,也是松了一口气,若是这年轻道者真的和二郎是兄弟关系,那倒不虞安全了。 只是二郎还是这般熊蹲不动,似乎已经气力耗尽,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噢,大郎,若真是你的胞弟,那只能说是机缘凑巧了,你的气运却被你胞弟所得,嗯,也罢,也不枉为师辛苦数十日。”道装老者捋了捋颌下长须,点点头,“你这胞弟筑基倒也扎实,只可惜不是修道之命,为师观其面相,倒也雄奇,竟有天威之相呢。” “啊?师尊,莫不是打趣徒儿吧?我这胞弟素来顽劣,不喜读书,在书院读书之时也是贪慕昔日许氏之女艳色,不思进取,……” 年轻道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师尊的相人之术冠甲天下,多少人便是奉上千金欲求一相也不得,今日师尊居然一眼之间说自己这个胞弟有天威之相,这简直太惊世骇俗了。 何谓天威之相?天威便是天子不测之威,这等相词若是落入外人之耳,只怕转瞬就是一片血雨腥风。 “大郎,为师相人之术你难道还有质疑么?”道装老者悠然笑道:“为师只说他有天威之相,并非说他就一定能居大位,昔日项羽一样有天威之相,结果却落得自刎乌江,这相人之术只能初窥其命数,却无定数,岂有一言而定之理?” 年轻道者心中稍安,但是还是不能释怀。 哪怕只是天威之相,他也无法接受。 他只有这一个胞弟,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一身平安,多子多孙,为江家延续香火,可这天威之相也就意味着他这一生都可能厮杀征战中度过,也许就如西楚霸王一样命丧沙场,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自己一心慕道,早就绝了凡尘俗念,父母又早亡,这位江家延续香火的任务就只能落在这二郎身上。 此次函谷一行之后他就要随师尊赴武当九石岩修道,所以他也禀明师尊要回乡一见二郎,最好能为其定下婚事,早日续传江家香火,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 道装老者如何不了解自己这个徒儿心思,见徒儿脸色变幻不定,笑着宽慰:“大郎,莫消这般纠缠纠结,各人有各人命,为师观你胞弟也非早夭之人,日后也许还有不可测之运数,……” “师尊,您知道徒儿的心意,徒儿不求二郎大富大贵,更不希望他为大富大贵去拼杀,只求他平安一生,多子多孙,为江家延续香火。”年轻道者看着仍然处于半晕状态保持着熊蹲之势的江烽,满脸关怀之意。 道装老者点点头,微微一笑,“大郎放心吧,你江家断无绝后之理,而且你家二郎也是面带桃花,这辈子怕是注定要被女人缠绕,不得脱身呢。” 听得自己师尊这么一说,年轻道者心中稍安,目光却落在站在一旁的鞠蕖身上,心中一动,“师尊,您看此二女面相,是否有多子之相?” 鞠蕖和楚齐以及站在一旁的吴瑕都听到了先前道装老者和年轻道者之间的话语,心中也已经明白这个年轻道者怕就是江烽的兄长江大郎。 虽然也曾听闻光州旧人说起过似乎江大郎早亡,但却从未听江烽提起过,看样子这江大郎并非早亡,而是出家慕道修行去了。 先前也听到年轻道者的话语,鞠蕖等人也都有些感动,兄长对胞弟的关怀之意溢于言表,此时却突兀的听得年轻道者突然问道自己面相是否有多子之相,鞠蕖和吴瑕二女都是大羞。 见自己徒儿如此急迫,道装老者也是好笑,放眼一看那二女,便了然于胸,“唔,此女有胡人血脉,骨骼宽润,福泽深厚,命中应有一子一女,咦?” 年轻道者见自己师尊目露奇光,赶紧问道:“怎么了,师尊?” “没什么。”道装老者摇摇头,沉吟了一下,“这位青衣女子倒是多子多福之相,不过……” “不过什么?”年轻道者知道自己师尊寻常事情已经很难扰动其心,先前的表情无疑有些异样。 “嗯,此女命格不凡,难以预测。”道装老者再度摇头,“不过她命中有多子。” 无论是鞠蕖还是吴瑕都不太注意那命格不凡四个字,都被那命中有一子一女和命中多子几句话吸引住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够给家中郎君生下子嗣无疑是最重要的,那被休妻七出,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生下子嗣。 对于像江烽这样的人物来说,这一点就显得格外重要。 道装老者这么一说,年轻道者心中也就放下来了。 他更关心的是二郎是否有子嗣,他也看得出来这个胡女应该是对二郎格外着紧,虽说有胡人血统,但是只要能替二郎产下子嗣,哪怕是个庶出也无所谓了。 还有那青衣小婢,以他的眼光也能看得出来年龄虽然幼小,但是却也已经有了几分妖媚冶艳之相,居然还能引起师尊的惊异,也不知道内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不过师尊也说那小婢似乎也是多子之相,若是其日后被二郎纳为妾室,也就意味着日后能替江家多生下几个男丁延续香火了。 “大郎,你去助你家二郎一臂之力吧,他连过两关,怕是有些承受不起,需要调理一下,你可以把青莲宝芝液与其服用一些,让其尽快恢复。”道装老者不再多言。 年轻道者也赶紧举手遥击,一股气机让已然处于脱力状态下的江烽慢慢重新恢复过来,道装老者又将怀中一枚玉瓶取出,为江烽灌下汁液,这才连续在江烽身体各处连续拍击十余下,催发江烽体内元力玄气运行。 江烽苏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道者。 “大哥?!”体内浑厚舒展的气息让江烽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就像是漫步在天际云端,但一眼看到阔别多年的兄长站在面前,还是让江烽喜出望外。 事实上之前他处于半醒半睡状态之下就已经看到了自己兄长,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梦中,现在终于明白这是现实了。 “二郎,你怎么回来函谷?”年轻道者欣喜的揽着江烽的肩膀,狠狠的拍了拍江烽肩头,“看不出几年不见你居然入道天境了,嗯,现在该是固息期了。” 江烽心中狂震,“大哥,你说我现在是固息期了?!” “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年轻道者笑了起来,“本来是我师尊想要替我破关而专门聚先天图阵,吸聚这函谷千年气运,没想到你这家伙给截了气运,嗯,也好,你能一举连破两关,到了固息期,和我也差无几了,本来是师尊要助我入登小天位,看看能不能一举进入凝丹期,看来又得缓几年了。” 江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他也看得出来自己兄长对此并不在意,“大哥,我……” “好了,大哥整日在山中慕道修行,早几年晚几年并无大碍,倒是你整日在外奔跑,武道提升也能让你多几分安全,为兄也就放心许多。”年轻道者沉吟了一下,“不过你现在距离小天位尚有一段距离,武者需要突破小天位壁障方能在面对强者时有自保或者脱逃之力,你还需要进一步修行,不要懈怠。” 说完这番话,年轻道者似乎才想起,赶紧一拉江烽,“我有些忘乎所以了,来,二郎,这是我师尊,图南先生,你也可以称他清虚先生。” 看见道装老者红润的面颊和一缕长须,微笑中多了几分亲切,江烽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图南,清虚,好像和某个历史名人有关啊。 图南先生,清虚处士,这,这,这不是陈抟老祖的名字么?唐末五代乃至北宋第一牛人陈抟? 震撼之余,江烽不敢怠慢。 就凭着人家一个先天图阵能为自己聚气连破两关,让自己一下子进入了固息期,若是以自己现在的修炼之法,纵有天材地宝灵药相助,只怕没有三五年也是难以达到固息期境界了。 而现在竟然一举突破了这些壁障,甚至把杨堪都远远甩在了身后,这份大礼可谓太过珍贵了。 “可是崇龛陈真人?”江烽相当恭敬的一鞠躬一礼。 “咦,大郎,没想到你这弟弟也知道陈抟之名?”道装老者捋须微笑,“正是陈某。” “久闻陈真人鉴人三千年,道法贯古今,今日一见,乃是小子三生有幸。”江烽又是深深一鞠躬行礼。 “呵呵,大郎,你这弟弟倒也有趣,不过三生有幸就说不上了,大郎是吾徒,你若是要见我,本来随时都可以,只是我和你兄长四处游历,难得定准,所以今日一见也算有缘吧。”道装老者笑着看了一眼江烽面颊,唏嘘了一下,微微点头:“果真有天威之相,且看你日后造化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节 事急 对于江烽来说,第一次真正遭遇了历史上的名人,心中的感慨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陈抟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哪怕是在现在,他也已经是在修道界中的翘楚人物了,没想到自己的兄长居然会拜他为师,这日后的造化可真不浅。 虽然历史在这个时空已经有些扭曲,但是陈抟的鉴人术震古烁今,他居然说自己有天威之相,这不由得让江烽也有些惊骇,莫非这家伙也能看出自己的不凡之处? 这些问题却不好深问,只能藏在肚子里。 “二郎,这几位是你的朋友?” 年轻道者,也就是江烽的兄长江潮其实也早就看出了鞠蕖、楚齐等人和江烽并非寻常朋友关系,不过他对于这世俗间的东西已经不太关心了,唯一记挂的也就是自己这个胞弟是否平安,是否能为江氏延续香火。 “呃,大哥,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她是蕖娘,楚齐,还有吴瑕,……,蕖娘,楚齐,吴瑕,这是我兄长江潮,对外说我兄长已经过世,实际上我兄长是入山修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 一番介绍之后,江潮倒没有太多的感触。 他现在只觉得心愿已了,一方面助二郎武道修行提升,已然步入固息期,距离小天位只有咫尺之遥,虽然不敢说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了,但是只要再稍加努力跨入小天位,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另一方面师尊见了二郎也说二郎不是早夭之人,且二郎身畔两女皆是宜男之相,只要能替二郎生下一男半女,延续江氏香火,他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去修仙慕道了。 “二郎,我笨打算回家一行,现在既然已经见到你,我也就放心了,我会追随师尊赴武当九石岩修行,估计这几年都不会离开,若是你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 江潮的心境已经慢慢平静下来,“我没想到你这两年也有如此造化,竟然走上了这样一条路,本来还想引你如修道之门,但师尊说你不是修道之人,那你就按照你自己的路走吧。” “大哥,若是我有时间会来看望大哥,不过估计这两年都难得有闲暇了。”江烽也有些感慨。 他看得出自己兄长慕道之心甚笃,且有陈抟这种超级牛人为师,日后怕是修道长生也说不清楚。 陈抟历史上说他可是活了一百多岁,自家兄长也说不准一样有此造化,真有这等好事,自己也许日后还能来找兄长讨教一番长生之道。 “好了,二郎,我现在也安心了,今日一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了。”江潮也吸了一口气,“家传的五禽功对筑基大有裨益,今日你又巧获气运,日后对你也会大有帮助,抓紧时间登入小天位,还有,婚姻一事,我便无暇替你做主了,你自己选择便好,早日生子,替江家延续香火,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了。” 兄长和陈抟走了,走得很潇洒。 武当九石岩,江烽有些记忆,这是陈抟修道中重要的一站,估计会在那里呆上几年,日后看有无机会去拜访。 不过陈抟在临行前也说了,浍州有大事发生,但看不出好坏,应该是混沌之间。 这让江烽有些着忙。 浍州是根基,可出不得差错,洛阳那边可以缓去,但浍州却不能出事,所以江烽迅速转道南下,让楚齐带着吴瑕这小丫头走官道,而自己则带着鞠蕖直接翻崤山、熊耳山,走汝州、蔡州,借便道星夜南返。 星夜赶路,只用了两天时间,江烽便从函谷赶回了浍州,但江烽却丝毫感受不到疲倦之意。 ************************************************* 江烽回到浍州时,已经是半夜了。 浍州夜不开城,江烽和鞠蕖直接越城而入。 虽然城墙已经进行了加高,但是对于像江烽和鞠蕖这样的武道高手没有意义。 “主公回来了?” 其实一进城江烽就已经感觉到了变化,原来驻扎在固始城内的第二军已经离营,骑军和牙兵也不见了踪影,甚至连自己的亲卫队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张越的第三军。 这让江烽也很是惊讶,究竟出什么事情了,居然让第二军和骑军、牙军倾巢出动了,难道是南阳打过来了?可南阳打过来了,怎么第三军却撤回到了固始? 那岂不是意味着光州城内已经成为一座空城了? 崔尚也没想到江烽回来得如此之快,按照预计,江烽最迟也还要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到家了? “白陵,发生什么事情了?子清、阿满和再道他们呢?子跃呢?”江烽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 崔尚沉静的拱了拱手一礼,“首先要请主公恕白陵擅专之罪。” “擅专之罪?”江烽楞了一下,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第二军和牙军、骑军果真都已经出动了?出了什么事情?寿州,还是黄州?” 崔尚既然说是擅专之罪,那肯定不会是光州出了问题,若是光浍二州出了问题,这浍州军迎敌那是应有之意,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擅专一说,既然说是擅专,那肯定是超出了崔尚和杨堪他们的权力范围,那才叫擅专。 超出崔尚他们的权力范围,那只能是浍州军出了光浍二州了,无论是什么原因,再没有获得自己批准的情况下一兵一卒派出了光浍二州之境,往好里说,那就是越权,往坏里说,那就是僭越! 崔尚点点头:“寿州。” 果然是寿州! 虽然江烽话语里添了一句黄州,但是江烽也知道出兵黄州的可能性很小,哪怕杜家再是孱弱,但毕竟也是拥有几州之地的藩阀,浍州军这点兵力还无法和对方抗衡,更别说出兵了。 只有寿州,唯有寿州才是最有可能的。 江烽也知道包括崔尚在内的诸将都知道自己在谋划寿州,但在离开浍州赴长安之前,自己也仔细听取了张万山对寿州情况的汇报,好像没有多少机会才对。 怎么自己才走了这一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寿州局面很糟糕,但是毕竟寿春城还在,寿州一万多大军还驻守在寿春城内,仅有郑氏控制的一个军在霍丘之战中溃灭,这种情况下,浍州军别说两个军加牙营、骑营,就算是把第三军添上,要拿下寿州也不太可能。 “寿州,唔,说说,什么情况。”江烽已经坐回了胡椅,点点头。 崔尚心中有也一松,江烽没有多问其他,只问什么情况,说明江烽对这样擅自出兵并不太在意。 这既是一种自信,自信不惧下属擅专用兵,也是一种信任,信任下属用兵必定有其理由,崔尚心中也是暗自感动。 言简意赅的把情况作了介绍,江烽脸上的心情也很复杂。 没想到啊没想到,寿州局面居然演出了这样一出,昔日看似稳固的梅田郑三角组合竟然在一夜之间就演变成这般模样了。 这就是失去了军权的结果,同样也给江烽提了一个醒,军权高于一切,没有军权,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可能被别人剥夺。 “第二军走了几日了?预计是什么时候夺城?” “第二军已经走了五日了,按照计划是先要转道向南,做出南下霍山剿匪,然后在半道转道进入盛唐,与第一军汇合之后,迅速北上,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就是这一两日间就要发起进攻。” 崔尚的心情也很紧张,这几日里他都有些难以入眠,而斥候和亲卫队也都全面出击,就是为了阻断寿州军的斥候可能将情报传递回寿州城中。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遇,虽然计划也很周全,但是那都是书面上的东西,实际上在真正战事过程中不知道会有多少细微的变化,也许一个偶然的细微变化,就可能导致整个方案进行变化调整。 “白陵,你们考虑过寿州军的水军问题没有?” 江烽也已经在脑海中将整个计划过了两遍了。 应该说整个计划没有太大纰漏,当然这是指一切都要按照计划上所设定的进行,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可这却是难以做到的,只是你现在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可能要出问题,也就只能按照这个计划来进行。 “关于水军的问题我们也探讨过,虽然寿州水军有两个军,但是基本上是驻扎在北门外码头和北门内的营地中,因为水军基本不参与其他事务,主要是起着维护整个淮水一线安全的作用,所以大家认为这支军队纵然登陆进城,其战斗力都有限。”崔尚意识到江烽对水军有些不放心。 “白陵,我早就说过,抱最大希望,做最坏打算,寿州水军高达五千人,虽然你们也有一些布置安排,但我觉得光靠一千骑军在城内很难遏制住这五千水军。”江烽摇摇头,脸色有些阴沉:“一旦被其突破了防线,和南门西门两军步军汇合,那就是我们的灾难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节 全力 寿州水军素称精锐,这一点从淮北蚁贼迟迟未从颍亳渡淮就能看得出来,这其中固然有等待时机的缘故,但是亦有担心遭到寿州水军拦截的因素在其中。 而且寿州五军,竟然就有两军为水军,虽说以水上称雄,但是江烽不认为一支训练有素的水军上了岸就会变成一支不堪一击的军队。 尤其是这两军都是长期掌握在梅田两家手中的嫡系,其主要军官均为梅田两家子弟,在关乎梅田两家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岂有不拼命之理? 一旦水军突破了浍州骑军的封锁线,那么整个局面就将彻底逆转,有了水军策应,那两军步军固然战斗力不及浍州军,但是依托营寨防守,只怕也还是能坚持一段时间的,而一旦拖到天亮,只怕整个寿州局势就会大变。 计划中设定的张挺、丁满、许子清、鞠慎、郭岳等人要率牙军在郑氏配合下对梅田两家居住的宅院发起进攻,力争俘获梅田两家重要成员,迫使其投降,这一构想,江烽也觉得恐怕变数甚大。 梅田两家在寿州立足多年,纵然其底蕴无法其他藩阀相比,但是这种大家族中肯定会有一些不被人知晓或者了解的强者存在的,一旦受挫,这也可能贻误战机。 这一场战事的预设都是在一夜之间要控制住寿春城的局面,纵然有郑氏相助,但太多不确定因素存在,而己方几乎没有多少可供回旋应对的预备力量,那点牙军,江烽认为远远不足,这才是最危险的。 也就是说,这场战事规划,缺乏一支预备应急力量,而一旦某一处出现意外,局面吃紧,牙军那点应对力量是难以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的。 “命令张越,第三军即刻整军,补充辎重,连夜出发,目标寿州!”江烽斩钉截铁的道。 崔尚大吃一惊,“主公,这样一来,浍州城里便无一兵一卒了。而且,时间也有些来不及了,从浍州到寿州,接近三百里地,就算是轻装疾行,恐怕也要四五日!” 江烽也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时间上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步军行军不像武道高手,也不像骑兵疾行,寻常步军一日走上三四十里地也很正常,能走五六十里地就算是战斗力相当强悍的军队了,就算是自己在浍州军中强推野外行军拉练之法,这几个月里的苦练发挥了奇效,但像第三军,估计一日也顶多就能走六七十里地就算是极限了,从浍州到寿春城下,起码也要四五日。 而按照四五日之后,寿春城的局面只怕早就见分晓了。 不过方才崔尚也说了第二军五日前出发前往霍山,要做一个进山剿匪的姿态,对进攻寿州的时间也只能是一个粗略预计,具体时间还要由郑氏于第一二军具体衔接,这时间上就很难说了。 想到这里,江烽还是断然摇头:“白陵,传达命令吧,就算是白跑一趟,也要胜过我们什么也不做。至于说浍州城,那就唱一出空城计也无妨,现在我想无论是蔡州还是南阳只怕都还没有这份心思来夺浍州吧。” 见江烽主意已定,崔尚也不再坚持:“那不如将驻扎在殷城的屯军调回浍州,好歹也算是压一压阵。” 江烽想了一想,“传令,改屯军为浍州第四军,张挺任第四军指挥使,郭岳出任第四军军都虞候,待二人此战之后再行上任,第四军暂不动,浍州没事。” *********************************************** 郭岳默无声息的站在河畔。 这里是肥水中游,再往下就是长濑津了。 长濑津是肥水著名渡口,地处八公山以南,著名的淝水之战就发生在这里,而紧邻的东台湖和导公寺都是寿春城外著名风景名胜所在,历来为寿春城的文人名仕所推崇。 郑家提供的情报还是有些谬误。 虽然寿春并未将浍州列为威胁,但是起码的警觉性梅田两家却没有丢,在沿着肥水到安丰一线,起码有十余处斥候探马在活动。 好在无闻堂一直将寿州作为重点在盯防,而寿州方面在韩拔陵部南下之后,也有些懈怠了,斥候们也被不太遮掩他们的行迹,所以他们绝大部分活动情况和规律都掌握在无闻堂手中。 要斩断他们和寿春城中的联系,短时间内让其无法获得准确情报,郭岳觉得还是能够做到的。 但郭岳也同样也清楚,这只是最理想的境界,十余处探马,要想一下子全数不漏的俘获,其中多多少少也有些要将运气,只要有一个逃脱,那便可能带来巨大的风险。 再往南的寿州探马斥候已经基本上被清除了,第一军和第二军正在星夜急进,现在距离这里只有三十里地了,也就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启动计划,全面斩杀或者俘获寿春城外围的斥候。 亲卫队的人都被撒了出去,配合着无闻堂的人已经布置下了去,每一个寿州斥候探马都已经被牢牢盯住了,但愿不要出纰漏。 两头游隼在空中游荡,这意味着计划即将启动,这是用来防范一旦截杀寿州斥候探马失败,对方飞鸽逃离时的最后一步,务求要做到万无一失。 张万山有些略胖的身躯出现在灌木林后,“九郎,时间差不多了,我看可以发动了。” “好!”郭岳点点头。 伴随着一阵劫一阵的唿哨声次第向外传递开去,一连串的截杀顿时展开,立即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 梅雄有些疲倦的靠在土堆边上,听凭着自己的爱马在河滩边上漫步。 一切正常。 城里的贵人们始终不放心,也不想一想,蚁贼已经南下了,残留在寿州五县的蚁贼逃军能有多大的能耐? 噢,不,现在是三县了,盛唐和霍山两县都被划给了新成立的浍州。 这个消息这也在寿州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刺史大人这么些年来连长安都未曾去过,怎么可能指望朝廷能对他有什么好颜色? 只划去盛唐和霍山两个偏远县算是不错了,若真要把霍丘也划归浍州,梅雄不知道那刺史大人会不会真的要爆发,拒绝长安的诏令了。 借助着斜坡的阴影,梅雄躲在阴凉里,忙里偷闲。 这一趟出来又是七八日了,还有两天,这趟就算是结束了,老婆孩子还等着呢。 想到自己还有年幼的儿子,梅雄心里又活络起来,也许自己该去找族里活动一下,让自己这个儿子先去书塾里念几年书,起码要等到能识字了,再来说将来做什么。 随手揪起一把茅草根,塞在嘴里咀嚼着,混合了一丝清甜味和苦涩味的草根让梅雄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但今年州里几个县都被毁成了一片白地,尤其是安丰,族里的主事们一个个脸黑得都像要出水了,现在要去说这事儿,恐怕只会吃一顿排头。 还是只有再等等了,等到明年情况好一些之后,再来找机会去和主事们说一说,想到这里梅雄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腰肋边的布袋动了动,梅雄小心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这玩意儿可精贵得很,若是不小心压坏了,不但这一趟出来的辛苦钱全没了,还得扣上半年的饷银,甚至还得要吃顿板子,这差点儿就像个老祖宗了。 出来的每一个斥候都带有这样一只警鸽,如果发现有异常情况,就会迅速释放这支警鸽,让其飞回寿州。 不过这么久了,梅雄也从来没有用过这玩意儿,脚上拴着红色和土色的布带,红色是紧急高危状态,土色则意味着有不同寻常的迹象,简单,但是却很实用。 似乎是在迷迷瞪瞪着听到了什么异常的声音,梅雄猛地翻身起来,一个斜卧匍匐,一只手持握腰间的横刀,一只手则摸到了布袋的系扣上,只需要一拉开,重见光明的警鸽就会展翅高飞。 两个身影悄然靠近,苏铗轻轻一举手,示意跟随着自己的伙伴暂时别动。 目标很谨慎,自己只不过稍稍不小心踩碎了山坡上的一块土坷垃,对方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翻身就爬了起来,四处张望。 山坡上似乎有一下子安静下来,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山坡上,显得那样安详而平和。 梅雄有些疑惑的四处打量。 耳朵不会欺骗自己,那细碎的响声分明是什么东西踩碎了土坷垃,是过往的小兽?不太像。 这种土坷垃滚动的声音和踩碎的声音是不是一样的,寻常野兔、旱獭是碰碎不了,只能碰动,可刚才那显然是碎裂响声,或者说更像是有人踩碎了。 可四周却是这般安静,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梅雄稍稍舒了一口气,但是还是不敢放心。 马儿仍然悠闲的在河滩上溜达着,时而垂下颈项咀嚼几口,时而抬头四望,梅雄吸了一口气,让身体挺直,准备站起来,左手刚离开袋口,就听到破空之声呼啸而至。(未完待续。) 第一百节 胜败在此一举 尖利啸声瞬间就打消了梅雄心中仅存的侥幸,一连串的翻滚只来得及躲过那长弓劲射,身体刚来得及一个盘身,手刚刚触及到袋口,一柄阴冷的刀刃已经架在了他的颈项上。 “别动!动就要你命!”刀刃几乎要切入颈肉中,没有半点感**彩的声音,“左手慢慢给我松开,不要逼我动手,想想你家里的妻儿!” 梅雄只觉得自己额际的汗珠渗出,对方是一个老手,武技也比自己高出一筹,只是这帮家伙想要干什么? 难道是蚁贼? 对付自己这样一个斥候有何意义? 粗壮的喉咙艰难的蠕动了一下,梅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眼角余光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但冰冷的锋刃却让他无法转头,“兄弟,有话好说,无冤无仇,何必呢?还有,你们就算是干掉我一个也没有用的,……” 没等梅雄的话说完,一只手已经牢牢的擒住了他的左腕,将他的左手扳了回来。 “好了,四哥。”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一条布袋罩住了梅雄的头,“咱们这边的任务差不多了,七个还剩下一个,估计那边也快了。” 梅雄心中一冷,寿州斥候队分布在安丰到肥水这一线的斥候就是七人,难道说他们要把所有的斥候全部解决?他们是什么人? “这帮人都要留着么?那不是还得要留人看守,咱们亲卫队不是就有一帮人赶不上了?” “嗯,郭大人和张大人商量了,他们还是有些用处的,像这家伙还挺警觉的,险些就被他给得手了。”被唤作四哥的苏铗沉声道:“日后也许就是一家人也说不清,寿州这边的情况我们始终没这些人熟悉,日后他们也还有大用呢。” 被捆了手,罩了头,梅雄已经有了被处决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对方竟然只是把自己捆绑了起来,并没有处决自己,而且听对方话语里的语气,似乎日后还有其他用处,这让他舒了一口气之余也有些疑惑。 这帮人显然不是蚁贼,蚁贼不可能有这般规范的动作和纪律,这显然是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但会是哪一方? 舒州不太可能,那就是蔡州?还是鄂黄?又或者浍州? 梅雄对浍州的可能性不太认可,盖因浍州自身也是刚刚设立起来,应该没那么大的胃口,倒是蔡州和鄂黄可能性大一些,前者才遭受了重创,也许想要从寿春找回补偿,而后者也许及时觉得现在的寿州有可乘之机。 正胡思乱想着,梅雄只感觉自己身体被人扛起,迅速颠簸起来,似乎是把自己往某处运送,隐约有人在说:“快一点,胜败就在此一举了,咱们亲卫队也想要去感受感受,练了这么久,这个机会太难得了,……” ********************************************************** 苏铗和梅雄他们之间的交锋在整个寿州南线,沿着肥水这一线四周不断上演着,以有心算无意,以充分准备对茫然无知,浍州军亲卫队和无闻堂的配合取得了极佳的效果。 唯一一个漏网之鱼放出的一枚警鸽,也被立即起飞的游隼在飞出数里地后抓获,可以说在这一战中,浍州军大获全胜。 但这只是这一轮战事中的一环,而这其中环环相扣,每一环的变数都可能牵扯到整个战局的变化。 一条数千士兵组成的长龙正在沿着肥水西岸疾步向北,伴随着日头渐渐西下,行军队伍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 杨堪站在路旁注视着一个个满头大汗迈步前行的士卒,心中也有些感慨。 “子清,有时候某都在想,主公是不是早就考虑到了我们要突袭寿州,所以专门搞了这种有针对性的训练?像这种急行军数百里地,如果没有之前这大半年的训练,别说第二军,就算是第一军也根本无法做到。” 许子清目光一直在步行通过的第一军士卒们身上,似乎要观察第一军和第二军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七郎,这大概就是主公和我们之间的差别所在了。”许子清漫声道,他已经从最初有些不习惯称呼“主公”二字变成现在的随口而出了。 “主公给出的这几条训练措施和方式,都被证明了极其有效,唯一有些让人觉得难以接受的,就是士兵们每天的饭量增加了太多。” 杨堪笑了起来,“子清,哪有既要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道理?士卒们也是一样,他们每天这样训练,当然在粮食上消耗更大,但如果说能够换来我们在寿州这一战中获胜,某觉得这是完全值得的。” 许子清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忧色,“七郎,某还是有些担心郑家的实力,究竟能在这一战中能为我们提供多少助力。一万多寿州军,我们要面临几道艰难险阻,夺城,阻击寿州水军,歼灭寿州两军步军,还要抓获梅田两家的主要成员,所有这一切,一点儿纰漏差错都不能出,一旦出错也许就是满盘皆输。” 杨堪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战本身就蕴藏着巨大的风险,尤其是要用一千骑军来阻截五千精锐的寿州水军。 如果是在平原野外,当然没问题,但是这是在城内。 水军们对城内地势道路十分了解,一旦四面出击,八方开花,尤其是依托大街小巷开展巷战,浍州骑军能占到多大优势,能不能彻底封死寿州水军的突破,杨堪忧也一样心中有些担忧。 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第一二军已经连续急行军到这里,距离寿春城也只有几十里地,两个时辰之内就要进入攻击位置,现在就等郑氏来人联络了。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无闻堂和亲卫队对寿州斥候探马的狙杀进行得还算比较顺利的,起码到现在还未发现寿州军有什么异动,郑氏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就看最后入城这一步了。 在杨堪看来,最大的变数有两个。 一是秦再道率领的骑军能不能封死寿州水军南下增援南门和西门的城内通道,将其堵死在城北;二是丁满他们率领牙营对梅田两家住所的突袭,能不能如愿以偿的攻下并俘获梅田两家的主要成员。 前者明面上看起来更危险,而后者潜在的不可测因素更多。 虽然郑氏也为浍州方面提供了较多关于梅田两家的情报,但像这样的大家族,岂会没有一点隐藏的东西?一旦突袭失利,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现在也不好预料。 “子清,现在我们也没有退路了,只能一直向前了。”杨堪振作了一下精神,“郑氏也应该明白,他们既然上了船,就没法下船了,相信他们也会把他们全部力量发挥出来,这一战我们若是败了,也就是退出寿州遭受些损失而已,但是对于郑氏来说,就是他们毁家灭族了,他们不得不拼命!” “嗯,失败了我们倒不怕,只是因为觉得若是丧失了这个机会,就太可惜了。”许子清顿了一顿,“虽然我们许氏对光州很有感情,但是也知道光州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现在都比不上寿州,只有夺下寿州,我们浍州的实力才能进一步提升,也才有资格保住光州,否则随着周边形势的变化,像蔡州和淮北乃至淮南都会迎来一**的形势变化。” “子清,你能看得清这一点就好,这一战我们必须拿下,死不足惜,但必须要赢!”杨堪感受到自己承担的压力。 这一战几乎就是崔尚和他定下来的,崔尚是谋臣,更主要负责策划,许宁虽然替自己分担了不少压力,但是最重的责任还是在自己肩上。 像许子清、秦再道、丁满等人都还是有一定保留态度的,倒不是惧于对寿州一战,而是担心这一战没有打好,浪费了这个机会,那日后再要打寿州就太难了。 虽然张挺也全力支持这一战,但是他来浍州时日尚短,资历太浅,可以说如果说没有自己的点头支持,这一战不会这么急如星火的就推动起来了。 车轮辚辚,数十辆辎重车也开始跟了上来。 这一次出击所携带的辎重粮草并不多,在霍山盛唐那边进行一次遮人耳目的剿匪之后,两军都在盛唐进行了补充之后,最后只保留了八日的粮草。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八日内必须结束战斗,但实际上也许要不了八日,五日之内就必须要有一个结果,要么大获全胜,一举占领寿州,要么就是灰溜溜的败出寿州。 牙营和骑军没有与第一军第二军走同一条路,他们是分道而行,而牙营是沿着淮水畔而行,而骑军则绕行更大,从肥水以西北上,最终择机渡过肥水,但时间上三方都已经基本上对接一致了。 “走吧!”看见第一军渐渐过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飞身上马,杨堪猛地一挥手,“胜败在此一举!”(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节 学军 江烽没有跟随第三军的出发。 刚回浍州,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 以第三军的行军速度,自己哪怕让他们先走两天也能轻松赶上。 浍州到寿州三百里地不到,他一日就能赶到,当然前提是自己独行,或者与鞠蕖二人并行。 第三军抽走,浍州城里便是空城一座,虽说驻扎在殷城的屯军要改为第四军,但这还只能等到寿州一战之后,现在浍州城里只能靠一个营的学军来暂时维系。 所谓学军就是在固始军自成立之日开始这一年多时间里固始军历次战争中阵亡和伤残丧失了能力的军士们中尚未年满十四岁的子弟,由江烽设立了大道学堂,将这些少年集中起来进行住宿和学习。 这个学堂从一开始就定性为解决军士后顾之忧而设,也的确起到了稳定军心收买人心的作用,尤其是想到自己战死战残之后,不再需要担心子女的成长和日后生活,这无疑能极大的鼓舞士气。 对于江烽来说,这同样是一个巩固自己统治基础非常有效的手段。 自己不是大族出身,那么根基源于何处?只能是军队,那么这些军中子弟从小被纳入自己体系内,从学军开始便牢牢播下忠于自己的种子,几年下来,这种潜移默化的作用是其他任何手段都难以替代的。 江烽的构想是未来要把大道学堂分为了政学堂和武学堂,但现在还暂时不分,而是统一为初学堂,主要是进行最基本的识文断字教学,以及基本的武道筑基。 待到日后一定程度之后,再来根据各人的爱好兴趣、特长资质以及各人的志趣来进行分类,喜好武道军务的就进入武学堂,而更愿意从事政务的则进入政学堂。 从这个学堂设立伊始,大批的儿童和少年就进入,江烽把自己五禽戏中最基础简单的练气筑基之术教授与他们,然后再专门聘请了几名读书人来教他们认字启蒙,为下一阶段的培养打基础。 而一些年龄较大的,超过了十二岁的少年就要更严格一些,除了白天的识文断字外,早间习练武技,而晚间还要由军中一些已经无法适应战场的老军来负责教授军务,让他们尽快成熟起来。 后来江烽又安排贺德才从颍亳寿三州流民中挑选出了两三百孤儿,加入到这个学堂中,让这些年龄超过了十二岁,但是尚未到十五岁的少年们组成了一支学军,除了日常学习之外,其他均以军队方式来进行管理和训练,当然在训练强度上还无法和正式军队相比。 这支学军也一直是江烽最为看重的,因为这代表着浍州军的未来,也代表着自己统治基础的未来,而经历了这几个月的学习训练,这支学军虽然还不能称之为军队,但是在江烽看来,假以时日,这支学军的战斗力不会输于任何一支正式军队,甚至更强,哪怕是和第一军相比。 现在第三军也要赶赴寿州战场了,那么这支学军虽然稚嫩了一些,理所当然的就要承担起军队的重任。 “蒙充,杨恒,你们俩过来!” 深蓝色的学军服让整个校场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庄严,虽然和正规军的黄布有着显著的区别,但是统一的服装,甲胄、武器全数配齐,还是让这只略显稚嫩的学军多了几分英武肃杀之气。 独坐在大椅中的江烽正襟危坐,沉声道。 两名激动万分的少年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疾步跑上前来,躬身拱手一礼,“拜见主公!” 不到十五岁的年龄让他们充满了激情热血,而尚未真正成熟的身体和头脑又让他们多了几分冲动和鲁莽。 江烽也知道成熟起来需要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也许会一样充满艰难险阻波澜曲折,甚至这些少年们会在今后的种种任务中不断逝去,但他们终究还是要走这条路。 “其他话我不多说了,我知道你们一直很努力很刻苦,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还不够,因为你们将马上长大成人,面临更艰巨的挑战。”江烽淡淡的道:“可能你们也知道了,第三军四天前已经连夜出城,第四军暂时不会回浍州,现在浍州城里只剩下一支军队,那就是你们!” “我要你们马上承担起整个浍州城的城墙防御和日常巡逻的任务,要确保这座城市的安全和不受侵犯,我想问你们一句,你们能承担得起这个重任么?” 热血涌头,两个少年的目光中跳跃着火焰,甚至连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愿为主公效死!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从今日起,浍州城防我就交给你们学军营了,蒙充,杨恒,你们二人是学军营的首领,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服从命令,永不言败,这些道理不用我来教你们,我只要你们牢记自己肩负的重任,你们身后就是浍州城里几万人!” “授旗!”江烽从身后卫士手中,将一面火红底子上绣着一只离巢高飞的幼雕大旗授予二人。 *************************************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仍然有着炙烤的威力,哪怕是肥水河里的水已然有些温热。 沿着肥水河畔急行军的士卒们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了。 连续多日的长途跋涉,因为需要避开盛唐县城里的寿州细作耳目,他们不得不从盛唐先行向南摆出奔赴霍山的姿态,走出数十里地之后才开始转道向东,绕行一大圈之后才开始北上。 这一趟时日耗费不短,而且谁都知道,这一趟不仅仅是行军,而且是要在行军之后面临着一场恶仗。 距离寿春城只有十余里地了,杨堪和许子清都很默契的下达了命令,让部队就地休息。 适当的休息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这个时候部队也需要进食了,否则从下一步开始,就是行军,进城,进攻,一直要到明天早上,甚至中午,看能不能顺利的吃上午饭。 许子清有些羡慕的看着第一军如行云流水般的传达命令,然后整个第一军如同一副被推倒的骨牌一般慢慢倒了下来,进入休息状态,没有多余的声音,除了传达命令的脚步声。 相比之下,第二军的战术素养就要逊色不少,起码在军纪和行动作风上比起第一军都还有不小的差距。 “一个时辰之后,准时出发,让兄弟们抓紧时间进食和休息,不允许点火和喧哗!”杨堪目光平静,扫视了一眼四周,“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阿满传信过来,他们已经赶到了东台湖附近,距离寿春城只有五里地。” “老秦他们呢?”许子清更关心骑军。 按照计划,先是牙营和亲卫队进城,控制住东城门之后,再是第一军、第二军进城,最后才是骑军。 但是骑军要迅速控制整个顺河大街,堵死寿州水军增援之路。另外随队而来的术法师们要迅速选择好引火点,一旦寿州水军出营,便要即刻点火。 “阿满传来信说老秦他们暂时还没有联系上,但是骑军不用担心,他们的速度要比我们快得多。”杨堪对秦再道还是很信任的。 虽然骑军数量少了点儿,但是浍州军却是真的把骑军当成了主力来训练,按照江烽的说法,宁缺毋滥,宁肯数量少一点,但是骑军就要有骑军的气质。 许子清已经把地图再度铺开,借助着火把查看着这张按照郑氏和斥候汇总来的情报重新画出来的寿州东城门地形图。 “肥水在这里拐弯,这一带其实就是一处狭窄的平地,长濑津还要向下走几里地一直向西拐,这里既是寿春城的主要码头,也是水军的营地,……” “难怪寿州军在东城驻军不多,的确在这里大军很难展开,要从东面强攻,起码要比西面和南面多付出一倍的代价。”杨堪点点头,“如果没有郑家,或者说郑家若是给我们设一个套,我们在东城门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许子清吓了一跳,“七郎,不会吧?郑家不会这么做吧?” “我只是这么一说而已,郑家真要这么做,对郑家自己也毫无好处,梅田两家也不会因此就放他们一马。”杨堪摇摇头,“寿春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扼肥水、夏肥水和淮水咽喉,辐射数州,兼之有芍陂灌溉之利,堪称鱼米之乡,握有寿州,钱粮无忧,可堪称王道霸,只可惜被梅田郑这三家豚鼠之辈占住,白白浪费了这等宝地。” “七郎此言差矣,若非这等豚鼠之辈把持,今日焉能有我们浍州军的机会呢?”许子清一笑。 “也是,那就交给我们浍州军,让这块宝地在我们浍州军手中来发挥出它应有的价值吧。”杨堪朗声一笑,“只可惜此次壮举主公未能及时赶回,否则就真的堪称完美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节 迷离之局 天色慢慢的暗了起来。 郑弘不动声色的沿着城墙边漫步。 三道城门都已经关闭,这是惯例。 入夜必闭门,除了北边的水门,因为有水军驻扎,由水军自行决定外,西门和南门到了酉时便要关闭,如无特殊情况绝不开门。 至于东门,本来寻常时候也就不开,每日只有早上和下午各开一个时辰,方便城中贵人们去导公寺和东台湖游玩,另外那长濑津码头的货物也会选择这两个时辰进城,其他时间便不开。 随着蚁贼退出寿州,虽然其他几县已经元气大伤,但是这却变相的促进了寿春城的繁荣。 大批稍有资产的乡绅都涌入了寿州躲避蚁贼,尤其是像安丰县那些小有资产的富户们,纷纷逃入寿春城中。 心在蚁贼虽然已经南下,但是由于被烧城一片白地,流民演变成盗匪,使得安丰和霍丘两县都成了混乱不堪的化外之地,而寿春城里的主事者们却一直没有下决心出城清剿。 梅田两家却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北面河对岸的颍亳两州,那里的蚁贼仍然还在和淮北感化军缠战,至今都没有见出分晓。 他们最担心的还是蚁贼最后突然南下进攻寿州,所以他们宁肯耽搁一年时间,也不愿意轻易把军队派出去剿匪,就怕被蚁贼打个措手不及。 对于他们来说盛唐和霍山已经不属于寿州了,而本来他们也在这两县没多少利益,而霍丘和安丰也都被毁成一片白地了,早几个月晚几个月清剿收复影响不大。 沿着城墙走了一圈,郑弘路过北面的云鹤楼时,云鹤楼上高朋满座,嘉宾如云,寿州头牌女伎绿珠悠扬的歌声正从二楼包房内的袅袅传出。 “岂不闻,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只金花箭。为国竭忠贞,苦处曾征战。先望立功勋,后见君王面。……” 刚烈英武之气,扑面而来。 “好!” “绿竹姑娘,侠气肝胆,……” “春来兄自江都返,可曾见识扬州风华,与绿珠姑娘相比,可有铿锵之意?” “梅大人取笑了,绿珠蒲柳之姿,如何能与扬州绝代相提并论?” 田春来从江都回来了。 梅田两家的主要人物在为其接风。 如果是在以往,梅田两家也许要邀请郑氏家族,但是近半年来,梅田两家对郑氏的态度也在悄然变化。 像今日一事,只是派人送上一张邀请帖,邀请郑氏家族族主参加,寿春城内谁都知道自己大哥身体不佳,已经久未出门了,怎么可能参加这种酒宴?可这些人却有意没有邀请郑家其他人,这显然就是不欲让郑家人参加。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田春来乃是田氏第一高手,年仅三十出头,虽然和梅家第一高手梅况的固息期还有些差距,但是也早已是太息后期的生猛角色了,就算是郑弘自己也要承认比起田春来自己要逊色一筹。 如无意外,田春来踏入固息期也是短时间内的事情了。 田氏靠山在淮南,田氏也历来和吴王杨氏关系密切。 只不过近几年来,吴王杨氏和吴国权臣徐氏之间关系一直持续紧张,虽然徐氏掌握了大权,占据了主动,但是杨氏却在吴地根基颇深,徐氏也颇为忌惮,所以双方之间都不敢随意撕破面皮。 也不知道此次田春来赴江宁的目的何在,又有什么收获。 田春来是寿州牙军的副指挥使,而寿州牙军的指挥使是由梅况担任,虽然寿州牙军只有区区一营人,但是其战斗力却是不可小觑。 远远的瞄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楼阁,郑弘面色沉静,只是静静的收回目光,再度迈步前行。 紧随在郑弘身后两人,紧了紧身上的武器,默不作声的疾步跟随。 沿着北城水门边上,郑弘悄然走入阴影中,这里已经有人在等候着了。 “二叔。”全身披甲的男子看见郑弘过来,躬身一礼。 “友禄,不必多礼了,准备好了么?” 钱友禄面颊上汗津津的,连声音都要有些变调:“二叔,最多一个时辰,丑时梅景就要来接班,而在子时之前,牙军都一直在巡逻所以只有子时这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足够了。”似乎感受到了钱友禄的紧张,郑弘笑了笑宽慰道:“放心吧,一切按计划进行。” 郑弘也能理解,这个外姓人能够坐到这个位子上也是不容易,梅景一直试图取而代之,而失去了郑家的支持,钱友禄也清楚他这个营指挥使也当不了多久了,梅景早已经在和下边人说了,九月之前,这个指挥使就要易人了。 “二叔,浍州军真的是全军进入?”披甲男子忍不住再问了一遍,虽然郑弘已经和他讲过三遍了,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有些不放心,手中的邯刀刀柄已经被汗水浸润得有些滑腻了,可他还是不踏实。 “友禄,你说呢?”郑弘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轻松一些,“浍州军的战斗力远胜于梅田两家手底下那些连城门都不敢出的军队,他们不但打败了韩拔陵部蚁贼,而且还把大名鼎鼎的蔡州军在固始城下打得落花流水,这一次是他们刺史江烽亲自带队,还有号称汴梁十二名刃的冰王戟杨堪辅佐,这一仗我们赢定了,但前提是你要让他们顺利进城!” 似乎是郑弘的话给披甲男子鼓起了一些斗志,披甲男子点点头:“那就好,二叔,听说那田春来回来了?” “嗯,无需担心,一个太息期高手而已,听说那江大人贴身女护卫都是养息期高手,那冰王戟杨堪已经是登临固息期了。”郑弘下意识的拔高浍州方面的水准,既像是宽慰对方,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见郑弘一脸漫不经心,披甲男子也松了一口气。 “友禄,记住,一旦浍州军进城,务必将梅景控制那部分人封死在营中,缴械之后全部关押起来,定不能让其出门,若是有反抗者,杀无赦!” 丝丝杀气从郑弘牙缝中挤出来,郑弘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冷峻。 “放心二叔,我知道怎么做。”披甲男子也知道这个时候来不得半点仁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要反抗不服从,那他也别无选择,哪怕是最要好的袍泽,那也只有白刃相向了。 ****************************************************** 云鹤楼。 歌舞管弦,抑扬顿挫。 咿咿呀呀的小曲,悠扬高亢的高腔,萦绕不绝。 几席间,人心各异。 田春荣也注意到了自己这个堂弟兴致不高。 从江宁归来之后,他就觉察到了这一点,堂弟似乎一直郁郁寡欢,颇有心事。 他大概能猜测到一些,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他家事,外人无从过问。 同样,对面坐着的梅家几子一样有些心事。 不仅仅是朝廷划走了盛唐和霍山,这两县在原来的老寿州里,无论是人口租税还是田土出产,两成都不到。 也不完全是蚁贼横扫了霍丘和安丰,霍丘是郑氏的根基,梅田两家在那边没多少利益。 安丰虽然损失巨大,但安丰最重要的还是田土和芍陂,这两样东西谁也搬不走,只要能招来流民,一两年里就能恢复元气。 堂弟担心的是吴地形势不稳,而梅氏则有些忧心淮北局面的糜烂。 原本霍丘郑氏一军被歼灭,正是梅田两家接管郑氏生意的好时机,但蚁贼还在淮北荼毒,这边又传来吴地形势可能随时会发生变化,不得不让人做什么之前都三思而后行。 从江宁回来,对吴地的情况,堂弟一直语焉不详,但田春荣感觉得出来,多半是对杨氏不利。 这冲淡了梅田两家达成的瓜分郑家生意带来的兴奋感。 “春来,是不是江宁情况很糟糕?徐氏要动手了么?” 一直不太多语的广额高颧男子目光微微一动,“大兄,我不确定,但我感觉的出来,吴王对徐氏很忌惮,甚至到了有些畏惧的地步,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吴王还是打算留在江都?”田春荣沉吟了一下。江都是徐氏的老巢,而杨氏在庐州、宣州、和州、滁州这些偏西的州县影响力更大。 “我也觉得他该回庐州,可是理由呢?”田春来也有些矛盾,“若是真的回了庐州,那也就真的是把扬州、润州、常州这些地方拱手让给徐氏了。” “也许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吧?”田春荣摇摇头,“杨氏一族深耕数十年,受杨氏恩惠者甚众,吴王怕也是心中有些底气,方才愿意留在扬州。” 田春来连连摇头,显然不认同兄长的观点。 “大兄,吴王对那徐知诰是发自内心的惧怕,我感觉得出来,如果连吴王殿下都是这般惧怕对手,那真还不如退出扬州,守住庐州这一片分庭抗礼。” 田春来的强调,尤其是用发自内心的惧怕来强调,更证实了在杨徐子争中,杨氏已经处于下风了,这对寿州田氏也很不利。(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节 意欲何为 想到这里田春来心中又是一阵感叹,自从郑氏在霍丘一战中损兵折将之后,整个寿州的平衡之局就被打破了。 失去了武力支撑的郑氏在梅田两家眼中就成了一块可以任取任予的大肥肉。 梅田两家也早就对郑氏垄断寿州的冶铁行业垂涎三尺了,反倒是粮商这一块生意并不太在意。 毕竟虽说霍丘是产粮大县,但要和更有芍陂灌溉之利的安丰、寿春比,还要逊色不少。 梅田两家自己也拥有不少土地,所以反而对郑氏在粮食生意上独占鳌头不太在意,但是冶铁业却不一样。 冶铁业不但利润丰厚,而且关乎战略。 像寿州三家武器基本上都是由郑氏冶铁锻造匠铺提供,而且像农具这一类也是被郑氏冶铁锻造匠铺垄断,而且甚至远销到了淮北、淮南,这早就引起了梅田两家的觊觎。 现在好不容易有此良机,梅田两家也早就商量好了,要瓜分郑氏冶铁锻造方面的生意。 如果郑氏识相的话,自己脱离寿春滚回霍丘去呢,他们也可以放郑氏一条生路,但是如果郑氏已然不识时务的话,那么抄家灭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田春来去江宁之前,梅田两家就已经就瓜分郑氏冶炼锻造和粮食生意上做了多轮商量,基本上达成了一致。 梅氏将要全面接管郑氏的粮食生意,顺带在未来的冶炼锻造生意上占三成,而田家将接手郑氏七成冶炼锻造生意。 这样一来梅氏将取代郑氏成为寿州最大的粮商,加上其占有五成以上的运输生意,其在粮价上的话语权将会大大增强,而田家则可以获得冶炼锻造上的丰厚利润,成为寿春城内最富有的商人,茶、酒、布、铁这几门生意皆纳入囊中。 田春来虽然也明白这也是应有之意,既然你郑氏根基已失,那么从寿州三大阀族中除名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没有谁会同情你,这就是现实。 但田春来却又意识到在寿州周边局势都面临剧烈变化时,贸然打破平衡,甚至引发内部动荡其实是一个不太明智之举,郑氏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梅田两家来瓜分他们的家产生意? 以郑弘的阴狠,其会这样束手待毙? 一场争斗是难免的,甚至郑氏肯定会困兽犹斗,这会给寿州带来什么? 而虽说梅田两家达成了瓜分协议,但是一旦郑氏消失,双方的矛盾就会迅速上升,很难说瓜分郑家是祸是福,尤其是现在淮北时家实力减退很厉害,而淮南又面临局势不稳的时候,寿州这种地方就更容易引来外部势力的觊觎。 田春来尤其忌惮蔡州。 在他看来蔡州虽然在去年一战中损兵折将,伤了元气,但是蔡州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却让人心惊。 敢于和中原霸主大梁争锋,而且还各有胜负,哪怕其背后有淮北、大晋和泰宁支持,但其这份敢于和大梁正面对决的魄力和气势却不是其他藩阀所具备的,而且其麾下也是人才辈出,众姓齐心,哪怕是淮北和泰宁这些老牌藩阀都要逊色不少。 他甚至有感觉,若是淮北再继续这样被蚁贼给拖下去,没准儿日后蔡州就要反噬淮北了,要说淮北是梅家的靠山,但是田春来却觉得一旦被袁氏吞了淮北,只怕寿州就要成为袁氏的口中食了。 “大兄,你今日没有邀请郑家?” “给郑家发了帖子,但估计是郑居身体不佳,未能来吧。”田春荣不以为意的摇摇头,目光仍然落在正在弹着箜篌的绿珠身上。 郑氏族主郑居近几年身体一直欠佳,已经不多于露面,更多的事务还是由郑氏老二郑弘、老三郑逵和老五郑恢来负责,起主导作用的还是老二郑弘。 “那郑弘呢?” “郑弘才回来两天吧,听说劳累过度,回来就病了,一直在家未出门,也许是被霍丘白地给气伤了身吧?”田春荣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霍丘现在百不存一,郑家大概觉得有些绝望了,听说他们打算向我们借一笔钱,重新招募流民去霍丘那边恢复种田。” “才回来?郑弘去霍丘了?”田春来隐隐有些不安,沉声追问:“什么时候去的,去了多久?哪些人去的?只去了霍丘么?” “你刚出门去江宁时,郑弘就出门了,和郑家老五郑恢一道出的门,这算来还是有十来二十日吧。好像只去了霍丘吧,要不还能去哪儿?”田春荣不明白自己这个堂弟为什么这么紧张。 “一二十日?”田春来差一点站起身来,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心中涌起。 从寿春到霍丘,不过两三日就能到,充其量也就是三五日,来回七八日也就足够了,郑弘也不可能在乡野里去察看,无外乎也就是到县城里看看如何恢复郑氏产业罢了,怎么可能去了一二十日? 这一二十日里,他们有无去其他地方? 田春来心念急转,霍丘所处位置正好在寿州最东面,紧邻浍州,再往上距离蔡州也不远,往下距离黄州也很近,这郑弘莫不是去了这三地中某一处? 看见田春来脸色骤变,田春荣也有些讶异,都这等时候了,怎么春来还这么在意郑家? 郑家掌握的一军几乎被全歼,逃回寿春的不过区区两三百人,加上其家族子弟兵,也不过三五百人,面对掌握过万的寿州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郑家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春来兄,怎么了?”还沉醉在绿珠绝妙的箜篌余音中的梅勋注意到了自己对面的田春来乍然色变,讶然问道。 “没什么。”田春来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摇摇头。 梅勋也不在意,眼下形势一片大好,除了淮北的蚁贼尚有一些威胁外,郑氏一倒,梅家收益最大,便是寿州当之无愧的首姓了,“可是觉得绿珠姑娘的箜篌技艺不输江都?” “唔,的确如此,的确如此。”田春来敷衍道,心思却早已经放到郑弘的霍丘一行上去了。 二十日,能去哪里?蔡州?还是浍州?抑或鄂黄? 田春来从来不认为郑氏会这样束手待毙,按照他的想法如果自己是郑氏族主,便主动退出寿春去霍丘,现在蚁贼以经南下,剩下的小股流寇,以郑家现有的实力,倒也不惧。 再退一步,索性就主动投向浍州,那浍州江烽的实力虽然弱了一些,但是也算是击退过蚁贼和蔡州的豪强,有郑氏这样的地方豪门来投效,想必也是乐于收揽的。 想到这里,田春来心中微微一凛,这一趟郑弘西去,莫不是去浍州一行? 不太可能! 田春来在内心否定了这个可能。 浍州初设,现在据说还在为光州的归属较劲儿,朝廷想插手光州,而南阳刘玄和蔡州袁氏也都还对光州念念不忘,江烽的心思只怕还放在如何保住光州才对,何来余力过问寿州事? 莫不是去了蔡州? 也不太可能。田春来继续否定,蔡州袁氏虽然野心勃勃,但是和大梁以及南阳这一战让其大伤元气,若是让其有一两年时间缓过气来,倒是极有可能,但现在蔡州还得要舔舐伤口。 至于鄂黄可能性更小,田春来不认为杜家现在还有这份心思把手伸到寿州来。 照理说这几家都不太可能,但田春来始终还是有些放不下。 “大兄,我走这段时间,城里有无其他异样?”田春来沉声问道。 “并无异样。”田春荣目光早已经又回到了绿珠的纤手上去了,那箜篌之弦在其指尖下飞舞出阵阵天籁之音。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几个垂髫小童在那绿珠身后齐声吟唱,真有恍如身处山水之间的感觉。 “好!好!好!” “果然绝好!” “淮南道上,绿珠姑娘当居前三!” “并无异样?”见自己堂兄沉醉其中,田春来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若是寻常时候,他也很喜欢这绿珠的箜篌之音,但这会儿却不是时候,“大兄,那郑氏一族有无异样?” “唔,春来,我说了,并无异常,和你走之前别无两样啊。”田春荣也有些不耐烦的回答道。 并无异常?别无两样?田春来险些就压按捺不住火气掀了桌子,并无异常别无两样恰恰就是不正常的表现! 郑氏岂有不知梅田两家谋夺其族产生意之意? 可知晓,却还无动于衷,毫无表示,可能么?这意味着什么? 田春来只觉得一股子燥辣劲儿从心中涌起,格外不得劲儿,郑氏有阴谋,绝对有阴谋! 意欲何为?只是郑氏手中就那么区区数百兵力,能做得了什么? “大兄,斥候可曾派出?” 田春荣也真的有些恼火了,好心好意替你接风,怎么恁多事? “春来,一切照旧,斥候都撒出去了,每日都有音讯回来,从淮水畔到安丰再到肥水,都安排有,放心吧。”田春荣压抑住内心火气,“若是春来不放心,过了今晚,明日便可一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节 遭遇战 田春来当然听出了堂兄的不悦之意,但是现在却不是顾及这个的时候,田春来目光里多了几分森冷,“大兄,你不觉得现在郑氏的表现恰恰不正常么?” “怎么说?”感觉到了田春来话语里的生硬,田春荣心中一凛,他知道这位堂弟不是容易发怒之人,但一旦发怒,那就意味着是真的要发作了,压住内心不满,问道。 “郑氏之前都还有些小动作,怎么这段时间却反而安静下来了?”田春来压低声音,“郑弘是什么样的人,大兄难道不清楚么?岂有这么容易就认栽服输了?” 田春来的话让田春荣也禁不住沉思起来。 郑弘是个棘手人物,在郑居渐渐老去时,郑弘已然隐隐有郑氏下任族长的架势。 此人心狠手辣,且极有魄力,一直为梅田两家所忌惮,深恐其借势崛起,所以有此机会,也是定要将郑氏逐出打倒,绝不能让其翻身,这是梅田两家的共识。 “春来你的意思是郑氏有所谋?” “我觉得恐怕有些问题,郑弘西去二十日,必是与外人接触,他清楚单靠郑氏自身力量,在寿州已无翻身机会,势必借助外力,只是现在我们却无从知晓其究竟与谁在接触,又有何等手段。” 田春来的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忧思,他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浓,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春来你的话也不无道理,这郑氏突然偃旗息鼓,摆出一副自甘雌伏的模样,倒是让人起疑。”田春荣沉吟了一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明日我们两家便商议敲定逐出郑氏的具体时日,只要其失了根基,便不惧其耍什么花样。” 田春来也知道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郑氏的家产生意要接手也不是三五日就能拿得下来的,还得要有一个过程,只是这期间需要尽可能的防范各种可能。 “大兄,明日还要多派斥候队出去,另外让录事参军那边了解一下浍州、蔡州和黄州方面有无异动,我总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田春来站起身来,“我有些不适,要先行告退。” “春来,你这不合适。”田春荣虽然也觉得郑氏表现可疑,但是他却不认为郑氏能有多大能耐来改变着一切,今日是梅田两家为田春来接风,岂有主宾先行离开一说? “大兄,我要先回牙兵营去一趟。”田春来真有些坐不住了,牙兵营事实上是寿春城里的主要机动力量,像水军基本不上岸,步军基本不出营,负责寿春城的日常治安弹压的,主要还是牙兵营这支精锐力量。 只是这牙兵营指挥使是梅况,而梅况因为年龄原因,现在甚少在军营中住宿,主要还是自己。 自己赴江都一行时,专门请梅况多花些心思,多在军营中呆些时间,看样子也是耳旁风了,这牙兵营若是无人弹压得住,军纪败坏得很快,今日自己便要回去好好整顿一下军纪。 看见田春来态度坚决,田春荣也是无奈,这个堂弟还是真是倔强,一旦决定的事情,便要马上落实。 “那你去吧,这边我替你像梅家那边解释一下。” *************************************************************************** 从云鹤楼一出来,田春来心境稍宽。 他也觉得今日自己有些唐突了,恐怕梅家那几位心里有些不悦。 形势也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哪有自己这一二十日里就能发生多大的变化? 哪怕郑氏再是有不轨之心,恐怕短时间内也无法付诸实施,现在雌伏做小,恐怕也有隐忍之意在里边,无论是蔡州还是浍州或者鄂黄,要想染指寿州,只怕都要三思而行,不是遽然能作出决定的。 本想直接回牙兵营,但是田春来总觉得不太踏实。 想了一想,觉得还是绕城走一圈,不行先到西门和南门去看看军队驻防情况,给他们提个醒,别只顾蒙头睡大觉。 从北城沿着城墙往东,天色早已经黑尽,虽然是盛夏时节,城内坊市里还莺歌燕舞,但是城墙边上却还是有些阴森寥落。 田春来走到东门上,下意识看了一眼城门。 城门依然紧闭,看得到城门楼上还有几名士卒异常警惕的再来回巡逻,城墙下城门洞处,也还有几个身影。 钱友禄看见田春来一日出现在城门洞时,惊得全身血液都几乎要冻住了。 马上浍州军就要准备入城了,这个时候田春来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说他已经有所警惕了? 下意识的就想要去按刀,但马上钱友禄就注意到田春来脸上并无异样,而且田春来一人独自前来。 若是有所怀疑,岂有单枪匹马一人前来的道理? “钱大人,还未休息?”田春来知晓此人虽非三姓中人,但是却是个人才,和各家关系都处得不错,只可惜娶了郑氏女。 这东门营指挥使位置他是坐不得了,下一步便要让梅景取代他,而田家子弟也会接任这东门营副指挥使。 “快了,酉时梅大人便要来接班。”钱友禄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一些,“还得要坚持一会儿,田大人刚从江都回来,也不歇息几日?” “嗯。”田春来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钱友禄身后的两人。 虽然个头不高,但是似乎精气神很不错,什么时候东门营也有这等水准的人才了?哪家的子弟? 杨堪和郭岳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田春来。 郑氏传递出来的消息就说了田氏第一高手田春来从江都回来了,虽然不认为一个人就能改变整个大势,但也算是多了一份变数。 尤其是田春来是牙兵营的副使,一旦开战,这牙兵营战斗力不俗,也是一大难题。 他们二人是先行进城来打探消息。 亲卫队和第一军均已抵达城外,距离东门仅有半里地,亲卫队大部更是随郭岳已经悄然入城,只是还在布置围歼寿州东门营钱友禄控制不住那部分兵力,尚未展开。 杨堪也已经把第一军交给了自己军都虞候赵文广,一个来自白马寺的庶族出身角色。 赵文广原来是第一军中营的指挥使,极为沉稳,武道水准也已经踏入了养息期,算是第二批从白马寺来的人物中的翘楚角色,当初将其安排在第一军也就是打磨锤炼的意思。 在张挺不愿意接任第一军军都虞候之后,江烽也就同意了杨堪的推荐,让赵文广接任第一军军都虞候。 杨堪也觉察到了江烽的用人风格,士庶不论,甚至还有些倾向于庶族,但好像又不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出身庶族的缘故。 杨堪、丁满他们对此倒不太在意。 要说他们虽然出身大梁将门家族,但实际上他们都已经旁系中旁系,甚至是庶出了,而在这些大家族中的庶出,甚至比庶族白身出身更为艰难。 起码人家白身能够摆好自身定位,瞄准目标奋斗,无论是在心境上还是热情上都要高不少。 而自己出身大族,却又是庶出旁支,既无资源给你,却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身畔流着同样血脉甚至不如自己的家伙获得各种殊遇,这份反差很容易让人心理失衡。 在浍州军中这种混搭格局也日趋明显,江烽在用人上也是十分考究,总有一些出人意外之举出来,但又让人无话可说。 本想多问一句的,但是田春来还是忍了,他不想让对方视为挑衅,尤其是在对郑氏动手安排尚未完全妥当之前,于是点了点头,田春来便径直而去。 看着田春来离开的背景,杨堪心中有些犹豫。 虽然他和郭岳都尽力收敛气机了,但是他还是不确定对方是否觉察到一些什么,这家伙已经是太息后期了,比自己丝毫不逊色,来之前还有些瞧不起这寿州三姓,但现在看来,总归还是有些人物。 “杨大人,……”钱友禄刚一开口,杨堪目光已经骤然转冷,“九郎,不能放这个家伙离开,我估计这家伙有些起疑了!” “好!”郭岳也不废话,只是一点头,便拔地凌空而起,朝那道身影猛扑而去。 杨堪也来不及多想,猛地疾步狂奔,只撂下一句话:“钱兄,让后续部队立即入城,等不及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衣袂破空声,田春来忍不住心中一叹,他本来以为瞒过了对手,但是很显然对方也觉察出来了,不会给自己脱身的机会了。 空中爆发出的凌厉一拳朝自己身后袭来,田春来身体奇异的一旋,双拳环抱,一个“卸”字诀,卸掉对方这凶悍的一击,顺势发出一记寸拳,“嘿!” 郭岳昂然不惧,身体在空中一顿,骤然降落,双拳连环击出,小金刚连环拳十八式,招招发力,半步不让,汹涌的劲风顿时笼罩在三丈之内。 五步之外,杨堪的身影已经显现,冰王戟泛起银白色的光轮,冉冉而至,与此同时,一枚木龙符灿然升空,陡然幻化成一条苍龙。 狮象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这田春来绝非兔,杨堪不想见到任何意外发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节 进城 田春来一看到那灿然若星的冰王戟散发出阵阵杀意将自己笼罩,就知道今日之战断难幸免。 他已经从对方的兵刃和发动的元力玄气知晓了对方身份,浍州杨堪! 原来是浍州?! 郑家勾搭上的是浍州! 惊怒之意溢漫于胸,田春来心念急转,江烽这厮好大的胃口,前脚刚新设浍州挖走盛唐和霍山两县,后脚就敢来犯寿州?! 玄霜劲带起的阵阵寒意让整个三丈之内变成隆冬,刺骨的杀意直逼心脾,田春来一边退一边急思脱身之法。 只可惜杨堪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随着那木符苍龙幻化完毕,盘踞于空,杨堪的冰王戟也提升到了极致。 “冰封王座!”“铁马冰河!”“冰凌天下!” 连续三式骤然发动,再加上木符苍龙倏然盘旋绕行,吐出数道暗黄色的古藤枝蔓,刹那间便萦绕包围而来。 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田春来冻僵,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对手竟然如此无耻的不但以兵刃催发元力到极致,而且更以起码是道法师级别的木系术法配合攻击。 而早已经绕行至身后的另外一名敌人起码也是养息期的高手了,尤其是那一身罡力迸发,显然是修行了某种特殊的功法。 几乎是在几息之间,以有心算无意,就分出了胜负。 无论是杨堪还是郭岳都知道这个时候绝不是手下留情的时候,要留情也需要等到彻底解决掉这个家伙的威胁之后。 木符苍龙释放出来千吐古藤在田春来连续不断的寸拳轰击之下也是寸断处处,但是断裂得多,那木符古藤便衍生出更多的,沿着田春来身畔飞速的蔓延生长。 杨堪的冰王戟死死的盯住了田春来的不断左躲右闪的咽喉,其诡异的身法在三丈之内竟然有如游蛇,每每那戟刃都要刺中时,都能在间不容发的须臾躲开,但即便是这样锋利的戟刃气也将田春来全身上下割得遍体鳞伤。 “好一手鱼龙变!” 杨堪也不得不承认这田氏一绝鱼龙变身法果然尤其独到之妙,己方占尽上风,甚至对方被千吐古藤所包围,仍然能坚持这么久,换了自己恐怕都未必能这般顽强。 郭岳的脸色涨得通红,连续十二拳都被对方闪过,近在咫尺间,还有古藤缠裹,自己竟然无法击中对方一拳,这般羞辱简直就像是鞭子抽打在他脸上。 猛然闷吼一声,郭岳收拳于腰,倏地以环抱之势张开,身体骤然加速,“白虎靠!” 整个身体绽放出一阵灰白色的光彩,连带着整个上衣衣衫都被炸裂开来,郭岳叠步狂冲,扭腰,侧身,肩靠! 那凶悍无比的一靠,挟全身之力,加上那双臂翼展一抖,田春来刚来得及拜托那千吐古藤的纠缠,就被田春来这全力一靠,再也无法保持原来的身形,硬生生的接下来这一靠,身形骤然一顿。 旋转而来的戟刃透出森冷的霜劲,沿着其咽喉瞬间就将田春来冻僵在地。 “田兄,得罪了!”杨堪收住劲道,轻声道。 此时的田春来已经全身僵硬,再无力发出半丝力道,唯一能动的大概就是眼珠子和嘴唇了,“你可是杨堪?你们浍州也不怕被撑死?若非我没带武器,你休想……” 此时的田春来也是后悔莫及。 他也没想到本来是赴酒宴要带兵刃,更没想到本来只是这么随意来一溜竟然就会遭遇强敌。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去牙兵营,也许还能有一个回手,现在自己落得个这般下场倒也罢了,那牙兵营群龙无首,如何来应对浍州军的突袭? 想到这里,田春来更是郁闷得吐血,恨不能立即死去。 “撑死不撑死,我们心里有数,嗯,我倒是想要问一个问题,田兄是如何发现不对的?” 杨堪想要搞明白,对方发现异常究竟是从自己和郭岳身上气机觉察呢,还是其他。 “哼,你二人见我居然不见礼?东门营有这么大胆之人么?还有东门营何曾这个时候变得这么警惕了?连城门楼上都有岗哨了?”想到这一战不可避免,田春来虽然已无力干预,但还是心有不甘,嘶哑着喉咙道:“杨堪,奉劝你们一句,你们不可能得逞的,浍州自身难保,还来染指寿州,真当我们寿州军不存在么?” “田兄说这番话怕是心里也没底吧?”杨堪淡淡一笑,“寿州军若真是有本事,为何来出城与蚁贼一战的胆量都没有?就听凭蚁贼将霍丘、安丰还有盛唐和霍山荼毒成一片白地?这等军队养着作甚?” 一句话把田春来噎得说不出话来。 寿州军在面对蚁贼肆虐全州时,竟然不敢出城一战,龟缩于寿春城中,这已经成为寿州军一大耻辱,连田春来自己都觉得羞耻。 但是当时已梅庸为首的梅氏担心兵力受损以致日后无力守城,坚决不同意出城一战,田家本身也就犹豫不决,这等情况下自然也就只能服从了。 当然田春来也知道梅氏这等考虑也并非毫无道理,郑氏一军惨败,最后被围于霍丘城几乎被全歼,寿州兵强于水战,梅田两家所掌握的步军甚至在战斗力上还不如郑氏所掌握那一军,所以不敢出战也属正常。 “好了,田兄,你我不必打嘴皮子仗了,也许日后你我还有机会来探讨。” 杨堪也没有再和田春来废话,戟锋一点,田春来便晕厥了过去。 这家伙还是很有实力的,若非自己占了兵刃之利,还有术法木符和郭岳相助,要想拿下这家伙还真不容易。 把晕厥过去的田春来丢给已经跟上来的钱友禄部属,杨堪沉声问道:“牙兵营除了田春来外,那梅况平素在营地住宿么?” “那梅况因为身体原因久未在牙营中歇息了,一直在家静养,牙兵营实际上就是田春来在做主,下属五都都头都是梅田两家子弟,战斗力要强于两军士卒,但若是田春来不在,群龙无首,其战斗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见田春来被拿下,钱友禄也是大喜过望,没想到号称田家第一高手的田春来竟然被如此迅猛拿下,这让他对浍州军又多了几分信心和期盼。 “那就好。九郎,你和亲兵队与鞠慎带牙兵左营去剿灭寿州牙营,不得让其出营门一步!”杨堪当机立断,“阿满和黄安锦带牙兵右营分头包围梅田两家大宅,最好能生擒,若是不能生擒,也要将其封死在宅院中!” “命令第一军、第二军紧随牙兵入城,分袭西、南两城门!骑兵随后!” ******************************************************* 江烽和鞠蕖带着几名术法师抵达寿春城北水门外时,第三军距离寿春城尚有二十里地。 没有两个时辰,第三军进不了城,这已经是极限了。 连续三日起早摸黑的奔行,已经把第三军的精力消耗到了极致,江烽甚至担心真要到了寿春城,这第三军可否还有一战之力。 但他却别无选择。 以七千兵力要野战突袭一万多寿州军可以,但是要在城池中突袭,或许能得手,但是要想控制住整个局面,变数太多了。 尤其是那五千水军,江烽也不清楚这寿州水军的战力究竟如何,无闻堂对寿州水军的评价是水战战力颇高,一直是被梅田两家视为精锐,但是上岸陆战如何,却不好评估。 如果对这支军队战斗力的评估出现误差,也许就会带来覆灭之祸,所以江烽宁肯让第三军辛劳跋涉,也要把这种风险降到最低。 对于第一军、第二军突袭两军步军江烽并不担心,寿州步军战斗力较弱,而且趁夜突袭,这等情况下,他不相信寿州步军还能有回天之力。 反倒是水军这五千人,一旦获知步军遇袭,从北门增援,一千骑军能否阻挡得住?尤其是在城内,寿州水军完全可以从多条路径发起突破,而一千骑军如何来堵截? 一条顺河大街固然宽广,但寿州水军只要稍稍能阻遏骑军的突击,余部便能突破达到增援南门和西门步军的效果。 纵火焚烧倒是一个好主意,但是能不能达到预期目的也还存在太多不确定性。 正因为如此,江烽才决定要来一招釜底抽薪,动用术法师在北门外的水军营地和码头纵火,与在顺城大街纵火同时发动,让寿州水军难以全力以赴的增援南门西门,也算是为第三军入寿春赢得时间。 “这里就是寿州水军营寨了?”江烽一只脚踩在土坎上,眉峰深锁,注视着黑魆魆的营寨,栅栏,哨楼,燃烧的火把,让气氛格外紧张。 寿州水军营寨避开了繁盛的长濑津码头区,这里距离淮水更近,肥水从这里经过注入淮水,而依托淮水涨水冲刷地势形成的一个回水湾,使得这里成了一个位置极佳的营寨区。 “对,防御使大人,寿州水军营寨分为两处,水门内一处,驻扎的是梅家控制的水军,这城外营寨是田氏控制的水军。”郑恢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节 纵火 每隔十步一处燃烧的火把,让栅栏外三十步都如同白昼,每隔百步就是一处瞭望哨楼,两名弓弩手兼瞭望哨居其上,可以对四周一览无余。 很显然寿州水军在自我防备上还是相当严谨的,警铃和铜锣紧紧相靠,一旦有异常,便可马上示警。 等闲弓箭手要想以火箭攻击都未必能达到目的,只要能及时做出反应,便可扼杀在萌芽状态。 但是江烽这一趟专门而来,当然不会仅止于火箭攻击那么简单。 “子惠,若是火烧这城外营寨,城内水军可否会来援助城外营寨?”江烽目光游移不定。 “这,恐怕未必。”郑恢犹豫了一下,“梅田两家虽然现在合谋对付我们郑家,但那是建立在瓜分我们郑家家产生意前提下,而他们本身一样存在很深刻的矛盾。” “唔,我明白了。”江烽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没有必要花费过大力气在这上边,只需要引发营寨起火,牵制住田氏水军无法投入到对城内水军的支援就行了,城内终究还是要一战。 十余人开始按照郑恢的指点散开,准备发起攻击。 对于这一处地势,郑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三家相互之间的了解可想而知,这么多年来,谁也瞒不了谁,哪怕水军一直由梅田两家掌握,但是郑家也一样有所防范。 十名强弩手皆是从浍州第三军中精选而出的,而弩矢也早已经不是寻常弩矢,而是经过道藏所和材官所精心打造的火性术法箭。 这种术法箭与寻常火箭大不相同,寻常火箭不过是沾染火油,再高级一些也不过是附着一些赤磷,通过箭矢飞行过程中的摩擦起火,而眼前这一枚枚浸润着幽光的特制箭矢显然不属于此类。 几名术法师们正在低垂着头,双手合十催动玄神,为这些特制箭矢进行使用前的最后加祝。 这是用千阳木和矿粉液浸润制作的特殊术法箭。 术法师们通过加祝术法附着,让火性术法与千阳木这种特殊木质材料加以结合。 在弩矢击中目标时会因为碰撞的撞击力而产生爆炸,千阳木渣向四周飞溅四射,同时又有火性术法附着,会持续燃烧,形成火点。 等闲的灭火方式比如浇水和扑打根本熄灭不了这种火势,只能用沙土进行覆盖掩埋灭火,而像落在木质建筑物的墙壁之上,几乎就是无解,除非用水性术法来解。 江烽也询问过郑恢寿州水军中的术法师情况,像这种水军是肯定配备有术法师的,这是需要考虑进去的问题。 郑恢的回答让江烽大为高兴,寿州水军的术法师们并不居住在营寨中,他们在城内有自己的居所,也就是说,在今晚,他们无法为灭火提供助力。 “葛晗,你负责指挥他们引火,从现在开始计时,一刻时间之后开始发动!” 江烽交代给葛晗之后,挥手示意郑弘前面带路,另外几名强弩手和术法师要一道从北城水门泅渡而过,然后对水门内的梅氏水军营寨发动袭扰性的进攻,最大限度的拖延时间。 ************************************************* 田春荣和梅氏诸子道别之后,与田春旺、田志和、田志德等人坐上了马车回宅。 田氏大院围于寿州城西的金锣街,乃是著名的风水宝地,宅前一道小溪流而过,林荫匝地,石山琳琅,沿着小溪便是田氏大族十余处宅院,田氏本支家族成员基本上都居住在这里,和城中的梅氏居住的长宁街并称寿春城的大宅坊。 “大兄,春来怎么回事?感觉他好像心情不好,是担心郑家要反抗?”田春旺不是武人,却是田氏中最精于商业的,打着酒嗝随口问道。 “不完全是,春来去了江都,有些担心吴地形势变化。”被田春旺提起这个问题,田春荣的心情也差了许多。 吴地局面和寿州息息相关,若是吴王杨氏真的被徐氏撵走,那田家就不得不另寻出路了。 梅氏虽然庸碌,淮北局面现在也不佳,但是只要蚁贼离开淮北,以时家现在的实力,一两年内就能恢复过来,影响不大,那时候田氏如何来应对梅家的压力? 想到这里田春荣似乎也有些认可田春来的看法,瓜分郑氏是受益于眼前,但是从长远来看,一旦三角稳定格局被打破,尤其是吴地形势有变的话,对于田氏来说反而更危险。 因为没有郑家这枚棋子,田氏就不得不正面应对梅氏,而独霸寿州的想法只怕不仅仅存于田家,梅氏恐怕有,这种情况下,除非田氏能在较短时间内找到新的靠山。 田志和、田志德是晚辈,但也在逐渐参与田氏核心机密了,此时安静的倾听着两个长辈的对话。 “啊?徐氏真的等不及了?这可如何是好?”田春旺负责田氏的酒、布生意,主要贸易对象就是吴地那边,对吴地的情况也了解颇多,一旦吴地局势变化,只怕田氏的生意也要大受影响,这对田氏更不利。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形势也还有些混沌,吴王未必就真的输给徐氏了,这周遭诸州对吴王殿下还是很支持的,徐氏未必敢这般放肆大胆。” 田春荣叹了一口气,这只能说是自我安慰,春来回来之后的态度已经说明了许多,再三强调吴王对徐知诰的惧怕,足以说明太多问题了。 马车轱辘辚辚的在街道上走着,今年的时运似乎不太好,蔡州、淮北,还有浍州,都给寿州带来一些冲击。 面对郑氏的崩塌,这样的良机若是田氏不伸手,被梅氏独得,田氏就成傻瓜了,可撵走郑氏,寿州格局一变,同样祸福难料,尤其是在周边局势发生剧变的时候。 说来说去还是自身实力弱了一些,若真是像蔡州袁氏或者泰宁军朱氏那样的军事阀族,田氏又怎么会惧怕与梅氏正面对抗? “啊?!走水了!” “大爷,北面走水了!” “火势很大啊,好像是城门一带!” 御者的惊呼声将田春荣和田春旺等人都吸引了出来,忙不迭的钻出马车,站在车辕上查看北面。 之见整个北面都想是燃烧了起来,红云万重,一片耀眼,如同白昼。 “这些家伙,怎么这么不小心?”田春旺骂骂咧咧的道:“挨着水门都能着火,望火楼的人干啥吃的?” 田春荣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怎么转瞬之间火势就变得这么大了?而田春来在酒席上的话也让他产生了一些警惕心,莫不是郑氏要趁机作乱? 危机感顿时萦绕于心,田春荣下意识的要去摸腰间剑。 “大伯,好像不太对劲儿,怎么突然间就燃起这么大的火,这不是走水,倒像是有人纵火!” “对,只能有火油和磷粉这些玩意儿才能一下子起这么大火头来,失火不可能有这么厉害!” 田志和和田志德也都意识到了问题,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田春荣心念急转,春来已经回了牙兵营,应该看到了这一点,想必会有所对策,若真是郑氏作祟,势必要对梅田两家下手,只是郑氏那点力量,可能么?除非…… 想到这里,田春荣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难道郑氏真的勾结了外人? “走,赶紧回家,北门也许是水营着火,只要南门和西门步营还在,就不怕谁来作怪!”田春荣猛地一喊,“上车,走!” 御者忙不迭的策马狂奔,马车在街道上飞奔起来。 尚未到金锣街口,田春荣便已经觉察到了情况不对。 杀声震天,田氏大宅已然火光处处,马车尚未停稳,一群人已经围了上来。 田春荣早已纵身一跃撞开车厢顶盖,飞跃而出,“什么人敢袭我田家?!” “噢,想必这一位就是田氏族主田春荣田大人了?”一个方面阔口的壮硕大汉挺身而出,宏声道:“某乃光浍寿防御守捉使麾下牙军指挥使丁满,奉防御守捉使大人之命前来接管寿州城防,令,寿州田氏一族立即俯首待勘,若有违逆,杀无赦!” 丁满?光浍寿防御守捉使?田春荣觉得自己脑袋都有些不够用了,这是谁? “浍州?!浍州!大伯,他们是浍州军!”田志德和田志和愤怒中也带着一丝恐惧,咬牙切齿间,身体却禁不住颤抖起来。 浍州?!田春荣只觉得心中被重锤猛击了一下,郑氏,浍州,郑弘,霍丘之行?这一连串的东西如闪电般略过田春荣的心间,原来如此! 郑弘这一趟竟然是去勾结浍州江烽去了,短短二十天,这帮歹人竟然就敢出此毒招,夜袭寿春,还是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灯火下,田春荣的脸色惨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也不知道驻扎在南门和西门的步军如何,水军定然是遭到了浍州军的袭击,可是浍州军哪里来这么兵马竟然敢同时兵分几路袭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节 鏖战连连 火光闪耀间,田春荣几乎可以看到浍州军已经突入了金锣街中,喊杀声震天,几处宅院火光四射,凄厉的惨叫声不断传递出来,让人几乎要窒息。 田春旺缩到了马车边上,全身颤抖;田志德和田志和已经从马车上掣出了邯刀,准备一战。 嘴里发苦,田春荣没想到这样一道难题就突然摆在了自己面前,虽然田氏大宅中也都有私兵护院,但是谁都知道这种私兵护院要和成建制的军队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而现在眼前这一幕也印证了这一点。 丁满外粗内细,从田春荣脸上犹疑的表情也看出了一丝端倪来,田氏显然没有做好对抗的准备,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浍州军会突入城中,现在更是将其家族宅院团团围住。 “田大人,某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浍州大军已经入城,北城水军和南门西门的步军也均被我浍州大军包围,我们乃是奉防御守捉使之命前来接管,无意多造杀孽,只要田氏一族愿意配合,我们不介意日后的寿州多给田氏一族一分机会。” 丁满的话就像时一根凿子在田春荣本来就不密实的心田中早凿开了一道缝隙。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刚毅果决的人物,甚至他也早就觉得田春来比他自己更适合担任族长,只不过却又贪恋族长身份给自己现在生活带来的好处,妻妾成群,生活富足优渥,所以很多时候都有些得过且过的味道,甚至也遭到了族中不少小辈们的攻讦。 只是田春来素来和他交好,很多时候他也愿意听从田春来、田春立等人的意见,所以这个族长位置倒也还算稳定。 他也颇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这种性格恐怕是很难在乱世中生存下去,所以也曾考虑过是不是将族长之位交给田春来,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下这个决心。 没想到现在却迎来了这样一场劫难,要他来为整个田氏一族的将来做一个决断。 “姓丁的,你不过是姓江的手底下的一个牙军指挥使,有何资格替他做这样大的主?”田志德眼珠子已经红了起来,看着声声惨叫不断传来,自己这大伯却又迟迟拿不定主意,忍不住高声怒吼:“大伯,这个时候还等什么,斩杀这些家伙,他们浍州军没有几个人!” “若是丁满做不了这个主,那我是不是可以做这个主?!”几道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满身血迹的江烽当先而行,犹如魔神,手中玄铁长刀似乎还在滴血,“梅况被我斩杀,梅氏一族负隅顽抗,其罪当诛,某不欲多造杀孽,田大人,一念之间,就是百条人命,我给你三息时间,你考虑清楚!” 丁满等人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江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血战,“主公!” 江烽摆了摆手,示意丁满不必多礼,目光却盯在了田春荣身上。 无闻堂的情报也显示这个田氏一族族长田春荣性格并不强势,但是很善于团结族内人,在田氏一族中也还算有些威望,和武技已入太息期的田春来,以及另外一名以术法研究著称的田春立关系都处得相当不错,所以才能在田氏一族中站稳脚跟。 但这并不代表田春荣就会立即俯首帖耳,关乎一族利益,没有谁会立即让步,只是现在江烽却没有多少时间给田春荣来考虑,三息时间若是田春荣还不能作出决定,江烽也就只有断然下令斩杀无赦了。 田春荣没想到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这个年轻人就是江烽,他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对方,斑驳的血迹,硬朗的目光,还有带着几分侵略性但却有些收敛着的气势,就是这个家伙?! 三息时间就要作出决定,田春荣不知道这个决定会给田氏一族带来什么,但他知道无论自己做出那个决定,恐怕都会不好过。 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发苦的唾沫,田春荣挪动了一下自己发僵的身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春来春立他们……” “田春来现在已经被杨堪他们拿下,但放心,未伤其性命,至于田春立,久闻其和梅氏一族的梅亭为寿州术法双英,某就任光浍寿防御守捉使,道藏所会进一步扩大,欢迎有志于道法一脉的英才加入,田大人,你意如何?想必你也不愿意只看到郑氏一族在寿州独大吧?” 江烽含笑看了一眼,站在丁满身后的郑氏族人,漫不经心的道。 田春荣心中一动,他听出了江烽话语中的含义。 对于寿州来说,江烽是外来户,而且江烽乃是庶族出身,据说现在婚配都尚未有,也就是说他肯定不会允许像郑氏这样的地头蛇一家独霸寿州,只有均衡才最符合江烽的利益,而田氏无疑可以充当这个来平衡郑氏的角色。 也许这是江某人内心的真心想法。 “江大人此言当真?” “若江某食言,人神共弃!”江烽眼睛一亮,郑重承诺。 “好!那田氏一族愿归附大人!”田春荣一咬牙道。 “大伯!”田志德、田志和大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志德、志和,你二人若还承认我是田氏一族族长,那就服从我的决定!”田春荣望向二人的目光变得凌厉清冷。 田志德、田志和二人面面相觑,却见一直龟缩在马车旁的田春旺站了出来,“志德、志和,还不放下武器,听你大伯的安排!” 田春旺虽然不通武技,但是却是田志德的嫡亲叔父,见自己叔父这般一说,原本还存着一拼心思的田志德也是喟然叹气,摇摇头,丢下了手中兵刃。 见此情形,江烽大喜过往。 说实话,他对收服田氏一族也没有太大把握,实在是寿州城内局面太过于混乱,南门、西门两个步营的攻打战事尤酣,北门水军虽然被江烽指挥以术法火箭袭扰,但是这只能说是短暂拖住对方,很快对方就会意识到这一点,支援南门和西门战场,届时浍州骑军的阻截能不能达到目的,真的很难说。 现在田氏一族愿意归附,那也就意味着北城水门内的水军便可立即招降,而南门田氏控制的步军一样可以收降,这样一来浍州军便可集中精力攻打西门步营和北城水门外的水军,这对于能够最大限度的保存寿州元气的同时,又能最大限度减轻浍州军损失简直太重要了。 “好,田大人,事不宜迟,就请你立即与某一道去北城水营,劝降田氏水营!”江烽知道现在需要争分夺秒,“另外阿满你带这几位立即赶去南门,劝降南门步营!鞠慎,你们立即增援张挺他们,拿下梅氏一族!”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田春荣也就不再犹豫,这个时候越是能为田氏一族保留一分实力,日后也就更能为田氏争取更多的利益。 他也从江烽要自己随他一道去北门水营感觉到江烽对水营的重视远胜于步营,看样子这位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大人似乎对水军十分看重,估计寿州步军没有被对方打上眼,反倒是水军可能会成为日后对方重点关注目标。 ********************************************************* 就在江烽劝降田氏一族时,张挺和黄安锦却已经陷入了苦战当中。 张挺也没想到突袭变成了明战。 设立在长宁街口的术法禁制让突袭的牙兵右营遭受了巨大损失。 谁也未曾想到梅氏一族竟然会在长宁街两头都安设有术法禁制阵,术法强弩阵的扫射让发起攻击的牙兵瞬间就损失了三十余人,甚至连黄安锦小腿都挨了一箭。 紧接着在突击梅氏家族族长梅庸的大宅时又遭到了土系阵法连环陷阱的伏击,浍州牙兵左营的进攻受阻于高墙外。 而得到警讯的梅氏一族也迅速组织起私兵,依托院墙和哨楼展开防御,而梅氏一族在长宁街中设置了种种术法道具攻击器械,也让牙兵营吃足了苦头。 这还不说,梅氏一族甚至组织起了小股的反击力量,主动出击对张挺他们发起反攻,这也大大出乎张挺他们的意外。 如果不是郭岳率领亲卫队及时赶到增援,只怕牙兵左营的局面还要更糟糕。 张挺飞身跃起,足下土层连环涌动,顿时将几名士卒吞噬了下去,又是土系阵法! 张挺气得脸色发青,怒吼一声,手中黑色长棍荡起重重风雷,猛然向前吐出,直逼前方悠然自得的那名道士。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道士长剑斜挂,剑气千重,生出千朵白莲,叮当脆响间,化掉张挺凶猛的攻势,顺手又是一波剑影闪动,两名刚来及加入战局的士卒捂着胸口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倒了下去。 棋差一着,缩手缩脚,这个时候张挺是深刻感受到了技不如人的憋闷。 而在另一侧,郭岳同样被一名道装男子逼得连连后退,对方手中的拂尘每拂动一次,就要在郭岳身上抽出数十道血丝,痛得郭岳连连怒吼,金刚不坏身神功竟然丝毫无法抵挡住对方的一柄拂尘。(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节 威逼利诱 点上,浍州军方面是技不如人,步步受困,面上,浍州牙军和亲卫队却又不是梅氏家兵能抗御的了,但梅氏却巧妙的用布设在宅院周围的术法阵抵消了浍州军方面发起的攻势。 浍州军屡屡突破,但是却屡屡遭遇陷阱和术法伏击,损失惨重,心痛得张挺和郭岳都说怒气填胸,却又无可奈何。 两名道装男子在武道上死死的压住了他们,若不是周围还有其他军士的策应,只怕二人也都凶多吉少了。 但牙军和亲卫队军士的牺牲却并未能换来形势的扭转,梅氏在大宅上的安保防范要比田氏严密得多。 在张挺看来这其实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梅氏的保守和不思进取,只不过这个时候却给他的进攻带来了巨大麻烦。 不过张挺也知道这只是梅氏的困兽犹斗,现在自己哪怕攻不下梅氏大宅,只要能困住对方让其无力逃脱,就算是达到的基本目的。 这也是当初在设计进攻方案时考虑到的这一点,只要有一端获得突破,那么整个大局便可以扭转过来。 同样在西门,鏖战正酣。 杨堪率领的第一军以突袭手段一举击破寿春西门大营。 在付出了惨痛代价之后,寿州第三军才勉强站住了脚跟没有立即崩溃,依托中营与已经占领前营的浍州军展开激战。 江烽与田春荣一道几乎是疾步如飞的直奔北城水门,沿着顺河大街狂奔而去。 顺河大街东段,邓龟年等人已经在军士的护卫下,为发动火性术法开始作最后的准备,一旦水军进入该段,那么这沿线的木制房屋便会被火性术法引燃,以此封死寿州水军南下的道路。 西段,密集的马蹄声已经沿着顺河大街一线展开,秦再道负甲贯盔,带领着骑兵已然列队待命,只待北城水门内的寿州水军一旦出营,便要发起进攻。 当田春荣看到这一幕时,忍不住黯然长叹,心如死灰,之前还有些不情不愿心有不甘的一丝侥幸早已经被抛弃掉,一旦寿州水军弃船上岸增援西门和南门,那么整个西段会被彻底焚烧,这帮术法师显然是在等待寿州水军进入这一区域之后才会纵火,甚至可能是等到你前部进入才开始防火,拦腰斩断。 在看到列阵待命的浍州骑兵蓄势待发时,田春荣终于心服口服,浍州方面一向已经将准备工作做到这个程度,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整个寿春城的里里外外都被浍州方面了如指掌,这也就意味着浍州方面早就在打寿州的主意,这根本不是郑家上门突发奇想勾搭一下就能临时定论的。 一行人来到北城水门内的水营营寨门口,之见水营内也是灯火通明,栅栏内外余火未灭,一些士卒正在扑打灭火,而营内里影影绰绰,显然水军已经被紧急动员起来。 还未等田春荣去叫门,水营营寨大门已经大开,当先几骑已经冲了出来,紧随其后是列队而出的寿州水军,虽然略显慌乱,但是却还能保持队形。 喟然长叹一声,田春荣踏前一步,“春同,止步!” “啊,大哥?!你真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先武将讶然,狐疑的看着族长走过来,“大哥,他们是什么人?” “春同,先命令部队回营吧。”田春荣也有些黯然,摇摇头,提高声音:“先命令他们回营!” 武将有些困惑,“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刚才遭遇了敌人火箭袭击,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扑灭,但是南门和西门那边杀声震天,我们要去增援!” “这,你先命令军队回营,我再和你解释!”田春荣也知道这个时候要和自己这个四弟解释不太合适,但又不能不回答。 “不,大哥,你背后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挟持了你?你快过来,弓箭手准备!”武将也瞅出了一些端倪,大哥的异常表现显然和隐藏在阴影里这帮人有关系,厉声怒喝。 “春同!没有的事,你不明白!”田春荣知道自己这番话难以释去对方的疑心,看了一眼在自己身后的江烽。 江烽也没想到会有这个场面,略一沉吟,站了出来:“你就是寿州第三军指挥使田春同?” “某就是,你是何人?”田春同挥手制止了背后引弓待发的弓弩手们,目光直视在这个气宇轩昂落落不凡的男子身上。 虽然从衣着服饰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但是对方走出来那么一站,渊渟岳峙,顿时就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气势。 “某乃朝廷新任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兼浍州刺史江烽,今日来乃是接管寿州防务,令梅田两家立即放下武器,等候命令!” 江烽语声清越,不高不低,但是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个明白清楚。 “光浍寿防御守捉使?!浍州刺史?”武将下意识的一勒马,夹住马腹,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浍州军?你是江烽?!” “大胆!” “我是江烽!”听得对方直呼江烽性命,背后亲卫都是勃然大怒,江烽挥手制止亲卫的爆发,泰然自若的道:“今日与田大人一道前来,就是不欲发生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希望田指挥使顺应大局,遵从我令!” 武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从未听说过什么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但是眼前此人却绝对是浍州新任刺史江烽无疑,这股子气势不是谁都能装得出来的,只是这样的命令,自己能遵从么? 田春荣见四弟气势已经被江烽压了下去,摇摇头:“春同,服从江大人的命令吧,让士兵回应待命。” “大哥,是不是他们挟持了我们田氏家人?”武将犹豫了一下,突然有些凶狠的问道。 “够了,春同,我现在还是田氏一族族长,我让你马上带兵回营,江大人,是否可以和四弟一道回营?”田春荣突然怒吼,然后回头问道。 “当然可以,我希望田大人可以和田指挥使好好谈一谈,相信我们可以达成共识。”江烽深深的看了田春荣一眼,点头应允。 他相信能够坐到田氏一族族长位置上,田春荣的智慧还是够用的,若对方真的要不识时务的一意孤行,他也不介意将田氏族灭。 …… 听完了田春荣的介绍,田春同仰天长叹。 事已至此,已然无法逆转。 浍州军得了郑氏的内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城,立即就对各军发起了攻击,而且布置得如此周密,阻断水军增援,包围梅田两家家人,分明就是要让你首尾难顾,难以决断。 田春同能坐到水军指挥使上,当然也非看不清形势之人,现在既然已经决定要降,那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为田氏争取最大的利益了。 郑氏今日之举,显然会为其争取到最大利益,三姓寿州,郑氏拔了头筹,如果田氏再不跟上,假如梅氏突然投降,只怕寿州就没有田氏立足之地了。 “大哥,梅氏可否会降?”田春同在帐内来回踱步,“江烽会否遵从诺言?” “若然梅氏不降,我想江烽也许会遵从诺言,但若是梅氏降了,这就不好说了。”田春荣思索了一下之后,缓缓道。 田春同愣了一愣,立即明白过来。 梅氏不降被灭,那么江烽作为外来者势必不会容忍郑氏在寿州一家独大,肯定会扶持田氏与郑氏抗衡,这样才能确保其在寿州的统治地位不受影响。 而梅氏如果投降,要梅氏之影响力,很难说江烽会不会改变想法,用梅氏来遏制郑氏。 尤其从江烽之前的举动就能看出,其对水军的看重,意味着江烽可能会有意要利用水军来控制淮水沿线,而梅氏在淮水沿线的水运势力是要强于田氏的,这恰恰是江烽最看重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江烽遵守诺言,不过纵然梅氏也降,也还要看未来这个江烽的意图,若然他只停步于寿州,那不必说,若是他还有更大的野心,那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田春荣发现自己此时的思维无比的清晰冷静,之前很多未曾想清楚的问题都突然迎刃而解。 江烽这般苦心孤诣的包围梅田两家大宅,显然是有要逼降梅田两家的意图在其中,这固然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思在里边,但是田春荣觉得恐怕江烽更大的用意是要拿下寿州水军。 这从他对寿州步军和水军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而实际上这个时候决定胜负的应该是步军而非水军,他却要亲自与自己一道来降服水军。 “更大的野心?”田春同看着兄长的脸,慢慢回过味来:“大哥你是说他想要掌控和借助寿州水军有所作为?他是不是胃口太大了,这才吃下寿州,就在图谋别处?濠州,还是颍州?” “这只是我的猜测,他对水军很看重,超过了想象。”联想到田春来的江都之行所见所闻,田春荣摇摇头,“也许还不仅止于濠州颍州,也许还有更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节 迫降 不出江烽所料,一盏茶时间之后,田春荣便出来了,表示寿州水军会驻留在营中,等待指令,没有命令不会出营。 解决了这个问题,江烽心中石头便放下了。 田春荣的猜测没有错,江烽的确对寿州水军兴趣远大于寿州步军。 寿州水军乃是淮水中游除了感化军外唯一一支成建制的水军,无论是之前的光州、申州,还是现在的蔡州,淮水两岸便再无第三支水军力量,这也和寿春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商贸运输有很大关系。 相比之下寿州步军战斗力乏善可陈,江烽的考虑就是在拿下寿州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裁撤寿州步军,而要保留甚至进一步强化寿州水军。 当然那时候会是光浍寿水军了,其巡逻战斗范围将扩展到更上游的光州,甚至可以深入到颍水、涡水和汝水,无论是淮北,还是蔡州腹地,都将是打击范围之内。 当下的寿州水军还是只防御保护性为主的水军,在将来,这支水军就会成为日后自己争夺淮北淮南乃至江南的一支重要力量。 只是这都是后事了,江烽很清楚,现在自己的首要任务还是要尽快解决梅家,田氏已降,要解决梅氏就要容易许多了。 鞠慎率领牙军右营的加入战场,使得战争的天平终于开始向浍州军方面倾斜。 江烽与田春荣到来时,围攻梅氏大宅的战事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鞠慎和郭岳联手终于遏制住了手持拂尘的道装男子攻势,而且死死的将其压制在了一处角落中。 同样张挺和那名持剑道士的对决也是进入了决战阶段,虽然那名持剑道士占尽上风,但是却始终无法一锤定音的解决张挺,而黄安锦更是率领牙军终于攻破了梅氏主宅,将战场推进到宅院中。 看见仍然在酣战不休的战场,田春荣脸色也复杂,倒是江烽脸色平静,“田大人,这两名道士也是梅氏族人?” “是,持剑者是梅原,他十年前就出家修道,而哪一个手持拂尘者是梅孔,没想到他也回来了,据说他已经过世了,没想到还在。” 田春荣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虽然田氏得以保存,但是他很清楚,从今以后寿州的主宰权将不会属于三姓了,而掌握在这个年轻男子手中。 而他也不会再允许这些大姓独掌军权,无论是步军还是水军,也许这些大姓的子弟还可以在军中任职效力,但是效忠的对象都只能是他本人,而非某一姓了。 “梅况不在?”江烽随口问道。 “梅况?!他不是被大人……”田春荣一惊之下才反应过来,脸上苦涩之色更浓,“大人使得好诈术啊。” “田大人,你觉得多一个梅况就能改变当下战局形势么?”江烽没有理睬田春荣的表情变化,淡淡的道:“西门大营已经被杨堪攻破,梅况纵然有逆天之力,也只有要么投降,要么伏诛,你上去劝一劝,若是不想玉石俱焚梅家族灭,便只此一次机会!” “江大人,只怕田某一露面,梅家更会拼死一搏了。”田春荣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田大人正希望见到的么?”江烽反问一句,“若是梅氏聪明,便应该清楚,负隅顽抗的结果是什么。” 田春荣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当田春荣走出来时,两名道装男子都认出了田春荣,惊骇震撼之后,更多的是愤怒,面对田春荣有些落寞的劝说,两名道装男子却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手上的动作却明显放缓了下来。 江烽干脆就命令张挺和鞠慎、郭岳他们暂停进攻,让二人可以返回梅氏主宅商议,也让张挺要求牙军的进攻暂停。 就在长宁街的战火渐熄的时候,西门大营的战火正浓。 杨堪与赵文广一举突破了寿州步军西门大营,猝不及防的寿州步军损失惨重,而气势如虹的浍州军更是牢牢的将这支梅氏掌控的寿州步军压制在大营内无法动弹。 夜袭对每一支军队都是一个考验,虽然突袭的确给寿州军造成了巨大损失,但是谁也未曾想到号称寿州第一高手的梅况今夜却在西门大营中。 杨堪的冰王戟大开大合,搅动其的白色气雾化为两条白色的龙形光影,堪堪顶住了对方的那支无孔不入的暗绿剑影。 这一次杨堪再度感受到了与袁无为那一战时的那种步步受制的滋味,对方那一枚有些诡异的长铗看起来比寻常长剑更纤细,仿佛只需要一碰撞就会折断,但是刚一交锋,对方就给杨堪上了一课。 凌厉的剑术犹如密织的春雨,无所不包,无孔不入,杨堪一被卷进去之后,就再也无法脱身,而且丝丝入扣的剑技让杨堪大开大合的冰王戟根本无法施展开来。 杨堪身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细密的剑气不经意间就突破了杨堪的冰王戟防线,而哪怕杨堪将玄霜劲提至极致,仍然难以对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如果不是对方由于身体缘故,时不时的咳嗽,杨堪觉得自己恐怕早就败下阵来无力抵御了。 “梅况,就算是你能击败我也于事无补,浍州大军已至,莫非你还认为就凭这一军兵力能逆转乾坤?田氏已经归降,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一条路走到黑?” 虽然身上血痕遍布,但是杨堪却仍然保持着虎虎杀气,并未因为受伤受到太大影响,冰王戟与绿沉剑的对决,在他看来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哼,杨堪,你以为你这一手诈术就能欺哄到我么?郑氏不过是釜底游鱼,才不甘寂寞找上你们,哼,寿州之事何须你们浍州来过问?” 被唤作梅况的病容男子举止优雅,态度从容,手中绿沉剑每一剑发出都直指杨堪必救之处,若隐若现的剑气总是不经意的爆发,让杨堪捉摸不透,难以应对。 不过也正如杨堪所说,虽然他在面对梅况占尽下风,但是赵文广与另外一名寿州将领的大战却不分轩轾,而第一军的战斗力更是远胜于寿州军,正在一步一步的锁紧包围圈。 经过了数场血战,再加上这半年多时间的锤炼,第一军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浍州第一军了,无论是在攻坚克难,还是野战对抗,亦或是组队协同作战,第一军都已经充分展示出其强悍的战斗力。 一次突袭就将猝不及防的寿州军打得落花流水,一举占领了西门大营前营,而且没有给对方多少反应的机会,就连续攻克了左营和右营,将寿州军残部死死压在了中营和后营出,如果不是寿州军在中营安设有术法弩阵和术法陷阱打了浍州军一个措手不及,此时的浍州军已经可以宣布战争结束了。 “梅况,我家主公已经获朝廷任命为光浍寿防御守捉使,接管寿州防务乃是朝廷命令,莫非寿州现在已经可以抗拒朝廷诏令了?” 手中长戟横挂,戟锋上玄气外放,白色霜雾灵活如活动的长龙倏闪倏现,盘绕而动,猛噬对手。 “不相信田氏已降?那你听听南门还有响动么?北城水门内水营有无动静?呵呵,若非我家主公对寿州水军颇有兴趣,今日一战便早已结束!” 病容男子面色不变,绿沉剑荡起层层青波。 白色龙形霜雾与青色光波搅在一起,乍分乍阖,骤然炸裂开来,化为点点光斑冰凌,四射逸散,两名仅靠二人的兵士猛然大叫一声,却见两点冰凌光斑击中二人,瞬间脸色铁青,化为两具冰雕。 实际上没有杨堪的话,梅况也知道形势不妙了。 北城内水营至今没有反应,西门一战杀声震天,长宁街那边火光冲天,田氏水军岂有不知之理,要说唇亡齿寒,田氏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若非他们已经和浍州有了交易,岂会至今不动? 北城外水营被火攻袭击,但是梅况相信以梅璋的指挥能力,能够很快控制下来,并给予自己这边支持,只是若是田氏真的如这个家伙所言已降,那水军来援又有何意义? 倒是对方那一句江烽对寿州水军很有兴趣让梅况有些微微意动。 梅况知道要论寿州步军是难以和浍州军抗衡的,从今日这一战就能看出来,营外的术法阵竟然被浍州军术法师所破,若非中营设置的术法陷阱让对方没有防范,西门大营早已经全部沦陷了,浍州军的战斗力的确名不虚传。 但是江烽对寿州水军感兴趣? “你在做梦!我们梅家岂会降江氏小儿,分我寿州犹不满足,现在更欲吞我寿春,枭獍之心,人皆可诛!” 与赵文广搏杀的武将猛然一推长刀,一条灿烂的光带冉冉滑行,连续七式十字连环斩,将赵文广迫退三步。 但赵文广面色不变,脚步虽退,手中长槊却丝毫不乱,十二个枪花挽出,硬生生将对方的气势拖住,让其无法增援正在将中营大门推倒的浍州军士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节 余波未尽 “无知小儿!若是梅氏一族皆是你这等蠢人,灭族当不远矣!”杨堪面色潮红,猛然以戟击地,玄霜劲透地震荡而起,方圆三丈,白霜覆地,环绕成一具白色的冰凌之网,“冰封万里!” “绿水沉沙!” 猛咳了几声的病容老者也看出来杨堪是被那一句“江氏小儿”激怒了,要准备拼命了,心中暗叹一声,绿色长剑轻轻一点地面,身体陡然拔地而起,长剑在空中幻化为层层幽绿色的光网,缓缓向外扩散。 “青波满江!” “嘿!”杨堪也知道这病容男子把看家本事也拿了出来,双眼微眯,元力一收,双戟先向内收,然后突然向外吐出。 “冰心玉壶!” 这是他踏入太息期之后才勘悟出的一式,算得上是目前他冰王戟法中的至高水准了。 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光轮沿着冰王戟内收汇入杨堪体内,然后汇聚到杨堪胸腹间,伴随着杨堪双戟再度向外猛然一推外放,银白色的光轮骤然一暗,变成了几乎无色透明的霜雾,倏然向外喷射而出! 这是利用冰王戟名刃的冰霜之力回吸于自己胸腹中,然后催动体内元力玄气中的玄霜劲撞击,以丹田为炉壶,让两股冰冷至极的力道混绞融合,再行催发外放,这一击之力,足可凝冻万物! 幽绿色的光波冉冉浮动,形成一具塔状光梭,陡然间加速迸射来来,直向杨堪撞击而来。 “以气御剑!” “剑身合一!” 杨堪也没想到这个病夫居然有触摸小天位的实力,这陡然间的爆发虽然是元力凝聚释放,可若非此人身体有恙,恐怕真的有冲击小天位的实力! 之前还以为这家伙就是只比那田春来略胜一筹,自己与其相比也就是一线之差,现在看来自己还是走眼了。 这家伙早已经是固息后期了,如果不是身体状况原因只能发挥出六七成水准,只怕秒杀自己都不是不可能。 但此时杨堪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式他精修的玄霜劲已经突破了玄霜劲本身,进入了更高层面的混元玄霜劲,他有这个底气可以一搏。 虽然现在这混元玄霜劲还只是初段,但是他自信可以随着自己对这混元玄霜劲日益精纯,突破固息期壁障也是早晚的事情,甚至日后他还要凭借着一手混元玄霜劲冲击小天位。 一边清冽如风,一边冰冷如霜,两股偏冷的劲道气息终于在空中交汇撞击,形成一个方圆十步的巨大气流漩涡,不断向外膨胀,最终轰然炸裂开来。 无数凝结成的霜锋冰凌寒气向外四散飞逸溅射,瞬间就让三丈之内的所有物事变成白茫茫一片,甚至连空气似乎都已经被封冻起来,让人无法呼吸。 周围拼杀的士卒们都下意识的停顿了下来,看着这巅峰之战。 两道身影缓缓落地,都保持着先前那出击的架势,一动不动。 两人的头发、眉毛、衣衫、全身上下都已经变成了白霜,如同两具冰霜雪人,遥遥相对,甚至连那飘扬的衣袂都保持着封冻状态,在这盛夏之夜显得格外诡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知道这一击究竟谁胜谁负,只能从两人还能微微转动的眼珠和鼻腔间偶尔喷出的一缕白气,知晓二人并未向刚才那两名士卒一样被直接冻毙当场。 “好一手混元玄霜劲!果然厉害!” 最终还是病容男子先发声,衣衫也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封冻的冰渣坠地。 “你的玄波气浪也不差,没想到你竟然练到了以实返虚的境地了,若非你身体有恙,这一击我接不下来!”全身发僵的杨堪活动了一下双臂,内心也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病容男子虽然看似中年,但其实年龄并不大,比自己恐怕大上两三岁罢了,能把这玄波气浪练到了这般境地,的确也算是天才人物了。 只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伤了手太阴肺经,使得其难以发挥最大战力。 病容男子微微苦笑。 若非自己身体有病,这一击他有把握斩杀杨堪于当场,哪怕他对方这混元玄霜劲再强上几分。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对方这混元玄霜劲也是刚刚入门,经此一役之后,只怕就要更深一层,日后再要想制住对方就不易了。 “梅况,你修炼这一身武技也不易,梅氏一族命运系于你一身,我杨堪不愿多造杀孽,田春来被我拿下,田氏已经归降,你们梅氏大宅想必此时也已经被攻下,寿州归于我家主公麾下已成定局,梅氏等本是寿州大姓,郑田两家皆已臣服,你们梅氏一族莫非真要寻那灭族之事么?” 杨堪这一番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语气恳切,听在那梅况耳中也是喟叹不已,一时间他也有些茫然。 他虽然号称梅氏第一高手,但是却是庶出,族长梅庸对他并不十分信任,这等事情也非他可以做主。 见梅况仍然是摇头,杨堪也只有叹息一声,猛地一挥手,“那就得罪了,上!” 两人再度站成一团,但是浍州军却是一拥而入,终于打破了中营大门,开始攻入营内,战争进入了最后的决战阶段。 当江烽一行人带着梅庸等人赶到西门大营时,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除了杨堪与梅况的搏杀仍然在继续外,寿州西门大营步军只剩下九百余人投降,其余尽皆被斩杀一空。 ********************************************************* 当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时,寿春城里仍然是一片寂静。 昔日早已热闹起来的街道上除了偶尔来往的军队外,所有店铺大门尽皆关门闭户,偶尔有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睛从门缝里向外偷看着,或者从墙头上、窗棂缝隙里张望着。 按照江烽的命令,寿州所有驻军尽皆留驻于军营中,不得外出,等待命令。 第三军也已经赶到,将冲出北城外答应的寿州第一军(水军)逼回大营中,双方一度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但是在梅氏族人赶到之后,这场冲突并未扩大。 事实上双方都清楚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浍州第一军驻扎西门,浍州第二军驻扎南门,除了已经大部被歼的寿州第三军(步军)外,寿州第一军(水军,梅氏控制)、第二军(水军,田氏控制)、第四军(步军、田氏控制)都基本保持着建制,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失,这大概是江烽最为满意的。 浍州军的损失也不小,最大的还是牙军。 在攻打梅氏长宁街的时候,浍州牙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密集的术法陷阱和术法阵攻击让浍州牙军吃足了苦头。 牙军右营阵亡接近三分之一,而且受伤者更是高达百人,如果不是后来牙军左营赶来增援,能否击破梅氏大宅还真的很难说。 浍州第一军进攻西门大营时也损失不小,阵亡超过三百人,这还是在夜袭得手的情况下,如果是白日里正面进攻,对方依托营寨和术法器械、陷阱来防御,会给第一军带来多大的损失,杨堪自己都觉得心惊。 但总的来说这一战仍然称得上是极其完美的一战,而这一战的第一功臣首推郑弘。 可以说没有正式的内外接应,没有郑氏的情报提供,浍州军根本就不可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攻入城中,若是按照正常进攻方式,要想攻陷寿春城,不付出两军损失的代价,很难成功。 而现在仅仅只付出了数百人的代价就拿下了寿春城,而且还完整的保留了寿州水军,这对于江烽来说,简直是上苍赐给自己的礼物。 站在寿州刺史府内,百寿堂三个仙风道骨的大字悬挂在屋檐下,几丛绿竹在院内,远远的院墙下,竟然还摆放了几个箭垛,显然是供主人在闲暇之余玩耍所用。 青石板径横竖交错,两边的厢房鳞次栉比,更有外进小院,专供刺史府内的随员所住。 大院内三进厅堂,比起浍州那刺史府,这刺史府才是真正的刺史府,起码大了三倍有余,怕是数十人在里办公也丝毫不嫌拥挤,更不用说两侧更有小门相通的侧院。 亲卫队已经进了大院,正在对刺史府内每一间房间逐一进行清理检查,牙兵左营仍然驻守在长宁街和金锣街,而损失较大的右营则安排在了刺史府两侧的侧院内驻守。 虽然相信现在寿州三姓已经翻不起风浪来了,江烽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已经让飞鸽传书会浍州,让崔尚、杜拓带领一批吏员速来。 当然像郑家也不可能翻风浪,郑家现在想的是如何借助这一次机会彻底压倒梅田两家,成为寿州当之无愧的首姓人家,这也是郑氏之所以投效江烽的目的所在。 梅田两家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他们如何在这一轮的利益分割中最大限度的保存自身利益不被郑家夺走,如何为江烽提供资源,以获得江烽的认可,维系日后家族的生存。(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节 蛰龙术 杨堪踏进厅内时,江烽正独自站在厅堂内,背负双手默默的注视着厅内那一幅猛虎下山图出神。 这幅画江烽倒是觉得气势十足,草莽中猛虎如拨草寻食,双目圆睁,前爪一只虚抬,一只按压,后爪微屈,蓄势待发,一条虎尾高竖,择人而噬的气势陡然而生。 虽然不熟悉画者的情况,但江烽也知道这怕是一幅名家之作,只是唐代大家甚多,但除去吴道子、阎立本、周舫等人,他也对此不甚了了。 “主公!” “七郎,没人的时候,还是喊我二郎吧。” 江烽此时的心境已经平静下来,反不及之前降服梅氏一族时的兴奋喜悦,甚至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寥落和疲倦。 杨堪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不解,不过他也不以为意。 上位者的想法往往都已经和为将者不同了。 在杨堪看来这一战堪称完美,以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对寿州的控制。 城内的寿州百姓甚至只知道城里发生了事端,甚至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寿春城已经易主了。 “呃,二郎,三姓主事者已经在外等候了。”杨堪略一犹豫,还是遵从了江烽的意思。 在他看来既然主从之分已经明确,那么实际上对江烽的称呼已经不适合再像以往那样随性恣意了,哪怕是独处也不合适,这很容易让人恃宠而骄。 杨堪自信自己不会,但其他人呢? 以己度人,其他人能不能像自己这样随时自省提醒自己? 杨堪觉得可能大部分人能做到,但有些人未必。 到时候若真是因此而生了嫌隙,反为不美了,还不如早早把这道界限明确下来,让大家心中有个底儿。 不过杨堪也能理解江烽的心境,本来大家都是很好的朋友同僚,一旦划下这道界限,距离自然就产生了,日后很多话便不能随意说了,这本来就是上位者需要付出的代价。 看来自己这位主公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或者他不想彻底转换过来。 正如江烽时不时挂在嘴边上所说,为人一世总还得要有几个能交心的朋友,可上位者能有朋友么?除非没有利益纠葛。 可环绕在你身畔的,又有哪一个没有利益纠葛,就连你身畔的妻妾不也一样有各自的小九九么? “让他们等一等吧。”江烽转过身来,“先见郑居和郑弘,听听他们的想法,至于田家和梅家,那就要看看他们能给我们提供什么了。” 杨堪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此战之后,寿州大局已定,梅田郑三家已经无力翻起风浪,至于说三姓内部的利益争夺纠葛,己方已经可以站在仲裁者的身份来判读了。 什么样的结果对己方更有利,更符合己方的未来想法,那么就会怎么来裁定。 江烽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飘忽,明知道杨堪来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可自己就是不想问,总想把那些烦扰的事情搁在一边,清静清静。 连江烽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可理喻了,踏入这个时空,争的是什么,求的是什么?不就是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么? 怎么这刚刚起步,自己却有些意态萧索了,难道自己天生就是**丝命? 想到这里,江烽自己都觉得好笑,似乎这个时空带给自己太多的感受,以至于自己在感知上都有些麻木了。 “二郎,……”见江烽仍然是神思恍惚的模样,杨堪也有些好奇。 没想到江烽这一趟长安之行回来,竟然已经晋入了固息期境界,这给杨堪的打击简直前所未有。 这个家伙是不是太妖孽了,难道这就是上位者的天赋?还是有这份天赋才能成为上位者? 去长安城之前,江烽才是养息期,连太息期的门槛都还差得远,怎么才区区一个月时间,就能连破太息期和固息期的门槛,直入固息境界,堪堪触摸小天位之大门了。 除了天纵奇才这个理由,杨堪也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了。 哪怕是长安城中天位高手再多,也没有听说过谁能把一个寻常的天境养息期高手直接送入固息期的本事。 哪怕是有天材地宝相助,哪怕是有众多天位高手扶持,也不可能。 武道修行,不是说没有捷径可走,但是那也只是说在临门一脚时,比如已经触摸到了某个境界的门槛,有强者扶持加祝,再加上天材地宝的帮助,能一跃而过。 但像江烽这种显然就不是捷径了。 刚踏入养息期的角色,在杨堪看来江烽根基扎得厚实,加之医道上的家学渊源,能在固本培元养气筑基的丹药上得益甚多,一两年内如果能勤加修炼,寻找机遇突破养息期阶段,踏如太息期阶段还是有可能的。 但杨堪觉得也仅止于此了。 他自己那位嫡传兄长也是号称杨氏三代数十人中绝才惊艳的角色,但是在每个境界中一样需要三五年的勤修打磨,更有各种天材异宝相助,才能上一台阶,尤其是在进入天境之后,那就更为不易。 一直到现在,兄长也还在为闯入小天位苦苦拼搏,甚至不惜辞去军职,前往漠北、西域絶域来寻找机遇实现突破,没想到却错过了大梁与蔡州这一战,估计也让兄长懊悔万分。 可江烽现在的表现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杨堪闻所未闻。 想到这里,杨堪就忍不住摇摇头。 “怎么了,七郎?”看见杨堪面容古怪的突然摇头,顿时把江烽从还有些恍惚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他可是很少见到杨堪这般表情的。 “呃,二郎,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还有些不服气和气闷,你怎么就能出去一趟就突破一次,呃,这种机会可否能让我们也沾沾光?” 杨堪毫不掩饰自己的艳羡表情,其他东西都可以不在意,唯独在这方面,真的让人有些心痒难熬。 江烽也只能挠头,这该怎么解释?事实上连江烽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陈抟的先天图,福泽宝地,还要有千年孕育,九九宗皇帝召见,称其有道心真体,飞升之相,没想到你兄长居然拜在他门下,日后便有长生不老的造化啊。” “长生不老我是不信的,当然延年益寿倒是有可能。”江烽摇头,“但这一次的确让我受益匪浅,日后再要遇上这样的机缘,怕是不可能了。” “二郎,你还想怎样?这等机缘寻常人十辈子也未必能遇上一回,你还不知足?”杨堪连连摇头,“只是既然你兄长跟随清虚先生修行,指点你一下修行之术,对于我等武道修炼亦会大有裨益才是。” 这一点上江烽倒不好告知杨堪。 在临别之前,江潮将“蛰龙术”授予了江烽。 这“蛰龙术”并非什么武道绝技,而是一种养生功法,乃是陈抟秘传绝艺,简而言之也就是陈抟一脉修行的奥义——睡功。 “蛰龙术”可以让修行者在睡眠的时候一样挤入修行养生状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为修行者每天增加了三到四个时辰的修行时间,这对于寻常修行者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秘术。 当然这种养生修行秘术和武道修行又略有不同,对武道提升仅有辅助效用,但是在元力玄气的培固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潮也是担心自己胞弟沉迷于红尘繁华,尤其是又听到师尊说江烽未来为女人所缠绕,担心江烽日后旦旦而伐,伤及元气折寿,所以才将这“蛰龙术”授予他,让其坚持习练,可保元气不失。 只是江潮也专门叮嘱江烽,他传与江烽本已经有些不合适,但也算是得到了陈抟的首肯,此等秘术,不宜宣之于众,所以也要求江烽不能外传,哪怕日后江烽的子嗣也需得到许可方能相授。 “城中局面还算平稳吧?”江烽岔开话题。 “嗯,大致平静。”杨堪思绪回到正轨,“寿州三姓势力庞大,只要三姓没有妄动,其他都无足挂齿,眼下谁还要跳出来,那就真的是寻死了。” “七郎,你对下一步有什么看法?” “二郎,应该是要看你的想法才对,你对寿州水军这般重视,莫不是还有其他想法?” 杨堪对江烽的野望胆魄还是相当佩服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现在的步伐已经迈得够快了。 “七郎,莫不是你觉得我们该就此止步了不成?这可不符合你刚来固始时候的雄心壮志啊。”江烽大笑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节 寿州水军 杨堪也笑了起来。 想想也是,当初在汴梁接受江烽招揽时,雄心壮志图谋天下,但内心还是很清醒的。 琢磨着若是能在三五年内把江烽勾画中的浍州拿下设立起来,已经殊为不易了。 没想到这才一年多时间,浍州已然屹立,盛唐和霍山两县的垦荒也在有条不紊的展开,浍州军骤然变成了四军,现在更是将史书中所称有王霸之气的寿州拿下,想想都觉得有如梦中。 但听闻这位主公话语里,显然还不满足,流露出来的意思竟有取笑自己小富即安的味道,这让杨堪也是感慨不已。 “二郎,要说某无争雄天下之意,某当然不承认,但是我们也得掂量一下,寿州的确有王霸之气,但前提是咱们得把这块肥肉消化掉。”杨堪斟酌着言辞。 “寿州水军元气未损,当然是好事,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保持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军官体系的完善和士卒训练娴熟上的,寿州水军要为我们所用,就必须要换将易人,这势必会对整个水军造成较大影响,其战斗力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某对水战不熟悉,也无从判断,但是某觉得恐怕其对这方面的要求恐怕比步军更高。” 杨堪的分析相当客观精准。 水军体系和步军、骑军的体系不同,水军的战斗力体现在舰船的机动能力、运送投放能力以及水域打击能力上,与步军和骑军传统的短兵接战方式也不相同。 水军士卒需要和舰船协调配合起来才能发挥其综合性的战斗力,弓弩、拍杆、撞角等传统打击武器,还有在水战中运用日益增多的术法武器,尤其是火性术法武器,也还包括靠船战,这就要求在训练上花费更多的时间,。 而在这个时代,水军的战斗范围也就受到了很大的约束。 在淮水以北,荆襄以东地区,水军的价值意义很小,可以忽略不计,而在淮水以南和荆襄以东地区,水军的战力价值也更多地体现在沿江沿河以及运河两岸和湖沼周围地区。 只不过在沿江沿河和运河两岸以及湖沼周围地区,往往都是鱼米丰盛之地,经济较为富庶,商贸流通发达,对水运的依靠也很大,所以水军的价值也就在这上边体现出来了。 尤其是像江水和运河沿岸,像云梦泽、洞庭湖、彭蠡湖、太湖、丹阳湖、巢湖周围地区,水军价值就更为重要。 江烽这么看重水军,目标也很明显,显然不是淮北,而是淮南吴地。 这里地处江淮之间,又有运河漕渠沟通,加上诸如巢湖、太湖、丹阳湖这些分布在江水两岸的大湖,之间都有河渠沟通,周围地区都是鱼米之乡,盛产丝茶粮食。 只要有一直足够强大的水军船队,便可以从淮水进江水,甚至进入到这其中所有湖泊,辐射到湖泊沿岸地区,整个江淮地区度将囊括其中,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七郎,你说的甚是,水军必须要掌握在我们手中,但是换将易人我觉得则可以灵活处理。”江烽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有考虑。 “寿州第一军、第二军在军官士卒上壁垒分明,第一军是梅氏子弟为主,而第二军则是田氏子弟为主,但他们在训练方式和程度上却大同小异,战斗力也相若,假如我们能够将其军官和士卒打乱混编,也许会带来一段时间的不适,但是在同样的训练方式和作战规程下,我觉得他们恢复的速度也需要比我们想象的快得多。” 江烽的话让杨堪有些意外,但是琢磨之后,觉得还真有一定道理。 事实上寿州第一军和第二军在训练制度体系上都基本一样,士卒大多来自淮水沿岸的船户或者就是芍陂的渔民,唯一不同的就是控制他们军官一边是梅氏子弟,一边是田氏子弟。 也就是说只要适当的把这些军官交换,其影响就可以缩小到最小,而在对这支军队的控制力上,因为军官分属梅田两家子弟,所以反而不虞其勾结联手起来,达到相互监督的效果,对江烽来说更有利。 “二郎,这梅田两家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勾结起来不利于我们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也不能排除在以后特定环境下可能有变化的可能,某始终觉得这种方式难以让我们彻底放心。” 杨堪说出自己内心话。 寿州和浍州、光州的情况都不同。 光浍二州对于江烽和原来的固始军来说,都算是基本盘,尤其是在许氏已然和江烽合二为一之后,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也都消除了。 而像杨堪、丁满、张挺他们这些外来将领基本上都是赤手空拳而来,哪怕是招募了一批旧军军官士卒那也大多是分散于原来广胜军和龙虎军中,真正要说属于杨堪、丁满和张挺他们的直接下属,并不多。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直接人身依附关系很淡薄,在来到浍州这个地方之后,普通士卒和伍长、伙长这一类最基层兵头也都是本地人,后期则是来自颍亳寿三州的流民,所以这支军队对江烽的忠诚度很高。 而寿州军则不一样,他们之前有明确的效忠对象,虽说分属两家,但在此之前,他们都是统一在寿州军这面旗帜下,思想上还是基本一致的。 如果现在未对其内部有较大调整,只是简单的互换一下两军军官,这情况下就贸然放权,一旦梅氏田氏在特定情况下达成某种交易,形成共识,那就有可能引发不测之祸。 如果要对其内部进行大规模的调整,一来江烽手中并没有合适的熟悉水战的将领军官,二来这种调整也肯定会影响到水军战力的形成,这又是江烽不愿意见到的。 不得不说杨堪的话有其道理,以这种方式夺下寿州本身就有些出乎江烽所料。 或者说,寿州这么快落入自己手中,超出了江烽的意想。 之前虽然都是在围绕着拿下寿州做准备,但来得这么突然,江烽甚至觉得自己乃至浍州方面都没有做好接收寿州的准备,但这种良机千载难逢,再没做好准备也得要毫不犹豫的接手。 但现在已经拿下了寿州,该怎么来消化却是一个问题。 正如杨堪所猜测的那样,江烽觊觎着淮南吴地。 吴地局面已经进入了烈火烹油的阶段了,按照情报体系反馈回来的消息,吴王杨溥与同平章事徐知诰的矛盾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而徐知诰也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对杨溥下手,杨溥麾下诸人也在秘密联络地方,准备与徐知诰摊牌。 如果没有意外,年内杨徐反目将是大概率的事件,而且江烽怀疑蚁贼秦权的主力一直在淮北肆虐,逗留不去,迟迟不渡江,也同样是在瞅这个机会。 一旦杨徐反目,双方大打出手,只怕秦权就会即刻渡江分一勺羹了,甚至东面的越国钱氏也会加入进来。 真正到这个时候,如果己方却按兵不动,浪费这等机会就太可惜了,所以当初江烽甚至觉得如果寿州骤然难下,他宁肯绕过寿州直取庐州和濠州,先将这两州拿下来,到那个时候,寿春就是孤城一座,也不怕它能飞了。 但现在已经将寿州拿了下来,那又另当别论了,如何将寿州军的力量融入浍州军中,让其在即将到来的淮南争霸战中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才是当下需要解决的迫切问题。 淮南吴地坐拥十州之地,还有周边数州依附于吴国,堪称江南独大,如果不是这杨徐君臣之争,或者说还是杨行密时代,这一统整个江南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现在杨徐君臣反目,对于吴国来说是一个坏消息,却给了周围的藩阀势力一个绝好的机会,所有人几乎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场不死不休之局,就看什么时候开打了。 江烽内心也希望这一场吴国内乱能够来得再晚一些,让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消化光浍寿三州,整合其中力量,但是很显然时局却不会按照他的希望来发展。 甚至杨徐双方之间也一样清楚一旦双方反目开打,周边的诸藩肯定会趁机加入进来趁火打劫,但他们却无法住手。 无论是杨溥还是徐知诰都很清楚,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也许落到周围诸藩手中他们还能有一条活命,但是落到对方手中,却绝对是只有死路一条,这就是内乱的残酷性。 也正是基于此,杨徐双方都在竭尽全力的做最后准备,同样也都在向外延揽助力,甚至连寿州方面也一样接到了杨溥的手书,要求田氏在一旦杨徐开战之后,也要准备两军加入杨氏麾下。 这个情况也是江烽从田春荣那里获知的。 对于田氏来说,江烽方面接管寿州防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起码田氏无需在为是否出兵加入吴国内战,以及出多少兵而费神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节 翻手为云 “七郎,恐怕你也看出我的意图了。”江烽示意杨堪入座,自己也坐下。 厅堂中上首只有一张胡椅,而两旁则是文武分列的座位,佐官中别驾不设,长史和司马就各居首位,杨堪选了司马位置之后第二个而坐。 “二郎怕是觉得吴地内乱,对我们浍州有可乘之机?”杨堪当然清楚江烽的想法。 “之前我们一直围绕着谋夺寿州而动,但实际上我没想过会如此快捷的拿下寿州,我其实考虑的是如果寿春拿不下,可否拿下庐州,当然前提是吴地乱起。”在杨堪面前江烽当然不需要掩饰什么。 杨堪在蔡州一战之后,已经将妻妾搬到了浍州居住。 在杨堪的带动下,崔尚、丁满、李桐、葛晗、王煌、杜拓等大梁系诸将也都纷纷效仿,这一方面也是进一步证明他们和浍州方面融为一体,另一方面也是向外界证明他们对浍州未来的信心。 张挺和郭岳也准备在近期将妻妾儿女接到浍州,连这种新来浍州不久的将领都有这般动作,这种姿态对于浍州军心也是颇为鼓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梁系的将领也是用这种方式在做一种切割和表态,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们是浍州将领,而大梁只是他们的故园而非效忠对象了。 这方面的动作不仅仅是给光浍方面带来了冲击影响,同样也会给大梁方面带来潜在影响。 这意味着光浍方面前景看好,值得加入,大梁现在也不可能就这些闲散在家或者不为大梁军所重用的将官军官投向盟友而做出什么干涉的举动。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大梁系将领在光浍寿这边的势力越大,也意味着他们对江烽的影响力也会越大,在日后涉及到与大梁相关的事务上,有这帮人的助言,大梁和光浍寿方面的盟友关系也许会更稳定。 “二郎,庐州乃是杨氏发迹之地,你不看好杨氏?”杨堪敏锐的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东西。 虽说现在杨徐之争开始表面化,但是杨氏毕竟占着吴王正朔,而且淮南西部诸州中杨氏影响力还是颇深的,纵然徐氏手握大权重兵,但真要对决起来,要说这胜负也是五五开才对,可江烽怎么就这么断定杨氏必败? 江烽当然不可能说原时空历史中就早已证明了这一点,徐氏把杨行密的子孙们是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现在这个时候历史虽然有所改变,当根据情报显示,起码在吴地仍然是没有太大改变,只不过现在却还存在一些外部因素的干扰,尤其是在淮北一直逗留不去的蚁贼,却是一个很大的外部变数力量。 “七郎,杨徐之争我觉得怕是迟早要白热化的,这一站一旦打起来,只怕他们想停都未必能停下来,而且一旦战火燃起,我估计外部虎狼都要扑上来分一勺羹,秦权和越国,都会介入,我们能袖手么?” 江烽的反问让杨堪也沉吟良久。 “二郎,我也知道一旦吴地乱起,对我们来说又是一次机会,只不过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步子迈得太大了一些么?”杨堪苦笑。 杨堪的话同样也是江烽最为苦恼的,他也忍不住将身体仰靠在胡椅中,身体微微后仰,目光向上,摊了摊手。 “我何尝不知?纵然是原来的老州,我们也握有两州十县之地,这等扩张速度,恐怕前所未有,可眼睁睁的看着这等机会从嘴边溜走,七郎,你不觉得日后我们会后悔得睡不着觉么?” 听得江烽说得这么露骨,杨堪也忍不住微笑。 是啊,要说才来固始之时,何曾想过短短一年之内竟有如此造化? 当初江烽在汴梁城里的炎炎大炎,很大程度也是鼓舞大家士气,给大家一个奋斗拼搏的目标方向。 虽然提出要新设浍州,但当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是三五年内能如愿以偿的打下这浍州一地,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哪曾想到一年下来,局势变化若斯,竟然坐拥三州之地,想来都觉得有如梦中。 当然,这一年来大家出生入死,蔡州来犯那一战,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对于杨堪来说却比一年更难熬。 无数袍泽兄弟在那一战中牺牲,就算是他这一辈子也未曾经历过这般险恶的生死之战。 现在杨堪想起与袁无为那惊天动地的一战,仍然让他热血沸腾之余也是惊心动魄,有时候一觉醒来回味起那一战,也是心潮澎湃。 人生中遇上这种战事并不会太多,尤其是那种生死须臾间的搏杀,带来的顿悟和他提升,绝非寻常较量过招能达到。 有奋斗有牺牲才有收获,正因为这一年来浍州军上下齐心,败蚁贼,退袁军,击南阳,方能成就现在的硕果。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还是来得太快了一些,快得让浍州军诸将都觉得有些难以把握。 浍州不说了,拿回光州本来就有些出人意料,但也可以说是机缘凑巧,如果不是南阳刘玄要和大梁联手争霸中原,这光州是万万不可能被蔡州袁氏交出来,交出来也永远轮不到浍州方面来接手。 再退后一步,光州和许氏也有些瓜葛,许氏现在又和江烽连为一体,也就罢了,可这寿州却真的有点儿像是做梦一般就拿了下来,甚至江烽还在长安求得了朝廷给予的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这一职务。 这无一不显示出这位主公是真的洪福齐天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实力。 可这种好运气会一直跟随着你么?天下没那么多好事都轮到你头上。 再说一句客观一点的话,如果不是之前浍州方面花了许多心思在寿州上,提前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就算是郑氏找上门来求浍州出兵,浍州也不敢搅这趟浑水。 见杨堪的表情而是精彩而复杂,江烽知道对方显然也是被自己这番话给打动了,但是理智又在提醒杨堪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若是这吴地之乱能缓上一两年就好了。”杨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江烽站起身来,心中却还是有些不甘,“总归还有这么久时间。” ************************************************************* 褐衫老者半闭着双眼,意态淡然。 郑弘却有些沉不住气,想要站起来,但是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郑恢也努力想要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过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的心境。 此事之后,大哥要正式卸任族长,将族长之位交给二哥,而他郑恢也将坐上协理之位,这一职位相当于族长的助手,协助族长处理整个郑氏一族的事务。 每一个大家族都有其约定俗成的规矩,谁该坐什么位置,都有定数,不是你武技高,或者你是嫡子,又或者你更会来事就可以改变。 郑氏一族一样是枝蔓纷繁的大家族,经历了这多代人,已然分出了太多的分支,甚至在这百年间,族中各家也都有过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的经历,这一轮同样也就轮到了郑居、郑弘这一系了。 “老二,好好坐下吧,该来的始终要来,浍州方面会考虑清楚的。”郑居睁开眼瞥了一眼还有些心神不宁的郑弘,淡淡的道。 郑居也能理睬郑弘内心的躁动,毕竟马上就要揭开幕布,浍州方面会怎么对郑家,这关乎未来几十年郑氏一族的发展走向。 但郑居不认为浍州会食言而肥。 以他的观察,那位据说已经取得了光浍寿防御守捉使的江二郎不是省油的灯,甚至在老二都尚未有要和浍州搭线之前,这个家伙就已经到长安去图谋寿州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家伙胃口奇大,目光绝对不会仅限于寿州这一地,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家伙需要用千金来买郑家这根马骨,否则日后这家伙何以招揽其他人? 不过梅田两家,尤其是田家干净利落的投降,还是让郑家有了一些危机感,尤其是江烽表现出来的对寿州水军的浓厚兴趣,更是让他们心中惴惴。 寿州水军一直是掌握在梅田两家的,郑氏在这方面确实是一大短板,这也是郑氏始终无法和梅田两家争雄的根本原因。 有了水军,才能控制淮水上下航道,才有能力护卫船队上下出入,这是寿春作为淮水中游最大商埠的根基。 郑家的强项是在步军和粮食生意上,但是郑家步军在霍丘一战中已经覆灭,而粮食生意上梅田两家在安丰一样也有,只是不及郑氏这么大罢了,但并非不可替代。 见惯了周遭藩阀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若是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藩阀的良心上,郑居和郑弘都还没有那么天真。 郑氏对浍州来说,还有价值,梅田两家也有他们的价值,关键在于浍州会怎么来安排,让他们能够体现出价值为其所用,这才是三姓存在的基础。 否则一声令下,也许明日三姓家族子弟也就会变成寿春城外的壮丽京观。(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节 表态 门开了,江烽亲卫来请郑家三位主事者。 郑居站起身来,向郑弘点点头,示意跟上。 今日与江氏会面对话,如同大考,关乎郑氏日后数十年的气运,有些问题要问清楚,有些话要说透。 老二日后还要和江氏合作,这些话这些问题就只能由他来说他来问,哪怕是现在惹得对方不高兴,也胜过日后的龃龉,这个恶人他要来当。 踏在青石板径上,看见覆地的竹林和假山石,秀雅古朴的院墙飞檐,白墙碧瓦,拱门圆柱,郑氏三子内心也是感慨。 寿州刺史府的历史乃是整个淮南道上最为悠久的一座府邸,从唐元和十五年开始,寿州刺史府便一直是这座府邸,而这一百多年间,十余任刺史,大半由梅田郑三家人出任。 而从黄巢之乱后,五十年间,寿州刺史历任六任,梅氏家族三任,田氏两任,郑氏仅获一任,而且那一任也仅任三年便易人。 可以说这座寿州刺史府见证了百余年来三姓的兴旺。 但是现在,从现在开始,梅田郑三姓都知道,寿州刺史不会再由梅田郑三姓族人出任。 对这一点,郑氏也早有心理准备。 今后无论是谁主宰寿州,都不会让梅田郑三姓族人再出任寿州刺史,现在三姓要争夺的是佐官和六曹判司这种掌握具体实权的职位,这也是郑氏要争取的。 今日的谈话,郑居也会当仁不让的提出郑氏的要求,因为郑氏为浍州军做出了巨大贡献,日后也会投效和追随江烽,没有郑氏的这些精心策划和努力,江烽岂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入主寿州? 当然,郑氏也非不识时务者,索取和付出是相对的,设若江氏能如同当年吴王杨行密或者越王钱镠那样独霸一方,郑氏便是跟附骥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和郑氏三子的谈话当然不可能在厅堂中,选在了百寿堂侧面的别驾居所中。 自中唐以来,各州作为三佐官的别驾一直虚设甚至不设,所以州别驾实际上已经被废置,而附设与刺史办公居所旁的别驾居所实际上已经作为刺史府的附属办公场所来使用了,大多数时候是刺史本人私下接待宾客所用。 江烽还是第一次见到郑氏本代族长郑居。 这个气色抑郁面有忧色的男子却比郑弘和郑恢二人多了几分儒雅和淡泊的气度,倒是让江烽高看了几分。 都说郑氏本代族长郑居甘于寂寞不思进取,但是在江烽看来这恰恰是明智的表现,在梅田二家各有靠山,且实力明显强于郑氏,加上还有水军优势的情况下,郑氏若是冒然出头去招风惹火,真的就是去寻死了。 若不是郑氏的根基远在霍丘,或者郑氏敢于意图插手安丰的粮食生意,估计梅田两家都绝对容不下郑氏。 也正是这郑居能清醒认识到郑氏一族的处境,采取了韬光养晦积蓄实力的策略,也才能熬到今日,尤其是在郑氏根基霍丘在被蚁贼毁了之后,梅田两家没有立即翻脸动手,也和郑氏这种低调姿态有很大关系。 现在郑氏终于熬到了这一刻,郑弘的这个冒险似乎也该有所收获了,江烽不知道郑氏三子是不是这般想的。 “郑居(郑弘、郑恢)见过防御守捉使大人。” 江烽是在门口处迎上郑氏三子的。 对于帮自己入主寿州作出了巨大贡献的郑家,江烽觉得应该给予必要的礼遇,这既是酬谢,也是礼节。 “久闻郑居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幸甚。”江烽主动拱手一礼。 郑氏三子都有些震惊。 他们也早就听闻过这位如彗星掠空般崛起的奇才人物的大名了。 一年多时间,从一个光州斥候就能登顶成为光浍寿防御守捉使的人物,无论怎么高看都不为过。 你可以说他从蔡州袁氏控制下的光州独立出来为固始军是冒险,你可以视他孤注一掷抗击十倍于自己的蚁贼为赌博,你也可以觉得他为了确保固始的独立而与如日中天的蔡州袁氏一战是冲动,但这三步他都走成功了。 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这句话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是无数人都是认可的。 而这后边传言固始军(浍州军)跨淮击南阳,迫使南阳刘玄伐蔡功亏一篑,以及这一次与郑氏合作入主寿州,这难道都能归结于运气好,冒险成功? 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没有谁会轻易成功,郑氏一族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也是数代人的艰辛努力,而江烽能一跃成为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当然不是侥幸。 这样一个人物,有如此年轻,在郑氏三子看来肯定是倨傲不群的,因为他有这个资格,却没想到江烽表现得如此谦和低调。 “防御守捉使大人过誉了,某老朽不堪,今日得见防御守捉使大人,方知今世竟有大人这般人杰,郑氏能跟附骥尾,荣幸之至。” 郑居很坦然的拱手回礼,口中恭维话也是滔滔不绝。 江烽微笑,看来这位郑氏族长还是警惕性很高,大概也是对自己不太放心。 这也正常,以前从未打过交道,自己又这么年轻,在这些世家阀族眼中,自己大概更像是一个暴发户,现在他们是不得不屈从于自己手下,但内心的尊重和认可程度,还很难说。 “郑先生太客气了。”江烽也不欲和这种老油条多在言辞上纠缠,他今日是要和郑氏谈实质性的东西,“请。” 郑居三人也没有再客气,径直入座。 “寿州已定,略微出乎江某预料。……,自去年起,蚁贼四起,阻断淮水航道,颍亳寿蔡乃至梁地皆为蚁贼所困,致使漕运中段,关中钱粮短缺。某在长安,承蒙圣上信任,诏令某以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之职接手淮中防务,非有他意,乃为国计,……” 文绉绉的一大段废话,巴拉巴拉,大概就是讲明一个意思,蚁贼破坏了中原和江淮之间的联系,阻断了交通,导致江淮地区的粮食、丝帛等民生物资不能按期运到关中,影响了朝中贵人和关中民众的生活,所以特命江某扛起江淮防务,确保被蚁贼阻断,以保关中的物资需求。 当然这本来也就是一把废话,关中固然因为蚁贼阻断交通而缺钱粮,但是江淮物资要运抵关中也有多条路可走,走江南道和山南道这边一样可达,蚁贼肆虐,但现在已经是在淮北和江南西道去了,整个淮南道上只有流窜的小股零散蚁贼了,翻不起风浪了。 这和设不设光浍寿防御守捉使没啥关系,设了你也解决不了蚁贼的问题,不设,蚁贼该走哪里也一样走哪里。 但话头子却要这么说,本来就是朝廷和浍州方面达成的一个妥协,浍州同意朝廷染指光州,那么朝廷也得给浍州军一个可以再淮水南岸便宜行事的名头,这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就是最好的名头,就这么简单一件事。 郑氏当然也不会信江烽这番鬼话,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朝廷有了这个诏令出来,江烽接管寿州防务就是大义所至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寿州士民久盼皇恩,今日能得防御守捉使大人接掌寿州,如久旱逢甘霖,……” 郑居的阿谀逢迎之语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听得江烽也是一阵恶寒,两个人都在那里水,估摸着大家都腻歪,但是你不在场面上这么走一走,就直接进入利益分割的正题,也显得太过露骨,有损形象,而且也不利于两边达成妥协。 “……,寿州军将不复存在,包括各家私军,均不能以建制形式存在,……,浍州军和寿州军将会合并为淮南军,……” 江烽此言一出,郑氏三兄弟都会意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果不其然,淮南军,这意味着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胃口还不仅止于寿州啊,下一步刀锋将会指向哪里?濠州,还是庐州,抑或舒州? 江烽倒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他看来,既然自己已经是光浍寿防御守捉使,麾下军队再称浍州军肯定不合适,那么自己三州之地都在淮南,而原来的淮南杨氏已经被封为吴王,这淮南的名头自己似乎也可以借用一番,不说什么淮南节度使或者观风使,起码淮南军这个名词可以借用一下了。 对于军权的放手,郑氏也早有心理准备,他们郑氏那一军早就在霍丘之战中溃灭,现在也就只有数百私兵和逃回来溃兵,这位防御守捉使要接手也由他去。 现在郑氏要争的是寿州的行政管理权力和商业生意,这才是未来郑氏立足寿州的根基。 “防御守捉使大人,郑家坚决支持大人的意见,既然光浍寿三州防务为一体,那么军队自然也应当一体化,浍州军威鼎盛,三州军队当以浍州军为本,郑家愿意服从大人的安排,出人出粮,一应大人要求,……” 郑氏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这也是应有之意,没有这个态度,下一步怎么提条件?(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节 寿州瓷 江烽对郑氏的姿态很满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逆潮流而动往往就是被潮流淘汰,郑家显然深谙其中三味。 既然这么配合支持,江烽当然也不吝于给予给颗大枣尝尝。 “唔,某知道郑氏一族以粮食生意为本,霍丘、安丰乃是寿州产粮大县,但眼下已然荒废,浍州的盛唐、霍山二县现在也因蚁贼荼毒而坏,正在重建,某以为霍丘、安丰皆应效仿,郑家可发挥更大的作用。” 郑居欣喜之余也有些不满意。 江烽这是以生意作为酬谢,这固然是好事,但是却远远不够。 这安丰和霍丘现在是一片白地,要重建达到蚁贼来之前的情形,从招募流民到发放物资、安顿居所等等,这需要大量真金白银的投入。 郑氏当然愿意参与,尤其是安丰。 安丰紧邻芍陂,乃是芍陂水利灌溉工程的最大受益者,芍陂周围之地堪称鱼米之乡中的精华腹地,历来是梅田两家的势力范围,此次若是郑家能渗入,无疑是一个突破。 霍丘是郑氏根本之地,重建当然义不容辞,只是这么一来郑氏大量资源都需要消耗在重建之上,若无其他相酬,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就显得太过吝啬了。 看见郑氏三子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面带不忿,江烽也知道光是这一点肯定难以满足对方的期望。 只是这郑氏胃口太大也不符合自己的构想,寿州是日后自己布局中的重要一环,需要大力打造,谁都不允许在寿州取得绝对性的控制权,但眼下郑氏这一头也的确需要安抚。 “某欲恢复寿州官窑,希望郑家能助某一臂之力。”江烽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啊?!”郑居、郑弘和郑恢全身都是一震,“大人欲重建寿州官窑?此言当真?” “唔,莫非某还能与三位戏言?”江烽目光一凝,“某闻管氏可是与郑先生为儿女亲家,原为寿州官窑主理,为何远赴潭州?马家给了管氏什么待遇让其举家出逃?” 郑居也是大吃一惊,怎么对方连寿州数十年前之事都知晓?转念一想,既然对方打定主意要恢复寿州官窑,肯定早就在这方面是花了心思的,而且这等事情也非什么秘密,虽然事隔久远,但像梅氏、田氏对这等事情也是了如指掌,江烽要获知情况并不困难。 “大人怕也是知晓其中内情吧?管家得罪了时家,虽说寿州地处淮南,但时家领地和寿州也是一水之隔,谁又能得罪得起时家呢?”郑居也有些黯然。 当年管氏在寿州也属大族,虽然无法和梅田郑三家相比,但是管家一直是寿州窑艺理所当然的继承者,却因得罪了时家,不得不举家南迁。 江烽自然是知晓其内情的,二十年前正是时家势力鼎盛时代,别说寿州,就算是吴越两国也要让时家几分,当时能与大梁相抗的,也只有大晋和时家,倾寿州之力也不敢与时家交恶,更遑论你一个寻常大姓了。 “唔,之前的事情某不想多问,想必郑先生和管氏还有书信往来吧?”江烽摆摆手,“某想管氏在潭州未必过得舒心如意,不如回寿州,某可以郑重承诺,管氏回来,寿州官窑便交由郑氏和管氏来负责,窑区由他选,工人由他挑,某只要见到官窑重建,能给我生产出足够的寿州瓷黄!……” 郑居尚在犹豫,江烽又道:“至于其他担心,更是不必,某既然任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便无人能越过某干预寿州之事,谁也不能!” 霸气四溢的话让郑氏三子也是心中一抖。 看来这位异军突起的防御守捉使大人还真有点儿强横霸道,虽说时家现在受制于蚁贼之乱,但是恐怕这四周只要是和时家接壤的藩阀,都还是没有谁愿意与时家交恶的吧? 可这位是却全然不在意这个,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也是让人侧目,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对浍州军战力的绝对自信。 江烽抛出的这样一个诱饵不可谓不大。 准确的说,寿州除了是淮水中游的重要商埠外,本身的大项出产就是两样,一是粮食,而是寿州瓷器。 粮食自然不必说,老寿州五县,除了霍山因为是山区不算粮仓外,其余四县皆为产粮大县,所以寿州也一直是漕粮主要集散地,通过淮水入漕渠进入中原直至关中,亦可走淮水上溯至申州登陆,经东南大道进入南阳在经武关道入关中。 除了粮食外,那就是寿州瓷器了。 寿州瓷黄乃是和青瓷、白瓷齐名的著名瓷器,但是在产量上却远不及青瓷白瓷。 不过随着河朔地区战乱不断,邢州白窑产量日减,反倒是大梁境内的还有白瓷出产。 而越地的青瓷却是盛极一时,远销各地,只不过越地偏处东南一隅,运输不便,加之其产量也远无法满足各地需求,尤其是像中原、关中和西域、漠北这些地方,更是无法顾及。 如果能够恢复寿州窑的生产,江烽觉得这恐怕会是日后支撑自己养活这样庞大一支军队的最大倚仗。 外人都只看到自己的无限风光,只有江烽自己清楚自己内里的虚弱。 四军一万人所需的消耗,根本不是外界所能测算出来的,按照陈蔚和崔尚他们的估算,哪怕是竭尽所能,要养活四军,浍州之财力也只能支撑到秋粮入库,这还是全靠大梁、南阳和鄂黄的周济支援情形下。 而一旦这些周济没有了,立即就得要停摆,也就是说,现在的浍州军根本没钱粮打仗了。 这还没有算牙军和骑军所需,尤其是骑军,哪怕夏州战马送到,人吃马嚼,那个数目一样能吓死人。 当初光州一州之所以能养活那么庞大一支军队,那是全靠许氏几乎垄断了全州的多桩生意,诸如盐铁酒茶等,再加上许氏本身也是光州大粮绅。 但即便那样也是让许氏捉襟见肘,支撑不住了。 可以说许氏之所以要生出吞并申州之心,那也是被逼无奈,扩军规模到那么大,如果不立马扩张地盘,只怕许氏自己就得要被这支军队拖垮。 现在浍州军规模也已经扩张到与当年光州许氏相若的阶段了,可光州和浍州在经历了蚁贼和袁氏荼毒,以及后续战乱之后各方面都尚未恢复过来,州内许多事务比如检地策的推行,尚未完全落实到位,要见效也还需要时日,所以现在浍州军也是撑不住了,更别说打仗了。 在长安时江烽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要扩展实力,就势必要扩大地盘,要扩大地盘,就必须要扩军,而扩军就得要钱粮,夺下寿州,粮食问题基本上可以满足,但是钱银从何处来? 盔甲、武器、马匹、衣装、饷银、粮食草料,还有道藏所的术法资材,官员们的薪俸,修建水利道路和城市防御体系的建设所需,这每日都在消耗,三州的田赋商税根本支撑不起,差得太远。 之所以江烽把主意打到鞠蕖的两个胡商舅舅身上,江烽也是没办法。 掘地三尺也凑不齐扩军所需钱银,就只能找胡商们来借贷了。 但是胡商们也不傻,打秋风吃大户的事儿都是一次性的,日后再别想了,所以江烽也没打算做那种竭泽而渔的事情,那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这年头,中土大地能行销外埠大受欢迎并赚取高利润的,大项也就那么四样,茶、丝、瓷、铁,其他都是小项。 光浍寿三州的特产,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寿州瓷器是最能立竿见影的,而且寿州瓷器和其他不一样,本身就有底子,只要能迅速恢复,马上就能重新进入盛产期。 以此作为抵押,江烽就能从长安胡商那里获得大笔的银钱贷款,用以支撑自己扩军,这就是江烽的打算。 这也是当初江烽和纳辛和卡里姆两人商议过的结果。 如果浍州的政权能够稳固,并能有稳定的收入,那么胡商当然愿意根据情况予以浍州钱银支持。 但是单靠田赋商税这点收入肯定是难以从胡商那里贷到让江烽满意的钱银的,尤其是江烽还有意要进一步扩大浍州军的骑军规模,那差距就更大。 所以倚仗就是寿州窑,同时还要交进一步扩军,力争进一步扩大地盘。 江烽态度挑明,郑居也在琢磨。 淮北目前被蚁贼荼毒,江氏接管寿州,估计时家暂时也不敢来挑衅江氏,让管家从潭州回归倒是一个好主意。 管家在潭州也培育了一批烧窑人才,在潭州那边也生意也有起色,但是始终还是无法和寿州这边比。 这边老窑都是现成的,而且按照方才江烽所言肯定还要大幅度扩大规模,要把寿州瓷器作为主打。 听江烽流露出来的意思,这寿州瓷器怕是要往关中那边卖的,这当然是好事,瓷器的利润远非粮食能比,粮食是以量,而瓷器一旦量大,其利润就非同小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节 赌下去 “大人之言郑某代管家铭感于心,回去之后郑某便去信让管家着手准备回归。”郑居拿定主意便不犹豫,径直应答道。 管家回归,与郑氏一道经营这寿州官窑生产和经营,纵然官府要占大头也是好事,日后寿州瓷器不但可在光浍寿三州垄断,而且亦可通过江氏的人脉输往关中,这门生意一旦做起来,其利润可想而知。 “唔,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江烽也很欣赏郑居的果决。 “防御守捉使大人,郑氏以粮食生意为根本,霍丘是郑家根基所在,大人要求郑氏重建,郑氏义不容辞,安丰这边郑家也当然愿意参与重建,不过大人可曾想过,这重建事宜兹事体大,加之这官窑重启亦是事关巨细,郑氏一脉既然效忠大人,族中也还有些人才,愿意为大人分忧解难。” 还是忍不住了,这是**裸的要官要权了。 不过在这个时代本来也是如此,士绅望族既然投入这么多资源来经营生意,若是在衙门中没有些自家子弟支应,怕是谁也放不下这份心的。 没准儿哪天这些生意被人吞了阴了都还不知道,士绅不入仕便不足以称之为士绅,生意做得再大也是商贾之流,这也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有些规则。 郑家不是纯粹的商人,纯粹的商人自然只能依附于权贵,而郑家是本土士绅望族。 在效忠江烽的大前提下,郑家当然有理由来分享寿州的权力,尤其是在他们为江烽入主寿州立下汗马功劳的情况下,这更是应有之意。 于情于理,江烽也要酬功,否则日后谁还会为你卖命。 但这份权力该如何分配,江烽还没有考虑成熟。 他需要先听一听郑氏的想法,然后再结合梅田两家的想法,最终来和自己的谋臣幕僚们商定。 “郑先生所言甚是,某也有此意,寿州这边某会根据情况有一个调整,最终还需上报朝廷,嗯,郑先生不妨谈一谈你们的想法,某洗耳恭听。” 江烽欣然的态度也让郑氏精神振奋。 这才是今天最实质的问题,之前不过是条件,若是没有这份保障,生意做得再大,那也是井中月水中花。 *********************************** 田春荣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室内除了他之外,田春来半闭双眼,坐在椅中,一动不动。 还有一名仅有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脸色潮红,似有些兴奋,但还能控制得住不吭声。 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是郑氏在获得接见的时候,而且已经一个多时辰了,郑氏三子尚未出来,这让田氏诸人也是焦躁不安。 他们当然知道论功行赏这个道理,郑氏为浍州立下如此大功,江烽势必要酬谢郑氏,但会从哪方面来酬谢? 梅田郑三姓,历来都是梅氏第一,但现在似乎这一切都要倒转过来了。 不过田氏实力未损,田春荣坚信江烽是有求于田氏的,数千水军基本未动,这就是筹码。 但这份筹码梅氏也有,这却是一个隐患。 若是梅氏为了图存,甘于将自家水军力量拱手奉上,江烽会怎么考虑? 想到这里,田春荣内心更是焦躁。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但现在田氏却别无选择。 “大伯,若是他们要求我们交出水军怎么办?”青年男子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启口问道。 梅春荣面色一僵,虽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回避。 步军不用说,梅氏没考虑过保留,这在昨晚短暂和江烽接触时对方对寿州步军的不屑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的确,寿州步军和浍州军的差距明显,裁撤寿州步军没什么悬念,但水军江烽如此重视,恐怕又很难容忍水军的指挥权掌握在梅田两家手中才对,只是不知道对方如何来应对。 丢失军队控制权似乎是一个难以回避的现实,但关键在于田氏以交出军权能换来什么,而梅氏和郑氏又将获得什么。 对于田氏来说,不仅仅是自己获得了什么,还在于其他两家的条件,若是貌似田氏获得不少,但是其他两姓,或者说梅氏的处境比田氏更好,那么这就是无法接受的了。 换而言之,田氏可以屈居于郑氏之下,谁让郑氏抢先一步投入江烽麾下呢?但田氏待遇不能低于梅氏,甚至要从梅氏身上找回一些损失,这才是应有之意。 “不要奢望军权了,江烽不会容忍军权旁落外人,还是考虑一下我们交出军权能换来什么保证吧。” 终于睁开眼睛的田春来摇了摇头。 和杨堪的对战给田春来打击不小,虽然对方以兵刃之威压制了自己,还用上了术法符箓,但是如此干净利索的失败,还是让田春来感到屈辱。 尤其是让田春来感到压抑的是浍州军方面借此机会逼降了田氏,进而造成了整个寿春城在一夜之间沦陷,这一夜便恍如隔世的巨大反差,更是让田春来有所有责任都在自己身上的挫败感。 当然,田春来也清楚,即便是自己能够坚持一段时间也影响不了大局,浍州军方面做了充分的准备,有足够的策略应对不同的情况。 而杨堪的武道水准也力压了自己一头,哪怕没有术法符箓,久战之下,自己恐怕也会落败。 “未必吧?十二叔,浍州从无水军经验,他们若是不要我们梅田两家子弟来掌握水军,一盘散沙的水军能济得了什么事?”青年男子有些不服气,“虽说都头这一级的军官有别姓子弟,但是他们敢排除梅田两家子弟,而把这些人骤然提拔到营指挥使这一级的职位上么?除非他不在乎一年半载内水军丧失战斗力。” 这的确是一个无解难题,水军的训练相较于步军更为讲求配合,也专业得多,江烽若要不惜损失战斗力方式收回水军控制权,那短期内这支水军就难以发挥作用了。 “小看江烽的人都已经倒下了,包括我们。”田春来摇摇头,“当然,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我个人倒是觉得,也许江烽入主寿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跟随一个有野心有魄力又不缺手段的强者,总胜过我们每日惶惶不安担心外界变化给我们带来不可预测的影响,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所灭。” 田春来的话让田春荣和那名青年男子都大吃一惊,这是他们首次听到作为田氏一族的第一高手这般表态。 见大兄和侄子都用这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田春来内心也是有些憋屈,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大兄,淮南的局面要有大变了,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咱们寿州周围的情势变化,淮北被蚁贼搅得一团糟,估计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无力干预外部事务了,而吴地君臣相争,势同水火,一旦乱起来,蚁贼、越国、闽地甚至更南面的镇南都要卷进去,这一场战火会演变成什么样的格局,谁都说不清楚,甚至可能会变成一场江南大战,周边的州县藩阀弄不好都会被卷进去,即便是你不想被卷进去,也难免要遭池鱼之灾。” 田春来这番话一出口,田春荣和田志武都沉默了。 吴王杨溥上半年就已经两度来人提出要求,一旦吴地有事,田氏必须要出兵,而且明确提出要出两军。 这大大超出了田氏的承受能力,但是面对杨溥的要求,田氏却又无法拒绝。 杨溥之弟杨澈去了田春荣之妹为平妻,田氏的命运和杨氏已经捆在了一起,杨氏若是覆灭,那么田氏也难以幸存。 而以田春来的观察判断,恐怕杨氏在与许氏一战中难以占到上风,凶多吉少。 但现在形势剧变,江烽入主寿州,田氏已无兵权,杨氏也只能作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田氏还可以避免卷入吴地内战,得以幸免。 也就是说,无论此次浍州军入不入寿州,寿州都不太可能再有往日那种作壁上观保持平衡格局的好日子了。 就像吴地杨徐之争一样,你能避免么?不介入,杨氏不答应,介入,一旦杨氏落败,那么徐氏会容忍你田氏存在? “十二叔,难道说现在我们寿州被浍州接管,就不会被卷入进去了么?”青年男子有些不忿。 “最起码浍州军的实力强于我们寿州,而且我感觉得出来,江烽对寿州很看重,不会容忍外人染指寿州,所以他会尽全力捍卫他对寿州的主权,而且他也从朝廷上获得了对寿州的统治权,谁要侵犯寿州,在大义上他不输。”田春来沉吟了一下才道。 “可是十二叔,你也说过江烽穷兵黩武,四处招惹敌人,蔡州袁家和南阳刘家都对他很不满,他入主寿州,岂不是也替我们寿州招来了祸患?”青年男子用以前田春来所言反驳田春来。 田春来一时间无言以对,好一阵后才用低沉的声音道:“现在我们只能赌他会一直赢下去,我们也只能助他一直赢下去,否则我们就只能给他陪葬!” 第一百一十七节 上了恶当 江烽可不知道自己在寿州三姓中人眼中印象是如此复杂,穷兵黩武这帽子都扣到了他头上。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爱好和平喜欢远离战争的人,只不过形势却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不断的向外征伐,从固始变成浍州,然后是光浍二州,最后甚至一跃成为光浍寿三州。 一年多时间里从一县之地扩张到三州十县之地,要让大家认为自己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也的确没太多说服力。 在田氏心目中如此,在梅氏心目中一样如此。 和田氏、梅氏的谈话时间远不及与郑氏的谈话。 这本来也很正常,江烽此次谈话的目的就是探底,了解三家的想法,同时也把自己的一些意图透露给对方。 要让对方心里先有一个准备,不至于真正推动时遭遇太大阻力,或者引来强烈反对。 至于说具体的利益分配、协商,那不是该自己来,有陈蔚、崔尚、王煌、杜拓等人来考虑琢磨,来和三姓具体磋商。 申时,北城水门外寿州第一军(水军)发生骚乱。 部分士卒在军都虞候梅籁的煽动下企图挟持军都指挥使梅甯对围守在外的浍州军发起进攻。 正在和江烽对话的梅氏族人中梅况亲临北门外水营,阵前立斩梅籁,骚乱遂平。 “梅况求见防御守捉使大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梅况一只手提着自己堂弟的头颅,站在寿州刺史府大门外沉声道。 披甲持戈的两名亲卫队士卒目露凶光,注视着梅况,沉默不语。 梅况知道浍州军正在调动,如果不马上制止江烽的命令,也许第一军就要变成第三军一样的下场。 或许江烽的确很看重水军,但是没有谁会愿意看到一支随时可能叛乱的军队在自己背后,江烽不是嗜杀之人,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杀人。 如果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那情况就会更糟糕。 “没有命令,不得入内!”亲卫队卫士粗声粗气的回答道。 梅况没有理睬对方,提神运气,丹田发声:“防御守捉使大人,寿州梅况求见。” 清越刚冽的声音透过重重院落传入进去。 两名卫士勃然大怒,就欲发作。 “进来吧。”同样清朗浑厚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传递了出来。 梅况提着头颅的手抱拳一礼,“得罪二位了。” 径直而入。 江烽仍然是一身长衫,淡然而立。 “梅况见过防御守捉使大人,叛乱首犯梅籁已被某斩杀,余者皆被缴械关押,请大人勿动杀心。”梅况跪地奉上头颅。 江烽目光落在这名面带病容的男子身上。 杨堪说此人武道水准如果不是病痛缠绕已经直逼小天位了,建成寿州第一人,看此人面容也不过四十岁不到,如果准确一点的话,也就是三十五六,就能到固息后期水准,的确不简单。 “我不是一个嗜杀之人,我说过,愿降我者,我会重用,不愿降我者,可以放下武器自行离开,但为何会出这种事情?是真的觉得我不敢杀人?” 江烽语气平淡,态度温和。 但梅况却知道,越是这般,越是凶险。 也许对方本来就在寻找借口,而现在梅氏却主动为其奉上屠刀。 梅况跪倒在地,以头叩地:“大人明鉴,梅籁乃是时家旁支女婿,也是时家派在我们梅家的联络人,梅况已斩杀此人,以证梅氏之心。” 江烽的确是动了杀心。 他的确很看重寿州水军,但是却没有因此放任到可以听凭对方反叛而无动于衷的地步。 没有水军,顶多也就是日后图谋吴越时会受到影响,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留下一支随时可能反叛给自己背后一刀的军队,绝对是无法容忍的。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放得很宽松了,愿降者留,愿走者走,恐怕在这个时代,没有哪个藩阀会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有这么大度吧? 但没想到有人会把之的大度视为软弱,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杨堪已经带领浍州第一军会同张越的浍州第三军包围了寿州第一军,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攻入北门外水营,敢于反抗者,格杀勿论。 “梅况,你不是梅氏嫡支,能代表梅家?”江烽淡淡的问道。 “梅氏一族嫡支不过区区十余人,但梅氏一族数百人命运却非嫡支所能决定,梅况受梅氏一族之托,恳请大人刀下留人,梅氏愿意为大人日后大业贡献一份力量。” 梅况一直跪倒在地,对于一个武道水准逼近小天位的角色来说,这无疑是一份巨大的屈辱,但是梅况却坦然面对,毫无怨气,这让江烽也有些动容。 沉吟良久,江烽才沉声道:“寿州第一军、第二军立时解散待编,叛乱者主犯十人,枭首示众!” 梅况知道这大概是江烽的底线了,不再赘言,叩首感谢:“谢大人宽恕。” 三日后寿州第一军、第二军在浍州军监督之下完成解散,但全部被约束与营区内。 与此同时,检举通告贴满了营区,鼓励水军士卒相互检举心存不轨者。 紧接着大批水军军官士卒被陆续单独谈话,谈话者皆是来自浍州法曹属员,这也引起了寿州水军的极大恐慌。 众皆惶惶,深恐为他人所构陷栽诬,纷纷上书自辩。 一直到十日后,除了数名的确查实参与了叛乱的军官士卒被拿下外,其余被裹挟者也皆被从轻发落,逐出水军中。 十日期到,寿州水军正式改组为淮右水军,由田春来出任淮右水军第一军军指挥使,钱友禄出任第一军军都虞候,梅况出任淮右水军第二军军指挥使,郑渐出任第二军军都虞候。 ************************************************* 当寿州归服的消息传到浍州时,整个浍州刺史府内也是一片欢声雷动。 或许对于浍州的寻常百姓们来说,寿州的得失和他们关系并不大,但是对于浍州的官员们、士绅们、商贾们来说,意义却绝对不一般。 在获知寿州已经归服的第一时间里,浍州两处城门内外以及刺史府外、主要大街上都已经贴上了朝廷诏告,朝廷设立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同意开府建牙,由浍州刺史江烽兼任光浍寿防御守捉使。 这两个消息几乎是同时传递开来,顿时就让整个浍州城内的茶楼酒肆成为了最热闹的所在。 陈固手捧着茶盏出神。 他在等待客人。 黄顺昌和谭正。 实在是变化太快,快得让人有些应接不暇。 一桩桩事情接踵而至,让大家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三家刚就盛唐和霍山两县的流民安置和土地垦荒事宜推动起来,预计都要到秋粮收后才能免强应付得过去,没想到更大的一场风暴就卷来了。 寿州就这么被一鼓而下了?这是不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倒不是说他们无法接受,或者说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寿州能入手,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这未免太快了,快得让人难以接受。 这盛唐和霍山两县和固始、殷城这边的土地置换刚刚完成,盛唐和霍山这边的垦地刚刚走上正轨,怎么寿州就拿下了? 这简直让人有点儿欲哭无泪的感觉。 早知道霍丘、安丰乃至寿春这三县如此快就能被拿下,他们何苦煞费苦心的去经营盛唐和霍山两县? 何苦去和刺史府的这帮胥吏锱铢必较,弄得冤怨不解? 现在可好,投入如此巨大,眼见得盛唐和霍山已经初具规模,按照预计,最迟明年的夏粮收成就能恢复到蚁贼之乱前的情形,秋粮收成甚至还能超过蚁贼之乱前,来自颍亳二州的流民数量委实太大,前期投入固然巨大,但后期的收益也就不会小。 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是这突然霍丘、安丰和寿春拿下了,这让浍州的这些个士绅大户们如何能够接受? 要知道霍丘、安丰和寿春三县的条件可比盛唐、霍山好不知哪里去了,一等一的鱼米之乡,上等肥田,丢一把种子下去都能长出粮食来。 现在大家已经在盛唐和霍山已经砸进去了那么多,基本上把积年老本都投了进去,眼睁睁的看着霍丘、安丰和寿春这百万肥田摆在面前,却无力染指,这如何能让大家接受? 这纯粹就是一个“陷阱”,陈固忍不住有些气咻咻的想道。 这江烽绝对是早就有预谋要拿下寿州,却在这帮士绅大户面前舔着脸说什么浍州新设,三年内需要休养生息,望大家体察。 体察个屁! 可恨二弟居然也信了这个,还帮着江烽解释,现在可好,固始的上好良田被置换出来给了那帮大头兵,把盛唐、霍山这两县的旱地垦造交给了自己这帮冤大头,简直活生生上了一个恶当。 想到霍丘、安丰和寿春三县百万亩良田竟然搁在自己面前,陈家却只能吞口水,陈固就觉得揪心般的难受。 这是他作为陈氏一族的族长绝对不能接受的,无论如何,这一盛宴陈氏不能缺席,他相信黄家和谭家也一样有此愿望。 第一百一十八节 融合 黄顺昌和谭正如约而至。 从二人的面色就能看得出来,这两日里二人和自己怕也是一样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的确,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寿州三县沃土数百里而无动于衷。 对于士绅来说,商业生意是锦上添花,田土才是根本,所以陈、黄、谭这三家才冒着宁肯得罪江烽的风险也要力争。 他们可以放弃商业上的生意,但是田土却是不能失,哪怕是换来盛唐和霍山两县的旱地,也可以接受,毕竟田土只要有人舍得劳作,就会有收获,不比生意,投入巨大,却盈亏两说。 “亏大了!” “上当了!” “现在我等该如何?” “我等在盛唐和霍山投入巨大,流民牛驴、种子以及借贷的钱银所耗甚大,当下岂非只有坐看?” “此等情形刺史府怕是要给我等一个说法,料霍丘、安丰和寿春三县被蚁贼荼毒成空,仅凭那梅田郑三家也难以支应重建吧?” “嘁,防御守捉使大人岂能让梅田郑三姓再独揽寿州事宜?我等入寿州是应有之意,当初江大人也曾承诺会支持我等到盛唐和霍山,现在岂有不允我等去寿州之理?” “以防御守捉使心性,断不会让一家或者几家独大这种情形的出现,这一点放心,关键在于我等该如何进入,……” “陈固兄,以某之见,还当邀约许氏,若是那许氏双姝能吹吹枕头风,此事定能顺畅,……” 三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但是态度却是异常一致,那就是寿州既然已经纳入,而且三县也成一片白地,这要重建重垦,在盛唐、霍山已经有了先例,没道理在寿州陈黄谭诸姓不参与进去。 “唉,可我等钱银耗尽,若是江大人同意我等参与,钱银从何处来?” “是啊,霍山那边我谭氏一族耗费千贯,现时哪里还拿得出银钱来?” 三人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寿州那边的重建重垦当然要参与,那都是比盛唐和霍山好许多的上等良田,蚁贼荼毒,无数人家命丧,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要能拿下土地,招来流民一两年间就能恢复旧光景,十年八年之后变成了家族根基所在。 这却是一道难题,三家在盛唐和霍山的田土垦荒和招募流民上都花费巨大,眼见得这都开始要见到收益了,没想到这寿州又有如此好的机会,这如何不让人着忙? “陈固兄,某却得到一个消息,也不知是否可以一试?”谭正捋了捋山羊胡须,目光有些闪烁。 “哦?谭正兄,何不道来听听?”陈固和黄顺昌交换了一下目光,不知道这家伙又有什么主意。 “某闻那蕖娘子的舅父乃是长安大胡商,江大人意欲向其再购买一批夏州战马,但是苦于缺钱粮,有意以光浍二州商税和田赋作抵向长安胡商借贷购买战马。”谭正沉吟着道。 浍州意欲扩建骑军不是什么秘密,浍州骑军至今只有两营,而按照规划浍州骑军是要建成一军,战马差距甚大,而战马来源只能是通过关中那边从西域、夏州等输入。 战马价格昂贵,一匹价格超过一金,以浍州现在的财力根本支撑不起,要想买马,只能借贷,而长安胡商素来以财力雄厚著称,同时也精于放贷之事,所以这也是一拍即合。 “噢?”陈固和黄顺昌立时就明白了谭正话语中的意思,可以向胡商借贷?! “谭兄是从哪里获知这一消息的?那胡商们可愿借贷给我们?” 这是两个问题。 一是谭正怎么知晓这个消息的。 浍州扩建骑军不是秘密,但是骑军军马从何处来,购买军马的军资从哪里来,这却没多少人知晓。 二是若真是浍州方面与长安胡商搭上线了,那也是浍州官府以田赋商税这等固定收入来做抵押的,像他们这等士绅商贾能否从胡商哪里获得大笔的借贷? 要知道要想进入寿州开发,那恐怕不是千儿八百贯就能打发得了的,动辄就是数千贯,甚是上万贯。 谭正嘿嘿一笑,“某二弟之女,嫁于骑军都虞候为妻,这个消息是从那边传来的,应该无误。至于说胡商能不能贷给咱们,我倒是觉得这不是问题,毕竟寿州田土之肥沃丰饶,远近闻名,他们应该这是一笔没有风险的买卖才对。” 一席话说得陈固和黄顺昌都是点头不已,陈固更是直言不讳:“既是如此,倒不妨把鞠氏也拉进来,虽说鞠氏在咱们浍州这边人不多,但是亦有不少鞠氏族人也从申州那边迁至浍州了,正好大家齐心协力,……” 黄顺昌和谭正二人尽皆言好。 ****************************************************** “过之走了?”江烽手持狼毫,头也不抬,在书案上涂抹着。 “走了。”崔尚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浍州几乎是空城一座,第四军才只是把名头挂起来,过之大概也是急于要把第四军打造出来,兴致很高,他临走之前也说准备按照大人所提供的训练之策,花半年时间来好好打磨一番。”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半年时间?”江烽抛下手中狼毫,沉吟半晌,“万山呢?” “万山还在和梅田郑三家的相关人员谈话,这段时间他和苏铁一直在做这事儿。”崔尚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还是太小瞧了寿州,之前的准备做得很不够,侥幸拿下寿州,要让其和光浍二州融为一体,还需时日啊。” 的确,从接手寿州这半个月来,无论是江烽和崔尚还是杨堪他们,都深深的感觉到了寿州和光浍二州的不一样,有时候甚至连江烽都在反思,这取寿州这般容易,怎么接手寿州之后却恁地艰难? 水军虽然打散混编,让梅田两家出身的军官交换任职,勉强做到了相互监督,保证了忠诚度,但是其对战斗力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至今水军的训练都还没有恢复正常,这让江烽也是大感头疼。 寿州残余的步军也进行了整编,将田氏控制的寿州第四军,梅氏第三军残部,以及原来郑氏部分溃兵和私军一部,全数整编之后与原浍州军第一、第二、第三军以及浍州牙军进行混编,重组为淮右军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第五军和淮右军牙军,其中淮右牙军扩编至四个营。 步军的状况相对要好一些,毕竟浍州军三个步军加上牙军,在数量上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将寿州兵直接混编入进来,对浍州军战斗力有一定影响,但是却不大,假以时日就能恢复过来。 张万山和苏铁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做对寿州细作斥候的收编工作。 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 和之前的浍州斥候细作不同,寿州的斥候细作专注于收集淮北淮南诸藩阀的工作,其在这方面的情报收集工作做得要比浍州方面强不少。 毕竟他们之前对西面的藩阀并没有太多关注,而关乎寿州存亡的淮北淮南才是他们的根本。 对于现在的江烽来说,淮南吴地才是自己最关注的,而这方面做得最为细致的无疑是梅氏一族的斥候细作,同样对淮北了解最深的,自然也就是田氏一族了。 现在这些资源都要统归到无闻堂旗下来。 对于浍州方面要接手这方面的资源,梅田郑三家都还是有些抵触情绪的,和军队摆在明面上不一样,这方面的资源都上隐于各家族中,要让三姓交出来,肯定是不情不愿的。 这就需要大量的协调沟通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 那一战中双方的损失也都不小,这也在两军中积郁了一些怨气,增加了双方的敌对感,要消除不容易。 总而言之,寿州这一切对浍州方面来说都太过陌生,而梅田两家一时间还难以让人放心,里边的磕磕绊绊还需要慢慢磨合。 “那白陵,你觉得要让寿州最快融入的办法是什么呢?”江烽微笑着反问。 这个问题倒是把崔尚问住了。 “重建也许是一个好的办法,现在霍丘、安丰和寿春除寿春城内外,其他都几乎是一片白地,而蚁贼在寿州肆虐期间,霍丘和安丰的士绅几乎被杀虐一空,尤其是霍丘这边更是被围困几个月之后破城,除了郑氏尚存外,其余中小士绅都几乎被涤荡一空,如果引入光浍两州士绅来重建,这恐怕有助于我们加强对寿州的控制力。”崔尚苦笑了一下,“这恐怕没有两三年也难得达到效果。” “重建是一个办法,但是见效仍然太慢。”江烽胸有成竹的摇摇头,断然道:“对于寿州三姓来说,郑氏是迫于无奈,梅氏心存不甘,田氏首鼠两端,要把他们三家彻底融合到我们浍州军来,重建太慢,效果不彰,用铁和血才是最好的融合方式,这也被历史所证明了的。” 第一百一十九节 冷水 铁和血的方式?崔尚再度苦笑。 这位主公还真是不省心啊,寿州尚未稳定,却又要谈铁和血了,铁和血是什么,不就是刀兵战事么? 的确,寿州一下,光浍寿连为一体,战略纵深陡然大开,无论出战还是应战,余地就大多了。 淮右之地所得太半,皆是膏腴之地,只要能有三五年和平光景,这淮右之地就又能成为鱼米之乡。 尤其是主公明确提出了要把寿州官窑彻底打造起来之后,又打通了长安胡商的路子,有钱银支持,这些就不是难事了。 若真是能缓上两年,这淮右之地也就能养活数万士卒,到时候便是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可现在就要再兴刀兵,问题就多了。 见崔尚的表情,江烽知道崔尚认为寿州情况还不容乐观,倾向于稳一稳,不太认同短期内再兴战事的观点。 但在江烽看来,寿州的情况越是不稳,就越是需要一场战争来解决存在的问题。 寿州的情况不稳在于梅田郑三姓仍然在一定程度上掌控着部分军权,而他们虽然表面上臣服于自己,但这只是上层的态度,在中下层,这种认可度还不高. 尤其是许多梅田两家子弟内心深处仍然对自己入主寿州存着反感和敌视情绪,只不过囿于大势无力改变而已。 现在虽然也通过交换易岗的方式初步勉强解决了忠诚度的问题,但是水军战斗力遭到了削弱,要让其真正成为淮右水军,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所以江烽认为要让其迅速融合进来,就只能是通过对外战争,为整个淮右军树立起一个共同外敌,让他们在外界压力下凝聚起来,共同应对,通过一场战争来促进这支军队的融合。 哪怕这其中可能会付出一些代价,但是江烽觉得这值得,特别是在当下吴地大乱在即,时机不容错过的情况下。 “白陵,可是有什么担心?” 江烽知道自己这位谋主也是殚精竭虑在为自己谋划。 实事求是的说,如果不是吴地内乱这个机遇摆在这里,他也更倾向于通过两三年时间更为稳妥渐进的方式来实现淮右军的融合。 但吴地内乱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连秦权这帮蚁贼宁肯苦苦逗留在淮北游荡,都不渡淮,就是在等待着吴地内乱这一良机。 如此机会,若是自己不加入进去,就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崔尚沉吟了一阵,还是无法认同江烽的意见。 他当然明白江烽所想,只是这又是一场冒险,他怕自己这位主公冒险成习惯,每次都觉得冒险成功,进而就觉得无往而不利了,这种冒险一旦失败,也许就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个团体的崩塌开始。 “主公,你是打算让寿州军消耗在战场上么?” 江烽讶然的看了一眼崔尚,摇摇头,“白陵,你怎么会有如此看法?寿州军既然已经归属于淮右军,自然就是我的部属,日后也是为我拼杀战场的,我如何会存此想法?” “但你这样做,恐怕就会让寿州军有此想法。”崔尚毫不客气的道。 江烽皱起眉头,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如何来消除寿州军的这些担心,他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来。 这种担心和恐惧不是短期内能消除的,也不是光靠一些言语就能解决掉的,本来寿州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拿下的,现在你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取得他们的信任,当然难度很大。 归根结底还是时间问题。 有时候连江烽自己都在琢磨,自己这么一年多时间就是一波接一波的马不停蹄,从固始到浍州,从浍州到光浍二州,现在又变成光浍寿三州,这种连续不断的膨胀扩张,很显然已经让现在所谓的淮右军有些消化不良了。 甚至在迈出出兵寿州这一步时都明显是一个巨大冒险,可以说这里边稍有差池,那就是一场灾难式的失败。 从自己到自己麾下诸将,似乎都已经沉迷在了这种充满刺激性的冒险行动中去了,屡次的胜利让这些人的心理都产生了某种骄傲膨胀的情绪。 从最初的秦再道、张越、黄安锦等人在抵抗蚁贼围城一战时的成功,再到与杨堪、丁满他们一起抗击蔡州军来犯的获胜,甚至到最后偷袭南阳军的得手,大家都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情了,所以才会在突进寿州时迈出了这么一大步。 甚至是素来谨慎的崔尚都有些冒进冲动的迹象,好在现在崔尚还是又冷静下来了。 崔尚现在倒是担心自己的冲动冒险,这让江烽一时间有些不好解释。 自己能说自己现在很冷静理智么?说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想再兴刀兵么?恐怕崔尚也不会相信。 的确,寿州这一战有些冒险,中间有太多可能出差错的地方,如果不是前面几场战争让浍州军大获全胜鼓舞了浍州军上下的士气信心,江烽估计崔尚和杨堪他们也不敢做出这个近乎于赌博的决定。 甚至连许宁也都在连续的胜利中有些迷失了,所以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来给浍州军上下打气。 而且江烽也感觉得到如果没有许宁的僭越表态,崔尚和杨堪估计也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现在老浍州军上上下下都充斥着想要谋求更大战功的渴望,希冀取得更大的战果,在他们看来,周围的所有州县都应该纳入现在的淮右军征伐范围。 淮北的颍亳,感化军外强中干,被一帮蚁贼都弄得灰头土脸,淮右军是不是可以考虑分一勺羹呢? 吴地内乱,这等良机,谁能错过? 舒州孤悬,周氏素来非以武力传家,简直就是放在淮右军口边的肥肉! 甚至像黄州、蕲州这等州县,在孱弱的鄂黄杜氏手中似乎也成了浪费,完全应该交给淮右军嘛。 大家都选择性的忽略了现在淮右军的迅速膨胀带来的不适。 而且再怎么算,把水军加上,淮右军也不过两万左右的兵力。 这里边还包括战斗力非常值得怀疑的五千水军,因为打乱混编尚需时日融合的五个军步军以及牙军,还有亟待战马补充到位的骑军,所有这一切照理说没有一两年甚至两三年时间来磨合融入,是很难达到理想状态的。 崔尚是看到了这一点,尤其是在寿州一战中寿州军展现出来的术法阵防御能力,让他也意识到在淮右军看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光环下其实已经是隐忧处处了,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这句话应该很适合现在的淮右军。 “那白陵,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 江烽心中也有些烦乱,这种眼睁睁看着嘴边肥肉却无法下口的感觉很难受,像杨堪、张越、丁满以及张挺他们大概更是难受吧。 “主公,说内心话,我现在也很犹豫矛盾。”崔尚脸上也浮起一抹苦恼的神色。 “现在上上下下都是躁动不安,我一直以为杨堪算是比较沉稳的了,但昨日里也来和我说舒州如何如何,庐州又如何如何,濠州又怎样怎样,我就在琢磨,究竟怎么能让这帮家伙的心气别那么高,胃口也别那么大,小觑天下人,其结果就是碰得头破血流。” 崔尚的话也让江烽大有同感。 这一段时间里,杨堪都还好一些,像丁满、张越、许子清、鞠慎等人都是意兴飞扬,觉得寿州不过如此,那么恐怕淮左之地的州县也就大致相似,一旦吴地形势有变,那么淮右军当然可以大举进入,鲸吞蚕食。 “而且,我觉得我们对淮左之地的了解还是太过于简单了,一个寿州说明不了什么,而且这几日里我也一直在分析寿州之战,我觉得我们如此容易的获胜其中侥幸的成分很大,这里边有很多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我们只要在其中任何一处出现意外,恐怕都会让我们功亏一篑。”崔尚沉吟了一下,看着江烽:“主公,我觉得我们恐怕现在还谈不上其他,而应该好好给大家泼一泼冷水,挑一挑毛病,找一找差距。” 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段时间始终自己有些烦躁不安的根源在哪里了,全军上下洋溢着的骄傲和乐观的根源在哪里了。 那就是大家都认为淮左之地会和寿州一样,淮右军可以像拿下寿州一样拿下庐州、濠州和舒州,甚至更远的滁州、和州和宣州。 问题是你知晓这些州县的具体情况么?冒然出兵的结果会是怎么样? 的确该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浇一瓢冷水了,当然浇冷水需要有足够说服力的依据来作为后盾,否则难以达到效果,反而会让军中的气氛更不和谐。 那么这一瓢冷水该从哪里开始浇呢?或者说,怎么才能让这帮家伙意识到寿州这一战的胜负偶然性和不确定性,让他们明白这一战如果其中有意外,会演变成什么样。 第一百二十节 运气也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朵赤红色的光焰从刀刃上冉冉浮动,遽尔连为一线,伴随着刀锋轻盈的舞动,一朵接一朵的光焰不断浮起,最后在刀刃上化为一片光带。 刀身一振,隐隐的啸声中,一抹光带飞旋而出,疾如星火,一闪即逝。 紧接着刀身的振动由慢及快,越来越快,从刀身上飞射而出的光带越来越多,伴随着飞舞的刀身四散奔逸,迅速形成个密织的光球。 “嘿!”男子收刀一揽,左手拇指一捺,反手虚握,轰然一拳,橙红色的拳影倏闪倏灭,一道淡淡的暗红劲气遥空而出。 三丈开外,一座土丘如同被无形陨石击中,轰然炸裂开来,泥土四溅,黄尘漫天。 “好!” 场外的几人都忍不住拍手赞叹,这一式化实为虚的凌空遥击堪称出神入化了,举手投足就能发出一击,天焰龙拳到了这个境界,才真的可以说无敌于天下了。 两道淡淡的白雾在袁无为鼻息间不断吞吐伸缩,他已经放下手中的龙焰天王刀,双臂翼展,然后缓缓回收,似乎要将空中虚抱的气息完全纳入胸中。 整个以袁无为头颅为中心的周围竟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红光,只有在几丈外的人们才能隐隐看见。 “三兄终于突破了天境中段壁障,进入小天位了!” “咱们袁家又添一个天位强者,听说十九哥也已经进入固息后期,直逼天位了。” “嗯,七哥也踏入固息前期了,我听说十九哥打算趁着下半年无事,要去大理一行,看看能不能寻找一些机缘来实现突破呢。” 几个袁家晚辈在一旁忍不住欢呼雀跃,天位强者之威委实让人心动神摇,也激起他们的无限向往。 沉重的蹄声从东北方向而来,如同一条黄龙般的土尘漫卷而来,在距离尚有三十余步之遥时,马上的骑士已经凌空飞起,“呔!” 乌黑色一柄长戈带起一道人影,在空中连环越空跨步飞行而至,“君临天下!” 长戈化为两丈大笑的乌色磨盘,发出“呜呜”怪叫声凌空袭至。 袁无为半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右手轻轻一拍插在泥土中的龙焰天王刀。 龙焰天王刀如同有生命一般轻灵的飞跃而起,无比熟稔的滑入袁无为手掌中,没有半点阻滞的便幻化成一道赤红色的光轮,昂扬而上。 “轰!” 乌色的暗影带着无匹的罡风气劲凶狠无比的砸了下来,与悍然迎上的赤红色光轮撞击在一起,赤乌两道气劲纠缠在一起之后又倏然迸射开来,如同两道海啸掀起的狂浪撞击在一起又倒卷而回,让整个场面都是一片尘雾。 袁无为没等对方回过气来,身体已经凌空跃起,手中龙焰天王刀已然发动,“红云万重!” “霸王拦江!” 两道身影疾如闪电,瞬间就在空中连续交手十三式,长戈对环刀,罡风飞扬,战气四射。 周围看得目瞪口呆的一干人早已经躲到了二十步开外,目不转睛如痴如醉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对决,在长辈们已经很少动刀兵的情况下,要想看到这种不留手的实战对决已经很不容易了。 乌色的霸王戈陡然由下至上一记斜挂,袁无为身体飘逸闪过,欺身而进,龙焰天王刀连续三刀,细如春水,巧如绣花,死死封住了对手的闪躲去向。 迫不得己的持戈者只能猛然一按长戈,借助戈尖点地之力,身体陡然向上空翻,弹射而起,“三哥,小心了!” “霸王槌!” 青灰色的几道战气随着对方在空中飞舞盘旋的身体骤然爆发而出,如列缺霹雳炸响于天际,铺天盖地而来。 “来得好!且看我天焰龙拳如何!” 袁无为也打起了性子,身体一沉,索性落地,丢开手中龙焰天王刀,双手握拳,上半身向后斜倾,双拳连环做盘马弯弓式,连环击出:“天龙驮象!” 赤红色的拳力在这连环击出的一瞬间已然化为了实质性的拳力,肉眼可见的劲气拳力演变成了半透明的汹涌战气,轰然涌出! 沉闷的钝响不断在对方的对击中爆发响起,整个空间中的空气似乎都被这来自两方面的强大压力压缩在了一起,最终绽裂溅射开来,四散飞逸的气流发出凄厉的尖啸声。 那道乌色的身影在赤红色的拳力笼罩,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摆脱,却发现那刀锋已经逼近了自己咽喉。 “哎呀!”一个倒翻,足见点地,然后又是连环滚出,可是那道刀锋始终如跗骨之蛆一般尾随而来,一直到终于抓住了长戈时,才堪堪挡住了这一刀,“三哥,不用这样吧?我的霸王槌可是留了三分劲的。” 袁无为收刀回背,嘴角微微一撇,“老十九,你觉得你不留劲,又能如何?” “嘿嘿,我不留劲的话,你的天焰龙拳还能只用五分劲么?”袁无敌长戈一收,已然站在了袁无为面前,“小天位之威啊,三哥,等我这一趟出去,若是能撞上机缘,突破小天位,定要再找你一试,看看究竟是你的天焰龙拳厉害,还是我的霸王槌霸道!” 袁无为微微一笑,也收了龙焰天王刀,“你打算何时走?” “就这两日间。”袁无敌也将霸王戈收了起来,“本来前日就打算走,可刚听到消息,所以才来和三哥问一问。” “可是那江烽夺占寿州之事?”袁无敌眼中冷芒一闪即逝。 “嗯,江烽这厮居然如此胆大,竟然敢突袭寿州,也不知道寿州三姓蠢得如此厉害,竟然被他一鼓而下,现在据说他已经得了朝廷的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职位,名正言顺统揽三州了。” 袁无敌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忿,想当初这家伙也就是一个天境静息期的武者,现在居然能夺得三州之地,几乎要与蔡州相若了,这如何能让人心里平衡? “老十九,光州恐怕江烽也只是挂一个名头罢了,朝廷给他这个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职位,怕也就是他拿光州换来的。” 袁无为对其中内情当然了解更多。 “江烽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这光州他坐不稳,索性就交给朝廷,换来一个光浍寿防御守捉使的名头,倒也给了他出兵寿州的大义,只是没想到他倒是真有几分胆魄,居然还真把寿州给拿下来了。” “三哥,我看七哥对那江烽畏惧得紧,总是说此人深不可测,只是他这武道水准也有限得紧,没想到却还能拿下寿州,这寿州是真的无人了么?早知道如此我们就该先下寿州!”袁无敌有些遗憾。 “寿州武道高手倒是无甚出名之辈,只听说那梅况和田春来略有薄名,但寿州乃是淮北淮南的要害之地,时家和吴国都有利益瓜葛在其中,之前怕是无人敢轻易插手的,只是现在……” 袁无为心中也有些遗憾。 寿州一地的重要性无需多言,问题是原来时家和吴国都是断不允许外来势力插足的。 只不过现在淮北时家被蚁贼给搅得一团糟,无力过问,而吴地却听闻君臣交恶,有内乱之兆,这两方恰恰在这个时候都无力干预,这江烽怕也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才突袭得手。 时家,现在已经有些外强中干的迹象了,也不知道家主他们的想法敲定没有,究竟该何去何从,也该是做个决定的时候了。 见袁无为一时间有些出神,袁无敌也不打岔,只是静静的摸索着手中的长戈。 “老十九,你这一趟要去多久?”袁无为突然问道。 “最少也得要半年吧?怎么了?”袁无敌愣了一愣。 “最多半年就回来,去大理也不算远,来去时日三个月绰绰有余,给你三个月时间在山中晃荡,若是有机缘也该遇上,若是没有,早些回来好。”袁无为淡淡的道。 “啊?三哥,莫不是……”袁无敌精神一振。 “我总觉得我们蔡州也该有所行动了。”袁无为也知道去年这一战中蔡州损失太大,和大梁的争锋的确有些得不偿失,他已经给家主建议过,是否可以想办法缓和与大梁的关系,而将目光投向东方。 时家的表现太让人失望了,而且在去年那一战中,时家的态度也说明了许多,没有力量来援助蔡州,却又有精力趁火打劫出兵宋州,只不过被大梁又打了个丢盔弃甲,这不是盟友该有的行为。 只不过家主也还有些顾虑,袁氏的名声已经够差了,这如果再度调转枪口向淮北时家,不但大晋和泰宁军的态度会转冷,甚至变成敌人,而且日后蔡州袁氏恐怕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一个朋友盟友了。 问题是现在若是继续和大梁纠缠,除非大晋能够全力与大梁争锋,否则蔡州就始终会面对大梁的巨大压力,永远无法长大。 想到这里袁无为就不由得对江烽这厮的运气羡慕无比,这个家伙能够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走到现在这一步,除了其他一些因素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运气够好。 第一百二十一节 大患 当然运气好只是一方面,袁无为从未小觑过江烽本身的潜力。 从寿州那边的细作传来的消息,江烽的武道进境又有很大的突破,据说已经和杨堪并驾齐驱了,这也让袁无为大为惊讶之余也有些明悟。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黄沙淘尽始见金。 江烽的实力已经开始渐渐显现出来了,而老七也早就说过江烽的潜力极为可怖,可哪怕是自己对江烽已经相当高看了,但还是小瞧了对方。 老七的眼光的确高人一筹,老十九在这方面就差一截,哪怕他的武道天赋比老七强许多。 为帅者始终要以知人善任善判大局为要旨,也难怪老七虽然在武道修行上略逊一筹,但却在家主他们心目中地位更高。 寿州一得,江烽就极大的稳固了他的战略态势,已经初具气象了。 哪怕没有光州,依托浍寿二州,浍州扼淮南要隘,寿州却把持淮水要津,两地遥相呼应,水陆皆握,其纵深大幅度增加,就不再像去年己方围固始那么捉襟见肘了。 这是一个祸患,未来这个祸患还会更大,只是现在蔡州却顾及不了对方。 细作也反映出来了江烽极为重视术法一道,专门设立了浍州道藏所,用于研究制作术法武器和器具。 大概也是因为其麾下武将战力不足,要用术法器具和武器来弥补,而在固始那一战中也证明了对方的确取得了一些成绩,连赵榄都丧身于对手,这的确是一大威胁。 久闻淮南之地历来在术法上颇有渊源,这寿州为其所得,只怕其在术法一道上的底蕴会更厚实,将来要和这个家伙斗法会越发棘手了。 而且如果未来袁家真的转向东面,谋划颍亳,只怕还真的会和江烽产生纠葛。 袁无为从来不认为江烽是一个甘于寂寞的家伙,这家伙现在已经夺下了寿州,未来势必要趁着吴地大乱时谋夺濠州、庐州。 这也就意味着,将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袁氏和江氏就要隔淮对峙。 虽然各自的图谋所在不同,理论上也可以各取所需,但是袁无为觉得无论是己方也会琢磨着给对方添乱,对方也想方设法给自己一边制造障碍。 这只是一个猜测,未来变数还有很多,但内心深处袁无为已经把江烽列为了一大敌人,也许真的该如老七所说,早日寻个机会擒贼擒王,一举解决对方,也了断一桩心事。 只是现在对方既然已经和杨堪水准不相上下,起码也是太息期了,不说其身畔肯定有高手护驾,加上他自己还有术法武器器具护身,就算是偷袭刺杀都非一般的天境高手能行了。 莫不是还得要自己或者老十九亲自去走一趟? 想到这里袁无为又禁不住摇摇头,越是往后,这种刺杀行为便越是难以奏效,弄不好就要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三哥,那江烽这般危险,不如我去大理之前走一趟寿州,看看有无机会……”袁无敌突然道。 袁无为也没想到袁无敌会突然和自己想到一块儿,思索了一下才缓缓摇了摇头。 “只怕这厮身畔高手不少,而且我最担心的还是其随身携带有术法武器和道具,让人防不胜防,而且我在想他刚夺下寿州,肯定对寿州那边不太放心,所以防范肯定很严,很难得手。” 术法武器和道具在实力相差甚大时意义不大,但是在实力相若或者之差那么一个级数时就能发挥大作用,甚至起到关键作用,所以袁无为也还是有些不放心。 “可若真如七哥所说,这家伙如果越来越厉害,日后岂非要成了我们袁家大患?”袁无敌反问:“要剪除祸患,就得趁其羽翼尚未丰满之时。” 袁无为也有些犹豫。 他对老十九的水准还是有些信心的,纵然江烽进境再快,撑死也不过就是太息期,老十九已经踏入了固息后期,距离小天位也就差一些磨砺和机遇了。 江烽在寿州,寿州像梅况和田春来这些排得上号的强者他肯定不会放在身边,他也没那么大的魅力就能让这些人这么短时间内就忠心无二。 而像杨堪这些大将也肯定不可能随时呆在江烽身畔,顶多也就是他那个处于养息期的贴身侍妾。 可那女子修习的是梨山一脉,精于刺杀,但论实际战力却比起正经八百的静息期高手尚有距离,对老十九是构不成多大威胁的。 唯一可虞的就是江烽可能随身携带有术法武器,这一点倒是需要注意,不过只要老十九小心一些,想必也是不会有太大危险。 想来也是,像老十九这种已经臻于小天位的高手还要去充当刺客杀手,委实让人难以置信,而一旦失手被对方所伤,其代价也是巨大,所以真正到了这个水准,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用这种方式去搞什么刺杀了。 也是这江烽委实给人的压力太大,才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就突飞猛进到这个境地,太让人有危机感了,所以才有此念。 “也罢,十九,你可以去寿州一行,但是不要暴露行迹,若是有机会可以一试,但若是机会不合适,你便自行去大理吧。”袁无为定了定神,“记住,万勿强为,我们有的是机会,不争一朝一夕。” “嗯,三哥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我还等着上阵征伐四方呢。”袁无敌朗声笑道:“对了,无忧来了,这死丫头缠死人了,我得早点走了。” “别忙走,那王邈你也见过了,感觉如何?”袁无为笑着问道:“我看他好像有些郁郁寡欢?” “自命不凡吧?”袁无敌显然对这个外来者不太在意,“有些本事,已然是太息后期了,在他这个年龄,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起码比咱们汝阳八柱强,不过他性格太阴沉,又有些倨傲,自然不太受欢迎。” 袁无为沉吟不语。 老十九用这种言语来点评对方让他有些无语,王邈当然无法和老十九相比,但是二十出头的年龄已经是太息后期的角色了,正如老十九所说,汝阳八柱这些小字辈都比不上,相当不凡了。 其实他是很看好这个叫王邈的家伙的,只是蔡州的这个环境…… 袁氏一族独大,群英济济,再加上赵、薛两家也是人才辈出,现在何氏也有人物露头,所以对外部没根没底的人才也就没有那么看重了。 这王邈的底细倒是查清楚了,河朔豪门藩阀子弟,只不过这个豪门藩阀却是过气没落的豪门藩阀。 他自己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就是想要复仇,家仇族恨。 对于蔡州来说,这显然是一个不太现实的目标,蔡州虽然和大梁是敌对关系,但是却也和河朔扯不上瓜葛,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也不可能和河朔那边有什么牵扯,所以这也让王邈有些失望。 袁无为倒是专门找对方谈过几次,但是袁氏乃至赵、薛这些家族子弟显然对这个外来者有些冷淡,这让袁无为也是很无奈。 蔡州现在汇聚的这几家子弟都是为蔡州打生打死的,怎么会容忍一个初来乍到者就凌驾于这些子弟们之上? 更何况你的忠诚度也没有得到证明,却又还是河朔豪门藩阀出身,更难以得到蔡州这边认同了,所以王邈也只能落落寡欢的出任客卿一职,这其实也意味着他对蔡州没有太多的义务,同样蔡州也对他没有太多的约束。 豪门望族的确人才更多,但是这种对本土豪门望族的看重,的确能够强化他们的忠诚度,但是却也容易将外来的人才排斥在核心圈外,这似乎也就成了一个悖论。 “他怕是在咱们蔡州呆不久了吧?”袁无为叹了一口气,目光里也多了几分迷惘。 “三哥,一个太息期高手,至于么?他本来就不是咱们一路人,再说了,咱们袁、赵、薛、何四家中难道说人才还少了么?”袁无敌不以为意。 “文樑、文極、文柏、文槐他们这一辈里边,经历了这一年多的恶战,汝阳八柱才真正成为了八柱,都已经跨入了养息期以上了,文樑已经踏入了太息期,文榆和文柏也都一样跨入了太息期,赵家新涌现出来那个赵柘也已经逼近了太息期,比原来的赵榄还猛,连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进境太慢,怎么这些小字辈就一下子赶了上来呢?” 袁无敌的话让袁无为心境略略好了一些,没错,袁氏一脉的底蕴绝非其他寻常藩阀所能比,几十年的韬光养晦,总算是培育出了一批俊彦英才,只是这般子弟太过优秀,也就让外来的人才显得相形见绌了。 也难怪王邈在蔡州显得有些沉默,在实力上并没有多少占优,而在感情上自然无法和袁氏乃至赵氏、薛氏这些同甘共苦几十年的家族子弟比,受到冷落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不过袁无为也知道,这种情况怕是不能持久,一直这样下去,终究会让袁氏显现出不足出来,只是现在他却无法改变。 第一百二十二节 挑明,摊开 江烽知道自己该会浍州了,虽然寿州这边的局面尚未完全走入正轨,但是他必须要回浍州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心气难平啊。 三姓寿州改姓江了,除了郑氏是心甘情愿外,恐怕梅田两家都心有不甘吧? 郑氏的心甘情愿也是建立在郑氏丧失了军事力量,面临被梅田两家瓜分产业被扫地出门的情形下,而和自己的合作则可以最大限度的保存郑家的利益。 梅田两家在这一次变故中丧失了主导地位,尤其是梅氏。 寿州刺史职位显然不可能再归梅氏,其他许多东西还没有确定下来,但是郑氏的受宠,和梅田两家在军队上的控制权丢失,都意味着他们没有更多的底气来和讨价还价了。 不过江烽并无意过分的削弱梅田两家,这同样不符合他的想法。 准确的说梅田郑三家望族聚集了寿州最丰富的人才资源,这些人才资源都是江烽日后进一步扩张所急需的。 以梅况和田春来为例,梅况的真实水准事实上已经步入了固息后期,只不过由于手太阴肺经受损,导致其无法充分发挥其武道实力,只能在太息期阶段波动,只要能解决他手太阴肺经的伤病问题,梅况立时就能具备冲击小天位的实力。 而田春来的实力同样不弱,虽然是太息期,但是其潜力很大,按照和其交过手的杨堪说法,田春来只是略逊于他。 而且梅况和田春来两人都精于水战,这对于江烽来说尤为重要,若是日后真的要布局吴越,那么精于水战的武将不可或缺。 除了梅况和田春来这一类武道人才外,向梅田郑三家亦有不少术法人才,寿州的术法水准要比浍州强许多,这可能和寿州紧邻淮左之地,历来就有术法根基传统的缘故在其中。 浍州牙军强攻梅氏大宅损失惨重很大程度也就是受困于术法阵,这也引起了邓龟年和罗真他们的极大兴趣。 相较于在术法上的交流十分顺畅,像梅亭、田春立等人反而和邓龟年、甘泉、罗真等人相处甚欢,甚至田春立和梅亭等十一位方术师、术法师以及方术士在得闻目下浍州道藏所的情况之后,主动提出愿意到浍州去交流研修,这让江烽和梅田两家都有些难以想象。 田春立和梅亭他们终归还是去了浍州,无论是谁也不可能阻止他们去浍州道藏所去研修交流,那岂不是意味着你梅田两家还存有其他心思? 摆在江烽面前的还是要解决好梅田郑三家的心态问题,这是关键。 如果不能让梅田郑三家主事者们内心接受这个现实,同时还要给他们一番希望,那么寿州不但无法成为自己的助力,反而会成为一个累赘,这一点在水军上尤其突出。 这支军队的花费不会小,但是如果你又无法放心大胆的使用,那保留着这支军队有何意义? 八月十四,中秋前。 江烽邀请了田春来、梅况、田春同、梅勋、梅甯、田志武等人一道宴饮。 对于江烽的邀请,梅田两家都认为这也许是江烽作为防御守捉使的一种姿态,毕竟寿州已经纳入管辖,可能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要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了。 这六人基本上涵盖了当下梅田两家具有发言权的主事者,但江烽却没有邀请作为族长梅庸和田春荣二人。 在江烽看来,梅庸和田春荣二人作为一族之长,考虑的问题可能会更多一些,想法观点会更保守,而对于这几位正当壮年或者说甚至是处于青年期的家族成员来说,他们的想法未必和梅田两家年龄偏大的族长族老们一致。 也就是说,虽然都是一族人,但是他们的想法追求未必一致了,有这些老一辈的参加,也许会限制有些话题的发挥,而没有他们的约束,也许大家更能畅所欲言。 江烽希望能达到这样一个目的,让大家都能明白相互之间所想,消弭双方内心的怨气隔阂,毕竟事已至此,大家都要接受现实,向前看,如何在未来追求各自需求的东西,这才更符合现实。 酒宴摆上来。 这是江烽专门委托醉云楼大厨来做的大菜。 三鲜炒鹌子、糊炒田鸡、青虾辣羹、煎卧鸟、干炒麂膊、蒸羊肉、鹅掌鲊,当然自然还有最为肥美的河豚。 对于这个时代饮食,江烽历来是非常好奇的,所以无论是在浍州,还是在寿州,当条件允许时,他都不吝于花费来品尝这个时代的美食,比如河豚。 醉云楼的大厨对于能接到防御守捉使的任务自然是喜不自胜,这说明醉云楼的大名已经不局限于寿州了,在光浍二州一样有名了,而在经历了这一顿防御守捉使的盛宴主厨之后,醉云楼的大名必定又可以再上一层楼了。 所以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静心调制了这一顿宴席,也是希望能够让这一顿酒宴在寿州饮食史上留下一道好名声。 就是乌程的若下春。 只是美酒虽醺,但饮者无心;盛宴虽香,食者无味。 “今日之宴,某思之良久,欲寻一合适因由,但又恐诸位多想,索性也就以某要离寿返浍,之前打算和诸位好好谈一谈,嗯,或者说交一交心吧。” 酒过三巡,江烽步入正题的第一句话就让席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了。 交一交心?作为胜利者需要与失败者和利益受损者交心么? “大人言重了,梅田两家既然已经归附于大人,自当遵从大人号令,至于家族中的事务,我等身处军中,绝不参与,也与我等无关。”田春来和梅况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沉声道。 宴无好宴,这是梅田两家一致看法,但是防御守捉使大人相邀,谁又能不来?此前吃得就没滋没味,现在总算是来了,倒要听一听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春来,此言差矣。”江烽大笑,“你是田氏族人,家族事务纵然你不参与,也不能说与你无关,关乎家族利益,我想能够斩断这份渊源者,怕也没有几人能做到了,起码我就无法做到。” 光明正大直截了当的挑明,让田春来略一尴尬,倒也自在了许多。 “今日之宴,我之所以没有邀请梅田两家的族长,就是考虑到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可能和我们未必一致了,当然我也希望我们今日的谈话,诸位可以回去可以客观真实的传递给各自家族的族长族老们,同时也站在家族长远的利益角度来替他们分析一番,我的目的仅止于此。” 江烽摊了摊手,神色坦然。 诸人讶然,显然对江烽的这番说辞颇感惊讶。 “愿闻其详。”梅况病容覆面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郑重之色。 “我知道诸位都在对我对寿州梅田两家的态度惴惴不安,不知道我准备怎么来对待梅田两家。”江烽沉吟了一下才打开话题,“郑家为我入主寿州立下了汗马功劳,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要对郑氏有所回报和酬谢,所以在相关的产业生意上,我已经给了郑家一个交代,寿州官窑即将重建,我已经安排郑家联系管家,邀请管家重返寿州,重建寿州官窑,由郑家和管家以及官府来共同建设官窑。” 梅况和田春来等人对这一桩事情倒是不太在意。 这本来就不是梅田两家的生意范畴,管家原来就是官窑传承人,没有管家,官窑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郑家的加入无外乎也就是要在商业渠道上借助郑家了,而官府看来也是要支持把寿州瓷推开渠道,比如运往关中和西北乃至西域地区销售。 “另外,郑氏会获得霍丘和安丰重建的资格,并取得属于郑家的田土利益,……” 梅田两家诸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霍丘没什么说的,本来也就是郑家的根基所在,但是安丰,这是梅田两家的势力范围,郑家要插足进来,这既让梅田两家有些难受,但是却也明白这是应有之意。 “还有,郑氏将获得寿州的酿酒和盐业经营许可。” 江烽这一句话一出,立即让梅田两家脸色骤变,这是在动梅田两家的心头肉了,盐业历来在各地都是专营,梅氏牢牢把持着寿州盐业专营权,若是被郑家插手,那梅氏收益可以想象得到会遭到极大的侵蚀。 同样酿酒业虽非专营,但是田氏一直独霸寿州酿酒行业,利润颇丰,若是被郑氏插手,这一大块利益便会被郑氏分走一半了。 “防御守捉使大人,难道这就是我们梅田两家投效归附您的收获?”田志武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厉声道。 “那你觉得我该怎样酬谢郑家对我入主寿州的帮助?让其保持原状?那日后又还有谁会主动投效于我?”江烽反问:“若是田家主动投效于我,助我入主寿州,我将霍丘之田授予田氏又如何?可田氏没有这么做!同样梅氏也没有这么做!” 第一百二十三节 二者我欲得兼 江烽的反击让愤怒欲狂的田志武哑口无言,同样也让其他几人无言以对。 这话说得没错,江烽酬谢郑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将梅田两家的利益割出来交给郑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理由为了照顾你梅田两家的情绪就不奖励郑氏,那日后谁还会投效于我? 不但要奖励,而且要大奖特奖,要广为宣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江烽不会亏待跟他干的人。 所以江烽才要将盐业和酿酒这两块划给郑家,当然划给郑家并非说就不允许梅田两家经营了,只是打破了这两家的垄断。 “防御守捉使大人,我方才虽然说了我们不会参与家族中事,但是您这样损害我们梅田两家利益,肯定会影响到梅田两家子弟对您的忠诚度,我觉得您应该在这个问题上有所考虑才是。” 梅况不相信江烽这等人会这么草率,尤其是在如此看重水军的情形下,做出这样伤害梅田两家利益,却又不将梅田两家子弟清理出水军,这显然不符合情理。 “嗯,子钰,我当然有所考虑,但这会和我们淮右军的未来发展挂钩。”江烽微微一笑,“不仅如此,为了加快霍丘、安丰和寿春三地的重建,我也会要求浍州陈、黄、谭等几家来寿州,主要是对在新垦田地和恢复就有田土建设上,……” 江烽的话再度让诸人变色,如果之前还只是单纯的寿州三姓之间的争斗,而现在江烽甚至把浍州大姓引入,那就真的是要掘寿州三姓的根了,这是要取而代之么? “大人,你这么做意欲何为?”田春来语气都有些不太客气,关乎家族生存他们不能不紧张。 “春来,别那么紧张,所以今日我来找你们几位一起宴饮沟通,就是要把这个问题讲透,避免无谓的怀疑和猜忌。”江烽坦然道:“浍州诸姓进来,这是我的要求,因为就目前梅田郑三姓要重新将霍丘、安丰和寿春三地恢复到蚁贼来之前的状况,耗时太长,没有三五年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郑家也承认,霍丘、安丰地广田肥,但是现在被蚁贼肆虐荼毒一空,要将三县重新建设成为我们淮右的粮仓,投入大,耗时长,可我等不起。” “所以大人就要引入浍州大姓来?大人不知道这是在掘我们寿州三姓的根么?没有了田土,我们何以为士绅望族?”梅勋冷冷的问道。 田春来和梅况却没有梅勋那么浅薄直白,他们注意到了江烽最后一句话,等不起?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江烽今日摆出来的姿态,显然不是要激怒诸人,而是要通过这个沟通渠道达到某种目的,单单是这样,能达到他的目的么?肯定没那么简单。 “梅家的田土恐怕要比郑家少得多吧?”江烽哂笑,“田土为基,但是一个家族要想发展壮大,绝不可能只依靠田土收入,难道说梅氏一族的主要收益是靠田土么?连郑氏自己都承认他们的主要收益来自于冶铁业和粮食贩运,而非纯粹的田租,田租不过是起一个平衡和积累的作用罢了。” 江烽的话也让梅勋张口结舌,他也没想到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庶族出身,对经济生意这方面也是如此精通。 梅况和田春来交换了一下眼色,缓缓道:“大人,您说了这么多,都是以损害我们梅田两家的利益来为您自己需求服务,可您总得要给我们一些念想不是?” 江烽笑了起来,这两个家伙总算是明白过来了,知道自己有后话等着。 “嗯,我方才就说了,我等不起,为什么等不起?因为我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让寿州和浍州重建起来,让固始、霍丘、安丰、盛唐、寿春成为淮右粮仓,能够养活足够的百姓,能够支撑我养活足够的士卒!” 江烽给的话让一干人微微色变,养活足够的士卒大概才是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的真实意图吧? 这位可是从一年多年执掌一县之地起步,开始了他的蚕食鲸吞行动,短短一年多时间,经历了这么多场战争,一县之地到现在的三州十县,其胃口之好,野望之大,已经足以让人明白,他不会止步,他还会继续在向外扩张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的要把这条件最好的五县建成淮右粮仓,以供他日后征战保障。 “可能你们也意识到了我很看重水军,你们内心大概也很疑惑,既然我很看重水军,却又还把梅田两家子弟摆在水军里,明知道梅田两家对我有怨气,怎么还这样做?”江烽继续道:“我当然知道,如果要稳稳当当的把水军掌握在手中,要么就得给梅田两家足够的利益,让梅田两家与我绑在一条船上,要么就应当果断的把梅田两家子弟清理出水军,选拔那些庶族和渔户出身的下民来接替梅田两家子弟,慢慢来重新打造,只有这两个选项才对,……” 江烽的话也让几人微微点头。 这才是正理,当然后者可能在一段时间里就甭想水军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要打造一支具有战斗力的水军,没那么容易,但你也必须要这样做,只有这样你才能把水军牢牢掌握在手中。 “选择后一个做法是最稳妥的,但是我说了,我等不及,我要尽快让这支水军发挥作用。”江烽不动声色的道:“子钰和春来你们都应该清楚当下寿州周边的形势,为什么我会说我等不起了?” 梅况和田春来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田春来沉吟道:“莫非防御守捉使大人有意东向?” “嗯,那春来你觉得我们淮右现在是否具备这个条件呢?”江烽反问。 田春来一时语塞,倒是梅况接上话:“防御守捉使大人壮志雄心值得钦佩,可是淮右三州根基初立,民心未定,恐怕有些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啊。” “嗯,根基初立这话正确,但是民心未定,不知道这民心未定是不是指寿州民心未定,或者就是说现在寿州三姓还不稳,嗯,或者再直白一点,就是我刚才的做法难以让梅田两家接受,可能会有变故?”江烽进一步道。 梅况没有回避江烽有些咄咄逼人的问话,坦然回答道:“正是,如果大人这么做,我想无论谁大人梅田两家族长,都难以平服族内人心,哪怕大人以武力强压下来,但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嗯,说得好,说来说去,还是寿州三姓的利益没有得到满足和保障,可如果我把一份可预期的利益和寿州三姓,尤其是梅田两家的利益联系起来,或者说捆绑起来呢?”江烽再度追问一句。 梅况和田春来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们二人都算是梅田两家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了,为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也是他们身上需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 其实从江烽开始提出了那么多剥夺削弱梅田两家利益的条件,梅况和田春来就想到过可能江烽会有其他的条件来弥补,但是他们一直不知道江烽会从什么地方来弥补,但是现在他们明白了。 见梅况和田春来脸色肃穆,却没有说话,其他几人也都慢慢回过味来,一时间表情都有些复杂,但都没有说话。 “刚才我都说了,浍州的陈、黄、谭三姓要进入寿州来,虽然他们是来加快寿州粮仓的建设,但是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其实我给他们三姓的补偿,但你们可曾知道最初我在固始推进检地之策时,陈氏和谭氏都是最反对我的检地,但最后我和他们讲明了道理,给了他们承诺,最终他们服从了我的命令,盛唐和霍山是补偿,而寿州就是回报了,我希望可以再次复制这样一个过程。” 江烽语气非常平静,但是话语里自信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座的众人都能够感受到江烽那份睥睨众生的霸气。 “子钰和春来大概都对淮北淮南的局面有所了解,不知道是否觉得如果梅田两家能够和我未来的军事行动捆绑在一起,是否能够复制这样一个过程,让梅田两家未来也和浍州几姓一样获得更多的补偿和回报呢?” 在座的众人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这是江烽**裸的把利益摆了出来,而且也明确表示这份利益要获得那就需要和他未来的行动绑在一起。 锅里有,碗里才有,要想为梅田两家争取到更多的利益,那么就要未来的军事行动中全力以赴来争取更大的胜利。 田春来有些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喉结蠕动半晌,才涩声道:“大人意欲濠州还是庐州?或者舒州?” “鱼我所欲也,熊掌我所欲也,二者我欲得兼,不知可否?”江烽微笑着反问:“我认为未来一段时间里也许会是我们淮右面临的最好时机,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做好充分准备,届时可以根据情况来做出抉择,子钰,春来,你们说呢?” 第一百二十四节 聪慧 八月十六,江烽终于回浍州了。 在江烽之前回浍州的还有淮右第二军和第五军。 这是应有之意,将淮右第一军和第三军这两支军队留在寿州,可以进一步稳定寿州军心民心。 淮右水军第一军和第二军也开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训练热情,开始在淮水上下进行大规模的训练,并开始沿着淮水溯淮而上,一直推进到了浍水和淮水汇合处,也就是寿州和浍州的交界处,显示其演练效果。 淮右防御守捉使府无闻堂职方馆在接管了寿州水道资料之后,也开始有意识的将光浍寿三州境内的水道航行情况进行整理,同时也开始把触角向淮水下游及其支流延伸。 应该说寿州水军和梅田两家的运输船队帮了无闻堂职方馆的大忙。 由于船队长期通行于淮水及其支流诸如汝水、颍水、涡水、涣水、肥水、汴水、泗水,甚至也包括漕渠,所以对这些河道情况也十分熟悉。 但寿州方面之前显然对这方面的军事用途缺乏敏感性,在此之前竟然没有考虑过将这些情报列入寿州刺史府的兵曹属中,让从浍州刺史府无闻堂职方馆扩张为淮右防御守捉使府无闻堂职方馆大为吃惊之余也是大喜过望。 寿州梅田两家所掌握的水道资料立即就让苦于从零开始的无闻堂职方馆在三州乃至域外的整个淮水流域的水道地理资料得到了极大充实,也算是为日后淮右水军跨区域作战打下了坚实基础。 应该说在江烽明确给予了梅田两家未来的定位之后,梅田两家对于江烽的态度就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除了在水军训练中表现出来极大的热情外,在各方面也开始主动的配合江烽,比如寿州刺史府的人事调整。 梅庸辞去了寿州刺史一职,同时关于寿州上佐官比如长史、司马,以及录事参军和六曹判司都面临着调整,郑氏的势力会得到加强,而梅田两家会受到削弱,这都是敲定好了的。 纵然内心有满腹怨气,但是梅田两家也清楚在淮右军大势已定的情况下,梅田两家若是还要不识时务,那就真的可能要烟消云散了。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江烽给出了明确的承诺,他们在寿州失去的,那么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回来,比如濠州,庐州、舒州、滁州和和州,甚至蕲黄二州,这一切取决于淮右军能走多远。 他们想要获得弥补,甚至想要获得更多,那么就只能通过支持江烽向外扩张的步伐,这也就是江烽的策略,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浍州陈、黄、谭三家的先例,梅田两家要说不动心也不可能,但是他们也同样清楚淮右军的根基尚未稳固,下一步能不能走出去,走出去能不能站稳,还要根据情况而定,但这毕竟给了他们一份希望。 或许一步吞下整个淮右不可能,但是可否先找准机会拿下舒州呢?或者吴地真的大乱的情况下,可否顺手牵羊拿下濠州和庐州呢? 寿州紧邻这几州,梅田两家对这几州的情况并不陌生。 舒州依附于吴国,兵力孱弱,仅有两军,一旦吴地内乱,兵压舒州,迫使舒州归附的可能性很大;而濠州和庐州皆是原吴王杨行密的势力范围,一旦杨氏与徐氏相争失利,淮右接手濠州和庐州也并非不可能。 人只要有了希望,便有了动力,梅田两家对于吴地君臣相疑势同水火的情况也是洞若观火。 尤其是田氏,本身就和吴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徐强杨弱的情况他们也早就清楚,包括田春来在内的田氏主事者对杨氏并不看好。 虽说田氏女嫁了杨氏,但是在关乎整个家族的存亡利益问题上,田氏也清楚真正到了那一步,田氏也只能以整个田氏一族的利益为重。 而对吴地之乱,江烽也是显然只想趁火打劫,而不愿意介入杨徐之争,这一点田氏也心知肚明。 这就是乱世,谁都只会盯着自身的利益,没有谁会去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 “他回来了?” “嗯,已经进城了。”许静脸色也有些兴奋,潮红色的双颊格外诱人,目光里也有几分期盼。 许宁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江烽回浍州虽然呆了两天,但是却忙得不亦乐乎,然后就迅速离开浍州去了寿州,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时间。 虽然浍州军一举攻克了寿州,真正实现了光浍寿一体,光浍寿防御守捉使现在更成了淮右防御守捉使,这一称谓虽然并非官方命名,但是却成了大家心目中公认的。 原本淮西防御守捉使这个称谓更合适,但是淮西这个称谓在这个时代却有些犯忌讳,当年淮西历经李氏和吴氏盘踞,唐宪宗断然废除了淮西节度使这一职位,所以终唐一代,对淮西这一称谓都是十分忌讳。 江烽走得匆忙,似乎也没有对浍州军兵出寿州有什么特别的态度,但是所有人都清楚,浍州兵出寿州实际上是已经有些僭越了。 这份责任并非某一人来承担,应该说许宁、崔尚和杨堪仨人都要承担,哪怕拿下了寿州,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份责任也就免除了。 对于崔尚和杨堪两人来说,这两人也许会在江烽面前有一个解释,但是许宁却清楚,恐怕自己这份责任却不好解释。 君在外,将便有擅专之权,这话是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也才促成了崔尚和杨堪的决断,这一点许宁也无可推托,她也没有幼稚到这一仗获胜了,自己的推波助澜就值得嘉扬了。 这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夺下寿州值得欣喜,但僭越兵权却需要认真审视。 许宁的淡然态度也让许静慢慢冷静下来,“阿姐,你还在担心?我觉得没有什么,二郎不会在意的,寿州拿下了,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而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也许就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小静,话不是你这么说的。”许宁摇头,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性,“你不理解这里边的道理,或许在有些人心目中,规矩比一个寿州更重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在他们眼中,我就是破坏这个规矩的罪魁祸首,一旦规矩被破坏,以后也许就意味着整个体系的破坏。” 许静目光里有些迷茫,“阿姐,你说二郎会对你有意见?” “如果只是有意见那就太简单了,……”许宁仰起头来,江烽去寿州这一个月时间里,半点音讯皆无,没有和自己有任何联系,这让她也有些隐隐不安。 虽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江烽对此有什么态度,但是越是这样许宁就越心神不宁。 虽然她不后悔自己作了那样的决定,但是她也同样清楚,自己的行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僭越,就是一种破坏,而这种行为对于一个尚处于形成阶段的群体来说,很危险。 可许宁也清楚,拿下寿州对于江烽的下一步攻略同样重要,失去了这样一个契机,浍州军要拿下寿州付出的代价会太大,大到影响到日后下一步的行动,所以她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做这个决定。 “那我去找二郎,向他解释清楚,……”许静一咬牙,“你也是为他着想,他应该明白,我就不信他会无视这个结果。” “小静,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寿州之战,看上去更像是结果很好,但是程序却错了,有些人会认为这是经达权变,但有的人会认为这是破坏规矩,一时得逞,却会引发日后巨大恶果。” 许宁对这一点倒是看得很透彻,实际上她自己也很纠结,她也曾设身处地的考虑过,假如他是江烽,会怎么来看待处理这件事情?结果是,她会重惩自己和崔尚、杨堪三人,尤其是自己。 这种头不能开,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日后也许还会遇上这种情况。 在没有主君命令情况下,如果谁都可以逾越权限调动军队,那就真的可能会逐渐演变成河朔三镇的格局,手下武将皆有擅专之权,稍不留意就要行废立之举,那主帅就要沦为受害者了。 想到这里许宁也忍不住苦笑,自己也是作茧自缚,居然走出了这样一步险棋,也给江烽出了一道难题。 她估计江烽之所以这么久也没有和自己联系沟通,大概也是对自己的这个举动感到棘手,不知道该如何来处理。 处理了自己,既悖人情,又伤人心,可是若是不处理,日后其他人也就存着有这个先例的心思而效仿,甚至酿成不可预测之祸,这又是不能接受的,江烽怕也是进退维谷,才会一直回避此事。 想到这里,许宁突然心中一动,也许自己可以主动以退为进,反而…… 第一百二十五节 输诚 许宁在一定程度上猜得没错,江烽的确对这一次寿州之战有些头疼。 大获全胜,一举拿下了寿州,当然是可喜可贺,可以说这一战的果断出击,起码为浍州军避免了数千人的战损,这太重要了,重要到哪怕许宁和崔尚杨堪他们的行径有僭越嫌疑,江烽还是认为值得。 江烽并不像这个时代的其他藩阀们对军权看顾得那么紧,当然他也清楚这种破坏规矩的行径日后可能产生多么大危害,尤其是有河朔三镇频繁爆发的以下克上的诸般表现,更是让人心生忌惮。 其实质也就是主帅在军权上的失控,被麾下诸将把控了军权,进而架空了主帅,这在这个时代极其危险,也成为其他藩阀们的大忌。 而这个时代的武将们却恰恰有这方面的恶劣先例,而先例的成功往往就能吸引到这些人的趋之若鹜,他也不能不防。 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可以通过其他一些手段方式来消除这一次的恶劣影响。 他那日一回到浍州时,崔尚就已经专门请过罪了,并详细介绍了当时的情形,也谈了他自己当时的想法。 江烽当然清楚崔尚是不具备擅权的资格的,作为自己的主要谋主策士,他可以精于策划,但却无法直接接触到军权,这就决定了他永远无法成为以下克上者。 真正危险的应该是像杨堪这样手中掌握着兵权的武将,藩阀们最忌惮的也就是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将,所以也才会有各种制约手段来限制这些武将的统兵权。 但这一次寿州之战的情况却有些不同,许宁在里边发挥了特殊的作用。 张挺已经提出了对寿州用兵的越权可能性,崔尚和杨堪应该都意识到了,但是许宁却跳了出来,一力将所有责任扛了起来,这才促成了浍州军进兵寿州。 对许宁行为的处理也同样成了一个麻烦事。 怎么来处理,需要好生琢磨一番,处理了许宁,才能谈得上处理杨堪他们。 江烽相信许宁的初衷是好的,以许宁出身大家,如此聪慧,岂能不知道她的这种行为是如何的犯忌?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在消耗她在自己心目中的信任度来为这一次行动背书,这对她究竟是好是坏要看自己的判断。 就凭这一点,江烽都得要佩服许宁的气度和魄力。 当然佩服归佩服,此风却不可涨,否则国将不国。 江烽思考这个问题时,陈蔚来了。 从陈蔚气色就能看得出来这位陈氏一族中的代表人物,现在浍州官场上的中坚人物正值春风得意的时候。 从拿下寿州开始,整个局面就在产生一种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对浍州来说,更是如此。 陈氏这些浍州大族对江烽统治地位的威胁急剧下降,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了,尤其是在江烽提出了允许陈、黄、谭这些光浍大姓进入寿州三县垦田之后,陈、黄、谭这些光浍大姓对江烽的拥护度猛增。 寿州三县的土地肥沃程度和灌溉条件不是光浍两州能够比的,能够在这里垦地成为大田户,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真正跨入顶级田户的阶层了。 而在之前,哪怕他们在盛唐和霍山收获也不小,但是仍然只能说是一州士绅,而现在,他们便可以称之为淮右望族了。 对于江烽来说,陈、黄、谭这些光浍大姓对自己忠诚度提升,也使得自己的基本盘更加稳固。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他们已经成了既得利益者了,他们伤害了寿州三姓的利益,而他们要捍卫他们现在的利益维系下去,就必须要坚定不移的站在江烽身后,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要钱给钱,唯有江烽才能保卫他们这份利益的长久。 江烽就是打算利用这种方式来滚动发展。 现在陈、黄、谭三姓已经成了自己的铁杆拥趸,寿州郑氏为了他们自身利益,一样也只能牢牢站在自己一方。 而梅田两家是最大的受害者,但是他们现在盯着自己给他们画出的饼,并为之努力,只要自己画出的这份饼能够变成现实,那么梅田两家就会立即变成自己的忠实拥护者。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不断扩张自己的力量。 每一次战争都会有得益者和受损者,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如何来做好这份平衡。 对自己没有用的,那么自然只有走开,对自己有用的,但是现在自己一时间无法满足其利益诉求的,那么就要用这种方式来给他们画饼。 要想拿到这块饼,那就必须要牢牢的与自己绑到一起,为之奋斗。 “见过主公。”陈蔚的心情的确不错。 陈氏联合了黄氏、谭氏在盛唐和霍山两县的垦地事宜推进的相当顺利。 随着浍州军的强势崛起,中原地区战火的消退,原本笼罩在这一区域的战争阴云终于开始散去,来自颍亳两州的大量流民终于能够砸盛唐、霍山两县落足。 而陈、黄、谭三家也募集了大量钱银物资为这些流民的第一年生计提供保障,浍州刺史府和各县也都是明确了免除未来三年的田赋和劳役,这也极大的刺激了这些流民劳作的积极性。 蚁贼仍然在颍亳泗三州肆虐,这也相当于不在不断的制造着流民,而寿州一下,淮右军正式成立,加上原来寿州水军摇身一变成为淮右水军,这也意味着寿州三县也成为安全之地。 江烽同意陈、黄、谭这些光浍大姓进入寿州垦田,而颍亳泗三县仍然有大批流民渡淮南下,寿州顿时就成了香饽饽。 有上等田土,有流民,哪怕现在再艰难,那也得勒紧裤腰带挤出钱粮来经营寿州,否则错过这个村,就再没有那个店了。 现在光浍大姓们现在就是一门心思要插足寿州,包括许氏甚至申州鞠氏,也都有与陈、黄、谭几姓联手,力求能最快速度在寿州打开局面。 “坐吧,子良。” 陈蔚字子良。 以前江烽一般都称呼陈大人,但是随着局势变化,二人关系也迅速拉近,二人的称呼也就随着发生变化,陈蔚对江烽的称呼从大人变成主公,而江烽对陈蔚的称呼从陈大人变成了子良,这就是最鲜活的例子。 陈蔚论谋略不如崔尚,论眼界不如杜拓,论声望不如王煌,但是陈蔚却是一个务实性的人才。 与崔、杜、王等人不同,陈蔚不但是固始本土大姓士绅,而且是实实在在的读书人,也是参加过明经科考试的角色。 而且他担任县令多年,对县一级政务十分熟稔,升任浍州长史之后,对各县的政务也了如指掌。 这等人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那些闻名天下的名士更实用,他能够迅速进入角色,而且对下边的庶务十分熟悉,下边的胥吏要想欺瞒于他便是休想,恰恰是这种官员才是江烽这等凭武力起家的藩阀最为需要的。 “恭喜大人取下寿州,光浍寿三州一统,淮右之地一揽无虞。” 陈蔚的恭贺让江烽也是展颜一笑,“同喜,这不是江某一人之功,这也是咱们整个光浍寿三州士民之喜。” “也是我们三州士民之幸。”陈蔚补充了一句。 江烽一愣,点点头,“嗯,士民之幸。” “主公,臣请主公尽早开府建牙,三州之事非一州可比,亦早作打算,统筹布局,臣知晓大人雄才伟略,不拘于眼下三州,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若是没有足够厚实的基础,难以支撑起将来的战事,尤其是光州和寿州,物产富饶,各有侧重,却又不比浍州这般皆在掌握之中,须仔细应对,方能为我所用。” 陈蔚这一上来就是这样一番话,让江烽也是大为惊讶。 看来寿州之得对陈蔚刺激甚大,尤其是陈氏进入寿州之后,这算是真正把陈氏一族与自己绑到一起了,所以陈蔚已经迫不及待的在为自己谋划了。 这可喜可贺。 之前虽然陈蔚也算勤勉,但是江烽清楚,陈蔚内心恐怕也还是彷徨犹豫的。 作为陈氏一族的头面人物,陈氏在固始的田土被置换出来,损失不小,纵然有盛唐和霍山那边作补偿,但是两县垦田投入巨大,且尚有蚁贼这一不确定因素,所以陈氏内部虽然默认了这一“合作”,但是也是逼于无奈之下。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眼见得取下寿州,淮右水军阻隔淮水,淮北蚁贼难以入侵,盛唐、霍山收获在即,而且现在陈氏又可进入寿州三县垦田,这一切都让陈氏顿时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这巨大的反差让当初立力主拥戴江烽的陈蔚成了有先见之明的智者,其在陈氏内部地位也是无人可以替代了。 现在陈氏要做的就是牢牢的追随江烽,陈蔚也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来为江烽谋划。 陈蔚也清楚自己在大局谋略上并无出彩之处,也不通武道,唯有政事庶务才是自己强项,在这方面他有这份自信,能有所作为,为江烽献计献策。 所以他现在要为江烽效犬马之劳。 第一百二十六节 竞争 “子良有何好的建议?”江烽对陈蔚的建议倒也十分重视。 陈蔚在固始县令上的表现可圈可点,升任浍州长史之后,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能把浍州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固始检地之策的顺利推行固然有陈氏配合的因素在其中,但也有陈蔚在人员安排上的妥善有关。 “以臣之见,自大梁入主中原一来,朝廷偏居关中一隅,虽然也有科考之制,但由于朝廷令不出关中,对读书人的吸引力日减,若是可以,淮右不妨求取朝廷许可,在淮右举科,规模可大可小,吸引人才来投。”陈蔚顿了一顿,“淮右三州之地,照说自然无资格举科,但淮右人才匮乏,若是能以科考来吸纳人才,也能稍稍缓解不足之虞。” 江烽对唐代科举制度还是比较了解的,唐代科举制度一般是先经解试,后入省试,尤其是省试规模甚小,考取不易。 随着李唐势力萎缩,仅保有关中之地,这解试和省试自然式微,考中了却无官可做,谁人还有兴趣? 因为省试的取消,加上战乱不休和藩阀势力的膨胀,文官体系的影响力日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武将体系的日渐兴盛,加上术法一道的兴盛,文官体系就越发显得暗淡了。 但是江烽却也知道,武将体系固然很重要,术法一道更应倡导,但文官政务体系一样不可偏废。 文官治理体系的是否得力,直接关系到一个地区的政务体制的顺畅,劝农、水利、仓储、刑法、商算、赋税、测绘、建造等等这些事务都需要一大批熟悉政务的官员来推动。 哪怕是到了近现代社会,这种文官体系及其延伸到末端的吏员体制的运作是否顺畅,也直接关系到一个地区的社会经济事业发展。 江烽认为在当下这种封建时代体制下,就更为重要,那种偏重武将体系和术法体系更多的是注重眼前利益,而忽略了长期的效益。 陈蔚提出的要向朝廷获得特别恩赐,在淮右之地先行解试,再行省试,吸纳人才,无疑是一个有些惊世骇俗的建议。 要知道解试简单,但省试那必须是在尚书省,淮右之地何德何能敢行省试?朝廷特许恩赐,似乎也难以在这方面开戒才对。 不过陈蔚的建议开始让江烽打开了一条思路,那就是开解试,也就是州试。 州试规模不妨扩大一些,哪怕是成绩略差,也可以将这些庶民出身读书人送入政务学堂中进行培训,待其熟悉日常政务后,安排到各州县担任基层吏员。 这对于地方社会事务的推进无疑能起到极大的作用,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地方士绅宗族势力对基层政权的把持。 陈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建议竟然让江烽触类旁通的想到了要以这些读书人来培训为基层吏员,以此来对抗地方士绅宗族势力,这固然难以起到解决根源的效果,但是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制衡。 “还有么?”江烽饶有兴致的问道。 “嗯,臣以为,这等科考,未必要严格限制于三州,若是有外来读书人愿意参与解试,也应当采取特殊方式准许其报名,以便最大限度的吸纳人才,毕竟我们淮右之地的读书人还是太少。” 这番话就是由衷之言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有些损害本土士绅大族的利益了,但是陈蔚仍然能坚持说出来。 不得不说,陈蔚这个时候已经更多的站在了江烽的臣僚角度建议,而非陈氏一族的族人角度上了。 对于陈蔚的这些建议江烽自然很高兴,但是江烽更高兴的还是陈蔚的这种态度。 这说明,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看好自己,对自己更具信心了,这往往是能够吸引到更多人才来投效的关键。 只有当大家都认为你能在这个乱世中成功时,大家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你,这大概也是寿州这一重要州郡落入自己手中的一大意外收获。 三州之地和只有浍州完全是两个概念,三州防御守捉使这才是一份藩阀的气象,而一州刺史还不够格。 淮右之地并非文人荟萃之地,与传统的文人之乡还搭不上边,无论是日益凸显文化气息的吴越,还是号称帝乡的关中、南阳,亦或是当下中心的洛阳、汴梁,还有河东,淮右都不能比。 而一个地方要崛起,绝不单单只是靠武力、术法、经济就足够了,文才荟萃一样不可或缺,这是一个地方具备吸引力的重要要素。 科考历来是统治者招揽人才的最佳手段,但州试倒是好说,而省试则需要有朝廷大义。 自李唐势力龟缩于关中之后,省试就几乎绝迹,李唐王朝还是爱惜面子的,既然省试出来的读书人无官可做,它也就索性不办省试了。 而省试不办,各地的州试也就慢慢落寞下来,像河东、淮北、河朔、两川这些地方基本绝迹,也就是大梁、南阳、吴国、越过还偶有举行。 各地藩阀当然不会允许你李唐选拔出来的读书人来自己地盘上做官,那不是被渗透了么? 事实上像江烽去长安时途径南阳,南阳正在举办的煮酒英雄会也就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科考,只不过不是读书人的科考,而是武人的科考,甚至也延伸到了术法一道。 这其实也是一种趋势性的变迁,随着乱世来临,战乱不息,武力的重要性日趋凸显,术法也开始在战争中展现自身光芒,自然就更受重视。 相对来说在太平时节更能体现的文治则有些黯然失色了,所以无论是哪一门也都要跟随着时代变迁而动。 陈蔚是读书人出身,自然对读书人的心理揣摩得很到位,江烽虽然也是历史系毕业的,但是对于唐末的科举制度日渐崩溃后的变化不甚了解,所以陈蔚的这些建议也给了他很多启迪。 这是一个已经有些走偏的时代,或者说已经和原时空截然不同的平时时空,武道、术法的勃兴,已经超出了自己所学历史的范畴,这使得历史大势也同样不可预测了。 但是有一点江烽还是坚信的,那就是一个地方的发展同样离不开各行各业的发展,而这一切综合起来也就需要管理,一个地方政权管理效率的高低决定着这个地方实力发展速度。 而要提升像自己麾下三州政权的管理能力,离开读书人就无法实现,所以陈蔚的建议让他怦然心动。 如果说以前只有一州之地,江烽对此还不太看重,但是随着寿州的纳入,而光州又面临着来自朝廷势力的渗入,江烽就不得不考虑这方面的应对之策了。 “子良,你知道我对这些情况都不太熟悉,淮右草创,咱们这里边很多人都是武夫,很多事情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包括杜拓和王煌他们,对州县一级的日常庶务处理并不熟悉,或者说都属于眼高手低的类型,唯有你在这方面是最精通,所以我希望你能多贡献一些像刚才所谈到的这些方面的想法和意见,只要是符合我们淮右利益的,能够让我们淮右实力迅速强大起来的,都不吝提出来。” 江烽话语语气很诚恳,丝毫没有因为拿下了寿州,一跃成为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而显得趾高气扬,甚至态度比以前更加谦恭。 而且陈蔚也感觉得出来,江烽是真心实意的在表明这个态度,而非只是一种姿态,也就是说他认识到了缺乏足够的文人来为他这个政权服务会带来什么,这和那些武人当权的藩阀截然不同。 江烽的这种态度让陈蔚很是心折。 从李唐王朝被逐出中原腹地,取而代之的是里武夫为主的朱梁政权独霸中原之后,文人的地位便每况愈下,哪怕是地方上素来以诗书传家为傲的士绅望族们也潜移默化的开始重武轻文。 各大家族中修炼武道者日益增多,甚至连专研术法者也日益受到器重,无他,因为他们更能在战争中展现光彩,更容易受到当权者的青睐,这不能不让像陈蔚这种以文人自傲的群体感到一种危机感。 从江烽组建起来的政权也能看出这方面的倾向性,像大梁系来的武将群体大受器重,包括许、鞠两家现在在江烽麾下的代表人物无一不是武人出身。 相比之下,陈氏这种以文人出身的家族反而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连黄氏这种商人势力都似乎都有抬头的趋势。 如果不是自己当初担任固始县令给了江烽鼎力支持,后来也坚定不移的站在江烽一边,陈蔚也不知道陈氏会不会早已经在这一轮动荡中被淘汰出局了。 现在江烽所控制的地盘急剧扩大,陈蔚也感觉到江烽和其他藩阀所有不同,其对这些地盘的发展有着他自己的一些想法,。 比如像劝农、发展工商、水利和道路建设,教化等等,在和自己的探讨中都提出了很多极其新颖,甚至连陈蔚都觉得耳目一新的观点,而其中不少事务的推动都离不开文人型官员吏员发挥作用,在陈蔚看来,这就是文人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七节 利弊 江烽并不知道自己和陈蔚的探讨会激发起陈蔚如此多的思索,这个时空本来也就有很多已经与原来历史中的那个时空有许多不一样了。 武道的勃兴的,术法的昌盛,已经极大的挤压了原来那个时空历史中儒家经学在各级政权体制中居于主导地位的情形。 战乱纷争不止,尤其是北方以沙陀、党项、吐谷浑、契丹、靺鞨等以武力称雄的异族崛起,更是给南方的汉人政权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沙陀族为主的河东大晋与中原的大梁争锋,抵触河北的河朔三镇现在日益被契丹所渗透侵蚀,偏居夏、宥诸州的党项人则野心勃勃的谋夺西北,对关中虎视眈眈。 为了对抗这些北方异族的武力凌迫,从关中到中原再到、河朔和青密等地诸藩都不得不以武拒武,这一切都让武人的地位不断膨胀,文人的地位不断降低。 甚至原来被视为旁门左道的术法一道都更加受到重视,掌握大量钱银但是却地位卑贱的商人也一样也受到青睐,因为这些都能够支撑一个政权的强大武力。 但江烽不认为光靠武力就能赢得一场战争,或许在小藩阀之间这种纯粹依靠武力的战争可以见出分晓,但当真正的大藩阀之间发生战争时,就绝对不是光靠武力能解决问题的了。 武力依赖于军队,而军队的实力则是综合性的,从士卒训练程度到武器盔甲的优良程度,从后勤保障到士卒的斗志士气,从情报效率到武将水准,这其中没一个因素可能都可能对一场战争造成影响。 陈蔚走了,带着无限思索走了。 江烽的态度让他倍感欣慰和振奋,同样,江烽提出的许多问题也一样让他感到肩上的压力。 江烽需要的不仅仅是三州如同以前固始那样简单的管理,他要求要把三州尽快的建设成为一个可以为其武力征伐四方的可靠支柱。 这不仅仅是要有充足的粮食生产,丰裕的兵源保障,还要有雄厚的财力支撑,这一切对陈蔚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而江烽也明确的提出了要让陈蔚考虑筹建光浍寿(淮右)防御守捉使府,开府建牙,要他以防御守捉使府长史的身份来统揽三州政务。 陈蔚没有想到江烽会这样态度鲜明的要让自己跳跃式的拔升,进而到防御守捉使府长史这一职务。 哪怕政务这一块从目前来说更多的是辅助于军务,但也一样非同小可,尤其是伴随着这种不断军事扩张,长史的权力也一样会随着扩张和膨胀。 把这个筹备防御守捉使府的重任丢给了兴致高昂的陈蔚,江烽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在江烽看来,这个防御守捉使府其实就是日后的节度使府的翻版,以军事为主,政务为辅,这种格局还会持续很久,盖因在目前的格局下,战争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的主线。 三州之地看似已经不少,但实际上也就是两州,而如果要把现在尚无法完全掌握的光州除开的话,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半州。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自己对外征伐的步伐都无法停下。 为了拥有更强大的武力而不被敌人所吞噬,那么就只有不断强大军队。 而强大军队的基础就是要有更广阔的地盘和人口,同样为了满足领地内的豪族士绅们对自己的支持,那么向外扩张来为他们谋取利益也是必不可少的。 历史早就告诉了江烽,从唐末开始,来自北方拥有强大的武力异族就一直是悬在中原大地上的汉人头上的一把刀。 从五代开始到两宋,从契丹、金、党项再到蒙古,这些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凭借其强大的武力不断征伐南面的农耕民族。 虽然在这个时空中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是这些游牧民族也一样在汲取农耕民族创造出来的智慧精华,自我进化。 武道一脉不说了,这些游牧民族一样有着不亚于中原的武力,就连术法一道,这些游牧民族一样也在缓慢的接受潜移默化。 这在江烽看来极其危险。 一旦这些游牧民族也和南方藩阀们一样接受了术法一道的奥义,再凭借他们与生俱来的骑射优势,恐怕就真的会历史重演了,游牧民族征服农耕民族就会变成一个大概率事件。 江烽可不愿意见到这一幕在自己身上重演。 所以他要未雨绸缪,要抢先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可以掌控的强大力量,然后再凭借这支力量来争雄天下,与北方的游牧民族一搏。 当然,这个任务任重而道远,现在拿下寿州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 许宁也是在犹豫了几番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来见江烽的。 没想到江烽却不在刺史府中,而是去了道藏所。 寿州被拿下之后,浍州道藏所邓龟年和罗真等人主动去了寿州接洽寿州的术法一道同行,据说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寿州的术法同行欣然同意了来浍州切磋交流的邀请,十余人的术法精英来了浍州,使得浍州道藏所顿时群英荟萃。 江烽对道藏所日益重视,对于邓龟年和罗真他们提出的各种要求也是尽量予以满足,甚至到了无所不从的地步,这一点连许静都颇为自傲。 许宁坐在厅堂中默默的想着。 她不知道江烽会怎么来处置自己,但她觉得自己主动把这个责任承担起来更好。 错了就错了,哪怕结果是好的,哪怕错得更有价值,但是此例却不宜开,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处理。 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这个人就是自己,许宁心中坦然,因为她觉得值得。 阳光洒落在庭院间,门外的甲士正在和人说着话,在知晓防御守捉使不在的情况下,来客依然希望能够留下来等待,这种情形在许宁坐这一会儿已经有好几拨了。 寿州纳入,江烽的声势看涨,众皆侧目,恐怕连朝廷都没有想到浍州会以如此迅猛之势就吞并了寿州。 浮想联翩中,门外终于传来了甲士敬礼报告声,以及随之而来的脚步声。 鞠蕖看到了许宁之后,就很主动的避开了,只剩下江烽和许宁。 淡黄色的襦裙,碧绿的丝缎披风,如画的眉目间比起许静多了几分凌厉锐气,缺少了几分婉媚,此时的江烽更多的是带着一份欣赏的目光来看待。 许宁的来意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也还没有想好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情。 不处理不行,否则此例一开,日后麻烦多多。 但处理也不好,拿下寿州是何等功绩,虽说这并非许宁之功,但是若无许宁的一力推动,连崔尚都说恐怕他自己和诸将都未必敢下这个决心,毕竟他们都深知这种擅权背后隐藏的风险,这甚至比进攻寿州本身风险更大。 没有哪个主君会容忍这种事情。 厅堂里安静得连庭院中的蝉鸣都显得格外刺耳,脚下青石板带来的凉意似乎可以透过牛皮靴底传递过来,让走了半天的江烽很是舒服。 “二郎,寿州这一战顺利结束,你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了,祝贺你。” 许宁嘴角的笑容看起来让她锐利的气息都柔和了几分,这给了江烽一分赏心悦目的感觉,只可惜这种场面怕是难得看到。 “侥幸得之,连我自己都有些后怕,小宁,你当初这么力推,就不怕一旦失败,那该怎么办?”江烽笑着反问。 “畏首畏尾,那就什么就干不成了。你不在,诸将心有顾虑,但这份顾虑却非战争本身,而在于没有得到授权,我觉得我有这个义务来承担这份责任。”许宁语气淡然。 江烽收起了笑容,目光多了几分复杂,看着许宁,“小宁,你觉得你做得没错?” “对错之分,要看从哪个角度。”许宁目光里也有些飘忽,“从结果来说,似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从规矩上来说,我是错的,甚至是非常危险的。” “这么简单?”江烽觉得许宁还有话未说完。 “嗯,如果是之前,这样做利大于弊,但是从你担任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之后,这种事情就是弊大于利,也不能容许了。”许宁抿了一下嘴唇,有些艰难的道。 江烽颇为惊讶,“怎么解释?” “二郎,你之前只是一个浍州刺史,一州四县,说弹丸之地也不为过,遇上这样的机遇,临机从权,可以接受,但从现在开始你是三州防御守捉使,尤其是得了寿州之后,如同一个健全之人有了两腿支撑,不再独木难支,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更讲究规矩,一旦坏了规矩,那带来的风险就会比一州一地的得失更危险。” 许宁的话里充满了玄机哲理,意味深长,江烽没想到对方会给自己这样一番说辞,关键是自己也觉得这番说辞很有道理,弱小时临机权变乃是无可奈何,但羽翼渐丰,那么就需要考虑破坏规矩带来的巨大风险了。 第一百二十八节 子嗣,纳妾 江烽看许宁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嘉许。 这是一个为政治而生的女子,无论她其他方面怎么样,无论自己对她观感如何,但她在这方面的敏锐嗅觉和洞察力,以及学习能力,自己身边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这一次出兵的利弊得失,都被她剖析得很清晰而准确,甚至连江烽都觉得自己都没有完全想透彻的事情,许宁已经想到了。 若许宁真是一个男人,没准儿还真能在这历史上留下属于她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过作为女人,江烽觉得也许她一样可以拥有属于她的一片世界。 “小宁,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做?”江烽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 许宁笑了起来,她听出来了面前这个男人内心的复杂情绪,这正是她所希望的。 无论如何处置她,自己在这个男人心目中的印象只会越来越深刻,分量也会越来越重。 她从没奢望过独占这个男人,平妻的身份决定了她的地位很尴尬,上有正妻,甚至日后还会有许多和自己身份相若的平妻。 而论亲厚,自己也比不上小静和鞠蕖,那么自己怎么来在对方心目中乃至他的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只有展示出自己独有的风采,让对方意识到自己不可或缺。 女人可以不靠容貌姿色一样赢得男人的尊重和青睐,虽然她许宁也自信比拼姿色容貌不输于人,但她更希望用智慧来征服男人。 “怎么,二郎,舍不得处置我?”许宁有些调皮的笑着问道。 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许宁的话说中了江烽的心事,这的确不好处理。 处理得不好,甚至可能起到反面作用。 而且,无论怎么处理,都会有一些负面影响,江烽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形。 从内心来说,江烽对许宁的这种做法也很佩服。 以对方的智慧不会想不到她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后果,可能会对她本人日后身份地位可能产生的影响,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就凭这一点,江烽觉得也许自己娶这个女人也不像之前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嗯,没错,我舍不得。”略作犹豫,江烽坦然道。 大丈夫说自己所想,没什么不好意思。 许宁也是秀眉一挑,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她没想到江烽会如此坦然的回答,这好像不太符合江烽的脾性啊。 “二郎?” “嗯,怎么了?小宁,你能为我着想,难道说我连明确的表达我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江烽反问,语气轻松,“何况你还是我未婚妻,这不为过吧?” 脸颊浮起一抹绯红,许宁美眸中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江烽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气势足以证明他并不太在意潜在的风险,甚至也显示出他有足够的自信来控制驾驭风险,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再替自己分解。 无论面前这个男人是从什么角度来考虑而做出这样一个姿态,也让许宁内心萌生了些许慰藉,起码这个男人并非无情之人,也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意图。 “二郎,谢谢你。”许宁语气里多了几分欣慰和满足,“不过,桥归桥,路归路,事情出了,需要有一个圆满的解决方案,否则日后偌大淮右军,就不好管理了。” 江烽目光流动,“小宁,你打算怎么来处理?” “不是我来处理,该是你来处理才对。”许宁表情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不过,二郎,我想自请责罚,也许这样会让大家都更能接受。” “自请责罚?”江烽神色微动,若有所思,“你打算自请怎样的责罚?” “我有僭越之嫌疑,虽然也可以勉强辩解为临机从权,但无论如何这都很容易引发误解。”许宁沉声道:“所以我自请在家中禁足一年。” 禁足一年?江烽愣了一愣,这算是一种什么样的责罚? 但转念一想,许宁既非军中将领,也非官员,甚至连自己的家眷都还算不上,仅仅是自己未婚妻,而且是未婚平妻,她之所以自请责罚,其实更多的是为崔尚、杨堪他们分担压力责任。 作出出兵决定的是崔尚和杨堪,而非许宁,她也没有这个权力,她只是表明了一个态度,给了崔尚和杨堪一种暗示,让崔尚和杨堪丢弃了不必要的顾虑。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许宁自请这样的责罚,是合适的,这是一个姿态,做给所有人看的姿态。 想到这里,江烽也不由得对许宁的心思慎密巧妙感到佩服。 这样一个自请禁足在家一年,对寻常人来说好像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是对军中将领来却能领悟到其中的深刻含义,无论是谁都不能有逾越规则制度的行径,否则就要受到处罚。 思索再三,江烽都觉得许宁的这个自请责罚恰到好处,自己竟然无法拒绝,也找不出更好的方式来替代。 “小宁,这样禁足一年,你能习惯么?”江烽缓缓问道。 见江烽这么问,许宁也知道江烽已经接受了这个意见,心中也是一松,这种方式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同时也能让大家都明白意义的深远,避免无谓的争执。 “不习惯也得要习惯。”许宁抿了抿嘴,嘴角浮起愉悦的笑意,“二郎,做错事就要受责罚,这是规矩,我希望我受责罚能有意义。另外,我觉得这一次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形,也和你有关系。” “嗯,我不在,没有安排好……”江烽的话被许宁打断:“我不是指这个,你不在,的确该有替你做出决定的人,但是崔尚是你的首席智囊,杨堪的威信仅次于你,但他们俩在身份上都难以替代你,这就是尴尬之处,而且他们还需要忌讳作出决定被人攻讦和质疑,这才是问题症结。” “你的意思是……”江烽还没有回味过来。 “我的意思是,你该有子嗣了。”许宁淡淡的道。 江烽目瞪口呆。 “假如我已经嫁给你,有了你的子嗣,那么这一次我的表态便不会被视为僭越,因为你不在,我是代替你的后嗣,也就是你的继承者来作出表态,这就是合理的,当然,这也有一个方式方法的问题,他们接受不接受也一样取决于他们,但我的行为就不会被视为僭越。” 许宁目光清冷。 “当然,我作为你的未婚平妻,在你没有娶正妻之前,还只能等待,但是你可以先纳妾,小静,还有鞠蕖,我想你都不会反感和反对吧?如果她们俩有了你的子嗣,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更重要的是也能安定人心,你没有意识到缺乏一个继承人会让你的部将们感到心中不踏实么?” 没想到许宁把话题拉到了这个问题上,江烽也有些意外。 但是江烽也知道这个问题其实已经迫在眉睫了。 实际上在常昆离开固始时就和自己提起过,该考虑后嗣问题了,哪怕现在一时间无法考虑迎娶正妻的事宜,但是纳妾却不受影响。 而妾生子嗣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一样可以承担起继承人的身份,当然,最好还是能尽早娶正妻,那样有了嫡子才是最稳定最合法的继承人。 这是最现实的要求。 在战争日益频繁的情况下,一个藩阀拥有健康的后嗣是极为重要的,这意味着一个政权拥有可以延续传承的核心。 当然,对于自己这种新创的藩阀,尤其是这个年龄,的确显得有些少见,但是在自己这个年龄尚未婚配的,同样罕见。 事实上江烽也明白哪怕是自己现在马上生一个儿子,也并非就像许宁所说的那样大家就心里有底了,一个藩阀的建立需要沉淀,而子嗣只是一方面,甚至要到只是健康成长成为成年人,方才能发挥效用。 但许宁着眼的是将来,早一日有子嗣,能够早一日成长成人,日后风险也就要小一分,这也很重要。 沉默良久,江烽才有些勉强的道:“我会考虑这个问题。” “不,二郎,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而是要尽快落实这个事情,小静和鞠蕖我相信你起码不讨厌吧?难道你还觉得她们会另嫁他人?既然如此,何不早日纳了她们俩?”许宁态度很坦诚,“她们年龄都不小了,照说早就该嫁人了,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你早日纳了她们俩,也算是早日安她们的心。” 江烽无言以对。 “现在寿州初定,你纳她们俩为妾也正合适,我知道你还在筹谋淮南,再拖下去到年底甚至明年,也许你时间就更紧了,纳了小静,她心里也就踏实了,纳了鞠蕖,鞠蕖也可是侍寝兼护卫,也要方便许多。”许宁进一步道。 不得不承认许宁所言在理,哪怕江烽还有些不太适应,但也明白在这个时代,自己还要拘泥于前时空的种种,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吁了一口气,江烽身体微微后仰,良久才道:“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 第一百二十九节 财政,战略 对于许静和鞠蕖,江烽当然没有其他心思。 不说许静一门心思为了自己苦修术法,单单是自己对单纯的许静有更多好感,青梅竹马这个说法也许有点儿过了,但是相互之间的灵犀一点,已经足够了。 至于说鞠蕖,无论是江烽还是鞠蕖本人,大概都从未想过鞠蕖要离开江烽,更像是一种水到渠成的事情。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忸忸怩怩?这本来就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点,江烽反而宽下心来,也就是选择合适的时间而已。 对于江烽来说,子嗣和纳妾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也非迫在眉睫的事情,摆在面前的事情的确太多了,让他都有些应接不暇。 寿州纳入了淮右体系,实际上也算是为江烽的未来确立了一个方向,若是没有拿下寿州,江烽都还有些矛盾,但现在,可供选择的余地就大多了。 庐、濠、舒三州首当其冲,但是庐、濠二州现在还属于吴国,在杨徐尚未彻底撕破脸甚至大打出手之前,江烽还无法插手。 舒州看上去也是一个合适的对象,孤悬一隅,而且和吴国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以前寿州和吴国之间的关系,依附于吴国的小藩阀,只是要吞并舒州,同样需要借口和契机。 长安只给了自己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这个名头,淮右防御守捉使不过是一帮人自己为自己脸上涂脂抹粉的噱头,无法宣之于众,只能在内部说一说。 大义和名头这个东西很奇妙,有时候没有它,似乎也没有人在意,但有时候缺了它,似乎就会步步受阻,这个东西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江烽自认为自己还无法游刃有余的驾驭大义和名头这个东西,长安不会听任自己为所欲为,同样周围的诸藩也一样如此,所以还得要选择合适时机。 但江烽知道未来淮右要进一步扩张,庐、濠、舒三州就会是首选对象,首先选择谁,要根据情况而定。 不过这都要建立在淮右军的准备停当和吴国内乱这两个条件同时具备的情况下。 吴国内乱江烽暂时无力干预和影响,但是淮右军自己做好充分准备却是摆在面前的难题。 随着淮右军五个步军、一个骑军(组建中)、一个牙军(组建中)、两个水军的格局逐渐形成,如何让这支军队真正成为可以如臂指使、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即胜的雄师,还有太多的准备工作要做。 问题比江烽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困难也比江烽想象的要多得多。 要建立起一支能打仗的军队,绝非简单的招募兵员再发给一干刀枪棍棒咋咋呼呼的训练一番就能行了,这里边门道多了去。 就目前来看,除了杨堪的第一军算得上是一支可以真正应对各种场面的百战之师外,其余四军,以及牙军和骑军,都还欠缺相当火候。 所以在各种物资的保障上,江烽也明确告诉了贺德才,优先保证第一军,因为这是淮右军日后应对各种危险场面的关键力量。 牙军的情况略好,但是比起第一军来,江烽觉得始终差一次真正上规模恶战苦战的血火淬炼。 骑军的情况和牙军相似,在规模上始终未能上去,这也是秦再道本着宁缺毋滥的态度造成。 而一旦放开手脚扩充到一个满编军,不说战马不足,就算是战马配足,这种骤然扩编也只会造成战斗力的迅速下降,尤其是像骑军这种“技术性”很强的兵种,除非补充的人员本身就是熟手。 至于淮右军的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和第五军情况就更是参差不齐了。 军队编制数量的迅速膨胀带来的就是战斗力难以提升,不断的被稀释,结果就是战斗力持续下降。 材官所的在各种武器盔甲的整备上也是捉襟见肘了,哪怕是江烽已经把第一期从卡里姆和纳辛那里获得的钱银投入到了材官所,让材官所为扩编的军队尽快补充齐备武器盔甲,但是这还是远远不够。 之前对此不太在意的江烽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时代军资消耗的巨大,一支军队从一建立开始,每天的消耗就是海量的,而要打造成为一直强军,其投入更是巨大。 拿下寿州并未在短时间内改善自身的财政状况,相反两军水军和并入浍州军后的一军步军的开销压力就压在了自己身上,再加上新增的第四军,整个淮右的财政压力骤然倍增。 可以说除了借贷,淮右当下的财力根本无法支撑起这样庞大的军资支出,尤其是后续增加的这几军都面临着从武器盔甲到军衣鞋袜的各方面全面补充需求。 立即开展财政的整顿已经成了刻不容缓的大事。 江烽虽然是历史系出身,但是他对这个时代地方政权的财政收入来源状况并不太了解,除了田赋和商税之外,他大略知道的也就是一些物资的专营权包税,比如盐、酒、铁等。 但在前期浍州建立之前,区区固始和殷城两县,实在谈不上什么财政,更多的还是靠来自大梁、南阳和鄂黄的援助接济来支撑,当然也包括之前他向鞠蕖两个舅舅为首的长安胡商的借贷。 不过到了现在,江烽也知道建立一个相对完善稳定的财政极为必要了。 无论是援助还是借贷都非长久之计,就算是要借贷,你也要有稳定的偿还能力商人才会借给你。 前期的借贷更多的依靠自己武力打出的威名以及把控的光浍两州之地,才算是赢得了卡里姆和纳辛他们的认可,当然画下的寿州瓷这个饼,也是吸引卡里姆和纳辛他们的一大诱因。 包括自己许诺给郑、管两家的寿州窑重建事宜,以官府名义的出资其实也就是来自卡里姆和纳辛他们的胡商资本。 江烽是真的半文钱也拿不出来了,所以只能如此,当然许给胡商们的好处则是寿州窑八成瓷器均交给卡里姆和纳辛他们包销,剩下的二成则由郑氏负责。 原本卡里姆和纳辛他们是打算全部垄断包销的,但是江烽没有同意。 垄断就意味着己方就失去了讨价还价余地,甚至他还打算日后还要就这个条件进行谈判。 当然现在他还只能依靠卡里姆和纳辛他们去打开关中和西北、西域方面的销路,而且他也还需要卡里姆他们为他源源不断的提供战马。 独自坐在书案前,江烽用毛笔写下了田赋、商税、专营、窑几个字,这大概就构成了将来一段时间淮右财政来源的支柱。 不过虽然只有这几方面,但是江烽还是觉得里边大有文章可做。 像田赋,进一步开垦新田和复垦因为蚁贼肆虐而湮没的旧田乃是当务之急,这就需要人口。 好在蚁贼仍然还在颍亳泗几州肆虐,仍然在源源不断的产生大量流民。 寿州拿下之后,江烽已经让崔尚和郑弘他们商议办法在沿淮一带去设立招募点,甚至可以渡淮到淮北去暗中设点,招募流民渡淮,然后迁到霍丘、安丰和寿春进行复垦和新垦。 照例也要给予税赋上的减免,这对梅田郑三家的复垦计划都大有好处,自然无人拒绝。 同样,对盛唐和霍山两县的土地新垦也一样要加大力度,鉴于盛唐和霍山两县的自然条件与霍丘、安丰等县要略逊,所以江烽也要求浍州和两县可以在税赋减免上力度更大一些,以吸引外来流民归附。 不够要想把田赋这一块真正经营起来,任重而道远,对于江烽来说,田赋只是一方面,依托土地把士卒和人口牢牢捆绑在这上边,这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人口,兵源没有保障,一切都是空谈。 还有就是商税。 浍州也就罢了,但是寿州,尤其是寿春城作为淮水中游首屈一指的商埠,则要在商税上做文章。 寿春是淮水中游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寿州的粮食、瓷器大量输出,同时从吴越来的丝茶也也有相当部分要通过漕渠进入淮水,然后经由寿春向颍亳光申甚至南阳、关中等地输出,寿春也就成为一个重要物资中转地。 现在寿州已经落入自己手中,下一步随着粮食生产和瓷器生产的恢复,寿春的繁荣可期。 而且梅田两家的船队也同样是一大助力,这年头水运的运力成本不知要要比陆运节省多少,只要是水道可通之处,无一不是以水运优先,实在是因为通过畜力运输消耗太大了。 江烽之所以要不惜代价的确保自己对水军的绝对控制权,除了日后要凭借水军征伐吴越外,就目前来说,一支强大的水军有助于进一步拓展淮右的商业利益。 尤其是颍亳泗三州被蚁贼搅得一团糟,江烽已经有些怀疑时家日后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对这几州那样的控制力。 如果时家就此衰落,蔡州虎视一侧,自己如果要确保对淮北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一方面要通过水军来实现,另一方面也要通过水运将颍水、肥水、涡水、涣水、汴水、泗水甚至漕渠这沿岸的诸方势力联系起来,防止蔡州袁氏向东扩展太快。 第一百三十节 示敌以强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江烽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蔡州袁氏的关注,盖因蔡州袁氏表现出来的气势实在太让人担心了。 江烽不认为蔡州一州有多么强的实力,但是袁氏极其附庸的几个家族在人才培养表现出来的前瞻性和梯次状态就足以让很多实力强于蔡州的藩阀汗颜了,无论是南阳还是时家,亦或是吴国和泰宁,都逊色太多。 至于自己现在掌握的淮右,根本就无法和蔡州比。 蔡州人才鼎盛,但是更多的还是集中在武道上,术法一道也有些人才,但是仍然远逊于武道,而其他,像文官型人才和经济发展上,蔡州的表现却乏善可陈。 像蔡州下辖十一县,皆是中原膏腴之地,人口众多,但是纵观其境内的情形,粮食只堪温饱,工商业也不甚发达,这些极大的限制了蔡州强化军事力量的潜能,要和大梁相抗就更是捉襟见肘。 这大概也是蔡州觉得面对大梁压迫力不从心而想要转向东面发展的主因。 想到这里江烽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紧迫感。 以蔡州的武道人才,几乎是可以彻底碾压淮右,自己掌控三州十县,已经逼近蔡州,但是要从人才上来说,自己比起蔡州都还相差甚远。 也是现在蔡州还处于和大梁那一战之后的养伤恢复阶段,否则真还很难说日后蔡州会不会对淮右有什么动作。 一个地方的比拼虽然终究是要看综合实力的对抗,但是在特定时段和特定环境下,军事力量的碾压却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江烽一直认为,如果蔡州来犯那一战不是己方通过术法一道在军事上表现出来的强悍能力,让袁无为意识到这样强攻拿下固始可能会付出超过他接受范围的损失,袁无为绝不会如此轻易就罢手。 这也是江烽为什么极其重视术法一道的原因。 在淮右武道实力还远不及诸如南阳、蔡州等这边强邻的情况下,只能通过术法一道力量的积蓄示敌以强,让这些强邻摸不清己方在术法一道上的威能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纵有想法,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才能为自己赢得时间。 只是要在术法上取得佳绩投入一样巨大。 像浍州道藏邓龟年等人通过各种方式来招募人才,从大梁、襄阳、江陵、淮北、河朔都邀请到了不少术法同行来研修切磋。 尤其是淮北和河朔,本身对术法一道不是很重视,河朔一地由于日益受到势力膨胀的契丹、靺鞨等异族的侵蚀,诸藩本身就是在勉力应对,对术法一道更是没有多少精力心思来培养,所以河朔很多术法人才也都纷纷离开河朔另寻出处。 邓龟年本身就是大梁颇有名气的方术师,而且已经具备了晋级道法师的水准,所以也向河朔地区的同行发出邀请。 这些同行来浍州的不少,但是要想让这些已经具有一定水准的同行们留下来,提供必要的研修条件就是最起码的。 而江烽当时也给了邓龟年和罗真他们承诺,一定要为道藏所提供最优厚的待遇和条件,所以在这方面江烽也是没有打半点折扣,道藏所但有所需,都竭力予以满足。 现在浍州道藏所的规模已经扩大到了四十余人,除了大梁来的十余人和浍州本土几人外,其余绝大部分都来自河朔、淮北、江陵、襄阳等地,尤其是河朔,陆陆续续来浍州的术法人才超过十五人,与来自大梁的术法同行不相上下。 现在浍州道藏所的规模虽然还远无法与汴梁道藏斋的规模相比,更无法和吴越这些术法昌盛之地相比,但是已经和诸如南阳、河东、淮北这些地方相若了,当然在术法的水准上与河东、大梁、南阳较大差距。 不过按照邓龟年和罗真他们的预测,只要按照目前这种态势和支持力度,相信浍州的道藏所几年之内就能达到接近河东和南阳的水准。 而且江烽也还有一些想法,就是希望术法道法一脉的研修不一定完全局限于军事领域,像火性、水性、木性等术法研修有很多都可以应用于其他领域。 这一点江烽虽然还有些吃不准,但是他觉得这术法道法一脉在很大程度上与原来自己那个时空的科学还是有些近似的,甚至有触类旁通和相辅相成的效用,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太多的精力来琢磨, 江烽也很清楚像术法这种和科学类似的门道,与武道修行这种纯粹个人能力提升不一样,那是具有示范、模仿和转移效应的,需要投入巨大的资源来研修才能取得硕果。 哪怕现在各地的术法一道参差不齐,自己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招募外地术法人才,但是随着术法体系研究要进入更高层次,那就必须要有更大的投入才能支撑。 现在各地的术法一道研修都还停留在较为狭窄的层面上,而来自另外一个时空层面的江烽却已经意识到,术法一脉如果能够拓展开来到其他领域,势必能对整个社会发展都起到巨大推动作用,当然,这还只是江烽个人的一种假想。 但归根朔源,这又是一个需要巨大投入的行道,而且还是淮右不能不投入的所在。 在武道上短期内无法赶上南阳、蔡州,那么要想尽可能取得平衡,就必须要在术法上取得突破,这也是江烽确定的方向。 但现在财政如此困难,各方面都需要钱银投入,淮右还没有能够建立起平衡的财政,江烽的目标只能打到专营权和寿州窑上。 郑家已经和管家联系上了,在江烽明确提出了构想之后,郑家就毫不犹豫的立即派人南下岳州去游说管家北返了,相信管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淮北时家现在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种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的小事来为难寿州,再加上有江烽的一力承担,这不是什么问题,管家也早就不习惯岳州那边炎热潮湿的气候,更愿意回到家乡。 专营权的问题,江烽也打算要把光浍寿三州的专营权的盐、酒专营权来进行发卖,当然会优先考虑寿州几姓,但是他们也需要付出必要的代价。 即便是这样,淮右的财政仍然难以支撑,短期内,江烽都只能依靠卡里姆和纳辛这帮长安胡商的财力支持。 好在寿州拿下应该可以给这帮胡商们吃一颗定心丸了,而等到管家的回归,相信这帮胡商就会愿意拿出更多的真金白银来下注到自己身上了。 ************************************************ 浍州道藏所位于固始城城东一角。 随着浍州的设立,固始城也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建,东面城墙直抵决水畔,也就是后世的史河河畔。 道藏所就建在了东北一角,占地达到了两百余亩,可谓幅员辽阔,只不过规模现在还不算大,高大的围墙内只有三个院落,也没有汴梁道藏斋那样气势巍峨的高大建筑物。 不过这里比起其他地方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从一开始,这里就单独划了出来,围墙高耸,而且警卫森严,环绕着这一圈高墙甚至专门划出了一片白地。 江烽在大门上就停住了脚步,“龟年,这墙上的藤萝应该是千鬼之藤吧?” 邓龟年笑了起来,“不,大人,这是千鬼之藤寿命太短,尤其是在冬季更是无法生存,所以这是刺麻蛇藤。” 江烽仔细的察看着这种麻褐色的藤蔓植物,叶片很小,茎秆上还有细若发丝的触须,可以攀附在城墙上向上攀爬。 “刺麻蛇藤是用刺麻类的藤蔓与蛇藤混交形成的,也就是将刺麻藤的茎秆插入蛇藤的茎秆内加以培植,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来催发两种藤蔓自身的特长,部分就可以长成这种刺麻蛇藤。” 感觉到江烽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邓龟年也不意外。 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对术法一道的重视远胜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藩阀和高级武将。 像在对抗蔡州军来犯时,江烽就明确提出了要想办法在城墙上培育防御性的术法器具或者器械,最好能出奇制胜的,当时就问及了这种树木和藤蔓类的木性活物术法有否可能,这才启发了邓龟年他们利用千鬼之藤来设计陷阱。 “这种刺麻蛇藤和千鬼之藤有什么区别?嗯,我是指功效上的,比如敏感度,杀伤能力等等。”江烽索性就在道藏所的门口询问起来,投入这么大,他也希望邓龟年他们能够给他拿出更多的惊喜来。 “和千鬼之藤比,这种刺麻蛇藤的适应性更强,一年四季都可以栽培,而且寿命更长,最长可达三年,它的敏感度也更高,嗯,基本上是六尺之内就会触发它的感应,如果再进行一些筛选培育,最厉害的可以在一丈之内就触发感应。”邓龟年不无自豪的道,这是木性术法的强项。 第一百三十一节 道藏所 江烽一听也是吃了一惊,一丈之内触发感应,这就有些了不得了,如果这种东西便于栽培,几乎每个城池、营寨都可以多了一道预防性的警戒线了。 “这种刺麻蛇藤的栽种时间有无限制,其有无防御性攻击的能力?”江烽问及的也是两个关键因素,栽种能不能移植,另外其有无攻击能力,这关系到除了城墙院落可用外,能不能在野外营寨也可以以使用。 “很遗憾,大人,刺麻蛇藤需要栽种三个月之后才能成活发挥功效,一旦离地便会死亡,很难被移植。”邓龟年脸上也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另外它的攻击能力要比千鬼之藤差很多,虽然它的茎秆上也有须刺,但其麻痹毒性太弱,发作慢,毒性差,很难对敌人造成足够的伤害。” 江烽大失所望。 难以移植,那也就意味着在野外行军营地难以使用,这恰恰是最需要的地方,野外防止敌人劫营任务很重,如果这玩意儿可以移植,每到一处便在映在周边栽培种植,可以发挥很好的效用,不能移植就只能在城墙院落这些固定场所使用了。 而攻击能力薄弱就更让人遗憾了,无法攻击,这玩意儿也就只能起到一个警戒和最基本的防范作用,与千鬼之藤相差太大。 “对这个刺麻蛇藤还有无改进的可能呢?”江烽也不知道木性术法是通过什么方式来培育制造出这种术法植物的,只能揣摩着询问。 “现在还有难度,刺麻蛇藤也是我们花了很多心血培育出来的,现在每一样东西都要交经过很多次的培养,测试它的功效,然后找出其有针对性的特效一面,再来进行挖掘,……”邓龟年摇摇头,“大人看来有些失望啊,不过我倒是觉得这玩意儿挺有用啊,如果和其他设施搭配起来使用,效果可以大增,比如和警铃以及一些术法器械搭起来,一旦触发,就可引发其他术法器械的攻击。” 江烽吁了一口气,邓龟年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这只是一种术法植物,发挥其特点和其他术法器械结合起来,也许就能成为一道凌厉的防御线。 “龟年,这正是我所希望见到的啊,术法一道,博大精深,更重要的是术法五行,金木水火土,衍生万物,彼此相同,便可演化出无限可能,只可惜不为世人知,研修者甚少,若是能有更多的人投入其中,我想术法一道必能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江烽这一番话不仅让邓龟年心潮澎湃,也让跟随在邓龟年身后的十余人都是热血上涌。 尤其是那些来自河朔地区的术法师们,他们在河朔不受重视,甚至被人视为离经叛道的闲人,备受白眼,好不容易来到了浍州,这里的条件待遇比起河朔简直有如天壤之别,更为难得的上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对术法一道的理解如此之深,更是深合他们的心意。 这些人对物质条件的粗陋可以忍受,唯独对外人的不理解不尊重无法释怀,现在遇上这样一个明主,岂能不感到激动? “大人厚爱,我等岂敢不尽心努力?定要让术法一道在我们浍州繁盛若斯!”邓龟年也平息了一下心中激荡的情绪,延手道:“大人这边请。” 道藏所的设计原本是按照阴阳五行的格局来建造的,但是选址规模很大,而现在道藏所的人数也太少,所以目前只把金木水火土中的厚土院,青木苑,锐金堂建了起来,离火房正在建设中,而弱水楼则还没有正式建设。 不过随着寿州一脉的术法同行加入,其中有不少就属于水性术法师,弱水楼的建设也提上了议事日程。 除了五行居所外,另外还有阴阳斋,也还在筹建过程中,阴阳斋主要是供术法师们修行玄神,提升自我能力的养息所在,同时也是专门用来储藏与术法相关的书籍资料所在,一楼是修行玄神的养堂,而二楼三楼都将是藏书阁。 虽然道藏所的格局是搭建了起来,但是江烽也明白日后要往这里边的投入是海量的,要把术法一道打造成为日后淮右制霸一方的杀手锏,持续的投入是必须的。 “大人这边走,请看,这里既是我们的青木苑了,我们的术法师们就在这里进行研修和交流,这后边方圆几十亩地,都是专供术法师们研究培育的园地,像刺麻蛇藤就是在这里培育出来的,千鬼之藤虽然不是我们浍州培育出来的,但是在这里也进行了改良,……” 穿过厅堂后门,江烽在邓龟年的指点下放眼望去,这数十亩地被划分成了多个不规则的区域,郁郁苍苍的栽培着各种乔木、灌木、藤蔓等各种植物,甚至也还有一些小的动物和昆虫也在培育中,这让江烽也是大为惊讶。 “龟年,这青木苑还要对动物和昆虫进行研究?” “大人有所不知,像这些草木要衍生都需要气息相互交融,我们发现像许多动物和昆虫都够促成这些草木的特性互换,如果加以引导和选择,就能培育出一些各具特色的草木出来,……” 见江烽十分感兴趣,邓龟年也不意外,这术法一道内的分支众多,各人研究的流派也不尽一致,光是一个木性术法就能衍生出无数种研究方向,所以哪怕是一个流派内也未必对其他人研究的了解有多深。 “咦,今天怎么没见博山呢?”江烽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博山去了芍陂,听他说今年芍陂苇荻出产丰富,他要去寻找一些特殊的资材。” 邓龟年也知道江烽和罗真感情很深,不过罗真这个家伙是个闲不住的家伙,对这些官面上的往来从来不注重,只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好在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好像也对这些从不在意,一如既往的对这位同学好友十分支持。 “哎,这家伙还是这样,不过他就是这个性子,若是违逆了他的本性,他也就不是博山了。”江烽感叹了一声,“这术法一道气象万千,人人可入门,但若是要有成就,却非一朝一夕之功,博山也是沉得住心方能专研进去,像我这等浮华性子,便是成不了器的。” “大人言过其实了,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所在,据我所知大人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武道修行突飞猛进,已经连破数关,逼近小天位,乃是武道修行一行中前所未有的绝才惊艳之举,大人怎么反而感叹起来了?而且现在大人治下,连夺两州,寿州之得,对于我们道藏所意义重大,芍陂乃是最重要的水生草木之地,日后青木苑要去芍陂采收资材的时候还很多呢。” 邓龟年不仅仅是在术法一道上极有造诣,而且在人情世故上也很有天分,所以也才能成为道藏所的实际领导者。 这一点连江烽和罗真以及许静都要承认,没有邓龟年这这一年多的殚精竭虑,浍州道藏所的实力只怕连现在的一半都难以达到。 “呵呵,龟年,你这一番话倒是让我心里踏实许多啊,寿州既得,我也正式被朝廷任命会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这光浍寿其实也就是淮右之地,日后这浍州道藏所便也可以称之为淮右道藏所,我也希望淮右道藏所能筑巢引凤,吸引更多的术法一道同行来我们淮右研修,我们淮右也会提供最好的条件支持术法一道的发展。”江烽慨然道。 邓龟年捋须微笑,“大人这番言辞足以让其他人汗颜了,我们当然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淮右定会成为术法一道繁盛之基石!” 在邓龟年的陪同下,江烽又参观了锐金堂和厚土院,这两大院堂一个是道藏所全力发展的,一个是道藏所目前实力最强的。 像厚土院就是目前道藏所实力最强的,土系阵法和土石器械的研究进度也最快,已经有了一些成果。 而锐金堂则是目前道藏所重点发展的,尤其是甘泉来道藏所之后,很快就用他的道法水准折服了道藏所的同僚,邓龟年也就顺势邀请其担任锐金堂的堂首,负责研修金性术法和金性术法道具、器械和武器的开发。 离火房还在建设中。 不过火性术法和金性术法有颇多交织之处,而金性术法又与土性术法有密切联系,同样木性术法也与土性和火性术法有很多牵连。 所有五性术法中几乎都有联系,之前是因为术法师们数量太少,所以没有必要一下全面建成,但是现在就很有必要了。 “龟年,我注意到了你们道藏所有一点缺陷,不知道你意识到没有?”江烽一边参观,一边思考。 “哦?大人请讲。” “我发现你们道藏所研修人员基本上都是有一定基础的同行,但是少年人几乎没有,我个人觉得道藏所是否可以设立一个道藏学堂,凡有志于术法一道,又有一定天赋者皆可招募进入学习,这样也能形成我们术法一道的梯次培养,避免青黄不接的情形,……” 第一百三十二节 王道之基 江烽的话说到了邓龟年心中。 术法一脉虽然越来越在军事上显示出重要性,但是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藩阀们对术法一道的态度更多的还是存着一份利用的心思。 哪怕一时间对术法一道的道法师和道法宗师倍加礼遇,但是那也只是针对个人而言。 这些藩主阀主们内心深处并未真正把术法一道打上眼,这从这些世家望族子弟绝无人去参学术法一道就能看得出来。 世家望族子弟现在首选的还是武道和文才,这和早唐和中唐时节已经有些变化。 最初大家都是以读书文人为荣,但是自安史之乱后,武将的地位日益凸显,武道一脉迅速崛起,而在黄巢之乱后,武道的地位便踏入了巅峰,所以穷文富武便成了惯例。 世家望族子弟首选的便是武道,只有武道天赋太差,或者是家族中的旁支甚至寒门庶族才更愿意去学文,最不济的才会因为谋生而去经营工商,而世家望族子弟是绝对无人会主动选择术法一道的。 真正选择术法一道只有两种人。 一类就是真正对术法的热爱者,他们兴趣所在,不因出身而限制,另一类就是迫于生计,比如寒门庶族中学武无路,学文无才,经营工商没钱,所以只能走偏门学术法。 术法一道人才渠道的狭窄限制了术法的发展,这是邓龟年最大的遗憾,在汴梁如此,在浍州亦是如此。 大家都还是对术法一道存着歧视偏见,所以哪怕是道藏所规模建得如此宏大,江烽本人也一样十分推崇术法,但是仍然很难吸引到浍州的少年子弟们来学习。 现在江烽既然提出来了,邓龟年自然希望江烽能有一些好的办法来解决术法一道的传承问题。 “大人,您这可是说到了我们这些术法道者们心坎上了啊,我们这些人大多都是术法爱好者,基本上都是偶然机会接触到术法一道才开始产生兴趣,最终才步入此行,可这种接触的机会实在太少,而民众对术法一道知之甚少,就更谈不上了解和兴趣了,这也极大地限制了我们术法一道的发展壮大。” 邓龟年扼腕叹息不止。 “龟年,你说的这一条有一定道理,但我觉得没有说到根本上。”江烽微微一笑。 “哦?愿闻其详。”邓龟年兴趣大增。 “龟年,我知道你原来也是习文之人,甚至还通过了州试,后来才因为对术法的兴趣成为了术法师,嗯,现在你应该都能算是道法师了吧?”江烽没有等邓龟年回答,便继续道:“但你仔细分析过没有,为什么大家愿意去修行武道,愿意去学习经义?甚至愿意去学那工商之术,而却不愿意学术法?术法被视为旁门左道,大家不太接受不了解,这只是一方面,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我来告诉你,是掌权者的不重视,或者说掌权者没有给予术法一道应有的尊重。” “应有的尊重?”邓龟年喃喃自语,他以前还从未想过这个道理。 “是啊,普通民众不愿意自己的子弟去学习术法一道,而愿意去让他们修习武道,学习经义呢?很简单,修习武道有成,可以进入军队担任军官,封官加爵,光宗耀祖,学习经义有成可以担任文官,掌权一方,风光无限,衣锦还乡,最不济学习工商之道,也能谋生赚钱,没准儿赚了大钱,也一样能让一家人衣食无忧啊,可学习术法能获得什么?” 江烽的问话击垮了邓龟年和与他们一道的术法师们的心防底线,是啊,学术法人家能获得什么,既然得不到,人家凭什么要让自己子弟来学术法? “没错,现在一些藩阀也对术法一道态度有些改变了,但是据我所知这些藩阀们对术法一道的态度改变,也不过就是他们觉得术法一道有时候还是能够发挥用处的,这是抱着一种实用主义的态度来的,他们对诸如方术师、道法师以及道法宗师还是很礼遇的,但是对方术师层级以下的术法师乃至方术士就没什么兴趣了,因为数量最大的术法师和方术士对他们来说作用不大,这就是现实。” 江烽的话直言不讳,很刺耳,但是邓龟年他们却明白这就是现实。 “可是他们却未曾想过没有大批的方术士和术法师一步一步的成长,如何能有方术师、道法师和道法宗师呢?这些高阶的方术士、道法师以及道法宗师哪一个又不是从方术士、术法师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呢?可他们不愿意去想,或者说没有那份耐心。”江烽笑着道:“正因为他们这种态度,也就导致了民间民众不愿意自己子弟去学术法,因为很难有出路啊,修行武道,学习经文,更有前途,最不济学习工商之道,也能赚钱发家啊。” “大人这般说,肯定也有解决之道吧?”邓龟年也想通了这一点,沉声问道。 “其实这很简单,这就是一个观念的问题,当然之所以是观念,那也是长久以来形成的,术法一道虽然源远流长,但是以前更多的是雪泥鸿爪般的零碎出现,大家也都把其视为旁门左道,连术法一道自己也都有这份心思,但是近几十年来这种情况已经有所改变了。”江烽点点头,“术法一道在展示自己的力量,让掌权者能够觉察到术法一道的作用,如果在我们淮右能够明确一个制度,对日后术法一道的发展有一个明确的规划,让民众明白,自己的子弟去学习术法未来会有一个好前程,那么自然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子弟投入到术法一道中来了。” 邓龟年听出了江烽话语中的意思,这的确是解决术法一道发展的根本之道,但这还是需要一个过程。 不过淮右愿意在这方面先行一步,这也让邓龟年安心不少。 “大人,只可惜这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让民众意识到这一点啊。”邓龟年不无遗憾的叹息道。 “龟年,来日方长,术法一道也是自唐以来这两三百年间才慢慢成为体系发展起来的,安史之乱是一个节点,术法开始登上了战争舞台,但是真正开始出现勃兴势头其实也就是黄巢之乱开始,如果没有黄巢之乱术法一道的大放异彩,也许这个时间还会延后呢。” 江烽说的是实话,术法一道虽说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时候,但是更多的还是假托其他学派出现,道、墨、儒、阴阳等多家都曾经受过术法一道的影响,同时又反过来影响了术法一道。 汉代前期术法一道有了长足发展,但是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术法一道和其他学派一样受到打压,甚至有烟消云散的趋势。 一直要到南北朝时代,术法一道才又开始出现抬头迹象,只有到了盛唐,随着泱泱大唐万国来朝,与西方的交流大增,汲取了西方许多思想知识,术法一道才真正迎来了一个大发展时期。 应该说从术法一道的真正成名还是在战场上,安史之乱就出现了术法师助阵获胜的范例,而在黄巢之乱中无论是叛军还是唐军都在战争中运用术法一道,而且都出现了一些极为出彩的事例。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无论是唐军还是藩阀势力才真正开始重视术法,开始有意识的在各自的体系内引入和发展术法。 黄巢之乱的五十年的群雄并起纷争逐鹿,也使得术法一道成为锻炼自己证明自己的最好舞台。 “大人,我也知道这一点,不过我们这一辈既然赶上了术法一道昌盛的好时机,我们怎么能够忍受这样荒废时日的生活?我们都迫切希望能够早日看到术法一道兴盛起来啊。”邓龟年喟然叹道。 “龟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术法一道要想昌盛一方面就是要解决出路问题,要让大家看到修习术法一道大有作为,能门庭生辉光宗耀祖,自然而然这种意识就会改变。”江烽又沉吟了一下道:“我本来设立了一个武道学堂,主要是我淮右军阵亡将士的子弟为主,我有责任义务要抚养他们成人,同时也会尊重他们的选择,有些子弟不适合修习武道,或者无意武道修行,我觉得你们术法一脉不妨抽个时间给这些少年子弟们进行一次演示,看看能不能吸引到他们中对这方面有兴趣者,嗯,我觉得日后这种方式也可以多进行,这样有助于拓展你们术法一道的影响力,吸引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大喜过望的邓龟年忍不住和周围的同行们击掌相庆,“大人,今日我觉得你就是这句话最能让人心旷神怡,如饮甘饴。” 江烽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龟年啊龟年,你怎么也变得如此市侩起来了啊!你可是咱们淮右术法一道昌盛的希望啊,我还指望术法一道能在日后除了军事上的其他领域也能大放异彩呢。” 第四卷 虎视何雄哉 第一节 心乱 景泰五年九月二十二,长安,龙首原。 龙首秋来风景异,长安雁去无留意。 马球场上骏马奔腾,一干青年子弟们奔走欢呼,正在为赢得一局喜不自胜。 一干仕女们饮酒宴乐,更有甚者则直接在球场一边开宝押注。 马球历来是贵胄世家子弟们的最爱。 龙首原地势平坦,草地匀整,距离大明宫、太液池距离很近,出了重玄门纵马驰骋几炷香时间就可到,加上和禁苑紧邻,游宴射猎,击球娱乐都很极为方便。 自夏以来关中少雨,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公卿世家子弟们的心情。 对于他们来说,关中大旱,总有其他地方不会旱,两川、南阳、襄阳、河东、江陵、潭岳、吴越,这些地方都能够源源不断的为关中提供钱粮。 “来啊来啊,三郎,看好哪边?押一注,凑个趣,十金?十金也行啊,乐呵乐呵吧。” “行啊,看你家老爹是赚了不少啊,从宥州过来那一百匹骆驼据说是你们家拉上关系的,到底是那些波斯商人还是粟特商人?好,二十金,玩玩嘛,……” “嘿嘿,这个月长安城里香料不价格涨了不少啊,又被那些粟特人给包销了?行啊,连粟特人现在都要和你家拉上关系了,……,好嘞,五十金,恁小气,起码也得百金吧?……” “好嘞,大郎,一百金,够意思,某记住了,……” 三名女子站在地势略高处,感受着秋日里慵懒的阳光,漫不经心的看着球场内外的众生态。 “那个家伙是谁?”身材高挑的绯服襦裙女子瞟了一眼那个走到哪里都在点头哈腰的青年男子,“到处撒钱,哪来的土包子?” “珊娘你不认识?这家伙现在可是在城里挺受欢迎啊,山南西道观风使杨文昌的嫡长子,杨公演。”另外一个个头挨了一截的少女微微笑道:“来长安城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咱们九家公卿族人怕是少有不认识他的,我家里他都登过两次门了。” 中等个头的少女听得闺中好友这么一说,眼神也是微动。 杨文昌,山南西道观风使? 她听江烽提起过此人,说兴元府乃是王霸之地,建议关中应早日拿下兴元府及其周围的洋、凤、兴几州,作为关中战略纵深的延伸地,同时也可以为日后插足东川做准备。 但朝中诸公对此建议却是争论不休,时日拖了经年,消息外泄,尉迟叔叔也是苦闷无比,这杨公演大概是为其父来游说公关吧。 见少女面色微动,矮个少女笑了起来,“莫非瑾娘你还不识此人?我听闻他和二殿下颇为相善啊,还怀疑是不是想要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呢。” “哼,一个观风使的嫡子就想攀龙附凤?做梦吧。”高个女子不屑的道:“杨氏乃是宦人之后,出身不良,何以有资格痴心妄想?” “珊娘,话也不能这么说,那杨氏在山南西道也算是望族,而且我听我兄长说这杨公演武道超群,已然超过其父,有固息期水准,只差机遇便能踏入小天位了呢?” 矮个少女小然是一个八卦女,对关中和长安城里的各种八卦新闻了如指掌。 “哦?”矮个少女的这一番话倒是让李瑾和其他的闺蜜尉迟燕珊吃了一惊,“不可能吧?” 这青年男子面带谦恭,在一干公卿子弟面前显得异常谦卑,加上出手大方,所以很得这些贵胄子弟们的喜欢,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逼近小天位的强者。 “你们不信?这是我哥说的,他虽然没见识过这个家伙的表现,但是我哥的好友薛渊却亲口这么说过。”八卦少女见闺蜜不信,气哼哼的道。 一听说是薛渊说的,李瑾和尉迟燕姗都不由得不信了。 薛氏那是关中九大公卿家族中排名第五的徐薛氏家族中的年轻一辈首屈一指的强者,早已经踏入了小天位潤丹期,据说已经达到了凝丹后期,乃是九大公卿家族中年轻一辈公认的第一人,与其余四家武道公卿家族中的四个年轻俊杰并称关中五鼎。 这鼎之一说不是谁都能称得上的。 关中本身游侠风气甚浓,不是你是公卿子弟就无人敢来挑战你了,你越是名声大,挑战你的人越多,而且你很多时候还无从拒绝,所以敢担得上鼎之一词的,没有真材实料你自己也不敢接受。 那薛渊在关中五鼎中排行第二,仅次于首鼎徐氏的徐茂,而徐茂名声虽大,但是这几年却少有露面,可以说关中武道一脉中青年俊彦中便是以薛渊和排行第三的尉迟燕侠为称尊,而尉迟燕侠也就是尉迟燕姗的兄长。 若说是这个年轻踏入固息期,在长安城中以五大武道家族中倒也不让人惊讶,但是这却是来自兴元府的杨氏。 杨氏一族源于杨复恭杨复光兄弟,但实际这两兄弟都是宦官,这些后人大多是他们两兄弟养子之后,所以其本身并非姓杨。 但杨氏兄弟待这些养子们甚厚,所以这些养子们也都一直以杨姓自居,所以也就成了在山南西道和两川小有名气的杨氏家族。 这杨公演如此年轻居然就能踏入固息期,不能不让人感到震惊,其父杨文昌也不过就是一个太息期高手,而这杨公演却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委实不凡。 “这杨公演这一两个月流连于长安城,却不思归乡,意图何在?”李瑾沉声问道:“谋官,还是求财?” 山南西道观风使杨文昌辖四州府,要说日子也并不难过,这四州府之地也就是汉中平原所在,物产丰茂,人口也不少,所以才堪称王霸之地。 但是这杨文昌却是刮地皮的好手,在这四州府里搅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只是这杨文昌对军权却是抓得甚牢,养活了一支六万人的大军,让周遭各方都为之侧目,通共他下辖的四州府不过百万人口不到,他就能养活六万大军,也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刮地皮刮来的钱是不是都砸在军队上去了。 听然听得李瑾问及这个问题,两个闺蜜一时间都为之张口结舌,饶是那八卦女消息灵通,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呐呐道:“瑾娘,这却不知了,都说他是仰慕长安繁华,所以来感受长安风采,……” 李瑾摇摇头。 她虽然对朝中事务不甚关心,但是毕竟也是李氏皇族中的重要人物,平常耳濡目染,对这些勾心斗角的政治事务并不陌生。 就像江烽所说,谁没事儿会跑来长安城里找罪受?不是皇室就是公卿大家,走在长安城里外来人都要矮一头,没有事情谁愿意来? 来者必有意,必有图。 来长安朝廷,求官者为最,州一级官员皆须经过朝廷吏部铨选任命,若是不能获得这个诏令,那便一辈子都只能是代理,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求财者亦有。 长安乃是交通西域和中原的枢纽咽喉,粟特、大食、波斯三大胡商族群尽皆以长安为中心,虽说现在大食胡商有逐渐向扬州和广州转移的迹象,但是目前长安仍然是当之无愧的中土第一城,加上更有百万居民消费,所以无论是胡商还是本地商人都依然以长安为商贸中心,货物中转、流通、批发和分销尽皆在这里。 所以来长安谋求商业生意的亦是不少。 李瑾之所以对这杨氏如此敏感,主要还是受了江烽的影响。 江烽三度提及了兴元府杨氏,自然不是毫无因由的。 兴元府乃王霸之地,既然你关中李氏无法占据,那么就由不得其他占据此地的人会心存祸心。 而且江烽也隐约得知这杨氏虽然在兴元府四州府很不得民心,但是却待军队甚厚,也就是说极得军心,无闻堂的评言称“将士皆愿为之效死”,所以在回浍州之后也还专门写了一封信给李瑾提到了这一点。 一支六万人的大军就这么侧卧在关中旁边,关中居然视若无睹,不能不让人对关中这帮人的心理感到惊叹。 当然,要说六万军队就能颠覆关中,那也有些夸大其词了,只不过这的确是一个潜藏的隐患,而这个隐患的存在一旦在某种特定环境下,那就可能变成致命的危险了。 想到朝中诸公乃至自己两位兄长的态度,李瑾又有些意兴阑珊,朝中诸公都非蠢人,自然不会看不到杨氏的动作,其来交好朝中亲贵们,诸公大概也乐见其成,能多往腰包里捞几个嘛。 而两位兄长也是各有心思,这杨氏还有西面和北面的这些藩阀们他们不也一样在刻意拉拢结交么? 连二郎来一次长安也会引发偌大风波,甚至险些丧命,也难怪二郎不愿意来长安了。 两位兄长各自存着什么心思,难道说朝中诸公不知道? 却个个装聋作哑,做出一副不偏不倚的模样,内里如何,何人得知? 李瑾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看着眼前这秋日风光,一干同龄的伙伴们个个兴高采烈的在赛场上追逐奔驰,她觉得自己怎么越来越腻味这种原来自己觉得很是甘之如饴的生活了呢? 第四卷 虎视何雄哉 第二节 势乱 两个闺蜜并没有觉察到李瑾心情的变化,仍然在评点着来参加此次秋日盛会的各方俊彦子弟。 “那帮人就是南阳煮酒英雄会胜出的关东十杰?” “大概是吧,是刘翰带着来的,那刘翰据说虽然担任可南阳府尹,但是却不怎么管南阳府事,大多交给了少尹和长史,自己仍然这般潇洒过活,不过刘翰看上去真的很有气度呢,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快到三十岁的人了。” “少樱,你是不是花痴了?听说刘翰还欲娶关中贵女为平妻呢,你是不是打算去嫁给那刘翰?” “呸!谁去给他当平妻?他家里都有三个平妻了,本姑娘是长孙嫡女,岂有给人当平妻之理?”似乎被闺蜜说中了心头事,长孙少樱脸带薄怒,双颊霞飞,气哼哼的道:“想要娶本姑娘,先把他原配休了再说吧。” “哇,说中了吧,还说不想嫁,结果却是打的让人家休妻的主意,刘氏以德治家,你要指望他休正妻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咱们关中长孙氏也算是一等一的的阀族,嗯,少樱要嫁,平妻里边少樱必须要排第一。” 听得闺蜜的这般话语,那矮个八卦少女心里也有些动摇。 她也知道要让那刘翰休妻是不可能的,不过口头上逞强罢了,可嫁给刘翰做平妻却又有些掉份儿,只是那刘翰委实英俊奋发,尤其是就任南阳府尹之后,更是多了几分儒雅沉稳,在长安城中也是卷起了一波风潮。 李瑾见自己的闺蜜一副花痴模样,也是暗自摇头。 那刘翰她也算熟悉,的确有几分本事,很有点儿儒将气息,现在出任南阳府尹,日后也就算是要为接任其父的南阳节度使做准备了,当是一方藩阀之势,长孙少樱仰慕其风姿倒也正常。 不过那刘翰似乎对自己这位闺蜜却不太感兴趣,这一次来长安居然来自己府上两趟,第一趟自己见了,第二趟还来,这让李瑾也有些腻歪。 李瑾便以身体有恙不见,没想到这家伙隔了两天居然带着一枚据说是产自昆仑的血参来看望自己,让李瑾也是烦闷得不行。 “燕珊,你别说我,我听说那阴朝凤也在纠缠你?”八卦少女见李瑾的目光看过来,有些羞涩的把话题转到闺蜜身上。 “哼,无名小辈,不过是看他阴家薄面略作敷衍而已,他还真以为本姑娘看上他了不成?”轻轻一撇嘴,高挑女子意似不屑。 “嘻嘻,燕珊,别在那里嘴硬,上次人家不过是没有认同你的观点罢了,你就这么怨怒于人?若真是人云亦云之辈,只怕你有看不上了。”八卦少女显然心知肚明,“再说了,人家凭自己一双手打出了关东十杰的名声,而且阴氏一直都是南阳望族,你凭什么说人家是无名小辈?人家仰慕你,想娶你回家当正妻,你还拿捏,别被别人抢了先,那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谁稀罕?”尉迟燕姗高傲的一抬下颌,“想娶本姑娘的人多了去,从灞水河畔能排到这龙首原,本姑娘还怕找不到好的?” 下方的球场上又热闹起来,又是一局结束,胜者扬鞭策马,甚至站在马鞍上狂呼乱叫,败者也是悠然自得,最在意的反而是那押宝下注处,十余人围绕着那押注者,进进出出,之见那金玉珠串来往,煞是惑人。 “咦,小谨,二殿下带着那帮人过来了。”尉迟燕姗眼尖,看见二殿下和那当先的刘翰说了几句,目光向这边望了望,便带头举步而来。 李瑾有些厌烦,秀眉微蹙,但是却又无从拒绝,自己一母同胞带来,若是自己避开,就有些伤兄长面子了。 “小谨,是不是嫌弃我们的球技太差,不忍一睹啊?”紫金冠,炎龙袍,面若冠玉,不得不承认这皇家子弟几百年沉淀,再怎么也有几分气势。 “二哥,你知道我不喜欢马球。”李瑾淡淡的道。 “前几日里你说身体不适,三郎可是食不甘味啊,专门让人从南阳八百里加急送来血参,你服用后是否好些了?”见自己妹妹兴致不高,龙袍青年也不在意,自顾自的道:“这可是三郎的一片心意。” “尚未服用,不过我身体已经无碍了。”李瑾也是一欠身,“还是要谢谢翰兄的一片心意了。” “哪里哪里,小谨只要身体大好就好。”儒雅青年也不多言,淡淡的道。 只不过这大蛇随棍上的一声称呼“小谨,还是让李瑾有些气闷。 “唔,小谨,燕珊,少樱,三郎你们认识,不过这几位你们恐怕还不认识吧,都是我们大唐关东的英杰,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龙袍青年兴致勃勃的道。 李瑾也才算是第一次见到这所谓的关东十杰人物,除了与刘翰相伴而行的那名清秀儒生乃是越国钱家子弟外,其余五人都是关东十杰中的角色。 据说这一届关东十杰没有藩阀子弟,就算是世家望族也只能占有一半名额,所以也就呈现出一半庶族寒门子弟,一半世家望族子弟的局面。 关东十杰并未全部到来,入仕淮北时家的三杰已经早早返回了徐州,淮北由于蚁贼的肆虐,时局不稳,所以急需人才,开出了很好的条件,吸引了相当一批寒门庶族子弟前往。 剩下的七杰中有两人据说也没有入仕南阳、淮北、吴、越四家的意图,而是自行离开了,剩下五杰,有两人确定入仕南阳,另外三人尚未正式确定。 那生得一副好皮囊,尤其是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的家伙就是阴朝凤?难怪敢来追求尉迟家族的女子。 “阴朝凤见过公主殿下。” “邓国辉见过公主殿下” “纪洋见过公主殿下。” “胡月周见过公主殿下。” “韩千尺见过公主殿下。” 李瑾也很和蔼亲善的和所谓的关东五杰见礼,能入煮酒英雄会十杰中的人物,起码也是具有养息期中的人物了。 据说十杰中的前三,比如那阴朝凤排名第三,已经是太息前期的角色了。 当然阴朝凤本身也是南阳阀族出身,有这般身手倒也不让人吃惊,参加煮酒英雄会也大概是博个彩头罢了,没有这个彩头,他也会一样入南阳军中,看样子阴家应该是刘同一系的。 龙袍青年很满意李瑾的态度。 这帮关东十杰人物,要说武道有多强横也算不上,养息期到太息期的角色罢了,还有那所谓十杰榜副榜人物,也多是静息期的高手。 别说太息期和养息期,在长安城中,哪怕是固息期高手你也算不上什么,但是这帮人却都有一个特点,年轻,都只有二十岁不到,成长潜力极其可期,相比之下,长安武道五公卿世家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却屈指可数。 李琰也知道这个关东十杰主要还是南阳搞出来的,现在时家没落,吴国内乱在即,而越国又偏居东南一隅,十杰中的人物未必愿意入仕这几家,也只剩下南阳一家。 只不过南阳阀族势力极大,对庶族寒门子弟极其轻视,这几年虽然这种情况有所改观,但是仍然十分浓厚,所以寒门庶族子弟未必愿意入仕南阳。 只不过关中的情况比之南阳有过之而无不及,对寒门庶族子弟更是轻视,当然若是特殊人物,那又另当别论。 李琰有自己的一些心思,不过这份心思还暂时不能宣之于众,而这些寒门庶族子弟中的精英若是被纳为己用,倒也能成一帮助力。 都是年轻人,李瑾也非高傲不群的性格,而尉迟燕姗和长孙少樱更是活泼开放的性子,她们对这关东十杰虽然也不是很在意,但像阴朝凤和邓国辉这等南阳阀族出身的子弟,还是比较愿意结识的,所以很快气氛就被打开,熟悉交谈起来。 秋阳暖人,浅草如茵,一干长安城中的公卿子弟们呼朋唤友,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开始他们的社交生活。 “公演见过公主殿下。”一身青色布袍,玉琯束发的男子悄无声息的加入了这个热闹的群体中。 “你就是文昌公的公子?”李瑾对于杨公演显然就没有其他人那么亲和热情了,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实际上该保持着一种淡然的姿态,但是她却很难做到。 江烽提起的杨氏威胁可能会是目前关中最大的威胁,尤其是在朝中关于收回山南西道观风使下辖的四州府的控制权这一消息泄露出来之后,杨氏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 “难得殿下垂注,正是公演。”杨公演脸上始终带着一种亲和的微笑,眼眸油黑如潭,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哪怕是李瑾内心深处有些敌意,也不得不承认此子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杨公演和李瑾一说话,立即就吸引了其他人的关注,李琰也走了过来,亲热的道:“公演,见过我妹妹了?” “瑾公主丰姿天成,让人望而生慕。”杨公演微笑着颔首。 “哦,走吧,公演,三郎他们在那边,听说你们和陇右那边又有纷争?”李琰笑着道。 “癣疥之疾,何劳殿下记挂?”杨公演淡然而对。 第四卷 虎视何雄哉 第三节 乱世将临 陇右一直为吐蕃人所控制,兴州与陇右接壤,双方关系一直不太融洽,时有战事发生。 不过吐蕃最强盛的时期已经过去,现在吐蕃内部矛盾重重,这也直接影响到了吐蕃东部远离其核心区的地方驻军状况。 山南西道从不断扩军以来就一直保持着对武州和成州的军事进攻态势,所以和吐蕃方面时战时和,外界对这一区域的情况也了解不多。 杨公演也没想到这位二殿下居然知晓近期吐蕃和己方的战事,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关中能够了解山南西道这边的虚实,与吐蕃的战事事实上已经持续了一两年了,只不过有些战事规模不大,有些战事控制得比较好,外部不知晓,现在已经开始进入收尾阶段了,当然这个收尾也只是日后更大的战事的一个开端。 “没事儿就好,吐蕃人凶悍,可别招惹太甚,若是被其趁势打了进来,那就麻烦了。”李琰一副循循善诱的关心模样。 “谢殿下关心,某等知晓轻重。”杨公演谦恭的低垂下头,回应道。 这帮关中碌蠡,只知道花天酒地的享受,若非己军在边境上奋勇作战,这等混吃等死的公卿岂能这般安稳的寻欢作乐、 只可恨这帮碌蠡空自占据着关中沃土肥地,空有数百万人口却不思振奋,浪费这等膏腴之地了。 李唐李唐,早就该被扫进故纸堆了,朱梁也是缩手缩脚,囿于大义,才让这帮庸人留存至今。 白净秀气的脸庞上略过一抹不为人觉察的青气,杨公演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明净真诚,“殿下,我听闻那党项人现在也是十分嚣张,不但和大晋龃龉不断,而且也和吐蕃人冲突连连,朝廷不可不防啊。” “哼,这帮连衣冠都尚未穿整齐的家伙,若不是被朝廷赐姓,哪里轮得到这帮野人在此张牙舞爪?”李琰冷冷一笑,“阻断关中和西域交往,健马输往关中也是倍税,现在还四处招惹敌人,也不知道他们还真以为这个定难军就可以平定一切困难了还是怎么的?” 很显然李琰是看不上党项人这帮野人的。 这帮人若不是帮着平定黄巢有功,朝廷给了他们一个名义,还不知道龟缩在哪个旮旯里呢。 这帮杂碎现在虽然对朝廷貌似恭顺,但是一边和大晋龃龉不断,一边和吐蕃人也是时战时和,但却和朱梁眉来眼去,煞是可恨。 只可惜朝廷对这帮野人已经没有太大约束力,相反朝廷还不得不假意安抚,从夏、灵、宥、甘、凉以及更西边的回鹘输入大量的马匹,而且通往西域的商道也被这帮家伙把持着。 若真是这帮野人与吐蕃和河东同时交恶,那长安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最好让这帮野人能吃几回大瘪,让他们也明白马王爷有几只眼。 杨公演似乎是明白了这位殿下的想法,不再多言,似乎是也真的把党项人的威胁丢到了一边。 对于山南西道来说,或许武、成二州的攻略才是最重要的。 朝廷似乎也对己方和吐蕃的纷争乐见其成,先前李琰的话语甚至还是某种诱惑的意思,打吧,尽管打吧,打得越厉害越好,最好周边都开打,朝廷可以坐收渔利。 关中秋日无疑是最美好的一段光景,比起春日踏青,对了几分丰收的气息,哪怕到处都传来了干旱歉收的消息,但是总还是要比春日里青黄不接的时光要好。 至于明年冬春如何,那又关公卿子弟们什么事情呢?朝中诸位自然会操心此事,总不能让堂堂公卿世家子弟饿肚子吧?而那些草民百姓肚子里有没有填饱,那就更无足轻重了。 ****************************************** 李瑾有些恹恹的回到府上,秋日的阳光晒在身上舒适,但是久晒就会让人身上有些乏力的感觉,此事的李瑾也不知道自己是阳光晒久了,还是本身心情就不好。 斜躺在床榻上,绿蝶已然把茶水奉了上来。 “殿下,这有封信。”似乎是觉察到了公主殿下的心情不悦,少女眼珠一转道。 “哦?哪来的?”李瑾现在没有多少心思看什么信函。 这两年,自打传出了父皇会尊重自己意愿自行择偶的消息后,各地俊彦子弟的各类仰慕信函情书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好几封,很多时候李瑾连看都懒得看就直接交给绿蝶处理了。 除非是身份特别的外藩嫡子,才会交到她手上看一看,这也是兄长的要求。 见绿蝶一时间没有吭声,李瑾也不以为意,“吴国,还是越国?还是西川?” 越国钱元瓘继任越王之后,一直很低调,但是其兄弟甚多,子侄辈更是多达百人,而其中亦不乏佼佼者,深得其喜爱,其中有多人都来过长安,仰慕李瑾风采,和李瑾结识。 所以当传出李瑾当自选夫婿的风声后,这些越王子侄辈都是书信不断。 之前在龙首原的那一位便是钱元瓘的侄子钱弘申。 不过李瑾对那位自诩文采风流的钱弘申并无感觉,书生气息太浓了一些。 并不是说李瑾就更喜欢武人,但处于当下这个时代,那种纯粹的以诗文自乐的文人并不符合李瑾的择偶标准,哪怕他是钱元瓘的嫡子也不行,更不用说是侄子了。 “都不是,是浍州来的。”绿蝶有些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这封信好像耽搁了啊,要说早就该来了。” 浍州来的?李瑾心一跳,骤然坐直身体,见到自己贴身丫鬟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脸颊微烫,嗔道:“死丫头,还不给我拿过来?谁送来的?” “好像是浍州在长安城里设立了一个接待站吧,他们的人送来的,没耽搁呢。” 绿蝶一点儿也不惧李瑾,两人自小长大,情同姐妹,李瑾的什么事情绿蝶也知道,甚至绿蝶也清楚,若是公主嫁人,自己铁定是要陪嫁过去的。 从江烽离开长安之时起,李瑾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像少了一点儿滋味,甚至比江烽来长安之前更乏味了。 之前江烽未来长安之前,李瑾觉得自己虽然也苦闷,但是总还有一些念想。 后来便传来了江烽已经与光州许氏女订婚的消息,虽然是平妻,虽然是明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李瑾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 江烽到了长安之后,二人相见甚欢,江烽在自己面前也从未遮掩什么,甚至很坦然的告诉了自己他准备娶许氏女为平妻的情况,自己的心境似乎也在他的解释之后又重新变得好起来了,这种感觉连李瑾自己都觉得奇怪。 难道说自己是想要嫁给他么?李瑾也有些不确定。 或许自己对他的确有些好感,但是李瑾觉得自己更多的还是自己和他能够像朋友那样真心相待,他或许有些事情还是瞒着自己,但是李瑾也知道他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有些秘密是不可避免的。 李瑾也很知趣的不去问那些敏感的问题,但只要问到的事情,江烽总是能坦率的相告,这让李瑾很欣慰。 只可惜这种愉悦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江烽的不辞而别也让李瑾黯然神伤,她自然也知道江烽是对自己两位兄长起了疑心,所以才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悄然离开。 从江烽离开之日起,李瑾心里便存了一份念想,那就是她会受到对方来信,这是她和他之间的约定。 没想到他一回去便掀起了轩然大波,这边光浍寿防御守捉使的诏令尚未发到寿州,他便已经马踏寿州,一举克复,这让朝中也是大哗。 寿州的重要性连李瑾也深知,当初虽然给了江烽一个光浍寿防御守捉使的名头,未尝没有要让淮南淮北和浍州方面起些嫌隙的心思,这一点李瑾也曾经提醒过江烽,没想到朝廷诏令未到,寿州却已经改姓江了。 只是关中距离江淮甚远,他究竟是如何收复寿州的也无人得知,只知道一夜之间,寿州便易主,这让朝中诸公也忍不住另起想法。 朝廷派出的光州刺史和长史已经在前往光州的路上了,录事参军接受了江烽的推荐,吏部出了告身由光州原法曹张璜出任,而六曹判官则是由六份空白告身带去,届时恐怕还要和江烽交涉。 这些消息都是兄长告诉自己的,但现在兄长他们好像有些不满足于只把手伸到光州了,他们还想在寿州有些想法了。 李瑾有些担忧,江烽不是那种唯唯诺诺之人,兄长的意图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实现,届时双方的关系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融洽也很难说了。 捏着信函,李瑾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拆了。 “殿下,怎么了?”绿蝶有些讶异,她知道殿下盼这封信可是盼了许久了,怎么这个时候反而拿着发起楞来了呢? “没事儿,绿蝶,你下去吧。”李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境平复下来,脸色更淡,“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想要休息一下。” 第四卷 虎视何雄哉 第四节 不一样 对于江烽来说,回到浍州之后面临的各种事情几乎要比在寿州时更忙,更操心。 在寿州的主要工作就是把局面控制下来,而回到浍州,几乎所有的事务都要压在自己身上,都需要自己来拍板,在防御守捉使府这个幕僚体系尚未真正建立起来时,江烽就不得不这样咬着牙关撑着。 淮右这个摊子实在膨胀得太快了一些,以至于江烽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无人可用的局促。 三州之地,就这么骤然交到自己手中,中低级官员还好说,可以勉强暂时用着,但是被蚁贼肆虐过后的浍州和寿州几县面临的事务都极其繁重,这就对县这一级官吏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从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再到经学博士、市令,这些县一级官员虽然位卑但事繁,且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手中权力也算极大了,所以不可轻忽,一时间要找齐合格合适的吏员,也根本不可能,只能勉强应付着。 就算是陈、黄、许、鞠、谭等光浍二州的望族大姓已经明确表示向江烽效忠了,但是身份也决定了他们这些子弟担任吏员那也就免不了要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但现在手中无人,你也只能凑合着用。 这也是江烽一直竭力想要把学堂办起来的一大主因,无论是武备学堂还是崇文书院,亦或是道藏所要兴办起来的道藏学堂,这些都还处于刚刚起步阶段,崇文书院被袁氏统治光州期间强行拆毁解散,现在重新建起来,但是要想恢复到之前的规模,重新发挥作用,仍然需要假以时日。 缺人,缺钱,缺粮,缺物资,一切都缺,唯独不缺地盘,这就是当下淮右的局面。 若是能缓上两三年,江烽自信可以把淮右这三州之地好好经营一番,但是现在各地乱象环生,江烽越来越意识到不仅仅是吴地大乱将起,淮北甚至河朔的局面也有风云动荡的迹象。 这几地都直接牵扯到整个中原江淮,也就是说,整个还有的北面和东面似乎都有不稳的征兆。 而这大乱一起,自己刚刚才拿下的寿州会不会被卷进去,能不能置身事外将息元气? 还有那淮北和吴地乱局一起,都直接杵在寿州眼皮子地狭,自己该如何应对? 是被动的等待,隔岸观火,还是主动的投入进去,火中取栗? 这些问题都困扰着江烽,这个时候江烽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推心置腹的可以全方位的沟通交流的人,这让他无比的郁闷。 不是说崔尚、陈蔚和杨堪张挺他们不值得信任,而是他们只能在某一个方面某一个领域帮助自己。 比如崔尚为自己的战略发展规划出谋划策,但更多的是倾向于军事方面;又比如陈蔚,他更多的是从政务方面来帮自己,而且具体政务;而杨堪和张挺也主要是军事上,他们更侧重于军事训练和具体战术的层面。 而更值得信任的张越和罗真,罗真囿于其专注的领域,若是你和他谈一谈术法器械的设计,那谈个两三天都没问题,但涉及其他,那还是免了;而张越,他更多的心思已经放在如何将第三军打造出来上了,对他来说,专注于此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现在还暂时没有那么多精力开过问。 其他一些人,诸如邓龟年、秦再道、许子清、杜拓、王煌、丁满、郭岳等人,局限的范畴就更狭窄了。 当然并不是说和这些人的谈话沟通交流就不重要了,而且还相当重要,和他们的经常沟通,能进一步加深彼此的了解,巩固双方的情谊,同时还能倾听他们的一些想法,并给出自己的建议。 另外也能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自己的构想,尤其是关于淮右未来发展的一些想法,给他们更多的希望。 *********************************************************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入浍州城,王邈心情很是复杂。 没想到走了一大遭,最后还是要来浍州。 不过他并不后悔,没走这一遭,他就不知道河朔现在的情况,也清楚蔡州的真实情况,起码这一趟走下来,他能明白为什么江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从一县之地膨胀到三州十县之地,虽然三州十县成色有些不足。 但就凭江烽能一举拿下寿州,王邈就觉得也许这一趟就是自己这十年来自己四处浪荡漂泊的归宿了。 他是第一次来浍州,但是感觉得到,浍州表露出来的这种浓浓的生机。 这几个月里,他去了蔡州,也专门走了一趟河朔三镇,甚至最远走到了营州、平州、蓟州、檀州这一线。 河朔地区的破败萧条,营州、平州、蓟州和檀州这四州倒是看起来有些兴旺之气,只可惜已然彻底被契丹人所侵蚀,现在俨然成为契丹人南下的根据地。 按照王邈的判断,少则三五年,多也不会超过十年,吞并了营平蓟檀四州了的契丹人绝对会大举南下。 而且在契丹人的西侧还有一样野心勃勃的吐谷浑人,他们盘踞着蔚州、妫州、武州、新州和儒州五州之地,也一样虎视这河朔之地,王邈可不认为吐谷浑人和大梁之间的利益关系就能让他们放弃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不染指河朔。 河朔北部一带的胡化很严重,像营平蓟檀四周基本上都已经是南下的契丹人占到了接近一半,还有大批的靺鞨人、奚人和吐谷浑人也生活在这里,汉人只占到了一半,而且还在不断的被挤压得向南逃亡。 想到契丹大举南下牧马,王邈心中就忍不住一阵揪心。 虽然对张家刻骨仇恨,但是和契丹人南下相比,他宁肯河朔仍然在汉人掌控之中,只可惜张家以及河朔其他两家表现出来的短视和暴虐作风,让他完全感觉不到河朔三镇未来能抵挡得住契丹人南下的可能。 他一度把希望寄托在了蔡州身上,因为无论是泰宁军和淮北他都感觉不到有抗御契丹人南下的实力,但是蔡州还是让他失望了,不仅仅是蔡州和大梁的一战中损失惨重伤及了元气,而是蔡州目前的格局已定,州内阀族势力已然成型,寒门庶族也很难在蔡州内获得机会,就像自己这种算是河朔阀族出身的人,想要真心投效蔡州,依然难以获得重视。 当然也并不完全说蔡州就是不用人才了,王邈感觉得到,蔡州更倾向于不让自己掌军,而是让自己充当冲锋陷阵的先锋官。 这本来也没啥,换了在别人身上,也许就会觉得不错了,但王邈却从这里边能看出一些端倪来,那就是凡是没有根底的人,在蔡州你就很难真心获得他们的接纳,也许自己可以用时间去证明,但问题是自己却没有那么多时间。 相比之下,浍州似乎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自己在蔡州逗留时就和甘泉通过信,他怎么都没想到甘泉竟然到了浍州之后,如此段时间内就会被推举到了浍州道藏所锐金堂的首座位置上。 虽然不太清楚术法一道中内里情况,但一堂首座,而且是像甘泉这种没根没底的人,足以说明很多了。 所以他最终才从蔡州辞别,离开了蔡州。 蔡州对自己的离开也没有太多的挽留。 或许是他们觉得像自己这种没有根底的外人在蔡州很难扎根,又或者他们觉得蔡州的人才已经足够多,无需外人也一样可以壮大起来吧,总而言之,王邈觉得自己很简单就离开了。 漫步走进城门洞,感觉得到,浍州城才经历了一波大规模的改扩建,这也正常,原来是没有浍州这个地方的,这就是固始县。 现在升格为州,瓜分了寿州南部的两个穷县,再加上固始和殷城,就成了这样一个地理位置重要,但是却并不算富庶的下州。 城墙比起寻常的州县来略有不同,突出来的马面形状很独特,而且数量比起一般的州城来增加了许多。 王邈忍不住多打量了一下这些类似于堡垒式的马面,由于修得向外突起很多,这显然是有了特殊的用途在里边,王邈猜测应该是浍州方面打算是要利用这种凸起很独特的马面来发挥强弩、投石车这一类的远程打击武器的威力。 应该说王邈的猜测还是比较准确的,江烽在设计固始城防体系时,就考虑到了要充分发挥强弩、投石车和落木塔这些从远程到中近程打击武器的威力,所以将欧洲的棱堡和中国的马面相结合,就能够最大限度全覆盖的发挥这些中近程武器的威力。 不过在王邈只多看了几眼之后,他已经就发现自己的行为引起了城墙上和城墙下相关人士的注意,没有再作停留,便径直进城。 城里相当热闹,若论规模,固始城哪怕是经历了改扩建,也远无法与诸如幽州、蔡州这些州城相比的,但是王邈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第四卷 虎视何雄哉 第五节 归宿 浍州城即便是在扩建之后也是无法和南阳、幽州、徐州这些大城相比的,甚至比起蔡州、陈州、许州这些老州城,都要逊色不少。 毕竟一座州城代表着一个地方的历史和底蕴,浍州新建,尤其是城墙向外扩展,直接结果就是沿着城墙这一线空出了相当大一个区域,这被老固始人称之为新城。 新城的建设速度很快,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和老城有一道明显的界限。 建筑物的风格也不尽一致,包括带有相当的淮北风格的建筑物,还有一些带有胡人风格的建筑物都正在建设之中。 街道上行走人流量很大,口音也很驳杂,淮北口音占比例不小,而且让王邈还有些惊讶的是街道上各色马匹不少,这在其他州县可不容易见到。 王邈的判断,这应该是浍州在接纳了相当多的外来人口之后,所以导致这座城市的结构开始发生了一些嬗变。 而且让王邈觉得惊讶的是,胡商居然开始落足浍州,这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胡商一般说来非大城不居,当然这个胡商是指那种拥有雄厚财力的大贸易商,而非那些卖胡饼的或者倚门卖笑的胡姬这一类的草台班子,这些人当然在各州县都随处可见。 但是浍州新城正在建设的明显的更像是一个会馆式的建筑物,这分明就是胡商的生意场所。 浍州竟然能够成为胡商青睐的所在,以浍州现在的情形显然还达不到,但是胡商却来了,只说明胡商看好这个地方的发展。 王邈看会馆建设进度,估计应该是在江烽拿下浍州之前会馆就开建了,否则王邈觉得胡商可能更愿意选择寿州作为会馆的所在地。 应该说王邈的判断还是出了一些差错,但和王邈的判断力无关。 卡里姆和纳辛决定兴建会馆的时候的确是选的浍州,但是在尚未开建之前就已经获得了寿州被江烽拿下的消息,但他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在浍州建。 原因有很多,但主要还是考虑浍州有新城,不但有相当宽阔可供作为仓储的地皮,而且寿州新拿下恐怕没有一两年局势难以稳定下来,从安全角度出发,他们也更侧重于浍州。 加上他们目前和淮右之间的一笔主要生意就是为淮右购买战马,而作为马场临时中转地,浍州显然要比寿州更合适。 光浍寿三州都需要良马,尤其是军队用马,不仅仅是骑军,后勤部门对健马的需求量很大。 波斯胡商不仅能为淮右提供战马,对于质量逊于战马的普通马匹一样可以提供,甚至更多。 因为毕竟来自西域和夏灵诸州的马匹和骆驼绝大部分还是民用的,军马的要求条件太高,价格更高,而一般的运输用马在价格上要便宜不少,当然对于胡商们来说,利润却不会少多少。 尉迟无病承诺的两千匹夏州战马终于到了,这也缓解了淮右骑军的尴尬处境。 一些已经无法胜任骑军频繁训练任务的军马就被淘汰到了后勤运输部门,还有一些条件更差的,就直接被淘汰到了市场上,这也是王邈看到浍州城里的马匹要远比其他普通州县出现的频率高的原因。 毕竟就这么大一个州城,原来还是县城,突然多出来上百匹的健马出现在大街上拉货运客,肯定大不一样。 但最让王邈觉得浍州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是街道上行走忙碌的人们流露出来的那种精气神,和这几个月甚至这几年里走的许多地方寻常百姓不一样。 浍州街上这些寻常百姓,一样也有衣衫褴褛的,一样也有面带菜色的,一样也有乞讨要饭的,但是更多的人,或者也包括这些人,他们似乎都有一份希望一个目标,都在为之努力忙碌。 给王邈的感觉,就像是浍州人的生活节奏都要比其他州县快半拍,绝大部分人都在忙碌着,而不像其他州县他看到更多的是懒散和颓废没落。 不得不说王邈可能有些想多了,或者说反差感觉太强了一些。 大量的淮北流民涌入,给浍州造成了很大压力,但是在江烽强力的推动下,浍州的陈、黄、谭等士绅大族最终还是屈从于了江烽的威胁之下,接受了检地易地政策。 简而言之就是检地补交税赋,固始熟地按照一比二到一比五不等的比例换取盛唐、霍山的半熟地和生地。 陈、黄、谭、许、鞠等士绅大姓以借贷方式向流民提供牛驴、种子以及渡过这一年灾荒期所需的粮食和基本生活物资,另外还要为他们的提供一定的钱银供他们自行修建房屋。 应该说这个协议是一个完全不平等的协议,甚至对士绅大姓们来说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不签也得签的协议,所以在一开始是引起了很大的反弹。 但是在江烽连续查处了几家欲待以暴力抗拒的陈氏旁支,并且承诺会大幅度减免盛唐、霍山那边的赋税之后,浍州士绅大姓们最终还是屈服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博弈的过程,在掌握着刀把子的江烽和势力并不强的陈、黄等本地士绅大族之间,刀把子的威力压倒了一切。 当然,江烽也知道如果不给这些士绅大族们一些念想,那么自己的把淮右打造成为日后自己王霸之业的粮仓这一计划就难以真正推行下去,所以他也给了这些士绅大族们不少许愿。 比如同意他们进入寿州三县,以同样的方式来换取他们对霍丘、安丰和寿春三县土地的复垦。 应该说江烽的政策在短时间内的确对浍州的士绅大族利益造成相当伤害,但是在士绅大族接受了这个政策之后,效果却迅速显现出来。 一来涌入的大批流民得到了消除,在未拿下寿州之前这一年里,淮北和蔡州的流民迅速填满了盛唐和霍山以及殷城三县的荒地。 这些荒地中,既有蚁贼肆虐时本地百姓被杀被裹挟而走抛荒的,亦有尚未开垦的,但在得到士绅大户们的粮食、种子和钱银支持下,这些本来就是九死一生逃难到淮南的淮北灾民们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安顿下来了。 他们无求其他,只求一顿能果腹的安稳饭,在得悉官府的政策之后,他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劳动热情,从第一季黍麦的堪堪饱腹,到早稻的小有收成,这帮流民终于发现生活又有了奔头,他们也可以成为浍州的一员。 王邈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 小有收成的农民们将自己收获的早稻挑到集镇墟市卖给商贩们,换取自己生活所需,而商贩们则又将其送到城里的粮商手中,再由粮商将这些颇受欢迎的稻米贩运到中原和关中,一条生意路线俨然重现。 事实上对于一个地方来说,只要能确保社会平安,没有兵贼之乱,再加上老天爷赐福没有水旱之灾,一个地方恢复起来的速度并不慢,当然说易行难,要诸般顺心,却往往没有这等好事。 像今年这种收成因为天旱原因,只能说差强人意,像浍州这等境内有多条河水,灌溉条件也还不错,所以还能过得去,像中原、青密、淮北、河朔乃至关中,旱情更重,一股子天变的味道已经隐隐流露了出来。 王邈并没有先去找甘泉,对于他来说,既然是打定主意要投奔淮右,那就不如直接登门毛遂自荐。 ********************************************************* 接到亲卫的通报时,江烽正在和新任光州刺史姚景、长史长孙玄交谈。 朝廷的刺史和长史任命终于还是下来了。 九公卿家族中的姚氏旁支嫡子姚景,以及长孙家族的庶出子长孙玄。 对于来光州任职,在长安城里也是引发了一番风波。 有资格来的,觉得是鸡肋,毕竟光州是个仅有三县之地的小州,而且刚经历了蔡州袁氏在光州的酷虐统治,元气大伤,而且远离长安,再加上头顶上还有一个防御守捉使,对于亲贵们来说,价值不大。 但对于那些没有机会在关中出人头地的边缘性角色来说,这个位置就简直如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一番激烈的争夺是免不了的,所以也才有李琰给江烽的交代。 最终的胜出者也脱不开九大公卿家族中的角色,当然也不可能是太过重要的人物。 对于这两位,江烽也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姚景算是个有些来头的角色,曾经担任过关中新丰县县令,后来入朝担任闲散官员,毕竟是姚氏家族一员,加上他本人也不愿意在朝中混吃等死,所以就来了。 而长孙玄的反应就不太好了,作为长孙家族的庶出子,既无能力本事,出身也有些问题,所以到处混吃打秋风似乎就是这位长孙家族的成员这十多年来的主要成就。 据说这一位关中第一公卿世家的子弟已经在长安城里混到借贷无门的份儿上了,甚至欠下了相当数量的高利贷,所以才迫不得已的逃离长安来光州避难。 第六节 毛遂自荐,押衙 “光州的情况可能两位大人都大致了解了,来之前,朝中诸位大人也有分派,政事堂诸公也有信给某,所以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恢复光州被蔡州袁氏糟蹋作践之后的秩序,恢复三县的农业生产,为日后向长安提供必要的钱粮做准备。” 江烽话说得很漂亮,似乎一切都是在为关中考虑,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朝廷的目的也就是要慢慢将淮右之地纳入保障关中钱粮需求的体系之内,同时要求弱化与大梁的关系,只要能做到这两点,可以说江烽想要什么,他们都不吝提供。 不过对于江烽来说,目的就不一样了。 光州可以交给朝廷,因为这可以作为一块屏障,抵挡刘玄和蔡州的缓冲地,这三县之地,刘玄欲得未得,蔡州是得而复失,所以都是心有不甘,若是江烽自己拿着无疑是一枚火炭,但是交到朝廷手中,就成了大义所在。 谁要敢犯光州,那么势必会受到朝廷申斥,或许有些人可以不在意这一点,但是以南阳和蔡州目前的情形,恐怕两家都还做不到对朝廷的斥责无动于衷。 至于说光州的粮食要保障关中,本身光州就三县之地,所产粮食年成好也就是略有盈余,年成不好,那就还得要勒紧裤腰带,哪里可能有外运的可能? 所以对江烽来说,光州目前的作用就是一块屏障,发挥好屏蔽的作用,就足够了,其他的,不奢求。 “录事参军张璜张大人,老陈持重,对光州的情况熟悉,也有一些方略,所二位大人有不清楚的事务,可多与张大人协商,相信张大人会成为二位大人的助力。” 姚景和长孙玄来光州一路上就在探讨着这位如彗星般崛起的光浍寿防御守捉使。 寒门庶族出身,据说还曾混迹于蚁贼中干过斥候,从固始一县之地起家,一年多时间打下了三州十县之地。 嗯,准确的说是两州,硬生生被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给掰成了三州,也让他们此次担任职务的光州从五县之地变成了两县,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是喜是忧也不好说。 喜,当然是如果不这么设立,估计这光州刺史和长史也没他们俩的戏,江烽不会把他根本之地交给外人;忧,当然是一分为二,固然给了他们机会,但估计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对光州也没太多兴趣了。 朝廷自然不傻,江烽将光州交给朝廷的意图也很明显,你想要伸手,可以,接过去之后,你得也尽责,一要确保不被别人夺走,二要自个儿侍弄好,给关中输入粮食,得你自己花心血去做。 这大概就是双方妥协之后才轮到自己两人来光州的结果吧。 姚景不是没有经验的官员,在新丰担任过多年县令让他对庶务十分熟悉,而他反而对自己这位长史充满了忧虑。 这位长孙氏的成员在长安城的名声太差,来到光州怕是以躲债和捞钱为主,这很容易被江烽找到插手光州政务的借口,尤其是在六曹判司人选至今都未商量好的情况下。 “江大人,张大人已经和我们见过面商讨过,我们一致认为恐怕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敲定六曹判司人选,这一点我和吏部也已经有一些沟通,还请大人尽早就此事有一个定策,……” 面对江烽在六曹判司人选上的推诿拖延,姚景也是无奈。 照理说光州官员的遴选和防御守捉使府是没有太大官员的,但姚景和长孙玄都清楚,如果得不到防御守捉使府的首肯,就算是吏部出了告身,恐怕这些判司到位之后一样很难开展工作。 这一点姚景还在长安时吏部就和他说过,最好的办法还是要获得江烽的认同,这样避免日后受掣肘。 江烽也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拖延太久,关键在于原来比较中意的六曹判司人选都出现了一些意外,意外主要就是源于寿州被纳入之后,防御守捉使府的组建就立即提上了议事日程,而且是刻不容缓。 而江烽心目中的防御守捉使府显然不会像朝廷设立的防御守捉使那样只管军务,在他的心目中,防御守捉使府肯定就会像节度使府那样,军政事务皆管,否则无以将三州的力量充分整合运用。 防御守捉使府一旦按照节度使府的规格来组建,也就意味着它会与刺史府一样那样相对应,原来的不过是个人幕僚机构,就要升格为以三州府务为职责范围的所有事务。 这个机构将要比原来的幕僚式架构大得多,所需要的人员也会多得多。 这样一来,像陈蔚将会调任防御守捉使府的判官,专司政务,行军司马一职也将由崔尚接任,支使、掌书记、巡官、衙推等干员至今尚未甄选齐全,很多时候都不得不让浍州刺史府的六曹吏员来先行把这防御守捉使府中事务先干起来。 浍州刺史府干员被抽到了防御守捉使府中干事,那么浍州刺史府这边就形同虚设了,所以不得已之下,又不得不把原来准备安排到光州的几名人选重新安设在浍州,这也就导致了光州那边的六曹判司人选迟迟不能到位。 所以现在江烽最为头疼的不少军事方面的,反而是政务方面的,手里边要说武将不算少,但多以军将型人才,但是政务型和军务型人才反而奇缺。 “姚大人急切之心某知晓,只是某才从寿州返回浍州,请容某稍加整饬,一月之内定能有个分晓。” 对于这些长安来人,江烽现在还只能捏着鼻子受着,再怎么这姚景还算是能干点儿事情的角色,若是用得好,让其好好经营光州,一旦能起屏风作用,甚至还能成一块牌坊,所以现在还得要应着。 “那姚某就静候大人佳音了。”姚景也是无可奈何。 目下光州六曹判司均为一干吏员暂摄,录事参军张璜是一个老猾吏,做事滴水不漏,六曹皆唯其马首是瞻,长孙玄根本不是其对手,这让姚景想要把控六曹事务的意图屡屡落空。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落实六曹判司人选,哪怕做出一些让步,总能有朝廷任命几曹判司,一旦人选正式任命,姚景便可以刺史身份来施政,接手光州政务,总胜过现在这般拖延。 三人说些闲话时,江烽正好接到了亲卫来报称南阳故人王邈来访。 江烽一时间还没有想起这王邈是何许人,愣怔了一阵才回味过来那王邈王九郎是何人,大喜过望之后,忙不迭的送走姚景二人,径直去会那王邈,弄得那姚景和长孙玄也很是气闷。 *************************************************** “呵呵,真没想到九郎终于还是来浍州了,某可是期盼已久了。”江烽脸上笑容满面,握住王邈的手也是久久不松。 王邈也有些感动,当初在南阳拒绝了江烽的招揽,这一别四个月,江烽仍然热情如故,而且眼下江烽已经实授光浍寿防御守捉使,是真真正正的一方藩阀了。 这一见面,王邈也感受到了江烽身体上的气机变化,已然跨越了养息和太息两期壁障,踏入了固息后期的境界,距离小天位仅有一步之遥,这让王邈更是震惊莫名。 不过是几月未见,当初自己遇见对方时不过是养息后期境界,纵然得有奇遇,跨越一级也不过就是太息前期罢了,为何自己感应对方竟然已经是固息后期,这能逆天的突破,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啊。 王邈可不是寻常人等,出身将门世嫡子的他自幼也是打下了深厚的武道基础,若非遭遇灭门之祸,王邈此时只怕也是一方雄才了。 这么一二十年来颠沛流离,他除了在关中定居了几年外,他几乎走遍了江河南北,见识也算不少了,却也未遇到过这般惊异之事。 似乎也感受到了王邈的震惊,江烽也没有隐瞒:“九郎可是觉得某与四月之前有所不同?” “岂止是有所不同,简直是脱胎换骨!”王邈满脸疑惑,“这是某从未见过听闻过之事,大人得何奇遇,能如此跨越?可否让某一闻?” 江烽也笑了笑,“说来话长,这也不是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日后某在与九郎细谈吧。” 王邈自然也知道这等事情非同小可,这般一说也是相当委婉客气了,点点头:“某孟浪了。” “那九郎今日来浍州,是否也能给某一个惊喜呢?”江烽转开话题。 “嗯,某今日来浍州,便是投效大人,顺带毛遂自荐,希望能为大人效命!”王邈语气淡然,毫无自谦之意,眼中也是神光湛然,“某希望担任大人防御守捉使府押衙。” 押衙?押衙一般说来非节度使府不敢设押衙,而押衙亦是藩阀府中武职幕僚第一员,只是让江烽有些惊讶的是王邈居然没有提出自将一军,却要求担任武职幕僚,倒是让他颇为不解。 第四卷 虎视何雄哉 第七节 王九郎 押衙这个职务很特殊。 从中唐开始,这个职务开始频繁出现于节度使府中,位显权重。 和其他文官幕僚需要由朝廷任命不同,藩阀的武官幕僚大多不需要朝廷任命,而押衙就是武官幕僚中的第一人,但同样不需要朝廷任命,只需要江烽自己就可以决定。 但押衙和诸如杨堪、张挺、张越和许子清他们担任的军指挥使又有所不同,像杨堪他们是正宗的武将,直接领兵打仗,必要时候甚至要亲自上阵,而押衙不同,他更多的承担的是整个府衙内的军务。 不过押衙又和行军司马不一样,行军司马属于上佐官,已经属于高级官员了,其性质虽然主要是军务,但更多的属于战略规划类,或者说属于宏观上的布局。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像淮右军防御守捉使府,布局规划下一步攻略重点方向以及综合性的准备,应该由行军司马来负责,而一旦行军司马确定了要对庐州或者濠州进行军事行动,那么就需要由押衙来负责做具体的规划安排部署,下达命令。 最终来负责执行的则是各厢指挥使和各军指挥使,当然目前淮右军实力还不具备组建厢以上的军事集群,只能以军来执行。 也就是说押衙是负责制定具体战术方案的,但这只是押衙一方面的事务,同时押衙往往会以兼官形式出现,也就是说押衙往往可能会兼任节度使府或者防御守捉使府的牙军或者其他直属军的指挥使,在必要的时候仍然要直接上战场。 这也意味着押衙这一职位变相的充当了节度使或者防御守捉使的亲军统领,只不过这个亲军并非亲兵队这种小规模部队,而是一个可用于大型战事的战略预备队角色。 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这一上来就给自己除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 押衙这个角色,江烽是考虑过人选的,杨堪和张挺都纳入过视线,甚至连牙军指挥使丁满,江烽都认为不适合,唯有杨堪和张挺能胜任。 但杨堪目前执掌第一军,弹压寿州,须臾离不得,张挺刚接手第四军,正把第四军带入正轨,江烽曾经试探性的询问过张挺,张挺本人表示了拒绝,他更愿意享受把一支屯军打造成一支百战雄狮的滋味。 所以这个押衙职位还真不好选。 毫无疑问王邈是有这个资格的,将门出身,视野宽广,武道超群,关键在于他的资历太浅。 哪怕这淮右军,也就是以前的固始军浍州军不讲究资历,但是杨堪他们一来就是投入了对蔡州军来犯的惨烈一战,而王邈却是半分功绩也无。 如果担任押衙一职,也就意味着这是凌驾于杨堪、许子清和张越张挺他们之上了,纵然杨堪他们本人不在意,恐怕其他人心里也是有些不服气的。 另外,押衙虽然是武职官员,但是却属于幕僚,也就意味着更侧重于策划部署,江烽知道王邈武道不俗,也对军事有不浅的了解,但是要充当一个合格的武职幕僚,这还不够。 他有些担心王邈是因为自视过高,觉得理所当然该是淮右军中仅次于自己之下的武职军官第一人,那就有些麻烦了。 “九郎不愿意独领一军?”江烽没有直接回应对方这个问题,反问道。 “大人可是担心某不能胜任?”王邈倒是显得很坦然,“某在来浍州之前,就一直在考虑下一步光浍寿防御守捉使……” “九郎可以姑且称之为淮右军吧。”江烽打断对方话头。 王邈心有所悟的点点头,“嗯,某一直在考虑淮右军的下一步发展和打算,淮右军现在步军加上牙军应该有五军了吧?骑军一军还差距较大,嗯,还有两军水军,某就在考虑淮右下一步谋划重点怕是吴地吧?” 从这一军队构成就能判断出淮右谋划吴地,这王邈的嗅觉也太敏锐了一些。 “九郎为何这般说?”江烽没有否认。 “若是淮右有意谋划中原或者淮北,势必加强骑军,但是某观淮右骑军虽然也在增强,但是却把更多资源倾斜于水军和步军,这显然不是要图谋中原淮北,而鄂黄现在还算是淮右盟友吧?大人貌似也还没有要对鄂黄撕破脸的理由,所以除了吴地,某想不出大人还能对哪里有意。”王邈胸有成竹,“吴地富庶,内乱在即,大人这么心急火燎的拿下寿州不就是想要占据淮南图谋王霸之基么?” 三言两语就把江烽的意图勾勒出来,这让江烽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王九郎。 自己的心思很多人都清楚,但是这是在内部,外部一些人也能看出端倪来,但这都是只能粗略的预测,而王邈能这么肯定,这说明这家伙有他自己的一些资源渠道,同时也有极为精准的分析研判能力。 “九郎所言也在理,不过当下时局变化万千,此前某所划随着时间推移也会时过境迁,吴地的确乱局初现,不过九郎觉得是否就是我们淮右的机会呢?” 江烽觉得既然王邈毛遂自荐提出来要出任押衙一职,这押衙的工作性质兼顾了幕僚和武将的双重身份,武将的基本素质王邈应该不缺,但是作为幕僚这一块的工作性质,江烽还不了解王邈是否胜任,所以也就提出这个问题来考较一下对方。 王邈也立时就明白了江烽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他也不以为意,既然打定主意要担任这押衙一职,自然也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这要看淮右准备的情况。某对淮右目前的情况只能知晓一个大概,对淮右步军战力状况如何不了解,淮右方面在吴地方面有无其他准备,比如情报收集,内部分化拉拢收买,以及淮右自身为这一战所作的战争准备,这个战争准备包括多方面的,钱银、粮食、军资等,就我个人来判断,淮右目前应该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如果强行要推进这一战略,有可能会演变成骑虎难下的局面,甚至会给其他外敌以可乘之机。” 江烽心中一凛,拿下寿州之后这一段时间,整个淮右军上下都弥漫着一种过于乐观的气氛,江烽也知道这和自己胃口过大有很大关系。 得陇望蜀大概也就是自己目前的心态,寿州如此容易的拿下,在很大层度滋长了淮右军的骄傲情绪。 的确,虽然说寿州遭遇了蚁贼的洗劫而实力顿减,但是一夜之间就被浍州军攻下,连江烽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和意外。 对于浍州军来说,更是觉得淮南之地诸军不过如此,想必那吴军也差不多,自己心中都存着这份心思,可以想象得到像杨堪、丁满、张挺、张越、秦再道、许子清这些将领会对淮南诸军有什么看法。 现在大家都觉得淮南诸军言过其实,不过如此,拿下了寿州,设若吴地内乱,那么顺手牵羊的拿下濠州、庐州甚至滁州、和州是不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呢? 还有那舒州孤悬于南边,是不是也可以稍加颜色,让其自动俯首称臣呢? 事实上江烽也有一些警醒,但是王邈今日这么直白的典型,还是让江烽有些耸然一惊的感觉。 尤其是王邈最后两句提到的骑虎难下和给其他外敌可乘之机,更是让江烽心中一阵涌起一阵寒意。 “请九郎教我。”江烽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淡然悠闲,变得严肃起来。 王邈也不客气,“大人,淮右军的底子是浍州军,而浍州军的基础是固始县军,之所以固始县军能迅速发展成为浍州军,并连续取得辉煌胜利,某以为这有几个因素,一是蚁贼围城时大人指挥得当,应对有方,给了这支军队一直充分的锻炼打磨机会,俗话说战争就是军队成长的最好熔炉,某相信蚁贼围城那一战应当对浍州军的成长起到了关键作用;二是大批大梁老卒和军官的加入,对浍州军的成长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再加上有蔡州军来犯那一战,又让浍州军得到了一次磨砺。” 王邈说到这里时,顿了一顿,“但是……” 江烽也早就在等待转折了,每每前面说得非常令人愉快,后面都会藏着一个转折词,他太清楚了,因为他自己就经常这样。 “但是,浍州军膨胀的速度太快了,一军变两军,从浍州军到淮右军,两军变四军五军,而且骑军力量孱弱,实事求是的说,或许淮右军有那么一两军在防御作战上已经具备了一定水准,但是在野战上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战绩,更不用说攻城战了,寿州一战据说是里应外合,没有经历真正的攻城战,如果大人觉得濠州和庐州也能做到如此,那某收回这个结论。” 王邈的话也让江烽一阵尴尬,这家伙话语犀利起来似乎和张挺有一比啊,让人有点儿下不了台,明知道寿州这种事情不可复制,还这么揶揄自己。 第八节 做梦! “淮右军如果觉得轻而易举拿下了寿州,就可以如寿州一般拿下庐州和濠州,恐怕会遭遇麻烦,尤其是庐州,本是杨行密起家之地,驻有重兵,哪怕内乱,估计驻扎庐州的军队也难以抽调上阵,除非是真的打到了不死不灭的地步。”王邈沉吟了一下,脸上浮起一抹回忆的神色,似乎若有所思,“当然,也不排除吴地内乱有可能达到这种境地,毕竟内乱的残酷性有时候更甚于外战。” “九郎的意思是如果吴地内乱真的达到了这种地步,比如庐州濠州的军队被抽调走,我们淮右军方可有所动作?”江烽紧追着问道。 “不,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即便是这样,淮右军仍然不具备出兵吴地的条件,因为某觉得拿下寿州对于淮右军来说已经是一个极限了,淮右军的消化能力,尤其是对地方上的整肃融合能力远远没有跟上,或者说是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检地之策的确能够牢牢的把军队掌握在手中,但是打仗扩张不仅仅是只靠军队,钱粮军资才是关键,同样一个地方的掌控也需要消耗甚大,某觉得恐怕大人在这方面大概已经捉襟见肘了吧?” 江烽觉得这个家伙打击自己的信心是真的不遗余力,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到了自己的痛处,淮右军在很多方面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见江烽没有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王邈也不在意,继续往下:“可能大人也意识到了某提到的其他外敌,某这里就要说一说,虽说大人以接受朝廷官员将光州交出去变成一块屏障,但是某要说,对于南阳或者蔡州,尤其是蔡州来说,这根本不保险。只要他们有心,他们有一百种方法来解决这个局面,比如蔡州直接绕过光州从淮水南渡,当淮右军的大军被牵制在濠州、庐州时,我们那什么去抵挡蔡州?那可能就会演变成骑虎难下,那边撤不得,这边拱手相让,鸡飞蛋打!” “九郎觉得蔡州近期有南下可能的迹象?”江烽高度重视这个问题,如果蔡州真的又起了拿下浍州的心思,这就真的太窝火了。 “蔡州在去年与大梁一战中损耗很大,但是袁氏在蔡州的统治基础很稳固,远胜于大人在光浍寿三州的统治力,所以蔡州战力的恢复也还是比较快的,虽然某在蔡州只是客卿身份,未曾参与过其中机密,但是也能从日常所见所闻知晓一些,蔡州对外扩张的战略不会改变,大梁现在他们无力挑起战争,那么就只能是向东向南,颍州的可能性最大,也不排除浍州,要根据情况而定,而且我相信恐怕朝廷也会对袁氏拿下浍州持默许态度甚至乐见其成,毕竟蔡州拿下浍州,大人的根基已失,寿州都未必能守得住,而光州自然而然也就完全归属于朝廷了,何乐而不为呢?” 王邈的话句句诛心,但却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说得江烽也有些心惊肉跳。 如果淮右军真的陷入庐州濠州那边的战局中,蔡州兵犯浍州,自己还真的没有办法抗击,浍州一失,光州被遮断,铁定回归朝廷,关中怕是乐得合不拢嘴吧? 对朝廷来说,顺带收回一个州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江烽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王邈的设想也许还和他掌握的情况有一些细微的出入,但是江烽清楚,这种可能性不但存在,甚至还是一个大几率的存在。 庐州濠州那边的情报收集力度很大,但是有一个关键致命的要素,那就是濠州庐州那边的士绅大族和自己这一方毫无瓜葛,能利用借力的因素就没有了。 可以说如果不是抓住了郑氏在和梅田两家争斗失利倒向自己一方这一决定性因素,寿州要想拿下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思,但这种事情显然无法在庐州和濠州重演。 淮右军的战斗力也不像淮右军内部那么乐观。 王邈的话一针见血,淮右军的野战战力究竟如何? 攻城战的残酷性淮右军尚未真正体验过,能不能表现得和防御战那样顽强? 江烽觉得不容乐观。 更重要的是淮右三州之地,哪怕除开光州,浍寿二州的控制力还不强,说得直白一些,自己在寿州统治并不稳固,梅田郑三姓的抵触情绪尚未真正肃清,这都需要一个过程。 冒然发起战事,战事顺利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一旦陷入不利局面,寿州三姓还会这么安分守己么? 贪多嚼不烂,这句话大概也适合现在的淮右军吧,江烽不无自嘲的想道,但摆在面前的时机却又是如此难得,让江烽也是郁闷无比。 “九郎所言甚是有理啊,某也知道淮右军现在还存在诸多不足和问题,事实上某也知道给淮右军两三年的时间来慢慢沉淀积累,淮右军可以变得更有力,但九郎觉得某该放弃吴地内乱这一机遇么?某不相信九郎看不到这一机遇多淮右来说有多么重要,一旦错过也许就不复再有,而若是被别家所得,也许将来还会成为淮右的大患啊。” 江烽在王邈面前也不遮掩,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而且,当下的淮右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在壮大,但是如果我们的敌人发展壮大速度更快,那么也意味着我们在后腿,因为敌人一旦认为时机成熟,可以解决掉我们,他们不会因为我们还没有积累够准备好就放过我们啊。” 江烽话语里的危机感让王邈的也沉默了。 毫无疑问淮右军现在面临着两大敌人,蔡州和南阳,尤其是蔡州。 假如淮右停下脚步慢慢来积累消化,而蔡州如火如荼的攻略吞噬淮北,以蔡州自身的消化能力显然是远强于淮右的。 像颍亳之地若是落入蔡州手中,只怕很快就能让蔡州实力膨胀起来。 那时候蔡州会把刀锋指向哪里?只怕蔡州会觉得淮右更是大患,而当他们有这个实力解决淮右时,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甚至可能联合南阳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现在的淮右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尴尬之局。 图谋吴地,比如庐州濠州,可能会变成卡在喉咙上,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甚至被蔡州南阳在背后插一刀而败亡;可若是淮右停下脚步慢慢消化,一旦被蔡州这些喘过气来,经略了颍亳,只怕势力膨胀之后立即就要兵锋南指,直扑淮右了,那时候淮右能有实力抵挡得住蔡州兵锋么? 也许换一个人会说那都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谁又说得清楚一两年后会发生什么?兴许蔡州还有其他打算呢? 但这话王邈说不出口,他在蔡州呆了那么久,哪怕是不受信任,难以知晓太多,他也能感受到一些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东西。 王邈对蔡州隐藏的底蕴还是很了解的,而且蔡州已经在厉兵秣马准备攻略了,一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敷衍而过,兴许日后就真的是刀枪加身了。 见王邈沉默不语,江烽倒是很泰然,笑着道:“九郎,是不是觉得淮右现在面临的局面很棘手?甚至有点儿无解的感觉?” 不等王邈回答,江烽便径直道:“呵呵,某告诉你,事实上某从最早一接手固始军开始,就一直处于这种随时都会被吞噬覆灭的状态之下,但是某就是带着一帮兄弟这么闯过来了。” “袁氏的插手导致固始军的分裂,然后就是蚁贼围城,紧接着还没喘过气来,蔡州再犯,某也是连连遭袭,几度险些丧命。” “当南阳伐蔡时,某也是一样面临这种两难之局,不拉南阳的后腿,一旦南阳联手大梁把蔡州灭了,某的结局只能向南阳俯首臣称,所以某明知道蔡州日后会是淮右的最大敌人,但某还是得咬着牙去给南阳背后插一刀,让其功亏一篑,大败而回,南阳威胁解决了,可蔡州缓过气来也许就要对淮右举刀了。” “你看看,命运就是这般无奈,不救蔡州,南阳要吞了某,救了蔡州,蔡州缓过气来也要吞了某,为什么某就这么命苦?” “可再命苦,某还是带着一帮兄弟闯过来了,而且还闯出了三州之地,某就不信他们就没有敌人,他们就没有困难,就能一帆风顺的按照他们的意图来达到目的,世上没有这等好事!”原本苦笑着显得有些无奈的江烽语气骤然转折:“蔡州想吞并颍亳,做梦!某就势不能让其如愿以偿,大梁难道就对颍亳没有心思?哼哼,大梁刚收回了南陈州,损失不小,某就不信大梁那些被袁氏撵出了南陈州如丧家犬的大姓们现在就只满足于收回南陈州,如果能让他们觉得蔡州和淮北应当将颍亳之地交给他们作补偿呢?” 王邈双眼圆睁,下意识的握紧了胡椅的扶手,脑子迅速转动起来,思考着江烽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意思。 第九节 大礼 江烽这也是有要再度挑起大梁和蔡州之间的战争?不,显然不是,江烽这是要先下手为强,用颍亳二州来诱惑大梁对颍亳二州动手,这样就挤压了蔡州的发展空间,让蔡州不至于发展太快。 王邈心中暗赞,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还真不是等闲之辈,看来也是早就有对策了。 他也承认江烽刚才所言属实,无论怎样,淮右都将面临一个棘手的局面,无论选择哪条路走,都一样充满了巨大风险。 也正如江烽自己所说,这一年多时间来从固始到浍州再到淮右,他带领的这支军队这个势力,就一直是跌跌撞撞的这么在风雨雷电中闯出来的,而且还真就闯出了这样一个局面来。 沉吟了一下,王邈才缓缓道:“大人,大梁现在的情况也很复杂,恐怕要让他们随意对颍亳二州动手,也非易事。” 王邈的言外之意也很明确,现在的大梁已非几十年前的霸气十足的大梁了,若是被人打上门来,大梁倒是还能拿出几分气势来应战,但是主动出击的锐气已经无复有往日的劲头了。 而且大梁内部派系复杂,哪怕是有利益诱惑,牵扯到各派的利益,要做出出兵决定效率也很低,骤然让其对淮北开战,只怕也说易行难。 “嗯,九郎所担心的某也知晓,不过某在大梁呆过几天,也和大梁打过交道,让他们大举出兵攻略颍亳二州肯定不太容易,但是若是蔡州打起了颍州主意,大梁若是都还对亳州毫无表示,某觉得,恐怕大梁就真的该担心自己下一步还能不能守住自己地盘了。” 王邈眼睛一眯,“大人的意思是要让颍亳二州各为蔡、梁所取,进而相互牵制?” 颍亳二州唇齿相依,袁氏若真的对颍州动手,势必刺激大梁,若是淮北对蔡州吞并颍州都难以做出反应,大梁若是不吞下搁在嘴边的亳州就说不过去了,恐怕连梁王朱允都要被人戳背脊骨了。 “九郎,某还是那个观点,淮右从来难以在一帆风顺的环境下生存,总会面临这样那样的风险麻烦,所以某也不指望淮右能安安稳稳过日子,那么咱们就只能富贵险中求了,当然,你先前提到的那些问题某也明白,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最大限度的化解不利因素,最大限度最快速度充实我们自己的力量,以便于在未来的战事中能占据主动,能更游刃有余的有更多选择项,而这一切某需要九郎来帮某一把,九郎意下如何?” “大人抬爱,某躬逢其盛,敢不从命?”王邈再无半点犹豫,起身一礼,断然应道。 “好,某就请九郎就任防御守捉使府押衙一职,九郎与白陵好生策划一番,看看淮右军当下最急迫需要解决的问题,以备日后临敌。”江烽忍不住站起身来,拍了拍王邈的肩膀,“愿与君共享富贵!” 王邈也是有些激动的一拱手,“当竭尽所能,不负大人所托。” 江烽满意的点点头,“九郎,摆在我们面前的事情虽多,但咱们也要一件一件来做,轻重缓急,你作为押衙,也要有个掂量。” “大人,某现在就有一事,但迟疑不决,请大人斟酌。”王邈也不客气,马上就进入了角色。 “哦,说来听听。”江烽见王邈一脸郑重其事,也不敢怠慢。 “某前些日子去了河朔一行,目下河朔三镇局面非常混乱,尤其是卢龙,由于契丹人向南渗透,使得卢龙军的势力范围受到很大侵蚀,目下卢龙军北部诸州基本上都已经受契丹人节制,大批汉人向南逃亡,卢龙军内部也矛盾丛生,因为对契丹人态度不一致,部分卢龙军对现今卢龙节度使极为极为不满,但又受到压制。” 江烽一时间还没有听明白,但他知道王邈这么说,肯定有其道理。 “另外,某也专门回了一趟成德,张氏在成德目前也是举步维艰,受契丹势力南侵影响,大批汉人南下,对成德军诸州的影响也很大,某还有些儿时伙伴尚在成德军中,处境不佳,所以某也斗胆联络一些儿时旧友,他们有意脱离张氏,……,加上他们也能联络上部分卢龙骑军,所以某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可引这部骑军来投,对我们淮右军能够起到一个很好的补充作用,……,不过,……” 江烽大喜过望,没想到这王邈刚一上任就给自己送上这样一个大礼,本身自己就是对骑军力量的不足耿耿于怀,可以说之所以觉得与南阳或者蔡州野战没有把握,关键就在于没有一支像样的骑军。 要建立起一支合格的骑军还不仅仅是战马的问题,要把一个合格的步兵变成一个合格的骑兵实在太难了。 盖因会骑马与擅长骑马以及到能够骑马搏杀,这完全是几个层面,其中每一个台阶那都是需要几年的训练,远非步军成型那么简单。 而王邈提到的这帮卢龙军和成德军,中间就有相当数量的骑军,按照王邈所言,欲愿意南下投奔淮右的卢龙军和成德军数量有五六千人,其中骑军就占到一半以上,这对于淮右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不过王邈也很客观,直言不讳的说道这帮卢龙军和成德军也非善类,他们在河朔那边养成了骄横跋扈的脾性,如果真的来到淮右,是祸是福还很难说。 尤其是河朔三镇素有叛乱的习惯,若是接受了这帮“叛军”,在淮右他们觉得不合意,说不定哪天就会反叛,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所以接受不接受,需要考虑清楚利弊。 江烽当然也清楚河朔三镇那帮军队的德行,这么多年来河朔三镇军队的恶名在外,所以他们纵然想投大梁,大梁也不会接受,至于像临近的泰宁军、平卢军都根本不会接受这帮兵痞,所以在考虑这个问题时,王邈也很谨慎,专门提醒江烽务必要考虑清楚。 “九郎,你的担心我明白,不过区区几千人,来到我们淮右地盘上,纵然他们可能还有些桀骜骄横,但是我想他们南下时恐怕也应该考虑到很多问题,如果某连这点胸襟魄力都没有,那真的趁早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算了。”江烽顿了一顿,“更何况,我一直觉得一支军队总还是应当有点儿血性脾气,或许河朔军在这血性脾气方面没有用对方向,但是如果没有一点血性脾气的话,我估摸着河朔军也就没有几个人看得上了。” 王邈没想到江烽还会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琢磨了好一阵才道:“大人明鉴,既然大人如此看,那某就准备去推动此事了。” “尽管去,九郎可以代表某告知他们,来淮右,吃喝用度淮右不会亏待他们,但却必须要遵从淮右军的军纪规定,若是吃不消淮右军的军纪规定,趁早别来,免得日后人头落地却没有后悔药可吃。” ********************************************* 王邈就任防御守捉使押衙一职宣布后只在浍州呆了三天。 三天里,王邈将自己对淮右军目前现状做了一个评述,同时也专门就淮右军存在的那些薄弱环节洋洋洒洒数千言写了下来,交给了江烽和崔尚。 江烽和崔尚都对王邈的这篇评述认认真真的琢磨了一番。 不得不承认,将门出身同时又游历了多地的王邈兼具了武将和幕僚的水准,看待问题的角度和考虑问题的方式就和纯粹的谋士和纯粹的武将不一样。 很多问题他比武将看得远看得宽,比谋士看得细看得准,尤其是一些细节性的问题,比如后勤保障上的运输仓储,崔尚看得到,但是雕琢不了那么细,而杨堪他们知晓,却未必考虑得到那么周全,但王邈却能看到想到。 又比如军队如何与术法一道的配合结合问题,王邈同样要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观点看法,尤其是在野战中如何发挥术法一道的威力,也提出了不少精辟的建议,连杨堪和邓龟年都觉得极有见地,值得一试。 三日后,王邈启程前往河朔,但前往河朔的却并非只有王邈一人,与他同行的还有甘泉和另外一名出身河朔的术法师。 既然王邈都能想办法从卢龙和成德军招揽到骑军,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把范围放得更宽一些,对术法一道的人才,淮右更是不吝用更好的条件来吸引招揽。 前期事实上已经有不少来自河朔的术法师加入了浍州的道藏所,但是江烽觉得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浍州道藏所完全可以在扩大更多,河朔既然受到契丹的渗透,那么肯定会有很多术法人才不甘于为契丹人所困,选择更好的环境就是必然的,淮右正好可以承接这一机会。 江烽甚至还把心思放得更宽,设若河朔那边真的局面糜烂,哪怕是寻常百姓,淮右一样可以接纳,浍寿二州现在有的是荒地可供开垦,所以他也把这个意思交代给了王邈。 第十节 棘手 王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次河朔之行竟然被赋予了这么多的重要意义,但他也知道江烽已经部分接受了自己的意见,开始在有意识的做一些准备了。 当然,王邈也同样意识到自己也接受了江烽的一些观点。 淮右的确需要稳一稳,消化一下,积累一下,沉淀一下,让获得这三州膏腴之地和百万人口如何来转化为淮右军的军事实力。 但是周边形势一日三变,尤其是淮北和吴地的乱局又牵扯到淮右,到底参与不参与,参与程度深与浅,什么时候才更合适参与,都存在无数变数。 最初王邈已经认定以淮右现在的情况,绝不适合参与到吴地之乱中去,哪怕庐濠二州再是可口,那你也得要吞得下,眼下淮右显然没有这份胃口。 但江烽的话还是给了他王邈很大的触动,不是你在发展壮大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如果你的敌人对手比你发展更快,那么你一样会处于危险境地,而对于淮右来说,蔡州和南阳都是这样的敌人和对手。 蔡州目前的发展潜力显然是强于淮右的,而南阳一旦缓过气来,对淮右的态度会不会发生变化,甚至这两家会不会联起手来,都很难说,所以这种情形下江烽对外扩张的急迫心情,王邈也能够理解。 作为防御守捉使押衙,王邈有资格参与了解整个淮右军的总体构想,以及支撑淮右军的各方面,对于当下淮右所面临的困难和蕴藏的机遇王邈也能大致知晓。 在王邈看来,之前自己还是小觑了淮右的潜力,尤其是陈蔚和崔尚谈到了寿州窑发展规划和浍寿二州的粮仓规划之后,王邈对江烽的看法又复杂了几分。 一个不懂内政事务的统帅不会是一个高明的统帅,而一个不重视内政事务的统帅那就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也就是说,一个统帅哪怕你不懂内政事务,但你必须要重视内政事务,起码要安排自己的得力人手来抓好内政事务。 王邈一直觉得江烽如此年轻能爬上这个位置,除了武道上有超人的天赋外,对军事上也很有一套,加上机遇把握得好,所以才能有此造化。 但是当陈蔚、杜拓和王煌等人都明确告知从寿州窑的构想到打造浍寿二州粮仓的规划都是江烽主动提出来的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貌似怎么都不该有如此水平的防御守捉使大人。 或许这就是天降大任,或许就是天生贵种,除了这个解释,王邈想不出一个寒门庶族出身的小角色,怎么能有这般眼界野望,哪怕江烽对这些具体政务并不精通,但是他通晓,他明白其中分量,那就足够了。 在接下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押衙一职时,王邈还有些觉得自己有些冒险,但是在三日后启程前往河朔时,王邈心中已经笃定了许多,而且更是下定了决心要用一个漂亮的结果了来证明自己能够出任押衙一职绝非侥幸。 ******************************************* 对于江烽来说,王邈的投效带来的收获是巨大的,大得超乎他的预料。 在南阳的时候,他就知道王邈非一般的武将可比,虽然在武道水准上王邈比起杨堪甚至还略逊,但王邈冷静睿智心性坚定的特点让其颇有大将之风,在江烽看来,如果王邈能投入自己麾下,也许会成为另外一个杨堪。 但在这一次王邈和自己的对话中,江烽觉得自己还是小觑了对方。 王邈表现出来的思路眼界同样让江烽颇为惊叹,与杨堪相比,杨堪更纯粹一些,对军事方面的能力也许更强,但是王邈却有其自身优势,那就是看问题他更综合全面,更能通过单纯军事问题延伸到其他方面。 尤其是王邈能够通过分析淮右军当下面临形势与淮右军未来军事行动之间存在的矛盾来将了江烽一军,就不得不让江烽对其刮目相看。 相比之下,王邈能从河朔拉来一支骑军反而再其次了。 毕竟这样一支不是淮右军自身培养出来的骑军,固然拿来就能用,单纯的战力甚至强于同等数量的淮右骑军,但这支骑军却有很大弊病,甚至可能会变成一个变数,能不能将这支军队彻底融为己用,都还两说。 不过对于现在的淮右军来说,一支也许日后是麻烦的骑军,现在仍然意义重大,尤其是对震慑和对抗南阳和蔡州威胁,非常重要,所以江烽哪怕明知道这支军队到来可能会给淮右军带来一些隐患,那也得先接着。 王邈给江烽的建议也让江烽意识到淮右军面临的问题不少,而且极为棘手。 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底蕴太差,根基太浅,地盘扩大了,势力膨胀了,却难以消化和融合,说到底,就是缺能撑起这个场面的人手。 若只是一个浍州,倒也够用了,有陈蔚总览政务,有崔尚策划军务,再有杜拓王煌等人帮办,军队有杨堪、张挺、秦再道、张越、丁满、许子清等人,掌控一州,足矣,但骤然扩张至三州,顿时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甚至力不从心了。 哪怕光州退让,但却无法彻底撒手,否则日后你再想要接回手来,那又是一场伤筋动骨的震荡,所以明知道浍州长史若是让张璜来接手更合适,但江烽也不敢把张璜抽走,还得要靠这个老人来帮忙把光州牵住。 而寿州那边的情况就更复杂了,哪怕费尽心思让三姓勉强臣服,但是在自己给梅田两姓的承诺未曾兑现时,这两家始终不会尽全力来辅佐支持自己。 这一点,江烽知,梅田两姓也一样知,而如果过于放任郑氏在寿州扩张势力,有不符合江烽未来对寿州的规划,所以现在也是两难。 江烽也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非一朝一夕之功,既需要时间,也需要多策并举,但摆在自己面前的却又是时间不等人,这番矛盾,也的确愁煞人。 ********************************************** “二郎茶饭不思?”许宁手中针线一抖,针尖扎了一下手指,一粒血珠渗出来。 许静赶紧拿过一方白绢递给姐姐,“嗯,好像是那王九郎和二郎谈过话之后,二郎的心情就不是很好,是不是长吁短叹,前日来道藏所,他不要人陪,和我说话也是心不在焉,我就看他好像有心事。” 细细擦拭了血迹,许宁秀眉微蹙,目光望向窗外,“怕是寿州那边还有些让他挂心吧?也不知道这回拿下寿州究竟是祸是福。” “阿姐何出此言?”许静讶然,不解的问道:“寿州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这等好事如何还说祸福难料?” “嗯,有些情况你不知道。”许宁一时间也不好解释,但她知道当下江烽的烦恼,“寿州虽然拿下了,但却拖住了我们淮右军不少兵力,可偌大寿州看起来风光,但急切间却难以为我们淮右所用,这岂不是成了累赘?” “咦,二郎不是说有诸多构想,都是要通过寿州那边来实现么?”许静自然也知道诸如寿州窑和寿州水军等规划,江烽对这些极为重视,为何反而成了累赘? “可这些构想能在短时间内转化为二郎可用之物么?”许宁反问。 许静反应过来,“阿姐是说下半年形势会有变?” 许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沉声问道:“二郎和你说纳你入门的事情了么?” 许静脸顿时涨得通红,吭哧吭哧半晌,摇了摇头:“二郎提了一下,我没搭腔。” 许宁又好气又好笑,“小静,莫非你还想另嫁他人?若没有这个心思,你也老大不小,你的同龄人早就生儿育女了,早就该嫁人了。我和二郎说了,早日纳你和鞠蕖过门,二郎也需要早日有子嗣了。” 许宁直截了当的话语让许静有些难以接受,虽说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涉及到自家婚姻之事,还是让许静感到一阵惶恐,尤其是阿姐提到了子嗣一事,更是让她心慌意乱。 “小静,这一次阿姐禁足一年,其实就是一个例证,若是阿姐早嫁与二郎,并有子嗣,那么阿姐的那番言语便不算逾越,对你来说也一样,若是你有了二郎子嗣,那你去说这番言语便不算逾越,现在阿姐暂时无法嫁与二郎,只有你和鞠蕖先过门,而且你也应该清楚,二郎急需子嗣安稳人心,军中诸将,还有州内大姓,也都或明或暗提过此事,你不会不知晓吧?” 许宁的话让许静脸更是滚烫。 罗真早就和她说过,让她赶紧过门,说连邓龟年都在说若是二郎无子嗣,这淮右便始终缺一根定心针,大家的心思始终就会躁动不稳。 而对于淮右来说,早一日有子嗣,便早一日安稳人心,子嗣早一日成年,那领地内的人心便越发安稳。 第十一节 潜移默化 见许静一脸忸怩羞涩的模样,许宁也有些无奈,若非自己要这平妻身份,不得不要等到江烽娶正妻之后方能入门,许宁还真希望自己肚子争气能早日生下一个子嗣。 妻妾之间的差距让她无法放弃这个平妻身份,但长幼的区别一样也有不同,若是许静能早入江家门,替江烽生下一男半女,对巩固许静的地位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不过看许静这副模样怕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里边的差别,这也让许宁颇为无奈。 “小静,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郎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估计蕖娘也是在等着这件事情,阿姐现在不能出门,二郎这段时间也忙,你若是不好开口,那便去告知二郎,就说我有事要寻他一说,请他来我这里一趟。” 许宁的话让许静心境稍稍平缓了一些。 阿姐的话也没错,自己和鞠蕖的年龄早就过了婚嫁之龄,而且在二叔临去时也有嘱托,若是要等到二郎真的安闲下来,只怕这几年里都别想。 算来算去大概也就这一段时间恐怕二郎能留在浍州,如果错过这个时候,没准儿一两年里二郎都未必能一直留在浍州了。 红如苹果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向往之情,许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阿姐,我会找时间和二郎说。” “小静,别太拖,待会儿你就去和二郎说,请他来我这里,我也顺带把蕖娘的事情一并说了,也省得拖沓。”许宁俨然一副平妻的架势,语气却是异常平静。 虽然尚未过门,但是许宁还是觉得自己应当有这份自觉性,否则江烽身畔还真没有能帮他操持这方面事务的人。 像陈蔚和崔尚好像虽然都觉得江烽该考虑婚姻大事了,但是淮右处于目前的态势下,敌友之间的判断还真不好妄下决断,这联姻一事也就不好选择了。 许宁也想借这个机会和江烽再说一说事儿。 她有自己的考量。 主动提出禁足一年,应该是赢得了主动。 听说在淮右军内部都引起了不小震动,连崔尚和杨堪等人也都向二郎表示过虽然自己的行径有些不合规矩,但是事急从权也是可以接受的,认为自己禁足一年过于苛刻,请求二郎解除这个禁令。 不过许宁婉言谢绝了这个赦免。 事实上她觉得用这种方式来加深自己在江烽心目中的印象远胜于自己不禁足带来的好处,江烽不是那种容易打动的人,但自己公私分明的态度许宁相信可以为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加分。 许宁没有奢望能从江烽那里获得类似于话本小说中的爱情,对于她来说,那种东西过于虚幻而不切实际。 哪怕是许静和鞠蕖二女与江烽之间的感情,许静也不认为就是话本小说里所描述那样美好甜蜜的爱情,在她看来不过是某种好感或者相处日久萌生的一种亲近之情罢了。 对于许宁来说,她需要自己在江烽心目中有足够的分量,占据一角位置就满足了。 她觉得作为一个能让江烽看重的女人,自己更应当在感情之外的方面为江烽所看重,这才是她所要追求的。 江烽的烦恼许宁也大致知晓,有些问题她也无法为对方提供更好的解决之法,但是有些方面,许宁确有一些想法,只是她不知道江烽能否接受。 如果能成功的在江烽那里形成一个到自己院中来晤谈排解烦忧,甚至获得灵感启迪这种印象,那对于自己日后的地位强化无疑会有莫大的帮助。 所以她打算在这方面尝试一下,哪怕不能取得意想的效果,也没有什么损失。 ************************************************** 坐在书房中,江烽凝神沉思。 问题很多,但是似乎一切又在按照自己的思路想法走,可是效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这里边有时间太短的缘故,也有新的东西难以被世人接受推进的原因,还有大家都从未接触过还需要摸索前行的因素,更有诸多外在客观条件不成熟的限制,总而言之,江烽觉得从浍州陡然变成了光浍寿三州,自己就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浍州一州,自己运筹帷幄,胸有成竹,检地,易地,安抚,练兵,招募人才,似乎一切都游刃有余,的确几军建起来,浍州一州防务就不在话下了,但多了一个寿州,还有光州的问题也冒出来,顿时就感到左支右拙了。 并非将士不尽心,而是的确一口变成了大胖子消化不良了。 所以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俗语有理啊。 王邈他们走了,可以预想,一点河朔军真的能够南下归入淮右军中,还会带来许多问题,但淮右要想具备抗衡蔡州和南阳野战的能力,强化骑军是必走之路,而单靠秦再道这样一步一步练兵,跟不上淮右的节奏。 倒不是对秦再道的能力质疑,而是淮右军未来的步伐太快,而江淮一带本身就没有骑兵传统,秦再道在光州牙军中已经算是有数的骑将了,但是单单一将之力也难以让整个骑军改观。 两千匹夏州战马已经随着光州刺史和长史到位而送到,这让秦再道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骑兵迅速补足到了四个营,但人马补足,要让人马合一变成合格的骑兵,这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需要耗费巨大的心血和训练。 江烽两度前往骑军营寨察看,骑军都不在营中,全数拉出去训练去了。 骑军的训练主要在殷城,那里荒坡野地甚多,地形地势也较为复杂,尤其适合训练。 按照秦再道的观点,淮右骑兵不仅仅要适应平原地区的野战,更要学会在丘陵地区的突袭浪战,盖因淮水以南地区丘区和平原混杂地带占大部分,不像中原和河朔那么一马平川,需要因地制宜。 除开骑军外,五军步军的训练也在有条不紊的铺开。 江烽给出的训练方式很快就在步军和牙军训练中全面铺开了,对寿州一战中,步军诸军超强的野地行军能力让从杨堪、丁满到许子清、张越他们都意识到了这种训练方式带来的变革性改变。 在之前,哪怕是大梁步军中实力最强的龙骧军,日行百里这种情形不是没有,但是绝对无法持续两三日,这一点杨堪、丁满他们都心如明镜。 也就是说,哪怕是以最强悍的大梁龙骧军步军为例,这种急行军日行百里可以做到,但是在第二日第三日是绝对无法持续这种水准,但是这却在浍州军做到了。 而当时的浍州军第一军、第二军乃至第三军采取这种训练方式最长也不过一年时间,像第三军甚至只有区区几个月时间。 当然,并不是说野地行军能力超强就说明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就强了,这仅仅是一方面而已,但这一方面对于像步军这种移动能力较弱的军种来说却是极为关键的。 尤其是在江淮这一带骑军不占主流的地区,步军的行军水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战斗力水准的一个代表性标准,并不亚于野战和攻城战力标准。 江烽给这支军队带来的改变还不仅止于此。 像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像小队形抬木训练,武装泅渡,夜战实战训练,这都一度让杨堪他们难以接受,觉得这完全颠覆了之前他们在广胜军中的训练方式。 不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法则还是用到了这上边,杨堪他们采取分步骤和对比式训练来观察效果很快就折服了所有人,没有比较就没有效果,谁也无法否认看到的事实,所以虽然大训练量带来了很多其他因素的开支,但是对军队的战斗力提升却是显而易见的,这甚至也引起了军队本身的一些变革。 正如杨堪和丁满等人在与江烽探讨时所提到了的一样,像大梁军中最重视的从军指挥使、军都虞候、营指挥使、指挥副使,顶多到都头一级,这几个层面的武将军官的战斗力基本上就能决定一军的战斗力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准。 但江烽推行的新式训练方式却对这一标准造成了冲击,随着队列训练和以队、什为训练基本单位的方式推行,加上小股组队合练方式,使得以都头、副都头、队正、队副这种更为低层的基层军官作用就开始凸现出来了。 盖因队列训练对军队的军纪要求更高,长期训练下来,能够形成远胜于当下其他藩阀军队的军纪和协同能力。 而像负重抬木这种小队协同训练同样能强化这种小队配合,加上张挺来之后更是将白马寺方面的诸多组队配合攻击作为标准训练来强化训练,所以这使得都头以下的基层军官作用更为明显。 这也意味着在同等情形下,淮右军平均战力已经高于其他藩阀军队,但是摆在淮右军面前的却是在中高级武将军官,比如都头以上的诸如指挥使、副指挥使乃至军都虞侯和军都指挥使这一层面仍然略逊于对手。 第十二节 变化,积累 这既是淮右军的优势,也是淮右军的劣势。 优势是通过这种变革性的训练方式来实现了淮右军这种本身在中原江淮这片土地上还排不上号的军队质的飞跃,使得淮右军的整体素质得到极大提升。 尤其是像第一军这支又历经了蚁贼围城战和蔡州军来犯防御战两战洗礼的军队,已经具备了和这片土地上任何一支强军抗衡的实力,而第二军、第三军的成长速度一样惊人。 但劣势一样明显。 虽然淮右步军的平均实力提升很快,但是这种平均实力主要是体现在防御作战上。 由于在中高层武将军官上水准略逊一筹,使得淮右步军在野战中突破溃敌、攻城战中攻坚克难的点上能力就有所不足了。 特别是像后期大批军士都是从颍亳寿三州的流民中招募而来,基本上都没有武道根底,这种士卒通过训练遵章守纪整齐划一没的说,但是一旦面临强敌需要军官率先垂范锐身赴难时就比较棘手了。 举个简单例子,两军野战对阵,同样两个都或者两个营对阵,对方的营指挥使、副指挥使和都头这一级别的军官技高一筹,武道水准更强,双方冲锋对决,一方多名军官可以冲阵斩将,另一方军官素质略逊不敌,就不得不用更多的士卒组合来应对,可能就会造成这一方更大的损失,在正常情况下,胜负天平自然就会向军官水准更高的一方倾斜。 这也是目前淮右军战力提升最大的瓶颈。 之前江烽不遗余力的从大梁招募老卒和基层军官,但是一来数量本身有限,真正高水准的军官流失在大梁民间的也并不算多,二来随着淮右军军力的迅猛膨胀,从一军迅速扩张到五军,其对队正(队副)、都头(副都头)、指挥使(副指挥使)这一级别的军官需求量就更大。 而从最初的固始军到现在的淮右军通共也不过一年多时间的发展历程,这支军队自己培养出来的军官显然是难以满足的,哪怕有白马寺的援助,有大梁内部的挖角招募,也还有从河朔一带零散的投效,但都仍然难以满足如此大的需求。 这也是淮右军目前水准的真实反映,一个刚刚成型的藩阀,之前没有任何底蕴根基,其军队战斗力能达到目前这种状态已经殊为不易了。 不说大梁、大晋、吴国、南阳这些老牌藩阀,就像是泰宁、淮北、蔡州,哪一个没有二三十年的沉淀积累?就算是在很多人看来最为积弱的鄂黄,哪怕其在高端武将的战力上有所不足,但是其在中低层军官的战斗力积累还是相当厚实的,人家一样也是一二十年积累下来的,也不是淮右这种新冒出来的暴发户所能比的。 当然并不是说你的中基层军官积累厚实你的战斗力就一定很强,你打仗就一定能胜,限制战斗力发挥的因素还很多,高端武将战力、术法威能、士气、训练程度、后勤保障这些因素在战争中都有可能成为左右一场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对于现在的淮右军来说,巩固强项长处固然重要,但是关键还是需要弥补短板,在这一点上,江烽认为如果能够彻底让梅田郑三家死心塌地的追随自己,那么可以得到一些补充,但是仍然还不够。 王邈的河朔之行也许能带来一些收获,但是也不能期望值也不太能太高。 归根结底还是需要通过不断的激烈战争来为这些军官们提供一个在生死搏杀中砥砺提升自己的机会,唯有在生死存亡之际丢开一切束缚顾虑的搏杀才是最能提升自我的熔炉,这一点已经被无数事例所证明,当然其背后的蕴藏的另一半风险就是也许你就会身死当场。 相较于繁杂而琐碎的政务来说,军务方面还不是最让江烽烦心的。 毕竟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新式训练方式的效果,哪怕这仍然需要时间来积累磨合,但起码已经有了方向,至于说存在的短板,也只能通过不断的战争来填补。 但政务方面,就真的是让人焦头烂额手忙脚乱了,这方面人才的欠缺程度更远胜于军队。 浍州刺史府下辖的诸曹吏员尚未安排到位,寿州又纳入了囊中,吹气一样的膨胀带来的是更多的混乱。 防御守捉使府搭建在即,许多原本是浍州刺史府内的吏员又需要抽调到防御守捉使府中,连陈蔚、崔尚、杜拓和王煌等人的去处都要重新安排。 加上寿州方面人事调整也是势在必行之举,还有那霍丘、安丰诸县重建一样需要人事充实,可以说摆在江烽面前最大的困难还是缺人,缺能马上上手可用的熟手。 这段时间里在这方面或许带给江烽稍稍好一点心情的也就是许、鞠两家原来的一些旧吏也开始在鞠慎和许子清的招揽下,分别从申州、光州过来了。 这帮旧吏大多层级较低,多是在县乡一级,即便这样,对于江烽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了,总胜过那些毫无经验的新人,尤其是在基层的事务管理,若是没有经验,许多事请你不但做不好,而且只能做得更糟。 江烽深知,要想解决自己在这淮右之地的统治力问题,归根结底还是要从县乡一级着手,要牢牢抓住这一级的控制权,才能让自己的统治在这淮右之地慢慢稳固。 说直白一些,自己就是要和这些士绅大族们争夺控制权,只不过自己的夺权名正言顺,而且还要以一种既合作又争夺的方式来进行。 要让这些士绅大族们明白,自己在三州十县的统治既要依靠他们,但是也不会完全依靠他们,离了张屠户,一样不会吃带毛猪。 要解决这个问题,关键还在于用人上。 “大人,陈大人他们来了。” “请他们到厅中一坐,我马上过去。”亲卫的声音将江烽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许多问题已经迫在眉睫,需要想办法来予以解决,之前他就把有些问题提交给了陈蔚、杜拓和王煌他们,希望他们也能集思广益,考虑一下面对当下淮右的困局,该如何来群策群力予以解决。 防御守捉使府的架子江烽已经有了一个初步构想,但是要把这个架子充实起来,却是捉襟见肘。 按照目下防御守捉使府的架构,防御守捉副使可设可不设,现在淮右局面,肯定不可能设,也无人能胜任。 行军司马虽然是文职幕僚,但实际事务却是以军事为主,非崔尚莫属。 长史一职仍然由陈蔚来担任,杜拓和王煌二人,江烽有意让二人出任判官和掌书记,算是把自己的文职幕僚架构搭起来,但是这只是大架构,实际上这里边尚缺衙推、衙官、巡官、支使、孔目官、随军、参谋等诸多吏员,短时间内江烽也没有指望能一下子补齐。 厅堂中,陈蔚三人早已经到了,面色却各不相同。 陈蔚眉峰深锁,显然颇有心事;杜拓却是眉宇间精明之气溢于言表,顾盼神飞;王煌却是不紧不慢,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今日大人怕是有些主意了,才会招你我几人来,陈大人,那鞠、许二女之事怕是要请你提一提,恐怕是不宜再拖了,另外大人的婚姻一事,也要尽早考虑。”杜拓看了一眼陈蔚,还是没有忍住。 这件事情在杜拓看来其实早就应该敲定解决了。 纳妾不是娶妻,哪需要那么多讲究? 寻个吉日敲定,彩礼一封送上,便能很快办结,哪里还需要这般拖沓? 可这位长史大人似乎却畏首畏尾,不愿拂逆防御守捉使大人的意思,这让杜拓很是不满。 这已经不是防御守捉使大人一人的私事,甚至在某种环境下会影响大大局了,作为长史岂能因为担心触怒上官就不进言? 就像这一次寿州之战一样,许宁的建言便带来不少麻烦,无论如何来处理都有弊端,可若是防御守捉使大人早日能大婚,生下子嗣,便无此麻烦。 只是这婚姻一事杜拓也知道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正妻选择,尤为关键。 淮右当前形势微妙,关联多方,可以说正妻选择哪一方,几乎就决定了淮右会和哪一方结盟。 听闻防御守捉使大人与皇室瑾公主关系密切,若是能娶皇室公主当然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淮右历来与大梁关系走得很近,尤其是军中将领大多也来自大梁,倒需要好好斟酌这其中的利弊得失。 杜拓的意见陈蔚何尝不知?他一样也希望早日能将江烽婚姻敲定,但是他不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现在局面还处于混沌状态,瞬息万变,就像这吴地一样,在外人看来这是豪门藩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又有谁能料到也许一年半载之后便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呢? 若是能稳一稳,看一看,陈蔚更倾向于可多纳妾,生下子嗣,但未必要那么急迫的娶妻。 第十三节 务实,固基 在陈蔚看来,能娶皇室公主固然是一大好事,能赢得诸多助力,但是其弊病也是显而易见的。 就目前来说,淮右的头号敌人恐怕仍然会是蔡州,江烽若是娶了皇室公主,与大梁之间关系势必冷淡,大梁对淮右的猜忌不可避免,若是蔡州再与淮右一战,只怕大梁就要坐山观虎斗了。 淮右目前好不容易营造出一个良好的态势来,进可攻退可守,当下就是韬光养晦蓄养实力的最佳时候,委实不宜再去招蜂引蝶,引发不必要的纷争。 “邓大人,纳妾一事自然不必说,大人早已过了弱冠之年,理当娶妻纳妾,但娶妻确需慎重,毕竟这关乎我们淮右日后走向,但纳妾却无此影响,所以今日定要请大人将此事定下来。”陈蔚也表明自己态度。 “陈大人,大人与瑾公主情谊颇深,这等好事若是能成,有朝廷的支持,我们淮右的周边局面定然能大有改观,无论是蔡州还是南阳,若是想要不利于我们,恐怕都要考虑一番吧?” 杜拓不太认同陈蔚的意见,在他看来,越是局势不稳,越是应当早日将江烽的婚姻之事定下来,而瑾公主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淮右现在就是欠缺底蕴,而娶了李瑾,淮右底气都要足许多。 “再说了,若是大人能娶瑾公主,光州那边事务便能更入掌握,大人最是忧虑目下淮右无人才,有了这层关系,便可到关中延引招揽,亦可平衡当下局面。” 杜拓的话已然有些露骨了。 虽然杜拓是从大梁过来的,但是作为京兆杜氏的旁支,自幼便虽父母迁移到洛阳,其实杜拓已然和寒门庶族无异了。 在大梁苦苦打拼十余年,虽然胸中万般抱负,但是却也只能在政事堂下吏房帮闲,郁郁不得志,也正是因为此因,才会被常昆推荐到浍州来。 淮右的军队高层武将大梁系占了大半,而中基层武将所占比例亦是很高,已经有些声音出来认为淮右军中大梁系武将势力太大,应当要考虑平衡,杜拓虽然来自大梁,但他却深知为上者在诸多方面的忌讳。 虽然江烽对杨堪、张挺、丁满等人信任如故,但第二军交由许子清,张越破格提拔为第三军指挥使,骑军交由秦再道,这一次更是直接将王邈擢拔到防御守捉使府押衙一职上,已经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这也是他所主张赞同的,那就是无论是一个政权,还是一支军队,都不宜被某一方独大,尤其是在江烽本人本身就是寒门庶族出身,身后缺乏家族人脉底蕴,就更需要平衡此中关节。 淮右军中大梁系影响力过大,这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那么在三州政务这一块中,就是需要适当平衡了。 虽然自己来自大梁,但是杜拓知道江烽了解自己的根底,和大梁其实并无瓜葛,反倒是崔尚延引的多名官员倒是和大梁那边瓜葛更深。 比如王煌虽然是河东太原王氏支脉,但却在梁地扎根,其叔父王向便是大梁政事堂枢机房主事,另外一个叔父亦是滑州长史。 在他看来陈蔚既然出身浍州本土士族,那么肯定会支持自己这一意见,那就是军队既然已经被大梁系武将所占优,那么政务这一块就要尽可能的避免大梁系影响力过大了,以免太阿倒持,反而要生不测。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陈蔚对自己的态度并不热络,仍然保持着一定距离,杜拓觉得可能这也和陈蔚的出身有关。 他也知道当初江烽立足浍州时,像陈谭等本地士族对江烽态度也有些模糊,这大概也是现在陈蔚有意保持中立,避免给江烽造成不良印象。 不过杜拓相信自己的这番建议是符合江烽意图的,淮右这块地盘上大梁的烙印已经够深了,需要淡化和平衡,这一点他相信以陈蔚的眼光,不会看不到。 陈蔚当然能领会杜拓话语里的意思,实际上他也清楚江烽有此意图,同时这样也更有利于淮右的稳定,但是现在杜拓提出要以取李瑾来与朝廷绑在一起的做法却不太可取。 关中已经没落了,现在中原的王者是大梁,保持与大梁的良好关系才最重要,蔡州如果要对淮右动刀兵,绝不会因为你朝廷的反对就不动,但是蔡州却需要考虑大梁的态度。 哪怕江烽真的有意要娶李瑾,那也需要等到淮右局面稳定,具备了不依靠大梁就能单独与蔡州一拼之力,才敢说可以无视大梁的态度。 “杜大人,我以为以我们淮右与朝廷的关系,现在到关中招揽士人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大人也和我提起过,我们淮右目前最缺的并非什么独当一面的大吏,而更多的是县乡一级的吏员,由于蚁贼的肆虐蹂躏,导致诸县重建恢复的任务很重,这就需要对县乡实务精熟的吏员,这些人才是我们最需要的,而关中地窄人稠,州县一级吏员人浮于事,若是大人能不通过吏部,而是通过瑾公主私人渠道延揽一些士人吏员来我们淮右,我觉得恐怕更合适一些。” 陈蔚之言倒是中肯,杜拓听得也是心中微动,不得不承认这位从县令成长起来的角色还真是有些真材实料,对县乡实务了解颇深。 “陈大人,若但是靠这等方式恐怕也难以解决当下我们淮右的困局吧?”杜拓沉吟了一阵,“关中毕竟是关中,州县一级吏员要延揽至我们淮右来,怕是许多人都不情愿啊。” “总要试一试,能来几个算几个,当然,单靠这一手也肯定不够。” 陈蔚也知道现在三州十县的困局,只是这种情形下江烽一直要求宁缺毋滥,宁肯现在紧一点,也不愿意放任胥吏荼毒百姓,尤其是几个新建县份更是如此。 “陈大人,若是咱们采取异地交流的方式来呢?比如寿州那边梅田郑家出身的吏员放在寿州那边不太放心,但是我们是不是可以搁在光州那边,然后光州这边的交流到浍州,浍州这边的则交流到寿州,这样也能解决一些问题啊。”王煌也插上话来:“只是这种吏员交流,层级过低不适合,起码也需要县这一级,另外数量也不宜太大,以免影响本地治理。” “赞江说得有道理,交流能起到一些效果,但不宜太大。”江烽走了进来。 三人都起身躬身一礼:“大人。” “坐吧,就我们几个,不必拘礼了。”江烽吸了一口气,“这几日里我一直有些茶饭不思,睡不安枕,就是在琢磨着我们淮右怎么来打磨,原来只有一个浍州还不觉得,心里也还踏实,这寿州一加进来,加上光州也无法放手,顿时就觉得有点儿吃不消了,前日里交代给你们的事情,也就是想让你们畅所欲言,只要能解决我们淮右目前所处困境的,都只管提出来,成与不成,我们再斟酌,可有方略了?” “大人,我们这几日里也琢磨商量了一番,也有些一些想法,但是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不足,但出于淮右现今的情形下,纵是有些弊病,但也聊胜于无。”陈蔚拱手道。 “嗯,那你们就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抖落出来吧。”见几人都有些凝重,江烽笑了起来,“只要有路子,我们就不怕趟,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陈蔚也不客气,把三人这几日里商量的方略一一道出。 其实也无外乎就那么几条。 一是对外延揽,目标首选就是关中,另外也可以考虑在淮北甄选,盖因淮北现在局面糜烂,不少寻常吏员也是四处逃生,若是能引得一二来,也算略有补充,当然这还需要甄选考察。 二是对内举荐选拔,重点还是本周县的士族,也涵盖小有名望的寒门庶族子弟和曾经担任过吏员的士子。 三是培养,这也是江烽提出来的大框架,陈蔚三人认真琢磨出来的,主要在三州的文人士子中来选拔培养。 这些士子大多未曾担任过吏员,纵然知书识字,但是却是半点实务经验皆无,根本无法承担实务。 三人之意是在浍州设立一个培训学堂,延请各州因为年老而致仕的老吏,专门来负责教授这些士子各曹司的实务,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按照一月、三月、半年三州培训方式来进行培训。 然后在给予一段时间由这些致仕老吏带着这些“学员”选择几个事务较多的县份来进行“实习”,通过“实习”来检验这些士子学习成果,并根据他们的“实习”实绩来确定日后分配的岗位。 在陈蔚等人看来,若是能把原来光州和寿州的老吏聘请回来,甚至还可以在长安和汴梁聘请部分老吏,不必要层次太高,就是要直接接触州县各曹司实务者,请他们来教授实务,并要把日常工作中所要遇到的各种问题事端都要一一教授会,避免水土不服。 第十四节 蓄力 最后一点是江烽最看重的。 浍州和寿州的情况与其他州县略有不同,尤其是原来老寿州五县中,除了寿春城内外,其他四县和寿春城外乡村,都基本上系统性的被蚁贼所摧毁,整个原来的乡村士绅体系都不复存在了。 这对于强化自己在这一区域的统治大有裨益。 这几县原本人口都被涤荡一空,现在基本上都是通过招募流民来实现回填充实。 这些流民大多来自颍亳蔡三州各县,而且在江烽刻意要求下,诸县分配的流民也基本上是被有意打乱原有的宗籍,避免在短期内形成大的宗族势力。 但是缺乏宗族势力这一要素也会使得乡村事务自身管治能力遭到削弱,这也是江烽为什么极力要求要在县乡一级的吏员上配齐配足,以便能推动浍寿二州诸县从水利、道路建设来推进粮仓基地的建成。 对于陈蔚三人提出的解决吏员不足问题的策略江烽还是比较满意的,三条腿走路,第一二条都有弊端,只能说略有小补,第三条是最合适的,但却耗时太长,而且也会对整个体制带来触动。 不过江烽也明白自己必须这么做,而且现在浍寿二州的情况也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如果能够在浍寿二州探索出这样一个机制来,那么日后随着淮右势力的扩张,这种由淮右培养出来的吏员人才便可输送到其他地方,来为自己赢得控制力。 “我大略知晓了,这三条路咱们都得尝试着走,没办法,现在咱们手里能用的人太少。”江烽最后来一锤定音。 “第一条,咱们要不择地区,关中固然要招揽,大梁内部一样有不少不得志的吏员,河朔、淮北、鄂黄,乃至吴地,都可以考虑,当然在招揽延揽上,我们也可以在方式上多一些,比如鼓励咱们现有吏员中推荐举荐,也欢迎他们邀请,只要愿意来咱们这边的,都可以发放一笔路费,哪怕最后不符合咱们这边的条件,或者对咱们这边不满意,也可以交为朋友,来日方长嘛。” 江烽考虑得更远一些。 这些来自各地的吏员若是能为己所用,当然好,但也需要防范被对手派来的细作暗子。 另外这些吏员来淮右,也能成为淮右日后了解其他地区的一个触手,他们来了这边也一样要和他们原来所在地方的亲朋故旧联系,这样也可以源源不断的为己方提供各类情报信息,可谓一举多得。 这些吏员受人推荐举荐而来,也会自然而然形成自己的派系,不过这也是无可避免的,江烽也知道在这个门阀世家垄断上层建筑的时代,自己只能想办法限制这种弊端,而无法根除。 “第二条,也需要重视,咱们淮右三州十县,百万人口,读书人说来也不少,士绅中人才固然占去大半,但是寒门庶族中奋发向上者亦是不少,要鼓励州县举荐选拔,量才使用,这对于当下我们尤为重要。” 这一点也是江烽提醒三人,不拘一格降人才,管他士绅还是寒门,只要愿意效忠效力且有本事的,就用,大本事大用,小本事小用。 “至于第三条,乃是今日我们商议的重中之重,归根到底,我们还是要培养属于我们自己的人,外边延揽也好,举荐招募也好,拿来者一来未必和我们心意,二来他们的想法也未必能和我们一致,尚需磨合考较,有诸多不便,而若是我们自家培养出来者,便是和我们一条心,所以这才是根本。” 三人齐齐点头应是,他们也都意识到了江烽的意图,这显然是要自成格局了。 州县吏员说来是最基层的角色,但是恰恰是这些角色支撑起一个地方的政权,根基不牢,地动山摇,江烽选择的就是要从一开始就要把根基打牢。 “季伟,这桩事情我便交与你来全权处理,你们二人协助,全力以赴,我提几个要求,第一,抓紧时间,要在立冬前后办起来;第二,要形式多样,这培训授受,不拘一格,可以多种形式,一月制,三月制,半年制,一年制,均要办起来,不但要多请各色吏员,务必让这些未尝接触过的士子们熟知寻常实务,而且亦要让其知晓寻常胥吏们在下边耍弄的各种手段伎俩,以免日后他们下去被人糊弄尚不知;第三,要分好层级,循序渐进,我的想法是,这个时政培训学堂日后怕是要长久的办下去,除了我们现在这些新手们需要培训授受,日后从基层吏员中亦可选拔表现优异者擢拔,但也要经历这种培训方可提拔,……” 季伟是陈蔚的字,江烽寻常不这样称呼,但这样称呼就意味着决心已定。 江烽唠唠叨叨把前世中的官员培训考核提拔机制一一道来,虽然在这个时代中也有考核擢拔机制,但是这种单纯实务性的培训却是没有的,江烽专门提到了这一点,而且也明确表示这应该是从政吏员的一个交流学习机会,优秀的经验,失败的教训,以点到面的试点推广,都应该可以通过这种培训机制来实现,这让三人的耳目一新,为之侧目。 尤其是江烽提到的要求各级吏员来讲授州县乡下边那些胥吏猾吏们在日常庶务中各种烂污手段手法,并要他们通过考试来测评培训者识别鉴别的能力,更是让三人脑洞大开。 这恐怕是让一般新人向熟练吏员进化的最佳手段了,只要能把这等烂污手段搞明白,那也就意味着下边事务你都能基本过关了。 种种新颖的想法提议让陈蔚三人都是叹为观止,他们也想不明白这位主公怎么会有这般奇思妙想,你在武道上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也就罢了,怎么连这等做官的手段也是如此熟稔,这还不要不要人活了? 不过既然江烽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上边做文章,三人也认可这种方式大概是淮右要尽快打开局面的必要手段,所以也都遵令表示会尽心把这件事情做好。 然后三人这才谈及江烽的娶妻纳妾一事。 这也是大事。 江烽也深知这个时代的官吏们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随着安史之乱和黄巢之乱后的繁镇割据群雄并起,各地士绅大族们以及由他们子弟们为主构成的官吏们对李唐皇室的忠诚度已然下降到了一个非常低的程度,而能够带给他们安全和实利的藩阀日渐成为他们效忠对象。 当然李唐皇室仍然拥有正朔之利,只不过当实力达到一定层面上之后,李唐朝廷便无力影响了,最明显的范例就是大梁,朱温灭唐,虽然李唐随即在关中重起,但这等犹如被狗血污染的圣器便失去了那层耀眼的光环,始终给人缺乏点儿神圣威严了。 这个时候各方藩阀便成为了士绅们效忠的对象,只不过这种忠诚度却要因人而异。 实力越强,忠诚度自然越高;历史越长,忠诚度越高;藩阀主君人格魅力越大,忠诚度越高;同样和李唐保持更为密切的关系,也能获得一些忠诚度加成。 除开这些因素外,藩阀主君是否有稳定的后嗣也是一个不可忽略的要素。 从黄巢之乱后各方藩阀割据的形势逐渐成型已然有五十年,其中长者已历三代,短者亦有两代,在天下士绅们看来这种格局类似于春秋战国,也许会延续数百年。 大梁就像那孤独而受各方敌视的秦国,而大晋更像那强横一时的赵国,南阳更像是幅员辽阔的楚国,吴越均在,还有时家、泰宁军、河朔三镇更像是燕、宋、韩、魏、代诸国。 不断有老旧藩阀倒下,比如申州鞠家和光州时家,亦有新的藩阀崛起,比如蔡州袁氏和当下的淮右江氏。 其中表现最为糟糕的就是河朔三镇,无尽的叛乱,残酷的血洗,总在不断上演,在很多人看来,这其实就是藩阀主君的后嗣问题,要么没有后嗣,要么后嗣暗弱愚笨,缺乏合格的继承人,最后重臣大将取而代之,进而导致其他人不服乱战,最终演变成一场场政变屠杀。 从这个角度来说,只要是希望淮右江氏政权能够稳固长存者,自然都希望江烽能早日有后嗣,而且以江烽的现状,起码也还能征战一二十年,待到江烽年龄渐大,现在若是有后嗣,到那时候也成长成人,多几个后嗣也更有利于优中选贤,有利于统治。 江烽也能理解这些下属们的想法,事实上学历史的他也很清楚在这个时代后嗣多而强,其实也是一种实力,若是自己日后有上三五个像袁无为、袁无畏这样的子嗣,自然会被人更看好。 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反应,吴地君臣相疑即将反目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而且淮北方面的蚁贼也开始在有意识的集中,很显然他们在吴地亦有暗线,也就是说兴许两三个月内吴地就会迎来一场剧变,那时候淮右只怕也不得安宁,所以江烽也有意早一点把这桩事情解决,以便专注于吴地内乱。 第十五节 后患,剪除 对江烽来说,繁琐的政务的确是让人所不喜的,但他也清楚作为淮右的掌舵人,他又不得不花心思来考虑琢磨。 那种动辄将政务委托给下属来处理在他看来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最起码在目前是如此。 淮右草创,正是确定方向确立体制的时候,要让下边的部属们明白淮右将来会是什么样,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格局机制来运行,同时还要让淮右能够有别于其他地方,展示出其优势所在。 王邈的建议已经给了他一个提醒,淮右并非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令人乐观,淮右也还有太多短板缺陷需要弥补,否则在未来就会不断暴露出问题来,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候出大状况。 所以他才煞费苦心的和自己麾下的这几位重要文臣磋商,以期找出应对之策来。 现在基本路径确定,就该是落实了,这是陈蔚、杜拓和王煌他们的事情,他只需要督促和看到结果就行了。 回到内院,江烽也感到些许疲倦,并非身体,而是心累。 一方诸侯,藩阀之主,没那么容易,看别人风光无限,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才明白这里边方方面面的苦衷难处。 背后传来一抹香气,嗯,西域传过来的香料,浓郁中带着几许魅惑,也只有在内院里才有。 “二郎,如果太累心,不如找个时间自我放松一下,比如秋游。”饱满的胸脯被男人的后脑挤压着,若是寻常,鞠蕖早已经含羞推开了,但是今日看见郎君的满脸疲惫,鞠蕖也有些心疼。 “唔,蕖娘想去哪里?”江烽笑了笑,感觉到脑后的那份坚挺饱满,心中也浮起一抹旖念。 先前陈蔚他们都异口同声说自己该纳妾了,蕖娘和小静的确年龄也都不小了,是该考虑了,而这件事情也交给了王煌来负责筹备。 他不想太过草率,虽然只是纳妾,但是作为一个跨越时空者,无论是鞠蕖还是许静,在他心目中也都是自己的女人,他觉得自己理应隆重一些才对得起她们对自己的一番情意。 “本来在寿州,就想去东台湖一游,可惜呆了一个月也没时间,若是有机会,我把小静也叫上,一块儿去东台湖,还有那八公山上一游。” 鞠蕖和许静的感情与日俱增,两个人虽然性格不一样,但是却很能说到一块儿,这份和谐让江烽都觉得惊讶。 去寿州? 回浍州这么久,但几乎每隔一天江烽就要听取寿州那边传递过来的驿报,随时掌握寿州那边情况。 总的来说寿州还是比较平静的,而且张万山也成功的在寿州打开了局面,尤其是成功的把梅田郑三家那边原来的情报体系接收了过来。 虽然未必完整,还有一个过程,但是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头,意味着梅田郑三家已经意识到寿州不太可能脱离淮右的掌握了,开始接受了这个现实,并进入合作阶段了。 想到管家人也已经陆续回到了寿州,筹建寿州窑这边的事宜江烽交给了郑居,现在似乎也该去看一看了,江烽点了点头。 “小静也要去?”江烽随口问道。 “她刚走,来坐了一会儿,对了,她还说,许宁想要见见你。”鞠蕖对许宁没太多好感,在她看来这个心机太多的女人实在让人不太放心。 “哦,我知道了。”江烽能感受到鞠蕖的不悦,不过桥归桥路归路,许宁和他之间的关系与他和鞠蕖之间不一样,他有他的考虑,许宁在某些方面的确能给他提供一些不一样的思路,这很重要。 “蕖娘,那你和小静商量一下,争取就这几天吧,我们去寿州。” ************************************************ 脸色有些阴沉在站在窗边,静静的注视着窗外,他没想到这一趟来浍州竟然会碰壁。 原本以为江烽在寿州,没想到自己刚进寿州,江烽却又回浍州了,追到浍州,才发现现在的浍州已经和原来的固始有些不一样了。 督院街是警戒程度超过了袁无敌的想象,街头巷尾均有甲士守卫不说,这一圈都有高墙隔离开来,而且还有哨塔,很显然江烽这个家伙是被吓破了胆,对自己的安全达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袁无敌亲自去踩过点,虽然没有靠近,但哨塔上两名岗哨视野极为开阔,手持的强弩也显然是术法强弩,虽然袁无敌觉得对自己的威胁性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若是集中攒射,恐怕也还是有些影响。 更让袁无敌感到头疼的是整个淮右军高级军官都居住在督院街,密封的高墙内外毫无疑问有术法陷阱和术法器具埋伏。 从一靠近高墙,袁无敌就能感受到术法气息,就连围墙上的爬山虎估计也应该是术法植物,绝非一般的藤蔓植物。 试探了几次,袁无敌觉得都没有太大把握,直接冲进去当然没问题,但是达不到目的就毫无意义了,他不是莽夫。 浍州城里的细作力量还是太弱了一点,始终找不到江烽出行的规律,江烽这个家伙吃住都在督院街内,除非有内线,否则你难以掌握其出门规律。 更让袁无敌感到烦躁的是江烽似乎武道又有突破,虽然因为只有那一次远远的骑行而过没有来得及靠得太近,但模糊的气机感应让他意识到对方起码应该是太息期了,这让袁无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从袁无畏口中得知这个家伙名字时,不过是一个连天境都未踏入的角色,怎么就能在一年多时间里连续突破?就算是他在天境之前获得突破,那也就罢了,但进入天境之后这家伙似乎也是一日千里,静息、养息一掠而过,现在居然有有太息期之上的水准。 这么下去,岂不是意味着一两年后没准儿这家伙就已经是小天位高手了? 袁无敌越想越觉得这个家伙是个祸患,若是不早日除掉,日后怕就更是难制了。 原本在浍州他觉得机会不多,都有些扫兴,打算放弃这次行动机会,自己按照自己的路径去西南牂牁蛮那边探险求突破,但在觉察到江烽的变化之后,袁无敌觉得自己恐怕需要改变一下计划了。 他不能坐视这个家伙越来越强大,那只会对蔡州的威胁越来越大,袁无敌也不认为这种刺杀行径有什么不妥。 既然是敌人,那么解决对方就要不择手段,战场上打败杀死对方固然好,但剑走偏锋解决敌人一样是好事,否则也不会有博浪一击震惊天下了。 只是在这浍州城里蛰伏藏匿已经十来日了,却是半点机会也找不到,那江烽甚至可以整日不出督院街,偶尔出来也是一闪即逝,根本把握不了机会,况且在城中自己这大将军戈过于显眼,只要一拿出来总会招人眼目,所以也是相当不便,很容易被人觉察。 袁无敌觉得自己这一趟若是完成不了刺杀江烽的任务,倒是需要向三哥提醒一下了,要在浍州加强细作力量,日后这淮右定会成为蔡州大患,情报收集工作要尽早加强,避免闭目塞聪,酿成大祸。 脚步声传来,袁无敌转过头来,“怎样?” “大人,江烽行迹诡秘,毫无规律,有时候几日不出,有时候又是骤出骤回,很难把握住,而且随行基本上都是四名以上的亲卫,基本上都配备有术法强弩和术法武器,一旦遭遇情况,这些人机会用术法强弩和术法武器来助阵,极为棘手。”来的是蔡州安排在浍州这边的细作首领,算是在浍州这边对情况十分熟悉了,而且也刻意交好黄家,所以很多时候也能得悉一些消息。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有没有确切消息,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十二日了!”袁无敌控制着自己情绪,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若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知晓江烽行踪,那就真的让人起疑了。 感受到了袁无敌的怒气,来人也苦笑着摇摇头:“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 袁无敌一阵心火乱窜,正待发作,对方又道:“不过我们从另外一个渠道得到消息,说江烽可能会在近期前往寿州,听说寿州那边要重建寿州窑,江烽本人很重视,所以专程参加。” “当真?具体时间呢?”袁无敌大喜,这也就意味着江烽要出城,那就对袁无敌太好了,出城之后自己这柄霸王戈方能不受任何制约的恣意施展。 “大人,应该就在最近三五日里,给我这个消息的是浍州刺史府的人,他应该知晓一些情况,应当不假。”见袁无敌喜色外露,细作首领也松了一口气,这位爷蛰伏在这里也给了他们极大压力,本身江烽行踪就不是他们收集重点,但这位来了之后大马金刀要求提供这方面情报,之前并没有这方面的准备,所以才这么艰难。 “很好,三五日我还是等得起。”袁无敌已经下了决心,“其他你们不必管,只需要替我摸清他什么时候出门,多少人。” 第十六节 同谋 同一日。 刘浔来浍州也有一段时间了,他是奉刘翰之命来浍州的。 南阳在浍州这边也早就有细作,还在浍州只是固始时,南阳就已经有这方面的准备了。 不出所料,固始——浍州的发展速度还是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尤其是在争夺光州这一役里,硬生生的迫使了南阳出局。 现在江烽更是来了一个金蝉脱壳,活生生把光州交给了朝廷,这也是给南阳出了一个大难题。 现在的光州就像一块骨头一样梗在南阳东进的道路上,让进退维谷。 朝廷为此专门还和南阳打过招呼,明示了朝廷对光州的管辖权,江烽这小子耍得一手好手段,把朝廷这块挡箭牌玩得够顺溜,可关中那边还乐意上这条船。 想到这里刘浔就有些忍不住撇嘴,但是却也不得不佩服江烽这小子够奸猾,这块挡箭牌用得恰到好处,两位主公都不得不承认现在还不是动光州的好时机,他们还得要顾及朝廷的反应。 但不动光州,并不意味着对江烽的行径就充耳不闻了。 所以刘浔才化妆来了浍州。 之前刘浔未曾来过浍州,毕竟这原来只是光州下辖一个县而已,并没有太多特别之处,现在骤然升格为淮右的核心,局面也为之一变。 按照派驻在这边的人员介绍,浍州这一年多变化太大,城区范围猛然扩大了近两倍,许多原本从光州逃出来的士绅富商们本来是打算要回光州的,但现在似乎也都改变了主意,留在了浍州。 而颍亳寿蔡四州因为蚁贼之乱蜂拥而来的流民也云集于此,几番迁移之后,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留在了浍州,这让浍州顿时就繁荣了起来。 虽说浍州与南阳相比还相差甚远,但是刘浔本来就是搞情报的,对很多方面的了解都极为细致深刻,他能够从当下浍州蓬勃昂扬的生机看出许多端倪来。 人口的汇聚,各行各业的兴盛,尤其是浍州街市上不断新开张的铺子,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对于一个地方,人口是最重要的,蚁贼在中原造成的大乱,制造出百万流民,在很多人眼中流民是祸害,但是在有些人眼中流民却是财富,很显然浍州秉承了后者,成为了流民的最主要接收地。 从街上乱七八糟的口音刘浔就能辨别一二来,不少都是来自淮水以北的颍亳蔡三州。 这些人虽然穿着依然褴褛,但是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和眼中的神色就能看出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对于南阳来说,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这说明江烽这个家伙正在稳步收拢人心,而且大有所获。 不排除淮北和蔡州也在这些流民中安插有细作,但那又有多大意义呢?民心所向,不是小手段能够改变的,这一点本身就是搞情报出身的刘浔深知。 这是一个大祸患,虽然之前刘浔对刘翰强令自己来浍州安排有些反感,但是现在他已经完全转变了观念,全副身心的来为此谋划了。 他现在也完全认同刘翰的观点,对江烽的铲除,宜早不宜迟,虽然刘翰的本意并非是觉得江烽对南阳有多大威胁,而江烽和瑾公主的密切关系威胁到了刘翰公子的一些想法。 江烽势力的迅速膨胀也给其自身带来了很多漏洞,以南阳的资源,要想插足淮右并非难事,所以很快就能渗入到浍州乃至淮右内部。 “大人,有消息回来了。”门一响,部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刘浔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哦?” 这么多天,刘浔甚至亲自守候了几次,江烽的行迹不定,去的最多的便是道藏所,其他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督院街内。 当然,亦有去较场的时候,但那基本上没有价值,随身的护卫兵力都超过百人,在校场上,这等情形,哪怕是小天位高手去都未必能讨好。 而去道藏所却又要面临一干随行的术法师可能带来的威胁,江烽对术法一道的看重甚至超过了南阳,从他其他事务都可以放在一边,唯独将道藏所的打造扩张放在首位就能看出一斑,这让刘浔也很是心焦。 淮右在高端武力上仍然逊色南阳很多,从他们尚无一人天位高手就能看出来。 但是根据情报显示,江烽、杨堪、张挺三人都已经在太息期水准上下了,而像丁满、郭岳、秦再道、张越等人也都已经从养息期到静息期阶段,而且攀升的速度很快,这也让刘浔非常吃惊。 也就是说以江烽、杨堪、张挺三人的年龄,三五年内都有冲击小天位的实力。 这也充分说明淮右的实力膨胀得相当迅猛,同时还有一大批天境前一两个境界的高手,这也意味着淮右已经形成了一个梯次层面的武将群体。 随着淮右地盘的扩大,手中掌握的资源不断丰富,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渠道提升自己实力的机会也会多很多,这将会对周围的对手们产生相当大的影响,其中南阳恐怕就要首当其冲。 这还不是刘浔最为担心的,毕竟高端武力这一块,无论淮右膨胀怎么快,都还无法和南阳抗衡,但是术法这一门就不一样了。 南阳算是中原地区对术法一道最为重视的了,刘浔很清楚,尤其是玄公对术法一道极为看重,相比之下同公又要次之,但整个南阳要和吴越荆襄相比,又明显不足了。 而刘浔觉得哪怕是最看重术法一道的吴越,只怕都无法和淮右相比,看看那浍州道藏所的建筑规模,南阳简直难忘其项背。 虽然说不是道藏所建筑群落规模大就能说明术法水准高,但这足以说明江烽愿意在这上边的投入之大。 一份投入一份产出,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如此高的待遇,再能提供充分的条件来摸索试验,像大梁河朔青密淮北这些不太受重视的术法人才自然趋之若鹜。 难怪说玄公一直怀疑汶港栅那一战是江烽用水性术法制造了混乱,才导致南阳北伐失败,现在看来很有可能。 淮右在术法一道上实力的迅速攀升其直接结果就是其术法器具、术法器械和术法武器水准急速提高,这也意味着日后哪怕他们在高端武道实力上还有不足,但是却能够通过术法器具和术法武器来弥补了。 像江烽这等太息期以上的武道高手,若是能有一两样搭配得宜的术法器具和术法武器在身,哪怕是遭遇小天位高手一样可以得以脱逃,甚至还能给对方造成威胁,这也是刘浔觉得对江烽的刺杀越早越好的原因之一。 “有什么情况?” “根据消息,江烽可能会近期要赴寿州一行,目前他的亲卫队已经在准备了,防御守捉使府中也得到了消息。” 刘浔眼中一亮。 这是一个机会。 在浍州城中要刺杀江烽给的难度太大了,这家伙据说是被多次刺杀吓破了胆,所以在督院街住所那边的防范异常严密,尤其是大量术法陷阱和术法器具安置在了他的居所周围。 对内里情况不熟悉的,就算是混进去都一样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强闯,只怕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就能把所有人都给惊动。 所以要想在督院街那边实施刺杀基本上不可行,这也是刘浔几番考察之后得出的结论,这也获得了刘鞅的认可。 若是在城内一样存在很多问题,一是江烽出行规律不定,难以守候;二是城内距离驻军和亲卫队所在都太近,一旦刺杀,不管得手与否,要想逃脱都不易。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江烽出城之后刺杀,但江烽从寿州归来之后就没有出门,所以这也让这边等得有些心烦意乱,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确定了?” “应该没错,两方面都印证了,只是具体时间还要再探。” “好,只要三五天内,都不是问题,这一点我们还是能跟上,你先下去,继续打探。”挥手示意下属下去,刘浔迅速来到后院,“三公子。” “浔叔?”房内传来声音。 “嗯,三公子,有机会了,江烽近期要去寿州,估计不会有大部队随行,可以择机一试。” “哦?”门打开来,微微有些醺醺醉意的男子眼睛陡然明亮起来,“当真?” “嗯。”刘浔一行礼,“现在我们恐怕需要出城沿线寻找布置合适的伏击点,所以还请……” “好,今晚就出门,不要惊动其他人,就把云空他们几个带上,看看最适合布设术法陷阱的地方,也还要考虑备用方案。”醺醺之意在对方一运气之后陡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兴奋昂扬之意,“熬了这么久,再没机会我都打算强闯督院街试一试了,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 刘浔苦笑,为了把这位峥嵘初露的三公子劝住,他也费了不少口舌,也幸亏这位三公子还只有太息期的水准,否则真有固息期的实力,恐怕这家伙就真的要去冒险一试了。 第十七节 神物 江烽还真没想到自己已经如此招人忌惮了,他之所以这般强化在督院街这边的防范,其实也还是拜那一日袁无畏拂晓刺杀所赐。 想想袁无畏单枪匹马杀入,险些就把当时自己和秦再道、张越三人给当场灭杀,这固然与自己三人当时水准太低有很大关系,但是袁无畏当初也不过就是一个养息期高手而已。 现在随着淮右势力的膨胀,如果真的某一方敌对势力意图要通过刺杀方式来虚弱己方实力的话,当然就不可能再是养息期高手这个层面了,起码也会是太息期以上,甚至不排除小天位高手这个级别。 所以江烽要求在督院街的防范体系设计完全是按照应对小天位高手的预警水准来的,当然,这种预警和防范主要是通过术法器具和术法陷阱来完成。 如果真的是小天位高手,这种术法器具和术法陷阱更多的还是只能起到预警和阻延的作用,真正的对决还得要靠自身实力。 不过真的到那一步,江烽倒也不惧于一两个小天位高手敢这么猖狂的闯入进来,他会让对方明白,武道和术法的结合在特定环境下一样可以把那些不可一世的小天位高手打入地狱。 预定在十月下旬纳鞠蕖和许静二女过门这一件事情已经挑开了。 鞠蕖和许静二女自然兴奋、喜悦夹杂羞涩,内心却也是期盼无比,两女年龄都不小了,在这个时代过了十四岁就需要考虑婚姻,二九年华实际上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所以能得偿所愿对二女是算是一个慰藉。 去寿州一行也算是婚前最后一次培养感情的机会,鞠蕖自然不必说,许静也难得的从忙碌中抽身。 拿江烽的话来说,算是提前度蜜月了,真要纳二女入门之后,紧接着就是年边,而如果不出意外的外,吴地内乱就会爆发,而淮北蚁贼也会大举渡河,南下入侵吴地。 江烽也清楚自己现在一举一动牵动人心,对自己的安全他同样也很重视。 不过在自己地盘上,他到不觉得会有谁会用什么卑劣手段把自己怎么着,尤其是自己已经到固息后期,距离小天位也就一步之遥,他反倒是更担心其他人会不会被敌人列入刺杀目标,毕竟自己这方面的底蕴实在太弱了一些。 从浍州到寿州,骑行如果加急赶路,一日可到,不过江烽并没有打算这样急着赶路,他打算在霍丘休息一夜。 霍丘乃是打造浍寿粮仓的一个重要基地。 霍丘、安丰、盛唐、固始四县,再加上一个寿春,其中霍丘、安丰两县最是重要,一是地势平坦,二是灌溉发达,三是幅员辽阔,加上地处浍寿两州之间,又有淮水运输便利,所以也是重中之重。 霍丘县令江烽也迟迟未定,考虑到霍丘是郑氏的发家地,所以最终江烽还是同意了郑氏的推荐,选择了郑氏族人郑焕出任县令,但是在县丞和县尉等人选上,江烽就直接安排由光州许氏和浍州陈氏子弟担任了。 当然这种平衡也是基于在能力没有问题之上的,对于江烽来说,怎么把招募流民并让其能安稳的留在这片土地上才是最重要。 这又需要与为这些流民提供援助生存下去的郑、陈、谭等大姓的支持配合才能做得更好,所以首先要基于能力无虞,才能考虑其他。 江烽并不知道自己一行数十骑一出城门,便有眼线,迅速通过各种渠道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展翅高飞的警鸽,穿行如风的米雀,分别向着两个方向飞去。 江烽也不是没有准备,除了鞠蕖跟随他一起出门外,还有一个都的亲卫,百骑,另外就还有郭岳了。 郭岳不太喜欢作将,这一点其实江烽早就看出来了,但是毕竟他是郭泰的兄弟,郭泰为浍州一战而亡,他必须要有一个态度,但在郭岳明确提出他更喜欢短兵相接的搏杀而非率领大军之后,江烽最终也还是同意了郭岳统率之的亲卫队。 自己的亲卫队只有一都人,而郭岳也就是一个都头身份,但是江烽给自己的亲卫都命名为撼山都,这也就意味着在关键时刻,亲卫一样可以用来冲锋陷阵,这也让郭岳非常高兴。 郭岳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清楚自己虽然在武道天赋上不逊于自己那位兄长,但是在行军布阵和运筹帷幄上却远不及兄长,尤其是对形势的判断指挥上更是弱点,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笃定心思就是充当一个冲锋陷阵或者堵漏顶风的干将角色。 单单是为江烽的亲卫都担任首领他也觉得有些遗憾,但是当江烽将其亲卫都命名为撼山都之后,郭岳反而兴奋了。 实际上江烽也一直有意要建一支规模不像牙军那么大,但是战斗力更强更精锐的部队。 他的本意就是要以自己的亲卫队来做基础,日后大概要建成一个营左右,兵贵精不在多,一个营的精锐在关键时候能够发挥特殊作用,就像蔡州军的龙雀尾一样。 而郭岳的武道水准无疑可以承担起这个重任。 “六郎,进境如何?”秋日艳阳高照,江烽心情也颇为不错。 “多谢主公的丹药,大有裨益,只是这散化确需机遇啊。”郭岳寡言,说话也是直来直去。 江烽也不在意,自打寿州之行回来,除了日常政务外,他也把不少心思花在了炼制丹药上。 寿州的纳入为炼制丹药提供了极为良好的条件,寿州境内的芍陂乃是江淮一带有数的大薮泽,其间生长着不少独有的水生奇物,诸如银月荻、云鼋、金斑火鳝等都是独有之物。 像黑沙鳗虽非特产,但是芍陂所产黑沙鳗个大血凝肉厚,也是奇佳的补血养气之物,只是这类奇物所产甚少,像云鼋和金斑火鳝这等奇物更是可遇不可求。 不过今年天旱,芍陂水面急剧缩减,不少原本是被水面覆盖之地也显露了出来,竟然被人捕获了一条金斑火鳝,虽然这条金斑火鳝的年龄不足百年有些可惜,但也算是天生奇物了。 正巧浍州军夺下寿州,当这条金斑火鳝被送到寿州售卖时,就立即被郑氏买下送与了江烽。 江烽也是喜不自胜,这条金斑火鳝的血肉都是大补佳品,若是尤其是火鳝脊骨更是配制丹药不可或缺之物,所以江烽也是将这条金斑火鳝带回了浍州之后方才用来炼制丹药。 只可惜要炼制《青囊书辑要》上的那味丹药尚缺不少其他药物,急切间虽然在南阳和江宁去求购,但仍然差几味药物,所以江烽也只能咬着牙关留下半条鳝骨,只用了半条鳝骨来炼制丹药。 即便是欠缺几味主药,但这半条鳝骨炼制出来的丹药依然不同凡响,像对杨堪、张挺等人虽然作用不大,但是像对张越、秦再道、郭岳、李桐、葛晗、黄安锦等人却不同凡响。 尤其是张越、秦再道、李桐、葛晗、黄安锦等人更是直接突破了天境,进入了静息期,张越、秦再道二人更是直接进入了静息后期,而郭岳现在更是从养息前期进入了养息后期。 江烽之所以留下半条鳝骨也就是指望等日后有机缘能配齐《青囊书辑要》中所有需要的药物,再来精心炼制,或许可以在关键时候助自己麾下一臂之力,突破关键层级。 郭岳也服用了这一枚玄火凝精丹,但这等药物服用之后也许炼化,像张越他们从天境之下突破炼化相对容易,而天境之上炼化却不易发挥作用,所以还需时机。 “倒也不急,六郎,这下半年也许就有机会。”江烽也笑了笑。 炼化的最好办法无疑是通过战争中真刀真枪的拼杀,将所有潜力激发出来,这是最见效的方式,下半年蚁贼南渡,吴地内乱,哪怕淮右不能全面介入,江烽觉得恐怕要彻底避开也难,总会碰上些避不开的时候。 “呵呵,但愿如此,若是寻不到合适机会,某倒是想去雷池一行,听说雷池又发现了数条青蛟,已有不少人想去雷池碰碰运气。”郭岳也有自己的打算。 雷池位于江州、蕲州和舒州交汇一带,青蛟也并非什么太特别的奇物,乃是蛟类中最低等的一类。 当然好歹也是蛟,若是能找几人联手来一战,或许能激发出最大潜能,实现突破,若是能顺带斩杀一条青蛟,那也能收获不少。 他也知道军中诸将怕是都没有这等时间,所以也联系了汴梁城中一些原来的朋友,看有无愿意一去的,只是现在还没有回音,若是有愿意的同伴,他也准备向江烽请假南下一行。 “哦?雷池发现了青蛟?可曾核实过?” 对于这类在原时空中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神物,江烽也是颇为好奇,那龙角就曾让江烽揣摩过许久,来这个时空这么久,也听说诸如云鼋、赤蛟、玄鼍、阴虺、岩龙等神物,但是却从未真正见过,听得郭岳这么一说,他都有些心动。 第十八节 在路上 “主公可是也对这等奇物感兴趣?”郭岳话虽不多,但是也能感觉出江烽的好奇之意。 “呵呵,六郎,我还真没见过这类奇物,也不知这类奇物是否可以引来雷电渡劫?”江烽哈哈一笑,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样。 这个世界还真有些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因为环境的变化导致这类奇物消失,还是本身这个世界和原来的世界就不是一个。 “应该没有错,据说青蛟每次产卵都在两到三枚间,所以青蛟出现都是两三条,一直要到自行修炼五百年以上褪去青麟化为白龙,方才各自分开。”郭岳顿了一顿,“青蛟化白龙便会引来雷电,若是能过这一劫便能化龙,若是过不去便只能留下一堆遗蜕了。” “我虽未见过那青蛟,但也知道那青蛟全身都是宝,蛟皮、蛟胆、蛟目皆是难得之物,不过斩蛟风险也是不小,六郎有把握?”江烽也对这等事情很感兴趣,若真是能博一个斩蛟英雄的名头,也很是让人自豪。 “呵呵,大人,某怎么可能一人前往?若真是有这等青蛟,起码也要邀约三五人同行,还要准备一些神刃和术法器物,最后还得要商量出相应的应对之策,方敢动手,否则蛟没斩成,却成了那蛟腹之物,那可就成了笑话了。”郭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哪怕是天位高手,要想斩蛟也不易,盖因这等神物气机感应极为灵敏,稍稍觉得形势不妙,便会借水遁土遁逃跑,一两人是很难拦截住的,所以一般说来斩蛟屠龙都需要多人联手作战。” 江烽和郭岳的笑声也引来了鞠蕖和许静的目光。 二女也是结伴骑马并行,鞠蕖不用说,许静虽然不常骑马,但是骑术也不差,这一路数百里,自然只能骑马。 倒是江烽已经在考虑是否可以将光州经浍州、霍丘到寿州的道路好生修整一番,以便于日后后勤辎重的运输更为便捷。 从浍州到霍丘这一路间地势平坦,亦有不少地势低洼之处,虽然今年天旱,但仍然有不少薮泽,薮泽中苇草茂盛,禽鸟鱼类不可胜数,这等薮泽自然成为周围田地灌溉水源的绝佳来源,所以也是这淮水沿岸的一大特色。 前行骑队也清楚这等草木茂盛之地最是容易藏匿盗匪,所以也都小心翼翼的避开这等薮泽之地,委实避不开的,也都小心翼翼的搜寻一番,以防不测。 倒是江烽和郭岳十分坦然,一路谈笑风生,不认为在这淮右腹地能有什么人敢来捋虎须。 ************************************************ 龙潭寺。 这里已经是霍丘地界了,。 连绵的薮泽让江烽也深刻感受到了这个时代江淮地区原始状态下的地形风貌。 遮天蔽日的苇荻逶迤数几里甚至十余里,一个薮泽接着一片沼泽,期间间或夹杂着零碎的田地,偶尔能够看到几户农房炊烟。 想想也是,在这个时代淮水还是让人生畏的暴君,恣意肆虐的洪涝让淮水两岸的地形不断发生变化,尤其是低洼地区很容易在淮水及其支流的肆虐下变成薮泽湖沼。 如果没有良好的排洪灌溉体系,也许今年大丰收,明年就会因为洪涝而绝收。 一路行来,已经能够看到驿道两旁勃发出来的生机,虽然还很稚嫩,但是这起码是一个好现象了。 零零散散的庄户人已经开始在田土地忙碌,但总的来说,人口依然太少,虽然到处都在喊地窄人稠,但是江烽却知道实际上几乎每个地方都还有大量的荒地未曾开垦。 一来是这些地方大多交通不便,易受盗匪袭击,二来缺乏灌溉体系的覆盖,开垦成本更高,三来没有更好的政策扶持,没有人愿意去干回报不确定的事情。 霍丘这边应该算是不错的了,比起早已经开始启动复垦的盛唐和霍山,这边因为条件更好,所以发展反而更快,如果不是盛唐和霍山那边提前启动,估计会有更多的人来到霍丘和安丰,毕竟这边条件更好。 再往前走的情况应该还要好一些,看着这四周已然成形的田地,江烽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他内心更希望蚁贼在淮北的肆虐时日更长一些,这样可以为浍寿两州带来更多的流民,现在连泗州的流民都已经来到寿州,只要能在持续几个月时间,江烽相信安丰和寿春那边的流民复垦计划会更加顺利。 不过想想蚁贼一旦南下渡淮,恐怕又会在吴地卷起一场风暴,只是像楚、扬、润、常、宣诸州条件远好于这边,不知道到时候那些被战乱卷入的百姓会不会舍得背井离乡来浍寿这边呢? 这个时候江烽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以一个藩阀的心态来看待周围发生的事情了。 明明知道秦权统率这十万蚁贼一旦渡淮,大江南北怕是有数百万人会遭遇这场劫难,但是江烽却发现自己很难生出多少同情心,甚至还有些隐约的期盼。 自己无比的期盼着这场战乱能够给自己治下带来机会,带来人口,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也许这就是自己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同时,也在不断的被这个世界所改变? 下意识的甩了甩头,江烽吁了一口气,目光望向四周。 一人之力,纵然能博古通今,一样无力回天,蚁贼能这么忍耐在淮北诸州肆虐,折腾得淮北乌烟瘴气,就是不肯渡淮,所谋乃大,已经不是任何哪一个人,哪一方势力能阻挡的了。 江烽甚至可以肯定,哪怕现在吴地君臣能和好如初同舟共济,蚁贼也一样要大举南下了,现在已经没有谁能阻挡蚁贼南侵的步伐,哪怕杨行密复生也不行。 对于自己来说,能做好自己手中的事情,能接纳更多的战乱灾民,能御敌于自己辖地之外,那就是一大功德了。 他甚至也可以想象得到,在数百里的淮水之上,蚁贼会有无数个方案渡淮,楚州、濠州都将是蚁贼渡江的攻击锋芒所在。 尤其是楚州,只要突破楚州,那扬州就是囊中之物。 细作斥候已经有消息传来,白水塘的水匪已经秘密加入了蚁贼,将成为蚁贼渡淮的先锋,届时蚁贼甚至会利用手中的水贼水匪沿着漕渠南下,截断漕运。 而南面的韩拔陵部也会遥相呼应,从宣州向润州、湖州发起攻击,整个江南都会被战火所覆盖。 想到这里江烽发现自己更多的是一种兴奋和期待,却没有多少哀民生之多艰的怜悯心态,不能不说自己真的变了。 “二郎,怎么了?”看见江烽甩头,和江烽并行的鞠蕖侧首问道。 “没什么,有些感触罢了。”江烽摇摇头,目光放眼四望,“驿道的情况不佳,也许该考虑重新整修一下了。” “恐怕现在还不是时候吧?我听陈大人说,或许把淮水上下游疏浚一番,更能利用起来,尤其是寿州那边水运条件更好,像我们浍州和光州,实际上都可以利用淮水在上游码头上下货,在通过牛马运到州城。” 江烽没想到鞠蕖居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有些惊讶,笑了笑:“从光州经浍州到寿州这条陆路驿道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寿州以上淮水水量受丰枯季节影响较大,而且光浍两州州治以及诸县距离淮水也还有一定距,不过寿州以下倒是应当以水运为主。” “二郎,只是修建这条驿道的耗费不会少吧?”鞠蕖犹豫了一下,“现在淮右怕是很难……” 江烽笑了起来,打趣道:“那是不是可以考虑让你两个舅父再借给某些钱银呢?淮右需要花费的地方太多了,或者就当蕖娘的嫁妆?” 一句话就把鞠蕖脸说得通红,连带着一旁抿着嘴微笑的许静脸庞也红了起来。 “还有小静,我也在和子清说,是不是考虑许家也拿出一笔嫁妆来啊,我现在手里缺钱,恐怕想做许多事请都没钱,就算是我像许家借贷吧?”见许静忸怩的模样,江烽忍不住身处想要调戏对方一番的心思。 目光有些迷离慌乱,许静拂弄了一下垂落下来的秀发,整理了一下肩上的斗篷,“二郎,家里自打收回了在光州的宅院之后,其实那些宅院也没有人住,阿姐也说如果我们要长住浍州,不妨就把光州的几处宅院卖掉,也许能为二郎凑些钱银,……” 江烽心中有些感动,虽然是假托许宁的口来说,但江烽知道这大概也是许静的真实想法,嫁与自己之后,只怕就真的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也没有多少机会单独居住,所以还不如把光州的宅邸卖掉,也算是一份心意。 “小静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光州的宅邸还是保留着吧,那毕竟是许家的祖邸,我也还没到那个地步,这两年我们会难一些,但是只要熬过这两年,我们会好起来,我保证!”江烽目光又忍不住望向了东方。 第十九节 合流,联手 透过略略有些发黄的苇草向外望去,道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一两名小贩顶着秋日艳阳急匆匆赶着路,间或也有一两骑从道路上疾行而过,看得出来不是游学的士子就是赶路的旅人。 今年整个中原江淮雨水都少,连带着这原本是薮泽之地也都变成了草木茂盛的洼地,虽然踩着地面仍然有些潮湿松软,但是却成了最好的伏击点。 茂密的苇荻足以藏匿千人而不虞被发现,若是有车弩这一类的远程术法打击武器,只怕效果会更佳。 挺拔的身躯忍不住昂起来,已经换了一身劲装的青年,游目四顾,还没有动静,预计一个时辰之内目标将到达伏击圈,结果如何,就要看对方的造化了。 “一切都布置妥当了?”看见刘浔勾着身体悄然而来,青年又把身体伏了下来。 “云空他们还在布置,那边传来的消息,骑队很警惕,向外搜寻的范围很大,驿道两旁百步之内都经过了搜索。” 刘浔的脸色不是很好,显然有些担心此次伏击,哪怕是有术法陷阱辅佐,但是目标带了百骑卫队,而且还有一个据说是新上任的亲卫都首领,也是一个天境高手,他觉得有些棘手。 云空他们几个只是术法师一级,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安设制作出多么高级的术法陷阱显然不可能,好在云空他们也有准备,本身就携带有一些资材器具,除了要预设陷阱外,也还有术法器具来实施伏击。 若是同公能够同意那几名方术师和道法师来就好了,刘浔忍不住就有些惋惜,既然打定主意要伏击对方,那怎么还能畏首畏尾,舍不得那几名方术师和道法师? 江烽的威胁已经确定,既然打定主意要彻底铲除对方,又何须舍不得几名方术师和道法师? 甚至如果说刘翰不便出门,让二公子刘光和三公子刘鞅联手来做此事,岂不更稳妥? 不过这是上边决定的事情,刘浔也知道来人越多,风险越大,也是淮右这边初立,尚有许多漏洞,要像南阳这样,岂能容许如此多的高手藏匿其中? “哦?对陷阱有无影响?”青年浓眉一掀,“百步之内都要搜索,这江烽就如此怕死?术法器具还能派得上用场么?” 术法器具都是由术法师们来操作使用,若是被隔离于百步之外,恐怕就难以发挥作用了,若要等双方搏杀起来才逼近,又怕被敌人的骑兵斩杀。 刘浔也知道两难,想了一想才道:“大型陷阱要看对方有无随行的术法师,若有,恐怕难以避过,若是小型陷阱倒是无虞,至于术法器具,恐怕需要让他们提前进入阵地埋伏。” “你是说用匿身术?”青年对术法一道也不陌生,皱了皱眉。 匿身术和隐身术都是术法一道的术法,能够有效藏匿隐蔽术法师的身体,但是这不是没有弊端。 一来需要玄神祭祝,会消耗玄神,对下一步的催发术法器具肯定会有影响,二来一旦被敌人发现,那肯定就会直接遭遇击杀,可谓一柄双刃剑。 青年略作犹豫,断然道:“让他们进入设伏地用匿身术藏匿,术法器具提前与陷阱一起发动,不要再等我们,由我们来配合他们!” 刘浔一惊,“三公子,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青年的目光坚定起来,“我们埋伏于道旁土中,他们几个按原计划进行。” 刘浔明白刘鞅的意思,他们都是刘氏子弟,玄黄战气都是家学渊源,哪怕刘浔是旁支,玄黄战气也有几成。 玄黄为土,刘氏玄黄战气与土性相合,闭息土中,哪怕是距离很近,敌方武道水准再高,也很难通过气机感应来发现。 刘鞅的意思还要用闭息之法藏身于道旁土中,最近距离的埋伏,以求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 刘浔还在犹豫,刘鞅却已经突然扭头。 一股凌厉的气机从薮泽中感应而来。 刘鞅和刘浔都是大吃一惊,从薮泽深处而来,难道说江烽已经提前在这一线进行了搜寻?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来不及多想,刘鞅手中的两柄战斧已然从背后取下,身形一纵而起直扑而去。 袁无敌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遭遇外人。 他是从薮泽的南面飞越而来,他也看中了这一埋伏点。 却没想到刚靠近薮泽边缘就感受到了气机。 暗沉沉的两朵黄云由下而上暴卷而至,周遭一丈之内的苇杆荻茎碎裂开来,枯黄的碎屑变成锋利无比的暗器,带起无尽的劲气突袭而来。 来不及多想,袁无敌手中长戈一横,硬生生杠上了对面连续劈击而来的双斧,雄劲的战气与猝不及防之下的袁无敌撞击在一起,直将袁无敌震出三步之外。 勃然大怒的袁无敌忍住想要怒吼的冲动,天魔不灭体发动,欺身而进,长戈骤扬,方圆三丈之内顿时化为一片风云卷荡的漩涡,森冷的不灭杀气漫卷而起。 “天魔不灭体?袁无敌?!” “玄黄战气?刘家?!” 两人在空中错身一触即分。 袁无敌硬生生收回长戈荡起的元力,而刘鞅也缩身一跃,两柄混沌战斧发动的玄黄战气带起一阵尖啸,划空而过。 袁无敌在一株苇杆上站定,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对方:“刘翰?不像,当南阳府尹了,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刘墉?也不是,听说他都上固息期了,你,太息前期,你是刘光,还是刘鞅?” 对袁无敌有些托大的口吻心中很是不满,但是刘鞅也知道对方的确要胜过自己一筹,考虑到也许二人目标一致,这口恶气他也就忍了,“我是刘鞅,没想到能在这里遭遇不灭天魔。” 袁无敌手中戈尖轻轻一点苇杆,身形如大鸟一般浮空而起,落地,长戈入地,双手背负,目光闪烁,嘴角浮起一抹若有所悟的笑意:“刘三公子在此作甚?莫不是……” “那不灭天魔又在这里干什么呢?欣赏风景?”见周遭芦苇荡中一阵人影晃动,刘鞅皱起眉头:“袁十九,时间不多,我们不打哑谜,可是为江某人而来?” “呵呵,看来吾道不孤啊,没错,袁某就是为江某而来!”袁无敌阴恻恻一笑,“想必刘三公子不是为了护卫江某吧?” “十九公子,咱们也不废话了,某欲取江某首级一用,你意如何?”刘鞅也知道时间很紧,既然袁无敌也有此意,双方合作就没什么不可能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怎么合作?” 袁无敌见对方这般急切,也知道肯定江烽一行快要到了,这刘鞅虽然只有太息前期水准,但是看他却带来了不少术法师,这身旁的男子怕也有静息期的水准,差强人意,若是再有一些术法器具,倒是真还有一击之力。 “那十九公子就在此埋伏,我们已经预设了埋伏,我们也会在路旁接应,待到我们一发动,就请十九公子择机而动,我们目标只有江烽一人,若是有谁在一旁羁绊,尽可斩杀。”刘鞅也不废话,径直道:“我们尚有一些术法器具配合,十九公子届时尚需小心。” “也好。放心吧,你们那些术法伎俩还伤不了我。”袁无敌点点头,“那我就在此守候。” ********************************************************* 十余骑沿着道旁席卷而过,驿道旁的田土里大多荒弃着。 薮泽的苇荻一直延伸到距离路旁不到三十步处,微风轻拂,茎秆摇曳,竟然多了几分闲适的心境。 从午间赶路而来,汗意浸润着衣衫,虽然已经是深秋,但是仍然有些燥意,亲卫们仍然一丝不苟的按照既定程序搜索着,间或有一些鸟雀小兽从苇荻从中惊慌失措的跑出来,甚至还有那么一头野兔直奔到马前来了。 江烽险些就要动手抓住这小玩意儿,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懒得动弹,这午间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甚至连思维都有些迟钝了。 “咦?”许静微微蹙起眉头,感觉到自己怀中的龙角有些震动,讶然的环顾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了?”鞠蕖关心的问道。 “没什么。”许静的目光仍然在游弋,龙角有异动,难道这周围有什么奇物? 除了奇物自带的气息可能会触动这本来是就是神物身上的一部分——龙角,那就只有术法气息才会触动了,可这荒郊野地里,怎么可能有术法气息? 等等,许静心中一动,下意识的一紧,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颤声道:“蕖娘,怕有不对,二郎,小心!” 鞠蕖反应极快,腰间轻吕早已滑入手中,身形一闪,已经伏地而逝。 许静怪异的声音让本来有些昏昏欲睡的江烽一愣,看到许静有些发白的脸色,心中警讯骤起,下意识的将马鞍旁的长刀握在手中:“六郎小心,有埋伏!” 第二十节 伏,杀 话音未落,道旁十步之外黄土猛然掀起,炸裂开来,两道诡异人影贴地猛然窜行而至,汹涌而来的战气滔天弥漫。 与此同时,道旁右侧一丈开外,连环滚动的巨木陡然从地面弹射而起,形成一道密集的墙幕,黑森森的滚压而来。 紧接着从道旁的灌木丛中更是突然飞射而出一连串夹杂着火星的石弹,以一种不规则的罗网方式向着江烽和郭岳包卷而来。 在鞠蕖伏地窜行时,江烽也是有点马镫,身体在空中一个空翻腾身而起,手中的斩马刀一抡,一道凌厉无匹的刀气划空而过,三根碗口粗的巨木在他这倾力一击之下,顿时变成木屑碎渣飞裂开来。 但对方催发的木性术法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接踵而至的数十根木柱在空中翻腾滚动,从江烽侧翼迎上的三名亲卫甚至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便被巨木径直砸落马下。 有一匹战马更是被巨木直接砸碎马头,沉重马身立时将一名士卒压断了腿,凄厉的马嘶声让人不寒而栗。 郭岳从马身上向前飞纵,乌黑的九锻玄铁棍幻化成一道直径一丈的黑色磨盘,夹杂着无匹的风云劲气,嘶嘶啸叫着,迎上了密集袭至的石弹。 很显然这不是寻常的石弹,而是带有某种术法特性的石弹,而且其构筑成一个诡异的石弹阵型来袭,肯定会在最后一刻发生异变。 郭岳也是将门出身,大梁虽然对术法一道不是很重视,但是他却和邓龟年他们非常熟悉,时不时要去道藏斋一行,也经常和那些术法师们探讨过术法一道的威力和应对方式,对这类术法器具更是警惕。 九段玄铁伏魔棍迎上数十枚次第袭到的石弹,发出一连串的剧烈脆响,石弹碎裂开来,白色粉末混合着火星骤然演变成一片火网,刹那间就将郭岳死死包围在其中,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 “嘿!”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的郭岳来不及多想,猛地沉身扎地,怒吼一声,金刚不坏体神功在体外循环盘绕,瞬间提至极致,再凶猛的外放爆发开来。 “轰!”火网向内凶猛的一聚一收,最后似乎经受不住那强劲无匹的元力劲气向外的剧烈挤压之力,炸裂开来,星星点点的火焰落在了四周围绕的士卒和健马上,猛然间燃烧起来,引发一片混乱。 郭岳也没有意识到这术法器具竟然这般厉害,自己的元力丹气险些就难以抗衡住这帮术法师的突然袭击了。 这突兀的提聚元力丹气再向外释放爆发极为消耗元力,饶是他已经是养息后期,仍然有些气紧喘息。 没等他喘息过来,石弹来袭处异响再起,“嘣嘣嘣嘣!” 连环强弩从无数个角度爆射而起,刹那间又形成了一个巨大箭雨包围网,将郭岳连带着周围十余骑全数裹挟了进去。 郭岳终于意识到了危机,这显然是有针对性的伏击,而且是针对天境高手的伏击,每一步都全数是带有术法色彩的攻击,术法和术法器具,也许下一步还会有术法武器! 一道道金色环形波纹在郭岳身体上绽放,连带着全身上下都有一种混杂着一层金色气雾萦绕。 他的金刚不坏体之功刚刚踏入第二重,可以说江烽的丹药起到了绝大的作用,虽然他的武道进境也只是养息后期,但是金斑火鳝的鳝骨之力却对他的金刚不坏体修炼极为奏效。 可以说他是在最后一口气上才突破了第二重境界,甚至还处于起伏状态下,很不确定。 但是不管怎么,他的金刚不坏体总算是突破了第二重,而第二重就是第二重,那就不是第一重能比的。 身体猛然膨胀起来,郭岳面如淡金,双眸精芒四射,玄铁伏魔棍荡起重重乌光暗影,迎风而上。 密集攒射而来的弩矢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尖啸,似乎要把整个空间撕裂开来,连已然顾不得许多的郭岳心中也有些骇然,这起码是七重以上的特质术法强弩,甚至已经不能用术法强弩来形容,而是真正的道法弩了。 这种道法弩已经远超出了寻常术法强弩的标准,不但制作需要特殊材质,制作工艺同样需要玄神加祝。 更为重要的是操作此物亦要术法师催发玄神方能启动,也就是说这已经不是寻常士卒能够随意使用的术法强弩,而是必须要由具备书法基础,也就是要有玄神功底的术法师才能启用的器具了。 在己方拥有百余骑兵的前提下,如此近距离的发动这种术法攻击,在郭岳看来,那几乎就是要牺牲这些术法师来达到目的了。 但这种牺牲带来的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道法弩矢一扫而过,当场就有五名亲卫骑兵一身不吭的倒了下来,而饶是郭岳金刚不坏体之功二重之力催发到了极致,但是仍然有一枚弩矢突破了他的护身元力,击中了他的肩部。 一尺长短的弩矢瞬间的射穿了郭岳的肩头,形成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血窟窿,痛彻入骨的郭岳忍不住怒吼,手中九锻玄铁伏魔棍狂舞,两名刚来及举起玄甲术法盾的方术士被其连人带盾一棍扫飞。 “嘿!”最后一名隐藏在土坑中的术法师面如土色,只是已经无法躲避,在郭岳玄铁伏魔棍捣入他的胸膛之前,咬着牙抛出了一枚暗黄色的盘形飞环。 刚来得及躲开那一枚那枚啸叫着飞旋而起的环形刺轮,郭岳就感觉才能够背后又有一抹冷风袭来。 不出所料,这果然是一枚术法武器,而且是那名术法师最后以拼死之力掷出,加祝了其临死之前的所有玄神法印之力。 飞环轻灵的在空中环绕,携带着一抹冷风沿着一道弧形飞驰掠空缓上的锋利如刀的刺刃在空气中绽放出森蓝之色。 江烽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布置得如此周密狠辣,术法陷阱,术法器具,甚至术法武器,一应俱全。 能够如此手笔,甚至不惜牺牲几名术法师来发动伏击,显然不可能就只有几个术法就把自己打发了,可以想象随之而来的敌人会更加凶猛难缠。 没等他想通,从地面蹿起的两道身影一左一右骤然提速,尤其是左面那道身影更是飞跃至空中,嘿然发动。 “玄黄霸拳?!玄黄战气?!” 当然飞跃至空中那道身影不断在空中变幻身影,最终幻化成一道道庄严厚重无比的神像时,江烽才意识到对手竟然是太息期的高手,南阳刘氏难道就已经到了这般不顾行迹的地步? 玄黄霸拳十八式一口气被刘鞅在空中发动了十六式。 这是刘鞅自习练玄黄霸拳一来第一次一口气施展出十六式,而且也是第一次不遗余力的全身心发动。 他已经发现了江烽绝非情报所显示的江烽只是什么养息期高手,若是回去之后定要好好惩处那帮家伙,竟然在请报上出这样大一个纰漏。 以江烽表现出来的气势,显然应跨越了太息期,甚至应该是固息后期了,这种情况下刘鞅才明白为什么袁无为愿意和自己联手,他当时还觉得袁无为态度似乎有些矛盾,原来他也没有把握独自解决江烽。 若是换了在函谷关一行之前,江烽觉得恐怕自己还真无法接下对方这雄浑无匹的玄黄霸拳。 狂暴无比的玄黄战气被以霸道无比的霸拳演绎出来,骤然间就把战力发挥到了极致,哪怕对方只是太息期,但是江烽仍然感觉到了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凶猛悍野,那股子毁天灭地的暴戾霸气! 还不止于此! 一口气发出十六拳之后,刘鞅单足点地,双斧横飞之中,四名骑士在怒吼声中被连兵刃带人震出三丈开外,嘴里喷涌而出的血块足以证明他们的肺腑已然遭受重创。 而刘鞅甚至连半点阻碍都无,径直扑入,双斧飞抡,在空中演变成一个巨大的暗黄色光轮,携带着无尽的杀意,席卷而来。 江烽双眼微眯,手中玄铁长刀连续舞动,接踵而来的木柱在长刀犀利无比的刀气下变成漫天飞舞的木屑,纷纷扬扬,犹如天女散花,但江烽知道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对手在明知道自己的实力前提下,仍然毫不犹豫的猛扑而上,哪怕他有玄黄战气,江烽一样敢让其有来无回,但是刘氏子弟岂是不明时务之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十六击玄黄霸拳带着汹涌的劲气扑面而至时,就在那道矫健的身影催动着斧轮光影撕裂了空气般的暴袭而来时,江烽的余光已经觉察到了身旁不到三步外的灌木骤变。 “嘶嘶嗦嗦”的怪异声音几乎是一下子就催发了那一丛灌木的异变,看上去十分常见的赤葵刹那间绽放出一轮极其诡异的猩红,带着淡淡的腥气,原本不过是一尺左右长短的葵须突然膨胀起来,骤然弹射而出,犹如无数道触角,形成一道宽约的一丈的包围网,呼啦啦,将整个空间都要包围起来。 第二十一节 黄雀 “腐骨魔葵!二郎小心,那是腐骨魔葵,闭息,不能沾身!”紧张的叫喊声,从已经被鞠蕖带开闪到了一边的许静嘴里喊出来。 虽然不太明白这腐骨魔葵是个啥玩意儿,但是江烽也能大略估计得到多半是用木性术法培育出来的玩意儿。 只是听着腐骨二字就能知道这玩意儿多半是带有某种腐蚀气息的术法植物,但既然不能接触,又无法避开,如何来应对? 身体陡然打横,犹如一条滑动在水中的梭子鱼,避过几条横掠而来的魔葵触须。 躲闪那一瞬间,江烽可以清晰的看见那紫红色的触须还在不断的膨胀,而且那触须如同薄膜一般,膨胀得几乎有些透明,有些黏糊糊的粘液开始变成气泡,而这些气泡在不断的胀大,最后炸裂开来。 猝不及防之下,气泡炸裂溅射出来的粘液有几滴猛然落在了江烽身上,江烽可以清楚的看见那粘液一沾身,一下子就像是起了化合作用一般“嗞嗞”作响,并分泌出一种异常刺鼻的气味。 几乎是几息之间,江烽就发现这粘液已经侵蚀透了自己身上的皮甲,要知道自己这皮甲乃是用双重牛皮缝制,并且有许静的玄神加祝,可以防御术法打击,但是却没想到竟然轻而易举就被这粘液侵蚀穿透。 “小心二郎,不能让它沾身!”惊惶的声音从几张开外传来,让江烽意识到严重性,来不及多想,刀锋回掠,瞬间将那一处披甲连同内里衬里一柄削飞。 没等江烽身体彻底闪避开来,十六击玄黄霸拳已经临身。 磅礴的劲气如星河倒泄,呼啸而来,江烽如游鱼般的身体在那无尽的拳力中躲闪摇曳,但终究有些避不过,江烽索性就不在躲避,悍然前行,书中长刀荡起万重乌光,劈波斩浪,昂然前行。 那扑至近前的身影一上来就是七十四斧,斗大的斧刃幻化为两朵暗黄色的黄云,扑面迎上。 “开!”生死关头,江烽也不在任何保留,双眼直视前方,玄铁长刀在三皇炮锤之术催动的五禽元力爆发之下陡然从刀刃处向外吐出冉冉暗芒。 “啌!啌!啌!啌!” 连续几十击毫无花巧的正面硬撼,激荡起的罡风劲气,直将周围三丈之内的所有事物全数震飞,就连两匹不知死活的战马懵懵懂懂的闯进来,也同样被飞震出口鼻冒血倒地。 江烽两颊的肌肉抖动,这一口气发动三十六刀,也是江烽踏入固息期之后第一次全力施为,饶是对方玄黄战气催发到极致,凭他混沌之斧也是一代名刃,仍然在江烽这稳步推进的刀锋劈击面前步步后退。 感受到口鼻中一阵腥味,内腑更是一阵灼热,刘鞅意识到自己受伤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全力施为之下,玄黄战力竟然被对方毫不客气的全面反震回来。 那黑色长刀显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兵刃,但是每一次劈击他都能感受到从那刀刃上绽放出来的朵朵幽暗光芒就像要渗透如自己的五脏六腑,震得自己竟然无法调匀气息。 而那之前看似不可一世的腐骨魔葵,竟然被对方回手一刀全数斩断,那形成一道致命罗网的粘液,竟然被对方一记脱袍让位,让外罩长衫鼓起劲风硬生生全数反震得无影无踪。 妈的,这术法一道还是上不得台面,到了真刀真枪过招的时候就怂了,想到这里,刘鞅对被对方斩杀的几名术法师和方术士的惋惜之心就淡了许多。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其他的时候了,是要考虑自己如何脱身的时候了。 固息期,而且是固息后期,难怪,难怪袁无敌这个家伙都有些畏首畏尾了,只是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跑路? 风云激荡,刘鞅的一双混沌战斧舞动的光轮被江烽的玄铁斩马刀压得越来越小,粗重的呼吸声和暗红色脸颊也显示出刘鞅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江烽始终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内心深处总还有些不放心,总觉得要解决对方没有那么简单。 但此时他也顾不得多想了,早一点解决这个家伙才是正理。 玄铁长刀倏地交握左手,刀气森森,如千波涌荡,右手却诡异的向后一撤,化掌为拳,手指虚握,陡然捏紧,由下至上,猛然一提,双足嘿然一顿,足弓入地三尺。 汹涌的元力玄气从足部向上提升,只是一息之间,便已经从胸腹沿着肩肘运至臂腕间。 “刘氏子,你玄黄霸拳我已领教,且看我三皇炮锤!” 澎湃的拳力刹那间便提至极致,猛地向前一步,悍然推出! 袁无敌的身体已经慢慢浮于空中,有如一片羽毛,在微风中轻轻的浮动,双目如锥,身体内地位气机感应遥遥锁定前端。 刘鞅不是江烽的对手,袁无敌早就知道,江烽的进境让袁无敌都觉得震惊,但是这反而加深了他此次要斩杀此獠的决心。 这个家伙实力攀升的速度太惊人了,让素以自己天赋为傲的袁无敌都觉得无法理解,但是他知道在这样放任下去,也许再也无法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对方了。 而要在正面战场上解决对方,他不知道蔡州有无此机会,起码短期内蔡州的目标是颍亳,而放任这个家伙继续下去,真正到袁家必须要和他正面硬撼的时候,不知道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袁无敌不愿意做这种没有把握之事,他宁肯付出一些代价讲这种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哪怕现在这个代价也不小,但他付得起,他怕日后就付不起了。 当江烽交刀换手时,袁无敌就知道机会来了。 很显然江烽是要出全力解决刘鞅了,这是自己的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 当江烽悍然一拳发出时,袁无敌的元力玄气提升到极致,全身浮空,长戈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身体拔空而起,百步之遥竟然在三息之间凌空飞跃! 江烽一拳推出时,就已经感应到了来自自己侧后方那一抹如星飞电射而来的杀机,但是此时他已经无法撤回这聚集了全身元力的一击之力,明知道来自侧后方的这一击丝毫不亚于自己的实力,可能一样是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固息后期实力,他也无法后撤。 三皇炮锤,开金裂石! 连续三击,饶是刘鞅也将玄黄战气提升到了巅峰,但是每一击仍然让他睚眦欲裂,血气翻腾。 当最后一拳击出,刘鞅再也无法抵挡得住,七窍溢血,那双眼眶几乎要绽裂开来。 雄劲的拳力罡气,直将那刘鞅击出三丈开外,腕、肘、臂尽断,倒地不起,一双混沌战斧飞向一边,甚至将一名骑兵击得胸骨尽碎! 只需再踏前一步,江烽便可将对手击毙,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甚至踏前一步的机会皆无。 凌空扑至如大雕捕食的黑影卷起万千气浪,将周围十步之外的士卒尽皆横扫一空,十余名已经意识到危险的骑兵蜂拥而上,但是仅仅是一瞬间就被对手横戈一振,全数震飞! 戈锋遥空一点,凌厉如实质的杀机便悄无声息的袭至。 江烽在第一时间已经抽刀回手,黑云万重,清波叠浪,反噬而回,直迎上对方,只不过这气势上却难以扭转回来了。 强者交锋,首重气势,尤其是实力相若者,若是失了气势,那便极难挽回,此时的江烽便是这般。 对手只是长戈轻轻一点,那实质般的战气便如影随形,跗骨之蛆一般萦绕着江烽生生不息,不死不灭。 “不灭心火?”饶是将长刀已经飞舞得风雨不透,但是那一点无形心火却始终不熄,摇曳生姿的慢慢向江烽的身体不断靠近。 骇然无比的江烽也没想到袁无敌的天魔不灭火竟然已经修炼到了不灭心火的境地,自己先机已失,在被对方抓住机会发动了这看似无声无息的不灭心火,竟然无力摆脱了。 在外人看来,江烽就像一个发疯的疯子,手舞长刀起伏不定,时而躲避着什么,时而咬牙切齿的乱劈胡砍一气,就像是和空气搏斗的疯子。 鞠蕖却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她刚来得及探空而起,尚未来得及逼近对手,便被袁无敌左手一指。 不灭魔指! 携带着无匹的腐蚀气息,瞬间就在空中幻化为一个三尺见方的黑洞,笼罩下来。 鞠蕖白皙的面色在那不灭魔指形成的黑洞笼罩之下,整个面颊都变成了幽蓝色,轻吕飞舞,裙袂飘飘,但是那魔指黑洞却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潭,死死的笼罩着鞠蕖,让她根本无法脱开,甚至一步一步将她吸进去。 许静从道旁爬起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悬空持戈的袁无敌犹如一个俯瞰天下掌握一切的君王,一步一步的绞杀着无法逃脱的猎物,面上的狰狞、得意、暴戾、贪婪之意,跃然欲出。 来不及多想,许静盘腿坐定,双手探入怀中,掣出龙角,猛力扔向空中。 龙角在空中向下坠落,在距离地面一丈之处悬停,滴溜溜飞速旋转起来。 第二十二节 见血 袁无敌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旁竟然还隐藏着一个术法师,不,已经是方术师级别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注意到了江烽身上,甚至连那鞠蕖都难以分去他多少心思。 他不得不这样做,江烽已然是固息后期,水准已经和他相若,若非自己借助江烽和刘鞅的恶斗突发奇招占得先机,这一战还真的难说胜负,但现在,先机已得,江烽想要扳转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灭心火是他苦修的杀招,只要不出意外,江烽就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只是,他却从未想到身旁会有一个方术师,而且还手持龙角神器。 龙角滴溜溜的在空中悬停飞转,许静宝相庄严,瞑目催发玄神。 许静的水准还只停留在刚晋级方术师的水准上,这也是她这一年多来苦修玄神所得,但是要想轻而易举催动龙角这样的神物,显然还力有不逮,她不得不排除干扰坐下,尽可能让自己心境平复,催发龙角之威。 当不灭心火飞舞旋转着不断冲击着江烽最后一道元力防御底线时,江烽汗出如浆,此时的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那不灭心火无影无形,外人根本看不到,但是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不灭心火巨大的腐蚀熔融能力,每一次迫不得已的接触,自己的元力便飞速逸散,迫使他不断变换身形躲避,但是那不灭心火速度却越来越快,频率也越来越高,让他已经躲避不过了。 九息之后,许静睁开眼睛,玄神气息已经和龙角感应为一体,伴随着强大的玄神催动,整个这一片天空似乎都要阴沉下来了。 许静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骈指一点,龙角淡红的光晕骤然大放光芒,一道从地面飞旋而起的水带轰然升空,与天空中沉降下来的雨雾结合在一起,刹那间便幻化成一条水龙。 “疾!”伴随着许静朱唇轻绽,手指一动,水龙缩小了一倍,但是却更为灵动凶猛,呼啦一声便向着那还悬停在空中的袁无敌猛扑而去。 当天空阴沉下来时,袁无敌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儿,这种天气骤然变化若非盛夏时节雷雨季节,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只能是有术法师在做法。 没等他明白过来,那幻化成形的水龙已经轰然袭至,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回旋的余地。 眼见得江烽已经左支右拙,得手就在眼前,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水龙袭击,怒不可遏的袁无敌还想要挽回,猛然左手收回不灭魔指,化为天魔神拳,一拳击出,想要试一试这水龙的实力。 但他显然小觑了许静通过龙角催发的水龙实力,水龙进一步缩小,已然缩到了只有一丈长短,但是那凝固的水质却变得坚若磐石,甚至有固化的趋势。 许静目不斜视,手指在凌厉的一点,“冻!” 刹那间,整个水龙变得棱角分明起来,咔嚓咔嚓作响,一息之间,竟然幻化成了一条全身冰刺覆盖的冰龙。 猝不及防之下,袁无敌知道已经无法再遥控那不灭心火了,挤不甘心的收回长戈,怒吼怒吼一声,长戈荡起无尽罡风,悍然迎上。 许静紧闭双唇,左右双手合十在分开猛击地面,“分!” 冰龙就这么硬生生在袁无敌面前炸裂开来,演化成三头个头更小的冰龙,盘旋袭来。 袁无敌这个时候已经注意到了几丈开外的许静,他没想到这个孱弱的女子竟然能有这般手段,还能在最后关头幻化冰龙,怒意满满之下,长啸一声,长戈连续震动,一口气发出十七戈! 三头冰龙在瞬间就被袁无敌狂怒之下击得粉碎,甚至在不灭心火的蒸发下,化为缕缕白雾消失在空中,但是这一刻江烽却已经纵身而起。 “袁无敌,我看你今天如何无敌!” 被袁无敌困缚半天,内心早已经憋闷无比的江烽此时终于可以发泄内心的怒火了,玄铁斩马刀再度飞扬,重重光浪迎面而出,三皇炮锤之力贯入玄铁斩马刀内,竟然让这一柄只能称得上是上品的斩马刀绽放出幽森的暗芒,长逾三尺,吞吐不定。 “长河落日!” 这是江烽在晋入固息期之后首创的烽火刀法第一式。 长刀急速前摧,由于速度极快,剖开空气时发出尖锐的“嗤嗤”啸叫声,玄铁长刀也从乌蓝色变成了暗红色,甚至还有重重光晕从刀刃上透出来。 袁无敌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江烽这厮挟怒而来,狂暴无匹的劲气将周围的空气挤压一空,那一柄寻常玄铁长刀竟然被他催动起刀芒外放,哪怕是隔着三丈之遥,他都能感觉到那刀芒上撼人心脾的锋凛。 袁无为大骇,这个家伙的水准竟然比自己还强一筹,已经距离小天位只有半步之遥了?! 来不及多想,长戈一挥,金属质感极强的霸王戈陡然立定,从颤抖到平直,再到发出鸣响,一阵炫目的颤栗波动开始在霸王戈上弥漫开来。 “霸王举鼎!” 长戈横担,袁无敌不退反进,这个时候一退那便气势消退,现在他必须扛过对方这一击,只有这样他才能稳住阵脚,否则,就凭这一招他就再无翻身机会。 犹如站在天际风口,扑面而来的劲风将衣服盔甲都要撕扯掉,袁无敌第二次感受到了强者之威。 这是除了袁无为之外的唯一能够给他带来心悸感的人,而这个人换了是刘翰或者刘墉,是葛恒,是杨空或者朱惊照,他都不会感到惊讶,唯独是江烽,让他无法接受。 长刀扑面劈至,霸王戈斜挂横担,一连串凶猛的撞击在刀戈之间不断爆发,时分时合,爆射出点点金光火花,犹如电弧在空中闪烁。 声音却不像想象中那么刺耳,那是因为被双方激荡的元力吸收,演变成犹如阴雷滚动般的沉闷钝响,直入肺腑,让人几乎呕吐。 从刀戈撞击伴随着两人身体越发靠近,最终演变成了拳、脚、肘、膝,最后到肩、腰、背、头,整个身体的每一处都化为了攻击的武器,每一次接触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手摧心毁肺的强劲冲击力。 无论是江烽还是袁无敌的口鼻耳眼均已经溢出了鲜血,这是一场不死不休之战,照这样演变下去,也许就是两败俱伤。 就连鞠蕖都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尤其是两人在进入实质性的肉搏战之后,刀戈都被扔到了一边,根本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只看见翻飞腾挪的身影越发模糊,带起周围的泥沙草叶树枝更是云生风起,蔚为大观。 刘浔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己方犯了大错误,而且大错误还不止一个。 郭岳和鞠蕖都在算计之中,在刘浔的计划中。 郭岳和鞠蕖这两人,通过术法武器便能解决一个,最不济也能缠住一个,而自己完全可以抵挡住另外一个,其他术法器械和术法陷阱完全可以让周遭这些骑兵陷入混乱,那么刘鞅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斩杀一个养息期的江烽。 哪怕江烽再有进境也不过就是触摸到太息期边缘罢了,而刘鞅已经是太息后期,这等情况下,尤其是还有术法武器的助阵之下的突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斩杀对方应该不在话下。 所以当袁无敌出现之后,刘浔甚至还有些担心袁无敌在解决了江烽之后会不会对刘鞅不利,因为他感觉得到袁无敌已经是固息后期,与刘翰、刘墉都是同一层面,真正要对刘鞅下毒手,尤其是在双方携手合作的战场上,要突下独守的话,只怕就算是有术法武器也未必能护得住身。 他怎么也没想到局面却会在骤然间演变成这样。 三公子竟然活生生被对方打成重伤,而袁无敌的突袭竟然无法一招得手,不灭心火都无法瞬间建功,甚至演变成对方的方术师突然发动术法反击,迫使袁无敌反落下风,这江烽竟然已经是固息后期,丝毫不逊于袁无敌的水准了。 当对方祭起龙角催发术法时,刘浔就知道事不可为了。 这个时候再去奢谈什么全身而退就是痴心妄想了,他要做的就是拯救刘鞅,把刘鞅这条命带回去,这是他唯一的想法。 一口气丢出了身上所携带的三枚术法神符和武器,赤焰天星轮对准了郭岳,这是逃命的最大阻碍,而玄黄土龙符择抛向了前方,他要用这个土龙符来开道。 而最后一枚七星天蚕则是用来断后的。 一只手夹起早已昏死不省人事的刘鞅,刘浔猛然一击土龙符,土龙符在空中幻化成一头三丈有余的土龙,浓烈的土腥气息让人几欲作呕,宛如山洞的龙口一口就吞掉了一名冲锋而来的骑兵,刹那间就将其淹没在蠕动的龙体中。 背后传来阵阵寒意,不用猜,刘浔也知道是那个曾经一度刺杀过玄公的鞠家女子了,没想到她会是江烽的贴身保镖,手中七星天蚕悄然从袖口滑出。 七星天蚕在空中连续伸缩,几息之间便长大成了三尺长短的巨型天蚕,晶莹润白的蚕足和蚕牙在空中显得异样的狰狞可怖。 第二十三节 斩手 鞠蕖的心思也就是想要把那首先狙击江烽的刘氏子留下来。 本来就和刘家仇深似海,甚至不惜冒死刺杀刘玄,也是后来跟随了江烽之后鞠蕖这份刺杀心思才慢慢淡了下来,更多的也是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要想刺杀一个小天位的武道高手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但是这并不代表鞠蕖对刘氏的仇恨就消失了,现在这送上来的机会,加上这刘氏子又来狙杀江烽,才造成江烽这般狼狈,若不是许静突然发威,只怕就真要酿成弥天之祸了。 这个时候鞠蕖要斩杀已经陷入昏迷的刘氏子心思就更重了。 只是鞠蕖也没想到对方一上手就给自己来了一个大招,术法器具——七星天蚕。 她甚至不太清楚这浮动在空中的玩意儿究竟是啥。 几息之间就从一根普通小蚕膨胀到了三尺许,莹白光润,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放大了许多倍的家蚕,可是那锋利如钩的蚕足,和尤其硕大的蚕牙,透露出来的那份阴冷森然,让鞠蕖也意识到这玩意儿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蕖娘小心,那是七星天蚕!”许静已经回过气来。 虽然她一瞬间就催动了水龙化为冰龙,但是她也知道像这种七重冰龙对于一个固息期的高手来说显然是难以起到致命威胁的,甚至连太息期高手都对付不了,但是只要能起到迫使对方无法困缚江烽的作用就行了,而她也的确达到了目的。 袁无敌举手之间就将冰龙击得粉碎,甚至用不灭心火直接消融了冰龙,那份凌厉之劲道,让许静都忍不住后怕,这就是差距。 虽说许静自信如果给自己更多的时间,自己可以将冰龙催化到八重,甚至九重,但是毫无疑问,九重冰龙也难以抵挡这种已经毕竟小天位的武道实力,除非自己可以把冰龙催化到十重。 但要想把冰龙催化到十重以上,起码都需要拥有道法师的玄神水准,而她现在还远达不到。 敌人层出不穷的术法器械、武器也让许静意识到术法一道在各家都已经成为一大辅助力量,虽然淮右也在加大力度推动术法一道的发展,但是敌人也没有停步。 从南阳的种种手段就能看得出来,而赤焰天星轮,玄黄土龙符,以及这一枚七星天蚕,无一不在昭示南阳在术法一道的推广使用上走到了许多藩阀的前列了,这一点上淮右还有差距。 七星天蚕并不是纯粹的术法器具,而是通过木性术法培育出来的一种蛊虫。 许静也早就听说过南阳在木性术法上颇有造诣,而且肌肤创造色彩,尤其是他们在动物、昆虫上的种种尝试创新取得了很大成效。 比如青獾,已经成为南阳防谍的有力武器,而像这七星天蚕也一样。 七星天蚕是选取南方沼泽地带生活的蛊虫,通过木性术法改良和培育繁殖出来的特殊昆虫。 它本身能吐天蚕丝,而天蚕丝极为坚韧,寻常刀枪不入,可避水火和元力冲击,而天蚕不但可以浮空,而且本身的蚕足和蚕牙极为锋利,可咬断撕裂金铁,一旦被术法催动瞄准目标,便不死不休。 只不过这种七星天蚕一来培育甚难,二来其本身可以吐丝,天蚕丝极为贵重,所以甚少有人用来作为术法器具,但今日刘浔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鞠蕖一听许静的话语便知道这多半又是和术法有关的玩意儿,只不过这种东西居然是活物,而且这种长到三尺长的天蚕,还是让人忍不住不寒而栗,尤其是女孩子更是对这种东西感到恶心。 没等鞠蕖想清楚,那七星天蚕却已经身体猛一伸缩,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猛扑而来,一双有若手指粗细的蚕牙泛起森寒的光泽。 鞠蕖身体灵巧的一闪,轻吕已经划空而过,没想到那七星天蚕却是恁地灵动,几双蚕足毫不畏怯的撞击在鞠蕖的轻吕锋刃上,竟然发出铿锵的金属撞击声,让鞠蕖大为骇异。 “蕖娘,这七星天蚕蚕牙、蚕足坚硬赛过金铁,它要害就在腹下那条白线,其他地方都难以致命。” 当鞠蕖获得了许静的指点与七星天蚕缠战不休时,江烽与袁无敌的对战也进入了分出胜负的阶段。 雄劲凶猛的打击让江烽和袁无敌都有些吃不消了。 这种毫无花巧的**搏杀,几乎就是元力玄气深厚程度的对决,实力强者胜,但对于同属固息后期,元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最终结果也许就是两败俱伤了。 所以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上,两个人从贴身肉搏又开始渐渐拉开距离,最终都不约而同的拾起了搁置一旁的武器。 大将军戈与玄铁长刀再度纠缠在一起,火星四溅的碰撞声中,两道身形不断交织在一起又分开,分开又交织。 论元力玄气,江烽略略胜出一线,但是这一线也极为有限,而袁无敌却胜在了大将军戈的威力强于江烽的玄铁斩马刀,毕竟属于名刃水准,甚至已经接近神刃,对于江烽元力的发挥有很大的压制作用。 袁无敌越来越意识到今日的刺杀已经失败,对江烽武道实力的错误判断是最大失误。 谁也未曾想到江烽会是固息后期,即便是他当时发起狙杀时,也觉得江烽顶多也就是固息前期,再有自己抢得先手,格杀对方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所以当一举占得先机时,他发现对方竟然是固息后期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些不淡定了,当时他就觉得自己纵然能够斩杀对方,只怕自己也会付出相当代价,但这个代价值得,他要承受得起。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逆转过来,斩杀无望,那么就需要考虑退路了。 连续舞动长戈,震荡起重重劲气,利用大将军戈长兵刃优势,袁无敌渐渐与江烽拉开距离,在看到刘浔用术法武器开道,悍然突出重围时,袁无敌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也许就走不了了。 即便是这样走,袁无敌也清楚恐怕自己要付出一些代价,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做此选择。 长戈陡然向地面一划,整个一丈之内的地面泥土被袁无敌这突如其来的一记悬割尽数掀翻起来,一尺厚的地表泥土竟然被袁无敌这猛力一揭一抖,重达数千斤的土块轰然倒翻过来,向着江烽席卷而去。 与此同时,袁无敌长戈再度向后猛击,三名从后面猛扑上来的骑兵被连人带马震出三丈开外,此时不走,该等何时? 在袁无敌猛然一抖长戈划地时,江烽就已经明白对方再打什么主意了。 这么容易就被对方脱身,江烽觉得自己真的就白瞎了这固息后期的水准实力了,三皇炮锤之力贯注全身,江烽大吼一声,犹如劲弩出匣,弹射而出,硬生生撞入那翻卷而来的土块中。 这一撞,犹如奔牛擂墙,轰然炸开。 四散飞逸的泥块根本没有对江烽造成多少阻碍,此时的他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正在加速逃离的袁无敌。 足尖轻盈的踏地一点,身形跃然登空,玄铁长刀猛然向前一举,“破!” 幽然如练的刀气破空而出,疾如迅雷。 已然感觉到了危机的袁无敌来不及多想,在空中一个翻转,但是那刀气却如同自动追踪一般,伴随着江烽玄铁长刀一拉,刀气随之斜倾而动,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尖啸。 该玩命了! 袁无敌悍然沉身下挫,双手紧握大将军戈,连续划动,一口气刺出十二戈,凌厉无匹的十二道劲气纠合在一起,形成一道狂风壁障,轰隆隆向前推进,撞上那一道刀气。 壁障断裂开来,刀气剖开了这十二道劲气,而此时江烽已然猱身而上,长刀横挂,交与左手,右手已经再度击出三拳,“袁无敌,纳命来!” “想要我命,好啊!那你得有命来拿!”袁无敌见难以脱身,悍勇之气勃发,毫不犹豫的同样脱开左手,陡然出拳,“看看你的三皇炮锤厉害,还是我的天魔神拳霸道!” 戈对刀,拳对拳,再度交锋,只不过此时二人都已经被彻底的激发起了拼命之心,再无复有先前还存着保留几分后手的心思,每一拳,每一击,都是全力施为。 从地面到空中,再度交手十八招,袁无敌将他的天魔神拳发挥到了极致,阴冷的空气几乎要让整个空间窒息,而江烽同样将三皇炮锤催发到了巅峰,每一击都是天地人三重劲力勃发,贯革破甲,无坚不摧。 “砰!砰!” 最后一击,江烽三皇炮锤狠狠的印在了袁无敌的左胸之上,这一击直将袁无敌击出十步之外,犹如一具断线的风筝,飞坠而落。 同样袁无敌的那一式天魔噬魂也击中了江烽的右胸,侵蚀入骨的天魔噬力也同样让江烽整个右半边身体麻痹下来。 “嘿!”江烽用尽全力掷出玄铁长刀,犹如一道光练划空而过,在袁无敌即将坠地那一瞬间,刀光耀眼,眼见就要刺入对方腰际。 “啊!”袁无敌身体猛然一扭,活生生用左臂挡开那一刀,半条胳膊被斩落下来,一个踉跄,便飞射而起,“江烽,你给我记住,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二十四节 差距 江烽重伤袁无敌时,鞠蕖也是被那七星天蚕给折磨得快要发疯了。 连续十七剑刺中天蚕蚕体,但是天蚕光滑的身躯和扭动的身形总是能在最关键时候躲开那着力一刺,而天蚕的智慧更是让鞠蕖心中骇然。 每当自己靠近一刺时,那天蚕总会在不经意间扭动身体,陡然靠近,然后就是狰狞的一抱,飞禽大咬。 连续两次险些被这个家伙得逞,鞠蕖发现自己竟然奈何不了对方。 刀枪不入,而那双蚕牙竟然在自己轻吕剑刃上留下了印痕,这让鞠蕖心痛得发憷,这可是刀砍斧劈都不留痕的宝刃啊,竟然被一条蚕虫给咬伤了。 好在这蚕虫虽然厉害,但是浮空行动速度却不算快,只有当自己靠近对方时,它才能偷袭,一旦拉开距离,这家伙便难以偷袭得手。 “小静,这玩意儿刀枪不入,有没有其他办法解决?”当看到江烽迈着蹒跚的脚步返回,周围的骑兵也开始合围守护在四周时,鞠蕖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来了一些了。 刘氏二人也已经逃出了包围圈,土龙符的凶猛冲击力不是寻常骑兵能抵挡得住的,更不用说还有刘浔这个武道天境养息期的高手,而赤焰天星轮也成功的阻截住了本身就已经受伤了郭岳,不得不承认南阳在术法一道上的成就已经力压其他中原藩阀了。 “我不知道,这是南阳自创的术法蛊虫,生命力极强,且用术法驱使,我也只是听闻,从未见过,这等蛊虫极为罕见,没想到此次却被他们带来。”许静摇摇头。 骑兵们已经按照既定方略开始警戒,搜寻,查探是否还有隐匿的刺客,这等时候反而是最危险的,当大家放下心来时再行冒险一击,获得成功的几率极大。 江烽倒不太在意,若是这般刺客能拿袁无敌和刘氏嫡子的性命来作此冒险,自己真要遇刺也算是命了。 虽然鞠蕖奈何不了那天蚕,并不是说天蚕就无敌了,真要狠下心来,以烟火焚烧,一样可以让这七星天蚕灰飞烟灭,鞠蕖的心思也是想要将其击伤俘虏,交与许静来琢磨琢磨。 江烽也注视着这仍然在空中和鞠蕖缠斗不休的七星天蚕,很显然这玩意儿多半还是一个试验品,动作虽然敏捷,但是行动速度却不快,否则真要大成,这玩意儿还真难打发。 “小静,你看是否能够以龙角催动术法,将其冰封?”许静也来到近前,仔细察看着江烽的右胸,江烽的右胸都被一种青灰色的雾霾笼罩着,挥之不去,许静看得也是脸色煞白。 “二郎,你这伤势……”许静眼里都有些泪影了。 “没事儿,天魔神拳的噬魂力而已,若是袁无敌修炼到了小天位,估摸着我挨这一招就九死一生了,但他也不过是固息后期,和我相若,甚至元力还略逊于我,没事儿,只不过这噬魂力很是顽固,我需要慢慢来消融他这噬魂力。” 江烽不太在意,无论哪种功法,最终都要归结于元力程度来作衡量。 袁无敌的天魔不灭体相当厉害,自己先前那一刀飞射而出断其左臂,但是江烽甚至不敢断言这家伙能不能让左臂复生。 他这天魔神拳一样极为厉害,关键在于其能将噬魂力残留附着在对手伤势中。 若是对手元力不及他,这噬魂力就会不断的吞噬你的元力,直至你力竭而亡,而若是你元力强于他,也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精力来慢慢消融,这期间你就需要小心了。 听得江烽说得笃定轻松,许静这才稍稍缓解心中担心,回答先前江烽的问题:“这天蚕母虫据说来自南方沼泽边缘林中,也不知道冰封是否会让其冻死?” “冻死活该,咱们也没指望能拿它干啥,怎么,你想俘虏它研究研究?”江烽听出了许静话语中的意思。 “嗯,南阳在木系术法的创造上很有独到之处,就像这种昆虫和鸟兽通过术法来培育,能培育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出来。”许静点点头。 “但你现在也没有办法逮住它啊。这玩意儿连鞠蕖的轻吕都差点儿给咬断了,谁敢近身?”江烽笑了起来,“试试吧,看看能不能冰封它,我相信它的生命力恐怕不是一次冰封就能致死的。” 周遭的骑兵在郭岳的指挥下不断的对周围进行搜索,而其余几名骑兵也在有条不紊的救治伤员。 这一战江烽这亲卫都百骑,当场战十一人,重伤十九人,轻伤十八人人,伤亡加起来接近一半,可谓惨痛,不过下江烽看来对方损失更大。 南阳方面起码有五名方术士角色被杀,还有两名应该属于潜伏的密谍也被斩杀,另外那逃脱的刘氏子江烽虽然不知道具体身份,但是江烽看到了刘浔。 既然连刘浔都舍生忘死的要救那人逃脱,肯定是刘同或者刘玄的嫡子。 从刘浔在南阳的派系中来看,那名被自己重创的家伙多半是刘同嫡子,刘翰不太可能,刘同次子刘光或者三子刘鞅可能性最大,也符合情报反映出来刘氏二子的武道实力。 袁无敌这一次遭受重创,哪怕他有天魔不灭体的复生之功效,但要重新长出这条胳膊,恐怕也会耗费元气不小,而且重生的这条胳膊能不能达到原来胳膊的水准,也是一个未知数。 江烽也知道像这样的刺杀袭击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得不偿失,但是一旦成功却能收益巨大,这大概也是这些人乐此不疲的原因。 不过上升到刘同嫡子和袁无敌这样身份的角色来刺杀自己,就真的让江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了。 他意识到恐怕小觑了南阳和蔡州对淮右和自己崛起带来的恐惧和威胁了。 这一次刺杀失败,让刘、袁两家带走一身伤害,下一次呢? 还真不好说。 江烽知道这一次刺杀失败很大程度是源于南阳和蔡州两边并不清楚自己实力的迅猛攀升,如果知晓自己已经是固息后期的标准,打死他们也不会派出这样的组合来对付自己,起码也应该是来一两个小天位高手才对。 无论是南阳还是蔡州都并不缺小天位高手,情报显示南阳方面,如果刘同和刘玄两边合起来,起码有六七位小天位高手,而蔡州起码也是三四位小天位高手。 当然像刘同刘玄和袁怀河这种阀主级别的角色是不可能如此冒险来行刺杀之举的,即便是如风火林山这一级别的角色之前也未曾听说有行刺之举,但今日的情形以前也一样未曾听闻,却发生了,很难说日后会不会演变成为有小天位高手出手了。 这也足见南阳和蔡州对自己和淮右崛起的忌惮。 同样,南阳和蔡州也觉得用这种手段解决问题最便捷最划算。 当然,这一次之后,他们会好好盘算一下再用此等手段是否划算了,但如果再有,江烽知道,那么无论如何,都会是一个非常震撼的结果。 在连续用了五次龙角术法催动冰封之术后,七星天蚕终于被封冻了,每一次封冻,七星天蚕都用缩小自己身体来企图逃脱,但是许静都用紧跟而来的再次封冻来封杀七星天蚕逃脱的企图,直到最后一次七星天蚕已经恢复到了本身大小,再也无法缩小,被许静封冻在一个半尺大小的冰球中。 看见许静额际的汗珠,江烽有些怜惜的替她用丝绢擦拭了一下,“小静,就这样,这玩意儿会不会苏醒重新挣脱出来?” “应该不会,这种环境下,天蚕只会休眠,先前它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已经耗尽了它的余力,只要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它就只能一直休眠。” 许静有些羞涩的看了一眼周围,对江烽的这种举动既感到暖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打算怎么来处置这玩意儿?对你们道藏所的研究有价值么?”江烽有些好奇,淮右道藏所在这方面的水准还是逊色不少。 “肯定还是有价值的,木性术法覆盖面很宽,道藏所里也有一两位同仁在这方面有些造诣,如果交给他们,会对研究大有帮助。”许静抿着嘴唇看着晶莹剔透的冰球中已经陷入休眠安静下来的天蚕,“而且这种天蚕蚕种都很罕见,大概也只有南阳才有,而且我觉得还有很大的改进培育余地。” “我们淮右道藏所看来差距还是比较大啊,这南阳真是大手笔,随便扔点儿东西出来,都能让我们束手无策,若不是这些术法道具,刘浔他们两人别想逃脱。”江烽喟叹道。 “二郎,你也别太灰心,南阳道藏一脉也是几十年的积淀,淮右道藏所不过才一年多时间,能有今日的水准已经非常难得了,假以时日,我们赶上南阳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许静安慰道:“更何况,即便是南阳在整个中原,道藏一脉也是排在前列了,除了吴、越之外,估计其他也就只有河东和江陵能与南阳有一比。” 第二十五节 心境 郭岳终于回来了。 他心情很不好,倒不是因为受伤的原因,猝不及防之下被术法强弩所伤也很正常,而是因为两度遭遇术法武器的阻截,自己竟然无法突破,这让他很是憋闷。 作为一个天境养息期的高手,居然被两枚术法武器所困扰,甚至在这一战中基本上没有能发挥出多少作用,这让他觉得自己这个亲卫都都头都有些不合格。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两枚术法武器都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第一枚就让他几乎催发了第二重的金刚不坏体之功才拼着险些受伤的一击将那枚不知名的盘状飞环击碎。 第二枚赤焰天星轮就更为厉害,其轮刺极其锋利,三名骑兵的斩马刀都被轮刺击伤。 为了击破这枚天星轮,他不得不用九段玄铁伏魔棍强行破杀,而天星轮极为灵动,几次击中对方轮环,都被天星轮特有的扇叶式卸力装置所化掉撞击之力,反而让天星轮飞行速度更快,更难捕捉到。 一直到最后冒险用棍头击中轮环中央的活动扇叶,却又被喷射出来的赤焰击中,若非自己的金刚不坏体之功已经达到了第二重,郭岳知道今日自己就真的要撂下搁在这里了。 即便是这样,天星轮中的赤火毒焰仍然灼伤了他的肩部,迫使他不得不立马削掉了那块皮肉,避免毒焰蔓延。 “主公,已经搜索完毕,敌人留下了七具尸体,其中五名应该是术法人员,另外另外应为接应配合的人员,虽然他们身上没有其他印记,但应为南阳方面的人员,没有发现蔡州方面的人手。” 郭岳古铜色的面颊有些苍白,眼中笼罩着浓浓的怒意,“没想到南阳和蔡州居然联手了,连袁无敌这等人物也自甘下流,行这等龌龊之举。” “六郎,这从某种方面来说也说明我们淮右让南阳和蔡州都感到压力了啊,你的伤势如何?”江烽笑着摇摇头,修炼金刚不坏体之功,肌肉修复能力很强,这一点他知道,所以并不太担心。 “没事儿,那枚弩矢倒是有些劲道,伤了我一根经脉,需要几天来修复。”郭岳提都没提那毒焰造成的伤害,皱起眉头,“主公,这刘、袁二家联手,怕是有些麻烦,这亲卫都恐怕还要加强啊。” 江烽沉吟了一下,摇摇头:“刘袁二家联手没联手还说不清楚,但今日之事还无法断言他们就联手了,他们应该是凑巧碰到一起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哦?”郭岳颇感惊讶,“主公何以得出这个结论?” “那刘浔我认识,乃是南阳节度使府中负责情报的重要人物,估计应该是协助那刘氏子此次行刺行动的,但却只顾刘氏子性命,丝毫没有管袁无敌的下场,加上袁氏竟然无一人配合,显然不合情理。”江烽摇摇头,“双方逃离现场的方向也不尽一致,当然这不算什么,可袁无敌也没有对刘氏不吭一声就撤离没有任何态度,足见他们也就是临时纠合起来而已。” “那就好,只要他们是临时纠合起来就好,属下还担心这刘袁两家若是携起手来,日后麻烦就大了。”郭岳也舒了一口气。 显然今日这一站给他很大的震动,对手竟然用两个术法武器就把自己这个亲卫都的都头,一个天境养息期的高手给缠住脱不得身,这固然和自己以往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有关,但是也足以说明南阳一方在术法一道上的水准。 在这刺杀行动中都能展现出这般实力,而袁氏更是派出了袁无敌这种接近于小天位的高手来干这种卑陋行径,下一次呢?他这个亲卫都首领压力就大了。 “未必啊。”江烽苦笑。 他有感觉,这一次刘袁两家哪怕是临时联手刺杀未能成功,只怕还会更增添刘袁两家的警惕心,哪怕短时间内也许不会再有刺杀之举,但是也许会促成这两家的联手合作,尤其是在光州的问题上,会有什么变数,还真不好预判。 “哦,主公为何这般说?”郭岳虽然不爱说话,但骨子里还是一个直肠子,对很多问题也考虑不到那么多。 “六郎,你以前听说过有哪家藩阀如此兴师动众来行刺杀之举么?”江烽反问:“今日我却遭遇了南阳和蔡州两家的这般举动,足见他们两家对我们淮右的忌惮。要说我们淮右的实力与南阳和蔡州相比,都还有相当差距,但是他们却都不约而同的打这种主意,一是觉得这种方式见效最快,二是恐怕他们都有心再打光州的主意了啊,这一次未能得手,也许就会刺激他们真正联起手来了。” 郭岳略加思索,也觉得江烽所言有理,皱起眉头:“那主公我们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光州现在还有朝廷这块挡箭牌,如果说换在以前,也许南阳和蔡州还要顾忌一下,但是我感觉南阳似乎有点儿态度变化了,还有些吃不准了。” 江烽也有些弄不准南阳怎么会大动干戈的来刺杀自己,蔡州也就罢了,刘同这般做就有些不太正常了,难道是南阳真的要对鄂黄动手,所以要先取光州,求得先手? 只是刘玄去年在蔡州一战中损兵折将,损失不小,才吞下安州,这就又要对鄂黄动手,这不是在逼着鄂黄拼命么?这好像也不是最合适的时机才对。 想到这里江烽也而有些为鄂黄悲哀。 杜家这种姿态很容易让人生出觊觎之心,尤其是在对刘玄夺取沔州的态度上过于软弱,让南阳更觉得鄂黄可欺,得陇望蜀的心态就会在南阳方面滋生出来。 下一步蕲黄二州都会成为南阳的目标,若是鄂黄不及早谋划对策,只怕就真的危险了。 等到收拾完之后,江烽一行这才启程前往霍丘。 ************************************************** 霍丘位于固始和寿春之间的中间节点上,距离浍州和寿州的距离相若,且离淮水亦是不远,幅员辽阔,地势平坦,加之薮泽众多,灌溉条件良好,所以是江淮地带最肥沃的地带。 霍丘与安丰紧密相连,又有芍陂的灌溉之利,所以一直被视为寿州的粮仓。 虽然遭遇了这一场袭击,但是一路行来的变化,尤其是靠近霍丘城周围的变化,还是让江烽的心境变好了不少。 应该说郑家在霍丘的重建上还是花费了很大心思的,这从霍丘县城附近招募来的流民屯垦情况就能略见一斑。 接到消息的霍丘县一干官员也在霍丘城郊接到了江烽一行人。 在看到江烽一行死伤如此惨重,霍丘县一干人也是面如土色。 虽然知道这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敢于谋刺江烽的肯定不会是寻常蟊贼,但毕竟发生在霍丘县境内,还是让地方官员心里不踏实。 好在江烽及时宽慰了对方一干人,才让这帮人放下心来。 霍丘县令郑桐是郑氏族人,但是并非郑氏嫡系一族,而是旁支。 他同样是文人出身,只不过一直在寿州府衙内从事仓曹一职,这一次下放到霍丘担任县令,也是利用其长期在下边工作的经验来尽快把霍丘这边的局面打开。 江烽也没有多少时间来和其废话,只是询问了霍丘目前情况以及存在的困难。 当下三州的官吏们大多已经知晓了江烽的习惯,不喜赘言,不喜繁序,喜欢直截了当步入正题,有事说事,这位郑桐县令显然也知晓这一点,早有准备。 言简意赅的介绍了目下霍丘的境况,然后重点谈了霍丘当前存在的困难,归根结底,还是人少,水利设施需要建设和恢复的地方很多,短时间内要想有大改观很难。 当然在具体的细节上,这位郑桐县令也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以亲招亲,让已经在这边落足的颍亳泗三州流民到淮北去招揽亲眷来霍丘垦荒;又比如由官府出面鼓励借贷,加大垦荒力度,官府限制借贷利息。 一些建议可用,但一些建议显然会伤害本地士绅大族利益,不过其心可嘉。 从霍丘的垦荒力度来看,进度还是比较快的,尤其是随着陈、黄、许等光浍大族进入,对于郑氏来说也是一个刺激,若是郑氏不能更好的推动复垦,那么势必会被这些外来大户们所挤占,所以在这上边力度都还算比较大。 但归根结底时间太短,要想让霍丘恢复到蚁贼之乱之前,尚需时日,而江烽的目标则不仅仅是恢复到旧有的情形,更要超过原来,达到满足整个淮右军军事行动的需要程度。 出来走一趟,总能让人心情舒畅不少,起码看到自己辖地内生机盎然的模样,江烽以为遇刺的心境也在迅速转好起来,想到寿州的未来,他的期待值更高,对未来的发展也更期待。 第二十六节 从霍丘到寿州,可以不过安丰县城,但江烽还是选择了稍稍绕行了一段,专门去了安丰。 安丰县城紧邻芍陂,就在芍陂北口上,肥水的一条支流水道把淮水和芍陂连接起来,而连接处就是北口,也就算是安丰县城所在。 芍陂原本是一处巨大的水泽地带,春秋时候楚国孙叔敖在此兴建灌溉设施,围绕着一处水泽修建了大量塘陂和灌溉水渠,使得这一片土地水旱无忧,迅速成为楚国重要粮仓。 而从那时候起,虽然历经多个朝代,但是寿州作为江淮粮仓的地位从未变过,主要就是依靠着芍陂水利灌溉体系和这一片的肥沃土地。 不得不说寿州这片土地的确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条件,数百年来淮水的不断决堤泛滥在寿州这一片形成了肥沃的冲积平原,再加上这一带薮泽众多,又有芍陂灌溉体系,遇到洪涝年成,有芍陂和其他薮泽这一调节器来调节,而干旱年成,芍陂和薮泽又能为周围土地提供水源,所以使得这一片成为有数的粮仓。 如果不是安史之乱、黄巢之乱和蚁贼之乱这里都是重灾区,寿州的情况还要好许多,而这一切都被战乱所毁,每隔几十年就要来这么一次轮回。 不过这里上佳的条件还是让这里战乱只要一结束,就能迅速恢复过来。 安丰这边的情况比霍丘更好,无他,有芍陂灌溉之利,距离寿州更近,加上水道的运输优势,自然也就使得这里成为流民首选落足点。 沿着芍陂和淝水支流水道这一线,可以看到一些居民点已经开始初现规模,这让江烽心情大悦。 虽然他也知道这更多的还是这些寿州大族们处于利益才会这么积极,但是毕竟寿州已经握在自己手中,寿州诸县情况能迅速恢复过来,对自己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无闻堂传回来的消息,在整个寿州境内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蚁贼了,即便是有,也不过是小股打着蚁贼旗号的盗匪,在第一军连续派出小股军队清剿之下,也已经基本上消失了。 从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安丰和霍丘的恢复情况都还不错,安丰更好,当然这也在情理之中,但江烽也清楚再怎么快,这也需要一两年才能恢复过来。 不得不承认寿州的底蕴要比浍州厚实不少,得天独厚的条件才能使得寿州成为诸藩心目中的王霸之地。 拿下寿州,淮右就一下子成了进可攻退可守之地,浍州和寿州的相互接应,使得淮右军的战略纵深一下子具备了可以抗衡一场大仗的实力,不至于一战而灭。 对于江烽来说,怎么把寿州彻底纳入囊中,并将其彻底消化使其发挥作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浍州已经基本上算是自己的基本盘了,哪怕盛唐和霍山相当于彻底重建,但是基本上是来自陈、黄、谭、许等几家在这里的复垦,使得这一区域基本上彻底脱离了原来寿州的影响,真正纳入浍州的控制。 但寿州不一样。 一来寿州有三大姓,这三大姓根深蒂固,若非郑氏被梅田两家排挤倒向自己,自己要接手寿州没那么简单。 二来寿州位置太过重要,与淮北、淮南之间的关系也盘根错节,哪怕现在梅田两家迫于形势不得不臣服于自己,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要么淮北和吴国势力彻底崩塌,要么就只能让淮右表现出碾压淮北和吴地的气势,否则始终难以让这片土地真正归心。 对于淮右来说,其实现在已经面临着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淮北时家的外强中干已经被蚁贼给戳得千疮百孔了,而这又勾起了一直在厉兵秣马舔舐伤口的蔡州的野心,江烽可以肯定下一步蔡州必定会对淮北动手。 这本来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好事,淮北时家的崩盘,可以让梅家无所仗恃。 但对淮右来说,有利就有弊。 江烽甚至有些担心,这一次刺杀袁无敌和刘氏的巧遇,也许还会让这两家提前合作。 蔡州也许会支持南阳拿下光州来勾引南阳向东推进,以此来拖住自己的脚步,这种可能性甚至会越来越大。 时家的崩盘也许就会让整个局面发生剧变,梅家固然失了依靠,但若是因此造成蔡州为了东侵而与南阳结盟,那对淮右来说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吴地内乱一样可能使得田氏无所依靠,这看起来甚至比淮北局面崩盘对淮右更有利,貌似淮右甚至还可以觊觎濠州和庐州,但以现在淮右的基础实力,连江烽自己都要承认,淮右没有那么好的胃口来消化太多地盘,这种财力物力和军事控制力量以及人才储备来说,都难以做到。 这种情况下吴地内乱除了便宜了可能南渡牧马的秦权这帮蚁贼主力,也许就还有可以趁火打劫的越国了。 总而言之,看来非常美妙的局面,但是对于淮右来说却是如鲠在喉,不上不下,无比难受。 若是能给淮右两年时间消化,那简直就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可惜从来没有假设,吴地的君臣相疑能够拖到现在已经是很难得了,看看那帮在淮北的蚁贼给憋屈得多么难受就明白了。 ************************************************* “主公,我觉这恐怕不是我们就此停步的理由吧?我记得主公您曾经说过,我们淮右现在就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像南阳,像蔡州,他们都是我们的大敌,他们都在扩张地盘,积蓄实力,一旦他们觉得时机成熟,就会像恶狼一样向我们扑过来,我们不能停步啊。”杨堪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 这种话,在江烽麾下,大概也只有杨堪和张挺能说,也许日后还可以加上一个王邈,连许子清、秦再道、张越和丁满他们都不敢轻易出口。 杨堪和许子清是在寿春城下接到江烽的。 在得知江烽再度遭遇刺杀,而且是袁无敌和南阳刘氏联手刺杀时,两个人都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连袁无敌都亲自出面来玩刺杀局了,这个世道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杨堪和许子清倒不是很担心他们自己,在寿州,他们都一直住在军营中,基本不出军营,每个人身边也都有亲卫都,都一样配备有术法器械和术法武器,这等情况下,哪怕是小天位高手来刺杀,都很难得手。 对于小天位高手来说,以一敌百并不是什么问题,但这个百是指寻常士卒。 真正遇到有准备的尤其是像通脉、洗髓甚至结体期的武道高手,哪怕他们连天境都没踏入,只要有合理的组队结阵方式,再辅之以术法器具和术法武器,一样可以给小天位强者造成很大麻烦。 这也是小天位高手们很少去参与行刺这等行径的主因,因为实在是已经到了小天位这个层面了,若是因为行刺而被对方给灭杀了,那也就太憋屈了。 连袁无敌和南阳都参与对江烽的刺杀,这也足以说明他们对江烽的忌惮,这既是坏消息,但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江烽地位和实力的一种认可,否则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形。 “我们是不能停步,但七郎,我觉得我们不停步并非就一定是在地盘上的扩张,更包括我们要有把地盘上的一切实力转化为能为我所用,这才是关键,你觉得现在寿州的力量已经能完全为我所用了么?”江烽反问道。 杨堪微微一窒,他当然知道江烽担心的是什么。 实事求是地说,寿州并未真正彻底纳入手中,寿州仍然存在着很多阳奉阴违的情况,哪怕梅田郑三家已经明确表示承认了江烽对寿州统治地位,但这种情绪上的扭转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情绪无法就转过来,自然要会影响到淮右对寿州的控制力。 “但是主公也说过,如果能加快步伐,控制周邻州县,也许可以让梅田两家头脑更清楚一些,断绝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看问题更长远一些。” 杨堪的话让江烽忍不住有些小后悔,怎么这个家伙专门用自己说过的话来打自己的脸? 江烽当然知道杨堪是有意这么问自己,因为当时杨堪也是强烈主张打出去,尤其是利用吴地内乱之机,认为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七郎,寿州重要,若是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我们过分沉迷于在地盘上的扩大,却又没有足够的控制力,会出问题。”江烽耐心的解释道。 杨堪挣扎着犹豫了一阵,这才又换换语气道:“那是否我们可以适当克制一些?哪怕取下一个小州,但我不认为可以放弃这样的机会。” 江烽也没想到杨堪也变得如此急切了,看样子几个月的驻防会让这帮家伙热情难熬,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杨堪他们已经在开始头脑思考虑问题。 第二十七节 打劫 江烽何尝不想扩张地盘。 有地盘才有人口,有人口才谈得上扩张军事实力。 现在看起来淮右已经有五军步军,加上牙军和骑军,已经两军水军,淮右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创纪录的两万人。 虽然说两军水军在陆地上恐怕难以派上用场,尤其是经历了寿州这一轮纳入淮右的事件之后,由原来的寿州水军整编而来的淮右水军其实本质上并无太大变化,反倒是因为江烽接管导致的混乱战斗力退步了不少不说,而且在可靠度上也无法保障,所以江烽也暂时没有考虑过这两军水军能够迅速成为自己麾下的一支臂助。 五军步军加牙军和骑军,这看起来也不少,但是除了第一军算得上是一支真正合格的强军外,牙军和骑军差强人意,至于第二军、第三军和第四军的战斗力,到现在都没有经历真正的考验和洗礼。 而第五军就更不用说了,刚刚组建,还远谈不上战斗力。 这样一支军队如果要冒然加入吴地内乱中去分一勺羹,江烽很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吴军中无论是徐知诰的嫡系军队还是亲附于杨溥的吴军,都是当年杨行密时代打下的底子,这是一支与朱梁和淮北都交过锋的军队,哪怕这么几十年来未经太大的战事,但是也绝不可小觑,加上吴地素以术法一道的昌盛称雄,可以想象得到术法一脉在吴军中的运用肯定要远胜于中原其它藩阀,甚至连南阳恐怕要逊色不少。 江烽很清楚一支军队的强弱在于能否打硬仗苦战,打顺风仗谁都会,但是要能在不利局面和逆境下拼下来,这才是一支合格军队的真正表现,而现在他不认为淮右军具备了这个实力,顶多也就是少部分有了这个战力,而绝大部分还都是未知数,甚至江烽就认为以现在这些军队的战力,冒然掺和进去,收获的只会是失手和尴尬。 “七郎,你觉得现在是好时机么?眼大肚皮小,咱们卷进去,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也许是祸非福啊。”江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的确是一个让人纠结的选择项。 “主公,我明白你的担心,要说我们淮右军的数量如果要比起蔡州、南阳、淮北甚至鄂黄这些邻居来说,还有不足,但是我知道您更担心的是这些军队的成色不足,除了第一军,其他几军都没有经历像样的苦战恶战洗礼,你担心陷进去反而脱不了身,但是您没有想过,要说我们有两万军力,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了,这样一支军队如果你不通过战争让其成长成熟起来,那不是永远无法让人放心?” 杨堪这番话也是说到了点子上,也让江烽有些意动。 没错,战争才是一支军队成长的最好手段,不经历几场苦战恶战血战,一支军队的成色怎么来得到检验?而没有这些苦战血战恶战,一支军队光靠训练是永远无法真正成熟起来的。 “七郎,你这番话的确有些道理,不过你也看到了,蔡州和南阳恐怕都有些坐不住了,我们淮右的成长让他们如坐针毡,刺杀的手段也许暂时不会有了,但是我担心他们也许会从其他方面耍手脚,甚至可能会带来一场战争,你觉得我们这个时候还是插足吴地的时机么?两面受敌的话我们恐怕就真的要遭遇麻烦了。” 江烽的话让杨堪也沉吟不语。 蔡州和南阳始终是大敌,化敌为友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么一旦卷入吴地不能脱身,那么南阳和蔡州闻到味道,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对淮右发起一战的。 而且,以现在淮右军的战力来说,已然存在这许多短板,防御作战也许尚能一搏,但是如果两线作战,能撑得起么? “主公,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始终觉得,淮右军要想快速成长起来,还是需要不断的战争磨砺。”良久,杨堪才沉声道:“我们在固始对蔡州军防御那一战,我觉得对我们淮右军的成长帮助极大,寿州这一战来得太容易,反而没有多少锻炼。” 江烽听得很认真,杨堪应当是在淮右军中见识最广,经历最多的武将,经验甚至比自己都更丰富,对于杨堪的意见,江烽一直很看重。 “可在固始防御战之后,我们又陆续组建了二、三、四、五军,牙军和骑军也是如此,这些军队都没有经历过战事洗礼。我觉得南阳和蔡州军未来会是我们的大敌,如果我们淮右军不能迅速成长起来,恐怕难以抵挡得住重整旗鼓的南阳军和蔡州军,而对吴地的作战,应该是我们这支军队最好的磨刀石,哪怕我们无法拿下一州之地,也应当通过这一战来练兵,更不用说吴地富庶,即便一时间打不下地盘,也能有些收获才对。” 江烽听出了杨堪话里的其他一些意思。 杨堪大概是要准备以以战养战的方式来打磨淮右军,根据情况来主动出击,无论是加入到支持徐知诰还是杨溥的一边,都可以让淮右不至于师出无名的掺和到吴地战事中去,甚至亦可以此来向两边索要报酬。 当下淮右军两万兵力已经让淮右财政处于极度紧绷状态了,如果没有卡里姆和纳辛这帮波斯胡商在资金上的支持,淮右的财政已经崩盘了。 但即便是这样,现在淮右财政极度缺血当中,其中最主要因素就是拿下首重因为考虑到要把寿州建成日后淮右的根基所在,想要尽快的让寿州纳入体系,所以没有对梅田两家采取最初考虑的洗劫方式,这也就意味着未能从寿州拿到最现实的收益收成,这是淮右财政最大的窟窿。 这一点整个淮右高层都心知肚明,只要拿下梅田两家大户,便能在短期内弥补一下淮右财政的大窟窿,但是动了梅田两家,也就意味着短时间内寿州都会处于一种动荡状态下,这又是江烽不愿意见到的,所以他选择了给梅田两家机会,让其合作的路。 而梅田两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让寿州现在显得相对平静,否则像袁氏进入光州时那样大肆洗劫掳掠,固然可以一时得利,但留下的却是一地鸡毛,根本无助于控制这块地盘。 杨堪也很清楚现在淮右军的难处,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江烽不太愿意介入吴地战事中,也是因为现在淮右财政根本撑不起这场战争了,所以杨堪才会有以战养战的想法。 但江烽却清楚,以战养战也不是那么简单一件事情,如果不想留下恶名,前期的开支依然不小。 不过杨堪的话还是打动了江烽,吴地内乱,无论是徐知诰还是杨溥,只要淮右军表露出愿意介入,就能够找到盟友和理由介入,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练兵机会,几十年未曾打过大仗的吴军,哪怕还有底蕴,江烽觉得都无法和蔡州军相比,这应该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练兵对象才对。 如果能够控制卷入的程度,杨堪的建议也许值得一试。 不过在此之前,江烽觉得还有一些其他事情可以做。 ************************************************************** 舒州,怀宁。 皖水从城东缓缓向南流去,几艘渔船靠岸,鱼牙子已经忙不迭地迎了上去,码头上喧闹声渐起,陆陆续续有更多的渔船靠岸,整个码头开始热闹起来。 皖水水量并不算大,但是从霍山南麓一路向南,其间有不少薮泽湖沼与之相连,绵延百余里,许多湖沼都是上好的渔场,一直要到三十里地之外才转向东,一路东下,在皖口注入江水。 侯晨从位于城东码头不远处的驿馆出来时,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 已经三天了,来舒州三天了,仍然没有见到正主儿,不过他不着急,因为他坚信自己越是悠然自得,对方会更加心神不宁,压力在对方那边,他有这个自信。 从司马大人那里“抢得”这个机会之后,侯晨就一直在琢磨如何来完成这个任务。 无闻堂那边为他提供了不少情报,不过要想完成任务,侯晨知道还得要见机行事。 说实话侯晨之前也不知道防御守捉使大人的平妻居然还与舒州周家有这么一段渊源,但是要说来也正常,光州许氏已灭,舒州周家这种一州望族世家,自然不会让自己长子娶一个家族已灭的没落女子。 只不过大概谁也未曾想到防御守捉使大人却在许家沉沦之后迅速崛起,现在也许就该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了。 他来之前,淮右第四军和第五军就已经前出到了霍山至庐州的舒城一线,那里距离舒州的同安县只有区区几十里地,当然名义上是清剿蚁贼余孽,但事实上韩拔陵部的蚁贼早就从枞阳渡江进入宣州去肆虐了。 算一算,淮右第四军和第五军在霍山至舒城一线的“清剿”动作的消息也该传到舒州了,有些人应该坐不住了才对。 第二十八节 意欲何为 三天前,他以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司马属员的名义投贴舒州刺史府,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第二天,侯晨再度前方舒州刺史府,舒州刺史府录事参军下辖一名随员见了他,给他的消息是参军外出未归,暂时无法给他任何回信。 第三天,侯晨上午下午各去了一趟,但仍然没有结果。 舒州刺史府的倨傲让侯晨很不悦,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本来就是不怀好意而来,怎么能指望人家和颜悦色的热情接待,现在舒州刺史府内早已经对他的投贴求见疑忌不已,不知道这个来自北方恶邻的使者来舒州干什么。 侯晨投贴中也写得含糊不已,只说奉防御守捉使府司马大人之命对蚁贼南下事宜需要拜谒刺史大人。 蚁贼从寿州南下已经是上半年的事情了,当时蚁贼韩拔陵部从盛唐、霍山绕过南部天柱山山区,从庐州西部的舒城突出部突入,一度引发庐州方面大骇,以为蚁贼将会大举入侵庐州。 结果蚁贼却是从舒城以西直接南下,侵入舒州,在同安一线大掠,然后避开了舒州州治怀宁西向,迫使舒州军不得不沿皖水一线阻截蚁贼,几番激战之后才算依托皖水挡住蚁贼,韩拔陵部最后在枞阳一带在已经和蚁贼勾结起来的江匪帮助下渡江南下入侵宣州。 不过蚁贼在南渡江水入侵宣州时并未全部渡江,仍然留有一部兵力在舒州东南角靠近枞阳到宣州秋浦这一线,由于有江匪的策应,蚁贼可以自由自在的来往于大江南北,使得这一部蚁贼也成为宣州的心头患。 好在这一步蚁贼数量并不多,仅有两三千人,而且下半年来的活动范围也只局限于舒州东南一角,舒州军在两度清剿失利甚至引来蚁贼大部再度从宣州方面渡江北上之后,也放弃了以军事手段解决问题的想法,安安心心的派兵守在同安至皖口这一线,确保蚁贼不对州城造成威胁便罢。 跟随侯晨来的还有一名防御守捉使府的随员张继。 这一次来舒州,以侯晨为主,张继为辅。 张继是光州张氏族人,和张越也是远亲,也是得张璜和张越推荐担保方能进入防御守捉使府。 防御守捉使府内以文职幕僚吏员为主,因为主要更多的是涉及到军务,所以和各刺史府的要求不一样,对于忠诚可靠要求更高,尤其是对寻常吏员的标准更为严格,盖因这种人反而更容易被收买拉拢,也缺乏必要的保密意识。 张继和侯晨不一样,侯晨好歹也还算是通晓武道,虽然层级低了一些,三十出头也只练到一个锻体期,拿他自己的话来说,习武没有出头之日,但是他头脑灵活,口才极佳,加上又有隔房连襟王煌的推荐,所以进入防御守捉使府谋个出身。 但能进入防御守捉使府并不代表你就能混出头。 防御守捉使府初建,从判官、行军司马、支使、掌书记、衙推等诸官尚未组建齐全,也就意味着所对应的的各司也还处于一种因陋就简的筹备状态,各司房人员都还处于严重缺员的状态下。 可以说除了从一开始就由防御守捉使大人亲自组建的无闻堂,也就是职方司的这一部门尚算齐备外,其他各司房都是零乱破碎的,没有三五个月时间来慢慢填补,根本搭不起来。 这种状态对于侯晨来说却是他最乐于见到的,谁都知道草创阶段最容易出成绩,而且你越是加入得越早,也就意味着你资历越深,日后升迁便是更有底气,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拿出了成绩的前提下。 对于侯晨来说,他也从未想过混日子,他渴望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所以也才会有此次舒州之行。 至于张继,既然是张氏子弟,忠诚无虞,也是前程远大,虽然他没有太多的经验,但是他能识字,头脑也清醒,所以也就跟随侯晨来舒州,协助侯晨完成此次任务。 舒州刺史府也位于城东,距离驿馆距离不算太远,中间只隔着一条街,当侯晨和张继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走到刺史府再度询问时,得到了仍然是一样的回答,继续等待。 不过侯晨已经能从接待人的眼神里看出一些什么了,是烦躁中夹杂一些无奈,也还有一些担心。 这就足够了。 应该是淮右军在霍山、盛唐一线的动作刺激到了舒州方面,让舒州方面有些坐不安稳了。 从刺史府出来,侯晨的表情已经轻松了许多,这让跟随侯晨的张继也有些好奇。 “侯大人,是不是有变化了?”张继并没有看出多少端倪来。 才进入防御守捉使府的他现在还处于学习阶段,这一次跟随侯晨来舒州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在进入防御守捉使府之前,张继专门去拜谒了张璜和张越,一个算是他族伯,一个算是他远房堂兄,族伯给他的两句话时少说多看,谨言勤为;而堂兄给他的话则是只要是认为是正确的,就要大胆的表明意见,不要过于藏拙。 这似乎有些矛盾,也让张继在进入防御守捉使府中之后一直在回味两位族中最重要的大人物给自己的话。 “五郎,你注意到没有?这一次咱们来的时候,接待人没变,回答的话也没怎么变,但是他们的态度却有变化了。”侯晨微笑着道。 张璜也专门托人给自己带话,希望带一带这个年轻人,作为淮右官僚体系中资历颇深的官员,侯晨当然满口答应,这本来就是应有之意。 “嗯,大人是说他这一次把咱们让进厅房中,并献了茶?”张继的头脑也很灵活,观察力也很细致。 “还有呢?”侯晨微微一笑,点点头,孺子可教。 “嗯,话还是那些敷衍的话,没啥变化,不过好像语气有些犹豫?”张继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犹疑的问道。 “嗯,很好,五郎观察很仔细。”侯晨有些惊讶了,这个年轻人学习态度很认真,进步很快不说了,但这种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就不是简单的学习就能随便提升的了,这家伙很有些天赋啊。 张继颇为兴奋,得到上官的夸奖,他也很高兴,这说明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的确,对方的语气变得有些模糊了,虽然还是托词,但是却没有让我们不用去让我们在驿馆等待了,他们有些心虚了,只不过还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观察判断我们意欲何为。”侯晨目光里多了几分狡黠,“是该他们来找我们了。” ******************************************************** 侯晨猜得没错,舒州刺史府内正在为他的投贴拜会感到头疼。 帖子里的内容模糊不清,只说了为了蚁贼事宜,却未提具体内容,这让舒州方面猜不透这个虽然一山之隔但是却素无来往的邻居意欲何为。 韩拔陵部蚁贼在寿州肆虐颇久,舒州方面也一直在关注。 他们一直认为蚁贼应当沿淮东进才对,濠州庐州才以及滁州楚州才应该是蚁贼的目标,舒州偏处南边,而且论富庶也远不及楚州庐州这些地方,怎么想也不可能来舒州,而且舒州和寿州还有天柱山阻隔,蚁贼南下道路不畅。 没想到蚁贼却出人意料绕道舒城南下进入舒州,弄得舒州也是乱成一团,也幸亏依托皖水堵住了蚁贼西侵之路,否则舒州就无宁日了。 好不容易等到蚁贼主力南渡进入宣州了,这北面恶邻居然又来使,尤其是这北边恶邻还一举吞并了寿州,虽说他名义上以光浍寿防御守捉使的名义获得了寿州的统治权。 意欲何为?这是整个舒州都在琢磨的问题,尤其是在北方传来消息称淮右军两军又在舒城一线动作,打着清剿蚁贼匪寇的名义,这显然是借口。 舒州刺史府内。 周伦揉着面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地面。 “父亲大人,这淮右军究竟意欲何为?这帖子上说要交涉蚁贼事宜,可蚁贼事宜和我们交涉什么?他们寿州和浍州境内根本就没有蚁贼了,我们舒州境内蚁贼也不过区区两千余人,若非不愿意激怒蚁贼,我们早就可以将其撵过江南了。” 说话的年轻人白衫博带,英气逼人,言语中也是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段公认为呢?”坐在上首的老者轻轻捋了捋颌下长须,手中一柄折扇扇面上山水鸟雀图极为精致,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是从面目就能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绝对是一个美男子。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沉吟良久,坐在侧翼的中年文士才若有所思的道。 “哦?”五旬老者再度捋了捋胡须,“段公言有所指,可是对我们舒州不利?” “刺史大人,咱们北面这个邻居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您觉得他会是善人么?”段公苦笑。 第二十九节 四面出击(1) 北面形势的剧变不可能不让周围的邻居们侧目而视。 分拆光寿二州,而建起来一个浍州,这等大手笔显然不是寻常角色能做到的,但这却在一个一年多前混迹于光州斥候队伍中的籍籍无名的角色做到了。 击退蚁贼围城,再败来犯蔡州军,据说还在南阳伐蔡一战中扮演了不甚光彩的角色,这样一个堪称妖孽的角色,还在一年多时间里拿下光浍寿三州,甚至从朝廷博得了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一职,不得不承认这个江烽江二郎有资格让所有人都要侧目而视。 北面邻居形势的变化自然也让南面的舒州感到担心了。 蚁贼冲击浍州(固始)失利,然后涌向寿州,顿时将寿州搅得一团糟,几乎摧毁了整个寿州,除了寿春城得以幸免之外,所到之地无一幸免,而蚁贼又从寿州冲向舒州,虽然在舒州的表现有些出人意料,但是蚁贼仍然盘踞在舒州东南角还是让舒州感到忧心忡忡,这种情况下没想到北面的恶邻却又伸出了手。 现在还不知道北面这个让人恐惧的邻居伸出手是想要什么,握手?舒州不敢奢望;要钱要粮?有可能,但理由呢? 舒州更担心的是这位恶邻恐怕还不仅止于要钱那么简单,尤其是在获知许氏余孽,也就是那个和舒州周家曾经有过短暂婚约却被悔婚的许氏女许宁据说和那位江二郎已经有了婚约,就更是让人坐卧不安了。 虽然许氏女和江烽的婚约只是平妻,但是那江二郎现在尚未娶妻,这个婚约也就代表着许氏已经取得了对江烽相当的影响力。 这个因素加进来就不得不让舒州感到几分惧意了,而当情报显示淮右军的两军在靠近舒城附近“清剿”所谓的“蚁贼余孽”时,这种担心和恐惧再度升级。 要知道蚁贼也就是通过舒城一线冲入舒州,让舒州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 “段叔,江烽不是鲁莽之辈,他如果要这么冒失的闯入我们舒州,总要有个理由吧?总不能因为我哥和许宁取消婚约,就要出兵我们舒州吧?”白衣锦袍的青年瞥了一眼自己兄长,有些不悦的道:“早就劝大哥不要去招惹那许氏女,那许氏女本身就是一个心机深沉之辈,现在得这个机会恐怕更要……” “够了,二郎,说这些过去了的事情做什么?”老者皱起眉头打断了自己次子的话头。 长子醉心文史,不喜武道,但次子却在武道上颇有天赋,长子甚至也有意退出这日后刺史之位的竞争,只不过长幼有序,加上长子颇有人望,下边人对次子有些急躁冲动的性格也不看好,所以他也不敢轻下决断。 “淮右甫经战乱,光州、浍州和寿州这一年多时间里也是经历了蚁贼和蔡州的轮番洗劫,怕是困顿拮据得紧,以某之见,这淮右来使是来者不善,至于什么清剿蚁贼余孽,不过是借口罢了,但若是被对方抓住我们舒州境内尚有蚁贼一部这个因由,要做些文章,我们倒不好应对。” 中年文士显然也不愿意去掺和主君家事,虽然长公子周伦武道不精,但是却很有人望,加之其与文官武将关系都颇为和睦,远胜于冲动暴躁的二公子周仰,所以也有意岔开话题。 他的分析十分精准,一语道出当下淮右的困顿局面,目的很明确,多半就是来打秋风。 “理由呢?蚁贼在他们淮右肆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舒州也是受害者,要说蚁贼也是从寿州那边过来的,他们有什么理由找我们的茬儿?”白衣锦袍青年忍不住叫嚷起来。 “二公子,你都说了,他们是来找茬儿,既然是找茬儿,哪里有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 中年文士叹了一口气,有些肥硕的圆脸上浮起一抹无奈的笑容,这个二公子性格还真有点儿愣头青的味道 “那我们怎么办?”周仰还是有些不服气,“淮右军不过两军,就敢在那里耀武扬威,我们舒州军也不是吃素的,……” 老者没有理睬自己儿子的狂言,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幕僚,“段公,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做?” 被唤作段公的中年文士沉吟了一阵,“主公,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淮右的意图,只是基于我们的推测他们可能是要来找茬儿,但是我们尚不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我有些担心他们的胃口太大啊。” 老者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幕僚所言在理。 吴地君臣相疑,最大的受害者还不是吴地,而是他们这些依附于吴地的外围小藩阀。 像寿州三姓虽然分属淮北吴地,但实际上由于有淮水之隔,吴地对寿州影响力更大,而且由于蚁贼在淮北的蹂躏,淮北已经无暇顾及寿州了,寿州最大的靠山就是吴地,但是浍州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寿州,吴国方面甚至没有任何反应,这也足以说明吴国内部形势多么严峻了。 无论是吴王杨溥还是太师徐知诰都已经剑拔弩张,根本没有精力和心思来管这些外围的藩阀了,甚至他们更希望这些藩阀能够支持他们,而非让他们分心。 “那段公你是担心淮右不仅止于索要钱粮?他们还想要吞下舒州不成?”老者语气已经有些生硬。 轻轻叹了一口气,中年文士迟疑了一下:“若是他们要想吞下舒州,怕是不会如此作态,他们现在也没有这个实力,但若只是为了些许钱粮,我觉得又有些小题大做了,所以我担心……” “担心什么?”老者也不相信淮右就有这么大胃口,立足未稳,就要这么急于向外动刀兵,此时听幕僚这么有些含糊的一句,反应过来,“淮右想要我们依附于他们?” 点了点头,中年文士脸色沉重:“我担心正是如此,寿州已落入其手,尚需时日来稳固,而且我们舒州偏居南部,江烽未必有兴趣,只怕他现在的目光一直盯着濠、庐、滁、和四州啊。” “那他这个时候遣使前来……?”老者脸上阴晴不定,“要让我们依附于他,意欲何为?” 迫使舒州依附,仅仅是如此? 依附也不过就是名义如此,就像现在舒州依附吴国一样,不过是每年送些钱粮,求得护佑。 现在既然靠山要倒,淮右若真是有充当靠山的实力,对舒州来说,每年贡奉些钱银,换来平安,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问题是有这么简单么?老者和中年文士都有些吃不准。 他们之所以迟迟未见那位来使,就是担心一旦对方提出了一些有些过分的要求,己方不敢拒绝,但又无法接受的话,会陷入两难境地,所以才想要先把底线确定下来,再来和对方见面。 ****************************************************** “滚开些,这些懦弱的汉狗!”一群梳着小辫儿**着半身的男子酩酊大醉的从饭馆里出来,被两个旅人挡了路,斜睨着醉眼,狠狠一脚踹上去,将对方的踹了一个大马趴。 路旁的人都敢怒不敢言,只能用愤怒的目光瞪着那几个**着胳膊的壮汉。 王邈脸色慢慢阴冷下来,放下手中的酒碗,手忍不住去抚摸囊中吴钩,“当阳,河间何曾变成这般光景了?” 对面的汉子一脸苦笑,摇摇头制止道:“九郎,休要妄动,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契丹人涌入咱们这边的很多,不只是河间,便是再南边一些的冀州赵州不也一样?这些契丹匪人如狼似虎,而且大多成群结队,名义上是贩运货物,但其实是充当打手,多有寻衅滋事之徒。” “充当打手?给什么人充当打手?”王邈有些惊讶。 “既有北面契丹贵人,也有我们这边的汉人商贾,谁出得起钱,他们便替谁干,节度使府中这边现在是与契丹那边交好,这等寻常小事,自然不管,所以这些契丹下人现在是越发猖狂。” 枯瘦汉子脸上也是一脸苦涩兼愤怒,但又无可奈何。 这些情况王邈也大略知晓,现今卢龙节度使刘守光原来交好大梁,但近几年来迫于北面契丹不断膨胀的势力,逐渐开始转变方向交好契丹,对契丹那边也是有求必应。 而契丹人也开始大举南下,尤其是一些中下等契丹人,更是觉得南面比自己家乡更为吃香,在这边犯了事也能因为自己是契丹人而从轻处理,于是乎蜂拥而下,整个卢龙节度使下辖的诸州都是契丹人泛滥,引起许多事端,但都在刘守光的刻意压制下盖了下来。 “你们的这位节度使大人可真是体贴啊,对契丹人比自家人还好?他就没想过,这般下去岂是长久之计?契丹人尝到了甜头,只怕胃口会越来越大,他这是在以身饲虎,抱薪救火!”王邈冷冷的问道。 第三十节 四面出击(2) “九郎,沙陀人难道就是好东西?”枯瘦汉子一脸怅惘之色,拍了拍有些破旧的皮甲,不忿道:“沙陀人,契丹人,吐谷浑人,奚人,靺鞨人,嘿嘿,不但河东,这幽燕之地现在都被这些杂胡们给填满了,我们汉人被迫南走,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听得对方这般一说,王邈知晓自己的游说怕是十有**不会落空了。 这位昔日儿伴,未曾想到不在成德军落足,却辗转跑到了卢龙这边混饭吃,只不过这成德军那边尴尬,卢龙军这边的饭一样不好吃。 节度使刘守光谄媚契丹,却待下甚苛,除了其亲掌的牙军,其他诸军都是如同叫花子一般。 像眼前这位何达何当阳所掌的一营骑军,号称幽燕铁骑的一营骑军竟然只有六百余匹战马,其中不少还是羸弱老马。 要知道这里可是幽燕,本身就是产马之地,北面更是契丹、吐谷浑等杂胡之地,良马遍地,就这样一营骑军居然都无法按一兵双马配齐。 而像武器甲胄更是破落不堪,后勤保障也是时断时续,尤其是士卒薪饷更是长期不发。 光是这卢龙军中除了牙军外,其他两厢十二军中,几乎每军都闹过哗变,原因无一例外都是欠饷欠粮,甚至不少士卒干脆就把营中武器战马偷卖,最后更是发展到了军官带头如此。 自己这位儿伴算是比较清正的了,但看看他身上这破败的皮甲,足下已然裂口的靴子,还有洗得发白的青色衬袍,还有那口手柄牛皮绳磨得发亮但显然刃口已经几经打磨的邯刀,就能想到现在这里卢龙诸军的艰难程度。 “当阳,契丹人是啥时候开始南下的?” 王邈上一次也曾来过河朔一行,但是主要还是在成德军和魏博军地盘上,卢龙军这边他最远只走到了沧州一线就南返了。 当时在沧州他也就发现了契丹人很多,但没想到整个卢龙军地盘上契丹人的数量已经如此之大,加上在成德军地盘上的所见所闻,这才意识到契丹人南下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潮流。 “应该有好几年了,起码景泰元年契丹人已经随处可见了,不过当时靺鞨人和奚人也不少,但现在契丹人远远超过了靺鞨人和奚人,而且嚣张跋扈的程度更不是靺鞨人和奚人能比的。”枯瘦汉子摇摇头,“幽燕之地居不易啊。” 王邈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他这一趟先行去了幽州,甚至到了檀州、蓟州和平州一线,差一点儿就去了营州,算是对整个北疆地区进行了一次考察。 现在像檀州、蓟州和平州以及营州这些地方实际上已经被契丹控制了,这几个州契丹人已经占到了一小半,虽然汉人也还占多数,但是实际上已经沦为了下等人,当然汉人中一样有权势阶层,契丹人也一样有穷苦潦倒者,这倒不是绝对,但是从族群来说,契丹人却是掌握着权力。 而卢龙节度使实际控制地区已经退缩到了幽州以南,现在也只剩下了幽州、易州、涿州、莫州、灜州和沧州,地盘缩小了很多,而且契丹人仍然在不断南下,侵蚀着原来属于汉人的地盘,迫使着汉人只能南下。 如果按照现在这种形势下去,估计契丹人南下的脚步还会加快,像成德军控制下的几州,只怕也会逐渐变成现在的卢龙军地盘上的模样。 “当阳,你就没有考虑过其他出路?”王邈不动声色的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用手指拈起一块酱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其他出路?呵呵,九郎,像我们这等在军营里混了十几年,除了打仗还会干啥?还能有什么其他出路?莫非九郎觉得我们也要去给那些契丹贵人或者商贾们当保镖打手不成?”枯瘦汉子摊了摊手,“现在干啥容易?在军营里好歹还能勉强填饱肚子吧。” “不,当阳,我的意思是你何苦在这卢龙军一棵树上吊死?刘守光非人主,对契丹人惧怕到这种程度,恐怕这卢龙军易主是迟早的事情。”王邈目光平静。 “倒也不能完全怪节度使大人,契丹人现在在北边的气势很盛,而大梁现在和河东争雄,根本没有多少余力来支持河朔这边,甚至还指望河朔能帮他们牵制河东,这等情况下,如何来抗衡实力越来越强的契丹人?” 枯瘦汉子倒也非昧心之辈,替刘守光解释了一下。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留在这里?”见枯瘦汉子没有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王邈不肯放松。 “九郎,不留在这边,我能去哪里?我这一大家子不说,下边还有几百号兄弟,人吃马嚼的,能去哪里?”枯瘦汉子苦笑着道:“若是你们王家还在当成德军的家,我当然愿意来成德军,可是现在张家不也一样?契丹人和大梁两边讨好。” 王邈本来想挑明,但是还是忍了一下,“当阳,那现在契丹人和河东那边关系怎么样?” “契丹人和沙陀人的关系?”枯瘦汉子想了一想,“说不清楚,敌友不明吧。契丹人现在一门心思南下,卢龙这边是没办法,其实这几年里大梁希望河朔这边策应他们牵制河东,河朔这边已经只能做做样子了,这一点大梁也知道,所以河东这几年也没怎么和河朔这边刀兵相见,所以契丹人和河东之间的关系也是要根据情况而定。” “吐谷浑人呢?”王邈又问。 “吐谷浑人和河东是宿敌,赫连氏与河东几乎每年大小战不断,据说契丹人在背后支持赫连氏,但我也只是听闻,真实情况如何,我也不知道。”枯瘦汉子见王邈问得这般详细,也有些好奇,“九郎,不是说你去了蔡州么?怎么还有这么闲心出来晃荡?” “我没在蔡州了。”王邈摇摇头,笑了起来,“这一趟就是出来看看老朋友老伙计,没想到你们在这边这么艰难,难道卢龙军这边都这样?你们不是骑军精锐么?” “呵呵,精锐?节度使大人现在的精锐只有那三军牙军了,其他都可以裁撤滚蛋了,如果不是怕引发叛乱,只怕他早就下手了。”枯瘦汉子冷笑道:“光我这个营,今年的给士卒们的钱粮布帛尚欠半年,在这样拖下去,哗变也是迟早的事情。” 王邈知道卢龙节度使刘守光手中三军牙军,共计满编七千五百人,再加上一营亲兵,这八千人是刘守光立身安命的依靠,再怎么缺,这八千士卒也是要给予满足的。 但其他还是有十军人马,恐怕就只能拖欠着赖着走了。 实在拖不下去了,就发点儿,免得引起哗变,甚至刘守光也已经硬性裁撤了两军羸军,结果引起了叛乱,所以现在刘守光也不敢轻言裁撤。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两名披甲士卒上来,枯瘦汉子脸色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一名士卒犹疑了一下方才矮身过来,附在枯瘦汉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哦?确实?”枯瘦汉子脸色微变,几乎要一下子站起身来,但是随即意识到王邈还在,又坐了下去,“张寅呢?” “副使大人已经去整军了所以让属下来报告大人。”士卒有些紧张。 枯瘦汉子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你先回去,我马上回来,命令各都未得我命令,都不准出门,我先去问个明白。” “喏。”士卒拱手退了下去。 “九郎,今日怕是不能陪你畅饮了,营中有急事,我得先回去。”枯瘦汉子眉宇间有一抹隐忧,但是更多的还是愤懑。 “怎么了,当阳,要打仗了?”王邈也站起身来,问道。 “哼哼,要真有仗打那就好了。”枯瘦汉子撇了撇嘴,“起码打仗总能给下边兄弟们发几个,现在这样,都得要拖死。” “那你这般急切,究竟出了何事?”王邈关心的问道。 “也罢,说出来也不怕九郎笑话,节度使府那边拨下一批钱粮,本是支应给我们左厢第五军的,算是先解决上半年的部分钱银吧,那第六军却鼓噪起来,说他们的钱银上月未发足,强行要解下部分,这不,闹腾起来,怕是要动刀兵了。” 枯瘦汉子也是一脸黯然,为了兄弟们的钱银要自相残杀,这等事情在卢龙军中也不算罕见了,只是落到自己身上,的确也有些让人感到无奈。 “你们军指挥使大人要准备动刀兵?”王邈没想到这一趟来河间居然会遇上这种事情,虽然早就知道卢龙军的状况糟糕,却没想到竟然恶劣到这种程度,居然为了一批钱粮就要自相残杀,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说不准,第六军去年就哗变过一次,经过整肃,不过四营人马,而且也是残缺不全,他们也是节度使府一直想要裁撤的对象,这一次怕是也逼得狠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不过若是要打我们第五军的钱粮主意,却是打错算盘了。”枯瘦汉子已经随手提起搁在旁边条凳上的邯刀,拱拱手,“九郎,今日便无法陪你了,你且现在这里歇息两日,待到此事处理完毕,我们再来畅饮。” 第三十一节 四面出击(3) 罗氏是沧州东光大族,罗邺之兄罗胤曾在长安兵部为官,与王邈乃是素识,后罗胤辞官返乡,便和王邈失去了联系。 本来王邈就有意去沧州一行,在长安时便听闻罗胤谈起过乃弟在卢龙节度使麾下担任军职,不经意间听到张寅提到了在这河间驻有两军人马,皆是被冷落放逐于此,其中第六军军都指挥使乃是罗邺。 他记得罗胤提起过乃弟名唤罗邺,这是听到第五军和第六军意欲火并,所以突然想起才问道。 “其兄我倒是认得,但罗邺我只是听闻其名。”王邈摇摇头。 “第六军的情况也很糟糕,上月节度使府拨付上半年的钱银,结果被打了折扣,险些引发哗变,估摸着这一次也是罗邺祸水东引,想要把事儿栽在我们第五军身上来,若是谈不好,说不得就要刀兵相见了。” 枯瘦汉子摇摇头,这等事情,事关数千人的肚皮,谁也不敢轻言想让,哪怕是付出几百条人命,那也得拼下去,否则这支军队就只有垮掉了。 恐怕节度使大人打的就是这般主意,要不这第六军如何知晓今日节度使府的钱粮会送到? 王邈本想和张寅好好游说一番,劝说其能随自己南下投奔淮右军,但是没想到话题还没有打开,却遇上这等事情。 不过从这段时间的观察了解,以及对方与自己的话语里他也能听出不少。 现在的卢龙军由于北面契丹的渗透,北方诸州已经基本上被契丹控制了,幽州以南的诸州情况也不太好,随着契丹人南下,侵夺幽燕诸州土地的情况日益严重,改良田为牧地的情况相当多,而这其中引发的争斗频频发生,但是在刘守光的偏袒下,这种局面却越演越烈。 王邈估摸着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十年就得要出大乱子,要么就是契丹人彻底吞并幽燕,要么就是一场大战乱。 刘守光色厉内荏,恃强凌弱,在王邈看来,多半是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但这对于南边的诸藩来说,就更危险。 眼见得今日不是好时机了,王邈也无法,不过这卢龙军右厢军第五军和第六军之间的纷争也不知道是否会是一个机会呢? 罗邺那里虽然他不认识,但是他相信罗胤与罗邺若是有书信往来必定提到过自己,而且罗胤回乡后只怕也是和罗邺谈到过自己,倒是要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来切入。 **************************************************** 一觉醒来之后,王邈才发现河间城里形势骤然紧张。 很显然河间城里的百姓对此已经有所准备了,实际上从卢龙军右厢第五军、第六军两个濒临裁汰的军被移防到河间来时,很多消息灵通的士绅就知道河间不会清静了。 无他,卢龙军右厢第五军是以平州兵为主,而第六军则是以檀州兵为主,他们都不是河间也就是灜州这边的兵。 而这两军这么多年来经历了多次战事和整编,从最初的满编的两个军,到现在逐渐寥落到了每军都只有四个营,而每个营的编制都只有七八成左右士卒,一个军也不过一千五六百人马, 两支面临被裁汰的军队,如果不是担心把这两支军队搁在北面容易引发事端,估计刘守光真的宁肯把这两支军队交给契丹人来处理。 现在要裁撤一支军队也没那么简单,这些士卒基本上都是在军队里厮混了十年以上的老卒,而且很多都是父子兵、兄弟兵、家族兵,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若是要裁撤,稍微把握不好火候,就会引来哗变骚乱,所以刘守光才会将其移防到灜州这边来寻找机会。 不到下午,王邈就已经得到消息,第五军和第六军已经发生了两轮规模不算大,但是却很惨烈的火并。 两军在河间较场东门外分别出动了一个都在较场门口从开始的斗殴演变成为正式的战斗,一番火并下来,双方各自丢下了十多具尸体,让整个局面几乎要失控。 紧接着第二日一大早,自觉吃了亏的第五军一个营主动搦战,在第六军营寨外与第六军再度发生对峙进而演变成为战斗,这一仗下来伤亡过百,甚至到最后两军都全军出动,险些就要爆发为全面战争了。 王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河间你能看到这样一幕,实在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卢龙军内部居然会因为钱粮保障而发生这样的内讧,这在其他藩阀中也许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在河朔地区却真的不鲜见。 本身河朔三镇军队内部就是派系林立,节度使往往都只能控制住自己的亲军牙兵,甚至牙兵都会逐渐尾大不掉,反过来决定节度使的命运,这种事情在唐末河朔地区是屡屡上演。 节度使为了确保自己地位往往是苛待不受信任的部队,甚至有意克扣粮饷,通过这种手段来促使军队战斗力逐渐虚弱,进而溃散,最终达到消除隐患的目的。 王邈也早就知道河朔三镇的局面十分恶劣,但是也只有深层次的接触到这些事实时,你才能知晓糟糕到什么程度。 为了本来就该发放到位的粮饷,同属卢龙军的两军就能正面开战,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无法相信。 王邈在河间城里呆了三日,河间城里的局面才慢慢平静下来,据说是节度使府来了一位掌书记,强行将这个事情压了下去。 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情虽然强行压了下去,但是却没有能够解决根本问题。 无他,节度使府发放的粮饷用度有限,除了牙军之外,其他诸军都是只能按照六成发放,甚至逐渐削减到四成。 哪怕引发了多次哗变骚乱,但是节度使府依然故我。 对于王邈来说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 罗邺接到名剌的时候,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他听说过这个人,自己兄长在长安时就提到过此人,后来辞官回东光之后,自己回乡探亲,兄长又提及过他,称其胸怀大志,而且关键是原成德军节度使王镕后人。 现在成德军被张氏控制,但是王氏在成德军诸州颇有名望,只不过王氏家族几乎被张氏屠戮一空,所以根基已失,虽有影响,但是却难以改变大局了。 没想到这个家伙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在第五军和第六军发生了冲突之后才来投贴。 说实话,罗邺也对眼前的形势腻歪透了,若不是考虑到下边还有一千多兄弟,他真的也想丢下这破摊子干脆回乡去了。 罗家在东光好歹也是望族大族,并不缺这一口饭吃,当初从军那也是冲着河朔三镇的雄兵悍将打出来的威风而来,没想到不过十来年,河朔三镇却沦落到这般境地,甚至连求个温饱都难以如愿了。 罗邺也知道这一次其实第六军输理,但是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这一千多兄弟,还有他们背后的妻儿老小,都靠着这点儿粮饷,上个月节度使府那边名义上是要发六成粮饷,但是发来的米麦不但缺斤短两,而且钱银更是直接打了四折,而布帛更是没有。 问节度使府的支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是要为第五军筹集粮饷,这个引子在当时就埋下了。 罗邺何尝不知道这是节度使府那边耍弄的手段,可是耍弄的手段你却无法破解。 就像人家说的,一块饼,就这么大,掰给你多点儿,别人自然就少了点儿,节度使府能拿出来的就这么多,一碗水端平的事情不可能有,那么谁战斗力强,谁人马多,谁嗓门儿大,自然就能多捞点儿。 所以在一得到第五军粮饷送到且比上月第六军所获更多时,火引子自然一点就燃了起来。 没有谁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哪怕第五军还有两营骑军,而第六军只有一营骑军,三营步军人数也要比对方少不少,但是第六军还是义无反顾的要争这一回。 如果你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下一次的粮饷补给铁定会更少,人家就更会骑在你头上来拉屎了。 只不过争这一口气的代价也是惨重的,数十名兄弟在这一战中丧命,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没有丧身在沙陀人手中,没有丧命在契丹人铁蹄下,却折在自家人手中,这份痛楚愤懑让罗邺也是几欲闷煞。 第五军也没有讨得好,但那又怎样?说到底都是苦命人,为了这点儿粮饷补给,弄得如同杀父仇人一般,想一想都觉得悲哀。 现在整个河间城里,无论是第五军还是第六军士卒都不敢出营,随时保持着警戒战备状态,随时可以拉出来投入战斗。 可这种情形能一直这样下去么?节度使府那边根本就没有调解的意思,罗邺甚至能感受到那位掌书记满满的恶意,他们就是希望第五军和第六军能彻底打起来,最好能打个不死不休,这才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 第三十二节 人为食死? 这是一个信仰崩溃的时代,大家都在争名逐利,但是却没有人来过问这样一支军队的未来,甚至很多人都希望看到这支军队消失,罗邺有些落寞的看着大帐外有些混乱的局面。 整个第六军现在只有四个营,而每个营每个都都只有六七成兵员,一个军就只有一千六百多人,距离满编的二千五百人竟然差八百多。 这是曾经和河东沙陀人恶战过而不落下风的军队,也是曾经与契丹人争雄过的强军,同样这支军队把奚人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但现在他们却连穿着破败不堪的皮甲,拿着修修补补的武器,甚至连今年的冬衣都还没有着落,他们的妻女甚至连肚皮都无法填饱。 罗邺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当然丢下一切回家很简答,但他做不到。 可带领这样一支军队又能往哪里去?南面的成德军情况一样糟糕,张氏的作风甚至连刘守光都不如,成德军的牙军甚至都发生过哗变叛乱,成德军的表现由此可见一斑。 或许平卢军那边算是一个去处,但是平卢军王氏这几年故步自封,少有动作,尤其是王氏排外心理甚重,不太会接受投效。 想到这里罗邺也觉得几分悲哀。 节度使大人宁肯向契丹人委曲求全,也不愿意一搏,宁肯裁撤诸军也不愿意重整防务,这其实大家都早就意识到了。 没错,契丹人的确很强大,但是在幽燕之地仍然是汉人占多,未尝没有一搏之力,可刘守光敢于和沙陀人一战,却不愿意和契丹人撕破脸,这也是让很多人难以接受的。 像第六军这样的情况并非只有第六军一家,驻扎在易州、涿州和莫州的诸军情况也相差无几,每年都会因为粮饷补给的问题闹腾几回,这么几年下来,诸军都已经被折腾得有些吃不消了,兵力得不到补充,补给不足,等到一定时候,就是裁汰的命运。 裁汰倒也罢了,可是一帮老兄弟这样回乡,靠什么生活? 饶是河朔这边地价不算贵,但这帮大头兵这么些年来能维系一家子生活已属不易,想要节省下来两个买田那就纯粹痴心妄想了,打仗几十年最后还得要落得个卖儿卖女插标卖首,这就真的让人难以接受了。 想来想去,罗邺都看不到前途,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裁撤的命运落到第六军头上? 心思重新回到眼前案桌上的名剌上,听闻兄长说此人前几个月和此人见过一面,此人自称要去蔡州一行,莫非此人入仕蔡州了?那今日来意欲何为?莫不是想要代替蔡州招揽? 想到这里,罗邺心中又不由得微动。 蔡州和大梁是老对手,几番战争,河朔三镇都被卷了进去,只不过卢龙军这几年困顿不堪,没有粮秣辎重的补给,本身战斗力急剧下降,加上河东那边也是死死守住飞狐径,让卢龙军这边也难以得手,所以到后来,大梁那般更多的是给魏博军以支持来让其牵制泰宁军。 蔡州在去年和大梁的一战中损失惨重,但是却还能大梁的倾力打击下顽强的扛了过来,也足以说明蔡州袁氏的强悍了,若是蔡州要延揽,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只是原本和大梁是盟友,日后若真是要战场上相见,未免有些尴尬,但生逢乱世,也只有顾不得那么多了。 “指挥使大人,客人来了。”亲兵进来禀道。 “请客人进来。”罗邺收拾起各种杂乱的心思,走到案桌前,注视着大帐门外。 从带领第六军进驻河间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军帐中,也不像有的军官在河间城里购置宅院,甚至纳妾成家。 对于罗邺来说,这等情形下去非长久之计,下边各营军官可以得过且过,他却不敢如此想,否则当裁撤命令下来,只怕立即就是一场大祸。 王邈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去过了第五军那边。 应该说这一趟来卢龙这边,所感受到和接触到的东西大大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河朔地区的情况和他之前几个月了解到的又有变化,当然这可能和他这一次接触得更深有很大关系。 原来他以为成德军就是最糟糕的了,加上成德军那边本身王家就有一定影响力,甚至包括诸军中都还有一些十多年前的熟人,还能拉得上关系,所以他觉得在成德军这边还是有些把握达到目的的。 本来来卢龙这边也就是抱着看一看了解一下的心思,内心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这一番接触下来,才意识到,或许卢龙这边比成德军那边更容易得手。 成德军的问题是张氏威信不足,诸军军头心怀异志,虽然张氏对麾下诸军控制力不够,但是各军军头对自己手底下军队控制力还是比较强的,但卢龙军这边就不一样了。 除了牙军之外,节度使刘守光不但对麾下诸军控制力薄弱,而且也没有多少心思控制这些在他看来已经沦为麻烦的诸军了。 尤其是驻扎在南边的这几个军,这几年都没有给过实质性的补充和补给。 可以说除了断断续续给了一些粮秣钱银让其苟延残喘,让这几军不至于立即哗变叛乱外,刘守光打的主意大概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慢慢让其衰弱下去,最后在裁撤的时候能够更轻松的解决问题。 应该说这个主意还是相当高明的。 这样继续下去,用各种手段挑起各军内斗,疲其兵,乱其心,坠其志,弱其本,这样要不了几年,一支军队就会沦落到不堪一击的地步,到时候其牙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些军队缴械裁汰。 和刘守光自己一手掌握的牙军不同,像卢龙军右厢军总共六个军,基本上都是原来驻扎在卢龙北部边塞撤下来的,他们都是原来卢龙节度使李匡威李匡筹兄弟所部,后来被其父刘仁恭所吞并,成为卢龙军主力。 这几军长期驻扎在卢龙节度使辖下北部诸州,和契丹人、吐谷浑人、沙陀人都打过无数次仗,契丹人和吐谷浑人都对这几军恨之入骨,尤其是契丹人更是对这几军又恨又怕,所以强烈要求刘守光裁撤这几军。 刘守光囚禁了其父刘仁恭夺取了卢龙节度使一职后,本来就对这几只其父的旧部不放心,通过换防慢慢将这几军移防到了南部诸州。 刘守光借口南部驻军没有战事,军资辎重要优先保证西部与河东晋军作战的军队,用这种方式慢慢削弱这几军的实力,几年下来,就让原本可以和契丹、河东争锋的几军变成了这般模样。 这几军几度发生小规模哗变,都被压了下去,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这几军士卒大多数都是招募于檀州、易州、蓟州等北部诸州,家人亲属尽皆在老家,若是反叛,势必要牵连到这些亲属,所以哗变规模都不大,也都不敢彻底反叛。 从来人行进的气机感应,罗邺就知道此人的武道水准不在自己之下,起码也是天境养息后期了,甚至可能距离太息期也就一步之遥,而对方年龄顶多也就在三十岁左右,比自己应该还要小上两三岁才对。 “恒州王邈见过罗大人。” “王大人客气了,王大人和家兄是素识,来我们河间,该是罗某主动去拜访王大人才对,请坐。”罗邺也很客气,他还不清楚现在对方的身份,但是有线报称这家伙和第五军中之人有来往。 “呵呵,罗大人客气了,王某本来只是打算到卢龙这边看一看原来的故人,没想惊动他人,说来倒是王某失礼了。”王邈也很坦然。 “王大人的故人可是也在河间?可容某今日做东,一起喝酒?”罗邺貌似随口问道。 “那敢情好,某的故人便是第五军张寅,不知罗大人可识得?”王邈也笑吟吟的道。 罗邺脸色微微一阴,沉吟了一下才道:“王大人难道不知这几日河间城里的局势?” “了解一些,第五军和第六军为了军资辎重分配而战,让某也是扼腕不已,没想到昔日塞北独挡诸胡锋芒的卢龙铁骑,居然用到了自家人身上,委实让人感慨,而原因居然是为了几袋黍麦,几贯银钱,怕是说出去都无人相信吧。” 一番话说得罗邺脸发烧,耳发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对方话虽然刻薄尖利,却也是实话,难道不是么?不就是为了几袋黍麦,几贯银钱么? 可两边就这么丢下几十具尸体,伤亡过百,而且还都是往日一起在塞北联袂作战的袍泽,想来都觉得惭愧,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一切又显得如此顺理成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现在人甚至就要为食而死。 大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罗邺粗重的呼吸声。 见罗邺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王邈也不为己甚,“罗大人,这等局面,令兄难道就这么坐看你坐困愁城?他就没有给你一个更好的建议么?” 第三十三节 指路 罗邺面色阴晴不定,目光也在王邈脸上逡巡。 “王大人此次来河朔,怕不只是访友这么简单吧?”良久,罗邺才淡淡的问道。 见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王邈也不在意,“当然,亦有其他因由。” “唔,那王大人能告诉某,王大人现在何处高就么?”罗邺头略歪,似乎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是蔡州么?” “蔡州?”王邈一愣怔之后笑了起来,明白对方消息滞后了,“不,某的确在蔡州呆过,时间很短,就一两月时间而已,后便离开了。” “哦?”罗邺颇感惊讶,他一直以为王邈可能是替蔡州袁家来河朔延揽的,没想到王邈居然没有在蔡州了,“王大人离开蔡州了,恕某孟浪,可以问一问原因么?” “呵呵,罗大人可是觉得某离开蔡州有些草率?蔡州这么得王大人看好?”王邈也感觉到了罗邺的些许心思,心中微动,但表面却半点不露。 对于王邈的反问,罗邺倒不是很在意。 眼下时局动荡不宁,作为武人,特别是自将一军的武人,自然要关注各地形势变化。 尤其是现在卢龙面临契丹人南下,要说他们这些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日益被边*缘化的诸军没有一点心思当然不可能,所以对去年发生在中原的大战也是格外关注。 蔡州去年的表现在很多人看来也是可圈可点,虽败犹荣的,在很多武人眼中,能够与大梁这个庞然大物一较高下,而且还遭遇了中原另一强藩——南阳的夹击,最终还能全身而退,堪称强悍。 要知道在那一战中大晋和泰宁军的表现都有些让人失望,蔡州军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应战占到一半以上的梁军和主力尽出的南阳军。 这等情势之下,最终袁氏仍然完整的保留了整个蔡州,只是退出了他们一度控制的半个陈州和光州而已,而光州和南陈州相对于袁氏的根基所在蔡州来说不值一提,丢掉也无关大局。 “王大人,蔡州去年的表现难道不算什么?中原还有几个藩阀能与大梁抗衡?连大梁和南阳联手都没有能奈何蔡州,难道蔡州还不值得看好么?” 罗邺嘴角微微一撇,听兄长说这位王九郎心高气傲,很有点儿睥睨众生的架势,只可惜成德王家早就成了历史,哪怕张氏一族再是不济,这河朔也早已经轮不到王家来说话了。 “唔,若是单从这个角度来说,蔡州袁氏倒的确是值得夸赞的。”王邈没有被对方的挑衅所影响,淡淡的笑道:“不过最终的结果蔡州袁氏还是没有能笑到最后啊。” “呵呵,王大人这是要以一仗的成败来论英雄了?”罗邺反问。 “历史本来也就是以成败来论英雄!像刘邦这等乡野无赖能开创大汉一朝,难道不是因为他成功了?苻坚若是一战而下江东,谁又敢说他是个好大喜功的草包?”王邈毫不客气反驳。 被王邈的话给挤兑得有些无法反驳,罗邺窒了一窒,涩声道:“蔡州在去年那一战中固然没有全胜,但是起码他们以弱抗强,捍卫了自己的荣誉!” “荣誉?荣誉值几个钱?荣誉能换来南陈州和光州么?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好说。”王邈不屑的道:“就像第五军和第六军一样,荣誉能换成黍麦钱银和布帛么?能填饱肚皮,御寒保暖么?” 罗邺勃然大怒,颈项上青筋毕露,站起身来,以手按刀:“王大人今日莫不是专程来羞辱某?” “罗大人觉得某这番话有无失实?”王邈微笑着问道:“羞辱一词用在说实话上,恐怕有些过了吧。第五军和第六军本来皆是抗御诸胡的中坚,共为袍泽,却未曾想到为了几袋黍麦几许钱银白刃相向,某闻后委实难以想象,可这又是发生在面前的现实,某不知道罗大人在面对这种事情时如何做想。” 罗邺脸上青气闪过,目光如炬,“王大人,看来今日你是有为而来啊。” “当然是有为而来,但是某有为而来那也要看人。”王邈毫不客气。 罗邺慢慢坐下,压抑住内心的怒气,努力让自己情绪恢复清明,“那某愿闻其详。” “罗大人,你觉得像如今这等局面,第六军又能支撑多久呢?”王邈平静的问道。 罗邺能隐约感觉到王邈话语所制,也不讳言:“王大人,这不是某能决定的,但如你所想,情况的确很糟糕,补给不足,将士疲堕,奈何?” “某知道罗大人自己完全可以辞官回乡,东光罗氏也算是沧州望族,但罗大人怕是舍不下一干袍泽兄弟,所以某来此,便是想要为罗大人指一条明路。”王邈语气陡然提高。 “明路?哼,王大人可以要某带领一帮兄弟投效他处?”罗邺脸上似笑非笑,“可王大人可曾想过第六军一干兄弟的家人亲眷皆在卢龙,岂能如此简单一走了之?” “若是无此把握,某又岂敢自夸是一条明路?”王邈泰然自若的道。 “哦?”王邈的自信让罗邺大为吃惊,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对于他们这些家眷亲族都在卢龙的人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的这些家眷亲族,无论投效哪里,都有可能遭到报复,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像周遭的泰宁、平卢,以及更远一些的蔡州和淮北,这些都是和河朔三镇关系不睦,或者说敌对关系的,但要投同属河朔的魏博军,那又毫无意义了,魏博军的情况比卢龙军好不到哪里去。 看见罗邺疑惑不信的目光望过来,王邈淡然一笑:“罗大人可是不信?” 罗邺思路急转,成德军张氏一直是大梁支持的,王邈投效大梁的可能性不大,哪还能有谁? 河东大晋?要让和大晋打了这么多年仗的罗邺去投大晋,那又是罗邺无法接受的,而且卢龙军这边也不会允许。 “这……,王大人,你倒是真的把某给考住了,某想不出来王大人是来自何处了。”罗邺语气里有些迟疑,他的确想不出还能有谁能充当王邈的主君。 “淮右。”王邈轻轻吐出两个字。 “淮右?!”罗邺脑袋里转了几转才算是明悟过来这淮右是指谁,讶然:“王大人,你说那江烽?嗯,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你代表他而来?” “没错。”王邈点头。 “王大人,我记得家兄曾说你去了蔡州,而你现在代表淮右,莫非你觉得蔡州比淮右更有前景,更值得投效?那江烽不过是庶族白身,走了大运,你居然会投效他?!” 罗邺简直无法置信。 蔡州袁氏好歹也是有二三十年底蕴的大族,而且蔡州麾下十一县,占据中原腹地,地广人稠,土地肥沃,而且他也久闻袁氏人才辈出,所以才能与大梁抗衡,没想到这王九郎居然能舍蔡州而就淮右。 那江家子就有这么大的气概能让王邈投效? 从乃兄那里他也得知这王九郎不是易与之辈,等闲之人根本不入其眼,为何却愿意投效那江家子? 虽说那江家子得了光浍寿防御守捉使的名头,但名头不代表实力,纵然得闻其夺下了寿州,但是这也不代表什么,他不认为这淮右就能成就大业。 “看样子罗大人还是觉得蔡州更值得一顾?”王邈笑了起来,“没错,蔡州实力不俗,某也在蔡州呆了一个月,但蔡州恐怕非你我这等外人所能久居,袁氏更看重其本家之人,最起码也当是蔡州人。” 虽然只是简单两句话,罗邺就明白了其中含义,心中也是暗叹。 这也是应有之意,像袁氏这种本身就是蔡州望族,加之还有州中其他大族的拥戴,外来人要想在蔡州军中出头,自然就非易事了。 “纵然蔡州不合适,但那江烽又有何德何能,能让王大人投效?”罗邺百思不得其解。 “罗大人,江大人虽然寒门庶族出身,但能在一年多时间里拿下三州之地,且能游刃有余的纵横于淮上,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之事么?”王邈笑着道:“或许罗大人会觉得某是在替自己主君脸上贴金,但是这却是摆在面前的事实,五倍蚁贼围城,败走;无为天王亲率大军来犯,落荒而走;南阳和蔡州虎视一旁,但江大人却能安之若素,且江大人颇得朝廷信赖,难道这还不值得一顾?” 见罗邺有些意动,面带迟疑之色,王邈进一步道:“再说了,若是罗大人愿意去淮上,我家主公扫榻以待,届时若是罗大人真的无意淮右,我家主公也承诺,去留任由。” 罗邺倒是不在意王邈所说这些,当兵卖命哪里都差不多,那江烽的确有些能耐,能在这一年多时间打下三州之地,定非等闲之辈,沉吟了一下道:“可我军家眷亲族……?” “罗大人莫非不知我家主公与大梁交好,麾下诸将大多来自大梁么?”王邈轻笑道:“想必大梁与刘大人打个招呼,刘大人怕也不会留难吧?更何况南下淮右,对刘大人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第三十四节 渗透 江烽为寿州窑重新开窑点了第一把火。 随着火焰升腾而起,熊熊的火光映照在江烽发红的脸庞以及满足的笑意,似乎也印证着寿州瓷窑即将进入再度复兴的阶段。 对于江烽来说,寿州瓷窑重建复工实在太重要了,它将成为未来淮右军发展壮大的两大支柱之一,除了要将浍寿二州建成淮上粮仓外,寿州瓷窑也要承担起未来为淮右赚回大笔军资的重任。 王邈从河朔传回来的消息吓了江烽一大跳。 王邈在信中说虽然尚未彻底敲定,但是能有把握劝说南下淮右的河朔诸军都已经有五六千人马了,其中骑军数量占到一半以上。 只不过这些骑军的装备较为可怜,不但人均只有一匹战马,而且像马槊、横刀、战甲这一类作为骑军必备装备都基本上是残缺不齐,要补齐这些战马和武器盔甲装备,耗费不小。 至于说那剩下的几千步军,江烽一样欢迎,河朔历来出雄兵,只不过河朔军在军纪上一直是个问题,但很大程度还是由于河朔三镇自身管理训练的问题。 只要来了淮右,江烽有把握让这些河朔兵在保持原有桀骜血性的同时,让他们锤炼成为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 王邈还在河朔活动,按照他自己的预测,他会争取再游说劝说两三千兵力南来,河朔现在的局势非常糟糕,而对于淮右来说,这恰恰是最好的机会。 这些军队大多都是经历过与河东大晋或者契丹、吐谷浑人作战的百战之兵,哪怕因为这几年里境遇不佳而日趋没落,但是却血性犹在,只要稍稍加以补充,重新恢复训练这些军队就能迅速恢复到最佳状态。 王邈在信中也谈到了这些军队南下可能带来的一些麻烦。 一是这样庞大一批军队南下,哪怕是分部南下,都需要考虑怎么来通过,或许河朔那边可以通过大梁那边来沟通协调,但是还需要通过蔡州或者淮北,这也是一个问题。 二是这些军队所牵扯到的家眷亲族,他们大多还在卢龙北部诸州,可能会有相当一部分要南下淮右,也有一部分会留在本地,这也需要通过大梁来与卢龙那边衔接协调。 三就是这些军队来淮右又会极大的增加本身就很拮据的淮右财政压力。 当下的淮右,已经不可能再像一年多前那样可以从大梁、南阳和鄂黄获得钱粮支持了。 南阳已经成为敌人,而鄂黄对淮右的态度也在变化,从原来的盟友变成了现在的疑虑,至于大梁,虽然还保持着盟友关系,但是随着淮右与关中关系的密切,大梁对淮右的态度也有些捉摸不定了。 没有了外部的支持,就只能靠自己,也幸亏还有波斯胡商的支持,但这份支持是建立在淮右局面要向好,同时要有足够的资源能让胡商们动心的前提下。 对于胡商们来说,这重建的寿州瓷窑无疑就是最重要的抵押品。 只要这寿州瓷窑能源源不断的烧出寿州瓷,那么胡商们就愿意源源不断的为淮右军提供军资,无论战马还是钱银,都不在话下。 从那个时空而来的江烽深知良好的财政与军事力量的关系,哪怕是在冷兵器时代,有着雄厚财政力量的农耕王朝一样可以抗衡来自北方草原上超强机动能力的游牧民族军队。 他也意识到了现在自己所面临的这个时代不同于自己原时空中的任何一个时代,术法一道的崛起甚至昌盛,已经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战争的规律,而术法一道的发展对资金的需求更是尤为重要。 现在的寿州,如果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粮仓,哪怕要想支撑起完整的一厢军都不太可能,而如果能够将寿州窑彻底焕发青春,让其重返辉煌时代,那么别说支撑一厢军,就是两厢军也并非不可能。 如果再能将寿春的商埠效用发挥到极致,使其成为淮水流域真正的物资集散地,那么一切就不是问题了。 郑居眼中也是跳跃着精芒,丝毫没有了昔日的恹恹病容。 管家的回归,寿州窑的重建,无疑让郑家的分量在眼前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面前重了许多,从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亲自参加窑炉点火这一姿态就能看出其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目前寿州仍然处于军管状态,但据说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已经上书关中,请求朝廷对寿州官吏人事进行任免调整了。 防御守捉使府长史陈蔚去了长安,应该是去就寿州刺史、长史、司马以及六曹判司人事与朝廷协商。 如无意外,郑居知道自己可能会出任寿州长史,本来郑居有意让郑弘担任,但是江烽却否决了这一意见,而让郑弘出任防御守捉使府巡官一职,这让郑家都是兴奋莫名。 按照晚唐以来的体制,防御守捉使府设防御守捉使一人,副使一人,判官、推官、巡官各一人,但随着藩镇势力的膨胀,体制崩坏,无论是节度使、观察使、支度使、团练使还是防御使,都迅速向节度使看齐。 节度使府所设属官也依葫芦画瓢的被运用到了诸如观察使、支度使和团练使、防御使诸府上,而且也衍生出很多原本唐制防御守捉使中所没有的官职。 像长史、司马、衙推等职务在防御守捉使府中原本是没有的,但是在各地都早已成为惯例,但即便是这样,巡官这一职务仍然是节度使府中不可轻忽的要职。 毫无疑问,这是江烽对郑家的一种奖励,而这种奖励也意味深长,这意味着郑氏一族子弟已经进入了防御守捉使府这一核心层。 要知道当下在防御守捉使府中担任要职的地方大族子弟,除了从开始就一直追随江烽的陈蔚之外,便再无他人,哪怕是黄、鞠、许等几家,亦无人担任,郑弘算是第二人。 “大人,若是今年以内能陆续开建十二窑,那寿州瓷不但能够恢复到昔日极盛时期的产量,而且更能超越那个时候,到明年寿州瓷的产量达到昔日极盛时期的两倍甚至三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郑居的话让江烽心境更佳。 “呵呵,郑大人,这寿州瓷窑日后还要有劳你了,你可以明确告诉管氏一族主事者,我江烽承诺的话不会变,管家在其中所占份子不会因为窑炉规模扩大而改变,但是管家必须要将这烧制技术传授下来,我不需要他传授外人,管家子弟也好,郑家子弟也好,对我来说不重要,只要他们能为我淮右烧出上好瓷器便好,但要记住一点,这寿州瓷烧制技术不能外传,只能在我们寿州烧制。” 郑居心中打了一个突,迟疑的道:“大人,只是那管家在潭州那边……” 江烽笑了起来,“郑大人,我就不信管家就能在外乡彻底把烧制技术传授他人?若是寻常技艺也就罢了,真要烧制上等佳作,难道管家就无不传之秘?” 郑居苦笑,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在这些方面也是这般精明,很难想象这家伙居然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对人心的考量和思路的慎密,寻常人怕是难及万一,也难怪此人能在这一两年时间里就走到如此位置。 二人正说间,两名碧目虬须的胡人已经眉飞色舞的疾步走了过来。 “江大人,郑大人。” “卡里姆,纳辛,怎么样?某未曾失言吧?这窑炉一开,黄金遍地,下一步就看你们两位的门道了啊。” 这两位现在是淮右的大金主,他们背后代表的波斯胡商现在算是淮右最大的资金来源,除了寿州窑之外,波斯胡商们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茶叶上。 淮南之茶,在中唐之前,以光州为上,申州、舒州次之,老寿州的盛唐、霍山二县再次,蕲州和黄州最次,这是陆羽的《茶经》所记录的。 但实际上随着时间推移,各地茶园因为人口流动和战乱的影响,有兴有衰,申州所产茶叶固然不错,但寿州,也就是现在盛唐和霍山所产茶亦是不差,只不过规模却不大。 随着霍丘和安丰、寿春三县纳入淮右控制,尤其是安丰和霍丘已经明确要建设成为日后的淮右粮仓基地,所以对于盛唐和霍山来说,其粮食生产的压力便没有那么大,而发展茶园,为茶叶外销输出也就成为了可能。 此次卡里姆和纳辛来寿州,除了为寿州瓷器而来,也还肩负着在光州和浍州输出茶叶这一任务。 “江大人,寿州瓷器固然是我等急需的,但是您也知道,西北之地苦寒,而西域诸国更是无茶不欢,对茶的需求极大,而且茶不像瓷器,那是每日必须,每年消耗巨大,所以若是这光浍二州能在此事上有所为,那自然是一大好事啊。” 面对粟特商人在河朔地区以及吐谷浑和契丹地区的渗透,大食商人在扬州、广州、泉州、潭州、江陵等地大肆扩张,波斯胡商已经感受到了巨大压力,而现在淮右这一新兴藩阀的出现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第三十五节 备战 江烽自然知道卡里姆和纳辛二人从浍州赶到寿州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寿州窑开炉这么简单。 事实上关于光浍二州茶园建设一事也是二人早就向他提过了的。,只不过他一直未曾松口。 对于波斯胡商越来越渴望与淮右建立更为密切联系的心情江烽是能感受到的。 卡里姆和纳辛两兄弟如此豪爽大方的在寿州窑尚未正式复产时就慷慨的向淮右提供了借贷,帮助淮右纾解财政压力,这也博得了陈蔚的极大好感。 同时以两兄弟为首的波斯胡商们又极为豪奢的向陈、谭、黄、许、鞠等诸姓提供借贷,帮助这几姓进入霍丘和安丰招募流民、复垦旧田、开垦新田。 由于寿州瓷器的外销主要还要靠他们,郑家、管家也因为寿州窑而与他们成为了利益共同体,所以借此机会,波斯胡商们已经越来越和淮右的士绅巨贾们打得火热了。 “卡里姆,纳辛,你们的心思我明白,不过你们也知晓,对于我们淮右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得要保证淮右治下的老百姓得填饱肚皮,你们也看到了霍丘和安丰的复垦新垦所需人力很多,而盛唐和霍山那边或许的确是开辟茶园的好去处,但是人手问题却是难事,本来淮北贼乱,也为我们这边提供了不少流民,但安丰和霍丘所需尚不足,所以……” “不,不,不,江大人,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我和纳辛亲自去霍山和盛唐那边看过,那边很多地方其实并不适合种植粮食,在那里种植粮食产量会很低,像许多山丘地区,更适合种植茶树,人的问题也不是问题,你不能欺骗我们,我们并没有指望一下子就能开辟许多茶园来,我们只希望能先把原来旧有的茶园恢复起来,……” 卡里姆的胡子都要翘了起来,满脸不满,瞪着一双碧眼看着江烽。 他的口音里仍然带着些许外域口音,但是对江烽来说,大部分都属于关中官话的口音却比许多江淮土腔更为易懂。 很显然卡里姆有些不满意,但江烽的确有些推诿的意思,只不过他没想到卡里姆和纳辛二人居然已经亲自去实地踏勘过盛唐和霍山的茶园了。 被对方戳穿了,这让他有些尴尬,但他也不在意,这本来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江烽当然不会反对复垦茶园,但之前在未得寿州之前,盛唐和霍山仍然要以种粮为主,那是耐以生存之物,待到灾荒来时,茶叶不能当黍麦,你出再高价也未必能买到粮食。 不过在拿下寿州之后,形势已经有所变化。 现在淮右全力以赴的恢复和新垦霍丘和安丰以及寿春三县的良田,同时也开始修复以芍陂为中心的水利灌溉体系,就是要为未来可能连续三年的干旱做准备。 守着芍陂和三县肥田沃土,江烽有把握支应起整个淮右的粮食保障,哪怕再涌入几十万流民,他也不惧。 当然,对于卡里姆和纳辛他们的急切,他自然要拿捏一下。 一旦吴地乱起,淮右会不会卷入,卷入多深,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旦卷入,那开销又是如流水一般,没有胡商们的支持,淮右玩不下去。 “卡里姆,不要着急,之前这么些年,你们没有稳定的茶来源,不也过了么?”江烽笑了起来。 “不,不,那不一样。”卡里姆连连摇头,表示不认同江烽的意见。 “放心吧,我的朋友,一切都会有的,嗯,陈大人去了长安,那么你们可以和杜大人谈一谈,看看怎么来办,怎么样?” “那太好了,我还担心你要我们等到陈大人从长安回来之后呢。” 卡里姆也笑了起来,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时不我待,早一日能谈妥这件事情,那么茶园便早一日能建起来。 想到有了这条稳定的来源,日后西北乃至西域诸国,甚至吐蕃和党项人,这些生意都能够牢牢的抓在手中,那种滋味太美妙了。 “可是我的朋友,淮右当下的局面并不稳固,我需要进一步巩固我的统治,你应该知道……” 江烽语气很轻松,不过卡里姆和纳辛却明白对方的意思,内心暗自诅咒的同时,脸上却堆满笑容。 “没有问题,一切都没有问题,我们是朋友,不是么?您需要什么,我们都会为您准备好。” “噢,卡里姆,纳辛,我的朋友,你可能理解错了,我需要的东西不是钱银,而是战马,我需要大批的战马,我相信你们能帮助我。”江烽眼睛里多了几分凌厉。 卡里姆和纳辛交换了一下眼色,“我的朋友,难道说淮右又要再起战端么?长安为你送来了两千匹夏州战马,而前段时间我们又为您运来了一千五百匹战马,难道您还不够?” “不,远远不够,我起码还需要三千匹战马,最好五千匹。”江烽毫不客气的道。 卡里姆和纳辛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他们看来,淮右之地的骑军数量不算少了,能够维系一军骑军,应该是像淮右这样的藩阀最合适不过的,毕竟淮右草创。 可按照江烽表露出来的意思,淮右那是要组建两军甚至三军骑军的架势,这对于淮右十县之地来说,近期根本就支撑不起。 光是这五千匹战马价格就需要十万贯,而一旦要组建其这样庞大一支骑军,其日常消耗也是巨大无比,可以说除非淮右即刻又要打仗,否则完全无此必要。 迟疑了一下,卡里姆也不愿意拂逆江烽的意思,只是微微顿了一顿道:“江大人,战马对于我们来说不缺,哪怕一时间没有,但是我们有渠道能从吐蕃人、党项人那里弄来,实在不行,粟特人那里我们也能临时周转来,只是这等数量的战马消耗甚大,江大人倒是要仔细掂量啊。” “我的朋友,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就请尽早替我们淮右运作吧。” 江烽也不明言,河朔兵南下还要些时间,预计会到年底才能成行,江烽的想法是先要将这些战马事宜安排好,宁肯马等人,不能人等马。 王邈在信中就提到河朔那边不少骑兵因为缺马而变成步卒,此次可能南下的这批兵中就有不少。 而对于淮右来说,熟练的骑兵甚至比战马都还要紧缺得多,战马可以买到,但是熟练的骑兵却买不到。 要从一名步卒训练成为熟练的骑兵,没有多年的训练以及战事砥砺,根本无法成长起来,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江烽宁肯花大价钱也要将这些河朔过来的骑兵保留下来。 这是他日后与中原诸藩争霸的基础。 一个没有强大骑兵的藩阀,在战争中就像是被人绑住一只手与对手打架,失败就在所难免。 *************************************************** 田春来和梅况相对而坐。 屋檐下几许阳光垂落而下,粉墙上几株枯萎的藤蔓爬在上边,多了几分萧瑟。 窗棂上透过的光影在厅堂里留下点点斑驳疏离,茶水已经变温,两人却无心品茗,只是静静的等候着。 “况兄的病看来是大好了?”田春来目光在梅况的脸上盘旋了几圈,忍不住问道。 自打二人各自担任淮右水军第一军和第二军指挥使之后,两人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了。 一是需要避嫌,梅田两家执掌军权者若是见面太多,难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无论是田春来还是梅况都知道,随着两军军官交换任职,江烽这一招已经成功的破解了水军中私军体系,或许对战斗力有一定影响,但是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这种情况下梅田两家联手的可能性只能是越来越小,小到几乎不可能了,除非江烽自己犯下大错。 “基本上痊愈了,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江大人的医术竟然如此高明。” 梅况这是实话,困扰他多年的毛病竟然被江烽诊治之后用药治好,这让梅况也是不敢置信,这意味着他已经有冲击小天位的可能。 从内心来说,梅况自然是喜悦无比,作为一个武人,突破小天位壁障乃是梦寐以求的,但在之前,梅况从未奢望过,但现在他却有些跃跃欲试了。 可是欠下这样大一个人情却又是梅况不愿意的,尤其是对江烽。 倒不是说梅况现在还有其他想法,他只是还有些无法接受江烽的入主,就这样突兀的成为了寿州以及梅家的主君。 当然,梅况是一个很理性之人,意识到事不可为,便不会去做那些无谓的冒险,接受现实在他看来才是最好的为本家争取利益之举。 注意到田春来脸上有些复杂的神色,梅况苦涩的一笑,“虽然梅某更感激大人的诊治,但是梅某却不会将其与梅家的利益混为一谈,公是公私是私。” “这一点田某相信。”田春来点头,梅况的人品在寿州三姓中有口皆碑。 第三十六节 相邀 又是一阵沉默。 梅田两家已经不复再有往日的默契。 虽然以往两家也各有利益,各有靠山,但是双方在各自占优的生意上却还是能相互尊重各自利益,达成默契,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淮右,尤其是在寿州,不需要这种默契,特别是对梅田两家,如果真正默契了,反而危险了。 郑家就像是虎视眈眈的猎犬,随时观察着,希冀能找到其中猫腻,猛扑上来撕咬,甚至想把两家彻底葬送。 更不用说那淮右无闻堂无孔不入的细作,更让梅田两家心神不宁。 都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梅况和田春来二人自然心底无私天地宽,但却难保家族中有些头脑不清醒者,总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卷土重来。 这些家伙暗中做些勾当,自家讨死也就罢了,但连累了整个家族就百死莫赎了。 田春来端起茶盅,茶盅盖轻轻撞击了一下茶盅,发出叮一声轻响。 就像是发出了一声暗号,梅况和田春来原本转开的目光又重新回转来,交融在一起。 “况兄,你说今日大人召集你我二人所为何事?”田春来咂了咂嘴,终于还是问道。 “无外乎两事。”梅况脸色很淡,似乎并不在意,“一为你我二家之事,二为你我两军罢了。” “你我二家之事某能理解,田家无不可对大人所言之事,某自信无惧。”田春来眉峰深锁,“这水军之事,尚在熟练中,莫非……?” 梅况摇摇头,淡淡一笑,“大人心思某也难以猜度,若能猜出,你我二人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梅况的话里有些揶揄的味道,不过田春来倒不在意。 江烽出其不意的拿下寿州,让他们这些当事人都难以相信,所有人都认为当时的浍州不可能如此大胆,但事情却摆在面前,不服不行。 “以某之见,大人怕是有意要用我们水军了。”田春来沉吟了一下,“只是不知会对谁用兵。” 梅况也认同田春来的观点。 田春来虽然武道水准比自己略逊,但是自己年龄却要比其长好几岁,而且田春来在战略眼光上丝毫不输于自己。 下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瘦削的下颌,梅况眼睛眯缝起来。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 江烽如此重视寿州水军,甚至为了确保水军战斗力不受太大影响,不惜对梅田两家做出相当大的让步,自然不会只是养着水军做样子那么简单。 据说这也让郑家颇为不满,认为乃是郑氏的献城才让浍州军能如此顺利的拿下寿州城,现在江烽却对梅田两家本该是剪除,起码也该是大力削弱的梅田两家这般宽纵,委实让人心中不甘。 为了安慰郑氏,江烽特地擢拔郑弘入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中担任巡官一职,这也算是郑氏开始步入江氏核心圈子的一个征兆,也让梅田两家内心百味陈杂。 “我们水军能用的区域就这么大,下不过楚州,上不过申州,而且寿州以上水道狭窄,这秋季一过,水量变小,怕是用不得。”梅况慢悠悠的道:“说来说去也就只能下游了。” 田春来眉宇间也是思考的神色,“若是淮右要对吴地动手,怕是用水军还不如用步军来得方便吧?” “也未必,兴许大人有意两面出击呢?”梅况揣摩着江烽的意图,“当时大人就成很含蓄的提起过,淮右怕是不能无视吴地内乱,要有所作为,这怕是要应了这句话吧。” 说难听一点儿,这也就是要趁火打劫,若不是淮北时家现在被蚁贼所乱,只怕淮北也会插一手,现在淮右要插足,也是应有之意。 问题是水军怎么插手?通过水路突袭濠州或者楚州?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无论是杨溥一方还是徐知诰一方,只怕也都会有准备,登陆之后水军战斗力便要大减,未必能如愿。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梅况和田春来都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况兄,春来兄,久等了。”江烽笑意盈面,进来便与二人打招呼,“那帮波斯胡商纠缠不休,念念不忘要在盛唐和霍山复建茶园,以便日后浍州茶能输入西北,耽搁了一会儿。” 梅况和田春来也都是心思敏锐之人,目光碰了一下,心中都明白先前二人所言怕是真的了,要动刀兵了。 瓷器、丝和茶是西北最为渴望之物,波斯胡商久欲得手,这寿州瓷窑就是在波斯胡商大力支持下才能如此之快的复建起来,这其中免不了要给淮右钱银捐输。 现在波斯胡商又把主意打到了盛唐和霍山的茶园上,江烽此言意味着他已经对胡商们松了口,这也意味着胡商们又会拿出一大笔钱银来捐输给淮右,而如此紧迫,除了战事需要外,想不出其他理由。 “大人欲开放胡商入浍州开辟茶园?”梅况沉吟了一下才道:“盛唐、霍山两地所产茶甚好,只是限于交通不便,一直未能真正打开局面,若是这胡商愿意,到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江烽眼中露出欣赏之色,这梅况不愧为梅家第一人,不仅是武道超群,而且眼光独具,有经世济民之才,一句话就点到了关键之处。 盛唐和霍山两地交通不便,而茶园大多处于丘陵山区,若是要大规模扩建茶园,为了便于输出茶叶,这道路改扩建也是势在必行。 江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要把波斯胡商拖下水,哪怕打破定制,破例让波斯胡商们可以在新建茶园中获得一些份子,没想到却被梅况一眼看穿。 这梅况脾性中正平和,气度不凡,若是能为己所用,倒能成为自己一大臂助。 “况兄身体可痊愈了?观况兄气色,应是无碍了吧?”江烽上下打量了一下梅况的气色,笑着道。 梅况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正色道:“梅况谢大人的关心,经年痼疾,已然痊愈,恩同再造。” “况兄不必客气,你我宜属一家,何须如此生分?”江烽摆摆手,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况兄既无痼疾困扰,可有破壁之意?” 江烽一句话让田春来都忍不住眼露异色,看了过来。 这是在询问梅况有无突破小天位之意愿了,莫非江烽也有此意,要联手而击? 饶是梅况心宁气定,但在这种突破武道壁障的问题上,也被江烽这话问得有些无法淡定,讶然道:“大人何出此言?莫非……?” “嗯,某闻雷池又出青蛟,有意邀友一行,不知况兄和春来可有兴趣?”江烽含笑问道。 青蛟?梅况和田春来都是精神一振。 各地深山大泽皆出灵物,蛟、龙、鼋、鼍等产于大泽,虺、魈、魃等生于山中,这些都是武道高手们最希望遇到淬炼自我的灵物精怪。 这等物事只要能遇上,尤其是在准备妥当的情况下一战,不但能尽可能的规避危险,同时又能让自身武道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对于寻求武道突破高手来说是最为合适的。 若是能解决这等灵物精怪,还能从其身上获得各种寻常难以触及的奇珍异宝,可谓一举两得。 所以像江湖门派的高手和世家望族的子弟,若是没有更好的机遇,都更愿意在武道水准陷入瓶颈时前往灵山大泽,以求能遇到这种机遇,一举突破。 当然,战场上也是最好的砥砺机会,只不过战场上的风险要远胜于和灵物精怪对决。 盖因战场上的敌人各种手段无所不用极,尤其是还有敌人的同伴和各种术法器具和武器的威胁,很容易遭遇不测,稍不注意就是未能突破武道境界,却先把命丧了。 看见梅况和田春来都有些意动,江烽也知道这勾到了二人的心痒处。 田春来已经是太息后期,若是能有机遇,也许就能跨国固息期的门槛。 而梅况更牛,早已经是固息后期了,之前因为疾病而导致武道退化,已然落到了固息前期,好不容易痊愈后江烽也给其了一枚玄火凝灵丹,让其将水准重新恢复到了固息后期,现在也是只等一步就可踏入小天位。 所以当郭岳提到了雷泽又出青蛟之后,江烽就格外关注这个消息。 据说这一次雷泽发现的青蛟多达四条,这也是前所未有,寻常青蛟产卵一般是二至三枚,孵化出来也就是两三条青蛟,这种一次四条青蛟,显然也是极为罕见的。 加上雷泽本身就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而人迹罕至,所以这也算是一次良机。 “某欲和郭岳、杨堪等人前往雷泽一行,若是两位有意,不妨一道,咱们也见识见识这青蛟之威究竟如何。”江烽见对方意动,也就正式相邀。 “不知寿州这边能否脱身?”田春来犹豫了一下,“若是杨大人和我们二人皆随大人一行,这寿州……” “无妨,郑弘、张越还在寿州,赵文广也能替代杨堪暂掌第一军,你们也可安排虞侯暂代。”江烽知道二人其实已经接受了邀请。 第三十七节 实力考虑 其实从郭岳提及了雷泽发现青蛟之后,江烽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淮右军事力量膨胀得很快,从当初固始军到浍州军,再到现在的淮右军,这一年多时间里,实现了三连跳。 从一军到现在加上水军、牙军、骑军,已经达到了八个军。 如果这一次王邈在河朔的招募延揽成功,预计淮右军会迅速膨胀到十个军,这也就意味着淮右将拥有二万五千兵力。 应该说,通过江烽提供的基础训练方式,比如队列训练、基本素质训练方法等,淮右军的普通士兵的基本素质是没有多大问题了,甚至在军纪上还要强于不少藩阀军,但是淮右军最大的短板仍然是各级武将军官的武道实力。 淮右军短期内就会达到十个军,这也就意味着需要二十名军指挥使以及军都虞候。 而按照当下各藩的标准,担任军指挥使基本上都要求应该是天境养息期的高手,军都虞候也起码要求是静息后期的高手。 若是像是在大梁、河东、河朔、泰宁等军事力量较强的藩阀,一般担任主力军指挥使的都要求是天境养息后期的高手,甚至可能是太息期高手,而军都虞候也大多是养息前期的强者。 当然并不是说武道水准越高,在指挥能力上就越强,但是一个无法在关键时候站出来率军冲锋或者独当一面的军指挥使和军都虞候,绝对是要逊色不少的,甚至可能会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在厢军指挥使的要求上就更高了,固息后期都是最起码的标准,而且都还有相当充裕的术法武器作为辅助备用。 包括大梁、河东、河朔、泰宁、南阳这些军事强藩,真正遭遇大战需要动用一厢军力的情况下,基本上都是由小天位高手挂帅,甚至在较为重要的战事中还要另选一位小天位高手为副。 可以说淮右军的成长基本上是建立在低烈度战事中成长起来的,没有真正遭遇过像样的硬战苦战,尤其是和那些强藩的正面硬杠。 像江烽自己遭遇的几名强者高手中,也就只有袁无为和袁无敌堪称一敌,像梅况,若非其当时因病困扰,只怕寿州一战还真的有的打。 但是前期的侥幸走大运,并不意味着淮右军会一直这么好运,所以江烽一直对自己麾下武将的高端战力有着迫切的提高压力。 现在八个军的指挥使,第一军的杨堪已经进入太息后期,自然没问题,第四军张挺也已经具备了突破太息期的实力,就差那一步。 水军这两位,梅况和田春来都没的说,固息后期和太息后期,牙军丁满也已经是养息后期,但是其他几军都还有些问题。 像第三军的张越,骑军的秦再道,都还只是静息后期,尚未踏入养息期,像第二军的许子清也只是刚刚进入养息后期。 他们几人都还是在江烽意识到问题之后,有意识的炼制了几炉丹药之后帮助他们提高了不少才达到这个境界。 困扰淮右军的还不是军都指挥使这一层面,而是更高层面的比如主帅和厢军指挥使,又比如军都虞候,这两个层面的战力欠缺才是最致命的。 偌大一个淮右军,竟然无一名小天位高手,无论是江烽还是杨堪抑或新加入的梅况,最高也只停留在在固息后期层面,而要突破小天位这个壁障,难度不小,亟待机遇。 这对于一个拥有三州之地的藩阀来说,是极不正常的,也极易为周边的藩阀们所觊觎。 哪怕你其他综合实力不差,但是在高端武力上的欠缺,就很容易让恶邻产生要在你身上赌一把的想法。 这对于淮右来说相当不利。 当大家都认为你实力不济,琢磨着想要在你身上来占便宜时,也就意味着你真的可能面临危机了。 这一点江烽已经有了相当强的警惕意识。 他甚至在考虑如果真的没有更高的办法来解决自己突破小天位的问题,索性就专程跑一趟武当山,厚着脸皮请陈抟老祖再帮一把,务必要让淮右在小天位层面上零的突破。 淮右军在军都虞候这个层面短板更为明显。 八个军中,唯有已经改任第二军军都虞候的鞠慎和第一军军都虞候赵文广算是符合了静息后期这一标准,其他诸军的军都虞候都难以满足静息后期以上的水准这一要求。 这种巨大差距对整个淮右军的实际战力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除了这两个层面的差距外,像营指挥使、副使乃至都头这一级别的中级军官战力,淮右军仍然与其他诸强藩军队有较大差距。 像营指挥使这个层面,一般说来也要求有天境养息期前期的水准,最不济也应当有结体期的实力,副使则要求有洗髓期的实力,而在都头这一级别,则要求通脉期水准,像锻骨期的武者,一般说只能担任副都头以下甚至队正这一类的低级军官了。 但在淮右军却还达不到这个水准,像相当部分的都头级别军官都还只是锻骨期的武者,许多营指挥副使都还是通脉期的角色,而营指挥使中亦有部分还处于洗髓期。 所以在整体层面上,淮右军仍然与像大梁、河东、泰宁差上足足一个层次,甚至比起河朔、南阳、蔡州、吴国、淮北这些次一级的藩阀仍然有些差距,顶多也就是与鄂黄、江陵、襄阳、潭岳这些在武力上相对较弱的藩阀在一个层面。 但像鄂黄、江陵、襄阳、潭岳这些南方藩阀虽然在武力上逊色一些,却通过术法一道来弥补了这一缺陷,所以在战争中,他们会大量使用术法一道来作为改变战争的变数因素,并不逊色与诸如淮北、蔡州这些藩阀多少。 淮右却因为是新兴起来藩阀,在术法一道上虽然也花了大力气来积累,但仍然受制于时间和底蕴,要想赶上这些藩阀,尚需时日。 不过,淮右在术法一道上的发展势头很猛,江烽倒是很有把握只要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和机会,淮右的术法一道必定会蓬勃而起。 但摆在淮右军面前的当务之急,仍然是要尽快提高各级武将军官的武道战力。 江烽也考虑过许多办法,像通过各种渠道来收罗一些天材异宝开炉炼药,帮助现有武将军官提升实力;像通过诸如白马寺等于淮右交好的江湖门派来吸纳强者高手加入军中,充实实力,但都难以达到期望的目的。 尤其是中高端武将这一层面,已经不是你靠吸纳延揽就能轻易招募到的了。 而在自身现有武将群体中,纵然能够通过灵药秘宝加以提升,但像杨堪、丁满他们服药之后仍然需要通过特定环境下的砥砺激发方能有望实现突破。 所以除了打仗之外,也就只有这种通过与灵物精怪的交锋来实现砥砺突破了。 与战场上和敌军武将交锋相比,和这些灵物精怪的交锋无疑要可控得多,起码,你已经对这些东西有一个大致了解,你可以游刃有余的选择伙伴合作,武器、甲胄以及术法一道上都可以有很大的选择余地。 最不济也可以考虑用术法遁术在危险时候逃脱,而像这些灵物精怪一般说来都会有自己特定的活动范围,只要能当场逃脱,一般都不会性命之危。 当然,并非说这种事情就没有危险了,像蛟、鼋、鼍、魃这些奇物,本身也带有很多不确定性,尤其是在之前的情报收集不准确的话,对战中一旦发现对手太强,应对方略失当,那就很容易遭遇不测。 但是这样的机遇的确难得,哪怕明知道其中风险很大,对于本身就相当自信的武道强者们来说,都一样前赴后继,乐此不疲。 像这一次雷泽再出青蛟,而且一次性出现四头青蛟,可谓极为罕见了,若是能藉此机会让淮右军的这些个武将们得此锻炼机会,磨砺一番,相信不少人能够有很大的收获,而且如蛟类这些灵物,没准儿还能够在它们身上有所获,可谓一举两得。 所以在郭岳提出了这个想法之后,江烽就已经在考虑让杨堪、丁满、张挺甚至秦再道、黄安锦、鞠慎这些将领们,只要能够抽得出身的将领们都去一趟雷泽。 反正雷泽距离也不算太远,如果连夜兼程,三五日便可赶到,哪怕花上十天半月来守候,来去也就是一个月时间,江烽觉得值得。 只要能在这一战中自己和梅况能突破固息期晋位小天位,那便一切都值得,若是杨堪和田春来能突破太息期踏入固息期,那便是大赚特赚了。 而像丁满、郭岳、秦再道、黄安锦和鞠慎他们这些层次稍微再低一些的,那突破的机会就更大了,当然他们的风险也更大。 为了以防不测,江烽也已经考虑要把邓龟年、甘泉和许静带上,而且要提前准备足够的术法器具和术法武器护驾,以免真的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第三十八节 盟约 “刺史大人,淮右无意对舒州用兵,我们也没有理由对舒州用兵,这一点请放心,淮右是坚决服从朝廷令旨,不可能超越自身权限。” 侯晨振振有词,言语激昂。 段年有些厌恶的看着这个说得头头是道的家伙,强盗之意掩盖在滔滔不绝的话语中,何须如此? 难道说真以为舒州人都是傻子么?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知道对方是有为而来,而且胃口恐怕还不小,但段年还得要硬着头皮和对方周旋。 主公暂时不还不能出面,否则一旦摊牌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只能他这位行军司马来出面斡旋。 说了这么久,他已经能听出对方话语中隐藏的意思了。 把借口推到蚁贼身上,未免有些牵强了,虽然蚁贼的确还有一部在枞阳一带未曾渡江,但是之前这几个月淮右军,也就是以前的浍州军在干什么?全无知觉的模样。 这个时候却突然跳出来,要出兵清剿这帮蚁贼了,要追回他们在寿州的掳掠所得了,这显然是要把损失的帐记在舒州身上。 想到这里段年就觉得恶心,这帮淮右军来人,真是不顾吃相,几乎就是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了。 口口声声说要借道舒州清剿,问题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帮人现在吞下了寿州,谁敢让其踏足舒州,没准儿就成了假道伐虢了。 只是这家伙却始终扭住蚁贼不放,称蚁贼已经在舒州逗留数月,舒州军却始终在皖水一线逗留,无力驱赶蚁贼南下,淮右军愿意借道而过,助剿此獠,顺带追回部分损失。 问题是对方有这么好心么?怕是要找弥补损失的机会才是目的吧? 段年白皙的圆脸上掠过一抹忧色,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这帮人面前,他不能暴露出自己的心绪。 他还需要摸清楚对方的真实意图,哪怕能大略知晓对方的意图,但是他还要试探对方的底线。 “呵呵,侯大人言重了,我们舒州没有如此想法,江大人乃是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和我们舒州也是近邻,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会请求朝廷和防御守捉使大人予以支持,但就目前来说,我们舒州的情况平稳,尚无需要帮助的地方。” 段年尽量让自己的脸上的厌恶之色收敛起来,让自己显得更为淡定平和。 对付这种恶邻,他并没有太多的经验,舒州历来就保持着中立,不卷入周边形势变化。 无论是当年杜家吞并蕲黄,还是一江之隔的江州战乱,亦或是东南面的宣州变幻,舒州都是这么不偏不倚的保持着中立,当然能保持这份闲适,也和周家的同支在吴国朝中颇有影响力有很大关系。 但现在这种局面已经逐渐被打破了了,当下吴国国内剑拔弩张,内乱在即,江都周氏能否自保都难说,哪里还有精力来过问舒州这个同支。 这种情况下,段年不得不考虑如何尽可能的让舒州周家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波澜中生存下来。 北面这个邻居看上去咄咄逼人,但是段年仍然不太看好对方。 名义上是独揽三州之地,但实际上只有两州,寿州据说也是被其偷袭得手,这等毫无底蕴的新兴藩阀,在段年看来,兴许就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结局未必就有多好。 虽然舒州军事力量单薄,但也不至于要依靠对方,更不宜轻易将自身命运与其绑在一起。 只不过对方现在表现出来的架势却让舒州有些难以推托,段年吃不准对方是真的寻衅滋事,还是只想要打一笔秋风? 段年觉得是后者可能性最大,这倒可以接受,大不了也就是多少的问题罢了。 但若是前者,段年就需要考虑如何来应对了。 “可是蚁贼韩拔麾下的庄瘸子部仍然在同安枞阳一带盘踞,而庄瘸子部在去年进攻我们固始时和我们淮右军结下了血海深仇,包括我们防御守捉使大人都曾经伤在他们三兄弟手上,而且前段时间我们浍州两名客商从宣州过江回浍州时,也在枞阳一带遭到庄瘸子部蚁贼的洗劫,还曾经向同安县衙报告过,但至今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侯晨笑得如同狐狸一般,眯缝起来的眼睛中更是异芒忽闪。 “既然舒州无力解决州内的蚁贼之乱,那么我们认为淮右军有义务帮助邻居来解决这种给邻居带来危害的贼匪,段大人,您觉得呢?” 段年嘴里一阵发苦。 盘踞在枞阳附近的蚁贼数量不算多,仅有三四千人,但是这帮蚁贼一方面依托枞阳附近的特殊地理环境,建成了复杂坚固的坞堡,同时又通过枞阳码头与江水上的水匪紧密勾连,已经成为舒州的心病。 舒州军两度出击,都被蚁贼一边通过坞堡体系顽抗,另一边通过水路转移到自己后方偷袭,导致舒州军损失惨重,所以舒州军不得不依托皖水一线驻扎。 现在舒州军只希望这帮蚁贼能够早日离开舒州,毕竟他们的主力已经大举进入了地域更加辽阔的宣州了,他们的目的也不会停留在宣州,而应该是更富庶的润州、常州和湖州才对。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段年摇了摇头:“对不起,侯大人,我需要提醒您,你家防御守捉使大人只是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他的防御地域只包括光浍寿三州,不包括我们舒州,我们舒州有力量自己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无需他人来指手画脚,另外,我们舒州也和吴国签订有盟约,如果在真的需要帮助的情况下,我们相信吴国也能够出兵协助我们。” 这算是段年最为强硬的回应了,不过在侯晨耳中,却能听出这位舒州司马内里隐藏的孱弱。 对方事实上已经承认单靠舒州军无法驱逐蚁贼,这就是一个契机。 事实上侯晨,嗯,包括侯晨代表的淮右军也无意越俎代庖的替舒州军驱逐蚁贼,他也没有得到这个授权,之所以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开出条件之前的虚言恫吓罢了。 “段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我们只是征求舒州方面的意见,在没有得到舒州方面的同意之前,我们在霍山的军队当然不可能越过州境,我家大人的防御守捉使也是朝廷任命的,我们不可能逾越朝廷的令旨。”侯晨正色道:“不过,段大人,我们不认为现在的吴国还有精力来过问这等区区小事,吴国现在的局势想必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和吴国的一纸盟约现在究竟有多大,恐怕段大人和刺史大人都心知肚明,我甚至要提醒您一句,或许吴地乱起,舒州也许无法避免被卷进去啊。” 段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当然清楚主君一家的依赖是什么,一旦吴地乱起,那危险要比区区几千蚁贼大得多,他目光注视着对方:“侯大人,你直说吧,你们淮右意欲何为?” “很简单,我们淮右别无他意,希望和舒州结为盟约。”侯晨一字一句的道:“我们淮右可以取代吴国成为舒州最可靠的盟友!” ******************************************* 侯晨和张继回到浍州时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防御守捉使大人和长史大人都不在浍州,不过对于侯晨他们来说不重要,他们只需要对直接上司行军司马崔尚。 和段年摊牌之后,遭到了段年的激烈反对,但是侯晨有条不紊的向段年介绍了无闻堂掌握的情报,这让段年以及段年背后的周氏都感到心惊胆战。 吴国局面的恶劣情况超出他们预料,这并非侯晨的危言耸听,事实上周氏他们在吴地一样有他们的细作和眼线,甚至在吴国朝中一样有他们的人脉关系,他们可以很容易核实侯晨所言。 舌剑唇枪的激烈交锋,利益纠葛的斤斤计较,不过对于侯晨来说这都是细枝末节。 关键在于舒州怂了,同意按照与吴国签署的盟约与淮右签署盟约,淮右取代了吴国成为舒州的护佑者,而作为护佑者自然会取得一系列的特权和利益。 像舒州已经基本上同意会向淮右捐输钱粮,同时也会提供一些舒州的特产,而在特殊情况下,舒州也愿意提供部分包括民夫和军队在内的支持,但是在军队支持上最多不超过一个军。 当然,作为盟友,淮右会尽全力保护舒州的安全不受任何外来者的侵犯,同时淮右也不会在未经得舒州同意情况下派兵进入舒州,只是舒州要求确保遵守的。 应该说这个盟约还是相对平等的,毕竟淮右目前军事力量已经远超舒州了,特别是在面临吴地生变的情况下,舒州极有可能会被卷入,而有淮右的保证,舒州安全可以得到极大保障。 同时,对淮右来说这也是一个极好的结果,不但有了一笔额外收益,同时也得到了一个可以介入吴地局面的最佳理由。 第三十九节 在行动 “干得非常好,四郎!”崔尚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对方也值得自己这份夸赞。 原本只是希望能够通过对舒州的施压来获得一些钱粮,没想到收获如此巨大。 现在的淮右开销太大了,哪怕有波斯胡商的支持,仍然有些捉襟见肘。 陈蔚在去长安之前就已经和崔尚专门长谈过了,需要适度控制军事上的开支,另外还需要广辟财源,否则很快淮右就会变成无底洞,难以收拾。 正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崔尚才开始将目光望向南方。 现在淮右正处于一个消化融合的阶段,尤其是在吞并寿州之后,已经出现了一些不适的状况,迫使淮右不得不停下脚步。 实在是因为寿州原来是完全独立于光浍之外,联系并不多,现在骤然将寿州拿下,而寿州本身体量就远胜于光浍,加之其地方望族实力很强,要将其纳为己用,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要将寿州军和寿州士绅望族彻底融入到淮右,让其彻底为淮右所用,这既需要时间,同时也需要用各种方式来将寿州与淮右命运绑在一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个矛盾体。 要把寿州彻底纳入,一方面淮右许诺会继续向外扩张的步伐,以弥补在寿州一战之后利益受损的梅田两大家族的损失,同时还需要在安丰和寿春进行水利灌溉体系的建设,水运航道的疏浚,这些都是加快寿州融入浍州的必要措施,这些需要大量的投入。 但现在这些要加快寿州融入需要海量钱银,而现在淮右却是囊中空空,这已然成了一个悖论。 只有继续推进扩张、建设这些步伐,才能加快融合,才能让淮右更稳固,也才能让淮右进入一个良性的循环,最终融为一体为下一步扩张打下基础。 仅靠波斯胡商的支持是远远不够的,这就需要开源节流,而现在节流显然做不到,那就只能开源了。 对舒州的这一战略算是开了一个好头,起码能够每年都能收到一笔不菲的捐输,对淮右来说也不无小补。 至于说需要承担的义务,这本来就是淮右希望达到的目的,若是真的被卷入吴地局中,淮右也求之不得。 “大人,不过我感觉舒州那边还是有些三心二意,或者说有些不情不愿,或许他们是现在觉得吴地局面不定所以才会勉强同意,一旦吴地局面明朗且属于他们押宝一方占优,恐怕就会有变化。” 侯晨也不敢托大,对舒州的压榨也是建立在特定情况之下,现在舒州内有蚁贼,外部靠山不稳,所以才会答应这个盟约,如果吴国局面明朗化,他们就未必愿意这么老老实实的接受淮右的欺压了。 “不用担心,四郎,吴地局面哪有那么容易见出分晓的?哼,我们淮右,还有蚁贼,越国,都在虎视眈眈呢,只要乱起来,就不是他们想要平息就能平息的了。”崔尚很自信。 情报显示越国也开始接触吴国内部的各方势力了,就像淮右也在出手接触吴国内部人士一样。 崔尚相信越国恐怕没有那么好心会去调解双方,他们应该是和淮右打的同样主意,锄强扶弱,促使吴地内乱激烈化扩大化,让双方都打到精疲力竭时,才来坐收渔利。 在这一个问题上,淮右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无论是淮右还是越国,都不会让吴地内乱平息下来,那不符合淮右和越国的利益,只有一直打下去,两败俱伤,这才符合淮右和越国利益。 到时候相信越国会主动来找淮右,或者淮右也会主动联系越国,大家来共商“大计”。 “那大人,我们现在还需要做什么?”侯晨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还没有资格知道,他很知趣,知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嗯,待到防御守捉使大人从寿州回来敲定这个盟约之后,就要尽快去督促落实,舒州这么多年安稳局面,虽有蚁贼过境骚扰,但是损失并不大,我们该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尽快拿回来。” ****************************************** 舒州得手,河朔这边也没有落后。 王邈也没想到这一趟来河朔竟然有如此收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悲哀。 想当年河朔三镇何等意气风发,豪气干云,无论是河东还是大梁都要礼遇三分。 契丹人那时候还只是畏畏缩缩的土狗,吐谷浑人更是不值一提藏在旮旯里的老鼠,而强悍一时的泰宁军也要对河朔三镇俯首帖耳。 至于像淮北这种马屎皮面光的货色,更是在河朔三镇面前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但是现在一切都逆转了。 契丹人对卢龙的渗透已经到了相当危险的程度了,王邈也不知道刘守光这个蠢货是怎么想的,竟然面对契丹人的渗透而荡起了缩头乌龟。 也许正如江烽所评价的,河朔三镇已经沦落到了羊质虎皮,见草而悦,见豺而战的境地了。 原本以为是成德军情况最糟糕,也最有把握,张氏在成德军根基不牢,威德不加,加上亦有原来的亲旧,所以王邈是有些把握的,没想到在卢龙军收获更大,几乎就要成了滚雪球的反应了。 若不是担心那刘守光会恼羞成怒,日后连大梁方面的帐都不买了,王邈还能再拉上几千人马走。 就算是这样,卢龙军加上成德军两地所得,都要超过八千人,大大超出了之前王邈预料的两军五千人这个规模,其中足足有超过四千骑军,哪怕是在马匹甲胄上残缺不全,但这毕竟也是骑兵啊。 而且王邈也深知江烽的标准,关键是人,要熟练的骑兵,至于马匹甲胄武器这些,反而在其次,而训练一名骑兵却需要多年,而淮右最缺的就是时间。 一切都还处于暗中进行,但是王邈很有把握,敲定了很多事宜,现在只剩下回去之后向江烽禀报。 这后续还涉及到要和卢龙军、成德军方面的交涉,因为这数千人马南下了,这些军官士卒的亲眷族人却是一个大问题,需要大梁方面来协调,以确保不至于被报复,甚至还要接应这些亲眷族人南下。 在北上河朔之前,江烽也就给王邈交代过,浍寿两州土地不少,只要能招来士卒,在土地分配上不是问题,而且王邈也相信江烽在下一步的动作上,还有足够的余地。 ************************************************ “见过慈云、慈静二位师兄。” 常昆知道此次两位师兄专门招自己来的意图,不过这般郑重其事,还是让常昆有些意外。 看来二郎在寿州得手让寺中的师兄们都有些心神不宁了。 之前自己就曾经力劝,希望寺中能把更多的精英弟子派送到浍州去,但是寺中几位主事师兄虽然也觉得浍州是一个值得投入所在,但是总还是有些舍不得放下大梁这边,总还是希望能够与大相国寺这边争锋一回。 所以虽然也向浍州那边输送了一些弟子,但是始终还是有些保留的。 像赵文广就算是去往浍州中最杰出者了,但赵文广也仅仅只是一个静息后期的角色,而现在寺中苦修的俗家精英弟子中养息期的亦有好几个。 未曾想到二郎却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一下子拿下了寿州不说,而且关键的是还从朝廷讨来了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这一职位。 这意味着二郎统揽三州已经是名正言顺了。 而随着寿州的入手,二郎手中兵力急速膨胀,机会也更加多,这对于仍然难以在大梁这边打开局面的白马寺中来说,其吸引力无疑大了许多。 尤其是在赵文广已经荣登淮右第一军军都虞候职位的消息传来时,更是在寺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若是要说寺中几位主事师兄不动心,常昆绝对不信。 谁都知道越是加入在前,日后获得重用和擢拔的机会越大,尤其是在一个处于急速上升期的新兴藩阀来说,连绵不断的战事会给有能力者提供莫大的机遇,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毫无疑问赵文广就抓住了这个机会,而如果在之前白马寺能够有更主动的动作,那么白马寺获得的机会肯定会更多,也绝不止于区区一个军都虞候了。 好在现在不为迟。 “常昆师弟,今日师兄找你来并无他事,本座记得前次江大人曾经遣人前来本寺商谈寺中弟子入仕浍州一事,当日我们几位师兄也曾商议过,觉得江大人诚意颇足,而且之前师弟也曾接引,所以也有意接受,只是寺中琐事颇多,稍有耽搁,这匆匆数月已过,却听江大人已经荣任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且寿州已得,所以我们也有意尽早履行我们当日与浍州来使的约定,……” 第四十节 出发 江烽在寿州呆了十天时间。 既然打定主意要将梅田两家彻底纳入淮右体系内,他当然不吝拉拢收揽人心。 虽然不是梅田两家的族长,但是梅况和田春荣两人在梅田两家的身份地位却非比寻常。 梅况在梅家地位很是超然。 毕竟对于寿州这种数十年都未有过小天位强者出现的地方来说,梅况的固息后期已经算得上是孤独求败了,更不用说梅况现在痼疾得治,身体痊愈,已然有了挑战小天位的实力,这自然就成了梅家当之无愧的代言人。 在这个时代,一个寿州这样的地方士绅望族中如果能有一个小天位强者的出现,对于一个家族的地位和影响力提升都是不言而喻的,现在梅况隐隐就成了整个寿州本土士绅的武道一脉扛鼎者。 田春荣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在田家,田春荣不仅仅是武道水准最高者,而且田春荣还是上一代嫡次子一脉。 可以说,在身份地位上,田春荣比起出身旁支的梅况要高出不少,加之田春荣在武道修行上极有天赋,堪称田氏一族的翘楚人物。 虽然现在看起来他比起梅况仍然稍逊一筹,但是梅况已经年近四十,而田春荣却还在三十刚出头,可以说等到田春荣到梅况那个年龄时,兴许就已经晋阶小天位了。 在江烽看来,梅况和田春荣二人的重要性还不仅止于二人在武道上的修为,更在于两人的头脑。 梅况性格沉稳冷静,颇识大体,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很有些泰山压顶不变色的风范,江烽很是欣赏。 而田春荣此人眼光广博,看事观物深刻,而且也是雄心勃勃,很符合江烽的意图。 只要能抓牢这两人,梅田两家就不在话下。 而且江烽也有意要将二人推上位。 在他看来,目前淮右格局大局已定,梅况和田春荣二人都应该看得到现在梅田两家要想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紧紧追随自己勇往直前。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江烽不能存着利用梅田两家之心,存有消耗梅田两家之力的想法。 不过江烽还真没有这种想法,寿州的繁荣也是建立在梅田郑三家大姓多年积蓄培育之下,虽然现在寿州大权尽归自己,但自己只是要把寿州民力调动起来作为自己继续向外扩张只用。 这和梅田郑三姓的利益并不冲突,甚至还可以相辅相成。 江烽相信只要头脑清醒,都应该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和他们的利益正在日趋一致。 事实上梅况和田春荣也已经认识到了,否则他们也不会接受自己的邀请去雷泽屠蛟。 这其实就是一个拉近双方关系,促进双方的感情融洽的一个绝佳方式。 在战争中携手迎敌,在拼杀中生死与共,这种通过血火洗礼建立起来的感情远胜于那种迎来送往觥筹交错结下的情谊。 所以这一次江烽也是很坦然大方的邀请了梅况和田春荣加入到这一次南下雷池屠蛟行动中去。 屠蛟并非易事,不但需要多人通力合作,而且亦有相当讲究。 一方面需要让诸人极可能在对阵青蛟的搏杀中将自身潜力激发出来。 因为像这等灵物精怪只有在被激怒之后才会将它自身的灵力爆发出来,而灵力爆发之后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气机感应锁定,被锁定者的全身元力玄气可以这个期间被激发出超乎寻常的水准。 这就是之所以更多人宁肯选择搏杀灵物精怪而非上战场搏杀的另一原因,但是这同样又带来另外一个弊病。 那就是一旦被灵物精怪锁定,那么你就很难逃脱其气机锁定追踪,哪怕你逃出百丈之外,这些灵物精怪一样可以依靠气机感应追踪到你。 所以另一方面就需要做好充分的应对准备,以防灵物精怪爆发之后给己方人员造成致命杀伤,而这种情况几乎在每一次对阵中都屡见不鲜。 因此在这种情形下,每一次行动需要在人员和物资等诸多方面都要有充分的预备,同时每一个人都要存有必要的保命手段,否则一旦出现意外,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江烽和梅况、田春荣先行返回浍州,而杨堪则稍后才返回。 毕竟第一军是防守寿州的主力,他一离开,张越就要成为整个寿州的主将,而张越的武道水准还停留在静息后期,不那么让人放心。 在浍州这边,一干人也是整装待发,除了江烽、郭岳、梅况、田春来、杨堪外,张挺、秦再道、丁满、鞠慎、黄安锦都要前往,浍州就由许子清留守。 这样庞大一支队伍堪称汇聚了整个淮右的精华了,一旦这支力量被歼灭,那么整个淮右也就只有不战而降了。 江烽为此也是专门进行过研究,就是考虑这样大规模的武将离开,会不会给外敌以可乘之机,比如说蔡州和南阳。 吴国和淮北不用考虑,他们现在自身难保,鄂黄这边可能性也不大,他们天生就没有冒险的气质。 唯一可虞的就是蔡州和南阳。 蔡州都还要好一些,根据情报显示,蔡州现在已经把主要注意力放在了颍州上,如果不出意外,蔡州估计很快就要寻机对颍州动手,他们前期的渗透和拉拢工作已经开始动了起来,这种情况下不太可能轻易改弦易辙。 南阳是最危险的。 刘氏在霍丘的伏击就已经说明了南阳已经把淮右,把江烽列为了大敌,而且他们也在浍州有细作安排,甚至能够准确的掌握到江烽出行的轨迹。 这相当危险。 不过刺杀和大兴刀兵又是两码事,江烽不认为在刘家刺杀铩羽而归这么短时间内就敢兴兵。 但是为了预防万一,江烽一行人从寿州返回时并没有回固始,而是直接到了霍山。 这样哪怕是南阳和蔡州在固始城里安排有细作眼线,他们也只知道江烽去了寿州尚未返回,却不知道江烽一行直接从霍山南下舒州去了雷池。 ************************************** 邓龟年、甘泉和许静等人都是先行出发到霍山等候,而像丁满、秦再道、鞠慎、黄安锦等人则是分头出发,而秦再道更是以野外拉练为名随着骑兵出城,然后独自脱队而来。 江烽一行人到了霍山县城外汇合,甚至连霍山县城都没有进,便径直南下了。 按照寻常路径,如果是大部队南下,就需要绕道庐州的舒城县西面,然后再进入舒州,不过对于江烽宜兴人来说,就无此必要了,直接从霍山南面翻越山岭,可以直抵舒州城。 无论是邓龟年还是甘泉,对于翻山越岭都不是问题,唯一这方面弱了点儿的就是许静,不过有鞠蕖相助,这也都不是问题。 经过舒州时,江烽也强忍住进城一观的**,崔尚专门到霍山接着自己进行了汇报。 江烽也是大喜过望,没想到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让舒州签署了盟约,这其实就是一个不平等条约。 这让江烽下意识的想到了北面的契丹人,原来时空历史中契丹人不也就是用这种手段来迫使南方的汉人政权来捐输纳贡,为此壮大了契丹人的实力,也让契丹人的胃口越来越大。 想到这里,江烽也越发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和紧迫性。 如果真的如王邈所说,契丹人的野心已经随着自身实力的膨胀越来越露骨的暴露出来了,河朔三镇现在这等情况也根本无法抵挡契丹人南下的步伐,尤其是像刘守光根本就没有胆量去撕破脸和契丹人一战。 这种情况下,恐怕契丹人很快就要从蚕食手段变成鲸吞方式了。 江烽已经要求无闻堂加大力度向北方渗透了。 对契丹人的实力,现在南方各地,甚至像大梁、南阳、蔡州、泰宁这些强藩恐怕都还不太了解。 他们对契丹人的了解更多的还停留在一二十年前,总还觉得契丹人就是一帮鬼鬼祟祟的土坷垃,但是这些土坷垃已经能够让河朔三镇的卢龙军和成德军面对他们的欺凌时不敢撕破脸了。 刘守光不是傻子,为什么不敢撕破脸,固然与其性格有关,但是更多的恐怕还是他觉察到了自身与契丹人的实力差距了。 江烽也不了解,但是他能从各方面分析和感受到契丹人势力的膨胀速度,契丹人敢支持吐谷浑人挑衅河东大晋,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他们也还和卢龙军、成德军交好,而这两军却是大梁牵制河东的重要力量,契丹人表现出来的强势和野心,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淮右不尽早建立起针对契丹人的情报体系,日后一旦形势有变,真正到淮右需要正面应对契丹人时,那就来不及了。 所以他要求无闻堂要适时调整情报收集方向,要把契丹列入未来情报收集的主要方向,其级别甚至不低于蔡州和南阳。 第四十一节 夜谈,家国天下 看见许静红扑扑的面颊和打湿的额际上粘在一起的发丝,但许静这一两日里仍然坚持着自己步行,江烽也有些怜惜。 从霍山南下到舒州,这一行十余人,骑马显得太过于刺眼,而且对于武者来说,这一趟跋涉,实际上也是一次打磨,算是对自己的一份砥砺,所以所有人都选择了步行而非骑马。 当然,这里边还因为需要翻越霍山,也就是天柱山。 霍山(天柱山)是大别山的余脉,横亘在霍山县和舒州之间,被汉武帝定为南岳,素来就是天下名山,山间道佛两家香火皆旺,寺观林立。 要翻越霍山并不容易,但对于江烽一行人来说却不是难事,哪怕邓龟年和甘泉二人都是长期游历惯了的人,也不在话下,唯一就是女儿家许静,这番跋涉倒是一次洗练,哪怕有鞠蕖相帮,也是艰辛无比。 霍山地势复杂,有山岭、丘陵、涧谷、盆地交错组成,江烽等人一路行来,倒是遇上了不少入山礼佛修道者,也未曾想到霍山中香火如此之旺。 花了两天时间穿越霍山,夜里都是在涧谷盆地中露宿。 烧起篝火,打些野兔、山鸡,甚至还在溪涧中抓到几条大鲵,剥皮去毛,掏出内脏,裹些香料盐巴,架在篝火上烤起,半个时辰不到,袅袅的香味便让人垂涎欲滴。 这一趟出来不少人都是有游历经验的老手,随身都带有香料、盐巴这一类野外露营必备之物,尤其是像霍山这种山区中,野禽小兽遍地都是,遇上江烽、杨堪、田春来这等高手,自然是手到擒来,迅速变成下酒菜。 “没想到这霍山竟有如此风光,让人惊叹。”杨堪以往均在中原游历,最远去过河东、幽燕,但是却少有来江淮这边,这一趟走霍山,也是被霍山的风光所震撼。 “霍山号称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自然不同凡响,白日里我们遇到不少香客,那都是冲着山中寺观而来,潜心修道,诚心礼佛,某觉得这期盼长生不老虽然有些虚妄,但在这山间生活倒也不乏有一番情趣。”张挺接上杨堪的话头。 “过之,这好像不符合你的性子啊,清心寡欲的日子你吃得消?怕是在这山中住不了几日,你就觉得自己嘴里要淡出鸟来了。”杨堪打趣道。 杨堪和张挺在汴梁城里便是有些隐隐别苗头的味道,当然这种别苗头并非说他们私人关系有多么恶劣,而只是一种相互不太服气的意思。 杨、张两家都是大梁顶级武将世家,杨堪是庶出,但是却是一鸣惊人,不但勇夺冰王戟,而且一身玄霜劲也是在汴梁城里横扫无数。 张挺却是张氏嫡子,性格孤傲,行事特立独行,其武道上的天赋也是出类拔萃,但是却始终被杨堪压着一头,加上张挺性格不及杨堪那么受人欢迎,所以张挺在汴梁城里名声始终不及杨堪,这也让张挺很是不忿。 原本张挺也是早就有意要加入浍州来证明自己,但是却被杨堪抢了头,所以张挺也是犹豫了一番之后最后才加入浍州。 好在两人都还算识大体,虽然经常在言语中相互挑衅,但是却都还是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真正遇到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也无人会意气用事。 “人生一辈子,总还是要有些追求,我辈武人,既然选择了修行武道,又肩负家族亲眷的期望,那自然要有一个拼搏的目标,封妻荫子也好,振兴家族也好,武道通神也好,某追求的是实现这些目标的过程精彩,其他倒也不太在意,等到日后自己耄耋老去,寻个清静地方,可以慢慢回味自己这一辈子所作所为,岂不快哉?像这霍山风景无限,倒是日后老了之后养身的好去处。” 张挺这一番颇有禅意的话让一干围在篝火旁的武人们都是颇为震动。 没想到这个平素孤傲不群言语刻薄的家伙,居然还有这般纯粹的追求,但是让人很是意外,连历来不太喜欢张挺的丁满都忍不住对张挺的观感有所改变。 江烽也没想到张挺这家伙挺有悟性,俨然已经升华到了追求过程不求结果的境地了,倒是有些意思,笑着道:“我等都是俗人,除了自己外,周围还有家人、族人、亲朋故旧,心中总还存着一些目标,人生这一辈子本来就是既为自己,也为别人,但所谓家国天下,也就是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辈生在这个乱世,便不应当只是征信修身齐家这般囿于狭隘,而当奋发昂扬,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有所为有所不为,方才不负上苍将我们降生在这个时代!” 江烽这番话,前几句倒也寻常,但是后边几句话却骤然拔高,将个人命运与天下兴亡联系在了一起,说得铿锵激烈,尤其是放在当下时局动荡的环境下,更是让人热血沸腾。 无论是杨堪、丁满,还是张挺、田春来等人,都是忍不住眼露精芒,激情荡漾,连梅况这等人,也被江烽这番话所打动,有一种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抒发心境的冲动。 山风呼啸,篝火摇曳,光影忽闪不定,一行人似乎都被张挺和江烽的话语给勾起了谈兴,攀谈起来。 像这种环境下,往往是促进情谊的最佳时机,像秦再道和黄安锦是来自最早的固始军武将,杨堪、丁满、张挺、郭岳是来自大梁系的武将,而鞠蕖和鞠慎则是来自申州,田春来和梅况则是来自寿州,邓龟年虽然来自大梁,但是却和杨堪他们并无多少交道,反倒是和甘泉、许静更有共同语言,此时汇聚一堂,都有着共同的话题,自然而然的就熟悉起来。 像杨堪和梅况、鞠慎,田春荣和张挺、秦再道三人,郭岳和黄安锦,很快就熟络起来,反倒是江烽则加入了邓龟年、甘泉两人的圈子里。 一直谈到了深夜,篝火燃尽,一干人都还谈兴未尽,最后还是江烽招呼众人尽早休息,安排了轮班值守,方才歇息。 江烽也意识到了这种夜谈起到的效果,第二日里大家一同上路,仍然可以延续前夜的话题,相互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就融洽熟悉了许多,这等效果远胜于在一起会议和酒宴。 所以江烽也就干脆选择白日里择机进集镇或者县城购买些必须的物事,然后继续赶路,反倒是夜里就在野地里露营歇息,每晚便是篝火两堆,大家环聚而坐,寻些大家感兴趣的话题发散开来,让大家尽兴而谈。 几日下来,当一行人穿过舒州城,抵达望江县城时,大家的关系比起从霍山出发时,已经熟悉密切了许多。 ***************************************************** “这便是雷池?”江烽站在栈桥桥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水面,忍不住胸怀大开,心境舒畅,慨然道:“不敢越雷池一步,嘿嘿,今日我等便到了雷池,倒要看看越了这雷池一步,又当如何?!” 江烽一席话倒是把大家伙儿逗得笑了起来,田春来微笑道:“大人,这雷池数百年来也是变化很大,几百年前大晋司马氏当政期间,这雷池实际上还不能算是湖沼,基本上是和江水连为一体,又叫大雷水,只不过后来浮泥渐多,四处累积,所以慢慢形成了断断续续的沼泽,横亘在这面积甚大的大雷水间,但这些沼泽云瘴浓厚,草木甚深,寻常人根本不敢进,便是本地渔人也只能知晓自己平常打渔的这一片情况,稍有远离,便难以了解,加之这雷池中浮泥遍地,水产甚多,多有人深入探寻,结果不识路径,困死其中,所以这雷池的名声越大了。” 田春来在修习武道期间曾多次外出游历,这雷池他也曾来过逗留,所以对雷池并不陌生。 当然这雷池中地势辽阔,方圆数百里,加上每年江水泛滥不定,雷池内也是变幻不定,所以除了本地渔人,几乎无人能说得清楚雷池内的情况,即便是本地渔人,也只能知晓自己寻常打渔这一片区域的情形。 “这么说这雷池还真的不敢轻易逾越啊,只是这青蛟生于其中,我等要想降龙伏蛟,又当如何呢?” 江烽环顾四周,这周遭苇荻弥漫,放眼望去,苍黄的苇叶荻秆密集如盖,一眼望不到劲头,水光潋滟,浮泥幽草,委实让人容易生出不知所措的想法。 “主公,那倒也不至于,这雷池乃是远近闻名的渔场,各种鱼类繁多,周遭江州、蕲州和舒州本地的渔民都在这里打渔,那青蛟喜欢藏于沼泽之地,行迹难以掩饰,知晓者甚多,其活动区域也大致固定,所以要找到其藏身之处并不难,关键在于你要在青蛟巢穴周边降龙伏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郭岳接上话,他是在此事所花心思最多的。 第四十二节 摩拳擦掌 “六郎所言甚是,要找到青蛟落足之处并不难,青蛟寻常活动不会离其巢穴太远,关键在于其藏身之所多半是沼泽浮泥之上,草木葱茏所在,渔船可去,但人若是踏足其上,便是没顶之时,所以怎么来勾引起出来一战,倒是需要好好商议一番。” 田春来附和郭岳的话。 他们俩算是对这伏蛟一事了解最多的,这两日里他们也一直在探讨商议,只是对雷池地形尚不了解,所以也只能意向性有一个大概方略,若是要形成具体计划,还得要确定了这青蛟巢穴之后方能定夺。 江烽笑着看了邓龟年和甘泉几人一眼,“嗯,龟年,到时候还要看你们几个替我们分忧解难了。” 邓龟年和甘泉倒也不谦虚,“大人放心,之前我们已经有一些准备,这雷池乃是天生水泽福地,我们已经观察到了一些绝佳的水生良材,准备就地取材,倒是可以制作一些佳品,到时候也可派上用场。” “嗯,那我们现在就要先来分一分工,商议出一个韬略来,各自去按照议定的事情去做,最后再来汇总,确定最后的方略。”江烽也不客气,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春来,你和六郎去寻那本地渔民,不妨多找几个,尽可能的要了解清楚青蛟活动轨迹和藏身之所,确定其活动规律和藏身之地的周围水情地形,然后我们再来设计方案。” 田春来和郭岳也是拱手遵命,随即飞跃离开。 “这边还请龟年、道瑜和小静,你们三人按照来之前我们所说的,要将术法术符先行制作出来,恐怕我们在座的都要有一到两枚,另外若是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设计制作一些术法器具更好,届时若是将那青蛟藏身之地找到,还要在那周边预设一些术法陷阱,……” 江烽有条不紊的布置下去,还派出了梅况和杨堪分头出去查看了解情况。 盖因这青蛟出世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除了自己一行人之外,恐怕这期间亦有不少其他知晓情况者会打这个主意,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总得要知己知彼,方才能避免被人所阴。 一干人分派下去,江烽也才定下心来琢磨该如何来实施此次降龙伏蛟之旅。 对于这种事务,江烽并不擅长,但是也大体知道一些,像蛟类和鼍鼋这一类灵物略有区别,和魃魈这一类精怪更不相同,算是灵物中较为多见的。 但是这多见也只是相对而言,毕竟是灵物极少,要么藏于深山,要么隐于大泽,不过这等灵物一旦出世,自带几分灵气,便容易被人发现,所以一旦被发现也就难以藏匿。 按照最初商定的方略,先要找到青蛟藏身之处,一般说来都应该是有一定陆地的沼泽中,寻常人难以达到之地,然后再要有针对性的设立术法陷阱。 这也是极其关键的一步。 因为这青蛟极其机敏狡诈,一旦发现情况不利,便会借水而遁,其移动速度远胜于常人,就算是武道高手要跟上,也会囿于地理地形的限制而被其逃脱,所以必须要预先埋设好陷阱,而且最好还是多重陷阱。 另外就还需要提前商定好结阵捕杀的策略。 像青蛟其威能和其年岁有关。 一般说来三百年之前的属于幼蛟,长期藏匿于水中,不易被发现。 三百龄之后,蛟成年,喜好出水玩耍,五百年以上的蛟便会褪去本色,渐渐化为白色,可腾空入地。 八百龄蛟几乎就难以被发现了,一来这种蛟已经逼近天劫之龄,需要离开生长地去寻找应劫的合适地点,一般要找那地势较高但又水雾较多的地方,等待每年夏季雷雨季节,天雷降至,一跃化龙。 一旦应劫成功,便可化龙升空,要么入海,要么便入云梦泽、彭蠡湖、太湖这类大湖中,像雷池这等沼泽之地已经容不下了。 所以被发现者基本上都是成年蛟。 成年蛟不但身体巨大,而且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很高,一般的武器或者元力攻击对其伤害甚小,所以也都需要精心布置,辅之以术法武器和器具,根据临时应敌情况来确定屠蛟战术。 只不过这一次据说雷泽发现了四条青蛟。 有些蛟类是独自出现,但也有的则会以两三条情况共同生活。 不过像一次有四条蛟的这种情形也很少见,郭岳和田春荣都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多半是以讹传讹,顶多也就是三条蛟也就差不离了,还从未听说过有同时四条蛟出现过。 ****************************************************** 田春来和郭岳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了解到了青蛟的活动情况。 实际上自打青蛟出现之后,这种消息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至少在雷池这周围渔人里,知晓人不少。 渔人们也很乐于出卖这种消息情报,比起打渔来,这种提供消息赚钱来的更快,只需要带着人去走一圈,了解一个大致方位,就算是完成任务。 当然,要让渔人们出船去服务,那价格就更贵了,不过即便是这样,渔人们也多不愿意去,盖因这屠蛟之事在他们看来太过危险,武道强者们自然无惧,但对于寻常渔人来说,拿性命去冒险,就不值了。 江烽他们也不需要渔人们去冒险,像田春来、梅况都是水道高手,而江烽、黄安锦、鞠慎也都谙习水性,只有大梁来的几个家伙对水性不熟,不过到了这个境界,会不会水都无关紧要了。 江烽他们落足所在叫青鱼寨,说是寨,其实就是一个小渔村,也不过三十来户人,几乎都是以打渔为生。 如同一个小半岛伸入湖中,周围皆是遮天蔽日的芦苇荡,寻常人在这里都只能是抓瞎。 方圆几十里地像这样二三十户的小渔村还有许多,杨堪和梅况出去几趟,也发现了除了他们这一拨人外,也还有其他两三拨人来了这里,估计也应该是近期才来的。 江烽一行人花了三天时间来勘探地形,熟悉情况,算是基本上了解了青蛟日常生活戏水所在。 那应该是一处沙洲,名唤杨叶洲,面积大概在数百亩之间,因为这处沙洲遇到洪涝季节,面积便会缩小到只有百亩上下,但到了枯水季节,便会扩张到数百亩。 自打出现青蛟之后,便再无渔人敢往那边去打渔,但偶尔有渔人从那边经过,便会时不时看到有青色蛟影在水面翻腾戏水,偶尔还能看到两条青蛟相互逗乐。 江烽一行人在这三日里也曾经逼近过沙洲观察,最后这一次更是登上了沙洲,在登陆区域做了一次实地查看,发现这个沙洲实际上已经开始演变成为一座小岛。 除了临水这几十步内还是浮泥区外,再往里走,地势已经渐高,甚至高出水面两三丈,并不像渔民所说的那样只是一处草木丛生的沙洲。 除了以苇荻和水生灌木为主外,往沙洲深处走,甚至可以看到些许乔木,估计树龄最长也有十来年了,这意味着这座沙洲像小岛演变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了。 虽然进入沙洲不深,但是江烽他们都闻到了浓烈的腥气,这不是寻常鱼鳖类的腥气,而是真正的蛟腥,让人不寒而栗的蛟腥,也是这个世界上与人类并列的灵物。 或许它们在智慧上不及人类,但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强横生命力却远不是寻常人类能比的也,也只有开发出了先天武道的强者,才敢捋起锋。 “这里应该距离蛟巢不远了。” 容色严肃的邓龟年手中持握着一个特殊的测定仪,这是一块手掌大小的圆形木盘,上边几粒芝麻大小的圆珠在凹形内盘内滚动。 随着圆珠向着一个方向汇集,邓龟年目光望向东南方,那边是密密麻麻的的苇荻,但是如果升腾到空中就可以看到,几十步外有一大片稀疏的树林,零散的分布在沙洲中央。 “再往里走就容易被青蛟发现了。”田春来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青蛟嗅觉很灵,听觉略差,这水边湖风不定,不能再往前走了,以免被青蛟觉察。” 作为在淮水和芍陂边长大的武者,虽然他也从未见过青蛟,但是芍陂历史上也曾出过蛟龙,所以他不算陌生。 “这个时候青蛟还在休息,不过就算是在休息,它的嗅觉一样能发挥功效,主公,我们不能前行了。”郭岳也建议道。 “嗯,那我们就从这里沿着来路后撤,大家注意观察一下,龟年,道瑜,你们俩注意,可以考虑如何布设陷阱了,明日我们再来布设。”江烽从善如流,自己不懂那就别装懂。 “大人放心,我和道瑜都已经记下了,回去之后便会画出图形来,明日便可来安设陷阱和器具。”邓龟年点点头。 按照方略,就是要引蛟出穴,到最合适的绞杀地来搏杀,也要最大限度的借用术法陷阱和器具,这里显然是比较合适的所在。 第一更送到,求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四十三节 路遇,镇南军钟家 江烽一行人是从西北方向过来,在距离沙洲二十余步处的浮泥上停船。 这一段区域表面上仍然看起来是水域,但实际上水下不到一尺便是泥沼了,船再往前行便会搁浅,只能停在这里,而周遭也是断断续续的苇荻,视线很不好。 从这里上到沙洲,就需要通过木板借力。 当然,像江烽、梅况和杨堪、田春荣这等已经是太息期以上的高手来说,不用木板借力,二十几步的距离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的飞跃,哪怕是像丁满、鞠慎等人也不是问题。 不过像秦再道、黄安锦等人就必须要借力木板了,而邓龟年、甘泉等人,则必须要借助术法器具。 感受到了浓烈的蛟腥之气,一干人都知道蛟窟就在附近不远处,虽然现在不是青蛟的活动时候,但是若是被青蛟发现了周遭有人侵入,免不了就会引来一场麻烦。 现在各方面都还没有准备妥当,一干人自然不愿意打草惊蛇,情况已经大致了解,下一步就是回去制定猎杀方案了。 “走吧,我们原路返回。”一干人也都意识到了此时的危险,都小心的噤声,沿着原来之路返回。 一干人就从灌木林地中慢慢退出,从灌木逐渐变成水生苇荻,但是地面仍然还算干燥。 一直要走出数百步之外,地面才渐渐变得潮湿起来,距离浮泥处也越来越近,眼见得就要看到停船处。 走在最前面的梅况首先发现了异常,在己方停船的正前方,也有两条船正在驶来,显然目的地也是这沙洲。 “大人,有人来了。”梅况立即挥手示意众人注意隐蔽,保持警戒。 这杨叶洲算是一处无主之地,若是硬要分这处沙洲归属于何地,可以勉强算是舒州,只是这里平素就连渔民都鲜有一至,怎么可能突然来两艘船? 而且一看是直奔着杨叶洲而来,很明显是有为而来,除了为了青蛟,想不出所为何事。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外人,江烽一行不是没有思想准备。 先前杨堪和梅况就已经探知了消息称已经有外人来到这里,也就是为这青蛟而来,所以遇上也正常,只不过未曾想到会在这等尴尬之地遇上。 这里距离蛟窟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青蛟听觉不佳,寻常说话倒也不惧,但是其嗅觉却相当灵敏,若是人多气味杂,这湖畔江风不定,传入沙洲中,哪怕一干人能够逃脱,也怕影响了日后大计。 一干人就在这岸边浮泥处的苇荻从中隐藏起来,注视着那两艘船。 两艘船和江烽一干人等过来的船相似,都应该是从附近渔民那里买来的大型渔船。 每艘船挤一挤能乘坐十来人,宽松一些也能坐上七八人,这船船底平坦,可以尽可能靠近浮泥中,极为方便。 “咦,这里也有船?有人先来了?” “不好,有人先下手为强了?” “不可能,这个时候青蛟还藏身在湖沼泥地中,根本就不会出来,某看是这帮人应该是和我们目的一样,是来踏勘了,只是不知道来人是谁?莫不是南阳那帮人?” “不像,南阳那帮人应该是在西北面才对,……” “噤声!没准儿这些人就还在岸边呢,小心点儿,别是北边那帮逆贼!” 江烽和杨堪、田春来面面相觑。 几个人都蹲身藏匿在苇草中,这帮人口音不像是江淮那边,更不像中原口音,倒像是潭岳那边口音,难道是马家来人? 只是这帮家伙嘴里所说的北面逆贼有是指谁? 难道说是说大梁?又或者是指淮右? 江烽觉得自己名气恐怕还没有那么大,大到连潭岳这些地方都知晓,甚至还直指自己是逆贼的地步了,再说自己这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好歹也是朝廷任命,纵然自己和大梁关系密切,也谈不上逆贼才对。 多半是说大梁的可能性较大,毕竟大梁和朝廷关系摆在那里,像江南之地,都对大梁没有太多好感,称朱梁为逆贼也不为过。 只是朱梁纵然不得人心,但也不至于随时被人提在口上才对,要知道朱梁和江南这些藩阀们相距千里,平素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纵然不符合他们的正朔心理,那也不至于随时被人攻讦才对。 田春来目光里多了几分迟疑,江烽瞟了一眼田春来:“春来,看出这些人来历来了?” “有点儿像是江南西道那边的口音,莫非是镇南军?”田春来也有些吃不准。 江南西道的形势也极为复杂,堪称当下整个中土局势的一个缩小版。 除了镇南军的钟氏(小钟,钟匡时)一族外,更有原来和镇南军钟氏同属一脉但后来却争夺镇南军节度使失败的钟氏(大钟,钟延规)一族,盘踞着江州和饶州,而据说现在江州局势也不太稳定,也还有夹杂在镇南军和潭岳之间左右逢源的吉州彭氏、盘踞虔州、韶州的卢氏。 “镇南军钟家?”江烽对江南西道的情况虽然不陌生,但是也说不上熟悉。 江南西道和淮右并不接壤,哪怕与舒州和蕲黄也都还隔着一条江水,而且本身江南西道的局面也异常复杂,其中大小势力交错。 其中势力最大的当属镇南军节度使钟静,此子乃是最早南平王兼镇南节度使钟传嫡孙,钟匡时之子。 原本拥有钟氏嫡孙之优势,本来在江南西道可以独霸一方,但是由于钟传养子钟延规争夺镇南节度使失败,愤而反叛,割据江州和饶州两地。 钟延规背靠吴国,屡屡击败了想要收复江饶二州的钟匡时,钟传死后,其得力大将卢氏兄弟和彭氏也慢慢起了心思,最终割据独立。 镇南军之后便再无收复江饶二州和吉州、虔州之力,反而需要担心被这周围几家联手围攻自家,最终形成当下局面。 “应该是镇南军钟家,方才有人不是称北边逆贼么?应该是指江饶防御使钟家,也只有镇南军钟家才会说江饶防御使钟家是逆贼。” 田春来对江南西道的情况就要熟悉得多,这番说辞倒是符合情理。 “哦,原来如此,难怪。”江烽也大略知晓这二钟之间的仇怨。 事实上原来时空中二钟也是刀兵相见,只不过钟延规投靠了杨行密,结果会是钟匡时被杨行密派兵所灭,江南西道尽归吴国,但这个时空中显然又已经走偏了,江南西道却成了这般光景。 淮右和镇南军没有太大瓜葛,也谈不上什么恩怨,只是今日大家都是为这青蛟而来,这份关系究竟是友是敌,就有些不好说了。 青蛟据说有四条,若是这消息属实,且四条青蛟皆居于一处,哪怕江烽他们这一行人武道高手不少,若是要说有把握能对付这四条青蛟,也还是有些欠火候。 如果能有一些外来助力或者合作者,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他们现在也不确定对方态度如何,这让江烽一干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好在马上对方就打破了僵局。 “岸上的朋友,报上姓名来,否则引来误会伤了交情,可就不好了。” 清朗的声音隔着十丈之遥冉冉传来,声音不大,但是却格外清晰,显然是用特殊的方式控制着音调,以防惊动了沙洲上的青蛟。 江烽和杨堪、田春荣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有些惊讶,居然也是固息期高手,甚至就是固息后期的高手。 没想到镇南军居然也是由固息期高手带队而来,看样子也是希望能通过屠蛟证道。 看见梅况扭头望过来,江烽点点头示意由梅况出面应对。 梅况见多识广,性格冷静沉稳,且也是固息期的高手,倒也不惧对方有什么不利之举。 梅况长身而起,渊渟岳立,“淮右梅况,不知郎君可是镇南军麾下?” 梅况虽然年近四十,但是风度翩翩,加上容貌清癯,很有些仙风道骨的优雅风范,落在对方一干人眼里,也忍不住赞叹。 “寿州梅家梅况?!”站在船头的那名三十岁出头的青年人目泛奇光。 “正是。”梅况淡然应道。 “失敬失敬,某乃镇南军钟晗。”手持折扇的青年一拱手,“不知梅兄来此可是为了青蛟出世一事?” 见对方问得直白,梅况也是微微一笑,“正是,钟家二郎怕也是为此而来吧?” 钟晗是钟静嫡次子,梅况也有所耳闻,据称此子不仅武道天赋奇佳,而且对术法一道也颇有造诣,算是难得的双修奇才,尤善以术法一道驯养灵兽珍禽。 “梅兄,看来你我两方的心意相通啊,不知有无携手之意?”钟晗笑意盈盈。 钟晗话语坦率,倒是很符合江烽的意思,见梅况回头,便知道征求自己意见,点点头,梅况也就回头应道:“自无不可,不知道钟家二郎觉得该如何携手呢?” 钟晗也注意到了梅况回头的动作,意识到梅况似乎是在征求人意见,怕是还有更重要的人物在后,只是这沙洲上苇荻密布,虽然知晓对方肯定人数不少,却也看不出端倪来。 第四十四节 小钟氏,大钟氏 “梅兄,某观汝方来人亦是不少,想必亦有不少杰出之士,不过恐怕梅兄你们对情况了解并不多,很多具体详情超出你们的想象,我等已经来这里半月有余,一直觉得棘手,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我们寻个地方再来细细商议,你看如何?” 钟晗的目光在梅况身后逡巡,他感觉到梅况背后还有不少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情况。 梅况虽然武技不俗,但是观其行迹表现,瞻前顾后,似乎也非这群人的主事者。 听闻寿州以被那光浍寿防御守捉使江烽所得,梅田郑三姓尽皆臣服于那江烽麾下,此次梅况却能来这雷池,恐怕也非其自作主张之举,而是受命于人才对。 梅况略一迟疑,江烽也知道这种事情梅况不好代自己做主,索性就站了起来,走前几步,“就依钟家二郎之意,不如去我等暂居的青鱼寨如何?” 钟晗目泛奇光,上下打量了一眼江烽,一拱手道:“可是光浍寿防御守捉使江烽江大人?” “正是江某,镇南军节度使大人身体可好?某在长安时曾与令叔父偶遇,得闻镇南军节度使大人身有小恙,想必已经不妨事了吧?”江烽微笑着点点头。 “谢江大人关心,家父已经痊愈了,今日能在此遇见江大人,乃某之幸,斗胆待家父相邀,若是江大人有暇,请到洪州做客。” 钟晗说话颇为得体,不愧是世家才俊,连江烽都有些为对方的翩翩风度心折。 比起自己这等草莽寒门出身的人物,这些世家子弟待人接物风范的确有些不一样,倒是和梅况、田春荣、杨堪、张挺这等相似出身子弟相若。 “镇南军的盛情,江某心领了,嗯,若是此次雷池之行之后尚有余暇,某也意欲前往洪州拜访镇南军节度使大人。”江烽含笑接受了钟晗的邀请。 见江烽接受邀请,钟晗大喜过望。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淮右的掌舵者,可谓飞来之喜。 江烽虽然崛起时间很短,但是其惊艳绝才的妖孽表现也让大江南北的藩阀们侧目而视,尤其是从一县之地陡然爆发,吞下光浍二州,本身就足以让人震惊了,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寿州,可谓气候已成。 虽然镇南军远在大江以南,但是却绝非对江淮和中原地区一无所知。 钟晗也是其父在军谋上的主要助手,近年来更是逐渐成为其父在军事上的得力臂助,其对周边局势也是格外关注。 尤其是在吴地内乱在即的时候,他就对能够影响和左右吴地局面的邻藩更是特别重视,而淮右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淮右吞并寿州时间不长,照理说不太可能再对外兴兵,更应该自我消化调整,尤其是吴国这头巨兽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插手的,稍不注意遭遇反噬,只怕寻常藩阀也承受不起。 但今日钟晗却看见梅况对江烽的态度非同一般,很显然梅家对江烽已经隐隐有唯其马首是瞻的味道。 若是寿州三姓的首姓都对江烽这般姿态,加上那主动投靠江烽的郑氏,估计那田氏的情况也差不离,这寿州便是稳稳的握在了江烽手中了。 这等情况下,淮右的态度就不可轻忽了,淮右也具备了可以插足吴地局势的实力。 “那太好了,只待此间事了,某便即刻回洪州禀明父亲,静候江大人莅临。”钟晗连连点头,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那江大人,我们就先行一步,到青鱼寨相候?” “好,某等随后就到。”江烽含笑点头。 钟氏两艘船行效率也是异常高,迅即掉头,向外水行去,江烽一行人也纷纷登船,跟随而去。 “主公,这钟氏子倒是格外热情啊。”杨堪望着前方扬帆而行的渔船,若有所思的道。 “唔,镇南军要说和我们并无瓜葛,中间还相隔舒州,嗯,若是算上大钟氏,还有江饶防御使辖地,似乎还真有点儿搭不上界,可这钟家二郎这般姿态,怕也不会无的放矢吧?”江烽看了一眼梅况和田春荣,又瞟了一眼张挺。 梅况和田春荣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还是田春来接上话:“大人,怕是和吴地之乱有关。” “哦?”江烽也想到了应该和吴地之乱有关,但是这其中的关节瓜葛却还没有梳理清楚。 毕竟他之前对江南这边复杂的情况不太关心,尤其是这些江南西道的小藩阀们之间的各种恩怨情仇更是一般人所不太了解的。 “钟静有二嫡子,嫡长子钟晔,性格狂傲跋扈,在镇南军中不太得人心,但是其却是嫡长子,加之其正妻乃是卢氏女,所以地位还算稳固,而钟晗自小勤勉,加之天资聪颖,所以很受钟静喜爱,其正妻乃是彭氏女,颇受下边人爱戴,……” 江烽忍不住摇头。 这好像又是一出夺位战的味道啊,都是嫡子,只不过长幼有序,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钟晔胜出当无异议,钟晗再受钟静喜爱,钟静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立钟晗为储。 在这个时代,好像哪个地方都存在这种狗血事,其实这也正常,像杨堪这些人不也就是因为是庶出而直接丧失了家族中所有权利,不得不外出投奔自己来寻求出路么? “可这和大人有何关系?”秦再道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关系。”田春来苦笑着道:“小钟氏,也就是镇南军的正朔,一直对江饶二州的分裂出去耿耿于怀,钟静更是一直视江饶二州独立于镇南军之外为平生大憾,也曾发下宏愿,要重夺江饶二州,但江饶二州一直在大钟氏控制下。” 江饶二州地理位置重要,有居高临下之势,一旦独立势成,要想重夺自然不易。 “大钟氏虽然实力不如镇南军小钟氏,但是其背后有吴国以及吴国附庸宣州、歙州、衢州等地支持,所以镇南军几度征伐都是无果而归,以至于后来镇南军对吉州和虔州、韶州的控制力也变弱,最终导致彭、卢两家控制下的这三州也事实上独立于镇南军之外,现在小钟氏不得不靠联姻来拉拢彭、卢两家。” 江烽微微点头,有吴国支持,镇南军当然别想夺回江饶二州,一个强大完整的镇南军显然不符合吴国的利益。 应该说在当时吴国也是有意要进军江南西道的,只不过历史走偏,钟延规的大钟氏续存下来,而吴国的势力也没有能延伸到江南西道来,倒是让江南西道呈现出一种小战国的局面。 至于说现在,杨行密早已成为冢中枯骨,而现在君臣不容,吴国也将走向崩溃的边缘,崩溃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毫无疑问,大钟氏盘踞的江饶二州又会重回镇南军视野。 如果没有了吴国及其附庸的支持,江饶二州还能守得住么? 虽然吴国内乱最终会有一个胜利者胜出,但是这同样不符合吴国周边的藩阀们利益,这些藩阀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参与插足进去,尽可能的让吴地局面内乱更厉害一些,持续时间更长一些,以便于他们能从中渔利, “春来,看样子钟晗是想要帮助其父完成这个收复江饶二州的宏愿,嗯,借此提升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江烽歪着头想了想道:“或者他就想要趁机夺储?” “大人,这就不好说了,钟静现在身体尚好,钟晔和钟晗或许都存有此种心思,但是恐怕也只能在暗地里各自使劲儿了,至于钟静过世之后,也许就是各凭实力各显神通的时候了。”田春来沉吟道。 “也就是说,现在钟晗这般热情的对我们淮右,也是有意想要让我们淮右成为牵制吴地,避免吴地干预他们收复江饶二州?”江烽摸着下颌,“我觉得这好像和我们的意图并不矛盾,是不是?” 一干将领都神色暧昧的笑了起来,看到江烽这般表情,他们就知道主君怕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像钟晗这等主动送上门来的货色,既然有求于淮右,岂有不趁机要为淮右谋些什么的? 梅况目光里倒是多了几分深思,“大人,吴地对江饶二州的支持其实也是间接的,主要是通过宣州、歙州和衢州来实现的,这么多年来,吴地从未真正出兵过,钟晗打的主意不算聪明。” “也未必。”江烽好整以暇的摇摇头,“况兄,估摸着镇南军未必只盯着江饶二州呢,吴国是其周边这些小藩阀的主心骨,一旦吴地乱起,我估摸着像宣州、歙州、衢州以及这些地方都怕是心神不宁了,那东面的越国和咱们的乡人闽地王氏,岂会坐视?这等机会,哪怕是闽地不宁,也忍不住要伸手吧。” 江烽的意思很明确,一旦吴地内乱,势必牵连到周遭诸多依附于吴国的小藩阀,像大钟氏,像宣州、歙州、衢州,牵一发动全身,周遭更大一些的势力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四十五节 会商 一干将领们都陷入了沉思。 吴地大乱,涉及到周边相当多的势力,杨溥和徐知诰这一对决显然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 双方积怨甚久,准备良多,这一战一旦打起来就是不死不休之局,周边诸多势力怕也是早就觊觎良久,就等着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了。 吴地本身覆盖数州,皆是膏腴之地,杨行密一统江淮吴地数十年,积累厚实,扬州江都、润州江宁尽皆是整个中土有数的繁华之地,谁能不垂涎? 不说吴地本土,像是舒、宣、歙、衢诸州这些附庸之地,亦是多年未经战乱,无论是民众还是地方士绅都是囊中丰足,舒州已经低头服软,那淮右是否可以胃口再大一些呢? 江烽自己也屡屡提醒自己,刚拿下寿州,正该是好好消化融合的时候,不要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先侍弄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但是就这么坐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吴地这等膏腴之地被秦权韩拔陵这些蚁贼,被越国、闽国这些势力瓜分,尤其是在现在淮北因为蚁贼之乱也难以插足的情况下,自己却在一边傻坐,江烽真心想说一句,臣妾做不到。 船桨轻摇,击打着水花,发出有节奏的水声。 杨堪和张挺等人面露沉思之色,而梅况和田春荣却又是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邓龟年、甘泉等人倒是坦然,这等事情也只有江烽他们作决策,作为术法一脉,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军队需要的时候提供有力的支持,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 “好了,看样子我这番话又触动了大伙儿内心的许多小心思了,吴地情况大家都知道,我们淮右该不该插手,插手理由何在?不插手理由何在?若是真的能插手,那又该怎么插手?这都需要好好掂量。” 江烽知道这个话题回避不了,无论是杨堪、张挺和丁满这些背井离乡想要建功立业的,还是梅况、田春来这些涉及到家族利益者,都难以回避这场即将发生在身边的大战。 “现在大家可以想一想,不过咱们心思还得要放在这伏蛟屠蛟这事儿上来,打仗,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战力,实事求是的说,我们在各方面的战力要与大梁、河东这些强藩比,相差甚远,就算是南阳、蔡州,我们亦有不足,此次来雷池咱们算是倾巢出动了,无他,就是要利用此次契机,提升自我。”江烽顿了一顿,“待一会儿和那边交涉,我们也可以看一看钟氏的实力,顺带也为下一步行动好好规划规划。” 就在江烽给麾下诸将上课时,前面船上的钟晗也是神采飞扬,意兴高涨。 “二郎,何须如此喜悦?”旁边一名年龄略长的青年忍不住道:“那江烽固然不凡,但淮右相距我们洪州甚远,纵然交好,怕是也难以得其相助。” “不然,八郎,你想想,淮右紧邻吴地的庐州、濠州,而庐州又是那杨氏的起家之地,一旦吴地战起,杨氏若是不利,淮右岂有坐观之理?”钟晗摇头,“一旦杨氏败亡,淮右介入,那徐知诰定要收回庐州,他们这一战还会继续打下去,那便是我们的机会。” “若是那杨氏得胜呢?”被唤作八郎的青年忍不住皱眉,他觉得自己这位好友想得太过简单了。 “那也无妨,杨氏得胜,徐氏腹地,也就是那扬州、润州,摆在越国面前,钱氏又岂能放手?一样免不了一仗!我们若是能促成淮右和越国瓜分吴地,那是最好,他们无力来过问我们在江南西道的行动。” 钟晗的话再度让青年皱眉,淮右和越国岂是这么容易被人指使的,而且这番构想完全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在行动,吴地内乱会演变成如何,谁又能确定?越国和淮右能卷入多深,谁又能知道? 一句话,自己这位好友还是太过了乐观了,想象力太丰富,但现实未必能如此简单,只是现在他却不好扫好友的兴,更何况现在交好淮右也的确没有什么坏处。 ************************************************** 四艘船沿着水面驶出一个多时辰,方才抵近那青鱼寨。 钟晗他们选择的根据地是在距离青鱼寨不到二十里地的大阳屿。 那里是一处小岛,但小岛距离陆地很近,中间只有一个不足十丈宽的浅水带相隔,若是丰水期这浅水带过船无虞,但若是枯水期,便只有不到一人腰深,步行便可横渡。 等到一干人下船,钟晗才发现淮右来人不少,而且武道水准尽皆不低。 除了那江烽和梅况都是固息后期的高手外,像太息期的高手亦有几人,其余都是天境以上的高手,剩下那几人不通武道,但一看就知道术法师。 钟晗暗自心惊,都说淮右初立,根基未定,不少人说这江烽不过是运气太好,侥幸得手,其实并无多少能耐,但看其麾下这一干武人的武道实力,就可略见一斑。 仅仅是这帮人的实力,就足以支撑起一州之地而绰绰有余了,这还没有算淮右留守力量,谁敢说淮右无人? 钟晗自然不知道,这一干人就几乎是淮右所有高端武力了,剩下的也就只有许子清、张越、赵文广、李桐、葛晗等寥寥几人,而且基本上都是养息期以下。 这也是江烽孤注一掷的把大家伙儿给带到这雷池,就是借这个机会来好好打磨一下这帮人,力求能让他们都能有一个层级上的突破。 钟晗也为江烽介绍他这边一行人。 除了钟晗的几个同族堂兄堂弟外,其余诸人大多姓危、刘、唐等姓为主。 之前田春来便向江烽介绍过,钟氏一族之下尚有几个大族,像抚州危家、袁州刘氏、洪州唐氏,皆是本地大族。 看样子这些子弟应该都是来自镇南军下辖诸州的大姓望族,观其精气神,尽皆不俗。 江烽粗略一看,就知道内里亦有两名太息期高手,其他也大多是养息期和静息期高手,亦有几名年少者尚未踏入天境,但也都是结体期和洗髓期的强者了。 尤其其中一名比钟晗略微大一点的青年,和钟晗关系极其密切,太息后期,与杨堪实力在伯仲之间,极为警惕,眼光中偶尔流露出来的敌意也让江烽颇为好奇,估计这家伙是在替钟晗担心,倒是有趣。 一番介绍之后,江烽一干人才知道情况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钟晗他们比江烽一行人先到半月,加上本身江南西道之地与雷池也就是一江之隔,所以青蛟现身之后很快钟晗他们就得到了消息,也才集合起这一帮镇南军麾下诸家之地,一起前来雷池,想要寻机实现自我突破。 这十多日里,钟晗他们一方面也在打探了解情况,一方面也是抵近观察了解青蛟活动规律,同时也在观察周围还有无其他人前来。 根据钟晗他们观察,杨叶洲中心有一处高约不足三丈的土山,土山应该就是青蛟藏身的泥窟。 这座土山应该是历年来江水下泄堆积起来的浮泥,随着地势推高,浮泥干燥之后就形成了土山,再加上一些草木种子枝丫随着水而来,在上边生根发芽,迅速长起来,一二十年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起码有三条青蛟!”钟晗脸色郑重,手中折扇轻轻在另一支手掌中敲击,“某可以保证,绝非外界所说是不是以讹传讹,也就是两条青蛟,被传成了三条,其中有一条起码是七百之龄,已经濒临应劫,青麟已经蜕变成了白甲,浑身已有云雾笼罩,……” 这一番话让江烽这边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七百之龄的蛟,和龙也就只差一个应劫了,寻常的天境武者已经很难伤及这种只等应劫的蛟了,稍不留意还得要变成它的口中餐了。 “除了这条临近应劫的青蛟,另外两条呢?”梅况沉声问道。 “某尚不确定是两条还是三条,但某亲眼看到有两条大概在五百龄上下的青蛟共同戏水,方圆十丈之内水浮起一丈之高,竟然水不外溢,灵力之强,难以想象。”钟晗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忍不住连连摇头,“若是三条的话,江大人,我觉得就算是我们两家联手,都没有太多机会,除非有一两位天位高手来。” “也就是说,钟家二郎,你也不确定是两条还是三条?”江烽耐心的问道。 “不确定,三条或者两条青蛟年龄应该都差不多才对。”钟晗郑重其事的点头,“关键在于那头七百龄蛟出现时间较少,这几头出现几率相对较高,但一旦我们围猎那几条五百龄蛟,极有可能要把七百龄之蛟给勾引出来,甚至引起它的怒火,这一点尤为需要小心。” “钟家二郎,久闻镇南军术法一道极为昌盛,此次前来肯定要有所准备,我觉得我们恐怕需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该如何来携手解决。”江烽也在打镇南军的术法一脉的主意,要说你去问都不合适,只不过现在大家都比较敏感了。 第四十六节 联手,合作 钟晗笑了起来,“江大人,吾观淮右也来了不少术法师吧?围猎青蛟,单靠咱们这些武者,很容易被其逃脱,必须要有术法一道的辅佐方才有胜算,我想淮右肯定也有准备,不如我们两家都开诚布公的介绍一下我们各自的想法,您觉得如何?” 江烽很喜欢这位钟家二郎的性格,当然,钟家二郎的高颜值和翩翩的风度,也是两个加分项。 “行,我看可以,要不,我现介绍一下我这边各位兄弟的情况,谈一谈我们自己的一些打算,钟家二郎再把你们的情况说一说?”看见钟晗点头,江烽也不客气,他也是有意要在对方面前展示一下实力,自然不会留口。 从梅况开始,江烽把自己这边的武将们都做了一个介绍。 他注意到自己谈到杨堪、张挺和丁满、郭岳时,钟晗还不太在意,应该是早就听闻几人的名字,介绍到梅况和田春来时,尤其是田春来时,表情就有一些变化,江烽心里也大概有了一个底儿。 不出自己所料,这个钟家二郎显然是对淮右与吴地的关系更为重视。 像杨堪、丁满他们虽然武技不俗,但是都是大梁系的武将,而且跟随自己时日更久,没什么好说的,但梅况和田春来却不一样,一个是梅氏第一强者,一个是田家第一高手,而且嫡子,这个时候能跟随前来,也就说明了自己已经在寿州站稳脚跟,获得了寿州本土三姓的绝对支持,将寿州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了。 这种情况下,淮右就有余力可以对外干涉了,吴地内乱,淮右该如何应对?这恐怕才是钟家二郎此次最热心的原因。 江烽介绍到邓龟年和甘泉、许静时,对方一干人也是有些意动。 邓龟年的大名他们也应该有所闻,原来汴梁道藏斋的二号人物,现在成了淮右道藏所的一号领军人物了。 甘泉更让他们惊心,这个家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势也显示此人在玄神修炼方面已经到了道法师以上的级别了。 就算是许静,一个女性方术师,也相当不简单了。 “所以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将青蛟引到沙洲东北面的浅草区,在那里我们会埋设一些陷阱,另外我们也准备了一些术法器具,届时可以根据围猎时实际战斗情况,再来择机发动,给青蛟致命一击,……” “江大人,请恕我直言,若是寻常一两条年龄较小的青蛟,你们的这种方式可能会得手,但是按照我给你们介绍的情况,这种方式就可能会有一些弊病了,甚至可能会失败,……” 钟晗还没有来得及介绍镇南军方面的人手,就否定了江烽的意见,这让淮右方面的人都有些不满,杨堪和丁满等人都面带不悦,这无关观点差异,而是觉得钟晗太过无礼。 不过江烽倒是很欣赏这个钟二郎在这种事情上的爽直,没有必要客套谦虚,这种事情也不容半点含糊,明白无误的指出来问题更好。 “哦,钟家郎君,我先前就说了,我们才来,可能对这边情况不是很了解,你们掌握的情况更详细精准一些,所以我们愿意听从你们的意见,只要我们能达到目的。”江烽双手搓了搓,很坦然的道。 “不知道江大人你们淮右的目的是什么呢?”钟晗也并非愣头青,很巧妙的问道:“不会只是历练砥砺这么简单吧?” 钟晗此言一出,江烽这边人都听出了里边的弦外之音,看样子这里边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才对。 “历练和砥砺对我辈武人来说非常重要,这是我们来雷池的重要目的之一。”江烽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含糊以对。 钟晗眼中精光闪动,嘴角挂笑,“江大人可是也是为了蛟窟中的宝藏而来?” 江烽心中一震,但是面部表情却是半点未露,一抹惊讶的表情刻意掩饰般的掠过,似乎要有意隐藏,却被钟晗看在眼里。 “呵呵,钟家二郎,这宝藏一说近乎以讹传讹,谁知道有没有?”江烽的表情一如以往的自然,似乎是既为钟晗的消息灵通感到惊讶,又因为被对方知晓而有些遗憾。 “江大人不用避讳什么,宝藏一事也并非以讹传讹,青蛟素有喜光癖好,这雷池以上这段江水本身就是鲛蚌藏身最佳之地,只不过这江底水急浪湍,鲛蚌藏身于之处极难寻找,多藏于泥沙深处,或者临岸崖缝中,除了青蛟能寻找吞噬这些鲛蚌外,也就只有鲛蚌自然死亡才能产出鲛珠了。”钟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鲛蚌寿命最长可达三百岁,若是有机缘亦可羽化应劫化为鲛人,青蛟尤喜食鲛蚌,所以鲛珠被青蛟遗留于蛟窟中也属正常,若是能犁庭扫穴,获此宝藏,收得鲛珠不会太少。” 江烽一行人还真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此时被钟晗这么一口道出,江烽还能沉得住气,但是其他一些人就难免有些面带惊诧之色。 只不过这些表情落在钟晗这边人眼中,都觉得可能是淮右这边人没有想到镇南军这边也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感到惊奇和惋惜。 这鲛蚌江烽也是在这个时空中来之后才听说的,应该是生活在江水和彭蠡湖、云梦泽、洞庭湖等与江水相通的湖沼中的一种特有大蚌。 据说蚌壳直径最大可达六尺,足以吞噬人畜,其蚌壳中可产鲛珠,最大可达拳头大小,为世之珍品,有一鲛珠易千金之说。 江烽轻笑起来,望着钟晗:“真没想到钟家二郎竟然对蛟窟的了解如此之深,那我们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钟家二郎可有合适的分配方案?” 钟晗微微点头,显然是早有思想准备,“江大人,不如这样,如果我们此次围猎能够成功,预计收获应该算是两方面的,一是青蛟本身,蛟皮、蛟目、蛟筋、蛟胆、蛟肠、蛟油皆是宝物,无论是术法一道,还是用于炼药制药,都是不可多得的东西,这应该算是一方面,另外就是蛟窟中的东西了,我们所了解到的就是蛟窟中应该有不少鲛珠,价值巨万,也可以算一方面,江大人您觉得如何?” 江烽环顾四周,和杨堪、梅况、张挺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微微点头:“嗯,这个分配也算不错,不过钟家二郎,这青蛟身上的东西当然没问题,可这鲛珠还只是一种可能,究竟有多少也不好说,若是只有那么一两枚鲛珠,那就有些显失公平了,钟家二郎,你说呢?” 钟晗笑了起来,也下意识的回头和自己的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江大人这话也没错,那江大人觉得当如何?” “我看还是将这两样东西都合在一起,平均分配更妥当一些。”江烽微微一笑道:“不过……” 钟晗立即接上话:“不如这样,待到事毕,我们再来分配,大人意向如何?” 江烽略作思索点头应允,“也好,到时候我们再来商议,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还是如何来解决掉这几条青蛟的问题,钟家二郎既然你们了解更多,不如就来好好商议一番,看看究竟用哪种方法来围猎青蛟。” “江大人你们刚才的建议是建立在只有一两条青蛟,而且青蛟的蛟龄较短的情况下,青蛟实力有限,但现在情况有变,青蛟起码有三条以上,而且其中一条已经具备了接近龙的实力,它们共同生活在一起,而且可以通过气机感应来相互召唤,所以像你们刚才提到的那种浅水地带,地域太过开阔,更易让其发挥,且更容易逃脱,对我们不利。” 接上话的是那名和钟晗关系最为密切的那名青年,很显然他对这一次围猎青蛟准备得相当详细,提出的方案也更有针对性。 “所以我们建议要将战场设在沙洲中心区域,也就是蛟窟所在附近,因为这里距离其巢穴更近,这些青蛟因为眷念巢穴而不会轻易离开,在这里地势更为适合设置大型术法陷阱,也更适合我们全面展开战斗力,尤其是在我们双方合力的情况下,更可以将我们双方战力发挥到极致。……” “另外,我们也可以考虑我们双方武者的配合,尤其是像一些具有特殊武器的武者,如何与其他人来进行搭配,同时也要摸清楚青蛟的弱点,这些都需要仔细探讨,我们还可以组搭成几个小组合,包括攻击和防御,……” 应该说这个家伙的建议更具有可行性,这一点无论是江烽还是梅况、田春来和郭岳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都纷纷点头认可。 邓龟年也觉得如果和对方一群人中的术法师合作,应该可以在术法陷阱上拿出更具威力的作品出来,通过这种实战型的交流,也可以让己方的道藏一脉得到极大提升。 尤其是像这些来自南方的道藏一脉,他也很感兴趣,和中原、河朔这些地方的术法一脉还有相当区别,也各有所长。 第四十七节 衍生 “钟家二郎,我看不如这样,我们把双方各自主要负责哪方面行动的人罗列出来,然后根据各自擅长的特点来进行搭配,最终结合术法陷阱和术法器具,根据布置地点的特点,统一进行安排部署,以期达到一个最好的效果,怎么样?” 江烽见钟晗身旁这个青年很有谋略,介绍起来也是有条不紊,笑着道。 “江大人这么说,那敢情好,不如我们这边由镇南军节度使巡官危星峰来负责规划协调,也请淮右军方面推举一位来行此事项,……” 目的一致,双方很快就大致意见达成协议,然后就具体方略开始进行商榷,淮右这边推荐的是张挺负责规划协调。 镇南军那边也表现出了与淮右军这种鲁莽前来的不一样来,很快就拿出了关于杨叶洲的地形具体地图。 这幅地图乃是用多块白帛拼接而成,看样子是通过几个方向角度逐步描绘而成。 地图拼接起来之后将杨叶洲整个洲上的地理地形描绘得极为清晰细致,连每一处浅滩,每一处灌木丛,每一片芦苇荡,每一处高垄,尽皆描绘于其上,一看就知道这是下了不少功夫。 更为难得的是镇南军方面还就这些地图有着极为详尽的文字性描述,每一处地点都做了一些细节性的介绍,对于邓龟年他们来说,这简直再好不过了。 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拿出这样一幅地图来,说明镇南军方面还是有些高手,起码在绘制地图上这一块是做得相当好了。 虽然这幅地图在看惯了自己前世中种种等高线地图的江烽眼中还显得很粗陋,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相当难得的了。 几番接触下来,江烽觉得镇南军中还是有些人才的,起码像钟晗表现出来的聪颖机敏,那危星峰表现出来的慎密沉稳,还有那个钟明、唐君山、刘竞雄、危星峻,都是些精英人物。 这些人不仅仅是在武道上极具潜力那么简单,而且他他们都有自己独到的性格和思维,这恰恰是最重要的。 江烽掂量评估了一下,除了杨堪、张挺、田春来之外,恐怕也就只有王邈可以和这几人有一比,像丁满、郭岳、鞠慎、秦再道都有不及,当然梅况不在其中,毕竟梅况的年龄要比他们大一截。 没想到镇南军中也有如此多的人才,江烽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小觑了这些南方藩阀,原来觉得蔡州就是自己所见到的小藩阀中最具潜力的了,没想到这镇南军也有这般风采,还真是不可小觑天下人。 既然确定了合作意向,接下来的自然就有更为精专的人员来合作。 钟晗也见识到了淮右这边的实力,像江烽和梅况都是太息后期的人物,比其他来都还要略强几分。 镇南军中除了他勉强算是固息后期外,也就只有危星峰算是固息前期,像唐君山和刘竞雄两个唐、刘两家的年轻翘楚,也只是太息期角色,钟明和危星峻二人还只是养息后期,但这种梯次结构,也足以显示出镇南军中极为良好的搭配。 钟晗对淮右军的实力还是极为看重的,杨堪、田春荣皆是太息后期,张挺、丁满都是养息后期,郭岳、鞠慎也都是养息前期角色,只有秦再道、黄安锦他们略微逊色一些,但即便是这样,淮右军这边的实力也已经稳稳压过了镇南军一头了。 这种情况下,合作反而更易达成,只有让对方尊重自己的实力,你才能获得同等的对待。 相比与淮右军和镇南军两边武将上的暗自掂量甚至是较量,在术法一道上的合作显得更为平和融洽许多。 镇南军在术法一道上的实力无疑要比淮右军强横许多,对方来的五个人当中就有实力极强的两名道法师,其中一人已经进入准道法宗师的境界,只是在玄神修炼上还差点儿火候而已,还有两名方术师和一名术法师,这等实力比起淮右整个道藏所都还要强,但是这仅仅只是镇南军术法一脉实力的一小部分而已。 所以在这方面,邓龟年和甘泉姿态都放得比较低,更多的时候都是一种倾听和学习的姿态来配合对方。 但是在关键时候,邓龟年和甘泉也都还是充分展示除了淮右道法一脉的实力,尤其是邓龟年在术法陷阱的设计上,甘泉在术法道具构思上的一些见解,也都还是赢得了镇南军道法一脉的认可。 “紫剑兄,我觉得在这个伏弩的设计上还可以思维更宽阔一些,你可以想象,如果我们在这一处布置,看看这一带有不少树木,既然你们有南疆蛛皇丝这种材料,为什么不靠将其与伏弩结合呢?” “你们想象,南疆蛛皇丝韧劲极大,虽然青蛟力大,但是一旦我们多布设几重蛛丝,定然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将其缠住,而这个时候伏弩就可以发挥作用了,尤其是可以根据不同角度,用金性术法加祝伏弩弩箭箭簇,这种破甲弩如果用特制冰寒星晶箭镞,一旦刺破蛟皮,其血脉被封冻,活动能力必定会受到影响,……” “玉篁兄,既然你们有黄竹术法阵,为什么不能在用蛛网编织,将黄竹编织其中,然后用罗网式陷阱布置在半空中,不一定非要摆放在地面,那样既容易被青蛟发现,而且伏击几率也不大,太过于浪费了,今日我们去看过了,那东面一处两珠大树间,距离大概在十丈之间,如果用蛛网将黄竹术法阵编织起来,然后用泥土压实埋伏在地面上,一旦青蛟通过,无论是它走地面还是空中,击发阵法,用蛛网弹力抛射在空中黄叶术法阵定然可以打青蛟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是黄叶术法阵无法对其造成致命伤害,但是绝对可以极大的削弱其防护能力,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再有多名武道强者埋伏在这里,你们觉得结果会怎么样?” 江烽从一干术法师们的激烈探讨中离开时,正巧遇到了钟晗进来。 这两日里围猎方案的设计主要还是围绕着术法师们的陷阱和器具、阵法的布置来进行。 像两边武者的实力已经都摆明了,四名固息期强者,四名太息期高手,其余都是养息期和静息期的武者了,那么在方位角度上,在与阵法、陷阱的衔接配合上都要进行一个搭配,力求能让各方的战斗力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务求一击必杀。 高低搭配,武道和术法一道的配合,还需要双方的默契演练一番,这也算是熟悉过程。 像江烽他们几人倒是不需要了,作为固息期强者,他们只需要发挥出最强的实力,其他诸人都需要来配合他们进行,否则难以达到目的。 ***************************************** 江烽和钟晗似乎都有一种默契。 两个人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换一下,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漫步在了湖岸边上。 “江大人,某此次能见到江大人,很有点儿一见如故的感觉,不知道大人……”钟晗目光望着平静的湖面,语意淡然,但言语中的意思却极为清晰。 “呵呵,看来我们是心有同感啊,你我年龄相仿,不如我叫你含志,你叫我竟成,如何?” 江烽也有同感,钟晗此人虽然不能说是性情中人,毕竟能够在这种世家藩阀中打磨出来的,棱角也早就磨平了,能够保持几分初心,已经很难得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钟晗大喜,他内心是真有些想要结交这位表现太过妖孽的新崛起的牛人,但更主要的还是他也是真心觉得江烽此人性格脾气和自己有些相近,很多话题观点也能够说得到一条路上。 连江烽有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把自己代入一个中年人的心理状态,每每遇到这种情形,他都要在某种细节的触发下,才会让自己的心理重新进行调适,让自己在某些方面恢复到现在的身体状态,这也让他经常有些尴尬。 “竟成,吴地内乱在即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了,不知道淮右打算在这场战乱中有什么态度?”钟晗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我们镇南军一直受制于吴地对我们周边一些势力的支持,这么多年来,我们卧薪尝胆,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这么说你们镇南军真的要在这个时段对江饶动手?”江烽沉吟了一下,“可是含志你注意到没有,这里边还有一个很大的变数,越国不计,淮北的蚁贼也是在厉兵秣马,就等着这个时候,我很担心一点蚁贼突出奇兵,会打乱我们所期望看到的吴地局面。” 钟晗心中一凛,站住脚步:“竟成,你的意思是蚁贼会给杨溥一方带来希望?” 杨溥是支持江饶的主要推手,镇南军最希望的是看到杨溥和徐知诰打得难解难分,再不济也希望徐知诰能获胜,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杨溥获胜,那意味着镇南军对江饶的进攻,又会遭到吴地的干涉。 第四十八节 目的,定计 交浅言深,照理说江烽与这钟晗虽然颇为投缘,但是也不可能商谈涉及到这般深层次的问题上来。 不过江烽这两日里却和梅况、杨堪、田春来、张挺等人商议过,都觉得目前镇南军和淮右相隔较远,但是却又都和吴地牵扯得上一层关系,不妨可以考虑展成为盟友。 而钟晗表现出来的积极态度无疑也有此意,对钟晗一方来说,围猎青蛟无疑成了次要的目的,如果能够与淮右军达成盟约,甚至比围猎青蛟更为重要。 镇南军的要目标是要收复江饶二州,以他们现在态势,也只能考虑这个目标,大钟氏这一族实力不弱,就算是获得了彭、卢两家的支持也还有一番硬仗要打。 现在淮右的战略意图还因为淮右自身实力的缘故一时间还无法确定,但是如果一旦淮右要图谋吴地,那濠州和庐州二州是当其中的,其次还可以考虑紧邻庐、濠二州的和、滁二小州。 至于楚、扬、润、常诸州虽然更为富庶膏腴,但江烽却也知道一来那是蚁贼们盯着的地方,二来,紧邻的越国怕也不会轻易放手,加上本身徐氏一族在这几州根基甚牢,所以未来走向还不好判断。 所以不考虑楚扬润常这几州的情况下,淮右的目标其实是吴国西部诸州,这也是杨溥影响力较大的区域,而杨溥要和徐知诰抗衡,势必要敦请江饶和紧邻的舒、宣、歙、衢州兵相助。 现在舒州已经在淮右的强压下结成同盟,不可能再为杨溥提供袁军,而宣州却被蚁贼韩拔陵部袭扰,自顾不暇,甚至还向江饶和歙、衢二州求援,加上这种情况下,原本是杨溥几大助力的西部诸藩就无法指望了。 按照正常情况推演,本身杨溥实力就逊于徐知诰不少,现在再无援兵,败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这里边也还有两大变数,一是蚁贼南渡的时机和目标,二是越国会在多大程度上介入吴地内乱。 如果这两者都是存着要一举消灭徐知诰,那也许等不到杨溥败亡,徐知诰就先完蛋了,如果演变成这种情况,那杨溥也许就会虎口逃生了。 杨溥的虎口逃生,无疑是镇南军最不愿意见到的,一旦吴国继续得存,那么江饶二州始终会成为隐患,所以对镇南军来说,如果淮右军能出兵庐、濠、和、滁四州,一举拔除了杨氏一族的根基所在,那么就可彻底断绝大钟氏一族的外援根本,同时威慑宣、歙、衢诸州,让其不敢动弹,那样一来镇南军就可以好整以暇的来解决江饶二州的问题了。 这就是钟晗急于交好淮右的主要原因。 江烽提出的这个问题钟晗其实早就考虑到了,但江烽这么说,似乎就隐含着淮右军还没有做好干预吴地局势的准备。 可吴地内乱已经箭在弦上了,按照镇南军这边获得的消息两到三个月内,吴地内乱必起,蚁贼秦权部必定南渡,而在宣州逗留的蚁贼韩拔陵部也势必进军润常二州。 这一战打起来,结果如何,本来是可以预测到的,但是多了蚁贼这个变数,就真的难以预断了。 “含志,不太好说,蚁贼秦权部在淮北逗留甚久,照理说早就在淮北待不下去,但是他们宁肯去泗州,甚至去徐州和海州打秋风,都不肯渡淮,不是他们无力渡淮,白水湖的水贼早就投效了蚁贼,这是蚁贼的伏笔,他们就是想要等到最佳时机来打吴国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杨徐两家已经是水火不容,这等情形下亦要反目,所以这也是天意。” 江烽不无感慨。 事实上这个问题江烽能看到,越国钱氏能看到,淮北时家也能看到,甚至时家现在已经有余力来清剿蚁贼却不愿意虚耗兵力,不也就是看到了蚁贼南下渡淮是迫在眉睫了,所以宁肯以围堵之势来遏制蚁贼势头,却不愿意以大军硬撼蚁贼主力。 蚁贼对这种情形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都有意克制了在淮北的肆虐行径,就是在等机会。 这种情况吴国杨徐两家会看不到?他们当然心知肚明。 但是杨徐二家样是势不两立,杨溥收回权力,许氏一族便死无葬身之地,徐氏夺权成功,杨氏一族便会被斩草除根,这等情况下,毕竟他们还没有真切感受到蚁贼的凶悍, “既然是天意,那竟成何不顺应天意,淮右兵出庐濠,也是顺应天意之举吧。”钟晗有些急切的道。 “含志,你这是在推我上火炉去烤啊,朝廷无令旨,我淮右军何以出吴地?”江烽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虚伪,又道:“当然,朝廷令旨可以讨要来,毕竟这战争一起,遭殃的还是士绅民众,只是我淮右看似风光,亦有许多隐患啊。” “哦?在某看来,淮右当下情况非常好啊,寿州乃是有名的粮仓,只要能恢复到蚁贼肆虐之前,一州之地养活三州之人根本不在话下,且淮右军也历经了与蚁贼和蔡州军的战事,表现出色,这等情况下,何来隐患之说?” 钟晗意似不信。 如果一定要说淮右有什么隐患,钟晗觉得恐怕就是没有完全控制住寿州,但是从梅况和田春来这两个寿州三姓中的两大姓翘楚人物对江烽的态度,又否定了钟晗的怀疑。 加上那郑氏本身就是主动投靠江烽的,他在和田春来的谈话中也得知,那郑氏一族中的顶梁柱郑弘更是担任了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的巡官,所以钟晗觉得寿州现在应该是稳入囊中才对,那这江烽的忧心何在? 江烽一时间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淮右存在的问题是多方面的。 一方面是军事实力的不平衡,或者说外强中干,或许打一场防御战没问题,但是真正要打野战和攻城战,问题多多。 二是寿州三姓乃至整个淮右的士绅阶层,还没有真正从内心认同自己,这是最大的隐忧。 或许自己已经在军事层面让这些诸姓中的翘楚人物意识到了淮右未来的前景,认识到了跟随自己才是最佳的选择,才有更光明的前途,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看。 尤其是这些士绅阶层中的中下层,也就是以中小士绅和大姓望族中的旁支庶出群体,这些人才是士绅阶层中的中坚力量。 他们还没有享受到好处,尤其是在拿下寿州之后,自己为了尽快获得一个稳定的寿州,基本上是全盘接受了寿州大姓望族。 也就是说,在这场战争中江烽没有为光浍二州的中小士绅赢得他们想要的土地和生意,寿州依然是寿州三姓的寿州,除了一些光浍大姓可以参与到重建中去分配一些利益外,绝大部分光浍两州中小士绅,还有寿州本地的中小士绅,都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这也是江烽无奈之举。 寿州和光浍二州不一样,寿州是典型的大族控制局势,三姓势力太过强大,如果江烽有足够的时间,他完全可以彻底消灭梅田二姓,将梅田二姓的土地、财产和生意进行再分配,必定可以赢得挂光浍二州的士绅和寿州中小士绅的鼎力支持,但是时机不合适。 一旦肢解了梅田二家,淮右水军便会土崩瓦解,短期内无法形成战斗力,而同时梅田二家必定会反扑引起混乱,没有一两年时间,无法重新稳定寿州局面。 而寿州是江烽未来霸业最重要的一环,同时吴地的局面也已经到了关键节点,只有牢牢控制住寿州,他才能依托寿州为桥头堡,染指吴地西部诸州。 为此他不惜付出了巨大的退让,让梅田两家续存,甚至还许诺给他们可以享受未来吴地西部诸州的利益,否则梅田二家岂有如此心甘情愿驯服态度,如此坚定的支持自己? 事实上江烽也清楚,两大隐忧要解决,都只能通过持续不断的战争来解决,或许会经历一些失败和挫折,但是如果你不这么做,那么这些隐患隐忧就会越来越大,甚至到最后可能就会演变成一场关键性的失败就让自己这个政权土崩瓦解。 这种想法从最初的有些模糊和动摇,随着寿州局面的稳定,梅田两家的诚心归附,再加上王邈去往河朔的大有所获,已经在江烽心中日益明确起来。 对吴地一战已经无可避免,无论是杨溥与徐知诰的胜负如何,无论是蚁贼和越国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加入战团,淮右都要出兵,庐濠二州是最基本的要求,甚至可能要包括和滁二州。 这相当于是要给光浍寿三州的士绅阶层一个让他们心动心痒的利益大饼,让他们真正尝到甜头,只有这样,下一步的战争,他们才会心悦诚服甘之如饴的冲锋在前。 正因为如此,江烽才要迫不及待的将这帮武将带来雷池,他要通过这一场围猎来提升武将们的战力,同时密切他们之间的关系,使他们加快融合,为未来一战做准备。 第四十九节 设伏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这已经是双方第三次联手设伏了。 前面两次,虽然也侦测到了青蛟的行踪,但是青蛟的行动速度太快,而且似乎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所以都是一闪即逝,没有什么机会。 这种事情本来也就没有十拿九稳之说,虽然明知道青蛟就藏身于前方小山丘下的蛟窟中,但是却无法靠近。 没有术法陷阱和术法器具的帮助,纵然能够斩杀青蛟,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这一次无论是淮右军还是镇南军来的都是各自的中坚力量和潜力人才,每一个都相当重要,都是想要通过这一轮围猎来打磨砥砺,实现突破自我提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折损,否则就失去了来磨砺的意义了,所以当然不会去选冒险行事。 江烽、钟晗、梅况、危星峰、杨堪、田春来六个人各带了一个伏击小组,每个组二到三个人,用于伏击青蛟。 像江烽就是和鞠蕖加上黄安锦联手,田春来与郭岳、秦再道携手,杨堪和鞠慎携手,梅况则是和张挺合作,丁满则负责保护和策应邓龟年、甘泉以及许静的术法组。 鞠蕖卧伏在江烽身旁,左手轻轻摩挲着轻吕。 轻吕闪动幽亮的光泽,经过了术法师的玄神加祝,轻吕的锋利和坚硬程度都会在一定时间内得到提升,这对于刺破蛟皮来说,意义重大。 术法师的作用是宽泛的,而且越来越受到重视。 随着各地的术法一脉对金木水火土五行术法的研究不断深入,源于五行的术法也开始不断细分深化,同时也会产生出无数种相互结合的变种术法。 比如金性术法,可以衍生出多种功法,像对矿石的探寻就需要金性术法和土性术法的配合。 又比如对矿石的冶炼,如果金性术法和火性术法搭配得宜,不但可以让冶炼出来的金属质量更加,而且可以同时叠加其他特异属性。 再比如对一些特制武器的制作,如果金性术法和木性术法的合理搭配,就能够让两种属性进行混合,达到最佳效果。 黄安锦埋伏在江烽右侧一丈所在,对于他来说,经历这种屠蛟围猎,还是第一次,也让他有些紧张。 好在经历了蚁贼围城和蔡州军来犯两战,对于黄安锦来说,刀尖上走过来的人了,倒不至于手足无措,只是这青蛟乃世间灵物,要通过屠蛟来实现自我的升华,他还是有些激动。 他现在已经是静息后期了,对于他来说,这一年多世间从一个天境以下也就是一个通脉期的高手连续不断的突破,跨越到了静息后期,他自己都非常满足了。 能走到这一步,除了遭遇了两场战争的生死较量将所有潜能激发出来了外,江烽专门为他们炼制的玄火凝精丹作用也不可小觑。 像自己这种并非豪门世家出身的子弟,侥幸在白马寺的旁支习得武道已经殊为不易了,完全是靠自家的勤修苦练方才达到了通脉阶段,后来能突破到固体期在很多人,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觉得有些难以想象了,但没想到却还能这玄火凝精丹的帮助下再度飞跃突破。 这一点他自己都很不解,他的进境远胜于杨堪、丁满和张挺等人,要知道他们服用这玄火凝精丹并不比自己少,但是效果程度就大相径庭。 无他,因为他能走到之前通脉期完全是靠苦修,突破到结体期则是靠生死之间的搏杀激发潜能,他最缺的恰恰是这种天材地宝炼制的丹药滋养,所以才会效果这么好。 而像杨堪、丁满虽然未必是嫡出,但是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自小也不缺这一类丹药的滋养,效果自己就要逊色不少。 玄火凝精丹的滋养让其根基得到了很好的弥补,而且江烽也很重视他的提升,第二炉的玄火凝精丹又让其服用了几枚,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靠寻常的训练已经消化不了了,要想彻底消化实现突破,就必须要有想生死搏杀那样激发潜能的战斗。 这一点江烽也很清楚,所以才会专门把他叫上。 同样秦再道也是这样,他们就亟待突破。 侧卧的江烽显得很放松。 他甚至还有些闲暇来打量身旁鞠蕖的身材。 这等战场拼杀,自然是要把一切准备得最停当,所以鞠蕖也是一身劲装,只不过劲装外却罩了一层有些难看的鱼皮甲,甚至还有些许淡淡的腥味。 这不是寻常的鱼皮甲,制作这身鱼皮甲的原料来自于淮水,乃是淮水中游之流一种极其罕见的紫龙鱼鱼皮。 据说这种龙鱼以腐尸为生,而寻常龙鱼鱼皮呈淡红色,三十年后成年可变成深红色,只有在吞噬了大量人的死尸之后,这种龙鱼才会变成紫色,否则一直到死,这种龙鱼也不会变成紫色。 而淮北的战乱让淮河这一年中多了无数死尸,也正是这种情况下,才让一些龙鱼能有以人尸为食变成紫红色。 这种紫龙鱼的鱼皮极为坚韧,不但可在一定程度上减弱元力丹气的击打伤害,更是可防一般的箭弩突袭,除非是术法强弩,否则很难穿透。 这也是江烽收复寿州之后郑氏送给江烽的礼物,江烽也让罗真专门就这几张鱼皮制作了这一套鱼皮甲,交给鞠蕖。 鞠蕖也没有推辞,她知道自己的主要责任就是要防范外敌对江烽的刺杀,只有自己更强,才能最有效的保卫情郎。 在江烽斜对面十丈开外是梅况。 梅况显得很平静,甚至盘坐靠在泥垄边上,打起坐来,一副入定模样。 绿沉剑就连鞘插在泥垄弯折处,红色的剑穗让有些阴森的绿沉剑多了几分喜庆。 鞠慎则按照常理匍匐在一旁,他知道自己水准逊色这个家伙不少,所以他不敢托大,需要用最警惕的心态来把自己的水准发挥到最好。 三天了,也该有点儿消息了。 这三天里,江烽和钟晗他们甚至发现了南阳军来人的现身。 不过江烽没有理睬他们,这些家伙看样子也是初来乍到,还没有摸到门道,还需要在这淌水里搅合一番,能不能有所收获,就要看各自的表现了。 ******************************************* “噗……噗……噗……噗” 空气中传来一阵回波,转化为了特制的皮鼓在芦苇荡中发出轻微的闷响。 所有人心都是一震。 梅况睁眼,江烽起身。 “来了!” 这是蛟类冲出水中或者泥地中发出的特有冲击波,寻常人是听不到的,但是通过术法竹叶编制的通风盘皮鼓会受到震动,被人发现。 当然这种灵物说什么无人知晓,但是它们的声音却有特定的音波,会被这种通风盘测试到。 两条奇异的青色光影从沙洲中部的山丘中冲天而起。 说冲天而起有些夸张了,蛟还不具备腾云驾雾的本事,它们顶多就是能挣扎着在离地面五丈之内的空中飞舞,当它们应劫化龙之后,才可以真正做到入云九霄。 芦苇荡中,灌木林下,泥垄土旁,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盯着了这两道青色的光影。 蛟和龙不同。 龙基本上是单独生活,不会结伴而行;蛟则不一样,一般说来蛟卵都会是成对出现,孵化之后,也就会结伴,多者可达三枚,甚至四枚,当然四枚很少见,一般是两枚,少数情况下会是三枚。 幼蛟长期栖息于水底或者泥沼深处,一般说来都会在三百龄之后才会出现在水面和地面上,而这个时候也就意味着它身上的蛟皮已经完全成熟,寻常武器已经难伤其身了。 一出现就是两条,看来这蛟窟不小,甚至四条青蛟的可能性会很大,否则就不该是两条,而该是三条同时出现了。 两条天青色的蛟身翻滚着从空中掠过,嬉戏打闹间发出清越的叫声,已经近乎于龙吟了,但还不是龙吟,真正的龙吟一起,埋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提聚元力丹气来抗衡。 两条青蛟动作极为敏捷矫健,但是也许是轻松惯了,它们移动速度并不快,不断的相互张牙舞爪,似乎正在交流着什么。 看起来似乎是绝好的时机,江烽环顾四方,但邓龟年他们的信号还没有来,这说明这两条青蛟尚未进入最佳的伏击区域,还得等一等。 没有术法陷阱和术法器具的帮助,难以困住青蛟,而困不住青蛟,就算是伤了对方,也会被其逃脱。 按照商定的计划,无论是青蛟是三条,还是四条,首先要启动一批术法陷阱,将第一批的一条或者两条青蛟困住,不忙下杀手,而要迫使其求援,使得剩余的青蛟飞出来救援,到那个时候,此时真正的一网打尽的时候。 为此,邓龟年和镇南军的术法师们也是殚精竭虑的设置了三重陷阱,就是为了能将青蛟一网成擒,否则一点被其逃脱,再想要捕捉到,就几乎不可能了,而蛟窟中的宝藏也就别想了。 抱歉,请假。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五十节 围猎(1) 江烽和十丈开外的梅况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出所料,只怕钟晗所言属实,这一次撞上大运了,居然有很大可能是真有四条青蛟。 这个大运对江烽他们来说是祸是福现在还不好说,虽然和镇南军的联手大大充实了双方的力量,尤其是在术法端,更为明显,但是四条青蛟,尤其是有一条已经是濒临化龙的青蛟,这其中风险就有些大了。 出现了两条青蛟,这也就意味着淮右和镇南军两方需要将这两条青蛟困守下来,然后迫使其发出求救,让另外两条青蛟来救援,最后将其一网打尽。 这里边需要注意的关节有许多,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功亏一篑。 但江烽和钟晗两方也已经尽最大努力来布置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成,本身其中也还有不少运气的成分,不能奢求。 两条青蛟的飞行速度显然比前两次要慢许多,不时嬉戏玩耍,漂亮的天青色身体不超过五丈,在空中缓缓掠过,带起一阵剧烈的破空风声。 江烽仔细的观察着这两条青蛟。 如果按照田春来和危星峰所言,这两条青蛟应该都已经超过了三百龄,但是应该还不到五百龄,正值壮年,要降服这两条蛟,没那么简单,甚至可能要付出代价。 江烽看到了梅况身体已经绷紧,绿沉剑握在手中,开始蓄力运气。 对付这种青蛟,一出手就必须要尽全力,看看那青蛟长达一丈多的铁灰色光秃秃的尾部,只要一抽击,可开山裂石,若是武者正面杠上,再强悍的护体元力玄气都承受不起。 要分别龙和蛟,其实很简单,一般说来龙有双角,而蛟五百龄以下无角,五百龄以上才会有独角;龙尾有翅和棱角,而蛟则是秃尾,有点儿像蛇。 当然更为明显的就是蛟只有双爪,而龙有四爪。 龙和蛟有很大区别,并意味着蛟的实力就差了,包括淮右军和镇南军在的所有人其实都没有这种经验,而且蛟龄长短也决定着蛟的攻击力,所以没有人敢说胸有成竹。 江烽也开始调匀气息,但他知道时机还早,要在术法阵发动之后才能择机发动致命一击,否则只能伤其表面,又无法困住对方,意义不大。 黄安锦的身体也如同弯弓一般,微微躬起,充满了力量,等待那最后一刻的爆发。 虽然看不见其他几处埋伏点,但江烽相信所有都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现在就等青蛟活动到最适合伏击的地方,在猛然发力。 邓龟年也有些紧张。 这几日里和镇南军那边的术法师们配合交流也很融洽,谁都知道这一次屠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稍不注意可能就会给双方带来损伤,而这都是双方想要极力避免的。 之前镇南军先来半个月,迟迟不敢下手,就是觉得即便是有术法一道的相助,他们也没有多大把握,担心恐怕屠蛟未成,结果先折损己方人员,那就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但是在有了淮右一方加入后,镇南军觉得有把握了。 淮右军方面有两个固息后期高手,还有两名太息期的强者,光是这一点就让实力凭空增长一倍以上,再加上虽然术法一道上的实力不如镇南军那边,但是邓龟年和甘泉他们也是各有所长,一样有杀手锏。 哪怕是许静,手中也还有一个神物龙角,而龙之威压这一式纯粹的靠玄神催发的气机感应一旦发出来,相信应该是可以对青蛟有所压制的,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这种压制力有多强,毕竟谁也没有尝试过。 关于术法陷阱,邓龟年要和镇南军那边的首席术法师秦玉篁多次切磋,几易其稿,最终才确定了方案。 在布置时也是几经周折,前两次的布设都没有达到目的,而这些术法陷阱在威力上又都有时间限制,所以一旦错过,又只能撤回,等待合适时间,重新布设。 这一次终于来了,终于等到了青蛟入伏。 这种机遇不能错过,连邓龟年都有些耐不住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术法陷阱将会由镇南军那边首先发动,因为镇南军方面布设的术法陷阱更周全,准备也比淮右军这边的更充分。 所以现在邓龟年必须要的耐心等待,等待术法陷阱发动那一刻。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刻。 ********************************************** 两条青蛟轻灵的飞舞着掠过空中,不断发出吟叫声。 芦苇荡里显得格外平静,眼见得就要进入紧邻的灌木林立的垄地上空。 “起!” 一声低沉的轻叱声从邓龟年侧方十丈外响起。 伴随着一连串密集的“嘣嘣嘣嘣”声,以及接踵而至的悉悉索索声,整个芦苇荡和灌木地中都顿时骚动起来。 黑压压的几片密集的弩矢形成了一个品字形的包围网,死死的将两条青蛟飞行路线的前后左右牢牢的封死,甚至还有几只粗大的弩矢在飞入半空中突然炸裂开来,瞬间绽放出数十枚如猬针一样的细小弩矢。 猝不及防之下,两条青蛟的反应也是异常灵敏矫捷,几乎是同时诡异的盘身,收缩身体,瞬间就躲开了大半弩矢,但是那几只在空炸的弩矢的确距离太近,再也无法躲过,齐刷刷的射入青蛟的身体各处。 “嗷呜!” 凄厉如吼的蛟鸣犹如一场巨大音波浪从芦苇荡到灌木丛中席卷而过,甚至连整个地面似乎都像是受到了这一轮音波的冲击,呈现出一阵模糊的震荡。 无论是江烽还是梅况亦或是钟晗等人都不得不提聚元力玄气抵御这蛟鸣,而像向秦再道和黄安锦等人更是在受到了蛟鸣声冲击之后都是心中一阵烦恶难受,甚至有一种胸中发空的沉闷感觉,不得不提聚全身元力来抵抗这青蛟看似随意的蛟鸣。 江烽和梅况都是一阵心惊,这青蛟威力如此之强,之前的方案能行么? 但事已如此,也只有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硬杠了。 梅况先江烽一步冲天而起。 清越的剑鸣声中,一道暗绿色的光带刹那间划空而过,瞬间就在一条青蛟的腹部划过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痛彻骨髓的伤害让青蛟彻底暴怒起来,“嗷呜”声再起,凶猛如潮的鸣叫带来的音波冲击直接冲向了梅况。 梅况手中的绿沉剑泛起一道扇形的光晕,迎着蛟鸣音波冉冉而上,元力激发的剑罡带起了汹涌的剑气层层叠叠的撞上了呼啸而来的音波。 密集而细碎的撞击在在空中发出诡异而独特的响声,犹如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只不过多了几分肃杀,少了几分柔和。 梅况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闷,心中也是剧震。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虽然伤不重,但是这还只是第一项过招啊,而且青蛟只是发动蛟鸣音波攻击,居然就能让自己无坚不摧的剑罡战气反震回来伤及自己,这青蛟竟然厉害若斯?! 难怪镇南军这帮人之前十多天时间都迟迟不敢下手,可以想象得到,光凭他们那帮人,哪怕他们的术法陷阱再厉害,要想拿下青蛟,一样是不现实的梦。 心中虽然琢磨着,但梅况手上的绿沉剑却半点不落下。 身形奇异的侧飞,躲过那音波攻击的主方向,绿沉剑再度发威。 剑气万千见,点点金芒从绿色的光影中不断飞洒而出,每一点金芒洒出,就会让青蛟的怒号声更大一些。 梅况已经开启了绝杀模式,将自己的最高水准催发到了极致,他知道这个时候不拼命不行了,而他们来屠蛟的目的,也就是需要借助青蛟的威力来把自己的最强水准的一面给逼出来,而且要毫无保留的逼发出来。 这个时候两道身影也同时蹿起。 一道是从东面飞射而至,金色的光柱盘旋飞舞,搅起重重光浪,凶悍无比的撞在了另外一条正欲飞扑而下袭击梅况的青蛟腹部。 陡然间一团斗大的血团飞溅而起,浓烈的血腥气息顿时弥漫在空中。 另外一道身影则是伏地蹿起,然后一式极其狂放的拔高跃起,暗黑色的光带势不可挡的向着与梅况对峙的青蛟猛劈而下。 金色光柱的持有者是钟晗,金晶剑乃是镇南军府上三大名剑之意,据说是天然火元玄晶窟中落入了雨金被融化后化为金水流出,与火元玄晶中的特有物质融合,化为金晶。 而这金晶不但自带天然火性,而且镇南军又让术法宗师专门锻造,才将其铸成这把金晶剑,可谓无坚不摧,饶是青蛟蛟皮坚韧无比,一样被轻而易举洞穿。 伏地蹿起的身影自然就是江烽了,虽然他手上仍然是定制的玄铁斩马刀,但是和梅况的绿沉剑和钟晗的金晶剑相比,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了,但是这已然阻挡不了他将三皇炮锤之力导引到兵器上的狂野之力。 这一刀,他要试一试青蛟的深浅! 第五十一节 围猎(2) 饶是青蛟乃是灵物身,但是被钟晗的金晶剑洞穿腹部,也一样是痛得怒发如狂,凶悍的蛟尾迅如雷电猛然一扫,直奔钟晗的身影,与此同时,前方的双爪已经迎上了江烽这凶悍无匹的一刀! “呛!” 江烽气贯长虹的这一击,竟然被青蛟双爪这看似随意的一挡格开,反震过来的元力让江烽也是两肋发胀,胸前一闷,连运三息方才将这一股力道化解开来。 好厉害! 江烽心中也是有些发寒。 这青蛟竟然如此凶猛,已经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那双爪迎上自己这一刀,竟然不见丝毫损伤! 虽说自己这柄玄铁斩马刀并非什么神物,但是也是九锻玄铁炼制,而且加上了自己三皇炮锤之力导引贯入,竟然无伤其丝毫,这不由得让江烽心里有些发虚了。 要知道这头青蛟还是在先遭到了钟晗那神剑击伤之后还能如此反应硬抗自己这一击的,依然如此悍勇。 钟晗身形斜飞而起,间不容发的躲过受伤青蛟凶狠的扫尾一击,金晶剑再度发威,金光暴涨,连续攻击青蛟后腹部,一连串的血花泛起,但却只能激起青蛟更狂暴的反扑,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对方的攻击力。 江烽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那一击虽然无伤青蛟的双爪,但是钟晗金晶剑首创青蛟腹部的大伤口却再度被震出一大块血团来。 这是三皇炮锤之力注入之后,在青蛟身体中引起的震荡,对小伤口也许无碍,但是钟晗那突然袭击的一击,却还是对青蛟构成了不小的伤害,而江烽这一击则加重了其伤势。 两头青蛟被分隔开来,江烽和钟晗狂攻右面那头青蛟,这头青蛟身体略长于左面梅况应战的那头青蛟,按照预计应该是是在四百龄以上,而左面那头青蛟年龄应该在四百龄以下。 术法道具无法真正击杀青蛟,只能使之受创,但是开初的术法弩阵显然没有能够达到目的,可以说青蛟只是皮毛之伤,而现在武者的加入才算是让青蛟真正感受到了威胁。 左面青蛟蛟尾疯狂摆动,连续九连环扫击。 梅况身影如风摆残荷,在空中诡异的扭动躲闪,这是梅氏独门秘技。 蛟尾每一击都是在梅况身畔划过,那掠过的杀意让梅况明白,若是身体被这蛟尾硬抽上,就算是不死恐怕也得重创不起。 绿沉剑连连出手,每一击必定在青蛟身上削出一块血肉,但是却始终未能击中青蛟要害,尤其是那青蛟异常灵活的双爪,总是在最关键时候能迎上来,让梅况的绿沉剑无法如愿以偿。 青蛟蛟首猛然一探,龇牙咧嘴一咬,梅况猝不及防之下,身体斜偏,闪过这惊魂一咬。 但是这显然是青蛟有预谋的一招,蛟尾倏地由下而上凌厉的一抽,梅况避无可避,被迫以剑硬挡那蛟尾抽击之力。 如洪荒之力沿着那绿沉剑和胳膊闯入梅况体中,饶是梅况早有预料,一边将身体护体元力提升到极致,一方面凌空向后猛退,但是这气势无匹的一击,还是一下子就将梅况抽出十丈开外, 一抹红色的血浪从梅况口中喷涌而出,他的身体也在空中歪歪斜斜的飘落下来。 这仅仅只是几息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而在其他方位的几个攻击组甚至只来得及刚刚补上位。 杨堪已经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甚至比猛冲而起的鞠慎还来得快。 鞠慎来得慢也是有原因的,蛟尾的连续摆荡,都是在下方,让他本欲冲天而起的气势被死死压在了地面,而他的武道水准又要比梅况逊色许多,尚未达太息之境,难以硬行突破,而杨堪则不然。 冰王戟大开大合,只是那破空一拉,硬生生就在那蛟尾上荡起一抹血色。 当然,杨堪也不好过,作为青蛟最为凶猛的武器之一,蛟尾抽击带来的力量连梅况这个固息后期的角色都承受不起,岂是他这个太息后期的角色能硬撼的? 虽然他巧妙的借力卸力,但是毕竟也还是承受了一部分力量,在空中忽闪掠出三丈,方才能定住身形。 不过这一击总算是给了鞠慎以腾空而起的机会,陌刀荡起层层刀浪,直迫青蛟之腹。 在地面被连续压得起不了身,让鞠慎内心既感到震撼,也同样憋屈,这上来第一击便是将伏龙劲提升到了十二成,大有一招分生死的气势。 对他来说,本身就是历练磨砺,而青蛟的杀伤力远远超过之前的想象,如果不发出最强水准,也许连三招都挡不住就得毙命。 自己毙命倒也罢了,甚至还要连累到其他人。 要知道这每一个攻击组都是经过精心考虑搭配得宜的,你不倾尽全力,也就意味着别人会承受更大的压力。 伏龙劲贯入天残陌刀中,刀浪中泛动着银白色的光芒,这也是鞠慎的巅峰之力,哪怕比不上杨堪和梅况那种水准,但是一样可以切割开蛟皮。 青蛟也并非强悍无敌,在面对杨堪冰王戟的凛冽锋刃时,它一样也感觉到了危险,同时也会产生惧意,下意识的会选择避开冰王戟的锋芒所指,或者用最坚硬的双爪去抵挡冰王戟的攻击。 但是它能用双爪抵挡杨堪的冰王戟攻击,却无法躲开鞠慎的天残陌刀攻击。 层层刀浪死死的缠裹住了青蛟脊背,虽然这不是青蛟最软弱的所在,但是天残陌刀释放出来的刀芒仍然捅穿了青蛟的脊背,痛得青蛟忍不住仰天嚎叫。 黄安锦和鞠蕖几乎是同时拔地而起的,只不过是一左一右从两个方向攻击右面青蛟的蛟首。 鱼龙十八变乃是梨山派的绝技之一,尤其是在女性施展开来更是可谓精妙无双。 在蛟尾摆荡和剑气纵横中,鞠蕖丰腴的身形却是格外灵活敏捷,连续不断的穿梭在罡风剑气中,轻吕飞舞,青蛟蛟首连续遭遇重创,蛟血飞扬,喷溅得鞠蕖黑色的劲装一身。 另一面黄安锦已经埋头而起,他的武道水准还只是静息后期,还无法御空而行,只能不断的通过在地面苇杆和树枝的借力才能抵达到可以攻击青蛟的高度。 但是他每一次冲天而起,都将邯刀的刀气怒放极致,可以说每一刀他都把自己的元力玄气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他清楚这是最好的砥砺之机。 张挺发起冲锋比起杨堪他们更早了些许,只不过由于两条青蛟之间的移形换位,使得他冲上来时却被右面这条青蛟给挡住了去路。 原本是看到了梅况的紧急,他意欲绕过,但还是在看到杨堪和鞠慎已经悍然迎上挡住了左面青蛟时,他索性就把全副身心放在了右面青蛟身上,这也是当初各自商量好的预案,不拘泥,因时因势而变。 千锻风磨铜大槊急速突进,由于速度太快,整个槊锋甚至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急剧的突刺在空气中发出嘶嘶尖叫,直刺左面那条年龄略小的青蛟。 随着两条青蛟的出现,整个包围网顿时收紧。 紧随而至的是郭岳的金刚伏魔环,两道金灿灿的伏魔环在空中掠过,犹如两道金色的虹影,奔袭而至。 秦再道晚了一步,但是他的气势更甚,双足在一丛灌木林巅猛力一踏,接着木枝弹力,怒吼一声,破云刀猛地一式力劈华山,直扑青蛟。 抢在郭岳和秦再道之前的还有危星峰和危星峻两兄弟,一个固息期,一个静息期,虽然相差甚远,但是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主攻,一策应,两支银色的长矛卷起千堆雪,滔滔不绝。 唐君山和刘竞雄以及钟明三人则是联袂而至,三人刀枪剑三色武器,竟然浑然一体,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网,死死的笼罩住了刚刚扭头将杨堪一头撞开的左面青蛟,瞬间就在青蛟的蛟首和蛟颈上划出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但是这不但没有让青蛟退缩,反而更激起了它的凶性。 几乎整个淮右军和镇南军的高端武力都已经投入到了这一战中,倾尽全力,务求一击必中。 两条青蛟被死死的分隔开来,十多个武道高手分成七八个攻击组,分进合击,牢牢的控制住了局面,而且随着搏杀的白热化,两条青蛟迅速意识到了危机,开始相互靠近,但是却难以如愿。 江烽长刀一推,刀锋切入蛟脊,但是蛟背上厚实鳞片抗住了江烽这一击,青蛟横爪反击,江烽来不及躲闪,只能侧身化掌为拳,三皇炮锤之力提至极致硬杠这一击。 一侧的黄安锦在地面猛一顿足,邯刀锋芒再现,直刺蛟腹。 青蛟感应异常灵敏,蛟腹一收,躲过这一刀,蛟尾趁势猛抽,张挺见势不妙,大槊猛然向下一刺,帮助黄安锦抵挡这一击。 蛟尾击中张挺大槊之后继续向下猛抽,击中黄安锦侧面肩部,黄安锦顿时化为滚地葫芦,滚落地面,十余丈之后方才倒地不动。 而江烽也被青蛟那一爪击中,只不过他借助三皇炮锤那一拳反弹之力,御空而退,只是左拳变动青肿不堪,显然是伤了筋骨。 第五十二节 围猎(3) 手上的伤势痛彻入骨,但是江烽却知道现在还不是疗伤的时候。 要将这两头青蛟牢牢困住,迫使其发出求救信号,然后还要抢在蛟窟中另外两头青蛟增援来之前斩杀,这才是江烽他们的计划。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可不好掌握。 你不能立即将两头青蛟斩杀,否则另外两头青蛟若是不知,不出蛟窟,那么就失去了一网打尽的机会,而一旦被另外两头青蛟觉察,再要想屠蛟,那就难比登天了。 同样,如果不能在发出求救信号之后抢在四头青蛟汇合之前斩杀这两头青蛟,一旦被四头青蛟汇合,只怕逃命的就该是江烽钟晗一行人了。 但是要成功的将这两头青蛟困住,迫使其求援,还得要用术法陷阱。 而不先行折损青蛟的实力,术法陷阱有很难将其困住,所以这其中的分寸步骤每一环都得要把握好。 镇南军的实力在这个时候也开始显现出来,唐君山、刘竞雄与钟明三人,一刀一枪一剑,配合得浑然天成,忽起忽落,翩然分阖,那头青蛟竟然脱不得身,被三般兵刃冲击得连连怒号。 “江大人,合力!” 危星峰和田春来同时喊了一声,这是青蛟在求援了。 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两头青蛟拿下了,否则一旦被那还藏身于蛟窟中的两头青蛟,尤其是那头已经濒临应劫的青蛟来袭,那就麻烦大了。 “好!”江烽深深吸了一口气,“杀!” 身体诡异的在空中一个折返,虽然左拳痛彻骨髓,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右手玄铁刀的发挥,三皇炮锤之力再度激发到最巅峰,一道幽亮的光焰从刀刃处冉冉释放出来。 刹那间连续爆发十七刀,沿着青蛟颈项到下腹处,都被江烽在空中滚动拉过的身影带起的一道光带所笼罩,刀刃突破极致发出奇异的颤栗,嗡然作响,甚至变得有些模糊起来,这是速度在空气中达到一定级数时表现。 好不容易才从昏昏沉沉中慢慢清新过来的黄安锦终于爬了起来,方才蛟尾那一击击破了他的护体元力,好在张挺的大槊帮助他扛住了大部分力量,才让他免遭于难。 他重新站起来,微微下蹲身体,发红的眼珠死死的盯着上方,手中邯刀微微扬起,等待着那致命一击。 他的武道水准差得太远,静息期的水准对于青蛟来说就相当于在搔痒,顶多也就是能造成对方皮肉之伤,所以要想给青蛟以重创,就必须要选准时机。 鞠蕖在空中犹如一条游鱼,轻灵诡谲,手中轻吕每一次出手,必定会在青蛟身上添一处伤口,但是青蛟的生命力极强,哪怕早已经是血流如注,但是却丝毫影响不到它的战斗力。 张挺陡然身体拔升,跃起空中,手中风磨铜大槊再度绽放九朵枪花,殷红色的风磨铜槊刃由于元力贯入,变化成一种深红色,异常耀眼,凌空直刺。 鞠慎在天残陌刀也同样配合脸色惨白的梅况的绿沉剑再度发起了攻势,滔天的刀势绵延不绝,而梅况的绿沉剑却一改先前的水银泻地,变成了时隐时现,但是每一现,必定是击中见血。 钟晗的金晶剑也再度与危星峰、危星峻两兄弟的银火枪联手,金光耀目,银火烧天,一左一右从两翼夹击而来。 两头青蛟似乎也觉察到了危机降临,猛然爆发起来,蛟尾连续晃动,在空中卷起风暴,而蛟爪配合者蛟首也是疯狂的撕咬敢于任何一个靠近它们的事物。 不过此时的它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先前的弩矢虽然对它们伤害不大,但是那些弩矢上涂抹了的来自苗疆的枯毒木却不简单,这是一种效果持续时间不长,但是却异常猛烈的麻痹类毒药,能够让大象在一炷香时间内昏厥,但是对于青蛟来说效果看来更为迟缓,激战这么久,这种麻痹效果才慢慢显现出来。 再度暴击,给两头青蛟带来的伤害是巨大的,但是对于生命力极强的青蛟来说,这种伤害仍然还不至于致命,蛟爪和蛟尾的疯狂舞动下,任谁都要避其锋芒。 钟晗和江烽再度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叱道:“让!” 十几道身影在那一瞬间都是向外飘行躲避,让两条青蛟完全呈现在空中,而与此同时,无数道晶莹透明或者略显乳白的丝带冲天而起来,刹那间就密布了整个天际,牢牢的将两头青蛟绑缚了起来。 这是天蚕丝和黒狼蛛丝混合绞织而成的天罗网,不但韧劲极佳,而且自带粘缚功能,一旦沾身,便难以脱开。 “杀!”十几道身影再度齐聚而攻,层层刀光剑浪,混合着无尽的元力玄气,呼啸而至。 这是最佳的屠蛟机会,哪怕是天蚕丝和黑狼蛛丝也难以让青蛟束手待毙,只能维持困缚极短的时间,几息时间它就可以挣断撕裂这些天蚕丝和黑狼蛛丝绞织成的捆龙索,而这几息时间就是江烽和钟晗他们屠蛟的唯一机会。 但江烽他们还是小瞧了困兽犹斗这个词语的含义。 在面临这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其中一头受创最重的青蛟直接爆发了丹元,突然加成的力量让它一尾就扫飞了田春来和危星峰、危星峻三人,三个人甚至连声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震出了十余丈,直接变成了滚地葫芦。 同时它的双爪也是狠狠的击打在了杨堪和黄安锦的兵刃上,杨堪的冰王戟被直接震落,而黄安锦更是飞出十丈之遥,也幸亏是一处泥沼芦苇荡,黄安锦就直接落在泥沼中,再也无力爬起来。 丹元一爆,青蛟也就失去了再战之力,直接从空中坠落,再也无法挣扎,那鞠慎的天残陌刀直接戳穿了它的蛟腹,从头至尾。 而另一头青蛟同样也难逃厄运,钟晗的金晶剑从蛟首口中直接插入,死死的定在了地面上,而他付出的代价是硬抗了青蛟一爪,在胳膊上。 术法大宗师连钊的麒麟王铠救了他的命,让他的胳膊只是受伤,否则这支胳膊就算是废了,当然,如果没有这具堪称神器的麒麟王铠,钟晗也不敢冒此险。 江烽也同样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他与唐君山等三人硬抗了青蛟临死时的蛟尾扫击,四个人都被抽出了十余丈,玄铁刀更是直接被抽成了弯弯曲曲的废铁。 四人都是受伤不轻,不过都还能撑得住,毕竟是有备而来。 给江烽他们的时间不多,从蛟窟到这里,对于青蛟来说,顶多也就是一炷香功夫。 江烽他们也没有寄希望于青蛟发出的求救声,另外两头青蛟会听不见,哪怕是那两头青蛟在睡眠状态下,一样可以感应到同伴的呼救。 没有任何多于的话语和动作,两头青蛟授首,按照当初的约定,一行人疗伤的疗伤,收拾的收拾,帮助同伴的帮助同伴,也许就是几息时间,他们又要面临一场更严峻的恶战。 来往如飞,一干人迅速忙碌起来,两头青蛟的尸体仍然摆放在原位,青蛟的感应力很敏锐,会很快发现,现在就是要围绕着两具青蛟尸体做文章。 如果没有术法道具的帮助,后来这两头,尤其是一头濒临渡劫的青蛟,他们拿不下来,所以必须要有充分的术法准备。 江烽仔细的察看了一下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的黄安锦,他被青蛟这一击受创非轻,杨堪的冰王戟都被震飞,黄安锦的邯刀更是被直接打碎。 不过杨堪伤势不重,已然恢复过来,准备下一场恶战,但是黄安锦却再无力应战了。 将黄安锦抬放到一边隐蔽处,现在江烽也没有多少时间来救治,只能按照之前的预案先将黄安锦命吊住,伤势不至于恶化,等到这一战彻底结束后再来救治。 田春来、危星峰、危星峻三人伤得也不轻,但是还能够坚持,这最后一战离不得他们三人,这先前两头青蛟的威力若斯,后来的濒于化龙的青蛟可以想象得到其战斗力会有多强。 当然,既然来了,也是有备而来,无论是钟晗还是江烽一方,自然都还有一些杀手锏尚未使出,不到万不得已,不到胜券在握,他们也不敢轻易使出,否则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清越的蛟吟声从沙洲中部传来,连续不断,这显然是召唤已经毙命的两头青蛟。 没有得到回应,蛟吟声更加短促急切,也更叫高亢,音波袭来,让在场重新进入待命战备状态的诸人都感觉到了压力。 邓龟年等几位术法师此时都已经神容严肃的待命,就连许静也都掣出了龙角,这一战将没有保留,所有力量都将全部使将出来。 终于,又是两头蛟影出现在南面空中,其中一头颜色已然变成了近乎于灰白色的青蛟,竟然要比旁边那头青蛟长出一丈有余,而头顶上的独角更是乌光熠熠,看在江烽等人眼中,也是不禁骇然。 这才会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第五十三节 围猎(4) 两头青蛟很快就现了躺在地面上的同类尸体,浓烈的血腥气让两头青蛟都狂暴起来,空中涌荡的气流足以说明这两头青蛟已经陷入了暴怒状态。 身体向下一扎,便俯冲了下来,意欲寻找两具同伴尸体周围任何一个可疑物,喷吐而出的蛟息,有着一种莫名的威压。 “哐!哐!哐!哐!” 连续不断的巨响从地面爆而出,无数道黑影瞬息之间便从草丛中,从灌木林中,从地面,呼啦啦的从四面八方撞击而来。 如果你能抵近仔细观察,就能现,这是一道道金属织网与钢铁栅栏著称的陷阱,无论是金属织网还是钢铁栅栏上,都充满了细密锋利的尖刺和倒钩,乌油油的散出摄人的光芒。 两头青蛟反应极快,尤其是那头白灰色的青蛟。 蛟尾疯狂的一抽,两面重达百斤的钢铁栅栏便以加倍的度反弹回去,甚至还带走了一面金属织网,但是从侧翼包围而来的金属织网和钢铁栅栏仍然在第一时间狠狠的冲击撞上了它的身体。 另外一头四百龄左右的青蛟来得更为狂野,蛟尾猛扫的同时,蛟也是猛的向前一擂,硬生生将一面钢铁栅栏顶开,同时身体横档,一面金属织网和钢铁栅栏也被它狠狠的撞开。 埋伏在下方的一干武道高手都禁不住为之咋舌。 要知道这每一面金属织网都是镇南军用镇南军境内特产金乌石炼制的玄乌金与镔铁搅合炼成,不但坚硬无比,而且韧性更佳,金属织网上多达百枚的金属刺钩都是工匠一手一脚打磨出来的,一旦挨上,直接就是穿甲破革,可以说无坚不摧。 同样这些钢铁栅栏虽然不禁玄乌金那么金贵,也是用金乌石冶炼剩余的残渣混入百锻铁中打造出来的,比起寻常的镔铁来一样坚硬许多,栅栏上的钢刺钩一样是钩住就别想脱身。 连续不断飞起的金属织网和钢铁栅栏狠狠的击中了在空中飞行的青蛟,饶是两条青蛟全力挣扎应对,但是在周密的部署下,它们已然无力逃脱。 尤其是金属织网一旦钩住了青蛟身体的某一部分便难以脱身,那长达一寸的金属钩刺可以狠狠的扎入青蛟皮中,甚至深达肉中。 虽然难以对青蛟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一张接一张的金属织网扣在青蛟身上,还有那狠狠撞击而来的钢铁栅栏,让两头青蛟很快就变得遍体鳞伤。 伴随着金属织网和钢铁栅栏的得手,从地面再度呼啦而起的则是经过特殊培育的恶魔之藤。 这是淮右军这边开出来的木性术法植物,粗若儿臂的恶魔之藤比起当初在浍州保卫战时的那一批已经完善和强化了许多。 犹如恶龙附体,藤蔓疯狂的钻入金属织网的格眼中,那枝蔓上的吸盘上无数细密的触须,如同吸血蚂蟥一般扎入青蛟体内,分泌出足以让壮牛麻痹的毒液。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喷头状木柱竖起,骤然吐出透明的黏液,正好将被困在金属织网和钢铁栅栏中的青蛟喷个正着,浓烈的气息显示这黏液也非同凡响。 这是百合蟾蜍液,乃是异种百合汁与千年蟾蜍液混合后通过术法加祝的腐蚀性毒液,专门用来腐蚀各种坚韧性的革质物件,现在用在蛟皮身上再好不过。 一道道黄斑在青蛟身上显现,显示这种百合蟾蜍液的剧烈腐蚀性已经开始显效,而黄斑过后就是猩红的蛟肉,这个时候,哪怕是寻常刀剑也可以透体而入。 剧痛之下的青蛟也开始展现出它强的生命力,尤其是那头灰白色的青蛟。 蛟爪硬生生在金属织网中撕开一道巨大的缝隙,而恶魔之藤根本无法阻挡它的挣扎之力,瞬间三道藤蔓便被扯断,乳白色浆液溢流出来,看起来是格外的狰狞。 蛟尾疯狂的来回摆动,将攀挂在它身上的金属织网和钢铁栅栏连续打掉了几件,它咆哮着要想冲出这个樊笼。 喷吐而出的蛟息已经呈现出一种近乎于实质性的白色光泽,无限威压向四周逸散开来。 邓龟年弓身而立,手中持握的乾坤轮转锁造型相当独特,犹如一个十字星形的锁盘,中间有硕大的孔洞,两道金属质链系在一起,还有一道铁枷达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状稳定体。 这也是道藏所经过精心考虑制作出来的轮转锁,这专门用来对付青蛟。 专门设置的天元室内用来储存加祝的玄神之力,一旦激,便可迅猛动,启轮转锁的扭合力。 青蛟威力最强的武器在两点,一是蛟尾,力大凶猛;二是蛟爪,坚硬锋利,再次才轮到蛟嘴。 所以设计的乾坤轮转锁便是专门针对蛟爪,一旦将蛟爪锁定,便可用轮转之力将蛟爪与蛟身捆在一起,越是挣扎,轮转锁便会越锁越紧,硬生生将其锁死,无法动弹。 关键在于要选择特殊的时机将青蛟双爪锁定,一旦落空,那便功亏一篑。 所以之前会这么多金属织网和钢铁栅栏以及恶魔之藤来纠缠封锁,就是要等到青蛟双爪限定了活动区域,这才方便这乾坤轮转锁动。 时机终于来临,两只蛟爪终于撕开了金属织网,并用一爪打开了钢铁栅栏,恶魔之藤根本抵挡不住其凶悍无匹的暴力,眼见得它便要挣扎而出。 另外一头青蛟也效仿着,不断疯狂的挣扎,甚至不惜用蛟身去硬撼钢铁栅栏,哪怕舍掉些血肉,也要挣扎脱困。 邓龟年眼珠子死死的锁定了那头灰白色的大龄青蛟,等待着最后的机会。 这个家伙力量太过于凶猛强悍,寻常武器根本对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所以武道强者们也都只能暂时避其锋芒,必须要将其精血消耗得差不多时,才敢正面攻击,否则被其一招冲撞,恐怕就要出人命。 终于,两只蛟爪探了出来,撕开了还攀附在它身上的恶魔之藤,咆哮着,得意的仰狂啸,剧烈的蛟吟带来的威压,让地面的诸人心中都是一阵烦闷,这种威压感能直接降低武者的攻击力,不可小觑。 邓龟年飞身而起,手中的乾坤轮转锁扔出,天元室内的玄神之力启动,而一旁的甘泉更是目送飞旋而起的乾坤轮转锁,轻声吟诵给予加祝。 乾坤轮转锁爆出诡异的星芒,飞的旋转着撞上了那粗若人腿的蛟爪,青黑色的蛟爪已经伤痕累累,但是却无损于其半点威力。 轮转锁眼迅锁定了一只蛟爪,锁的另外一半轻盈的一搭,“咔嚓”一声,便咬合在了一起,然后依附其上的那道铁枷也在咬合之前完成了定位,扣住了蛟身,其奇异灵妙支持,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猛然被锁住了双爪的青蛟一惊之下,陡然加大力量,似乎要将锁头扭断,但是特殊的材质和结构,使得青蛟难以得逞,而且随着它挣扎力量越大,双锁和铁枷的固定装置就越收紧,使得青蛟痛得连连嗥叫。 这道锁也是淮右道藏所耗费了全部心血所制作出来的,连镇南军的术法师们也是拍案叫绝不已,觉得这个装置简直是天生为青蛟而设,纷纷询问设计者是谁。 这却是罗真的设计,他原本是准备用来捕捉活动于大别山深处的铁背金丝猿,这是一种力大无比的奇物,而且颇具智慧,模仿力极强,他准备用这种十字星形锁来诱惑其上当,最后捕捉。 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要用来猎杀青蛟,便根据青蛟的特点,加以改进设计了这个乾坤轮转锁,而且在材质上也进行了改良,用了采用火性术法锻造出来的雨金和玄铁的混合体。 这道锁终于在这个时候突建奇功了。 镇南军方面的术法师们这个时候也动了,十六枚粗若手臂的破龙锥一刹那间被释放出来,让刚刚从金属织网中挣扎出来的那头四百龄青蛟被当头一击。 这种通过玄神加祝的术法武器具有极强的穿透力,三枚破龙锥成功的刺穿了青蛟的身体,当场洞穿,血肉模糊的窟窿看起来异常触目惊心。 但青蛟的生命力太强悍了,这等伤势根本不足以让其毙命,反倒是激起了它的凶性,觉察到了埋伏在地面上的术法师们之后,青蛟一个矫捷的翻腾躲开第二波破龙锥的袭击,然后狂啸声声俯冲而下,直扑术法师们。 一道绚丽的火毯冉冉浮起,迎着青蛟的冲击,这是火性术法的高强绽放,犹如一个巨大火盆疯狂倒扣而上。 “嗷呜!” 猝不及防之下的青蛟只能猛然喷吐出自己用丹元凝聚出来的蛟息,蛟尾猛然抽打着地面,一个缓坡被整个给掀开,泥石顿起,形成一道巨大的泥土堆飞纵于空中,青蛟蛟尾连续抽打,整个泥土堆化为飞沙走石,凶猛的向着地面袭去。 江烽和钟晗都意识到拼命的时候到了,虽然这不是最佳时机,但是战局万变,再不出手,就要造成重大伤亡了。 第五十四节 背后的人 刘墉挥手制止了自己弟弟的动作,摇了摇头,同时也给王氏兄弟打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他没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血腥而精彩,狂暴而刺激。 他们是在两头青蛟伏诛之后才到达的,江烽和钟晗他们当时的心思都放在了抓紧时间应对后来两条青蛟的准备工作上去了,所以没有派出多少人警戒,让他们能够靠近现场。 刘墉不得不承认,镇南军和淮右军在准备上比自己一方做得扎实可靠许多,当然这和他们获得的消息有关,之前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只有两头青蛟,而且蛟龄都比较小,未曾想到却是这般局面。 所以在这一带盘桓了许久之后,刘墉也意识到自己带来这点儿力量不足以挑战青蛟,弄不好还得要把命搭上,但要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再去准备好再来,他又有些不情愿,因为他看到了已经有其他方面的人来了。 对于和淮右合作,刘墉是有些抵触情绪的。 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抵触情绪对于上位者来说应该摒弃,但是南阳伐蔡最后关头遭遇袭击很大可能性就是淮右这个黑手,虽然找不到更充分的理由,但是只需要确认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就足够了。 江烽的狠辣让他也大为开眼,甚至连大败而归的父亲都对江烽赞不绝口,丝毫没有以江烽背后插刀而太过于陷入到敌视的情绪之中,这一点刘墉意识到自己距离自己父亲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镇南军发现南阳方面的时候,刘墉也觉察了镇南军。 只是南阳和镇南军素无交道,刘墉还在斟酌该如何和镇南军交涉时,镇南军却果决无比的做出了选择。 刘墉一直想要寻摸着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同盟者来合作,镇南军算是一个,却没想到淮右军和镇南军是一拍即合,让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刘墉也是懊恼不已,但是他也知道淮右和镇南一旦联手,就不再需要南阳了,自己加入进去,恐怕也难得获得多少机会,他宁肯选择其他人来合作。 只是他又没料到淮右和镇南方面动作如此之快,在他刚来得及和来自闽地的王氏一族商议如何合作时,江烽和钟晗就已经动手了。 “大哥,还要等么?”刘奎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脸上流露出兴奋之色,“再等下去也许就没咱们的份儿了。” 王氏兄弟的目光也在刘墉身上停留,似乎等待着刘墉的解释。 “没那么简单。”刘墉沉稳的摇摇头,“青蛟若是这么简单就被斩杀了,那还历练什么?淮右和镇南他们准备相当充分,但是那一头以臻化龙的青蛟,恐怕不容易,我觉得会有变数。” 一干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头被乾坤转轮锁死死锁住而在疯狂挣扎的青蛟身上,看似这头孽畜已经没有多少机会了,那道特异的锁极其精妙,让南阳和闽地两方的人都是赞叹不已。 “墉兄,你觉得那头青蛟还能挣扎得脱那道锁?我觉得那锁简直就是专门针对它来的,很难得逞吧?” 闽地王氏乃是头号大族,王审知子嗣甚多,而其子也是开枝散叶,孙辈多达数十人,其中佼佼者亦是不少,此次来雷池就是王继川、王继鲁、王继青兄弟三人为主,说话的就是王继川。 “继川兄,且看吧,那头青蛟距离化龙只有一步之遥,若是你我几人正面杠上这头青蛟,只有逃命的份儿,就算是淮右和镇南用了术法消减了这头青蛟的实力,但是我觉得这锁虽然精妙,但是还是困不住这头青蛟。”刘墉摇头,“不急于一时,我们实力摆在这里,他们这一仗下来,损失不会小,我们以逸待劳,虽然历练不成,但是总能捞点儿回报吧?” 王继川等人有些遗憾。 他们此次来雷池,目的就是想要历练,至于说青蛟身上之物倒在其次,但是他们也看到了青蛟表现出来的威力,王氏三兄弟中除了王继川勉强算是固息前期,王继鲁和王继青兄弟都只有太息前期的水准,与刘墉和刘奎两兄弟相比,都差一个级数,所以也还是有自知之明,这样冒然上前去挑战,只怕就要得不偿失了。 刘墉也有些遗憾。 在去年出战蔡州之后,水准有了飞跃提升,已经是固息后期了,只差一步便可登临小天位,而刘奎的水准也已经到了太息后期,他们这一次来都是抱着想要突破的心思,但是处于这种情势下,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得失。 犹豫了一下,王继川压低声音:“墉兄,那岂不是要和淮右、镇南正面冲突?” “怎么?继川兄怕了?”刘墉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怕倒不至于,不过墉兄,若无历练,为了这区区青蛟,闽地倒也不愿意结仇于外。”王继川语气没有变化,就像是在阐述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这不符合我们闽地的意图。” 刘墉心中一凛,这家伙虽然年轻,倒是半点不受激,本来以为对方武道水准一般,不算是什么特别出众的人物,没想到在见识方面却不浅。 “那以继川兄的意思呢?”刘墉冷冷的问道。 “墉兄,虽说咱们两方结伴,但是也仅止于在这件事情上合作而已,但现在情况已经发生变化,我不认为我们可以是黄雀。”王继川目光沉静,“我知道南阳和淮右有些龃龉,但是从大局来看,因为这种小事与淮右交恶,并非明智。” “哦?”刘墉目光微微一阴,这两天里他觉得这王继川头脑清醒,眼光深远,算是个人物,虽然非嫡子,继承王氏家族地位也不可能,但是也觉得值得一交,没想到此子居然会对南阳和淮右之间的恩怨也有看法,“某甚想一闻。” “很简单,墉兄,某闻玄公和同公嫌隙已深,尊兄已然接任南阳府尹,日后接掌南阳节度使也是迟早之事,那墉兄日后何以自处?”王继川并不在意,“若是墉兄要想与尊兄抗衡,保持自家独立,某觉得,只怕和淮右处好才是正理,内忧方为大患啊。” “兄弟阋墙?继川兄觉得这符合刘氏一族的利益?”刘墉冷笑,刘奎也有些恼怒的看着这个家伙。 “不,某不是这个意思。”王继川笑道:“某只是提醒墉兄,要自立,首先得要自强,没有足够的实力,兴许家族的助力很容易转为别用,这甚至比外部敌人更危险,所以有时候在外部有盟友会更可靠,起码他没有资格取得你家族中属于你的东西。” 刘家和王家都属于这种情况,王继川的忠告显然是源于他自家的体会,刘墉一时间没有说话。 伐蔡一战使得父亲威信大跌,带来了很大的负效应。 本身南阳一脉中很多资源和势力的归属就有些模糊,只能说从大概倾向于谁,除了军队外,很多比如高手武将的倾向性,很多营收的生意归属,都没有彻底的定论。 而父亲伐蔡失败后,很多人立即就开始转向风头,迫使父亲也不得不在家族中谢罪。 伯父刘同在伐蔡失败时颇为大度的出兵相助,看似兄弟情深,其实更有接收势力之意,但出于那种情况下,父亲也只能忍痛低头,暗自蛰伏。 如今堂兄刘翰、刘广和刘鞅等人更是步步紧逼,大有夺权之意,要在南阳一脉中彻底树立刘同一脉的绝对统治地位,之所以自己带领刘奎来雷池,未尝没有想要通过这一战提升实力之意。 如今听得王继川这么一点拨,刘墉亦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淮右江烽虽然可恶,但是父亲和自己也都探讨过,现在江烽实力膨胀很快,但是已经无意于中原和山南,而将主要目光转向了淮南。 对于刘玄一脉来说,需要保住的是隋州、申州和安州地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自己已经处于守势,和淮右已经没有了矛盾冲突,甚至还需要借助外部力量来抗衡来自内部的压力。 交恶淮右只怕是伯父那边求之不得的好事,正好可以借机把手伸到隋州、申州中来,名正言顺的控制这边。 为上者,需要克制自己内心情绪好恶,更何况那刘鞅刺杀江烽一事也不知道江烽是否知晓,如果江烽已经知晓,这也许还是一个契机呢? 王继川注意着刘墉的神色转变,见对方脸色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 王继川当然不愿意和淮右、镇南军交恶,哪怕刘墉真的要想背后插刀,他也只会站在镇南军和淮右军一方,这结伴破裂也罢。 无他,现在的局面已经日益明朗,吴地一旦内乱,会给这些周围的藩阀带来多少机会,这个时候更是需要携手瓜分吴地及其附庸的大好时机,岂能因为这些许恩怨而罔顾大局利益? 好好,刘墉这家伙总算不是太蠢,反应过来了,否则就真的要逼得双方反目成仇了。 请假,身体仍然没有恢复,耽搁一天。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五十五节 化龙 金晶剑扶摇而上,泛起一道巨大的扇形炫丽光环,径直迎上仍然在耀武扬威的抽打地面土丘的青蛟,哪怕是最强悍的蛟尾,光带也丝毫不惧。 轰然蓬勃而来的光带携带着无匹的强剑气,这才是固息后期实力的真实体现,无坚不摧! 江烽同样华丽的冲天而起,早已经换了一把玄铁斩马刀的他,在身体升腾至最高处时,这才低叱一声,“着!”。 狂暴汹涌的刀芒沿着刀刃冉冉而起,转瞬之间,七十六刀喷薄而出,在空中卷起一道磅礴的刀阵,浩浩荡荡的席卷而来。 仅仅这两人的表现,就看得隐藏在一旁的刘墉和王继川等人眼泛异彩,这等固息后期的巅峰实力,哪怕是他们也还要略逊一筹,这一剑,这一刀,似乎就要见分晓。 “喀拉!”灰白色的蛟身突然泛起一阵赤红色的光芒,那道黝黑霸道的乾坤轮转锁就在一瞬间断裂开来,巨大坚固的铁枷竟然被那头青蛟情急之间扭裂成三段,而轮转锁居然被硬生生倒扭崩裂成几块,脱落下来。 钟晗和刚从地面蹿起来的田春荣以及本身脸色有些苍白的梅况都是脸色为之一变,“不好!” 青蛟化龙?! 这怎么可能? 既没有应劫天雷,天气上好,怎么这头青蛟居然出现了化龙异象?! 这特么不是要人命么? 没有小天位,甚至小天位凝丹期后期以上的强者,你要想屠龙,那就是做梦,和送死无异,哪怕你多来几个也是白搭! 但这青蛟泛红,头顶的乌角也在异变,身上原来的青麟也有异变为红色的龙鳞的架势,这特么是真正在化龙了! 无论是钟晗和江烽都不知道为什么青蛟会在这个时候化龙,尤其是在天气晴好的情况下,既无天雷,青蛟怎么可能应劫化龙? 他们却不知道这雷池之所以得名雷池,这大雷水、古雷水之所以得名大雷水、古雷水自然是和雷有些瓜葛的。 为什么雷池是最容易出蛟化龙的,其他诸如彭蠡湖,洞庭湖,星宿海,云梦泽,这些地方一样水泽巨大,也有蛟化龙之说,却远不及这雷池来得多,就是因为这雷之一字。 这雷池之水与江水平行,但是却吸纳了江北孕育的阴雷之气,尤其是在江水中游,雾气弥漫,往往将雷雨天气中尚未出的阴雷积郁下来,覆于水面,浩荡下行,在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时段下,偶然会因为一些气机感应,激阴雷爆,只不过这种机会极为罕见,绝少出现,甚至没有多少人弄得明白,这一次却被江烽和钟晗他们赶上了。 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双人刀剑合璧,激的强烈气势,形成了气机感应,引了孕育在水面的阴雷爆,提前触动了青蛟化龙之机。 真的无法怨其他,只能说运气使然,赶上了这一遭,也不知道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蛟和龙的区别可就大了去,而且蛟化龙之机,更是不得了,可以让这头青蛟平添几分籍借上苍的气势,因为这阴雷便可为青蛟所用,它完全可以阴雷之力来反噬江烽钟晗等人。 躲藏在一旁的刘墉和王继川等人同样也被这骇人景象吓了一大跳,这真是撞上大运了,居然赶上了青蛟化龙之机,可这天气是如此晴好啊! 忍不住面面相觑,本来想要下场助一臂之力的两人又都忍不住按捺下心思。 这青蛟化龙之机可非同小可,稍不注意,这点儿就只能去给青蛟填牙缝了,刘墉和王继川都的不愿意让自己一帮人去冒这等风险。 这不划算,还是先观察一下更合适。 刘墉和王继川一帮人可以藏匿身形坐观,但是江烽和钟晗却无法回避等待,这下边全都是他们的兄弟和亲朋旧友,一旦化龙之威爆出来,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住,若是他们这两个武道水准最强者再逃命,那就真的要折损大半在这里了。 间不容间,江烽和钟晗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了对方决然之意,微微一点头,心有灵犀般的纵身而且,悍然联手迎上了已经挣脱了乾坤轮转锁的青蛟,刀剑合璧,再度对决。 梅况和田春荣以及危星峰等人也都意识到了危机降临,尤其是看到江烽和钟晗两人联手刀剑合璧时,就明白了两人的意图,必须要在青蛟彻底化龙之前斩杀对方,否则一旦化龙,那就真的是无可抵挡了。 但是陷入化龙阶段的青蛟也已经不是江烽和钟晗二人可以抵挡得住的了。 微微泛红的青蛟受到阴雷气机的刺激,变得狂暴无比,双爪陡然分开,一爪猛然迎上了江烽劈击而至的玄铁斩马刀。 凶猛的撞击力让江烽一声闷哼,身体陡然弹出三丈之外,强劲的反震力当时就让江烽胸中一闷,一股腥气从嘴里溢出,连运三转,仍然未能化解这一反震之力,让江烽也是骇然。 与此同时,钟晗的金晶剑却没有硬撼青蛟的另一爪,他摇动长剑,从侧翼连续动十二剑,翻滚的剑气酣畅淋漓,不断在青蛟右面的蛟身上落下点点伤痕,但是化龙之机的青蛟连蛟麟都变得坚韧了几度,虽然仍然在青蛟蛟身身上留下了多处伤痕,但是其刺入深度却远远低于钟晗的预想。 青蛟显然不满足于现状,蛟尾倒竖,轰然抽动,钟晗侧身躲避,然而蛟尾的扫击度显然出了之间,灵动的一收回,便悍然回旋而击。 钟晗迫不得已,只能用金晶剑轻点蛟尾,意欲借力闪避,只是这蛟尾扫击之势太过凶猛,没等钟晗借力成功,便疯狂扫至。 钟晗此时的拿捏就显得格外高明了,身体如暴风骤雨中的一片飘叶,总能间不容的躲过那最凶狠的力量撞击,只是在最后一刻,依然撞上了青蛟的趁机探爪一击。 “轰!”钟晗七窍流血,眼角、嘴角、鼻孔,甚至耳孔都溢出了血丝,这一击是青蛟愤怒之极的偷袭,他不得不硬杠上。 这份力道远远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底线,哪怕是他借力回弹,但瞬间的冲击力仍然一下子就将他的护体玄气击破了。 犹如落叶一般在风中飘落,钟晗神志一阵模糊,难道就这么丧命于此? 一道身影从侧翼奔雷般飞掠而至,长刀陡然掷出,“嘿!” 江烽也来不及多想,田春来和梅况他们已经来不及了,也只有自己舍身一救了,他知道钟晗这是在瞬间暴击之后的脱力,加上护体玄气被击破,这一落下去,比寻常人还不如,只怕就真的要去掉半条命了。 他只能一边掷出玄铁刀暂时阻挡一下青蛟的追袭,一边伸手接住钟晗的身体,让其免于这致命一跌,同时还得要催元力帮助其马上清醒过来,尽可能恢复行动能力。 好在梅况、田春荣和危星峰等人也还算反应够快,第一时间就增援了上来。 梅况的绿沉剑一闪而至,如丝缠万千,连绵不绝。 “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是梅况独创的“离别剑式”,据说是感伤与其妻逝去,这也是梅况当初因情伤神而导致痼疾难愈,现在身体痊愈之后,对剑式的体味更深一层。 连江烽都忍不住暗叹一声,好剑法,翩翩点点,似浅尝辄止,又像是寻机而入,力道掌握掐大好处,精妙无双。 青蛟也是通灵之物,对危险尤为敏感,意识到梅况这一剑的威力,忙不迭的扭身想要避开其锋芒所指,只不过梅况这一剑也是精华所在,岂能容其如此轻易脱身? “何事秋风悲画扇!” 又是一招剑式动! 扇形的绿色光弧幽幽闪动,转瞬之间就像蛟身包围切入,饶是蛟麟已经泛红升级,仍然抵挡不住这一式挟带无穷剑气而来的杀招。 血肉纷飞,嚎叫连连,青蛟也没想到这一剑如此厉害,它更不知道这是梅况先前创之后,才再度提升到巅峰状态的巅峰之作。 田春荣和危星峰也在这个时候终于赶到了,危急关头,两人也是联手爆。 只不过随着化龙之机的不断深入,青蛟的威力越显现,蛟尾犁地,泥石开裂,再度挥击,飞沙走石间,斗大的泥块土石扑面而来,迫得田春荣和危星峰二人,不得不提聚全身元力玄气挥枪直入。 青蛟也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越猖狂,怒吼连连间,摇头摆尾,整个身体不升反降,意欲降落地面再来威,这让刚刚把钟晗扶住降落地面的江烽也是暗自叫苦。 这许多术法器具都是针对青蛟在空中所设,这要一落地,以青蛟的威风,只怕三五两下,就能把整个地面搅乱,所有布设都得要落空,到那时候,恐怕大家伙儿就真的只有看谁的命好能逃脱走人了。 “江大人,不能让青蛟落下来,务必迫使它升空,提前动术法!”钟晗在江烽的帮助下缓过那一口气之后,也是面带焦灼之色,“要不就来不及了,赶紧令!” 第五十六节 刀光剑气,证道 江烽也知道现在已经是最关键时刻了。 另外一头青蛟已经被鞠慎、唐君山、张挺等人死死缠住,难以和这头青蛟联手,这一点大家已经意识到了,张挺和唐君山等人的表现也极为明智。 但是这不是关键,那头青蛟不过四百龄,而这头青蛟则是八百龄的青蛟,以臻化龙了,一旦被其彻底化龙,在场的人就别想逃脱,起码也要死伤大半。 而现在这头青蛟虽然假借了阴雷之力,但是毕竟它还无法完全运用,只要它不降落地面,术法陷阱和术法器具、术法武器,都还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威力,未尝不能给予其重创,这就是机会。 从怀中摸出两枚丹丸,一枚塞入钟晗口中,一枚塞入自己口中。 这是最后两枚玄火凝精丹,照理说不是很适合在这种受伤的情形下服用,但是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也许与青蛟的正面硬撼,能够更快的激发这枚丹药的药效,只不过那就要看有没有命能熬到药力全数发挥出来了。 “况兄,春来,危兄,你们顶一阵,给我和钟晗一点时间!” 一股子火辣的气息从丹田中慢慢溢漫出来,江烽放开钟晗,全力催发药力。 钟晗在江烽给其喂食药丸时也是愣了一愣,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此时药力化开也让他意识到这份药力的凶猛。 在江烽发话时,梅况和田春来也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也明白了江烽话语中的意思,这是要拼命了,但此时却没有人有任何犹豫,微微点头。 杨堪已经先行扑上了,混元玄霜劲提至十二成,冰王戟第一时间将其最精髓的冰王戟法爆发出来。 “冰封王座!”“铁马冰河入梦来!”“冰凌天下!” 两道银白色的长戟如同咆哮的巨龙,携带着无穷的冰冷气劲席卷而出,将那头怒发如狂的青蛟锁定。 冰王戟刃上透露出的三尺寒芒,正是混元玄霜劲发挥到极致的丹元外放表现,寻常人只需要一挨,瞬间就能冻毙而亡,哪怕是以臻化龙的青蛟,依然能感受到这份威棱四射的霸气! “着!” 气劲旋转而至,刹那间就将青蛟包裹起来,杨堪催动戟锋,直刺如蛟体,但是已然被激发起来的蛟麟变化为龙鳞,阴雷之力渐生,陡然爆裂开来。 “喀拉!” 雄劲的阴雷爆力将杨堪双戟炸震开来,虎口绽血,杨堪被青蛟借阴雷爆力震出一丈开外,大骇中忍不住叫道:“小心,这家伙已经具备阴雷爆力了!” 旋即再度双戟遥指,杨堪伏地疾窜,仰天一击:“冰锋万仞!” 恼怒之极的青蛟对这个阻挡自己下沉的家伙恨之入骨,双爪猛然下沉暴击,双戟与双爪撞击在一起。 “噹!” 一股子冰冷的元力玄气直透青蛟体内,让青蛟也不得不通过身体的摇动来摆脱这股子冻彻入骨的寒意。 但杨堪就惨了,这一击乃是青蛟情急之下的暴击,他的双足几乎插入泥土中两尺,直至膝间,而依然保留的双戟指天动作却犹如铁铸,一动不动。 眼耳鼻血丝渗出,双手更是筋脉爆裂,血流如注,鼻息微弱,恍然若死。 “阿满,带七郎离开!”爆吼声中,江烽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这青蛟的实力显然是在飞速的膨胀当中,如果再不下手将其扼杀,一点真正化蛟为龙,那就是大家的死期了。 丁满本来是用来保护一干术法师们的,但是现在也只能临时顶上来了,反正就这么一战了,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大家一起活。 丁满的神王锏卷起强劲的气浪狠狠的砸在了还欲袭击已经失去了知觉的杨堪的蛟爪上,猛烈的一击狠狠的青蛟砸得怒号起来,青蛟凶狠的目光盯着丁满,蛟首龇牙咧嘴,几欲将丁满一口吞噬。 凶猛的反震力同样让丁满的神王锏脱手而飞,同样是七窍流血,但是丁满却因为有足够的准备而幸免于难,一个翻滚到杨堪身旁,将杨堪拔出地面,紧接着又是侧滚,把杨堪带出战场,此时梅况的绿沉剑再度袭至。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又是一剑充满了凄离之意的绝妙剑式,星星点点的剑影从青蛟狂发的蛟息中切入,直刺蛟首。 连连摇晃企图躲避的青蛟却未能如愿,蛟首上顿时血肉横飞,痛彻入骨的青蛟忍不住咆哮着,冲着欠身而入的梅况张开大嘴,猛然吐出丹息。 丹息与寻常蛟息不一样,那是激发了丹元之后,耗费丹元之力的精华所在。 梅况的长衫在猎猎的丹息席卷之下,骤然撕裂开来,只剩下身上的贴身劲甲,强烈的丹息冲击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提聚元力抗衡,而后续的剑式便无法发出。 好在田春荣和危星峰的刀剑联手也终于赶到,狠狠的从左右两翼切入蛟体,让青蛟不得不放弃想要一下子杀死梅况的意图。 但是蛟尾横扫,田春荣和危星峰都无力抗御这已经具备了一定龙力的致命一击。 两人在交错间只是两招下来,便已经是吐血连连,承受不住了。 这便是化龙之力,一旦跨越这个境界,那便截然不同,哪怕是一个境界的提升,也是非同小可。 江烽终于发动了,第三把玄铁刀已经被鞠蕖投掷了过来,握在了手中。 现在鞠蕖担负起了保卫这些术法师们的重任,但是真正面临青蛟冲击时,她连做到自保都不可能,遑论保护其他人,这只能说是一个姿态。 再度将三皇炮锤之力引导在刀刃之上,江烽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咆哮狰狞的青蛟。 与此同时,钟晗也已经消化了玄火凝精丹的大部分药性,对于初次接触这种丹药的他来说,效果无疑更为明显,手中的金晶剑绽放出一道金虹,在剑尖和剑刃上吞吐不定,他感觉自己距离踏破这小天位的门槛,也许就是一线之隔。 “上!”钟晗和江烽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伏地而行,一左一右从下向上发起进攻。 他们必须要将青蛟逼得更高,才能让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的术法陷阱和术法器械、术法武器最大限度的发挥威力,在此基础之上,他们才能赢得这一战。 已经被江烽他们连续不断的攻击彻底激怒的青蛟也有些不耐烦了,这些蝼蚁虽然无法给自己造成致命性的伤害,但是这种无法摆脱的伤害还是让它难以忍受了。 它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内孕育着龙灵之力,可是囿于应劫的天雷之力还不够,它还无法褪掉这层蛟皮化为龙体,所以它的力量还限制在这具蛟身中。 一旦天雷应劫之力足够,自己能够挣脱这句躯体的束缚,那么自己便可以真正化龙,到时候自己可以任取任予的来嚼碎这帮人类的蝼蚁。 这个时候冲上来的两个蝼蚁无疑是最强壮的两只,也许撕碎了这两个家伙,他们便不敢再来挑衅自己,自己也可以安安稳稳的化龙了,存着这份心思的青蛟也鼓足了气势,怒吼着,飞舞着,向下扑击而来。 “三皇为尊!” 这是江烽踏入固息后期之后唯一自创的刀道武技,虽然囿于玄铁刀的刀质有限,但是当已经濒临小天位实力的元力彻底爆发出来时,这一刀一样已经足以开天辟地了! 黑色的刀叶瞬间幻化为三道,黑色的刀光也演变成白黑黄三色刀影,浮动着,冉冉而起,迎着猖狂下扑的青蛟而去。 与此同时,钟晗也是陡然身体打横,手中金晶剑盘旋而起,甚至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被那金晶剑拉动,整个剑光骤然暴涨,变成了三倍有余一丈多长的剑气光影,径直向青蛟飞去。 “驭气御剑!”这是钟晗将自己毕生丹元彻底释放到极致,要用这一剑来证道。 青蛟也没有意识到招来了如此强悍的两个敌人,而且他们都是在这一刀一剑之间就把自己毕生的力量释放了出来。 惊慌之下,青蛟扭动着身体想要躲避这左右两边下方来袭的刀光剑气,同时疯狂的探爪摆尾,意图用自己最强悍的所在来抵挡这翻江倒海的一击。 但是在江烽和钟晗舍命这一击之下,它的企图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得逞。 白黑黄三色刀光沿着蛟颈后的胸腹部不断的撕裂和切割着蛟身,虽然有近乎于龙鳞的蛟麟护体,但是仍然无法抵挡这种已经接近于小天位实力的元力刀气的冲击。 刀刀见血,招招入骨,大块的蛟肉被撕裂切割下来,泛起漫天血雨。 钟晗的驭气御剑同样非同小可,毫无阻滞的穿越了双爪的阻隔,在最后一刻钟晗脱手侧飞,金晶剑径直从蛟颈刺入,穿透而过,形成斗大的一个血窟窿。 剧烈的疼痛让青蛟再也无法忍受,终于狂暴疯魔起来,整个蛟身陡然向上一冲,拉得笔直,纷落的鳞甲和血块,犹如在空中下了一场血雨。 整个蛟身在最后一刻,从拉直在猛然回收变为盘旋状,汹涌咆哮,它要准备拼命了。 第五十七节 屠蛟! 蛟尾疯狂的来回扫荡,而蛟爪也是迎着江烽的玄铁刀猛然挥出,蛟首也配合着蛟爪的舞动呲牙大咬,甚至到最后蛟首更是平视一擂,独角直顶江烽。 失去了金晶剑的钟晗一个漂亮的翻飞越腾姿势,躲过了蛟尾的扫击,重新抓住了金晶剑,但是蛟尾很快回扫,距离太近让钟晗失去了回旋之机,这个时候钟晗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去强取金晶剑,这把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不利的局面了。 游荡在蛟身旁的钟晗不断变幻姿势躲避着蛟尾的扫荡,但是狂怒中的青蛟已经不打算放过他们,哪怕自己付出一些代价。 猛然拉开一定距离,蛟尾再度自下而上抽击,钟晗金晶剑轻点,借力飞起,但青蛟早已有所预谋,蛟爪闪电般的突然探出,狠狠一击。 来不及多想的钟晗横剑格挡,但是蛟爪一击之力何其凶猛,蛟爪几乎要将金晶剑击弯,伴随着喷涌而出的大口血沫,钟晗再度飞出十余丈,狠狠的跌入泥地中。 与此同时,江烽也一样陷入了困境,另外一只蛟爪诡异的从侧面袭击,他连发三刀,仍然无法阻挡住这悍然扑击的蛟爪,只等屈身弹退,但是早已经被青蛟算计进来的蛟尾瞬即反抽。 根本没有给江烽多少回旋的余地,哪怕是有玄铁刀和术法甲衣护体,江烽也一样无法抵挡这无可匹敌的凶狠一击。 玄铁刀当时就被击成弯弯曲曲如蚯蚓一般,而自己的胸、肋也都遭遇了重击,江烽估计自己最起码有三条肋骨断裂,口鼻涌出大股的血浆,内腑传来的沉闷滞重感让江烽也意识到这一次自己恐怕是真的扛不住了。 不过钟晗和江烽的拼死一击,终于是为下边的术法陷阱、器具和武器赢得了时间,这短短的几息时间已经让准备妥当的术法师们有了可以应对的机会。 一连串的雷霆蒺藜伏弩弹终于从地面竖立起来,伴随着雷霆伏弩从木匣次第张开的弩口中喷射而出,这种用术法机簧压缩之后弹射出来的弹丸脱离特殊的匣口,立即就开始燃烧起来,而且迅速在空中变成一堆膨胀蔓延开来的火球,一发接一发的扑向青蛟。 这是用特殊的磷粉混合了炎阳晶石——一种产自火山岩中的矿粉,前者可以通过与空气的摩擦实现自然,而后者则是可以产生沾附和促进持续燃烧的效果。 青蛟也意识到了危险,蛟尾狂扫,带起狂风,想要将这种质量较轻的粉状弹丸吹开,但是它却忘记了在伏弩弹中还藏着蒺藜。 这种空心蒺藜是也用木结构掏空拼合而成,十分巧妙,在空中飞行时可以不断溢出磷粉和炎阳石粉让其保持加速燃烧状态,而这种东西显然不是风能够吹走的。 几枚蒺藜弹击中了青蛟的身体,而哪怕只有些许磷粉,在空气中顿时可以泛起火星,而地面的术法师们几乎同时发动了火性术法,漫天的火焰瞬间就将青蛟包围。 火焰的灼烧让青蛟意识到自己想要逃脱厄运恐怕很难了,哪怕它已经有了变身化龙的机会,但是这些人类显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暴怒中,它迎着火焰而去,蛟息狂吐,蛟尾疯摆,它要捣毁它面前的一切敢于挑战它的东西。 蒺藜击中了蛟身,瞬即炸裂开来,混合了磷粉和炎阳晶石粉的弹丸碎裂洒落在蛟身上,立即燃烧起来。 但是青蛟本身就是水性灵物,自带水性灵力,燃烧的火势并不大,但这种灼烧感却会让青蛟更为难受,青蛟变得更为疯狂。 一圈接一圈的火网被青蛟冲破,舞动的蛟爪和摆动的蛟尾已经让埋伏在地面的术法师们战战兢兢,青蛟只需要扑地一扫,他们就得要身死当场。 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武道强者们站起来。 虽然霹雳蒺藜伏弩弹极大的伤害了青蛟,并且使得青蛟的续战力受到了损害,但是这个时候青蛟是疯狂的,必须要在这个时候顶住青蛟的反扑,只要抗过了这一波攻势,青蛟就会迅速陷入死亡陷阱中。 田春来的苍月刀幻起千重刀浪,迎着想要突破火网的青蛟而上,连续不断的劈中青蛟挥舞的蛟爪,刀锋凛冽,蛟爪暴烈,不断的交错格击,饶是田春来嘴角不断溢出血沫,但是他却半步不退! 危星峰从侧面疾步冲来,明月枪挑起一个犹如满月的枪花,昂首叱然而进,每前进一步,枪花便会变得小一分,但是却更为明亮,枪枪不离蛟腹要害。 刘竞雄和丁满从两翼夹击而至,大家都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了,一旦被青蛟突破火网落地,那么等待着的就是所有术法师们的死亡,而他们这些武道强者能逃脱几个也很难说,也许能逃脱一小半就是幸运了。 丁满的神王锏再度发威,轰然的气势狠狠对上了蛟尾的扫击,而刘竞雄的天日剑一样非同小可,点点滴滴,如拨草寻蛇,专门择其虚弱要害而击。 甘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中一枚两头尖锐的梭形物体举起,猛然向前抛出,橙黄色的梭形物体在空中微微一滞,迅即缓缓向前滑动起来,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托住它。 双刃飞梭缓缓加速,凭借着术法师们的加祝之力,启动了其自身体内的特有术法之力,双刃飞梭在极短时间内就加速到了让人吃惊的速度。 双刃飞梭宛如有人操控一般,从蛟颈处穿刺而过,带起两个血窟窿,青蛟疯狂的摆头,意欲用独角去撞击双刃飞梭,可是这却如何可能? 一闪而逝,飞上半空,然后犹如一个回荡的秋千一般,双刃飞梭再度回旋飞射而来,在青蛟刚来得及昂起蛟首时,再度从其胸腹间穿刺而过,又是一阵血雨,前胸后背再度冒出一个血窟窿。 这个时候青蛟强悍的生命力就表选了出来,虽然被这双刃飞梭连续击中,但是却没有能够让其安分下来,相反,青蛟变得更加狂野暴烈。 蛟尾再度横扫,硬生生将邓龟年刚刚祭出的土龙击得粉碎,蛟爪连续挥舞乱抓,镇南军术法师们祭出的三具木性坎离捆索都被青蛟撕裂。 天蚕丝和黑狼蛛丝织成的天罗网连续不断的飞起,虽然套住了青蛟,但是却根本无法阻挡青蛟强悍无匹的力道,不断有地面的木桩和巨石被青蛟拉起,显示出这些束缚已经无法阻拦得住陷入狂暴中的青蛟肆虐。 “嘿!” 眼见得局面已经有些失控,迫不得己的张挺只能纵身而起,丢开了眼见得已经被逼入死角的另外一头青蛟,在风磨铜大槊在空中陡然怒放,一道湛蓝的枪气浑然天成。 与此同时,梅况也毫不犹豫的扑身而上,直扑到距离青蛟不到一丈处,绿沉剑陡然绽放出万千光华,“东风无力百花残!” 刹那间绿沉剑犹如一道幽亮的光盘沿着蛟颈到蛟腹不断的盘旋切割,细细刷刷的剑雨下来,不断有血肉飘落。 张挺怒吼一声:“开!” 湛蓝色的枪气被那风磨铜大槊一带,直奔那摇头晃脑的青蛟而去,撞开了横在面前的蛟爪,直刺入张开的蛟口中,力透万钧! “嗷呜!”剧烈的疼痛让青蛟彻底爆发了,它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今日恐怕很难逃生了,再无顾忌之下,便彻底自爆丹元,雄浑无匹的丹元之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蛟尾一击,梅况连哼的一声都没来得及,便被击出十丈开外,直落苇荻中,而从两翼袭来的刘竞雄和丁满更是被这蛟尾连带一击,直接抽得飞向空中,漫天的血雨飞洒而下,丁满的神王锏更是直飞出数十丈外,落入水中。 危星峰和田春来凌空扑至,却被自爆丹元的青蛟一个翻身,双爪死死扭住危星峰的明月枪和田春来的苍月刀,然后猛力一扭一震,危星峰和田春来同时闷哼出身,直被被抛出泥地中滑行几丈开外,再也无法动弹。 仅仅是几息时间,局面便已经变得不可控制,以自己生命做祭坛的青蛟释放出了最强悍的一面,这个时候它可以毁天灭地,哪怕只是这短暂的一瞬间,它却可以让任何敢于冒犯它的敌人彻底毁灭。 眼见得敌人都在自己面前即将被自己彻底吞噬,兴奋之下的青蛟不顾自己遍体鳞伤,忍不住咧嘴狂啸,就在这一刻,一道身形悄然无形的出现在一旁,一点黑影不经意间被催动着射入蛟嘴。 “嗷呜!”得意忘形的青蛟就像是被什么突然噎住了,哪怕是那张挺的风磨铜大槊刺穿了它的咽喉都未能让它这般突然间挣扎起来。 龙角! 这便是龙角之威! 尚未彻底化龙的青蛟刚刚因为丹元自爆而被激发出来的威能却被直入体内的龙角威能彻底给压制了下去,许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催化出来的龙角终于在最后一刻发挥出了作用。 犹如一个被活生生憋死的巨蛇,青蛟在地面上疯狂的扭曲挣扎起来,蛟尾蛟爪胡乱的摆动挥舞起来,整个地面就像是火山喷发,泥石横飞,沟壑纵横。 第五十八节 晋位 吐着血沫,江烽用弯曲的玄铁刀支撑起身体,看着已然狂的青蛟。 整个青蛟周围三丈以内一片狼藉,泥石飞舞,树枝苇叶被撕扯乱扔,任何只要敢靠近青蛟的东西,都无一例外的会被撕得粉碎。 许静在间不容间被飞射而来的鞠蕖带走,一瞬间之后,她的立足之地已经被蛟尾扫成一片平地。 虽然青蛟仍然在狂乱肆虐,但是江烽知道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这却已经让自己一方付出了惨重代价。 包括自己、钟晗、梅况、杨堪、田春来、丁满、危星峰、刘竞雄都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江烽甚至不知道杨堪、梅况他们是否留得性命。 这一场历练之战演变成这样,大大出乎自己所料,之前虽然也都说屠蛟历练,肯定有危险,但是危险程度如此之高,只怕日后就真的没有人敢来玩这种历练砥砺了。 狂暴之后,这头青蛟的动作已经开始慢慢减缓下来,龙角威能压下了青蛟丹元自爆释放的威能,让它无力挣扎。 龙和蛟之间的差别就显现出来了,加上龙角又是被术法催,威能更甚,青蛟丹元自爆之后慢慢委顿下去,等待它的只有死亡一途。 不过另一头青蛟却没有臣服,相反受到这头青蛟丹元自爆的刺激,那头青蛟也开始变得狂暴起来。 唐君山、郭岳以及秦再道、钟明、危星峻等人已经有些压制不住这头越来越狂野的青蛟,而失去了风磨铜大槊的张挺虽然侥幸蛟爪余生,但是赤手空拳又如何敢于青蛟搏斗? 虽然还有天罗网的牵制让这头青蛟不至于马上失控,但是唐君山他们却无力解决掉这头青蛟,甚至局面还越来越危险。 尤其是像秦再道、钟明、危星峻等几人,他们的武道水准只是静息期,根本无力对青蛟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屡屡对决中,都是一招就被震得口鼻冒血,这伤势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血气翻涌的滋味也不好受,而且还来不及疗伤就得要跟上,否则唐君山和郭岳根本无法抵挡得住青蛟的疯狂攻击。 江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的他只感觉自己全身元力玄气都已经被震散了,手中支撑的玄铁刀都觉得重逾千钧。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头青蛟随手挥击将郭岳的金刚伏魔双环震开,然后蛟尾一击又将郭岳抽出几丈开外,口吐鲜血,伏地不起。 难道这局面就演变成这样,一直到看到张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把大枪,重新加入战团,但是依然未能改变局面,好在鞠慎也终于赶到,天残陌刀终于抵挡住了青蛟的攻势。 ******************************************************* “继川兄,该我们上了吧?”刘墉活动了一下身体,含笑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王继川问道。 “嗯,该我们上了,再晚,我们就赶不上趟了,而且还只能招人怨恨。”王继川手中的吴钩剑已经掣出,目光仍然死死盯着那头已经被龙角打压下去的青蛟,“真没想到淮右的术法一道也不弱,居然能用龙角威能强压下青蛟的丹元自爆,我还以为这一次淮右要铩羽而归了呢,没想到居然被他们赌对了。” “继川兄,你觉得这个机会是不是最好呢?”刘墉目光流动,似乎有点儿耐人寻味。 王继川甚是机敏,摇摇头:“墉兄,别打那些歪主意,你看看那个江烽,虽然面目狰狞,但是却还能撑得起来,我琢磨着若是这家伙真要舍命一搏,恐怕你我未必能拿得下他呢。再说了,我也不会认可你的做法,除非把所有人杀光,否则你我就是得罪了淮右军和镇南军两边人马了,你也许无所谓,但是我们闽地却不愿意见到这一幕,所以我不能允许出现这种情形。” 刘墉目光微微一凝,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王继川的目光,王继川坦然直视,丝毫不惧对方有若实质的目光,“我说的是实话,我们闽地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出现,哪怕刀枪相向。” 刘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他还是有些心有不甘。 现在正是削弱淮右实力的大好机会,就算是无法斩杀江烽,但是也绝对能让淮右几员大将的性命留下来,只是这王继川的态度若是恁地强硬,却让刘墉不得不放弃。 虽然他本人有把握能解决王继川,但是王继川还有两个弟弟,以及他们手下还有一拨人,刘墉没有太大把握。 刘墉也知道王继川的意图,闽地这是要交好镇南军和淮右军,图谋吴地了,只可惜这一计划南阳却无法参加。 当然刘墉也明白之前王继川所言在理,现在的自己这一支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于伯父和堂兄他们之间的对决中赢得主动,不至于被伯父和堂兄他们将父亲和自己这一支扫地出门,这才是关键,至于其他,都可以暂时搁在一边。 “也罢,那我们就去当一回好人吧。”刘墉淡然而笑,跨步而出,手中已经入变杂耍一般握住了一柄大枪,红色的璎珞在枪头上格外醒目,似乎是吸取了无数人鲜血染成。 ****************************************************** 战局陡转。 江烽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支生力军的加入,本身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青蛟在新来者七八个高手加入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被斩杀。 尤其是当头两人,一个毫无疑问乃是南阳刘氏,其表现出来的玄黄战气已然登临了固息后期,不比自己逊色多少。 还有一个虽然略逊一筹,但也是固息前期的水准,但却非南阳刘氏一族,观其举手投足之势,却有沧海扬波之风采,难道是闽地王氏? 闽地王氏一族的伏波击浪气,据说源于王氏一族先祖观海浪拍击礁石所悟,其劲道浑厚苍凉,生生不息,不亚于南阳刘氏的玄黄战气,江烽看其中有好几人这种气劲均有小成,显然都是来自一族,倒是让其颇为意外。 这等青蛟出世,连闽地王氏一族都为之意动,还是王氏一族有意要假借青蛟出世染指江南的一个征兆? 若真是后者,江烽倒也能理解。 闽地王氏一族自王审知之后儿孙辈开枝散叶甚多,其中不乏良臣猛将,尤其是听闻其孙辈中更是人才辈出,只是受制于北面的吴越两地强势压制,只能困居闽地山间,现在看起来也许闽地王氏有些不甘寂寞了。 “可是光浍寿防御守捉使江烽江大人?” 沉静的声音从已经走到了距离江烽前方不足一丈处,青年男子抱拳拱手一礼。 此时的江烽虽然神志极为清醒,但是手足全身却是旧气方去,新劲未生之时,可以说现在随便来一个壮汉都可以将其暴揍一顿,随便来个锻骨期高手都能将其格毙。 他清楚此时的自己是真正突破了小天位的壁障,但是突破之后却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即时晋入小天位高手,还需要慢慢蓄养一段时间,让体内的元力玄气重新滋生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从天境到小天位,不像从养息到太息或者太息到固息那么简单,这是真正的鱼跃化龙,就像是那青蛟化龙一样,只不过青蛟未成,被扼杀在摇篮中,而自己成功了。 但成功了却不意味着自己马上具备了小天位的实力,这还有一个不长不短的过程,江烽估计自己在两到三天内就能彻底蜕变为小天位高手,但这两三天间,他还得要处于一个不太稳定的阶段中。 但是眼前对方已经找到了自己,虽然不清楚对方来意,但是此时他却不能露出半点怯。 “正是江某,来者可是闽地王氏子弟?”江烽此言倒也不算失礼。 虽然他年龄和对方相近,但是身份却已经不一样了,对方多半是王氏一族并未担任重要官职的子弟,就像钟晗一样,来历练者,多是担任闲职者居多,何况王氏这小一辈者,也没有哪个身份能和江烽平起平坐。 “王继川见过江大人。”青年再度一礼。 “哦?果然是固始乡人,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某早有意遣人前往闽地拜会王公,只是赘务拖缠,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也是幸事。”江烽举手一礼,然后走前两步与对方把臂。 王继川感觉到对方手上有些虚浮,略感惊诧,不过想到对方刚与青蛟恶战之后,也能理解,只是这般表现却还是有些异样,莫非此人真的在这一战力突破壁障,晋位小天位? 此时郭岳、唐君山等人已经过来,听闻了王继川与江烽的对话,也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闽地王氏和南阳刘氏同时出现在这里,到也让淮右和镇南一帮人心里都不由得嘀咕起来,虽然对方表现出来了善意,但是己方损失颇大,这个时候是断难对抗对方的,也需要小心对方突然变脸。 第五十九节 获刀 刘墉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虚弱的男子,这就是让父亲伐蔡功亏一篑的家伙? 虽然不确定那汶港栅一战和这个家伙有关,但是从得益者的角度来分析,淮右一方无疑是最可能的。 只是这一切已经成为过去式,人要向前看,这句话虽然说起来很苦涩,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的残酷所迫。 现在自己父亲这一脉在整个南阳体系中有式微的趋势,父亲迫于去年的战败而不得不低调隐忍,韬光养晦,而伯父却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几个堂兄弟不断推出来,刘翰、刘光都已经崭露头角,大有要取而代之的架势。 也幸亏刘鞅刺杀江烽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险些连命都送掉,这让刘墉心里也畅快许多。 哪怕明知道这种心态不正常,毕竟在名义上都还是一家人,但是刘墉还是很乐意如此。 相比之下,江烽这个外人,似乎在自己眼中却变得可以接受起来了,连刘墉自己都没有觉得,自己越来越站在一个独立于刘氏一族而更愿意一个刘玄嫡长子的身份来看看待周围的一切了。 刘墉和江烽的相见也显得格外平淡,双方都刻意淡化了之前的一切,就像是双方之间从未生过任何事请,相反,双方似乎都在期待着未来可能的合作。 尤其是对刘墉来说,他必须要接受淮右崛起这个现实,而且要尽可能的利用这个现实为自己服务。 对于南阳和闽地联手出现,江烽倒不是很意外。 就像自己和镇南军联手一样,本身这屠蛟一事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风险性,那么联手合作就是最好的规避风险方式,只不过刘墉和王继川他们的运气不太好,落在了后边,被自己和镇南军一方抢了先。 虽然看上去淮右和镇南军一方受创非轻,但是江烽却从自己的身体变化能够感受到在和青蛟搏杀期间那种气机感应带来的剧烈变化,可以说正是和青蛟的搏杀间气机相互感应才能是自己的最佳状态挥出来。 哪怕自己在这一战中屡遭重创,但是其收获一样的巨大的。 同理,像梅况、杨堪、田春来、丁满他们也一样,江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在这场对决中,越是能在战斗中将自己潜力激出来参与搏杀,越是在战斗中受创得重,只要不死,也许收获就会更大。 这种奇异玄妙的气机感应,正是吸引着无数人愿意舍生忘死不惜付出巨大代价都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历练砥砺自己的原因。 郭岳和唐君山以及鞠蕖等人紧紧伴随着江烽,而鞠慎、钟明他们则忙着去替梅况、钟晗这些受伤者救治。 不得不说这一次淮右和镇南军周密的部署以及充分的准备起到了关键作用,虽然看起来伤者甚众,而且个个都人事不省的模样,但是却无一人身死当场,这种情形对于历练者来说,恰恰是最渴望见到的。 只有经历了最酷烈最艰难的刺激,自身的壁障才能得到突破,才能够打破瓶颈,进入一个更高的境界,这就是历练的目的。 江烽就是这样一个范例,肋骨三匹断裂,内腑多处受创,尤其是胸腹间更是滞重异常,但是当那个壁障被突破时,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通透的气机运行让一切伤势都可以在一种良好的环境下迅恢复愈合,这也是他现在能站在刘墉和王继川他们的主要原因。 随着钟晗和梅况相继恢复了清醒,气机重转,江烽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他们的状况和江烽相仿,都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运行恢复,但这只是一个过程而起,现在哪怕真的面临危险,他们也可以在危急关头殊死一搏了。 “墉兄,继川兄,相逢便是有缘,今日我们能共屠青蛟,也算是一场缘分,这一头青蛟便交由墉兄和继川兄来处理,如何?”江烽负手微笑着道:“另外,我们即将入蛟窟一行,若是墉兄和继川兄有意,不妨一起,相信亦会有所获。” 未能借屠蛟历练证道固然让人有些遗憾,但是这本来就是一件讲机缘的事情,所以刘墉和王继川等人倒也不是太难受。 谁也无法保证每一次这种事情都能轮到自己好运,没准儿你证道不成沦为蛟食呢? 至于江烽的邀请,他们当然是乐于接受,蛟龙同属,其窟中免不了也都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哪怕是蛟皮蛟牙,都也算是小有收获,更何况这青蛟素喜以鲛蚌为食,免不了会有鲛珠留下。 欣然接受了江烽的邀请,一行人在稍作安顿之后,便沿着中线挺近沙洲。 蛟窟位于沙洲中部的山丘内,这是被青蛟钻透后四处打孔挖掘,形成了一个地底洞窟式的蛟窟。 虽然能够基本确定蛟窟中已经没有青蛟,但是一行人也还是不敢轻忽,这个时候任何一个疏忽也许就是致命的。 南阳和闽地来人都不算多,加上术法师一行也不过十五六人,各方有七八人,而淮右和镇南军这边能够继续参与活动的也不过十一二人。 除了杨堪、梅况、钟晗、丁满、田春来、危星峰等人无法参与行动外,像张挺、唐君山、秦再道、郭岳、危星峻、钟明、鞠蕖等人还是能够行动的,加上术法师还有五六人。 两支队伍合二为一,也算是浩浩荡荡了。 沿着松软起伏的泥地向前行,很快就能看到一处略微隆起的浅丘,一干人稍微商议了一下,就分成两组进行外围查探,而术法师们也还是小心翼翼的将术法器具备好,以防万一。 好在并未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土丘有三个洞孔,都足以容纳人入,留下一个洞孔作为预备,两方人混编后分成两组进入。 率先进入的郭岳,他有金刚不坏身之功护身,加上金刚伏魔环也适合狭窄范围动手,所以他第一个踏入了洞窟。 江烽紧随其后,而后再是张挺、王继川两兄弟,鱼贯而入。 蛟窟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神秘,浓烈的腥臭扑鼻而来。 这也很正常,蛟也要吃新鲜活物,尤其是像大鱼、鲛蚌、水兽等物,吃完免不了就有些残渣剩骨落在洞窟中。 四头青蛟生活在这里,洞窟当然也不会小,山丘在地面上看起来不高,但是在地下却不浅。 江烽感觉到沿着洞口向下,洞孔逐渐变大,变得可以容纳一人直立而行,但这孔洞仍然显得崎岖不平,稍有不注意就会擦碰到。 相比之下,唐君山他们那一路就要快不少,因为南阳刘氏带来一条太子貂,这是南阳刘氏通过术法培训出来的奇兽,尤善在狭窄环境里寻找路径。 越往下,孔洞越大,到后来孔洞直径已经过了六尺,使得大家行进度大大加快。 江烽感觉到已经深入到地下接近五丈后,孔洞中已经格外潮湿,许多地方泥泞一片,行进也变得困难起来了。 好在这一路都很顺利,并未遇到什么意外的危险。 江烽的身体在不断的恢复中,但是却仍然比不上这些身体基本无伤的同伴们,走起来有些跌跌撞撞,但是每过一刻,他的身体便会恢复一分,力量便会强上一分,这种感觉很微妙。 黑暗中在蛟窟中跌跌撞撞,这种犹如在荒野迷茫中的探索行走,对于江烽慢慢的体味摸索,竟然有一种特别的意味。 脚下湿滑不堪,江烽也是走一步滑两步,气劲尚且不足,他此时也不能借力他人,反倒是这般恣意妄行,得其所哉,让体内气机可以任意通行。 感觉到地势渐渐平坦起来,江烽估摸着也应该是接近洞窟底部了,心下也放宽了一些。 没想到脚下一滑,江烽伸手一探旁边洞壁,洞壁也是湿滑泥泞,他只得用力将手向泥中一插,猛然间接触到一个坚硬粗糙如手柄一般的东西,赶紧握住,却感觉到手掌心一阵刺痛,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手心,他吃了一惊,站定脚步,稳住身形。 “主公,怎么了?”身后张挺感觉到江烽身体一晃,连忙扶住江烽肩部。 “没事儿,滑了一下,应该到洞底了,没事儿。”江烽站稳脚跟,本欲松手,那握手处刺痛之后却传来一种说不出气息汩汩流淌的感觉,就像是要和自己的身体连为一体。 “咦?”江烽更是吃惊不小,唯一用力,那玩意儿居然纹丝不动,再度提聚所剩不多的元力,那玩意儿才被拔了出来,黑暗间却也看不清楚端倪,只能看见黑乎乎的,长约三尺九寸,一道弧形,却恁地沉重。 这是何物? 江烽心中惊讶,但是想到身后除了张挺外还有闽地王氏兄弟,便没有做声,只是悄悄的将这中玩意儿用腰下衣襟顺手擦拭掉表面的泥浆。 然后略一观察,竟然有些像一柄造型古朴独特的环刀,尤其是环上雕琢的物件竟然有些像鸟龙身,自带一股子跃然于飞的感觉。 第六十节 收益 仓促间江烽也无法仔细观察,只不过在自己三柄玄铁斩马刀被青蛟所毁之后,自己也就没有趁手的兵刃,这倒是正好。 这把造型有些古怪奇异的环刀看样子倒不像是凡品,而且那刚才刺破自己手掌心之后,竟然让自己和这柄刀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煞是奇妙。 只不过现在自己元力玄气未复,持握这柄刀当然没问题,但若是想要使将起来,恐怕还有些吃力。 想到这里江烽又看了看,看不出这柄刀的材质是什么,非铜非铁,倒像是某种合金铸锻而成,而这种造型风格,也不像魏晋以来的风格,倒有些相似先秦时候的匠作。 前面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了江烽的思绪,现在也不是查看这柄环刀究竟的时候,既然到了洞底,也就该是查探蛟窟有无宝藏的时候了。 一阵光亮传来,郭岳率先进入洞窟底部,江烽和张挺紧随而入,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蛟窟底部格外宽大,只不过仍然是盘曲蜿蜒,犹如一个四通八达的迷宫。 那边唐君山和刘墉等人已经先下到了洞底,最大处就像是一个厅堂,中间有一个状如石笋般的圆柱,间隔的空隙有一丈左右,四处都有孔洞向外延伸开来,使得整个地下洞窟都显得格外奇诡阴森。 火把举了起来,虽然这处洞穴在地下,而且格外潮湿,但是空气流通却不差,火焰忽明忽暗,飘摇不定,显示出这洞穴底部的来风方向不定。 往东方向的洞穴明显要比其他三个方向的孔洞大上一圈,如果预料没错,那么那个洞穴应该是险些化龙的青蛟所居,其他三处洞穴要小一圈,应该就是其余三头青蛟居所了。 而中间这一处类似于厅堂的洞窟应该就是平素几头青蛟沟通亲近的地方了。 在确定了整个洞穴中再无其他生物之后,剩下的工作就显得相对轻松了,无外乎就是搜寻一下几个洞穴,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了。 汇合了的两群人也就分成了四个组,分别混编,对四个洞窟进行搜索。 剩下江烽几个人也就在中间这个空洞里查看。 这个最大的空洞直径在三丈左右,并不像想象中的完全是泥土构成,而明显是十分坚固的岩石结构。 这也意味着虽然这上边的洞穴是江水堆积而成,但是这下边其实是一处岩石洞穴,青蛟也就应该是生于此。 只不过随着江水每年将淤泥冲来,慢慢堆积得越来越厚,甚至将洞穴彻底堵塞,而青蛟还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来不断疏通这些洞穴孔道,避免被堵死。 很快搜寻就开始有了成果。 第一批多达十余枚大小不一的鲛珠被发现了。 青蛟在吞吃了鲛蚌肉后将鲛珠吐了出来,然后放在自己巢穴旁,这种鲛珠自带淡淡的光彩,可以在黑暗中起到一些照明作用,和夜明珠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胜过夜明珠许多。 夜明珠是矿物形成的圆珠,而这个鲛珠却是鲛蚌养成的珍珠,但是却又不同于一般的珍珠,要比珍珠珍贵百倍,其不但具有照明效果,而且更具有提神醒脑、养神聚精的效果,更是美颜润肤的珍品,巨富人家女性求得一枚贴身而藏,不能说永葆青春,但是也的确能滋养容颜,养生驻颜。 只是这种鲛蚌生于水底深处崖缝间,极难捕捉到,只是偶有渔人能够在打渔时偶尔能捞到这种鲛蚌死后留存下来的鲛珠,所以价格奇高。 紧接着在几个蛟窟又陆续发现了数十枚鲛珠,这应该算是价值最大的一批财货,另外像蛟牙等物虽然也算是稀奇,但是价值却不好计算了。 数十枚鲛珠对于淮右来说可以算是一笔不小的财货,尤其是那些大若拳头的鲛珠,价格更是昂贵。 按照张挺的判断,这等大小的鲛珠在汴梁城里起码可以卖到千金一枚,也就是说一枚鲛珠竟然相当于接近万贯,这岂不是意味着数十枚鲛珠,能换来几十万贯钱财? 当然这种计算有些离谱,一来小一些的鲛珠是卖不到这么高的价格的,二来一下子有这么多的鲛珠出世,估计价格就会大打折扣。 比如如果只有一枚鲛珠出世,也许就能卖上千两黄金,甚至更高,但是如果三枚鲛珠同售,也许就只值五百金一枚了,如果再多,也许就会变成三百金甚至一百金一枚都有可能。 物以稀为贵,鲛珠虽然珍贵,但如果数量太多,那价格自然也就要大打折扣了。 但无论如何,这批鲛珠都是一大笔财富,再说了,除了汴梁城这等通都大邑外,也还有诸如洛阳、长安、扬州、江宁、广州、杭州、太原这等大都市可以贩卖,只要别集中在一时一地插手,这鲛珠的价格就不会太低。 如何来分配这批鲛珠也成了问题,江烽还有些担心,但是很显然他小觑了南阳和闽地,他们对鲛珠倒不是很感兴趣,但对青蛟却是格外有意,包括镇南军也是如此,这也让江烽大为意外,只能说土豪们的心思他永远不懂。 最后己方共同协商,南阳方面和闽地方面放弃了鲛珠的分配权,除了之前承诺的赠送其一头青蛟外,另外再将另外一头的青蛟蛟皮、蛟筋、蛟肠等物赠送给了南阳和闽地两方,但是保留了蛟胆、蛟丹。 而淮右军和镇南军的分配就显得更圆满。 钟晗相当会做人,很大方的放弃了鲛珠分配权,鲛珠全数归淮右,而在青蛟尸体分配上,镇南军获得了两头半青蛟的所有,而淮右军则获得了那头自爆丹元的大龄青蛟,算是皆大欢喜。 **************************************** 一干人返回了青鱼寨,开始疗伤和清理收获。 应该说这一次对淮右军来说算得上是运气极好,没有一人丧命,而且收获颇丰。 除了经济上的收益外,更重要的还是这一批武将都经历了一番非凡的历练,江烽确信自己已经突破了小天位壁障,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元力玄气慢慢的积蓄起来。 而像梅况、杨堪等人究竟如何,他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江烽觉得恐怕一样受益匪浅。 梅况的恢复状况很快,江烽感觉梅况的情形应该和自己相似,只不过他的恢复速度没有自己这么快,但也应该是突破了小天位壁障,至于杨堪、田春来这些人的受益也不会差多少。 而这批鲛珠的收益,对于财政几近枯竭的淮右来说,无疑是解决了大问题。 三十多枚鲛珠,根据张挺等人的初略估算,哪怕是按照较低的价格,也能售卖出两万金,也就是十六万贯左右,这对于整个淮右来说,称得上是一笔实打实的巨款了,要知道当初江烽去大梁和南阳乃至鄂黄寻求支援,也不过就是两三万贯就把他打发了,现在骤然就能拿到二十万贯左右的收入,如何不让人欣喜若狂? 当然要想一下子将这笔鲛珠变现肯定不可能,骤然出手,能卖到十万贯就算是不错了,但如果能够分散地点分阶段初步出手,尤其是通过有过硬的渠道能卖到各地,自然就能得到一个满意的价格。 江烽也知道这一次镇南军这般大方肯定有其他原因,甚至他也能揣摩到一些钟晗的想法。 镇南军久欲对江饶动手,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吴地内乱在即,肯定要借此机会下手,但恐怕又有些担心吴地的局面未必能按照他们设想的那样变化,所以才会这样不遗余力的讨好自己,希望能够在局势有变不符合他们意图时,请淮右帮助策应支持一番。 不过这对淮右来说并非什么坏事。 出兵吴地是江烽既定的战略,之前之所以一直迟迟没有拿定主意,就是担心寿州的局面尚未彻底稳定。 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磨合,江烽对掌握寿州局面已经越来越有信心,尤其是经历了这一次历练之后,江烽相信以梅况和田春来为首的梅田两家应该更加牢固的绑上了淮右这辆战车上,未来吴地一旦乱起,寿州就可以作为出兵吴地的跳板和桥头堡。 而侯晨出使舒州,又迫使舒州签订了城下之盟,还可以利用舒州之力来作为助力,舒州和江州只有一江之隔,届时亦可通过舒州来为镇南军这边作以策应。 可以说现在淮右局面一片大好,当王邈游说成功的河朔兵马返回淮右时,那就是万事俱备之际,只待吴地内乱一起,淮右大军便可直出,取濠州也好,攻庐州也好,一切皆可根据形势变化而定。 当然,这是一个最理想的设想,王邈带河朔兵马入淮右,要将这支兵马并入淮右,也会有一个过程,而且河朔兵马,素来桀骜,其忠诚度也远非本土士卒可比,要想让这支军队彻底归属于自己,也还得下大功夫。 不过江烽还是很有信心,只要入了淮右,哪怕是百炼精钢,也得要让他化为绕指柔。 第六十一节 牵扯 “怎么样?”江烽探手捏了一下杨堪的脉搏,气息沉稳匀净,但是还略有些弱。 这是正常现象,每一次大的跨越,都需要一个调戏适应过程,杨堪也同样通过这一战跨入了固息期境界,而且他这个跨度很大,从太息后期直接跨入了固息后期了,也就是说,下一步他就可以冲击小天位了。 “就那样。”杨堪盘腿而坐,悠悠的道:“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够一直跟上你的脚步,比如在这次历练之前就能晋位固息前期,现在我是不是也和梅况一样是小天位的境界了?” 江烽笑了起来,“知足吧,我一年多前遇到你的时候,你也不过是养息期,这么一年多来能够走到太息期,还不满足?经历了这一次你距离小天位也不过一步之遥,适当的积累反而是好事。” “我知足?那你呢?”杨堪也笑了起来,“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才什么状态?现在呢?小天位了,和梅况比肩,要知道梅况二十年来一直是寿州第一高手,踏入固息期已经超过十年,现在居然就被你轻而易举比肩了,我估摸着老梅这个时候才更郁闷呢。” “郁闷?他偷着乐吧,从固息期到小天位,说起来是一步之遥,但是没有点儿境遇机缘,岂是这么好就能跨过的?就拿这一次的情形来说,我都后怕,若不是咱们和镇南军联手,比说历练提升,这拨人都能逃得一半性命那就是幸事了。”江烽没好气的道。 “那你还拿什么一步之遥来安慰我?我这要跨过这一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杨堪有些遗憾的道。 “嘿嘿,那也不一定,吴地内乱,我估摸着这两年咱们都不会清闲,你的第一军免不了就要首当其冲了,这历练不会少。”江烽嘴角浮起一抹说不出的笑意。 “瞧瞧,就这么理直气壮的让我和第一军替你去打头阵卖命了。”杨堪运行一个周天的气息,站了起来,现在他的状态尚未恢复到寻常一半,但行动已经无碍,“不过我早就很期待了,吴地据说亦有不少高手宗师,我倒是想要掂量掂量。” 江烽摸了一把下颌,也是若有所思的道:“吴地实力分为两个群体,杨系和徐系,据说杨系在武道高手方面略强,而徐系则在术法一道上更具实力,但从总体军事实力来说,徐系具有压倒性优势,而且杨系所谓武道实力更多的集中于地方实力派中,他们愿不愿意死心塌地的为杨溥效命,很难说,我个人判断,如果杨溥能顶住徐知诰的第一波攻击,也许这些地方实力派会支持杨溥,但如果一开始杨溥就不利的话,就悬了。” 杨堪凝神思索,“二郎觉得杨溥很难抵挡得住徐知诰的进攻?” “杨溥优柔寡断,色厉胆薄,又舍不得江都风月,岂有不败之理?”江烽不屑一顾,“明知道徐知诰已经在厉兵秣马对自己不利了,却迟迟不愿意回自己的大本营做准备,留恋江都奢华,这不是自寻死路么?哪怕他杨溥是小天位潤丹期高手,那又如何?顶多就是一个人逃得性命而已,难道还能扭转乾坤?看看人家徐知诰这么些年做的准备,那是存心要一鼓而下,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照你这么说,徐知诰必胜无疑,将取代杨氏?”杨堪皱起眉头。 “若只是杨徐二家相争,杨溥必败无疑,但事情怎么可能只局限于吴地内部呢?”江烽大笑,“秦权一帮蚁贼在淮北脖子都伸长望酸了,甚至不惜去泗州海州打秋风,就是要避免影响吴地内乱,促成杨徐翻脸,这等机会他们会放过?还有那越地钱氏又岂是甘于寂寞之辈?怕早就看那常州、宣州之地垂涎三尺,又岂能放过这等机会?” “那我们呢?”杨堪忍不住问了一句。 “且看九郎从河朔回来的所得吧。”江烽沉吟了一下,“眼下梅田二家已然归心,若是不插一脚,未免有些心有不甘,但若是卷入太深,我又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秦权那帮蚁贼还是越国钱氏?哼,他们也一样各有短脚,并非像外表那么光鲜。”杨堪摇头,若有深意的补了一句:“二郎,你没看到王继川这般急切的交好我们淮右么?” 江烽猛然醒悟,他之前就一直在琢磨,刘墉也就罢了,但这王继川代表的闽地王氏这般热切,到让他有些费解。 若是闽地要想插足吴地之乱,其出路相当狭窄,除了从建州出衢州,便别无他路,否则便得要过饶州或者括州地界。 而从建州出衢州,须得要翻越仙霞岭,仙霞关却在衢州手中,而且衢州显然也是越地必得之地,岂能容闽地虎口夺食? “七郎,你的意思是王氏欲谋括、温?”江烽有有些意似不信。 王氏龟缩闽地一隅,而越国现在正野心勃勃要图谋吴地,这王氏若是去招惹越国,岂非自招祸由? 虽说王氏现在人才辈出,但越国却更是方兴未艾,论双方实力,闽地更不是越国所能比的,王氏何德何能敢奢望打越国主意? “二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越闽素为一体,难道说越国强盛了,就没有南下之意图?”杨堪笑了起来,“吴地内乱,谁会是最大的得益者?如无意外,肯定是越国,像扬、润、常、楚、宣这五州膏腴之地若是落入越国手中,可以说越国立时便可取代昔日扬吴独霸江南,所以或许镇南军和闽地不愿意看到吴国的强盛,但他们一样更不希望一个没有任何牵制的越国强大起来,那对于他们的威胁会更大,所以必要时候扯扯后腿,后院放把火,甚至虎口夺食也就是免不了的事了。” 无论是镇南军还是闽地,都绝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势力在江南崛起,那将是对他们的巨大威胁,无论是扬吴还是钱越,他们都不愿意见到。 “呵呵,七郎,你的意思是他们却不在意我们淮右从中分羹喽?他们就不怕我们淮右势力强大起来?”江烽再度反问。 “二郎,你要学会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问题,在他们看来,我们淮右属于淮南道,我们的重心和目标应该是中原,而他们属于江南道,纵然我们能在吴地内乱中分羹,但也就是在诸如庐州、濠州以及和州和滁州这些江北之地吧?若是因此我们与越国交恶,那正是他们所期望的,他们巴不得我们能和越国打起来,那他们也可以从中渔利了。” 杨堪对江南诸藩的心态分析得很透彻。 没错,江水之隔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而且像淮右这种新兴崛起的藩阀,没理由不巩固自己的根基就贸然往江南发展。 在他们看来,淮右图谋庐濠和滁四州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再想要有其他,势必要和越国发生冲突,甚至两虎相邻,势必不能和睦相处,这就是他们所期望的结果。 二人正说间,张挺也走了进来。 “过之,情况怎么样?”在江烽、梅况和杨堪、田春来都因为这一战而未能恢复元气的时候,张挺和鞠慎就是主心骨了,尤其是张挺,需要和另外己方衔接接洽,协商后续事宜。 “基本上都安顿好了,镇南军那边情况也还好,钟晗、危星峰都只是力竭,伤势不算太重,而且还借此机会突破,那钟晗恐怕和主公一样已经晋位小天位了。” 张挺脸色不太好看,有些郁闷。 这一次历练,要说他也是身先士卒,但是却没有想到未能真正硬杠上激发出最大潜能,他甚至一枪刺穿了青蛟喉咙,但是仍然没能从中获益,这只能说是一个机缘问题。 “没想到镇南军中也是人才济济,这钟晗晋位小天位,怕是又让镇南军增添几分实力了。”江烽也有些感慨,“过之无须懊恼,吴地内乱在即,这一战我们脱不了身,会有机会让你好好砥砺一番的。” 张挺摇摇头,“些许遗憾是有的,但也不至于懊恼,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讲机缘的,只不过让七郎这一次又抢了先,我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日后回汴梁都抬不起头来了。” 张挺话一出口,让杨堪也是得意的笑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便别回汴梁,待到拿下吴地之后,再来一轮高低。” “莫不是怕了你不成?”张挺一撇嘴,傲然道:“这一次被你抢了先,难道说每一次都轮到你占好机遇?吴地群英汇聚,我也早就想称量称量了,别看你现在是固息期,我距离你甚远,但这一战之后,你未必就能高出我多少!” 张挺对自己的武道天赋还是极有自信的,杨堪虽然绝才惊艳,但是自己一样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在未来一战中登临晋位,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苦修砥砺,加上江烽的玄火凝精丹滋养,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距离太息期仅有一步之遥了,就差那一步,只可惜在屠蛟这一战中未能充分激发出来。 第六十二节 神器,吉兆 “那也好,咱们就看看这一战中各自的表现吧。”杨堪当然不会示弱,张挺要在他面前逞强,他自然不会给他机会,这不仅仅是代表两个人,同时也代表着同是来自大梁的杨、张两家家族荣誉。 现在大梁来的武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开始出现了各自的小圈子,像杨堪、丁满、葛晗等人关系就较为密切,而张挺、李桐等人就要走得更近一些。 倒是郭岳不偏不倚,和两边人接触都不是很多,一门心思扑在了武道提升上,这也是江烽很放心的让其担任自己亲卫统领的原因之一。 从固始军到浍州军再到淮右军,整个军队的体系组成也是越来越复杂,尤其是随着寿州体系的武将加入,以及即将加入进来的河朔军武将,这意味着最初占据主导地位的大梁武将体系会受到很大的削弱,使得整个淮右军体系显得更加平衡了。 当然,从现在的形势来看,大梁武将体系仍然有一些优势,但这种优势已经不明显了。 随着梅况、田春来这一群素质不低的寿州武将进入,还有王邈等河朔武将的到来,再加上江烽有意无意的推动,淮右军最终会统一在一面旗帜下。 或许以后这些体系中还会有一些亲疏情谊存在,但那已经无关大局了。 对此,江烽还是乐见其成的。 “主公,镇南军和闽地两边可能都有意要和您深谈,另外我看刘墉似乎也有些一些其他心思,倒是不可不防。” 张挺观察力很细致,事毕各方的合作其实也就告一终结,但是各方的态度却能一观,也能揣摩出各自的想法意图。 “刘墉?”江烽搓了搓下颌,脸色有些复杂,“南阳的情况让我们这些外人更看不懂了,刘同和刘玄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会演变成什么样,是真的兄友弟恭呢,还是各自暗藏杀机呢?我总觉得二刘之前恐怕终究会有一个了断,谁能代表南阳刘氏,这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拖下去恐怕最终结果就是兄弟阋墙,白刃相向。” “对我们淮右来说,一个貌合神离的南阳才是最好的南阳,否则刘墉为何会对我们态度矛盾犹疑?”张挺笑得很诡异,“明知道其父伐蔡是我们做了手脚致使其失败,但又如何?面临其伯父越来越强势,可能侵蚀其父一系的利益,他就不得不考虑如何从外部引入支持力量,那么以前我们淮右做过的种种,自然也就只能置之脑后了。” “血浓于水,恐怕刘墉未必会有这个魄力和外人联手吧。”江烽也有些感慨。 这里边的是是非非实在难以用谁对谁错来判定,自己为了淮右的利益可以在本该是盟友的南阳背后插刀,这看起来有些卑鄙,但是一旦南阳伐蔡成功,浍州就会沦为南阳手中,这又迫使自己不得不如此,这只能说是命运的抉择,非某一人之过。 “在这个层面,血浓于水这个观点未必适用了。”杨堪摇头,似乎很有感触,“刘同得势,其三子势必掌控整个刘氏一族,而刘玄一脉肯定会慢慢沦为旁支,到刘翰、刘光、刘鞅执掌刘氏之后,刘墉刘奎会变成什么样?恐怕也就和庶出无异了,他们会接受这种局面么?现在刘玄还控制着隋州、安州和申州三州之地,但是刘同肯定会想给自己儿子留下更多的东西,刘翰有了南阳,泌州可以给刘光,而刘鞅怎么办?一碗水要端平,恐怕现在刘同就在考虑是不是该把隋州乃至安州都拿回来了,再怎么自己嫡长子也该多得一点才对。” 杨堪的话冷酷而现实,豪门望族中本身感情利益就分得很清,兄弟情岂能抵得住父子情? 更何况刘同刘玄两兄弟的感情本来就说不上有多深,在刘玄势大时,刘同甚至都感觉到威胁,现在局面倒转回来,刘同岂能没有其他心思? 现在刘玄控制着三州之地,但是实力又大受折损,刘玄岂能不担心自己兄长借势侵蚀和吞并自己?对于刘墉来说,这几乎就是再挖自己的根,寻找一个合适可靠的盟友,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至于之前的种种,对于藩阀来说,本身就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和蒸蒸日上的淮右结盟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算了,南阳的事情咱们暂时也管不了,对了,主公,你这腰间的刀……”张挺的目光落在江烽的身上。 “呵呵,我也早就想问了,只是主公一直不愿说,我也不好问,还好过之把这事儿挑明了。”杨堪也笑了起来,盯着江烽腰间。 “这么说来,我这把刀好像还真的没能瞒过人眼?” 江烽也也不在意,随手提起已经擦拭掉表面泥土的这柄环刀,但刀的表面仍然有些晦暗。 此时江烽的元力未复,他也尝试过催动,但这柄刀显然不是寻常之物,他体内元力竟然催发不了,这让江烽也是越发好奇,这把刀究竟是何来历? “主公说笑了,你的玄铁刀大家都看见了被震得弯弯曲曲,已成一柄废铁,这个时候腰间却突然出现了一柄古意盎然的环刀,甚至连泥土都尚未擦拭干净,大家岂能不知?不过这是主公在进入洞窟洞底之后获得的,大家也自然不好多问。”张挺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这柄刀不是凡物,照理说大家应该有些印象才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过之心里有数了?”杨堪也瞥了一眼张挺。 “还不确定,需要看一看。”张挺摇头。 江烽随手递给张挺,“哦,过之对这一道有研究?” 张挺不说话,只是摇头,接过刀,元力催发,晦暗的刀刃陡然闪过一道赤芒,刀刃上厚重的锈泥似乎也微微震荡起来,慢慢褪去脱落,一溜铭刻的字迹若隐若现。 “咦?”江烽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刀刃上居然有字,但仔细一看,不像是当下流行的楷书,倒是有些像是汉代流行的隶书。 张挺是大家出身,家学渊源,在文字造诣上也不俗,提聚元力催发气劲,使得整个刀刃流光异彩。 “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张挺略显低沉的声音念出来这段文字,充满了磁性,显得格外神秘。 事实上当张挺念出前两句时,江烽和杨堪就已经确定了这柄刀的渊源了。 作为历史系的高材生,哪怕对这些野史不是很相信,但是这大夏龙雀刀的名字他还是听说过的。 这柄刀传闻很多,有说是夏朝帝挚所铸绝世名刀,后被春秋时晋文公所得,在晋楚战争中败给了名剑湛卢,后来不知所踪。 亦有传言说是十六国时匈奴铁弗部首领、大夏国开国君主赫连勃勃取天火鎏金所铸宝刀,鸟首龙环,得名大夏龙雀刀,后这柄刀被南朝刘宋开国君主刘裕攻破长安所得,带回了江东,最后又传言入梁,但最终便湮没在历史中。 没想到却相隔几百年后,被自己无意间在蛟窟中所得,也不知道这柄名刀如何会落入和蛟窟中。 不过以江烽的观察判断,此刀倒不像是夏朝所铸,也不像是胡夏之风,若是以这环首之风格,更像是汉代风格,只是这等铸造工艺也很难一言以蔽之,但毫无疑问这柄刀是一柄极具威力的神器。 “果真是此刀?大夏龙雀刀?” 杨堪有些激动,得此刀的意义远胜于这柄刀的本身,晋文公得此刀得以成就春秋五霸霸业,刘裕得此刀成为南朝霸主,可以说谁得此刀,也就意味着这是天命所归,这对于一个藩阀政权来说,意义绝对非同凡响。 尤其是这柄刀上铭刻的最后一句话无疑就是天命之言,“如风靡草,威服九区。”,这就意味着拥有这柄刀,便可威服九州,成就霸业。 张挺同样激动不已,只不过他能够控制住自己内心情绪,双手郑重其事的将刀交还给江烽,点点头:“应该没错,此刀认主,我虽然尽全力,但是却只能让其绽放神光,未能让其一展风华,恭喜主公,得此神器。” 江烽接过刀,本想客套两句,说不过是一柄刀而已,但是看见杨堪和张挺都是神容庄重中夹杂兴奋,知道他们对这种征兆是极为重视的,自己若是刻意低调,反倒是会伤了他们的信心,便沉吟了一下才道:“也是有缘吧,但愿获此刀能够给我们对吴地的征伐带来一番好运。” “岂止是吴地?”张挺胸膛一挺,语气越发激烈,“这是我们淮右将要勃兴的吉兆,获此刀者,尽皆为人主,主公能得此刀,便是天命所归。” 杨堪也很难得的附和张挺的观点:“过之之言甚是,此次回去,便要将此吉兆向众人宣讲,此乃我们淮右崛起的征兆,没有谁可以阻挡天命,逆天者必亡!” 第六十三节 炙手可热 江烽忍不住想要苦笑,但是他却克制住了自己这种情绪。 这个时代的人对这种事情是极为看重的,天命所归,也就意味着你身上带着上苍给予你的赐福,你的运气就会比其他对手更好,而很多看似不可一世的霸主强者往往就是缺乏那么一点气运就功亏一篑,这一点非同小可。 而一旦的部下们相信了这一点,将会极大的鼓舞其他们的信心和斗志,在未来漫长的征战过程中,他们对你的信任度将会乎寻常,同样他们也会坚信你会给他们带来最终的胜利,有了这一点,你的实力甚至可以获得极大的加成。,哪怕是其间遭遇一些挫折和失败,也不会让他们丧失斗志。 所以在古代君王身上总会牵强附会的萦绕着种种传说,刘邦的斩白蛇,刘备的马跃檀溪,以及什么梦怀日月,出生时瑞气万千等等,都是这等手法。 现在轮到自己身上了,江烽自然也不会峻拒,但是他自己会清醒的认识,这一切需要建立在实力之上。 这柄刀,大夏龙雀刀,的确是个好东西,抛开所带来的种种神话色彩,这柄刀给江烽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 刺破手掌心的是那鸟上的喙嘴,这似乎一下子让自己和这柄刀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这并非纯粹的心理感应,而是从身体气机上与这柄刀融为了一体。 虽然不知道这柄刀是何材质,但是非金非铜非铁,更像是某些特殊的合金铸成,传言中这是赫连勃勃取西北天火鎏金铸成,天火鎏金就是指火山喷流出来中的熔岩浆液中金属混合矿体,虽然不太相信一个前代匈奴铁弗部的领能有这般铸造水准,但是毫无疑问这柄刀的材质非比寻常,而且铸造这柄刀的匠师也绝对是一代宗师级别的。 现在自己体内的元力玄气尚未恢复到正常阶段,甚至连固息期的水准都还差得远,但是江烽有感觉,一旦自己元力玄气恢复,步入小天位的自己,这柄刀将会挥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感慨良多,但也要回到现实中来,这柄刀也就是一个征兆,要真正让征兆变成现实,那还需要付出莫大的努力,这一点无论是江烽还是杨堪、张挺二人都很清楚。 镇南军和闽地态度的热切,使得淮右居于一个非常好的处境下,既然都要谋划利用吴地内乱而获取利益,那么自然可以探讨如何合作一事了,当然各自的立场和出点也决定了盟友的盟友未必就是自己的盟友。 对江烽来说,镇南军和闽地对淮右的帮助不大,反倒是刘墉代表的南阳刘玄一脉对淮右来说更具有现实价值和意义,毕竟申州比邻光州,淮右哪怕在西面采取守势,但也不愿意面对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 他相信对于刘墉来说,只要头脑清醒,应该看得到这一点,那就是对于双方来说,需要大于矛盾,现在的双方更适合握手。 ********************************** “大哥,你真的打算要和姓江的握手言和?”刘奎还有些心有不甘。 虽然最后加入了战局,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更像是摘桃子,没有南阳的加入,最后那头青蛟一样会被斩杀,在这一点上,刘奎倒觉得没啥。 但是现在长兄居然意动想要和姓江的握手言和,甚至有点儿想要互为盟友的意思,这就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了。 “老二,你还没有看出现在的形势么?”刘墉背负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吁了一口气,脸上凝重之色愈浓厚,“江烽已非当日向我们南阳求援的江烽了,当日他只有固始一县之地,现在他独揽三州,而且你注意到没有,梅况和田春来作为寿州梅田二姓的领袖人物,居然心甘情愿的为其效命,尤其是梅况,其武道水准也是固息后期,丝毫不逊色于江烽,但任然持礼甚恭,这意味着什么?” “大哥的意思是寿州已经被江烽彻底降服了?”刘奎反应也很快,有些不敢相信:“不是说他是用偷袭方式夺下寿州么?甚至不敢对梅田二姓大动干戈,怎么这梅田二姓却自己怂了?” “没那么简单,以前我们都小觑了这江烽,此人胸怀远大,城府深沉,而且既有识人之明,许多地方我们都不如他。”刘墉语气很郑重,也让刘奎耸然一惊。 自己这位兄长可不是一个容易服人的人,要从他嘴里听到这番话,刘奎还是第一次。 “大哥是不是太抬举他了,我觉得他固然有些本事,但是更多的还是运气够好,正如你所说,浍州军的实力甚至连寿州军都赶不上,如果不是偷袭,他根本就不可能拿下寿州……” “但是他还是拿下了,而且还让梅田二家现在心甘情愿的俯听命,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许多东西么?”刘墉毫不客气的打断弟弟的话,“有自信还是好事,但是妄自尊大那就是坏事了。” 见兄长少有的暴怒,刘奎不敢在顶嘴,他们两人是一母同胞,都是嫡子,自小关系也很好,刘墉很倚重刘奎,而刘奎也很敬重乃兄,这种重话,乃兄也很少说他。 “可是兄长,就算是他厉害,那又如何?我们难道还需要仰承他鼻息不成?”刘奎还是有些不服气,忍了几忍才嘀咕道。 “老二,眼光要放远一些,你应该看到镇南军和闽地对淮右的殷切态度了吧?为何?还不是因为吴地局面面临大变带来的影响,闽地王氏打什么主意暂且不论,镇南军是要想染指昔日扬吴统治下的江南,他们意欲和淮右联手,淮右目前也应该是打此主意,这对于我们来说,意义何在?” 刘墉的话让刘奎一时间有些迷惑,对啊,淮右意图用兵吴地,对自己一方来说,意义何在? “很简单,这意味着淮右日后的重心将会转向东面,它和我们之间的矛盾就会迅淡化,吴地不是那么容易吞下的,尤其是还有越地这个巨擘,蚁贼也在虎视,势必牵制住淮右许多精力。”刘墉语气沉肃,“这有两种可能,一是淮右出兵吴地不利,陷入泥潭,那么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利好消息,一旦其东线陷入泥潭,那我们就可以考虑拿下光州乃至浍州。” “那如果姓江的在吴地得手呢?”刘奎紧接着问道。 “那就意味着淮右已经具备了一方霸主的格局,我们就更不能与其交恶,甚至我们还需要交好它,来抗衡我们面临的压力。”刘墉沉默了一下才道:“事实上我并不愿意见到这一幕,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愿意尽力去阻止,只可惜我们南阳现在一盘散沙,内讧不止,只能坐视淮右坐大。” 明知道淮右继续坐大是一大威胁,但是处于刘墉这个位置,他却无能为力,这也是一种痛苦。 没办法,他先需要为自己的地位着想,南阳的内斗一样日趋明朗化,伯父这一系对父亲这一系的打压甚至侵蚀动作日益明显,小动作不断。 前期父亲韬光养晦,可以忍让,但是如果要对隋州乃至安州下手,这就是刘墉无法忍受的了。 一旦丢失了隋州这个根基,那么父亲这一脉就被逐出南阳核心,被彻底边缘化就会变成现实了,日后南阳刘氏便再无刘玄这一脉了。 这种情况下,刘墉哪怕明知道与淮右握手言和是养虎为患,那也顾不得了,起码这头老虎现在还顾不得自己,甚至自己还可以狐假虎威抗御来自伯父那边的压力,而来自伯父这边的威胁和压力才是最现实的。 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淮右能够在介入吴地局面后被拖进泥潭,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只不过这却无法由自己来决定。 “那大哥你打算怎么办?”刘奎忍不住问道。 刘墉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是有些难以抉择。 “老二,你说如果把三妹嫁给江烽怎么样?”良久,刘墉才慢吞吞的道。 “啊?那怎么行?”刘奎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三妹眼高于顶,父亲也对其如此钟爱,早就许了她自择夫婿,关东十杰她都视若敝履,她甚至连关中李氏皇族中人都看不上,如何能看得起江烽这等寒门白身?再说了,她一直判断汶港栅一战就是江烽捣鬼,对江烽恨之入骨,岂会嫁给他?”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墉不以为然,“三妹年龄不算小了,她要自择夫婿,父亲虽然答应了,但是她毕竟也是咱们刘家女,总要为我们刘氏一脉考虑考虑,说不定这江烽就能入她眼呢?至于汶港栅一战,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各为其主,也怨不得谁。” 眼见得素来心高气傲的兄长现在居然也有这等想法,刘奎心中也有些黯然,但是形势逼人,却不能不如此考虑。 第六十四节 合纵连横,利益之争 “吴地局面我们现在还不好确定,但是毫无疑问会迎来一场大的变动,所以我相信贵军也有自己的打算安排。” 厅堂不大,青鱼寨本身就是一个小渔村,这还是渔村中的一个老祠堂改造出来的,破旧不堪,但是总还算能容纳得了在座的众人。 “的确,正因为如此,我们镇南军觉得和淮右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相反,如果我们相互之间能够加以策应的话,对我们双方来说,应该是一个双赢之举。” 坐在江烽对面的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的钟晗,虽然也已经突破了小天位境界,但是他的恢复情况显然没有江烽快,这也显示出两人在水准上已然有一些细微的差距。 江烽经过了一夜的恢复,状态迅回升,已经恢复到了之前固息前期的状态,看样子也许用不了三日,他就能正式晋位小天位凝丹期的境界,真正具备一个小天位高手的实力。 而钟晗的情况要慢许多,看这个样子需要七到十日方能达到小天位境界,这其实也体现了各自武道水准上的进境,虽然在晋位之前都是固息后期,但在晋位之后的消化吸收以及融会贯通上就还有高下之分。 坐在杨堪下的梅况情况也要比钟晗略好,但也不及江烽,他也一样突破了小天位壁障,而且目前的状态要比钟晗更好,但他的年龄要比钟晗大上十岁,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要略逊于钟晗。 江烽很清楚自己能够如此快捷的恢复元力玄气,恐怕不仅仅是自己先前水准高于钟晗和梅况那么简单,实际上在之前,梅况在治愈了痼疾之后实力还要略强与自己,但是在这一轮突破之后,自己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了。 这其中的原因更多的是自己修炼的五禽功法对于蓄养精气更为精妙,而自己虽然前期进度很慢,但是基础却打得格外牢实,十多年如一日的修炼,这份根基不是随都能具备的。 也正是如此兄长才能被那陈抟相中收为门徒,否则以陈抟眼界之高,岂是寻常角色能入眼的? 自己厚实的基础越是往更高阶段,就越是能显现出不凡,这一点相信在进入小天位之后会更明显。 杨堪和对面的危星峰情况相若,但是杨堪知道自己在实力上比起从固息前期跨入固息后期的危星峰要略弱,因为自己这一战中只是突破固息期这个壁障,进入了固息前期,距离固息后期尚有距离,这和他前期提升较快有一定关系。 危星峰踏入固息前期已经两年了,而在太息期更是足足逗留了五年,但即便是这样,危星峰在整个镇南军中已然被誉为镇南军中四杰人物,除了钟氏兄弟之外危家的头号青年俊彦。 所以杨堪也很知足,他知道下一步自己需要谋划的不是如何突破,而是进一步苦修,为尽早进入固息后期打好基础。 他有这个自信,和张挺拉开的距离,张挺很难再赶上自己,越是往后,这种差距越难以赶上弥合。 张挺现在还在养息期也许不觉得,但是当他进入太息期之后,他就会意识到,每前进一步,都会比以前付出大许多的努力。 “我也希望我们能够有一个双赢,但吴地情况变化未必能按照你我双方的意愿来进行。”江烽看了一眼面带思索之色的钟晗,“更何况淮右与镇南相距甚远,要想策应,怕是不易啊。” 钟晗听出了江烽话语中的婉拒,有些心焦。 江烽所言也有道理,淮右的目标是吴地,而镇南军显然无法对淮右有实质性的帮助,镇南军的目标是江饶二州,可吴地内乱,江饶二州不可能对吴地有什么帮助,相反镇南军还寄希望于淮右能在吴地占据优势,给宣、歙、衢三州施加压力,迫使其无法支援江饶二州。 “江大人,我们判断吴地内乱非短时间内能见出分晓,尤其是在蚁贼和越国都可能介入的情况下,您说的吴地局面究竟会向哪个方向展无法判断,我们也很赞同这个观点,这恰恰是我们双方合作的基础。”危星峰给了钟晗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上话道:“不瞒您说,我们的要目标是要收复江饶二州,您也知道江饶二州是当年钟延规丧心病狂借助杨行密的帮助分裂我们镇南军之举,所以我们镇南军必须要收回江饶二州,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我们不吝付出任何代价。” 危星峰的话让淮右军方面的诸人忍不住一阵窃窃私语,这几乎就是有些类似于求助的宣言了,问题是现在淮右军有这份力量来帮助镇南军么?镇南军就真的这么需要淮右军的帮助? 江烽也有些疑惑,目光落在钟晗和危星峰身上,这两人要说只能算是镇南军中小字辈,钟静还在,而且钟晗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钟晔,要说钟晔才是嫡长子。 钟晔和钟晗都是嫡子,但是却非同母所出,盖因钟晔的母亲和钟晗母亲是两姊妹,钟晔母亲过世后,钟静续弦,娶了钟晗母亲,生下钟晗,所以钟晔和钟晗都是嫡子。 现在危星峰代表钟晗话,但是钟晗能代表钟静么? 或者说,这里边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江烽的敏感没有错,钟晗之所以如此急切的想要拉拢淮右军,自然有其理由,只是这等理由却不好宣之于众,而是在下来私下里时,江烽才知晓。 ********************************************************** “没想到钟氏也是这等情形。”江烽抚摸着额际,说不出的感慨。 这种门阀世家制度带来的就是嫡庶之间的巨大差异,而即便是嫡子之间,嫡长子和次子之间的差距仍然巨大,在这种家庭环境中,相互之间的竞争攻讦似乎已经成了惯例,尤其是当这种竞争者之间实力相若各有拥戴者时,就更容易引内部的矛盾冲突。 南阳刘氏如此,这镇南军钟氏也是迹象隐现,相比之下自己这种白手起家者,反而没有这么多羁绊,这大概也是有利有弊。 “主公,其实这也正常,都是嫡子,而且钟晔的母亲已逝,而钟晗母亲正得宠,钟晗本身也算是出类拔萃,若是没有点儿这等心思,反倒是奇怪了。”田春来对此不以为然,“看看钟晗身边的这些子弟,都应该是镇南军各州大族子弟,我估摸着钟晔身旁也应该有一拨这种人,算是两头下注吧。” 江烽心中也是明悟,其实像杨堪、丁满、张挺这些大梁将门世家子弟投效自己,未尝不是这些世家的多头下注的一种表现,这种情形在那些名门望族中表现更为突出,比如崔尚。 “唔,那你们觉得钟晗提出的条件如何?”江烽问及实质性的问题。 “镇南军胃口不小,吞下江饶二州,居然还在打鄂州的主意,可真是有些狂妄了。”杨堪冷笑着道:“不过这是好事,杜氏暗弱,枉自执掌鄂黄蕲三州,却无所作为,镇南军若是要图谋鄂州,南阳势必要拿下沔州,把蕲黄两州交给我们也算是一个公平交易吧。” “此时言之过早,镇南军这不过是抛出一个不切实际的诱饵,等他们拿下江饶二州,狗年马月的事情了,再说了,拿下江饶二州之后,他们还有余力来图谋鄂州么?怕还是要我们出兵蕲黄来为他们做牵制吧?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张挺不屑一顾,“饼画得漂亮,但要吃到嘴里,没那么简单。” 江烽目光落在梅况和田春来的身上,“况兄,春来,你们怎么看?” “七郎和过之所言甚是,从长远来说,这不失为一个构想,但是对我们淮右来说,有些遥远了。”梅况和田春来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吟着道:“我和春来之前就探讨过,蕲黄太过遥远,设若主公真的出兵庐濠和滁四州,倒是不妨考虑拿下宣州。” 宣州? 江烽微微点头。 梅况的意见正合他意,杜氏好歹还算是目前淮右的盟友,这背后插刀之事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很容易招来诟病,而且江烽现在也无意四面树敌。 他的目标就是盯着庐濠两州,如果可以,在吞下和滁两州,至于宣州,这是进入江南的跳板,若是可以,他当然想要拿下,问题是这需要合适的契机。 否决镇南军的图谋杜家这一方略,把目标改在宣、歙、衢三州,不知道镇南军该如何作想? “就是怕镇南军会有其他意图。”田春来慢吞吞的补充道:“我觉得镇南军之所以拿出这样一个方案,大概也是怕我们淮右把手神过江南吧?不过他们也不想一想,就算是我们收不伸进江南,那宣、歙、衢三州就轮得到他们镇南军?越国和闽地就会坐视他们镇南军蚕食鲸吞?做梦吧。把这个话题挑明,也许能让镇南军方面头脑清醒一些。” 第六十五节 紧锣密鼓 无论别人怎么考虑,江烽都只能按照淮右的发展路径来走,镇南军也好,闽地也好,甚至刘墉也好,合作可以,但前提是不能影响到淮右发展大局。 淮右下一步的目标就是要参与瓜分吴地,吴地的精华是扬、楚、润、常四州,这四州皆是膏腴之地,任何一州的富庶程度都当得上目前整个淮右,但这四州对于江烽来说都还是可望不可即的。 要想取这四州,那就得硬撼蚁贼主力和越国,就目前来说,淮右实力还不足以硬撼这两家,或者说硬撼这两家不智,也不值。 所以江烽也不贪心,小目标是夺下庐濠二州,如果条件允许,那么可以借势收下和滁二州,其他江烽暂时不考虑。 哪怕是宣州,他虽然内心很想,但是除非条件十分适合,否则他也不会过江。 如果能取得庐濠二州,那么淮右实力可以平增一倍,和滁二州是小州,两州加起来也不过六县,加起来面积不及庐州一州。 但和滁二州位置极其重要。 和州俯瞰宣州,乃是渡江绝佳之地,乌江县就是项羽自刎之地,从这里渡江便可直下宣州腹地;而滁州则毗邻楚扬二州,那是进军楚扬二州的桥头堡。 分别和刘墉、王继川结了一份善缘之后,江烽便率队迅速北返了。 本身现在也不可能和三方马上有什么实质性的对接内容,一来这三方都非能够主事拍板者,顶多也就是在各家有一定话语权的重要人物,二来吴地局面本身未定,任何结盟也好,合作也好,都需要建立在吴地局面需要的前提下,这一点是各方合作的基础。 不过江烽还是有一个叫基本判断,那就是杨溥很难抵挡得住徐知诰的进攻,而同时一旦秦权的蚁贼主力渡淮南下,加上越国的不甘寂寞,恐怕徐知诰就算是能够完胜杨溥,也很难抵挡得住这背后的两只黄雀。 基于这个判断,江烽还是和钟晗与王继川两方都有了一个大概的约定,那就是一旦吴地乱起,那么淮右愿意和镇南军以及闽地建立起情报对接机制,来协调双方的行动,必要时可以即时结盟,只要符合双方的利益。 ********************************************* 王邈回到浍州时,江烽他们刚离开浍州前往雷池不过两个星期。 他这一次去河朔收获甚大,大得超过了他之前预料很多。 不过这种收获让他欣喜的同时也让他有些黯然,没想到不过十来年光景,盛极一时的河朔三镇竟然就已经萧条破败到了这种境地,而强悍无匹的河朔军也已经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了。 当然,如果不是河朔军变成了丧家之犬,他也无法这样轻而易举的招揽到了这样庞大一支河朔军。 这一段时间里他基本上都在卢龙和成德盘桓,成德军不用说了,那是王氏的老巢,虽说父辈早已逝去,王氏的影响力也在逐渐消退,但是张氏一族在成德实在太不受欢迎了。 除了张氏自己的牙军亲兵还能相信外,张氏对其他任何一支成德军都持强烈的疑心,这种疑心也促成了成德诸军的离心离德,比起卢龙那边不遑多让。 所以王邈在成德军的招揽相当顺利,很容易就招募到了超过六千人,如果不是王邈也有意识的进行了筛选,恐怕这个数量还能增加一半以上,这已经是相当于成德军总军力的两成了。 不过王邈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卢龙军那边,盖因成德军是以步军为主,而卢龙军则是骑军为主。 淮右军最缺的是骑军,哪怕没有战马,只要熟练骑兵士卒就行,按照江烽所说,宁可人等马,不可马等人。 从卢龙军那边的招募数量达到了四千人,其中骑军超过三千,但是战马却只有三千匹,而且许多还是老弱羸马,已经无力承担起战事。 这一点也在情理之中,如果真的是兵强马壮,恐怕要从刘守光那里把这帮骑兵带回淮右,那又成为一件难事了。 一万兵力,这比当初王邈给自己设定的界限五千人足足高出了一倍,但这都是一些熟练老兵,可以说每一个士卒都是久经战阵,相当难得。 王邈不敢说这些士卒的战斗力就能超过淮右军,但是绝对比淮右军后面新建的几军要强不少。 唯一限制这些军队战斗力发挥的恐怕就是他们懒散已久,加上武器、盔甲以及各种物资补给欠缺太多,需要大量补充。 但一旦补充完毕,并给他们一段时间来休整和整肃,王邈相信这些军队很快就能恢复到他们原来的状态,不会比淮右最强悍的第一军逊色多少。 回到浍州之后得知江烽已经率领淮右军主要军将赴雷池屠蛟历练砥砺,王邈也有些羡慕。 虽然在淮右军中时间不长,但是王邈也知道淮右军还是颇有些人才的。 像杨堪的武道水准就不逊于自己,而那张挺也不比自己差多少,原来寿州军的梅况已经是固息后期,更是强于自己,就算是那田春来实力也和自己相若。 江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如此多的人才强者荟聚于其麾下,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些能耐的。 正如甘泉所说,这江烽虽然是寒门白身出身,但是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独特的风姿,你和他接触中,总能感觉到对方那种不同于常人但是又总让人愿意亲附他的特有气质,这一点不但甘泉,王邈亦有体会。 也许这就是上位者特有的气度风范,王邈只能如此作想。 这一次江烽带大批武将南下雷池历练,估摸着像杨堪、梅况这些人都能获得一次难得的提升突破机会,王邈也有些遗憾自己没能赶上这个机会,不过他也不后悔,正如江烽所说的,淮右未来几年恐怕会是战事连绵不断,尤其是这一次河朔招兵买马大有收获,只怕淮右介入吴地战乱的力度就会更大,这也意味着战事恐怕会相当多,这对王邈来说一样是难得的历练机会。 无法屠蛟证道,王邈觉得那就在战场上来实现突破,这种方式更具刺激性,也更让人有满足感。 江烽不在,王邈便径直找到了崔尚。 作为行军司马,崔尚不算是王邈这个衙推的直接上司。 但行军司马的权责却和衙推息息相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行军司马在军务上的策划布置安排就需要衙推来落实推进。 “白陵,时间不能拖,再拖我怕会影响到未来吴地之战。”王邈和崔尚年龄相仿,私下里很多问题上的看法也颇为趋同,所以只有两人的时候,话题也就很随便,“哪怕是逾越,恐怕也得要先走一步,大不了等主君回来我请罪!” “那倒不至于,主公临走前有交代,河朔这边的事情,某可以便宜行事。” 崔尚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拖,河朔军越早南下,就越能腾出更充裕的时间来进行整顿,可是不解决这些河朔军的家眷亲属问题,这些人便不会安心南下。 可要说通大梁给卢龙和成德军施压,这中间还有诸多环节要打通,非短时间能奏效,所以半点也耽搁不得。 “那白陵……” “我打算走一趟汴梁。”崔尚沉吟了一下才道。 “那这浍州城中无人,该如何是好?”王邈吃了一惊,崔尚要走的话,陈蔚去了长安,尚未回来,估计短时间内也还回来不了,江烽带了主要武将去了雷池,这淮右之地便可以说群龙无首了,尤其是在军务这一块上,崔尚本来是行军司马暂代军务,如果他一走,整个淮右军事上这一块就空了。 “如何是好?”崔尚斜睨了一眼王邈,“莫非你这衙推还是个摆设么?主君不在,便是长史,长史不在,就是我这个行军司马,我若不在,那就是你这个衙推,哪怕杨堪、梅况他们在,一样也要听从你找个衙推的,有何不可?” 王邈一时间无言以对。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他这个衙推没就任两天就离开浍州前往河朔了,现在崔尚若是离开,整个淮右军务便由他主持,甚至在政务上亦要服从军务需要。 也就是说他骤然就变成了淮右第一人,这种突兀的一步登天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像许子清和张越会服从自己的安排命令么?设若有事,自己调动不动,那又该怎么办? 崔尚是看出了王邈的担心,淡淡的道:“九郎,主公曾经说过,淮右军能够在这块地盘上立身,靠得不是别的,靠的是制度规矩,若是违反制度规矩,哪怕是他这个主君一样也不行,所以,你只管按照制度规矩行事,我相信没有哪个官员将领会拿自己的前程甚至是性命来开玩笑。” 崔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是格外的坚决肯定,似乎对此确信无疑,王邈一听这么一说,自然也就再无话说,既是如此,他也便会严格按照制度行事,若有违反者,他也不会客气。 请个假,今日有事。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六十六节 不满,嫌隙 “杀!杀!杀!” 一队士兵从阵型中演变出来,迅速化为三列,沿着高坎迅速攀爬而上,另外一队士兵则沿着高坎下平地发起猛攻。 防御方迅速收缩队形,护盾收紧,很快就构筑成了一个弧形的防线,双方进行激烈的对撞冲击。 虽然刀上木刀,枪头也是木枪头,但是演练已然十分激烈,短短半个时辰,已经三十余人受伤,可见这种攻防训练的激烈程度。 地陷如波浪般不断滚动向前延伸,一个都的士卒都被困于其中,如果不是在一旁的同伴及时抢救,只怕这一个都的士卒至少要损失一半。 紧接着又是木系阵法的发动,地面矗立的木柱陡然错落冲击,当即就有十余名士卒猝不及防之下被击中,哪怕是在护甲上有所提前防范,仍然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王邈脸色严峻,一边看着战事演变,一边查看着旁边书记官递过来的阵型变化和术法袭击给整个队伍带来损失比例。 “王大人,你觉得这种实战演练能够达到什么目的?” 张越脸色有些不善,这三日里,这位防御守捉使府的衙推大人可是把权力用足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硬生生把第二军和第三军折腾得不轻。 王邈来淮右时日本来就很短,而且担任衙推时间不过几天便启程北上负责招募河朔军去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和淮右军的同僚们多接触,只是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见面接风宴,无论是原来浍州军诸将还是寿州军武人,对王邈都不熟悉,可是这家伙却被主君任命为防御守捉使府衙推这一职务。 现在江烽不在,长史陈蔚去了长安,行军司马崔尚去了汴梁,理论上这位衙推大人就算是淮右三州中武职最高的人物了。 但谁都知道理论上武职最高,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指挥一切,像执掌第二军的许子清以及执掌第三军的张越,显然都不是一个刚进入淮右军的外来户能指挥的,这一点谁都明白。 可王邈却就大模大样的下令了,在崔尚离开一周后,他下令第二军和第三军与道藏所进行了一轮合成演练,而且是对抗性的实战合成演练。 这一道命令下来让许子清和张越都有些不满。 一方面是觉得王邈过于托大,在主官未在的情况下下达这种大规模的军事演练命令有些不符合常规,二来是觉得这种实战演练加入道藏所的术法力量,难以控制,容易造成伤亡。 但是张越和许子清的反对都未能让王邈改变主意,他以防御守捉使府命令下令,第二军和第三军都不得不遵从命令进行了演练。 王邈没有理睬张越有些冷硬的态度。 他知道对方很不满意,但是只要对方没有公开违抗命令,他便不在意,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比较满意淮右军的令行禁止,再不满意,只要命令下达,就要服从,哪怕张越是防御守捉使大人一起长大的伙伴,也算是淮右军的元老。 许子清同样不满意,王邈居然用术法阵和术法陷阱加入进来,而且是直接用在了以前从未接触过术法的步军身上,这连续三日的演练,层出不穷的术法攻击和术法陷阱也让第二军吃足了苦头,也让他这个第二军指挥使丢了大脸。 王邈需要评估一下淮右军的真实战斗力,因为河朔军即将入淮右,未来河朔军的地位也取决于现在淮右军的真实实力,但现在看来情况堪忧。 对于河朔军的到来,王邈也还是存着喜忧参半的心态的。 喜的是这些河朔军无论是骑军还是步军,都基本上是经历过多场战事的,除了和北面契丹人的战争外,这些军队在和自己内部的纷争中一样也是经历了不少战事,可以说他们的经验要比淮右军强得多,经历了战事洗礼的军队和一直单单靠训练打磨出来的军队是截然不同的,这一点上也是王邈最为担心的。 所以王邈担忧的是河朔军的实力太强固然是好事,但也有些弊端。 一方面会影响到整个淮右军的实力平衡,同时怕出现喧宾夺主的局面,另一方面河朔军过强对原来淮右军的士气也会是一个挫伤。 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并非无因之果,起码淮右军除了第一军之外的诸军表现都是难以让人满意的,尤其是在明知道未来战争对象会是以术法一道著称的吴地,居然没有进行有很对性的训练,竟然被这种烈度算不上多强的术法阵和术法陷阱给搅得一团糟,根本没有组织起像样的进攻和防守。 王邈对于许子清和张越的不满意心知肚明,但是他对许子清和张越同样不满意。 如果淮右军的领军将领都是这种水准,他很担心在对吴地一战中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王邈知道吴地局面对淮右很有利,尤其是杨徐二家是有你无我的死局,而且杨溥败亡的可能性很大,这种情况下淮右应该很容易抢得先手。 但是抢得先手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轻而易举获胜,并不意味你就可以不付出代价,在他看来,如果淮右军以第二军第三军的这种水准去应战,恐怕付出的代价会超乎想象。 他甚至认为像许子清和张越这种武将连担任军指挥副使都有些勉强,遑论一军指挥使。 这倒不是说许子清和张越的武道水准太低,而是他们缺乏统领一军的经历,更缺乏掌控一军训练和作战的经验,而要建立起来这种经验,也许就要用鲜血代价换来。 第二军和第三军显然是欠缺经验的,或许他们在训练上很刻苦,纪律性和服从性上也还说得过去,甚至单兵战力也还行,这些从演练中能看出来。 但是这支军队很大程度上还是一个雏儿,哪怕他们参加了对寿州一战,但那一战不算,只能说是一个偷袭战,没有经历真正残酷的硬战苦战血战的洗礼,所以王邈一眼就能看出这两军骨子里的稚嫩和脆弱。 这样的军队,打顺风仗没有问题,甚至还能爆发出很高的激情来,但是一旦遭遇挫折,恐怕溃散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张大人,你觉得这支军队已经合格了?”既然对方不给好脸色,王邈自然也不会客气,他不是那种喜欢去用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哪怕对方是江烽一起长大的密友,他一样也不会给对方面子。 “看来王大人对我们第二军、第三军的情况都不太满意了?”许子清语气也有些冷。 “许大人说错了,不是不太满意,是很不满意。”王邈毫不客气的反击。 被王邈的话给堵得一口气都差点儿喘不过来,许子清眼中掠过一抹愤怒,就算是崔尚和杨堪也不敢用如此态度对待自己。 许子清险些就要爆发,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放肆,对方刻意很容易军法行事,到时候就算是江烽也无法为自己圆转。 “那王大人能说一说我们第二军和第三军哪些方面让王大人这么不满意了?”许子清语气变得有些生硬阴森。 “当然可以,我之所以让第二军和第三军现在就要按照我的意图来进行演练,就是要检验其真实水准,免得日后在真正的战场上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那时候就不是不满意那么简单了,贻误了战机,耽误了大事,那就是淮右的罪人了。”王邈嘴角浮起一抹冷峻的笑容,“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是超越我这个防御守捉使府衙推的权限了?” “衙推大人,不必推三阻四了吧,就请指点评判一下我们第二军和第三军究竟让人不满意在哪里了吧。”张越实在忍不住了,这个家伙也不比自己大几岁,口气狂傲甚至比张挺还强几分,这让他很不舒服。 张挺算是一个有些本事的角色,尤其是自己亲手操练全数由流民充实起来的第四军,就凭这份勇气就值得骄傲,而眼前这个家伙却是故弄玄虚,一副傲气凌人的样子,就觉得跑了一趟河朔,也许拉来了点儿旧部,就可以耀武扬威打压别人了。 “好,我就来说一说第二军和第三军的问题。”王邈也知道不拿出点儿真材实料来,是很难让这两位很早就跟着主君起家打天下的老臣心服口服的,“第二军第三军基本能力不弱,尤其是主公推崇的基本纪律训练方式和体能训练方法都相当罕见而高效,我先前看了,这一点上,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把一直主要由流民出身的士卒训练到这个程度,相当难得了。”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王邈前面的夸赞,后边肯定是转折,但是许子清和张越还是有些得意,毕竟第二军第三军成军时间都不长,一年时间,你能指望达到百战之师的水准,本来就不合情理。 “但是,我觉得这不是将来打仗失利或者说损失太大的理由,因为一定能失败,那就是什么理由都难以解释的,因为失败者没有资格说理由。”王邈的话犹如重锤,让人心中剧震,但是却无法反驳。 第六十七节 气度,格局,军法 犀利刻薄的言语丝毫不逊于张挺,但是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却更为刺耳。 “应该说主君很舍得了,至少在某所见过的关中军、河东军、大梁军、蔡州军、淮北军、南阳军以及河朔诸军中,像这等新建的军队,能够有如此齐备的盔甲武器,如此良好的后勤保障,在中原乃至关中驻军中,也可以排进前三了,除了大梁军和南阳军强于淮右军外,连关中军和蔡州军都不如,更不用说河朔诸军了。” 王邈还在补刀,不谈第二军第三军的真实战斗力,却在大肆夸奖第二军第三军的装备保障,言外之意许子清和张越又如何听不出来,这是说第二军第三军当不起这般装备保障,不值。 淮右财力本来就不足,和那些老牌藩阀相差甚远,但是在军队装备配置上却是舍得下血本,这一点让文官们都很是不满,但是淮右从一县之地迅速扩张到三州十县,文官们纵然再不满意,也不好当面抨击这等奢侈浪费之举,毕竟这也是军队一手一足打下来的江山,你文官们坐享,还在唧唧歪歪,那就要激起武将们的愤怒了。 但这并不代表这种举动就符合文官们的意见,尤其是在军队的表现达不到文官们的期许时,这种攻讦声就会骤然变大,哪怕是江烽也不得不侧耳听一听。 “王大人,请你说实质性的东西,别绕弯子骂人。”张越按捺不住了。 “那某就来说说实质性的东西吧,二位将军姑妄听之吧。”王邈一正色:“某的观点很简单,第二军第三军都只能算是一支十分平庸的军队,训练刻苦,纪律严谨,装备精良,士气正常,但关键在于,缺乏血性,缺乏经验,缺乏韧劲,总而言之,缺乏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的必要气质。” 一番话让许子清和张越都为之色变。 许子清和张越不是那种混日子的庸碌之辈,能够被江烽安排在这个位子上,若是连一点儿批评意见都听不进去,那江烽就真的是瞎眼了。 若是王邈信口评点,只会贻笑大方,但王邈这番话却是句句入骨,让二人都感觉到骨子里发寒。 没说这支军队有多么糟糕,只用了平庸二字来点评,却让许张二将无法开口反驳,尤其是后续指出平庸所在,更让二人难以应答。 缺乏血性,那是因为未经过真正一战,或者说未经过一场苦战血战熬炼,这种军队本质上还是由流民农夫组成的集合体,只是貌似军队而已。 缺乏经验,这个就简单了,没有经历真正的战事行军,集结,应战,突击,或者遇袭的应对,这种军队只能叫雏儿,甚至一场夜袭也许就能让其炸营崩溃。 缺乏韧劲,所指也很明确,这种军队也许以强击弱,打顺风仗看不出什么,但是一旦受挫,或者打逆风仗,又或者相持抗压,就会士气顿丧,甚至崩盘。 虽然对王邈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是王邈轻描淡写的点出第二军第三军存在的问题,而且相当精准,并非胡乱攀诬,许张二人也不是那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不得不承认对方戳到了自己的软肋上。 许子清沉默了一阵,方才稍稍缓和了一下声调:“衙推大人所言,某和张将军也知道,只是第二军第三军成军时间尚短,也没有赶上与蔡州军那一战,突袭寿州一战中,战事并不激烈,所以……” 王邈摇了摇头,“许大人,某也说了,现在不是讨论第二军第三军存在问题原因的时候,因为战争的胜负并不会因为一支军队是不是存在客观原因就改变,一旦失败,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那衙推大人的意思是……?”许子清有些恼火,这家伙说话太硬太直,也太伤人了。 “我们需要解决的是如何迅速扭转,最起码要让这种局面得到实质性的改善,这才是最重要的。”王邈沉声道:“至于原因,大家都清楚。” 觉得王邈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但这家伙说话态度语气太狂妄了,许子清和张越都有些难以接受,哪怕这家伙说话在理。 “那衙推大人觉得目前应当如何来解决这些问题?”张越咬着牙道。 “第一个问题,无法解决,血性只能在真正的战场上磨练出来,不是靠训练能成的;第二个问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吴军擅长术法辅助,未来吴地之战,我们势必会遭遇,所以宁肯我们现在付出一些代价来进行实战演练,也胜过在战场上付出几倍的代价,甚至是失败的代价;第三个问题,某的建议,需要第一军与第二军、第三军进行大规模的混编,或者等到河朔军入淮右之后,与河朔军进行大规模的混编,并通过三个月以上的训练来磨合。” “衙推大人的意思是,河朔军的战斗力远胜过我们第二军第三军?”许子清再问。 “若论士气,相若,但情况不一样,淮右军这边是缺乏实战砥砺,所以军心未定带来的士气不足,河朔军则是缺乏希望,所以士气不足,但前者难以解决,而后者一旦归附我们淮右,就不是问题;若论战斗力,淮右军纪律性略好,装备更精良,但河朔军经验丰富,战斗状态更好,这一点上,淮右军远逊。”王邈毫不客气。 被王邈的话挤兑得难以接口,许子清和张越也是觉得纵然再争辩也无多大意义,河朔军未到,难以看出端倪,只是这家伙这个时候这样忙不迭的提出来,目的何在? “二位大人,某并非想为难二位,但是第二军第三军未来也许是入吴地的主力,河朔军进淮右,如果我们淮右军的表现比起河朔军相差太远,会骄纵其心,不利于日后主公对其的收服驯化,我们需要向河朔军展示,或许我们在某些方面不及他们,但是我们在应对某些战争经验上强于他们,起码我们要给他们一个我们淮右军和河朔军各有千秋的印象。” 王邈的话让许子清和张越有些明白了,许子清迟疑的问道:“衙推大人的意思是要让我们第二军第三军在某些方面的表现压过河朔军?” 王邈悠悠一叹,“莫非二位大人还觉得某是有意要借河朔军来打压淮右军,为某自己挣得一份立身之本不成?” 许子清和张越都有些尴尬。 在内心深处,他们都是有此看法的。 这位衙推大人主动请缨要到河朔去招揽人马,在张越和许子清看来,这就是一种加重自己在淮右军地位分量的举动。 王邈自己就是出身河朔豪门,尤其是在回来称可能会招募到近万人的河朔军加入淮右军,这本来就足够引起震动了,现在整个淮右军也不过一万多人,而且还有两军水军和一军刚刚组建起来的第五军,这一万河朔军,特别是在骑军还占有相当比重的情况下,可以说将极大的改变淮右军内体系格局,这不由得不让许子清和张越内心有所虑。 而王邈在做出这么大举动之后,又紧接着要求第二军第三军实地演练,并且“吹毛求疵”,怎么看都是想要为下一步河朔军入淮右之后,河朔武将来卡位占序作铺垫,这如何不让许张二人内心的担心和恼怒爆发出来? 王邈直接把话题点穿,见许子清和张越一时间都不说话,内心也有些不屑。 这些淮右将领心胸未免太狭隘了一些,某就算是真有意要在淮右体系内挣得一席之地,或者要领驭淮右军格局中某个派系,也绝非现在,最起码也得要等到淮右军一统整个江南之后去了,若是真的只存着这点儿心思,自己又何须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之后来淮右这等新兴的小藩阀? 当然,王邈也知道处在各自不同的位置想法自然不同,他很佩服江烽的豪迈大度,但是淮右军中相当一部分武将已经隐隐有跟不上时代的迹象,这一点他觉得需要提醒一下江烽了,哪怕只是得罪人之举,但他也要做,否则日后只会让淮右军付出更大的代价。 “二位大人,某内心所想无须对人言,但让起码让淮右军面对入淮右的河朔军时能有些许优势所在,我想这一点二位大人肯定是乐于见到的,吴地之战河朔军必定会参与,若是日后我们老淮右军表现远逊于河朔军,我想无论是对主公还是诸位,都不利,所以我希望最起码我们淮右军在应对吴军最为强大的书法阵型和术法器具攻击时,表现得更为应对自如一些,这不是坏事,这可以让主公在驯服河朔军时有更充足的底气,我希望这一点二位大人能够明白。” 说到这里,王邈语气骤然转硬:“河朔军未来一两个月之间便会陆续南下,届时,他们一样会观察和评判淮右军的实力,第二军第三军只有这一两个月时间来提升我们的优势,尤其是对术法战争的应对能力,河朔军在这一点上是短板,所以我希望用这一点来为主公赢得足够的底气和尊重!所以,我的要求就是第二军第三军从现在开始立即加强这方面的实战演练,道藏所会全力配合,违者,军法从事!” 第六十八节 情报,外交 崔尚是十一月二十八回到汴梁的。 从去年离开汴梁到如今回到汴梁城,一别就是一年半,从去时白身到现在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行军司马,这中间身份的急剧变化足以让很多人瞠目结舌了。 哪怕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没有这么大的变化。 考中状元也不过是获得一个踏入仕途的台阶,而他从白身在这一年多时间里连跨多级,现在更是出任执掌三州军事参谋大权的行军司马,可谓权倾一时了,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 护送崔尚回汴梁的是防御守捉使府亲卫队的四名亲卫。 随着江烽控制的地盘不断扩张,其官职也在不断变化,再加上中唐以来地方藩阀上混乱的官制体系,有时候就算是谙熟官制的陈蔚和崔尚等人都难以对淮右的官制格局做出及时的调整。 以江烽的防御守捉使府为例,浍州刺史府刚刚来得及建立起来,拿下了寿州,顿时嬗变为防御守捉使府,但你不可能一下子将整个浍州刺史府中所有盘子全部端走,总还得给浍州刺史府留一个框架。 而统揽三州也意味着你需要综合协调的架构更大,所需要充实的官制结构和人员会更多,就当时的淮右来说,可谓捉襟见肘,这也是江烽当初极力要求陈蔚尽快解决吏员来源问题的主因。 没有一个完整的官制架构和足够的吏员体系,整个三州从政务到军务,都将处于一个极其混乱的情形下,其工作效率也大打折扣,这是江烽难以忍受的。 这也是这个时代一个特点,缺乏地方士绅大族的支持,那么你在人才资源上就不可避免的会受到许多制约。 好在江烽在处理寿州三姓归附的问题上相当果决得当,这使得三姓在较短时间内就开始接受了江烽这个外来者,三姓中的人才也开始主动投效入仕。 再加上江烽通过许、鞠两家从光申二州开始隐蔽的招揽吸纳,同时也从陈、黄、谭等浍州本地士绅大族中延揽人才,还有崔尚、杜拓、王煌等人也不遗余力的通过遣使、书信等游说昔日旧友同僚,多管齐下,才勉强把这一波混乱局面给慢慢抵挡过去。 但即便是这样,整个淮右仍然处于一个人才极度匮乏的境地。 尤其是在浍寿两州诸县遭到蚁贼很大破坏而大量颍亳蔡淮北三州流民涌入的情况下,县乡这两级的政务极其繁重,这使得淮右对基层吏员人才的需求仍然会一直处于紧缺状态下,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得到满足。 现在淮右又将面临着吴地内乱要插足吴地的情形,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淮右真的对吴地发动攻势,按照最基本的目标,庐濠二州势必纳入,那么这两州 在这种情况下,崔尚前往汴梁也就还不仅仅只是为河朔军南下解决后顾之忧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为淮右推动人才吸引战略。 大梁拥有中原十州之地,也是唐王朝精华荟萃之地,从汉以来,这一区域就是人文渊薮,地方士绅大族中更是人才辈出,历来是为中央和地方政权官吏提供人才的富集之地。 但是这个情况在大梁统治期间出现了一些变化。 由于朱梁与关中李唐正朔的关系恶劣,而中原之地的士绅文人历来又是李唐正朔的忠实拥趸,朱梁的中上层官吏大多要么来自军队,要么就是一些地方上不得志的文人或者受到排挤的士绅,主流士绅往往因为推崇李唐正朔而不愿意出仕朱梁。 虽然随着时间推移,朱梁在中原之地统治已经数十年,士绅文人们的风骨也逐渐被磨蚀,加上关中地狭人稠,本土士绅文人都入仕困难,对中原士绅文人企图到关中入仕更是持抵制态度,一些推崇李唐正朔的中原士绅文人无法在关中立足,所以这种局面逐渐得到改善,但毕竟这种局面的扭转还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中原诸州的人才贮备仍然是最厚实的。 此次崔尚重返汴梁,便也有意要在这方面有所作为,要在这上边为淮右多吸纳延揽一些能够迅速到位就任的州县吏员型人才。 除了这两个任务外,崔尚此次重返汴梁,也还肩负着如何重新定位大梁与淮右的关系,促进双方之间的合作的重任。 如果不是河朔军南下的时间过于紧迫,崔尚原本是打算等到江烽等人屠蛟返回浍州和陈蔚从长安归来之后才前往汴梁的,但是随着吴地内乱在即,河朔军南下迫在眉睫,所以这一趟汴梁之行便被提前了。 好在这一趟行程崔尚也早就和江烽商议过,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韬略,除了要请大梁协调与河朔三镇之间关系以便于招揽来的河朔军能顺利南下外,其他两项任务都早有准备。 崔尚的宅邸在五岳观附近一条僻巷中。 崔氏虽然是名满天下的望族,但是枝叶繁茂,像崔尚到浍州之前,这一支早已经沦为寻常百姓了,也就占了一个姓氏。 当然,毕竟是天下望族,崔姓这个姓氏也就意味着如果他能发达,那么便可寻得崔氏一族的认可,也有资格获得崔氏一族的助力,当然认可程度和助力大小还要看其地位以及他能给崔氏一族带来多少利益。 事实上从他开始担任浍州司马一职时,崔尚就知道自己已经被纳入了崔氏一族的视线,但一个州司马还不足以让崔氏这样的天下望族过于重视。 随着江烽势力迅速膨胀,尤其是一举拿下了寿州并获得了朝廷的光浍寿防御守捉使这一职位之后,崔尚在崔氏一族大人物心目中的分量就急剧攀升了,随着而来与其联系的频率也迅速增加。 崔尚的妻妾均已被接到了浍州,而留在汴京城里的仅有其跟随其弟居住的老母。 其弟崔樘资质寻常,自小便无读书天赋,所以成年之后也只能以替人书写信件为生,颇为寒碜。 但随着崔尚在淮右的地位攀升,崔樘现在不在为人写信,而是替自己兄长负责联系汴京城中的各色杂人,近乎于充当其管家兼联络人的角色。 回到家中,崔尚刚来得及见过自家老母,便接到了弟弟的通报,门房上已经有了两位客人。 崔尚也知道自己回汴京瞒不了人,他也没打算瞒人,但是这客人来得如此之快,还是让他既感到惊异,又有些得意。 “坐,小郎。” 书房中陈实行了一个礼。 崔尚的书房已经和往日不一样了,翘头案圆润丰腴,屏风上的仕女图一看就是名家制作,整个书房中浸润着一种淡雅飘逸的风格,一看就知道从案到几再到椅凳都价值不菲。 墙上的墨宝显得有些古旧,这是崔尚书房中一直保留着的,也是崔尚的座师所赠。 对于崔尚来说,家具这些东西毫无疑问都是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替他换了的,随着自己地位的迅速拔升,汴京城多的是想要投机的宦商。 陈实老老实实的在方凳上坐了下来。 在这汴京城中一呆就是一年多,从最初养伤,到后来跟随着常昆开始熟悉了解汴京内外的情况,陈实进入状态很快。 现在他已经能够很游刃有余的按照来自浍州的指令开展工作,明面上他是淮右在汴京城里的联络人,实质上他已经充当起了淮右无闻堂的主事者。 崔尚不算是陈实的直接上司,但是作为行军司马对无闻堂除特别事务之外的其他情报均有了解的权力,所以来崔尚这里汇报也是应有之意。 汇报陈实也是捡着紧急和重要性来汇报,事实上紧急情报基本上都是走特殊渠道最迟三日内就会传递到浍州,唯有综合性的情报才会按照时间段来传回浍州。 现在陈实要汇报的更多的是整体性的、综合性的情报,要为崔尚提供近几个月来大梁内部和对外的种种动态情报。 陈实汇报得很细致,尤其是在对外和军务这一块,更是重点,而崔尚也听得很细致,也主动询问了一些情况。 “小郎,你的意思是说蔡州方面近期来汴京城的人很频繁?”崔尚的眉头已经开始有了几分警觉的皱纹,“那你们了解到他们主要接触是那些部门,政事堂还是崇政院?有没有具体消息出来?” “嗯,从九月份开始,这三个月,我们了解到的,蔡州起码有四拨来使到汴梁,崇政院和政事堂都有接触,但主要还是崇政院方面,具体内容我们只了解到是关于南陈州方面有一些,但我们感觉这应该不是重点,甚至可能是一种掩护。” 这一年多时间,陈实变化很大,跟随着常昆他也学到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学会了用脑考虑分析。 “哦?南陈州方面的事务,你们觉得是掩护?为什么作掩护?” 崔尚有些警惕起来,南陈州是被大梁重夺回来的,而南陈州何氏目前却已经是蔡州袁氏的重要支柱,但其他家族子弟还有不少在南陈州,蔡州和大梁既然停战,就这些问题交涉也是应有之意才对。 第六十九节 危机隐现 陈实详细介绍了自己掌握的情报和分析判断,认为南陈州的事务不太可能让蔡州与大梁之间有如此力度的交涉谈判,他认为这是一种掩护,为大梁和蔡州之间其他事务的交涉作掩护。 崔尚认同陈实的分析。 蔡州和大梁已经停战,就目前大梁内部的态度,已经越来越不愿意主动挑起战争,这主要还是和梁王朱允不断压制手底下军方军头们的势力膨胀有很大关系。 大梁有着目前中土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单就周边的势力来说,无论是哪一家,要想单独挑战,甚至两家联手挑战都很难对大梁造成太大的威胁,哪怕是河东和泰宁军联手也不行。 泰宁军在去年一战中表现不佳,而且由于今年泰宁军辖地遭遇大旱,粮食歉收,本来泰宁军财政就困难,今年情况就更加窘迫,可以说基本上无力再无力发起一场战争。 除了河东外,现在大梁周边找不到一个能够对其构成挑战的势力,而单凭河东,也不敢轻易挑起战争,所以大梁内部的矛盾反而凸显出来。 在外部威胁减轻的情况下,大梁内部矛盾凸显,而蔡州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果断的主动寻求和大梁和解,这无疑会获得朱允的认可,哪怕军方未必愿意。 忍不住站起身来,崔尚开始踱步。 大梁内部的复杂,哪怕是在大梁生活了几十年的崔尚都难以把握住,太多可以影响到大梁走向的因素了。 朱允从来不算是一个太强势的主公,但是他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控制住局面。 而大梁军头们的力量无疑是最强大的,只不过这需要他们态度一致,这种情形又基本上不可能出现。 商人和地方士绅望族影响力的渗透已经让军头们为主导的豪门分成了几块,利益永远无法达成一致。 只有在遭遇外部威胁时他们才能联起手来,一旦外部威胁消失,那么内部的矛盾就会让局面骤然变化。 蔡州的举动无疑是有所图谋的,可以想象得到,一旦获得了大梁的谅解,那么蔡州便可以心无旁骛的东向,这才应该是蔡州的目的所在。 崔尚不认为蔡州目前还要和淮右缠斗,这对双方都无疑,对于蔡州来说,已经暴露出外强中干实质的淮北时家才是其狠咬一口的最佳对象。 “我知道了,小郎,干得不错,学会分析判断很重要,更要善于从那些我们寻常不经意的细节上来发现问题。” 崔尚对陈实的表现的确很满意,能够拨开南陈州事务的遮掩发现疑点,这对于一个刚刚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很不容易了。 之前崔尚并不太看好陈实,毕竟陈实太年轻了,哪怕现在淮右很缺人手,但对于汴京情报的收集有多重要毋庸置疑,所以他不太认可陈实,但这一次陈实的表现给了他很大改观。 等到陈实离开之后,崔尚才开始陷入了沉思。 虽然这一次来汴京,蔡州的事务不属于之前的考虑范畴,但蔡州从来就是淮右最大的敌人,而大梁的态度变化,恐怕也是有所针对的。 崔尚不得不把这一点考虑进去。 或许大梁对淮右的态度已经有所变化了,当江烽还只有一县之地时,大梁可能是轻蔑的,当江烽一举拿下光浍二州时,大梁应该是最乐于见到的,而且也认为江烽应该是最合适的盟友,但当江烽拿下了寿州之后,大梁的态度如何呢? 崔尚觉得恐怕从朱允到大梁的军头们,现在的感觉和态度都应该是复杂的。 表面上看淮右是对大梁没有任何威胁的,特别是淮右的刀锋是指向东面江南的,但如果淮右继续这样连连得手呢? 这个膨胀速度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势力还会是大梁最好的盟友么? 是不是该安排一个能够制约平衡的对手给其上上眼药更合适一些呢? 这恐怕才是当下大梁复杂的心态。 削弱淮右扶持昔日死敌蔡州固然不合时宜,但是放纵淮右不加限制,恐怕也有隐患,这就需要在一个度上来把握。 崔尚觉得自己基本上算是把握住了目前大梁的心态。 对于大梁来说,内部的问题牵制着它无力对外开拓,但是它绝不会允许周围出现更为强大的藩阀。 一个河东已经足够了,囿于河水和晋地表里山河之险,大梁对大晋无可奈何,但是如果周围再有可能出现可以比肩大晋的强藩,这也许就是大梁的末日,所以这决不允许,只要有这种苗头,就要想办法扼杀。 泰宁军和淮北时家都有自己无法弥补的短板,并不放在大梁眼中。 像泰宁军纯粹是军人干政,文人力弱,根本无力经营起可以抗衡大梁的实力。 淮北则是外强中干,尤其是淮北士绅对时家的统治早有不满,一个蚁贼就将其搅得天翻地覆,大梁更不认为其能威胁到大梁,如果不是大梁囿于内部问题,早就可以一鼓而下灭掉淮北,在大梁眼中,解决淮北甚至比解决泰宁军更容易。 南边的南阳兄弟阋墙,互为牵制,难成大器;西面的关中尸居余气,冢中枯骨。 唯有蔡州表现出来的勃勃生机才是大梁最为忌惮的,所以大梁要不遗余力的打压蔡州。 但是蔡州的韧劲又让大梁意识到要想彻底解决蔡州,恐怕力有未逮,或者说大梁付出代价太大。 那么就只能限制蔡州发展,所以才会扶持浍州来牵制蔡州,甚至支持南阳刘玄来攻击蔡州。 没想到这个战略却被浍州为了自身利益所破坏,现在局面已成,对蔡州既然无力控制,就只能采取挤压手段,让其向东发展,为大梁减轻压力,赢得时间。 但蔡州一旦东面得手,势力势必大增,所以扶持浍州(淮右)来牵制蔡州也是必须的。 可浍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淮南核心膏腴之地寿州又让大梁内心有些忐忑了。 从浍州到淮右,江烽的实力迅速膨胀,虽然从目前来看,还看不出淮右会对大梁带来什么样的危害,甚至还能对蔡州形成挤压牵制,但从长远来看,尤其是淮右如果在未来的吴地之乱中得益的话,那么淮右的实力就会膨胀到一个令人忧虑的地步。 所以,从长远计,扶持一下蔡州来牵制淮右,也是有必要的。 这大概就是眼下大梁的心态和策略,既然无法压制遏制,那么就干脆同时扶持两个势不两立的对手来相互牵制,这样大梁可以在其中左右其手,扶弱抑强。 想通了这一点,崔尚心中也才要稍微放松一些。 起码目前淮右和大梁并不接壤,而蔡州与大梁的谈判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了,经历了这一年的休整恢复,而淮北的局面又恶劣到了这种程度,崔尚预判只怕蔡州对淮北的攻势恐怕也很快就要展开了,或许蔡州甚至已经和大梁达成了瓜分淮北的计划? 淮北五洲,颍亳徐泗海,若是大梁肯将最西面的颍亳二州交给蔡州,蔡州实力便会立即上一个大台阶,届时或许大梁便可压迫蔡州渡淮南下图谋淮右了。 想到这里,崔尚也不由冷汗涔涔。 若是这样,大梁应该和蔡州的谈判应该已经进入尾声了,甚至可能南陈州的协商也并非掩护,若是大梁能拿下徐泗海三州,哪怕就是一个徐州,纵然将南陈州交给蔡州又如何? 端起翘头案上的冷茶,崔尚一口饮下,冷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境。 大梁与蔡州的这种联手目前还不能称之为盟约,顶多就是一种临时性的合作。 大梁存着驱虎吞狼的意图,蔡州不会看不出来,但蔡州也需要这个契机的来壮大自己。 等真正壮大了自己,主动权便操与己手,届时听不听大梁的,还要根据情况而定,这大概也是蔡州现在欣然应允的原因。 蔡州存着这份心思,崔尚不相信大梁如此多的谋臣策士会看不出来。 对于大梁来说,蔡州和淮右厮杀不休才是他们最乐意见到的,所以这个时候自己若是向大梁提出交涉河朔军的问题,大梁怕也是愿意支持一把的。 归根结底,还是得看自身的实力,大梁想要让蔡州和淮右互杀,淮右或许没有这个意愿,蔡州想要越过淮水南下,那它也需要评估一下自己能不能在这一战中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行。 时间紧迫,崔尚也知道自己需要马上行动起来,河朔军的问题须得要马上解决。 至于招揽吸纳中原人才,那却不急于一时,可以徐徐图之,这一个问题上崔尚已有一些想法。 另外,崔尚也相信大梁内部恐怕对扶持蔡州来牵制遏制淮右恐怕也还是有不同意见的。 蔡州从脱离大梁而独立,甚至变成反噬大梁一口,崔尚相信从感情角度来说,大梁很多高层还是对蔡州袁氏的敌意不减。 哪怕是通过了这个扶持蔡州遏制淮右的大战略,以大梁内部的执行力,也未必能迅速的执行下去,其中的牵绊也不会少。 第七十节 交涉 “淮右来人了?”坐在上首的山羊须老者捋着胡须。 “嗯,崔家子,没想到一年光景,那崔家子居然能当上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的行军司马,这江烽可真的舍得。”另外一个壮年绯袍男子有些感慨的道:“咱们大梁过去的人在淮右大多身居高位,杨家七郎更是成了淮右第一军的指挥使,算是江烽之下武将第一人,还有那张氏子和丁氏子亦是如此,也不知道……” “老敬,不要想偏了,这些家族哪一个不早就再打分头下注的主意?连河东那边他们都敢偷偷摸摸的下注,现在河朔那边萎靡,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和大梁关系交好的,若非原来江氏太过孱弱,只怕他们动作还会更大。”摇摇头,山羊须老者叹了一口气,“殿下心中心知肚明,都没有任何表示,你我何苦去做这个恶人?更何况,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淮右和蔡州本来就是我们培养出来的一对虎狼,只要他们能互相撕咬,咱们就不怕。” 对面的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目光里却多了几分警惕,“大人,淮右势力膨胀太快未必是好事啊,看样子势必插手吴地,扬吴内乱,其得利必大。” “但奈何?”山羊胡须的老者再度摇头,“蔡州袁氏一样不是善茬,敢向我们提出索要南陈州,就是瞅准了我们对淮右的不放心,口气倒是挺大,居然已经把颍亳二州视为囊中物了。” “时家已经势穷力竭,颓势难挽,蔡州袁氏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吧,秦权把时家折腾得不轻,尤其是海州泗州都被蚁贼肆虐,伤了时家的根基。”绯袍男子沉声道:“若被蔡州袁氏得颍亳二州,势必坐大难控。” 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有些心有不甘的游目四顾,目光中多了几分茫然,淮北势穷力竭,这本该是大梁的好机会,但是…… 大梁太大了,太强了,以至于已经无力将所有人的心思凝聚在一起了,哪怕是殿下也不行。 噢,说错了,殿下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如何平衡内部了,崇政院那帮人的攻讦争斗比政事堂这边激烈几倍,这等情况下,若是没有外界的刺激,要让大梁自己主动寻找机会,中间的羁绊实在太多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面书生内心的纠结和遗憾,山羊胡子老者也有些黯然。 大梁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而且积淀了这么几十年,内部的复杂程度远非外人能想象的了,就像一头沉睡的巨象,如果没有长矛刺中让它疼痛难忍的地方,它是不会轻易醒来的。 之所以同意崇政院那边提出的扶持蔡州对淮北的进攻,未尝不是一种自我的刺激。 只有当看到蔡州对颍亳二州的攻势得手,也许才能让大梁内部的利益群体们躁动起来,让他们意识到其实大梁也可以在这场瓜分盛宴中分一勺羹,大梁才能有所作为。 这其实有点儿像养虎遗患,扶持蔡州未必是明智之举,老虎养大了它是要吃人的,甚至会反噬大梁自己,所以培育另外一头恶狼——淮右来牵制蔡州,也是必要的,最好能促成它们的相互撕咬,不死不休。 “等一等吧,看看淮右来人意欲何为,蔡州这边事宜已经基本敲定,崇政院那边的人费了这么多心思,某在想,恐怕他们也是坐不住了,大梁再这样下去不行了,但他们可能太小觑了蔡州袁氏的韧劲,一旦他们在淮北得手,恐怕会让我们都感到惧怕。”山羊胡子老者揉着额际的皱纹,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今年多州收成不佳,恐怕明年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户部那边恐怕要做好应对。” *********************************************** 崔尚终于忙碌起来了。 首要任务还是解决迫在眉睫的河朔军南下问题。 解决的方式也很简单,通过大梁对河朔三镇的影响力,让其给卢龙节度使刘守光和成德军节度使张处瑾施压,让其同意淮右在河朔招募的军队南下。 这其实不是问题,淮右在卢龙和成德招募的都是在刘守光和张处瑾心目中的隐患,能让这些隐患离开对刘守光和张处瑾是求之不得的。 当然本来视为祸患,但一旦要离开,恐怕刘守光和张处瑾心里又会不痛快而留难,这种情形也可能会有,但不难解决。 更为关键的是这些河朔军的亲眷家属也需要跟随离开,这恐怕就是两地不愿意的了,需要大梁来施压疏通了。 连续三日到了崇政院,崇政院也还算比较重视,两位直学士见了崔尚,而且作了长谈。 对于崔尚提出的要求,大梁崇政院没有拒绝,但也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表示兹事体大,需要商议。 这也在情理之中,大梁对河朔三镇的影响力这几年里一直在持续衰退,契丹正在取代大梁昔日的影响力,但是毕竟大梁还是河朔三镇的最强盟友,河朔三镇也同样需要大梁来延阻和抵御契丹越来越强的渗透。 崔尚相信大梁应该会接受自己的要求,尤其是在获知大梁与蔡州的来往日益密切时,他相信大梁的有识之士,应该清楚该如何来平衡蔡州和淮右,这才应该是一个大国应有的手腕。 不出崔尚所料,几日之后,大梁崇政院同意了崔尚的请求,表示愿意帮助协调卢龙和成德两军这一事宜,同时也同意河朔军可以经由大梁境内南下,具体路线可以商议,但最终可能需要经由颍州渡淮,这一段距离就需要淮右自己解决了。 这也是无可选择的路线。 从魏博南下,需要过大梁的濮曹二州,然后既可以绕道从陈州进入颍州渡淮,也可以直接从亳州西面进入颍州渡淮,若是河朔军本身倒也不惧,但是河朔军的家属亲眷,那就还是一个麻烦。 算下来这近万人的河朔军家属亲眷估计应在四五万人左右,哪怕是分批陆续南下,都相当麻烦,沿路的消耗不说,在大梁境内虽然无妨,但最终却要过淮北境内,哪怕现在淮北眼下控制力极度薄弱,但这数万老弱妇孺要过淮北境内数百里,那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确定了大梁这边没有问题之后,崔尚心中也放下了大半。 剩下的事情就需要马上布置安排了,这里边有几个方案,其中之一是请大梁派兵护送穿过颍州。 现在驻扎在南陈州的是淮右老熟人——李固的天兴军,貌似可以请求援手,但这也有些难度。 关键在于要从项城过沈丘渡小汝水,然后渡淮,这中间也有两百里地,路途不短。 估计就算是能凭私下交情请天兴军护送,但不太可能让其一直护送渡淮,能入颍州数十里过沈丘,就已经是极限了,剩下的路程就得要淮右自己来解决。 目下颍州经过了蚁贼的荼毒,整个颍州局面很是混乱,淮北时家在这个区间的控制力相当薄弱,但是随着蚁贼的离开这一区域,其控制力正在缓慢恢复。 这中间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蔡州袁氏已经对颍州表露出了野心,如果淮右出兵渡淮北上接应,会不会被蔡州视为淮右有意吞并颍州而使得蔡州提前出兵颍州爆发冲突。 这就不是崔尚能解决的问题了。 这需要返回浍州之后向江烽汇报之后,再来议定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 留给崔尚在汴京的时间不多,他需要尽快处理完在汴京的事宜,返回浍州,河朔那边已经等不及了。 无论采取哪种方式,淮右都需要向河朔军那边明确承诺,淮右有能力保证其亲眷家属平安南下进入淮右,这是一个最起码的条件。 ******************************************** 江烽一行返回浍州时,看到的是第二军、第三军在野外一片龙腾虎跃的演练景象,尤其是道藏所大规模的介入战事演练,这让江烽一行也是大为惊讶。 像这种大规模的战事演练,一般说来都是需要主君在的时候才会进行的,否则很容易被人视为有不轨企图,但是不但江烽不在,而且甚至连长史陈蔚和行军司马崔尚都不在,这一演练竟然是临时代掌军务的防御守捉使府衙推王邈强行推动的。 无闻堂的报告在江烽进入霍山时就已经送到了。 江烽没有置评。 王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出身藩阀世家的他应该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但是既然王邈还是这么做了,那也意味着他有他的道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江烽的行事原则,既然让王邈来担任衙推,崔尚不在,那作为衙推,王邈就有这个临时调动军队的权力。 而且很简单一件事情,王邈在当下的淮右军中并无根基,他可以调动军队演习训练,但是诸军不会接受超出演习训练这之外的命令,这一点,江烽相信王邈比谁都明白。 第七十一节 合成作战 “没想到龟年和甘泉他们这一段时间里也没有闲着啊,动作很猛啊。”江烽站在塔台上遥望着前方三百步开外正在鏖战的双方。 接连不断的术法攻击不断爆发,土系陷阱,木系阵法,火系攻击,除了主要局限于单兵攻击的金系术法武器没有展现外,基本上都一一展示出来了。 第二军第五营和第三军第二营的对战算是比较大规模的实战演练了,尤其是加入了道藏所术法师们辅助进攻和防御。 千人规模的对战在战场上已经能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了,除非是大规模的战役,寻常的数千人对战,一个营的失利,都会对战场形势演变起到一定影响。 每一方都有超过七名以上的术法师助阵,或者说用助阵这个说法已经不太准确了,而是最为单独的一支打击或者防御力量在发挥作用。 比如集体催发术法陷阱和术法阵,又比如两三名术法师共同启动术法盾来防御敌人尖兵箭头的冲击,再比如以合成术法来达到延阻敌人攻势的效果。 如果说以前两者是割裂的,但是现在术法力量和军队的作战配合已经初见雏形了,这让江烽也颇为兴奋。 吴地素以术法昌盛著称,可以想象得到,无论杨溥和徐知诰打成什么模样,淮右要想去摘这个桃子,都免不了有一战,届时,不可避免要遭遇吴地术法力量。 如果不及早适应,寻找如何来应对这种术法打击,损失巨大都还是一回事,如果影响了战局,那就成了大问题了。 两个营的对战相当激烈,完全看不出有半点演练的模样,这也是王邈力求要达到的效果。 一都人马从侧翼发动袭击,原本是通过绕行到高处,准备居高临下发动冲锋,但是却被对方提早发现。 三名术法师在一什刀盾兵的保护下,发动土系术法,当即在对方冲锋的道路上裂开一道长约十丈宽逾一丈的沟壑,虽然深度也不过五尺,但是就是这样也足以打乱袭击者的攻击进程。 然后这边的弓弩手趁机隔着沟壑发起攻击,使得对方在企图通过沟壑的企图遭到彻底失败。很快就被裁判方判定这一都人马失去战斗力,退出战场。 “干得漂亮!”杨堪也忍不住抚掌赞叹。 他还没有返回寿州,和梅况、田春来都留在了浍州,现在他们的伤势都还没有痊愈,要想彻底恢复,尚需时日。 “没想到这术法一道和军队的进攻相配合,竟能发挥出如此巨大的威力,这种土系术法阵恐怕需要术法师消耗的玄神不小,如果针对骑兵的袭击,却能发挥出更好的效果,值得借鉴。” 田春来目光闪动,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显然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住了。 要知道江南缺乏战马,加上地形以浅丘为主,而且水道纵横,所以历来骑兵是一大弱项。 但骑兵在野战中的强大冲击力和高速机动能力又是步军和水军都无法相比的,所以在淮水以南,骑兵强弱几乎就是一个藩阀是否算得上强藩的门槛。 像昔日寿州虽然富庶,却因为地势和自身原因,一直没有像样的骑军,就更不用说如何来应对骑兵拿出专门的战术对策了。 梅况同样脸色剧变,他也知道原本浍州道藏所的实力不弱,后来随着寿州术法一道的人才也加入了浍州道藏所,成了淮右道藏所,实力更是突飞猛进。 包括梅田郑三家的术法人才回寿州时都谈到了到淮右道藏所之后的所见所闻,以及对自己的术法一道水准的提升,尤其是一些他们之前从未想到过的研究方向和思路,都让他们脑洞大开。 但是毕竟田春来和梅况都对术法一道不是很精通,之前寿州的术法一道虽然也有造诣,但是更多的还是局限于局部的防守和预警,以及单个的术法武器研究,根本没有形成体系,所以虽然这些子弟们回来说得眉飞色舞,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没有太直观的感受,触动不大。 一直到今天见到眼前这一切,看到那土系阵法带来的裂地沟壑,看到那火系术法的火海无边,看到那木系术法的遮天蔽日,都让他们真正意识到术法一道可以改变一场战争的结果,尤其是在恰当时候发挥出来,其效果更是难以预测。 “主公,吴地术法一道某也有所闻,或许他们在某些方面有精专之处,但是某以为,像这等专门为军队进攻防御所设计的术法阵法和攻略,他们绝对没有。”梅况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肯定,“甚至可能从未想到过这些方面,更谈不上研究了。” 江烽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些提点和指引会给道藏所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他不懂术法的原理,哪怕和邓龟年、甘泉以及许静他们多次探讨,仍然难以理解其中奥妙,但他却能从邓龟年他们的演示和描述了解到术法的威力所在,而如何将这些威力糅合到术法阵并运用于进攻和防御中去,江烽却大有心得。 所以他在和罗真他们研究是也提出了许多看似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的想法,最初大家都难以接受,但是当慢慢摸索之后,他们才发现很多东西不是做不到,而是需要一个过程,或者需要分解成更多的步骤方才能达到。 江烽原本以为道藏所和军队的合作还需要一段时间和过程,没想到王邈却因为考虑到征伐吴地的战事即将拉开序幕,所以迫不及待的先行要让第二军第三军适应术法攻击,所以抢先启动了这一演练。 而随着演练的深入,从最初的适应和防范应对,逐渐开始铺展到了术法攻击配合军队的攻击和防御作战,这一两周连续不断的演练也让第二军和第三军在这种纷繁复杂的术法演练中得到了极大的锤炼。 “九郎,还是你看得远啊,我这个防御守捉使都有些失职了,都没有意识到道藏所这么久来就有如此大的进展,更没想到和军队的配合能够形成如此默契的配合,产生如此大的威力,我该检讨自己啊。” 江烽话语里不无感慨之意,望向王邈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赞许。 “主公,这不是某的成绩,全靠道藏所邓先生他们的表现,说实话,先前我也没有想到我们淮右道藏所有如此上佳的表现,最初我也只是希望我们淮右军能适应一下术法攻击,避免日后在和吴军作战时措手不及之下被打乱,没想到这份表现却让我大出所料,……,所以某不敢居功。” 王邈却表现得十分得体,既没有谦虚,也没有自傲,只是很寻常的阐述了一个事实,这让周围的诸如杨堪、梅况、田春来和张挺等人都对其刮目相看。 当初王邈就任衙推一职时,诸将是很有些不以为然的。 甚至也有人想江烽是千金买马骨,向外界展示其对来自任何地方的人才的重视。 也有人以为这是江烽希望利用王氏在河朔一带的影响力招募兵马所以才给王邈委以重任。 但是现在看来,哪怕没有这些因素,王邈也绝对的当得起江烽的看重,尤其是其在江烽、陈蔚和崔尚都不在的情况下,依然敢于果敢决断,丝毫不在意外界的怀疑,光是这份气魄就足以让很多人侧目了。 至于说这份演练的成效,那都还在其次,大家也不是傻子,都能看见这其实是道藏所充分展示出了其实力,和王邈有一定关系,但绝非王邈首功。 见王邈这般说辞,江烽也不再多言,王邈的表现有目共睹,倒也无须过分夸赞。 倒是王邈汇报的河朔军南下一事让江烽有些挂心。 接近万人的河朔军南下,对于淮右军的格局必然会带来巨大变化,江烽也没有想到王邈这一趟走下来居然收获如此之大,甚至有些超出了想象和预期。 现在淮右军也不过一万多人,这还算是加上了临时组建起来的第五军,以及两军水军,河朔军一来,淮右军实力暴增,当然,征伐吴地,多了这一万军队是大好事,但如果对这支军队的消化不好,也会给淮右带来隐患。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了河朔军南下,崔尚甚至专程去了汴京协调,江烽也相信崔尚能够拿回一个满意的结果来。 大梁此时尚需要淮右,无论是对蔡州还是南阳,淮右都能充当一块平衡石,当然,可能大梁也不愿意这块平衡石太重,让它都不好使用了。 只是从河朔南下,势必要过大梁和淮北,大梁也就罢了,过淮北只能是从颍州过,而蔡州现在对颍州虎视眈眈,河朔军大举南下投奔自己,会不会让蔡州起疑? 或者自己亦可藉此机会索性就占了颍州? 要知道现在淮北时家对除了徐州之外的其他四州的控制力,在蚁贼的疯狂肆虐下,已经下降到了相当危险的程度。 可蔡州会容忍么? 哪怕是自己无心占颍州,蔡州就能放任河朔军南下么?更为麻烦的还有数万河朔军的亲眷家属,蔡州军会忍得住手? 第七十二节 静夜 出去一个月时间不到,累积在江烽面前的事务就已经是一大堆了。 陈蔚和崔尚都不在,他这个防御守捉使最重要的两个助手缺位,也就意味着他需要兼顾的方面很多。 防御守捉使府中的缺员依然很多。 副使不说了,就目前来说,还没有哪个人够格担任副使,而且从现有淮右格局来说,不设副使更有利于淮右的团结。 节度判官、军事判官、衙官、节院军使大量缺额,还有那下设诸司机构都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来。 可以说现在的防御守捉使府甚至连基本的框架都还没有能搭建起来,完全就是凑合着应付,一个人担两职三职甚至更多职务都是常事,大家也都司空见惯了。 如果单单是寻常事务,那也罢了,但是现在摆在面前却是有几件大事,件件都轻忽耽搁不得,甚至每一件都需要马上做出应对策略,这也让江烽大为头疼。 江烽越来越意识到随着自己地盘的不断扩大,要让整个地盘的军政事务如意的运作起来,绝非自己最开初想象的那么简单。 随便任命几个职务,指导一个大方向,就能万事大吉,这简直就是一种妄想。 这期间不断暴露出来的各种隐患问题,每一州每一县都各不相同,甚至都需要报到自己手上来拍板,而且每一件事情如果决策失当,都会带来后续一连串的麻烦和问题。 日常政务倒也罢了,陈蔚不在,也还有杜拓、王煌等人能帮自己分担一下,但是军务这一块,那却是无法假手外人的。 就像是这河朔军南下之事,崔尚已经去了汴京,如无意外,大梁能够帮自己协调施压河朔三镇,河朔军南下不是问题,但是河朔军数万家眷亲属呢?如此规模的南下,江烽担心过大梁境内只怕都会多多少少出点儿状况,还需要好好去打点一下沿线大梁的州县,这关系到这帮河朔军能不能安心的为自己卖命。 就算是大梁那边问题解决了,过颍州才是真正的大问题,淮北时家和蔡州袁氏在这里都已经有些剑拔弩张的趋势了,自己这一万河朔军南下,会否引爆这一焦点,淮右是否会被卷入进去脱身不得,都很难说。 这也是江烽现在最感到棘手的,哪怕是会浍州看到第二军第三军的上佳表现带来的好心情,都被这一难题给冲淡了不少。 有些事情始终避不开,江烽也很清楚,河朔军对自己对淮右很重要,不仅能够大大改善淮右军的总体格局,最为关键的是能够带来一大批骑兵,这对于未来淮右参与都吴地战局中充分发挥骑兵战力有极大的好处。 要知道淮右的步军和术法力量在应对吴军时,占不到多少便宜,那么要以强击弱,那就必须要在骑军上做文章。 ************************************************************************** 一天下来,江烽已经觉得自己有些精疲力竭了。 除了摆在面前的军务,家中事务也是免不了要考虑了。 虽然有人帮忙操持,但是纳鞠蕖、许静二女为妾的事情终究还是自己的事情,自己也还需要表现出自己的关心和喜悦,他总还是要照顾一下二女的心境,否则这样敷衍了事,倒显得他有些薄情寡义了。 良辰吉日已经换了几次,不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那样,总而言之都不那么凑巧,但江烽还是决定不再拖下去。 再拖下去,一旦吴地内乱,自己这边怕就真的没时间了。 淡淡的香气从背后传来,脚步声已经告诉了江烽是谁。 “小静。” “嗯,二郎,你很疲倦?”许静任何时候都是那种犹如轻盈的小鸟一般,轻快中带着一种期待的感觉,江烽很喜欢。 “时间太紧了,底子太薄了,可时间又不等人,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想,我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但想想这些机会一旦错过,可能就再也追不回来,所以我又不敢懈怠,只能紧赶慢赶,但是紧赶慢赶就铁定会出一些纰漏,有些东西也会有点儿赶鸭子上架,显得力拙,我也不想,但却没得选择。” 在许静面前是江烽最轻松的时候,鞠蕖是个闷葫芦,虽然是个很好的听客,但对于自己的这些话却很难做出合适的反应。 许宁无疑是最能给自己提供建议和意见的,但江烽又不愿意在许宁面前暴露自己软弱的一面。 也只有在许静这里,江烽可以没太多顾忌的发泄和倾诉,而许静的回应也许不那么恰当,也不能给自己多少帮助,但江烽总能获得一些安慰。 许静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也感觉到了江烽这一段时间来那种马不停蹄的急促感,甚至连去雷池历练都是一种急匆匆的感觉。 她也能理解压在江烽身上的巨大担子带来的压力,虽然现在淮右掌控三州,但是谁都知道光州不稳,如果南阳或者蔡州要取光州,恐怕淮右很大可能只有放弃。 真正能够牢牢掌握在淮右手中的就是浍州和寿州,而且寿州也还是这一次雷池之行之后让田春来和梅况这两个梅田两家的主事者彻底融入到淮右这个体系中来之后,才算是真正稳定下来的,在此之前,始终都还是有些隐患。 照理说三州之地,对于一个白手起家,两年时间就能走到这一步的寒门白身来说已经是一步登天了,但是正如江烽所说,虽然现在看似站得很高,但是淮右的局面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是一退可能就是一泻千里,再回从前,所以淮右无法退,不能退,只能前进。 “二郎,我们淮右很困难,但是周围这些人肯定也一样很困难,你不也说淮北外强中干,吴地内讧不断,南阳兄弟阋墙,蔡州元气未复么?起码我们还没有遭遇太大的损失吧?”许静想了一想才慢慢道:“大家的士气都很高,先前的演练大家都看到了,我们道藏所与第二军第三军的配合十分默契,而且这还是初步,下一步再熟练一些之后,效果肯定会更好。” 许静的宽慰让江烽也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儿急于求成了,甚至已经有点儿吹毛求疵了,现在的淮右军实力固然还差一些,但是当河朔军补充进来之后,淮右军整体实力会有一个明显提高,如果在对吴地一战中能充分打磨融合进去,那么经历了这一战之中,淮右军也许就真的能算得上是一支强军了。 “好了,小静,这个时候还来说这些,我这个人未免也太无趣了一点,良辰吉日已经选好,只是有些委屈你和蕖娘了。”江烽站起身来,温润的目光落在面庞慢慢红起来的许静身上。 有些羞涩的摇摇头,许静抬起目光:“二郎,我知道,蕖娘和我愿意,再说了,我们也不求其他,我们只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还有阿姐。” 江烽对许静的善良也有些感慨,这个心性纯良的女孩子的确难得,也难怪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躯体会爱上他,已经融合了这个躯体的江烽在经历了这一年多的风风雨雨之后,也真正接受了这个女孩子,在这样一个时代总还幻想要寻找到属于原来时空的爱情,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现在的这种情形,他已经很满足了。 看见许静羞红的面颊和丰润的身躯,江烽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已经被压抑了许久的某种冲动有些蠢蠢欲动了。 自打来到这个时代,江烽就一直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紧张状态下,哪怕是占据了浍州之后,周围始终有着随时可能发难的敌人,这让他连睡梦中都经常梦到敌人打到了城门下,这种不确定也让他根本没有多少心思来想其他,无论许氏双姝的娇美艳媚,还是鞠蕖的异族风情,哪怕就在之身畔咫尺,举手可摘,江烽都没有那份心思。 并非江烽是某些方面无能,那种随时绷紧随时可能投入战斗的状态的确让人无心其他,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变化了。 牵住了许静的手,这让许静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挣脱,但是却未能如愿,许静身体一颤,抬起目光,却看到江烽火热的目光依然清明,心中稍稍放下。 “二郎!” 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勒住险些脱缰的**,压住内心的躁动,摇摇头:“没事儿,我只是有些……” 许静温软的纤手落在江烽手掌中,江烽微微一带,许静身体颤栗着靠近,扑鼻的香气似乎让江烽的神经放松了许多,“我只是想靠一靠,我喜欢闻这种味道。” 似乎感受到了江烽有些迷乱的心绪,许静吸了一口气,主动靠近江烽,让江烽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胸前,绵软的胸房,带着噗噗的跳动,这一刻显得那样安宁而沉静。 一时间,月华如水。 第七十三节 切磋 这一夜江烽睡得格外沉稳,连梦都未曾做一个,就这么一觉拉通。 醒来时,才现许静就在自己卧室一旁的胡椅上打盹儿,显然是对自己的这种状态不放心,所以没有离开。 江烽也没有想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好像就是在和许静闲聊着,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困意顿生,便这么睡了下去。 醒来之后的江烽只觉得自己精气神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饱满状态,这是在他雷池屠蛟之后已经恢复了状态之后,再度有了一种境界提升感觉。 虽然并非从潤丹前期进入潤丹后期的提升,但是毫无疑问,眼前自己这种状态让自己从精神到气机都达到了最佳。 丹田气海中蠢蠢欲动的气机让江烽有一种想要展翅欲飞的昂扬姿态,全身上下气血汩汩流动,圆润通畅无比。 室内室外十丈之内,虫鸣蛇行之声一概纳入心中,那慢慢向外溢出的感知,竟让他有一种天下之大皆在心中的气势。 很好,江烽这一刻觉得自己又恢复到了刚刚从曹万川手中独立出来时候的状态,充满了激情和野心,一门心思只想要打出一片天地。 而这种激情在这两年里伴随着庞杂纷繁的事务堆砌上身,不断消磨着自己的雄心壮志,一点点耗尽自己的激情,但现在似乎一切又都消除掉了,这份感觉真好。 看着许静在胡椅上打盹儿,江烽内心也涌起一份怜惜之情,忍不住走近,轻轻抱起对方。 许静惊醒过来,正欲挣扎,看到是江烽,又放松下来,江烽抱起许静走到窗边,将许静放下:“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我出去习练一下。” 感受着锦被上的温热和浓郁的男人气息,许静心中一阵甜蜜,就这样拥抱着被褥,却再也无法入睡,细细体味着这份难得的温存。 江烽出了门,掩好门,这才走出第二进院落。 自打那一次袁无畏拂晓刺杀之后,浍州(固始)城里专门就这一圈的安全保卫进行了重新规划。 淮右目前的主要文臣武将及其家属都住在了这一带,而这一片街区也重新进行了情理,像寻常人家也都被清理了出去,成为整个淮右的主要官员宅院居所所在,。 在这一片街区里也专门在四个方向,分别在街口上修筑了哨塔,而且道藏所也在沿着这一线专门布设了警戒线和陷阱,一般人若是想要飞越或者硬闯这一线,哨塔不但会第一时间收到警报,而且提前预设好的术法陷阱也会及时启动攻击。 现在这个区域的随着整个淮右势力不断的扩大也还在扩大,江烽也认定了,如果连这些武将文臣们的家眷安全都无法保证,如何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卖命? 有了袁无畏的刺杀这一教训,他宁肯在这上边多花些功夫来确保安全。 来到小校场,江烽才现自己居然不是最早的。 一个人影正在小校场上龙腾虎跃,剑气纵横。 是梅况。 梅况和田春来的家眷都还在寿州,不过在浍州,江烽仍然为这些寿州籍的高级武将准备有宅院,为他们来浍州公干驻留时住宿。 梅况是和江烽这一轮雷池屠蛟同时突破了小天位水准的,可以说对淮右来说,一举获得了两个小天位阶段的武道高手,顿时就让淮右距离一个真正强藩的硬性要素之一只有一线之隔。 按照目下中土公认的强藩标准,有几个方面硬性要求。 先,是要求具有三州之地或者一府一州之地或者十个县以上。 其次,辖地拥有百万人口。 再次,军队要求拥有满员一厢军以上,也就是满编的十二个军以上,三万人的正规军队。 最后,要有稳定的钱粮收入,按照大家的约定俗成,钱粮收入要确保军队的需求,具体需要根据各个区域的情况来确定。 这是四大基础要素。 除开这三个基础要素,要有其他一些不成文的硬性要求。 比如武道高手要求最起码拥有三名以上的小天位阶段的高手,比如要求有专门的武备学校用于培养军官,比如术法一道上起码要求拥有一名大宗师或者三名宗师级别的强者,比如要有专门的道藏术法研究机构——道藏所、道藏斋或者道藏院,用于培养术法强者。 这些不成文的硬性要求,实际上也是衡量一个藩阀的综合实力的一方面。 只有具备了武备学校,你才具备可持续的培养军官的实力,这是延续一个藩阀军事实力的基本保证。 同样,也只有具备了道藏所、道藏院这一类术法研究机构,你才能有可持续的术法体系建设能力,也才能使得你在和其它藩阀对决的时候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在江烽和梅况晋位小天位阶段之前,淮右虽然看似气势汹汹,但是底蕴仍然是困扰淮右的最大问题。 如果某个藩阀有舍得一身剐的魄力,派出两三位小天位高手,冒着可能被淮右以术法一道还击的风险来行冒险一击,没准儿就真能给淮右造成致命性的打击。 当然这其中风险很大,没有哪个藩阀敢于轻易冒失去几个小天位高手的风险,或许你能一举打垮淮右,但是失去了这些小天位高手,也许你就可能会被其他渔人得利,所以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很小。 但几率再小,毕竟存在,尤其是在两军对战时,缺乏小天位高手压阵,那自己都会觉得底气不足。 现在江烽和梅况晋位小天位,情况就不一样了。 虽然尚未达到强藩要求的三位小天位高手,但是两位小天位高手也不简单了。 像鄂黄、淮北、泰宁和河朔三镇这些二流强藩每家也就不过三四位小天位高手,而且不少还是年龄偏大,甚至处于隐退状态了。 这些人即战力能否挥到小天位的实力都还需要打一个问号。 只能说他们曾经达到过小天位的水准,但是随着年龄增长,病痛的滋生,状态的下滑,能否达到这个状态就很难说了。 江烽不过二十出头,可谓绝才惊艳的一代英杰,梅况也不过四十岁不到,也正值壮年,如无意外,起码还能在小天位状态下保持十年以上。 两人都是实打实即刻可用挥战力的强者。 可以说现在淮右在小天位高手的实力上已经不弱于诸如鄂黄、河朔三镇中较弱的成德军多少了。 现在江烽最大的希望就是寄托在杨堪、田春来、王邈和张挺四人身上。 根据他的观察,这三人应该是目前淮右最能有希望在较短时间内突破的杨堪不用说了,已经是固息前期了,如果在这两三年里能够不断经历战事打磨,再有些机缘,晋位小天位可能性很大。 田春来现在也是在太息后期,这一次雷池屠蛟,他亦有有些进境,但是比起杨堪来要略逊,希望在这一次吴地战事中能有所作为。 而王邈和张挺两人实力都还处于从养息期向太息期跨进的阶段上,如果这两三年里也能有一番砥砺洗礼,也许能够闯入固息期。 但是两人要晋位小天位的话,江烽估计可能要五年时间看看能否成功。 当然能遇上一些机缘,这种时间亦有可能缩短。 绿沉剑在晨曦中飘忽不定,青绿色的剑气不断在绿沉剑叶上迸出来,时轻时重,三丈之内,剑气弥漫,连空气中都荡漾着那种凌厉的刺痛感。 江烽按刀站在十丈开外,看着梅况身影越来越快,开始御空而行,剑光也越迷离清冽,不断在长空中划过,直指五丈开外。 梅况显然也看到了江烽的出现,不过他并没有停下,而是按照自己的习练继续催剑气。 自打雷池屠蛟一举晋位小天位之后,梅况就现自己的气机一直处于中不太稳定的状态。 梅况也知道这和自己前几年一直备受痼疾所困影响到自己的实力积蓄有很大关系,但是毕竟自己在固息期的阶段已经养成甚久,这一次终于能一举突破,哪怕突破晋位之后可能会面临一些不稳定,但是只要自己勤加修炼,这种不稳期很快就能够渡过。 绿沉剑不断爆的剑气震动,在空气中向四方传递,哪怕是站在十丈开外的江烽都能感受到手中大夏龙雀刀的跃跃欲试。 从获得大夏龙雀刀之后,江烽几乎就一直把这柄刀带在身边,刀柄刺破自己的手掌心带来的那种异样让江烽有一种与这柄刀血脉相连的感觉。 现在绿沉剑激荡起的气机感应通过大夏龙雀刀传递到了自己身上,本来就想要好生释放一下的江烽忍不住就有些想要试一试了。 “况兄,切磋一下如何?” “呵呵,有何不可?请!”梅况也是豪爽之人,话音未落,绿沉剑诡异的在空中一道曲折扭动,凌厉的剑气便破空而来。 “来得好!况兄小心了,某这柄刀可不是凡物!”江烽朗声大笑,轻轻一提刀柄,一抹赤红从刀叶上冉冉浮动。 第七十四节 校场里 “主君大可放心,某的绿沉剑一样不是凡物!”梅况也不废话,绿色的剑叶一抖,陡然间幻起漫天剑影,铺天盖地而来。 “好!”江烽沉声一叱:“虎啸山河!” 江烽猿臂轻舒,大夏龙雀刀陡然向前一探,一道凌厉刀气破刃而出,直袭梅况。 梅况身影摇曳,犹如风中绿竹婆娑,绿沉剑从侧翼发动,十二道剑影连续不断的飘洒而出,将整个江烽的右翼封锁住,剑刃尖端绽放出幽绿色的暗芒,显然也是将元力玄气提至了极致。 这是二人在晋位小天位之后的第一次切磋交锋,虽然无法像屠蛟那样彻底放开手脚,但是已经走到小天位这个阶段,两个人的控制能力已经超强,所以在元力和招式上也没有半点保留的余地。 江烽在晋位小天位之后,就已经在琢磨着配合大夏龙雀刀和自己的元力玄气来自创招式了。 自创招式是进入小天位之后不可或缺的举措,唯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武技能最大限度的配合武道水准,让小天位的实力彻底释放出来。 截至目前为止,江烽还只能自创了三招,都是根据自己五禽功的特点来摸索创造。 相比之下,梅况的绿沉剑剑式就要丰富许多,他浸淫剑道数十年,在剑术上的造诣早已经超越了武道上的水准,但剑术却需要和武道相配合,没有高强的武道水准作基础,再高明的剑术也难以发挥到最高水准。 现在梅况已经踏入了小天位境界,其绿沉剑的威力发挥就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在晋位小天位之前,梅况的绿沉剑只能发挥出七分威力,那么现在就能发挥出十二分的威力。 剑气弥漫,刀光汹涌。 两个人都还是有所保留,毕竟这是切磋,而且是在这个高段位的切磋,一旦失控,后果也不堪设想,所以像这种切磋,很难真正将各自的潜力激发出来,所以要想突破也无从说起,只能打到一定程度的熟悉。 这一来一往,攻守频繁转换,半个时辰一晃而过,两人这才慢慢放缓招式,停了下来。 这一番切磋下来,两人身上都汗透重衣,这种必须要控制住的切磋更艰辛,既耗精力又费神。 此时除了江烽和梅况二人外,杨堪、张挺、王邈、田春来等人也都已经出来开始各自修习热身,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也是武人要想保持自己较高状态的法则。 杨堪、张挺、王邈和田春来四人都是有些艳羡。 跨越了小天位这一境界,也就意味着武者已经站在到了一个堪称拔剑四顾的境界了,现在每前进一步都是一种突破。 而小天位高手对天境高手的绝对优势,使得天境高手要想应对小天位高手的碾压,要么就只能通过术法来弥补,要么就只能通过几倍的力量甚至是通过损耗元力来抵御,别无他法。 “九郎,河朔军那边白陵已经去了大梁,我估计问题不大,不知道河朔军此次南下诸将中武道水准如何?” 既然是晨练闲暇,虽然也对河朔军诸将的情况有所了解,但江烽还是想更直观的听一听王邈的看法。 “诸将中,当以罗邺和何达二人水准较高,和我当在伯仲之间,那张寅和另外两名军将水准略逊一筹,也在养息前期和后期之间。”王邈沉吟了一下,“不过主公,我以为河朔军的战力非在武将战力上,而在于其骑步军的即战力上,这些骑步军都曾经在北方御边,与沙陀人、契丹人和吐谷浑人都曾经多次交锋,战力不弱,虽然这些年由于刘守光和张氏的不信任而逐渐被冷落,纪律和战力都有所下滑,但是只要能够补充其后勤辎重,重新整肃风纪,相信很快就能恢复到原来状态,他们打仗经验丰富,尤其是擅长野战,这对于我们淮右军来说无疑是一大弥补。” 对于杨堪、张挺等人来说,王邈的话无疑有些不太中听,尤其是觉得他过于拔高河朔军的战力而有些贬低淮右军的战力,这让人有些不舒服,不过他们也清楚,王邈的话并没有太多的夸大其词。 淮右军中除了第一军算是真正打过几次硬仗外,其他几军都是匆匆建军,训练虽然刻苦,但是至今未经历过像样的战事。 “九郎之意,河朔军来淮右之后,是否需要和淮右其他军进行混编?”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淮右除第一军外其他几军都缺乏经验,但是河朔军与这几军混编是否能达到目的?会不会反而引发混乱不适?要知道河朔军和淮右军的训练风格模式都大相径庭,真正要混编,未必能达到目的。 王邈在这个问题上也考虑过许久,一度认为需要混编,但是后来又觉得混编效果未必好,改变了想法。 “主公,我觉得可以考虑在对吴地战事中折损较大的军队、表现不佳的军队中进行混编,如果表现上好,那就没有必要了,他们需要的也就是不断地历练打磨。”良久,王邈才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符合江烽的观点。 他也不认为河朔军与淮右军现在就混编就最合适,淮右军固然因为经验不足而战力有影响,但是哪一支军队也都是在不断战争中成熟起来的,没有一蹴而就的好事。 河朔军长期在北方,未必适应得了淮右这边的风格,所以混编还需谨慎,但是如果在对吴地战争中表现不佳,无论是河朔军还是淮右军,那都正好可以以此为契机来进行混编整顿。 “唔,我也有此意。”江烽点头,然后环顾四周。 “各位,吴地战起在即,但咱们还面临着一个麻烦,河朔军南下来投,这是对咱们淮右的认可,在这其中九郎功不可没,但是要让人家河朔军真正认同咱们淮右,那么我们就需要向河朔军对兑现我们的承诺,白陵已经去大梁了,我相信大梁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都会帮我们淮右达成这一目的,就是放河朔军极其家眷亲属南下,但河朔军南返须得要过颍州,而颍州现在的情形恐怕大家也明白,蚁贼肆虐之后,一片狼藉,地方体制基本被摧毁,淮北时家对颍州的控制力极其薄弱,而在颍州的西面,蔡州却又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小校场上只有这么寥寥几人,但是恰恰是这寥寥几人算得上是当下淮右军中的中坚力量,江烽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也正好借此机会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先行提出来。 “根据无闻堂所获情报显示,从上半年开始,蔡州军的兵力就在急速补充到位,夏粮收获之后,蔡州粮价不跌反涨,秋粮收获之后的情况也一样,而且涨幅较大,这固然和中原以及江淮地区因为旱灾收成不要有关,但是蔡州的粮价上涨幅度远远超过大梁和河朔、青密诸州,而且像市面的武器盔甲、木料铁料、大牲畜等与军事相关的物资偶涨幅明显,这表明蔡州正在进行军事准备,可环顾四周,蔡州的兵锋方向能指向何方?大梁,它没那份胆量和实力,而且情报显示蔡州也在和大梁秘密交涉,这意味着蔡州不但不可能对大梁用兵,甚至可能还会获得了大梁一定程度的支持,那还有谁?南阳?虽说刘同刘玄现在有些嫌隙了,但是一旦蔡州入侵,恐怕二刘立即就会联手抵御外侮,以蔡州的实力,恐怕也还应对不了二刘联手,那就只剩下两家了,一家是咱们,一家是淮北。” 较场里一片安静,诸将都在细细咀嚼着江烽的话语,品味其中含义。 “对咱们,蔡州的确拥有很大优势,而且蔡州也一直视咱们为眼中钉,对咱们用兵也说得过去,但蔡州也需要评估风险和价值意义,固始城下那一战想必蔡州也回味悠长,现在咱们淮右军和一年多年又不可同日而语了,他们需要掂量掂量,打浍州划算不划算,能不能一举而下?若是不能,又会有什么后果,或许本来支持它的大梁,还有坐观的南阳就有其他想法了,所以这种可能有,但不太大。相比之下,淮北的情况就太让蔡州垂涎了。” 否定了蔡州出兵淮右的可能性,江烽把目标定在了淮北上:“颍亳二州被蚁贼肆虐最深,这两州诸县士绅几乎被杀绝,人口丧失超过一半以上,时家虽然在这两州还驻有军队,但由于其面对蚁贼的拙劣表现,时家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在这两州的民意基础,无论是士绅还是寻常百姓商贾,都对时家怨气极大,时家在这一区域几乎没有多少影响力和控制力了,这对于蔡州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原本我们淮右并无意与蔡州争锋于淮北,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哪里,但是现在这有一个问题,河朔军及其家眷亲属需要过颍州,蔡州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他们会不会觉得是咱们淮右的一个诡计,想要假道伐虢呢?”江烽摊摊手。 第七十五节 定议 江烽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 如果说亳州还因为紧邻徐州这个淮北大本营,时家还对亳州有些干预能力,而颍州,不但与徐州之间隔了一个亳州,而且处于大梁、蔡州和淮右包围中,加上士绅阶层几乎消亡,人口流失大半,淮北对其控制能力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光靠一些军队临时驻扎,甚至连粮秣都难以保障,士气低落,无论是大梁、蔡州还是淮右要想图谋颍州,恐怕淮北都没有多大能力干预。 现在要说淮右要对颍州没有多少兴趣,那是假话,更多的是因为淮右的主要目标是对准了庐濠二州,现在没有精力来过问淮水以北的事务。 但这只是淮右高层内部的考量,放在蔡州心目中,河朔军突然南下,而且是近万人的兵力,还携带着数万家眷亲属,怎么看都像是要来鹊巢鸠占的味道,这如何能让蔡州相信? 而且河朔军南下,淮右势必要派兵渡淮北上接应,这要落在蔡州眼中,只怕更印证了淮右欲夺颍州的心思。 甚至连江烽在自己勾勒这一构想时,都忍不住要琢磨一下是否有此可能。 近万河朔军,如果淮右军在派出两三军接应,还有从河朔南下的数万河朔军亲眷家属,正好可以充实逃亡大半了的颍州人口,顺理成章的就把颍州给吞并下来了,岂不快哉? 但想法是美好的,江烽却也知道这不可行,蔡州厉兵秣马一年多时间,甚至不惜和大梁疏通关系,就是为了谋夺颍州,岂会让淮右轻易得手? 这几乎是断了蔡州的扩张之路,真要如此,蔡州恐怕就要倾其全力与淮右一搏了,而且这种情况下,恐怕大梁也未必会支持给淮右多少支持,坐观蔡州与淮右打生打死才是大梁最喜欢做的事情吧。 现在要让淮右硬撼蔡州,而且是在颍州这块没有根基的土地上,江烽知道淮右还欠缺火候,尤其是在面对全力以赴的蔡州,淮右没有任何胜算。 无论是在总兵力,军队战斗力,还是高端武力上,淮右军都相差甚大,大概唯一能占上风的就是在术法一道上了,但这不足以改变整个战局。 “主君,恐怕无论我们如何解释,蔡州都很难相信吧?这么巧,这种时候,突然投附于我们的河朔军要南下了,而且还携带着数万普通民众,我们这边还要出兵接应,换了是我们,恐怕都无法相信。”田春来沉吟着道:“再说了,大梁这个时候放开道路让河朔军南下,恐怕一样也会让蔡州起疑心,这边同意蔡州征伐颍州,那边马上就放河朔军南下,这怎么看都有点儿像有意要挑起我们淮右和蔡州的战争,这也符合大梁的利益。” “春来兄说的没错,这就像一个死结了,可我们好像还别无选择,必须要往这坑里跳。”杨堪摸着下颌,若有所思:“怕是去和蔡州交涉也难以取得结果,而且还堕了我们自家的威风。” 江烽也一直在考虑如何避免这场不必要的战争,但想来想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河朔军如此大的规模南下,瞒不了人。 或许蔡州可以从大梁那边得到一些解释,但是蔡州会相信么? 谁知道这不是淮右和大梁联手做的局呢? 哪怕是刻意的退让,也无法消除蔡州疑心,反而倒显得淮右没有了底气,这也不符合江烽的心态。 从最开始,江烽就一直在塑造固始、浍州乃至现在的淮右不惧怕任何挑战,也不怕和任何一方发生战争,只要有必要。 但现在如果为了避免战争就去刻意退让,那意味着自己原来塑造的强势形象就坍塌了。 一个人也好,一个政权也好,一旦软了一次,那么就会形成一个惯性,一旦遭遇困难,就会想办法回避和退让,这很危险。 “颍州不是蔡州的后花园,也不是蔡州的囊中物,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刻意去担心蔡州的反应,按照朝廷规制,我们只需要向淮北通报即可,河朔军不是软柿子,我们淮右军更不应惧怕一战,如果蔡州硬要挑起一战的话,我们也不必惧怕!要战便战!”张挺打破了沉寂,亢声道:“我们不想打这一战,难道蔡州就像打了?我相信蔡州也还是有聪明人,他们应该看得出些许端倪的,只要我们动作快一些,给蔡州一些机会观察,我相信这一战没那么可怕,真要打,我们也不惧,权当练兵了,若真是畏首畏尾,觉得蔡州难打,吴地也许要轻松一些,抱着这份心思,恐怕才真的危险。” “说得好!”江烽双手鼓掌赞叹,环视诸将:“我们不愿意和蔡州打仗,因为价值和意义不大,也不符合我们当下的战略,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怕了蔡州!河朔军南下是既定方略,没有谁能阻挡,我们也不可能让河朔军绕道,数万人的行进路线,只能选择最近便的道路,无论是蔡州还是淮北要来阻挠生事,那我们也不吝于一战!” 王邈心中也是赞叹。 这才像是一方雄主,若是大家都一味的去计算得失,忽略了作为一方藩阀最为重要的胆略和勇气,那这家藩阀就绝对不可能有太大的前途,顶多也就是一个小富即安的主儿,而他王邈不可能屈身于这种主君之下。 好在江烽没有让他失望,这番话霸气四溢,让一干武将们也都是热血激荡。 “那主公,恐怕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开始着手准备了,而且我们也可以考虑和淮北时家那边联系一下,表明我们的态度,只是借道一过而已,想必这个时候时家不会有任何阻碍,至于蔡州,我们只需要做好一战的准备,真要打起来,我们未必怕了他们。” 田春来也意识到淮右和原来的寿州军不一样了,在寿州的时候,三家主政,万事都要考虑利弊得失,还要平衡各方,很多时候做事情就有些畏手畏脚,但是在淮右,大家都统一在一面旗帜下,用一个声音说话,也敢于面对任何强敌,这种痛快利索,也是作为一个武将在寿州时无法体会到的。 “嗯,这一次,就让第二军、第三军北上接应,第四军和水军第二军作为预备队,在淮水南岸待命,具体方略,尽快制定出来,九郎,这一次行动就交给你来负责具体筹划,调度也由你来。”江烽目光落在王邈脸上。 “敢不从命!”王邈躬身应道。 *********************************************************** 汝阴城。 夕阳的余晖下,整个汝阴城越发显得破败。 零零落落的几个路人抢在关闭城门之前进了城,无精打采的士卒们打着哈欠,准备关闭城门。 自打蚁贼在颍州诸县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几趟之后,整个颍州就像是失了元气的老人,很有点儿等死的感觉。 蚁贼肆虐太久是一个因素,这造成了大量的农民逃亡到淮南,而敢于抵抗蚁贼的士绅几乎没有落得个好下场,这很大程度还是和坐守汝阴城的感化军副使兼颍州刺史梁赞有很大关系。 当然,也并非说梁赞有意如此,实在是蚁贼太过猖獗,而且蜂拥而至,让手忙脚乱的梁赞难以应对。 整个颍州驻军不过三军不到万人,而涌入颍州的蚁贼超过五万人,七八倍于感化军,梁赞在猝不及防之下连吃几场败仗,让他不得不退守汝阴待援。 而从徐州来援的尚云溪部却是畏敌如虎,走一步看一步,加上蚁贼的确势大,所以等待尚云溪部进入颍州时,颍州基本上已经被打残了。 农民大量流亡淮南,而紧接着又是春旱伏旱,使得整个淮北诸州几近绝收,原本还残留在本地的农民都不得不四处流亡,加上蚁贼也是有意采取围点打援的方式一个个拔除颍州这边的士绅大户的坞堡,硬生生让颍亳二州变成了一个不设防的白地。 现在颍州四县,除了州治汝阴外,像沈丘直接就被放弃,几乎为一座荒城,而颍上和下蔡情况略好,颍上是因为处于颍水下游,又与淮水相通,现在驻扎有一个军,而下蔡现在也没有驻军,但得益于与寿州一水之隔,也还算安全。 按照江烽的设想,寿州这边要准备大批船只,等待河朔军南下进入沈丘之后,寿州水军便可沿着颍水和小汝水北上,在汝阴以北接到河朔军极其亲眷家属,用船运进颍水和淮水,可沿着淮水一线来进行安顿。 只不过今年淮北天旱,小汝水和颍水水量都大减,哪怕有沿线的薮泽湖沼补给,但颍水的水量也不够大,估计最多能到汝阴一线,船便不能上溯了。 当然这一切都须得要得到淮北的同意,尤其是淮右水军需要经颍水而上,要过颍上和汝阴,这两地都有感化军驻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需要衔接好。 第七十六节 危机,危,机! 汝阴城中。 乌衣巷。 苏铁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柴门咯吱一声,一道身影钻了进来。 “见过大人。” 黝黑的面孔,略显稚嫩的面孔,嘴唇上已经有了一些青葱的绒毛,苏铁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些都是他一年多年前亲手选拔并经过了半年的专门培训就不得不派出去的细作,没有办法,淮北的局面对淮右来说越来越重要,而这些来自颍州的流民子弟无疑就是最佳的人选。 “不必多礼。”苏铁从失神中清醒过来,摆摆手,“世雄,一切都还好吧?” 见上司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处境,黝黑少年也有些感动,低头拱手道:“谢大人关心,一切安好。” “安全第一,我要你们记住,我们的兄弟比任何东西都宝贵,绝对不能因为疏忽大意而暴露,明白么?”苏铁沉声叮嘱道。 “属下明白。” “嗯,那就好,城内情况如何?梁赞有何表现?”苏铁最关心的是刺史府的动向。 近期淮右就会来人拜会梁赞,这就需要对梁赞的态度做一个评判。 如果能得到梁赞的首肯,那么淮右水军便可顺水北上,甚至可以直接在汝阴城码头上接应南下河朔军的亲眷家属,这可以大大减轻河朔军这数万家眷亲属的长途跋涉,也能赢得时间。 “梁赞这一段时间都很焦躁,他一直要求徐州那边为其提供钱粮支持,重新招募流民,恢复本地生产,但是徐州那边一直没有给予正面回应,加上颍州今年大旱,粮食不足,非常困难,现在城内饥民流民仍然有数千人,城中粥棚所施舍粥饭日益稀少,已然出现了几次斗殴场面。” 宋世雄压抑住内心兴奋的情绪,领受任务这么久,他是挖空心思,终于成为刺史府的随员,这还有赖于自己颍上人的身份,加上淮上这边替自己刻意营造的机会。 在刺史府中这么久,除了收集一些日常情报外,宋世雄还没有获得更多的机会,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还有么?感化军士气如何?”苏铁咂摸着,这还不够。 “感化军的士气也很低落,主要还是因为和蚁贼几次作战失利,影响了军心。”宋世雄犹豫了一下,“属下感觉感化军士气也还和目前不太好的态势有关,军中流言甚多,说大梁可能要南下接管颍州有之,称蔡州要吞并颍州有之,而且梁赞一直怀疑目前驻扎在颍州的感化军中有军官与蔡州私通款曲,有心查究,但是可能又有些担心引来不稳。” “哦?这么说梁赞对蔡州的渗透很警惕,嗯,还很敌视反感?”苏铁摸着下颌,若有所思。 宋世雄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太明白苏铁的意思,这面对蔡州的渗透,恐怕谁也不会满意吧,敌视反感应该很正常才对,可从上司嘴里说出来肯定有其他意思在里边。 苏铁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容易理解,顿了一顿才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只是一般性的警惕反感,还是有针对性的敌视反感,你想一想,就目前淮北的局面非常糟糕,像梁赞这种一方大员不会看不到目前的形势,如果说蔡州有意要吞并颍州,那么搞些小动作也很正常,梁赞对蔡州的态度如何,只是针对蔡州的小动作反感,还是对蔡州本身就很敌视反感?” 宋世雄琢磨过来了,这是要判断梁赞本人对蔡州的态度。 之前蔡州和淮北一直是盟友关系,只不过在去年蔡州遭遇大梁和南阳两面夹击时淮北因为自身问题而没有援救蔡州,让双方产生了嫌隙,现在淮北形势急剧恶化,蔡州和淮北之间的局面有主客易位的迹象,梁赞的态度倾向就很重要了。 看得出来上司对这个问题很重视,宋世雄仔细斟酌了一下才道:“梁赞一直不太喜欢蔡州,不过毕竟是盟友,基本上表面的礼节还是保持着的,不过从颍州局面日益恶化之后,梁赞对蔡州还是很警惕的,担心蔡州有不轨想法,所以一直在强化汝阴的城防体系建设,但限于颍州目前的状况,他也有心无力,但他对驻扎在汝阴城中的两军还是把控很严的,原来那一军他觉得有些不可靠,所以便调换到了颍上,从这一点来看,好像梁赞对蔡州敌意还是比较重的。” “那你觉得如果我们淮右向其示好,梁赞会接受么?”苏铁再度问道。 宋世雄有些迟疑了,好一阵后才摇摇头:“大人,这一点属下无法判断,虽然梁赞对我们淮右的态度很模糊,但是属下觉得也仅止于不敌视而已,要说让其投效我们淮右,我觉得还是有些难度,毕竟他的家眷亲属都还在徐州,另外他也算是淮北的老臣了,骤然转向,估计他的心境也转不过来吧。” 苏铁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问的问题已经严重超出了自己这个下属的考虑范畴,不过他还是对自己这个下属的表现相当满意。 宋世雄不愧是当初那一届的培训班中的翘楚人物,无论是在观察、分析、判断、理解能力上都属上上之选,甚至还能从梁赞的心境角度来考虑问题,这一点相当不容易。 “那你觉得如果我们主动示好,能否让双方的关系维系到一种较为友善的状态下?”苏铁进一步询问道。 宋世雄这一次回答得很果断:“属下觉得应该可以,梁赞对蔡州敌意很浓,很是担心蔡州来犯,而我们如果能表现出善意,嗯,能让其相信我们对颍州没有领土野心,属下觉得可以和睦相处。” 虽然宋世雄回答得很干脆,但是苏铁却知道没那么简单,不过有些情况他却不能对宋世雄说了,连他自己都只能进行评估。 但他很希望通过像宋世雄这种最直接接触到梁赞的角色,通过他们对梁赞平常心性、感情倾向、性格特征等来判断梁赞对于淮右即将的动作有什么反应,时间不等人,淮右也拖不起了。 “我知道了。”苏铁站起身来:“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仔细观察就行了,在汝阴的其他人,自然有人安排,……” 对颍州这边的情报体系,苏铁一直采取单线联系,按照主公所说,就是采取扁平化管理体系,虽然他们知道自己的周围还有同伴,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些同伴在什么地方,处于什么位置。 他们各自取得的情报汇总之后,会有专门人员来进行分析研判,而这些人互不相干,这样既可以保证情报体系的安全,同时也可以确保情报的客观真实性。 ************************************************ 就在苏铁秘密收集情报的时候,数百米之外的颍州刺史府内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厅堂外的亲卫们都战战兢兢,刺史大人此时的心境糟透了,谁若是这会儿去触霉头,铁定是人头落地。 梁赞已经摔了两个杯子了。 从徐州回来的人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失望之极。 直至这个时候,节度使府那帮蠢货仍然不相信蔡州对颍州的不轨之心,仍然寄希望于那一纸盟约,这简直荒谬! 蔡州袁氏是何等心性风格,难道这帮蠢货还不知道么? 依附于大梁而反噬大梁,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连大梁这等天下第一强藩,袁氏仍然是说翻脸就翻脸,难道说你淮北时家就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值得袁氏对你纳头就拜甘当小弟一辈子? 你也不看看你淮北现在的局面,有让袁氏俯首帖耳的资格么? 梁赞越发觉得烦躁而紧张,他有预感,颍州恐怕又要迎来一场战乱了,而这一场战乱还和之前蚁贼之乱不一样,那帮蚁贼虽然猖獗,但是缺乏根基注定了那帮蚁贼就像一群蝗虫,只会吃光抢光,但是袁氏却不一样。 和袁氏打交道这么多年,梁赞太了解袁氏的风格了。 在这种情况下,蔡州如果不生出吞并颍亳二州之心,打死梁赞他都不信,也许唯一能制约蔡州野心的就只有大梁的态度,但以袁氏的狡谲风格,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说通大梁。 想到这里,梁赞就有些坐不住了。 坐不住又能怎么办? 以颍州这点实力,要想抗衡蔡州军,哪怕就算是据城死守都不可能,蔡州军攻城拔寨的能力梁赞很清楚,汝阴城虽然规模不算小,但是肯定顶不住蔡州军的全力一击。 现在该怎么办? 徐州那帮尸位素餐的家伙要等到颍亳二州都落入袁氏手中才会清醒过来。 或许他们内心也早就知道蔡州的野心,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掩耳盗铃的相信蔡州? 琢磨了一下,梁赞觉得可能这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坐以待毙不是梁赞的风格,但是以自己手中这点儿力量,是顶不住的,他又不愿意就这样灰溜溜的逃离颍州。 这样回徐州,只怕等待自己的哪怕不是牢狱之灾,都有可能是告老还乡,永无翻身机会了,可自己才四十五不到! 第七十七节 颍州 想到这里,梁赞就忍不住想要撕开胸前的甲胄,舒泄内心的烦躁,该怎么办? 他也不是没有防范,事实上从蚁贼离开颍州东去时,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开始向蔡州有针对性的派出斥候和细作,可反馈回来的消息总是在他意料之中,而这种意料之中对他来说却是最不愿意见到的。 甚至他觉得蚁贼留在颍州都要比现在更安全,起码蔡州还要考虑如果要进兵颍州需要和蚁贼来一场硬战,但现在蚁贼离去,留下一地狼藉,而蔡州也不是冲着颍州的人财而来,他们是要冲着颍州这片土地而来。 蔡州的兵力调动这两三个月来越发密集,而且东移的迹象十分明显,新蔡、褒信这一线兵力起码增加了三倍。 斥候反馈回来的消息,新蔡起码驻有蔡州军六个军,而褒信也起码驻扎有三个军,这意味着蔡州军已经把一小半的兵力东移到了与颍州接壤这一线。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要知道蔡州历来的大敌都是大梁,其主要精锐兵力都要摆在东面的西平和北面的郾城、上蔡一线,现在却来了一个大转向,其野心昭然若揭。 可摆在面前的现实是自己手中的兵力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蔡州军,除非徐州援军开到,否则只有败亡一途。 思前想后,梁赞竟然想不出一个应对之策,这如何不让他心乱如麻。 “大人。”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打断了梁赞的思索。 是顾华顾子腾,颍州司马,同时也兼任着感化左军第八军的军指挥使,算是自己最得力的臂助,也是自己的嫡系。 “嗯?”换了别人,这种情况打断自己的思路,梁赞早就勃然大怒,要让人拖下去责打军棍了,但顾华不一样,梁赞还是器重此人的。 “大人可是为蔡州威胁担心?”顾华身材修长,面色白皙,宛如女子,但是一双长眉下略微有些眯缝的眼睛却是寒芒咋闪,让人一观之下,便知道不是易与之辈。 “如何不是?袁氏屯兵新蔡、褒信,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军实力不济,徐州援军却迟迟未发,何以应之?”梁赞吐了一口浊气,将身体靠在胡椅间,闷声道。 “大人,徐州援兵恐怕不是迟迟未发,而是不会发了吧。”顾华的声音不紧不慢,冷意幽然。 “哦?子腾何以如此说?”梁赞心中一紧,其实他也大略知道顾华所言何意,只是却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 “大人,您应该看到,现在徐州那边已经没有多余的机动兵力了,海州泗州仍然还在蚁贼肆虐之下,虽然我们都知道蚁贼不太可能再在淮北逗留太久,但毕竟他们还没有走,现在淮北只能是勉力维持,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徐州是打算放弃颍州,甚至亳州了。”顾华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感**彩,格外冷酷平静。 梁赞的手紧紧抓住自己胡椅的扶手,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态将扶手捏成粉末,只不过脸上掠过的青气和略微有些鼓凸的眼球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顾华的话挑开了这个让人难堪的话题,徐州要放弃颍州,甚至亳州? 亳州暂且不去管它,那里距离徐州更近,估摸着徐州也是看情况而定,看看能否保得住亳州,而颍州恐怕就是打算直接放弃了。 恐怕现在徐州的想法就是要保亳州,如果连亳州都保不住,那么就只能力保徐州了,毕竟徐州才是根基所在,而海州和泗州的重要性也要强于颍亳二州,而且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处于后方,也更易守卫。 之所以徐州方面没有要自己放弃颍州,大概打的就是让自己据汝阴城坚守,消耗蔡州兵的主意,这样下来如果蔡州军攻汝阴不利,亦可挫蔡州军锐气,这样更有利于坚守亳州了。 厅堂内空气几乎凝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除了梁赞和顾华外,还有感化左军第九军军指挥鲁桐,颍州长史焦向,这些人都是梁赞的心腹,而鲁桐乃是下蔡庶族出身,焦向则是出身汝阴大族焦氏一族,都是颍州本地人。 “同化,你觉得子腾所言如何?”深吸了一口气,梁赞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让自己面庞不至于太过僵硬,只是语气已经有点儿冷硬了。 “大人,恐怕子腾兄所言不假。”鲁桐和顾华不一样,说话的语气也要委婉许多:“节度使那边恐怕也是力有不逮,海泗两州仍然被蚁贼盘踞,徐州又面临大梁的威胁,要让节度使那边出兵援助我们颍州,的确很难,为今之计,也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顾华不是淮北人,而是兖州任城人,自幼任侠仗义,后来投效到感化军中,一步一步成长起来,一直是梁赞心腹,所以说话没那么多顾忌。 而鲁桐是本地庶族出身,曾经在泰山和沂蒙山中从贼,后来因为武技高强且在贼匪中颇有名望,被梁赞招抚。 “靠我们自己?同化兄,不是涨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我们这两军五千人,士气如何?辎重保障如何?我们心知肚明,颍上那边,哼哼,……” 顾华没有说下去,但是在座的众人都知道梁赞对驻扎在颍上的感化左厢军第七军很不放心,所以才将第九军调回汝阴,而让第七军驻扎颍上,就是防止一旦蔡州军来袭,汝阴不至于发生内乱。 在座众人都是一阵苦涩,外无援军,内部士气低落,加之辎重粮草尽皆不足,而且颍上那支接应的第七军还不太可靠,这颍州如何来守? “之谋,你觉得呢?”梁赞的目光转向了焦向。 焦向所在的焦家是汝阴大族,哪怕是梁赞在颍州担任刺史多年,势力稳固,但是对焦家仍然要礼遇三分,而且焦家这么些年来和梁赞也还算配合默契,所以梁赞也对焦向颇为倚重。 “大人,恕我直言,若是靠我们自身恐怕是难以抵御蔡州来犯的,正如您刚才所言,我们也希望蔡州遵守盟约,但是袁氏的心性如何我们都知道,要指望它不来犯,就像指望狼别吃羊。”焦向捋着颌下的几根胡须,枯黄的面颊上也是皱纹密布,“若无外援,颍州必失!” 外援?!在场人都听出话语隐含的意思来了。 这个时候的外援当然不是指徐州,那叫内援。 再看看四周,除了大梁和淮右,便无接壤的外部势力。 可大梁若是无意让蔡州染指颍州,根本不需要出兵,只需要明确向才蔡州表明态度,恐怕蔡州就不敢犯颍州了,现在蔡州一旦动兵,那就明显是得到了大梁的首肯,甚至是支持。 除了大梁,那就只有淮右了。 淮右和淮北素无交道,关系也很冷淡,尤其是淮右趁着蚁贼在颍亳诸州肆虐,大肆接纳来自颍亳的流民垦荒,更是让淮北极为不满。 只不过当时淮北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应对蚁贼进攻上去了,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过问。 现在局面稍稍稳定,颍亳二州的恶果已经逐渐显现出来了。 获得了数十万颍亳二州流民的浍寿二州却是得以恢复元气,加之本身浍寿二州自然条件就要优于颍亳二州,更显现出浍寿二州的生机勃勃,对比出颍亳二州的萧条破败,这更刺痛了颍亳二州主事者的心。 “之谋,你是说淮北?”梁赞脸色有些阴郁,语气也不太好。 “大人,我知道淮右也不是善类,可是现在如果我们想要借力抗御蔡州的话,那就只有淮右一家了。”焦向叹了一口气。 他对淮右的观感也一样不好。 淮右在光浍寿三州推行的检地之策,显然就是针对各地大姓望族,同时大肆将土地分封给淮右军军官士卒,这为江烽赢得了军心。 虽说因为蚁贼之乱而导致浍寿两州大批士绅被杀,土地颇有富余,所以这种矛盾没有激化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加上寿州本身就是淮水中游首屈一指的商埠,商业极其发达,江烽又力推工商业发展,像重建寿州窑,吸引关中胡商资本进入,收回茶盐铁酒专卖权又在放开,以工商业特权换取土地的手法也让光浍寿诸州的士绅望族勉强接受了这一现实,才使得淮右的局面稳定下来。 但是从长远看,这个出身寒门白身依靠军头们作为后盾的家伙对士绅望族态度并不友善,这从其麾下诸将和文官基本上都是来自大梁的庶出子弟,要么就是破落士绅出身,就能看出一斑来。 如果说蔡州袁氏真扥能承诺确保颍州大姓望族的利益不受伤害,焦向宁肯让袁氏进入,起码袁氏在南陈州就获得了当地大族何氏的支持。 但袁氏在光州的举动又让颍州大族不敢放心。 蔡州在去年一战中损失巨大,如果拿下颍州,会不会要从颍州大姓望族们身上刮一层来弥补他们的损失?这一点没有谁敢保证。 而且以焦氏族人的判断,可能性很大,毕竟袁氏也需要足够的利益来向一直坚定不移支持他们的诸姓来示好,尤其是像何氏这种从南陈州得而复失的大姓,若是袁氏不能给其弥补,恐怕日后就无人再愿意投效于他了。 第七十八节 出奇,分压 正是基于此种考虑,以焦氏为首的颍州大姓望族才不敢向蔡州袁氏输诚,而且袁氏的风评历来不佳,朝秦暮楚的作风更让人不敢相信其承诺。 这种情况下,焦向宁肯选择淮右。 哪怕江烽对士绅望族态度不善,但是起码没有采取那种暴力手段直接剥夺士绅望族的财产田土,就算是要拿走士绅望族的一些东西,也会从其他方面给予一些补偿。 寿州三姓就是最明显的例证,否则不说郑氏,起码梅田二姓就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归附江烽,淮右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安定下来。 焦向也知道袁氏不是没有派人联系过颍州的大姓们,但是最终大姓们还是没有敢相信袁氏,只要有一分希望,他们都不希望袁氏接掌颍州。 他们最希望的还是维持现状,但在的确无法维系现状的时候,他们宁肯选择淮右。 焦向的话让梁赞等人都禁不住微微色变。 焦向的态度其实就代表了颍州本土大姓们的态度,他们愿意支持自己,但是在颍州无力自保的情况下,他们更倾向于让淮右入主。 梁赞内心虽然有些愤怒,但是他也知道颍州本土大姓也是没得选择才会这样,一定程度上他也能理解,谁让徐州援兵不至呢? “长史大人,恐怕淮右不会趟咱们颍州这趟浑水吧?谁都知道现在淮右厉兵秣马是准备干什么,他们岂会因为咱们颍州而与蔡州交兵?”顾华浮起一抹轻蔑的讥讽笑容,“吴地才是江烽的目标,颍州,恐怕他还看不上呢。” “那也未必。”鲁桐不同意顾华的意见,沉声道:“淮右固然目标是吴地,但是蔡州和淮右历来是死敌,若是蔡州得了颍亳二州,虎视淮南,淮右岂能安稳?哪怕淮右不想接管我们颍州,但是江烽也绝对不愿意看到袁氏入主颍州。” “大人,所以我的意思是不是让淮右入主颍州,而是让其帮助我们守住颍州。”焦向接上话道。 “帮助我们守住颍州?”没等梁赞接话,顾华冷笑:“你觉得江烽会帮我们这个忙么?若是蔡州倾力来攻,就算是淮右倾尽全力帮助我们,未必能守住,就算能守住,也会付出相当大代价,你觉得江烽有这么蠢么?我们和淮右还有淮水之隔,江烽拿下了寿州,寿州水军皆为江烽所得,纵然蔡州拿下颍州对淮右有威胁,但是蔡州并无水军,淮右完全可以依靠水军优势,让蔡州不敢轻易南犯,这种情况下,江烽更不不可能为我们颍州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顾华的话让焦向和鲁桐一时间都无言以对,他们也清楚淮右现在的实力与蔡州相比都还要略弱,要加上颍州恐怕才能和蔡州持平。 当然蔡州来犯颍州也不可能倾尽全力,毕竟他们再怎么和大梁达成一致,也不敢完全相信大梁,真要不顾一切来攻颍州,被大梁打一个措手不及,那真的就是要灭族了。 问题是淮右愿意为颍州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么? 这值得么? 厅堂内一时间又沉寂下来,之前他们从未联系过淮右,现在骤然去联系淮右,会不会显得有些临时抱佛脚的味道? 别徒招一番羞辱那就真的难堪了。 梁赞揉着脸颊,徒招羞辱他可以忍受,为了保住颍州,没什么不可以做的,关键在于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顾华的话很有道理,淮右可能不愿意见到袁氏吞下颍州,但如果要让淮右付出莫大代价来支持颍州自保,江烽会答应么? 但无论如何,梁赞觉得可以一试,就让焦向前去衔接,不过就是三五日就能有个回信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 ******************************************* 江烽也没想到要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了。 颍州居然放下脸面来还有求援了。 这说明颍州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性,蔡州的准备工作已经进入了心照不宣的阶段了。 来不及多想,江烽立即召集了诸将和已经从汴梁返回的崔尚进行商议。 蔡州吞并颍州的危害有多大无需多说,现在关键在于如果淮右介入,打赢这一仗的几率有多大?这是其一。 会不会影响到淮右对吴地局势的介入,影响到淮右首要目标——对庐濠二州的进攻,实现占领的实施?这是其二。 蔡州的实力淮右是很有体会的,一个袁无为就能让整个浍州军焦头烂额,哪怕那一战最终袁无为无功而返,甚至还丢下了赵榄这个汝阳八柱的人物,但是浍州军一样付出了郭泰、卢英峰两个高手的性命,这还是在蔡州军心有旁骛,不愿意在固始城下付出太代价的情形下。 真正袁无为下了死决心要拿下固始,也就没有现在的淮右了。 现在淮右不可同日而语,已经拥有了江烽和梅况两个小天位高手,还有杨堪、田春来、张挺、王邈几个从固息期到太息期的强者,另外还有南下河朔军,可以说现在的淮右军人才济济,实力强横。 问题是蔡州也不弱,尤其是在扛住了大梁和南阳的夹击之后,或许他们在军队上的损伤颇大,但是对其中高端战力来说,经历了这场苦战之后,提升恐怕更大。 当然,如果淮右真的要和蔡州在颍州来这么一战,蔡州因为要担心随时变卦的大梁,未必敢倾尽全力进攻颍州,所以这一战还有得打。 除了这两个因素外,还有一个需要评估的因素就是这一仗值不值得打? 值不值得为之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打? 这很现实。 作为一军之主,江烽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仅仅是接应河朔军南下,那当然没问题,蔡州军要来犯,淮右军可以为之战,但是当河朔军及其家眷亲属顺利渡淮南下之后呢,这一战还需要继续打下去么?恐怕蔡州军在意识到淮右军的目的之后,也未必愿意继续打下去,所以各自走人也很正常,但是如果淮右要援助感化军守颍州,那就是两个概念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袁氏煞费苦心的谋夺颍州,岂容你淮右来破坏,到那时候,那可能就真的要全力一战了。 “说一说吧,这个时候了,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大家伙儿各抒己见。”江烽态度很坦然,这一战打与不打都有很大麻烦。 “对蔡州军那边的情报收集已经有了初步反馈,截至目前,蔡州军在新蔡和褒信一线已经集中了超过二万五千兵力,预计未来还会有两个军也就是五千兵力左右加入,届时参与对颍州的进攻可能超过三万人,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外界援兵,颍州被横扫的可能性非常大,梁赞不可能守得住汝阴。”崔尚清了清嗓子,“而且驻扎在颍上的感化左军第七军一直不得梁赞的信任,极有可能其中高级军官中有人已经被蔡州收买。” “来自亳州和徐州的援兵难道没有?”发话的张越。 “应该没有,亳州自顾不暇,仅仅驻扎有三个军,都在州治谯县和永城,主要是防范大梁南下,另外徐州感化军分别在符离和萧县驻扎有感化右厢军共计十二个军,这是感化军精锐三万人,其中有骑军四个军一万人,可以随时增援亳州。” 崔尚如数家珍,对于淮北的情报收集虽然并非重点,但是淮北在防谍方面做得很差,加上去年到今年淮北大批流民涌入淮右,所以也成为淮右收集淮北情报的主要来源和渠道。 地图展开,淮北各地驻军的分布被极其生动真实的描绘在其上,让人一目了然。 “除了萧县和符离外,徐州州治彭城,以及泗州的下邳各驻扎有四个军,这相当于淮北的总预备队,主要是负责对付东面尚未消停的蚁贼,另外也就只有在海州还有两个军据守海州州治东海,但基本上现在淮北一直处于守势,主要还是担心来自大梁的威胁,所以对蚁贼还是采取放任的态势。” 等到崔尚介绍完毕,堂下诸将纷纷讨论起来了。 从总兵力来说,淮北的兵力并不算少,比起淮右来,哪怕是河朔军加入淮右,淮北总兵力也起码相当于淮右四倍以上,但是淮北的战略态势的确太差,北边的大梁给了淮北太大压力,哪怕是蚁贼再是猖獗肆虐,淮北也起码需要保持十个军以上的机动兵力来应对北方大梁的威胁,否则大梁一旦打穿萧县,就可以直接打到彭城脚下,这也是徐州所处位置的尴尬造成的。 “主君,某有个想法。”张挺的话一下子就吸引了诸将的注意力。 关于如何应对蔡州吞并颍州的策略事实上之前已经探讨过几次了,应该说没有太多新意,今日也不过是拿出一个最终决策来罢了,而张挺这个时候却如此说,显然是有别于之前的构想的,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莫非这家伙还能拿出一个什么不同的方略来? 第七十九节 另辟蹊径 “哦,过之,这等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来听听,供大家参详参详。”江烽笑了起来,这家伙历来喜欢出奇招,从大家难以想象到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有时候的确能够收到奇效。 “某是这么想的,以颍州目前形势,断无抗拒蔡州大军之力,梁赞求援于淮右,也是病笃乱投医,内心未必愿意,若咱们与其合作,也需要考虑配合问题。”张挺一字一句,显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从地图上就能看得出来,其实淮北仍然有相当雄厚的实力,只不过囿于形势,被迫将兵力分散布置,结果导致处处虚弱,若是其能集中兵力使用,蔡州未必能讨得好。” “过之,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大梁是否和蔡州有勾结的可能,淮北这么做也没有错,徐州才是其根本,它的主要兵力如果不防大梁,一旦出事,那就是身死族灭的结局,相比于丢失颍州,他们肯定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秦再道也接上话。 自打雷池屠蛟一行获得突破之后,秦再道这一段时间都在苦修,力求自己的水准能配得上这个骑军指挥使的身份,尤其是在河朔军南下在即,且河朔军中骑兵数量巨大,且既有战力又有经验的骑军武将不少,这就给了他更大的压力,所以他现在也要力求表现自己,以免日后被河朔军来人给比了下去。 秦再道的话获得厅堂内不少将领的认可。 “再道兄所言当然也有道理,不过某指的不是萧县驻军,而是指驻扎在符离的四个军和下邳的四个军。”张挺摇头,语气平静,“下邳四个军是主要应对泗州和海州蚁贼的,但现在已经毫无必要,淮北亦有有识之士,应该看得到蚁贼已经不再留恋淮北,渡淮南下是必然之举,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再在下邳驻军,顶多留一军维系局面即可,这就可以腾出三个军来,至于符离驻军,大概也是要增援亳州所用,可与其摆放在符离,不如前推到汝阴,既可抵御蔡州威胁,亦可增援亳州,两不误,只是位置方向调整了一下罢了。” “仅仅是这样的说辞,恐怕很难让淮北放心吧?”杨堪摇头。 “嗯,只是这些当然不够,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妨与淮北结盟,明确表示我们对淮北没有任何领土野心,可以帮助其抵御外部敌人,当然只针对蔡州和蚁贼,不涉及大梁。”张挺进一步道:“让淮北可以从海州、泗州这边腾出手来,应对蔡州,至于北方针对大梁的防御,还是要靠淮北自己来解决。” 张挺话语里的意思诸将都明白过来,结盟,有针对性的结盟,专门针对蔡州和蚁贼的结盟,也就是联手应对蔡州和蚁贼,但是不涉及大梁。 也就是说如果淮北和大梁发生战争,淮右不介入;而如果蔡州来犯,或者蚁贼继续在泗海二州肆虐,那么淮右愿意协助淮北驱逐蚁贼。 “过之,你觉得淮北可以接受这样一个盟约?”江烽沉吟着问道。 “为什么不接受?淮北还有什么选择么?北面的泰宁军自身状况也很糟糕,一年大旱让整个河朔和兖青密沂地区都歉收,泰宁军现在自顾不暇,淮北现在还能指望谁?它都打算放弃颍州了,现在我们淮右能施以援手,它还能挑三拣四?更何况我们本来也无意淮北领土,也就是借道而过罢了,这难道还不够?”张挺反问:“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淮北彻底丢开泗海二州的担心,同时释放符离驻军,让其能将大半心思放在应对蔡州上,这样起码可以为颍州增添两万有生力量,如果再加上我们南下的河朔军,蔡州若是真的要来犯颍州,我觉得可以崩掉一嘴牙齿。” “过之,你考虑过没有,河朔军从宋州过亳州、颍州,会不会让淮北觉得我们这是在和大梁以及蔡州联手做戏谋颍亳二州呢?”杨堪的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有这种可能,所以要想办法释去淮北的疑心。”张挺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我觉得可以让河朔军放慢南下步伐,待河朔军的亲眷家属先行南下进入颍亳二州,将这些家眷亲属置于感化军监控范围之内,这样就可以释去感化军的担心,没有哪支军队可以把自己的亲眷家属交给敌人吧?”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田春来点头认可,“只是这边恐怕还需要九郎去和河朔军那边交涉一下。” “这倒不是问题。”王邈很爽快的点头,只要淮右不存着打颍亳二州心思,哪怕将河朔军家眷亲属置于感化军监控之下也无所谓。 “另外,我觉得咱们也可以调动一两军在光州做一做动作,牵制一下蔡州,也还可以把两军水军也动起来,让蔡州无法全副身心的进攻颍州。”张挺进一步建议道:“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尽可能的避免正面应战,但是却可以在牵制上大做文章。” 不得不说张挺的建议另辟蹊径,很有可操作性。 既避开了让淮右军本部加入淮北战局,这样仍然可以保持随时可以投入吴地战局,确保主要目标,另一方面也推动淮北本身力量加入援救颍州,迫使蔡州无法轻易拿下颍州,另外也可以让检验一下河朔军的实际战力,让其与蔡州军正面碰一碰,看看河朔军真实表现。 ***************************************** 一旦确定下来,淮右军便迅速运转起来。 这边与颍州方面交换了意见,焦向对淮右提出的建议欣喜若狂。 如果能够让徐州出兵来援,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而且一出手就是六七个军超过一万五千人,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而且如果真的如淮右所说,淮右也会有四个军加入战局援助颍州,焦向觉得那颍州就完全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哪怕蔡州军再是凶悍,感化军也不是吃素的,同样淮右军敢于投入四个军,一样不是来送死的,那就是安心要和蔡州军再来一次硬碰硬,这简直就是最好的结果。 焦向迅速返回颍州禀报梁赞,随同焦向一起返回颍州也还有王邈。 王邈将去协调颍州方面放河朔军及其家眷亲属入颍州,但现在王邈还不能把话挑明,这需要淮右和徐州感化军节度使方面协调好,达成一致意见之后才能正式运作。 去徐州的是崔尚和张挺,这相当于代表了淮右的诚意。 一个是行军司马,一个是主力大将,相信徐州方面能够感受到淮右的诚意,而以崔尚和张挺的口才,相信也能让徐州方面意识到局势的紧迫性。 这边梅况和田春来迅速返回寿州,驻扎在寿州的两军水军迅速全面动员起来。 作为在淮水一线最有效的机动力量,水军不但要承担起护送河朔军家眷亲属南下的重任,同时也还要在必要时候参与上岸作战,要把这种机动能力运用到极致,充分发挥其机动突袭的特点,让蔡州军左支右拙。 不过如果演变到这一步,那就是真的要变成一场深度参与的大战了。 江烽其实内心也还是有些矛盾和犹豫,现在淮右如果真的卷入淮北之战太深,对淮右下一步的动作多少也会有影响。 尤其是蔡州,被淮右这么搅局,日后肯定也会在淮右征伐吴地时来掺和。 不过江烽也想过,哪怕是淮右这一次不参与到颍州之战中去了,恐怕蔡州也不会放任淮右吞并吴地,反倒是让蔡州被拖在颍州战局里,才能让其无法脱身,不能抽出太多力量来搅合。 要战便战,既然避免不了,那就战而胜之! 战略上藐视对方,战术上却要重视对方,把该做的工作得做足,这一点江烽还是明白的。 蔡州的实力在这一年多时间了补充提升很大,江烽不知道袁无敌在偷袭自己失手之后,恢复的如何,但是这么久来一直悄无声息,估摸着他折损不轻,也不知道颍州这一战还能不能看到袁无敌的身影。 江烽很有点儿再度和这个家伙交手的**,他要让对方意识到永远无法追赶上自己。 张挺建议的在光州做点儿动作牵制蔡州军建议很好,把第五军调到光州进行拉练佯动,无论如何,也都能让蔡州不得不考虑一下万一淮右军真的渡淮北上偷袭了呢?起码也得要在北岸的新息留下一军以防万一吧? 淮右已经有偷渡袭击南阳军的先例,说不准就能再来故技重施,再来一回呢? 也许还能去说动刘墉,让其配合着在申州也做一做动作,这种惠而不费的小动作,未必能让蔡州感到惧怕,但是总能起到一些疑兵之计的作用。 毕竟蔡州树敌太多,无论是大梁、南阳、淮右,它都无法相信,这些邻居们也许都能在一夜之间就变成敌人,任何时候蔡州都无法忽视这一点。 第八十节 妥帖 幽州。 手中握着信函,刘守光脸色几变,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 “某知道了,请代某向崇政院诸公问好,此等小事,某允了。” “那就谢节度使大人了,某也能回去复命了。”殿下使臣躬身一礼,便告退。 待到使臣离开大殿,刘守光这才将信函捏成一团,狠狠的扔在地下,“大梁欺我卢龙无人么?!这是对某的羞辱!” 殿下众将诸臣都是一片默然,无人应答。 毫无疑问,大梁的要求有些过分了,哪怕是大梁为其自身作这般要求,刘守光都还能接受,可是大梁居然是为淮右那等新晋的暴户来讨人情,这就让刘守光肚里一百个不舒坦了。 刘守光也知道自己南边那几个军实际上已经处于荒废状态下了,屡屡爆出的骚乱已经证明这几个军在自己的刻意挤压为难之下,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再拖下去,这几个军的唯一结果就是叛乱,然后被自己一举扫平,彻底消除后患,没想到现在居然出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变故。 哪怕刘守光在不待见那几个军,但是毕竟这是卢龙军自己内部的事情,他宁肯将这几千士卒斩杀垒为京观,也不愿意让这帮人流落到外人手中,更何况这还涉及到了这几千士卒的亲眷家属,那可是几万人。 当然,用这种方式解决也有好处,一来,不需要自己在用兵剿灭,困兽犹斗,孤注一掷之下,这些乱军也会给自己造成不小的伤害,这等方式驱除出卢龙,也能接受,至于说那几万亲眷家属倒是有些可惜了,本来以为可以在剿灭这帮乱军之后将这些人家眷亲属配为奴,现在却不得不让这些人安然离开,倒是契丹人知晓恐怕要喜欢得合不拢嘴了,腾出来的土地怕是契丹人早就垂涎三尺了,想到这里刘守光又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只是现在大梁派出了信使专门来讨这个情,刘守光哪怕现在已经很腻烦大梁了,也还不能不买这个帐,大梁毕竟还是自己的恩主,刘守光还没有这个魄力和大梁彻底翻脸。 “你们怎么看?”刘守光暴戾的目光在殿下诸将众臣脸上逡巡,语气也有些不善。 “大人,大梁既然专门派使前来,恐怕也是不容我们卢龙反对的,现在我们卢龙局面不太好,契丹人凶暴贪婪,吐谷浑人也是野心勃勃,还有西面的沙陀人更是处心积虑想要谋夺我们西面诸州,这个时候我们怕不宜交恶大梁了。”站在文臣中的第一人出来拱手一礼,“南边诸军大人本来就有意解散,现在以这等方式解决也算稳妥,免得起战事对南面诸州也有影响,只是那数万亲眷家属要想走可以,但财产却不能带走,只能带随身之物离开,这却要和大梁方面说清楚,也不允许他们将自家土地变卖,那是属于官府公地了。” 刘守光眼睛一亮,这却是个好建议,土地全数充公,卖给本地大户,若是那些契丹亲贵想要来谋夺,那就让那些边地大户们去和契丹亲贵们交涉扯皮,都不是好惹的主儿,让他们去斗个不死不休最好。 “不知道成德那边如何?”刘守光内心仍然还有些不甘。 白白损失了这数万人口,虽说这几年里随着契丹人南下日益增多,迫使汉人不断南迁,但是这毕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像这样突兀的数万人南迁离开,还是很罕见的,刘守光更觉得不爽的是没有能从这些人身上薅些羊毛下来。 “大人,某觉得还是不宜在这上边生是非了,目下我们卢龙境况不佳,不宜和大梁生龃龉,既然已经答应,就放这些人南下吧,这些人留在我们卢龙也是祸患。”一直和刘守光搭话的是刘守光最看重的谋臣齐涉,“至于成德军那边,张处瑾怕是也不敢拒绝大梁的要求吧?对他来说,这就是乐见其成的好事。他现在的局面比我们卢龙更糟糕,他手底下,除了自己掌握的几军牙兵外,还有几个人服他?再拖下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整个成德军了。” 刘守光又怒又不忿,但是却也知道齐涉所言在理。 现在河朔三镇的情况都是大哥莫说二哥,一家比一家糟糕,除了魏博因为紧邻大梁,而且也心甘情愿的充当大梁小弟,紧紧抱住大梁粗腿,还能勉力维持外,卢龙军和成德军的情况都极为糟糕。 成德军其实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了,尤其是这一年河朔大旱,饥民遍地,盗匪蜂起,卢龙境内大批农民索性就卖掉土地,要么投附在契丹豪酋手下躲避租税劳役,要么就干脆拖家带口逃往南边。 成德军境内情况更是恶劣,大批流民裹挟着魏博军境内的流民涌入泰宁军辖地和兖青密沂诸州。 现在大量盗寇水匪依托巨野泽藏身,规模迅扩大到了原来的十倍以上,数万贼寇云集于此,不但巨野泽所在的郓州被搅得乌烟瘴气,甚至连连襟临近的济州、兖州、濮州、曹州都经常遭到巨野寇的攻击抢掠,巨野寇已经成为泰宁军和大梁东北部的一大祸患。 除了巨野寇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流民涌入泰山中藏身,与原来的泰山贼搅合在一起,势力也迅膨胀起来。 现在泰山贼和巨野寇一东一西,遥相呼应,甚至已经有了联盟甚至合流的趋势,这也让泰宁军、平卢军都是大为紧张,深怕这两股贼寇纠合在一起,演变成像蚁贼一样的大乱。 现在平卢军和泰宁军都对河朔三镇流民带来的祸患恨之入骨,连带着对引这些麻烦的河朔三镇也是极为不满,若不是这三镇无力面对大旱无力赈灾,岂会酿成这样一场大的祸端出来,现在可倒好,这些流民一窝蜂的南下,却跑到泰宁军和平卢军境内落下脚来,祸患平卢军和泰宁军。 现在河朔三镇和泰宁、平卢诸军最大的问题都是老天爷作祟,一年的天公不作为大旱,使得整个河朔和齐鲁之地都是奄奄一息,如果明年老天爷依然作恶,那真的就是一场大祸在眼前了,所以现在河朔三镇和平卢、泰宁两军现在都是偃旗息鼓,期望来年有个好收成能缓一口气,现在就是像打仗都打不起。 ***************************************************** 侯晨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幽州。 他是淮右专门来负责联系协调归附淮右的河朔军事务的主使,另外一名副使去了成德军节度使府所在镇州州治真定。 来幽州时侯晨就预料到了会遭遇很多扯皮的麻烦事,刘守光不是善类,肯定对这样大一批人口流失不高兴,但是却又无法对大梁的要求置之不理,所以绝对会在具体操作上找茬儿。 不过来幽州之前,无闻堂便已经为侯晨提供了许多情报,尤其是刘守光主要依靠的重臣齐涉本人对这些南下卢龙军亲眷家属并不反对,甚至还很支持,这一消息让侯晨心里笃定不少。 只需要搞定齐涉,其他许多事务便迎刃而解,下边人都已经得到了命令,只要不阻挠便行。 在送上了百金之后,一切问题就相当简单了。 防御守捉使府专门为侯晨这一行提供了五百金,用于上下打点卢龙和成德军以及沿途途径的大梁诸州,在卢龙军这边所花的一百金相当值得,有了齐涉的支持,其他下边人也都大开方便之门,当然侯晨也不吝花该花的钱,从州到县乡,能挥作用的吏员们,都得了好处,自然效率大增。 而这些亲眷家属们也早就得到消息,一旦确定,便立即收拾上路,能丢下都丢下,实在舍不得的也尽量变卖,在十天之内,所有人便开始离家启程,从各地纷纷南下。 跟随侯晨的几名政务学堂几名干员也都是第一次跨区域来处理这种事务,都是兴奋莫名。 如此庞大的一个群体要南下千里,其间穿州过县,沿途都需要为其准备必要的饮水和食物,还要防止生时疫,好在这时天气已经转冷,倒也不用担心太多。 只要能经历这一场事务,对于这些初经考验的干员们,日后便是一大政绩,回到淮右后,提拔的机会便会大许多。 对于侯晨来说,这同样是挑战和机会并存,他很清楚自己在舒州的表现得到了认可,才会让自己得到这个机会,否则如此繁杂庞大一桩事务,岂会有自己的份儿? 所以这半个多月时间里,他是在蓟县和各县之间来回奔波,白日里四下打点联络,晚上便和手下一干人磋商探讨,安排第二日的事务,短短十多天里,一行人几乎人人都瘦了十来斤,但是个个精神亢奋。 一直到数万人终于踏上了南下路途,留守在幽州的侯晨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沿途诸州也都早已安排停当,无人会留难,相反得了好处的官吏士卒们也都会尽力维持,因为在这些人安全离开之后,侯大人还将奉上一份厚礼。 第八十一节 震动 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这一批河朔军及其家眷亲属会沿着河朔三镇南下,经濮州、曹州、宋州,然后进入淮北的亳州境内。 穿过亳州西北角的真源县,进入颍州一直南下到颍州州治汝阴城,在那里,老弱妇孺可以先行登船南下,最终暂时被安顿到沿淮的霍丘、安丰、寿春这一线,然后下一步再来根据情况进行分配安置。 这和当初颍亳二州的流民来投不同,流民必须要服从安排,首先要安顿到更南面条件也更差一些的浍州南部霍山和盛唐两县,但这一批人是未来淮右军的家眷亲属,将会安顿到霍丘、安丰和寿春这一线条件更好的区域。 这样既充实了被蚁贼洗劫一空的这三县,同时也有利于尽快恢复这个地区的农业生产,依托芍陂和这一带的大量薮泽,哪怕是遭遇天旱,也能保持一定的收成,这对于未来淮右对吴地开战意义重大。 人口对于一个地方来说,在缺粮的时候就是累赘,没有粮食供其生存,那么这些人就会演变成流民,进而演化成盗匪的可能,蚁贼不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发展起来的么? 但在另一种情况下,只要能够有供其生存的基本口粮和条件,他们就能迅速转化为可以为你提供劳役和发展农业生产的资源,关键在于你是否拥有驾驭和驱使这支力量的资源和本事了。 这样一支力量就在机缘巧合下被王邈给动员了起来,同时淮右又借助了与大梁特殊而微妙的关系,让大梁给卢龙和成德施压,迫使其同意这批人的南迁。 在正常情况下,哪怕是大梁施压,卢龙和成德两军也不会屈从,毕竟这是近万的军队和数万人口。 但是在当下,在卢龙军和成德军的恶劣局面下,这些军队几乎成了两军亟待解决的祸患,那么能不留后患的处理掉,他们当然乐于见到。 至于那几万人口,当粮食都已经难以满足需要时,当这些人都可能变成流民时,那么放他们离开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了。 所以这本来是一桩不太可能的事情,就这么在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下就促成了。 当数万人这么浩浩荡荡分成多队,沿着各自确定的路线开始南下时,整个河朔乃至中原都震动了。 哪怕他们之前也都参与了其中,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他们都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这好像是自黄巢之乱后,第一次如此规模且是在地方官府允许的情况下穿越千里的迁徙。 **************************************************************** 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汝阳。 事实上淮右在河朔那边的动作蔡州也有所觉察,但是蔡州主要精力都已经放在了颍州和大梁以及南阳,所以对河朔地区的形势变化就显得迟钝了一些。 颍州不用说了,那是攻击所指,但却没有多少值得仔细挖掘的。 颍州主要驻军都集中在州治汝阴城中,梁赞采取龟缩之势,明显是要以汝阴城来抗拒蔡州军,沈丘更是被梁赞直接放弃,下蔡却又与寿州一河之隔,哪怕是蔡州拿下颍州,都需要考虑如何来控制下蔡。 寿州水军,也就是现在的淮右水军不是吃素的,整个淮水流域,寿州水军一家独大,就算是淮北和吴地水军也都不是寿州水军的对手。 蔡州军一旦占领颍州,就要面对淮右水军在淮水、颍水(包括小汝水)、肥水乃至蔡州和颍州的界河——汝水流域的威胁,淮右水军可以在这几条河流沿岸任意一处登陆发动突袭,只要这几条河流处于丰水期,那么威胁就无处不在,这也是蔡州军需要考虑进去的。 除开颍州外,蔡州的主要注意力还是放在大梁和南阳上。 对大梁,哪怕就是签了盟约也不能让蔡州放心,就像蔡州都可以反叛大梁,背后插刀,那你又怎么能指望大梁也老老实实的遵守约定呢? 而南阳亦是如此,去年南阳就已经证明了它不是一个可靠的盟友,那么在关键时刻重演历史一样可能,所以蔡州也不可能对南阳一点防范都没有。 所以基于这些原因,蔡州对河朔地区的形势变化并没有太多关注,因为河朔那边形势要影响到蔡州这边,的确不太容易。 没想到河朔那边竟然能出这样大一个变故,居然会有上万的河朔军南下投奔淮右,而且跟随这些军队南下的还有几万眷属,而卢龙军和成德军居然就同意了,还要经过大梁境内。 任何人都能从中嗅出浓浓的阴谋味道,蔡州不敢说只是针对自己而来,但是河朔军投效淮右却得到了大梁的允许,这本身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大梁并不愿意看到周围诸家藩阀势力任何一家太过于强大,也不会允许大家和睦相处,它需要的是一种平衡,一种大家都要尊其为老大的平衡,所以它才会一方面同意蔡州攻伐颍州,另一方面又让河朔军南投淮右,助淮右势力更上一层楼来牵制蔡州。 “该死的朱允,又搞这种小动作!”厅堂内诸将都忍不住暗自咒骂。 每每在局势有利于蔡州时,大梁就会想方设法的给蔡州制造麻烦和羁绊,总要让蔡州无法安安稳稳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袁怀河脸色肃然,两鬓的斑白让他凭空多了几份沧桑感,一双锥子般的目光有若实质,哪怕是再桀骜不驯的角色,见到他这双目光,都要退避几分。 “无须怨天尤人,这在意料之中。”袁怀河语气里却显得很淡然,“什么时候朱家不给我们找麻烦,那才需要小心了。” “家主,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坐在下端的袁文樑站了起来,拱手一礼,问道。 这句话是所有人都想问的。 袁怀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首先需要搞清楚淮右的用意。 毫无疑问,大梁这么做是在有意为蔡州添堵,但江烽那厮狡谲如狐,不可能因为大梁的放纵和唆使就出这么大的招。 而且这显然是淮右蓄谋已久的事情,从河朔募兵,而且直接是大手笔,整军整军的招募回淮右。 不得不承认江烽这个家伙胆魄够大,起码蔡州做不到。 就算是河朔军来蔡州投效,他也不可能接受这样规模的军队投效,除非他们愿意打散接受自己的整编,军权不能假与人手,只是亘古不变的铁律。 江烽敢这么做,那是他别无选择,也是淮右的风格,而蔡州就不可能,否则袁氏就会失去基础。 淮右军本身就是七零八碎纠合起来的,固始军,浍州军,加上寿州军,现在又添了河朔军,也不知道江烽这个家伙怎么就能把这些牛黄马宝给糅合在一起,居然还能让他们变成一支战斗力不俗的军队。 更让袁怀河不解的是,江烽竟然不担心他自己的控制权,要知道他是寒门庶族出身,并无家族帮助,要掌控这样一支派系庞杂的军队,其难度可想而知。 近万的河朔军南下,而且拖家带口南下,这怎么看就像是一场荒谬的闹剧,但是居然就这么成行了,河朔三镇放开大门让他们离开,大梁也是为他们提供方便,意欲何为? 难道是大梁和淮右的阴谋,有意让这帮河朔军进驻颍州,在颍州落足? 那置淮北时家,置梁赞于何处? 近万的河朔军,而且还带着这么多家眷亲属,就想要在颍州落足,根本就不可能,没有梁赞这个地头蛇的首肯,河朔军根本就无法在颍州生存下去。 除非淮右和河朔军能联手将梁赞给灭杀了,可淮右做得到么? 他们能无视蔡州的存在么? 连袁怀河自己都有些糊涂了,他真的有些搞不明白现在的形势,江烽那厮究竟在搞什么鬼? 明知道蔡州对颍州志在必得,却来搅屎,他真的要想和蔡州全面开战? 他不想进兵吴地了? 对淮右的心思蔡州早就觉察,也心知肚明,但蔡州无力插手。 蔡州不可能为了淮右可能会出兵吴地抢地盘就盲目的去扯后腿而不顾自己的发展,蔡州的首要大敌也不是淮右,也许以后是,但现在还不是,大梁和南阳的危险性都要大得多。 同样袁怀河也相信江烽也不可能因为蔡州要谋夺颍州他就要去不惜舍弃进军吴地的计划而来和蔡州打对台争夺颍州,那对大家都不利,对他淮右更不划算。 袁怀河并不知道江烽内心一直是将蔡州袁氏视为头好大敌,甚至远远超过南阳、淮北和吴地。 在江烽心目中,南阳也好,淮北也好,吴越也还,甚至大梁,已经基本定型,唯有蔡州却像是一头出柙乳虎,生机勃勃,一旦给它吃到足够的肉,它就会迅速壮大起来,这和淮右现在的格局有些相像。 现在的淮右不但要自己迅速壮大,而且还要不择手段的压制蔡州的发展,毕竟淮右底蕴要比蔡州弱许多,只有这样双方实力才能迅速拉平,才能在日后的对决中有更大的胜算。 第八十二节 困惑 正因为如此,袁怀河才有些看不明白淮右的举动。 他不相信淮右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尤其是会放弃进兵吴地抢地盘这种大好时机,换了是他袁怀河,他绝不会如此做。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若是单单这河朔残军万人,加上颍州这几千兵马,就想要阻挡蔡州拿下颍州,江烽也未免太高看了他自己了。 而若是淮右敢倾尽全力渡淮北上来与蔡州一战,或许有一战之力,但这可能么? 不说淮右敢这般做,就不怕南阳偷袭光浍,就算是江烽和南阳达成某种协议,可失去了南下争夺吴地的机会,这是江烽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正是基于这一点,袁怀河不相信江烽会如此不智。 道理大家都明白,问题是现实却摆在了面前,河朔军正在浩浩荡荡的南下,就算是速度不快,但一个月之内,先头部队铁定能进入宋州境内,如果是马队的话,甚至可能会越过亳州进入颍州。 现在淮右水军也蠢蠢欲动,摆出要北上进入颍水的架势,线报已经报称淮右水军第一军已经启程,从寿春西进,而在颍水和淮水交汇处,亦有淮右军的小股接应部队在扎营运送物资,显然是要将这里作为中转站。 难道说淮右真的只是要让河朔军来一趟旅行,通过颍州这么简单? 袁怀河当然不会相信。 “无畏,你对江烽的接触最多,根据你的了解,你怎么看?”袁怀河的目光落在了袁氏三驹中名声最为不彰的袁无畏身上。 在袁氏三驹中,袁无为无疑是最耀眼的一颗明星。 无为天王的名声早在和大梁争夺陈州一战时就声誉鹊起,而袁无为不但性格沉稳,而且武道天赋更是出类拔萃,乃是这一辈中率先突破小天位的人物,一直被袁氏老一辈和其他诸姓视为蔡州袁氏新生代的顶梁柱人物。 而另外一位袁无敌同样也是绝才惊艳的翘楚人物,不灭天魔之名虽然在蔡州内部略逊,但是在大梁,在河朔,在淮北,都是赫赫有名,他的不灭天魔体更是震古烁今,哪怕是在上一场战争中被江烽斩落了一支手,但是凭借着不灭天魔体之功,袁无为仍然突破了禁锢,硬生生让新手复生,只不过现在由于新手刚刚还处于成长阶段,短期内无法出关罢了。 相比之下,袁无畏的地位身份就有些尴尬了。 论武道天赋他不及袁无为和袁无敌二人,论名声,铁戟横天的名声也不及无为天王和不灭天魔,同样在个性上,袁无畏也显得更为中庸,甚至在形象上,袁无畏也逊色风流倜傥的袁无敌和高冷范的袁无为许多。 所以甚至有不少袁氏内部的子弟都觉得袁无畏配不上袁氏三驹,顶多也就算是汝阳八柱相仿的角色,甚至比起袁文樑来都有些不如的感觉。 但是只有袁怀河、袁无为等寥寥几人,才明白袁无畏的观察力、判断力甚至决断力都远非这些外人看到的那么平庸。 在袁怀河眼中,袁无畏的潜力远超袁无敌,甚至不逊于袁无为,盖因作为一家藩阀,武道水准固然重要,但是却非最重要的,人格魅力和智谋决断,才是人主所必备的素质,若非袁无畏乃是旁支所出,袁怀河甚至觉得袁无畏比袁无为更适合挑起袁氏下一代的重担。 正因为如此,袁无为也很尊重袁无畏,而袁无畏也清楚自己没有机会接班袁氏家主,所以他也更愿意辅佐心胸更为开阔的袁无为。 “家主,我接触江烽也是一年多前,说实话,那个时候我虽然也觉得江烽日后可能会成为我们的祸患,甚至是大患,但是还是没料到他的成长速度会这么快。”袁无畏苦笑。 他觉得自己已经十分高估江烽的成长潜力了,但是最终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厮从一县之地到现在的三州十县,甚至还野心勃勃的图谋吴地,现在居然还敢主动挑衅蔡州,这种反差实在太大了一些,让袁无畏都有点儿难以接受。 “情报显示淮右现在共有九军,除了接受寿州的两军水军外,其麾下牙军和步军五军均已满编,但战斗力恐怕参差不齐。除了第一军外,大概也就只有牙军勉强具备战斗力,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战斗力恐怕连差强人意都说不上,至于第五军,可以忽略不计。”袁无畏很冷静的分析着淮右军的战斗力,“真正具备较强战斗力的就只有第一军,以及水军两军,但水军上岸陆战,其战力能发挥出多少,也值得探究,我不好妄下评判。牙军也能一战,但我认为比第一军还有相当距离。” “河朔军我们蔡州所获的情报不多,但是从河朔那边反馈回来的情况看,这几支残军都是被卢龙军刘守光和成德军张处瑾抛弃和打压的杂牌,但这并不能作为判断其战斗力就逊色的依据。据悉这支南下的卢龙军曾经屡屡和河东晋军、赫连氏的吐谷浑王帐军以及契丹人的皮室兵鏖战,也让契丹人头疼不已,虽说现在时过境迁,这支军队已经衰落破败了,但虎死不倒威,更何况这支军队还说不上死,所以其战力不可小觑。” 袁无畏的分析判断让在座诸将都是点头。 虽然蔡州也有较为完整的情报刺探体系,但是要将这些零碎的情报收集起来,并加以整理,从中分析出脉络来,却非寻常人能做到的,这显然是袁无畏的自己心得,不由得让诸将都心服口服。 “还有那支成德军。王邈大家都认识,在咱们蔡州呆过几天,他投向了淮右,而他又是成德王氏大族出身,其人眼高于顶,等闲之辈难入其眼,但是他却能专门到成德为江烽招募这支军队,说明这支军队必有可取之处,恐怕在战斗力上不会逊色与卢龙军多少。” “无畏,照你这么说来,这支纠合起来的河朔军还真的相当危险了?”袁怀庆忍不住皱起眉头。 “也未必,毕竟这两支军队在卢龙和成德都是备受打压排挤的,没有足够的钱银辎重供给,其训练势必难以保持,其战斗力下滑是必然的,如果我是刘守光,肯定不会为这支军队补充一匹马一把刀一面盾,而粮食肯定也是能拖则拖,拖堕其士气,消磨其斗志,这么多年下来,估计这两支军队能维系到他们极盛时候的六七成战力就已经很不错了。” 袁无畏的分析十分客观,既没有刻意夸大,也没有有意贬低,而是根据实情来进行剖析判断。 “无畏,那你觉得江烽这一次是想要干什么?真的只是想要招募河朔军这么简单?这种时机是不是太凑巧了一点儿?”袁怀方也皱起眉头插话道。 袁无畏也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他一样也感到困惑,如袁怀庆想的那样,如果自己是江烽,肯定是要把精力放在吴地局面上。 吴地的富庶,人尽皆知,同样,吴地君臣相忌也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情势下了,哪怕明知道蚁贼就在淮水北岸的泗海二州蓄势待发,就等两方开战,他们还是得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杨溥已经等不起了,每拖一天,徐知诰的实力便会增长一分,再拖下去,等到徐知诰羽翼大成,那杨溥就真的只能束手就擒了。 只要杨溥和徐知诰大战一开打,以淮右现在的实力,拿下庐濠二州是有很大胜算的,如果运气好,杨溥和徐知诰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图谋拿下滁和二州也不是不可能,那样一来淮右就真的可以称得上一方强藩了。 当然前提是江烽得把这几州好好融合消化掉纳为己用才行,这没有三五年不行。 蔡州的做法其实也和淮右相仿,就是要趁着目前的乱局,抓紧时间吞下颍亳二州,到那个时候,拥有三州二十县之地,袁家东可取徐泗海三州,南可和淮右争锋,哪怕是大梁,袁家也可以挺起胸膛一搏了。 可江烽这个杂碎,竟然突出奇招,来这么一出,让人真的难以判断其真实目的。 不判断准其真实目的,就难以做出适当的应对之策。 现在蔡州已经厉兵秣马,就等时机一到,出兵颍州,可若是现在出兵颍州,梁赞据城坚守,河朔军南下真的要打蔡州军一个措手不及,还有淮右水军袭扰,这一战都有些不好打了。 斟酌良久,袁无畏才有些艰难的道:“家主,诸位叔伯,以我之见,我觉得恐怕淮右招募河朔军是早就确定了的事宜,之前应该和我们取颍州并无直接关联,但现在情况略有变化,也许梁赞向淮右求援,又或者大梁不愿意见到我们轻松拿下颍州,所以也就促成了这支河朔军急速南下,成为变数,甚至大梁也还可能给了淮右一些私下的许诺,总而言之,大梁也许就希望我们和淮右缠战不休,这样最符合大梁的利益。” 第八十三节 卖命,值! “哼,大梁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啊,那无畏你觉得大梁会不会趁着我们和淮右缠战,一举南下取亳州?这也不违反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协议。”袁怀河抚摸着颌下短须道。 “应该不会,现在大梁内部暮气沉沉,上一次若不是南陈州是李固的老巢,他们也不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来夺南陈州,就这样,李固仍然遭到了他们内部的猛烈攻讦,说徒费军资,得不偿失,所得不及所失万一,此次若是大梁真有意取亳州,他们也不会弄这么多花巧出来了。”袁无畏断然摇头:“而且一旦大梁进兵亳州,淮北势必全面放弃颍州,梁赞也会主动弃守,岂不是白白便宜我们?大梁能有这么好心?” 袁无畏的观点让袁怀河等人也是点头认可,大梁最愿意见到的就是蔡州陷入与淮北和淮右之间的缠战局面,所以才会表面上支持蔡州,但暗地里却要百般羁绊。 蔡州也明白这一点,如果不是大梁内部矛盾此起彼伏内讧不断,蔡州也不敢这么大胆出兵颍州,要知道大梁的实力要强于蔡州许多,也就是认定了深受其内部羁绊制约的大梁出兵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事情,蔡州才敢如此。 “若是这样,我们该何以应对?”袁怀庆望向自己兄长。 “河朔军跋涉千里,疲惫不堪,若是真要加入战局,蔡州军不会畏惧,但若是我们在围攻汝阴时,河朔军得以休整之后再加入战局,就麻烦了,而且以淮右水军的实力,可以沿着颍水而上,我们难以压制,这却是一个难题。”袁怀方没等兄长发话,便皱着眉头道:“大兄,我以为若是可以,不妨稍缓,待到河朔军南下进入颍州,我们再来根据情况来定。” 袁怀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是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再等一段时间,会不会贻误战机? “另外那吴地战起在即,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观察淮右的动作,如果江烽出兵吴地,那我们便再无顾忌,可以全力以赴进攻颍州,我相信那个时候江烽也断然不会分心派兵北上,单单是淮右水军,只能说给我们找点儿麻烦,决定不了大局!”袁怀方进一步补充道。 这番话立即赢得了在座诸将的赞同,是啊,淮右势必介入吴地战事,只要淮右出兵吴地,便再无可能另辟一条战线,淮右还没有那个实力,连袁无为和袁怀庆都连连点头,认可袁怀方的这一意见。 袁怀河也有些意动,颍州摆在那里,跑不掉,以蔡州实力拿下颍州不是问题,只要能排除淮右大规模介入颍州战局,那就最好不过。 目光落在袁无畏脸上,袁怀河发现袁无畏反而有些犹疑不定了,他定了定神问道:“无畏,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么?” “家主,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江烽这厮也不会如此多此一举的来搞这么一手,只是要说这河朔军是专门针对咱们蔡州而来,也不像,毕竟要谋此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我也有些吃不准。”袁无畏有些烦郁的摇摇头:“但怀方伯所言也有道理,就请家主决断吧。” 决定权最终还是交回到袁怀河手中。 这决定着未来这一战如何打,关乎整个蔡州袁氏的命运。 颍州必得,这是蔡州拓展纵深的关键所在。 只有拿下了颍州,未来蔡州才能坦然面对大梁的压力,不至于在大梁的兵锋之下毫无回旋余地。 有了颍州,再说现在颍州破败,但只要有土地,花上两三年来时间来招募流民,就能变成第二个蔡州! 也只有拿下颍州,才能图谋亳州,颍亳之地将成为蔡州袁氏真正踏上逐鹿天下的基石。 “怀庆,你率领诸军从新蔡出击,先行拿下沈丘,无畏和文樑作为你的副手,拿下沈丘之后,暂时不动,等待命令。若是感化军来,尽管放手打,而河朔军到,只要他们没有攻击我军,暂时不理睬。”袁怀河终于下定决心,“无为,你带褒信诸军前出到汝水畔,等待时机。” *************************************************************** 拉下铁遮面,赵文山带了一下胯下健马的马缰,健马打着喷息向前紧走了几步,爬上山坡。 赵文山很喜欢这具带头盔的连环铁遮面,这是九郎送给他的礼物,据说是淮右道藏所锐金堂的杰作,夹藏术法之力,不但可挡箭矢,甚至连寻常礌石都不能伤。 遮面上虎头符文格外威猛,这对于敌军的威慑力同样不可小觑,而这面上眼眶处也是经过精心设计制作,紧贴面部,格外舒适,对视线没有丝毫影响。 对于一名骑将来说,每每发起冲锋时,面对敌人的箭矢,身上披负的重甲不能入,但是面部却是一大弱点,寻常遮面大多是精铁打造,粗糙不堪,而且使用不方便,对视线影响很大。 而这一具遮面却和头盔极为完美的结合起来,两边用一个金属铆钉结合,寻常时候向上一推便悬挂在了头盔顶部,而战时向下一拉便成了最佳的护具,而且遮面很大,向下还有一个拓展延伸,连带着连整个前颈部都遮掩住了。 最让赵文山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具带头盔的遮面竟然恁地的轻巧,以往光是一具镔铁头盔都得有七八斤,加上遮面和护颈,起码有十来斤,但是这一具头盔遮面护颈的结合护具却不过三斤,这让习惯了戴重达六七斤的铁盔的赵文山很是不适应,总觉得这头上少了点儿什么。 但是在亲自实践验证了这具结合护具的坚韧度之后,赵文山才算是服气了。 寻常刀剑的劈砍,只要不是用尽全力,这具护具都能起到很好的防护抵御作用,而流矢和一般的碎石袭击,就更不在话下,也就是说,只要不是运气太糟,一般性的攻击落在自己头部就很难再造成致命性的伤害了,这几乎就是一名骑将性命的最大保障。 赵文山也问过王邈像这种护具可否多配备几具,但王邈却明确告诉他,鉴于这种护具制作材质的特殊性和制作工艺的难度,现在只有骑军指挥使以上的武将方可配备,整个淮右军目前也就只打造出来不超过五具,其价值几乎不能用钱银来计算,而这一次他就是专门带来了三具提供给南下的河朔军诸骑将。 这让赵文山也颇为感动,起码淮右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和尊重,是真正把这帮投效淮右的河朔军当成了自家人,这很难得。 从成德南下的这支军队其实是两个不太完整的军组成的,赵文山担任了此次南下的负责人,四千兵力中,其中骑军数量不过一千七百人,但战马数量却只有不到八百匹,而且大多也都是濒临淘汰的驽马老马。 不过王九郎也明确告诉了赵文山,战马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把这帮骑兵带回去,淮右已经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战马,一到淮右便能重新变成真正的骑兵。 天气开始转冷了,对于士卒们来说,这样长途的跋涉无疑是一大考验,但是为了日后的前途,士卒们却都是热情高涨,从冀州南下,这半个月来,马不停蹄,人不歇脚,一路行来,在魏博军辖地和梁地淮右都专门安排有接应的人手,从粮食到草料,虽说简陋了一些,但是对于这支千里迢迢南下的人马来说却是解决了大问题。 从临黄渡过河水,就是甄城,在甄城休整了两天,这支军队再度南下,现在已经进入了宋州境内,绕过孟渚泽,就到了宋州州治宋城,这里距离紧邻亳州的柘城只有百里地,加紧一些,两天便可感到柘城。 据说在亳州鹿邑县,淮右已经和淮北方面协调好了,准备好了足够的粮草辎重,足够解决南下的问题了,没有战马的骑兵将会率先南下到颍州汝阴城登船直下寿州,其他人则要在颍州驻扎,赵文山知道,恐怕这是要打仗的征兆。 对此赵文山并没有什么抵触之意,让你河朔军来不是请你来当老爷吃白食的,如果你不能表现出自身的价值,谁现在会养闲人? 当兵吃粮卖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关键是在成德军,你就是卖命都吃不上粮。 现在淮右不但管饭吃,而且甚至连带着把家眷亲属都能管上,这难道还不够?打沙陀人是平时卖命,打蔡州人一样是搏命,起码为淮右卖命还能有想头,值! 这就是赵文山最朴实的想法,同样也是他带领着四千兵马最真实的想法,哪里都是卖命,当然是卖给出价更高的,现在要谈什么归属感荣誉感,那都是扯淡。 赵文山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也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的心态摆得很正,一切都需要等到这一仗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才谈得上。 第八十四节 河朔军,敢于一战! “马二棒,快一点,给我跟上!”一名营指挥副使怒吼着,示意后续部队加快度,“中午没吃饭怎的?大馍管你们了一个饱,还走不动?” 两列士卒在干冷的北风下正加紧南下的步伐,站在山坡上远远望去,可以看到队列的行进,带起一阵黄尘,犹如一条黄龙在地平线上蜿蜒行进。 如果单从表面看,这支军队无疑有些寒碜。 士卒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卒居多,像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士卒几乎没有,饱经沧桑的面颊一看就是长期在北方山野中打磨出来的士卒。 盔甲不整,许多士卒的皮甲都破败不堪,脚下的战靴大多裂缝补丁,衣袍袖口脱线裂口,甚至还有不少人干脆就是布衣全身,连基本的甲胄都没有配齐。 但是从精神风貌上来看,这支军队却又让人不敢小觑。 行进间精神抖擞,步伐有力,眉目间的剽悍野性不怒而威,哪怕是那些五十来岁的老卒仍然是斗志昂扬,丝毫没有因为长途跋涉而堕了士气。 赵文山颇为满意的抹了抹下颌,这才是自己的百战之军,虽然这几年里被张处瑾百般刁难克扣,但是这支军队仍然没有丢失最重要的东西,在任何时候,这支军队都可以拉出来一战,无论面对谁! 对于赵文山和他这帮兄弟们来说,离开故乡无疑是艰难的,奔波千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种恐惧感,对于这个时代的乡人来说,简直比流放也差不了多少了。 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与其在这里慢慢的颓废消沉,最终变成路边的骸骨,还不如冒险一搏,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环境,或许就能闯出一个新的天地。 至于说亲眷家属们,他们同样也别无选择,淮右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承诺,哪怕这中间可能有无数的水分,但是他们也愿意去冒这一场险,无他,留在故乡的结果也许就是慢慢变成契丹人或者大户们的牛羊,任人宰割。 赵文山也知道,淮右不是做善事的,淮右会接受他们,那也是因为他们有利用的价值,但是他对这一点看得很开,如果没有价值人家仍然愿意接受你,那只能说明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和危险,他还不至于那么幼稚。 这没什么,当兵吃粮卖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能为自己为家人挣一份希望,哪怕付出性命又如何?总胜过那样如灰尘一样湮没。 赵文山如是想,目光已经掠过军队最后的一部,望向北方,这一去,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故乡了,淮右将会是这帮兄弟们的新故乡。 在距离军队北面三百里外的曹州,家眷亲属们才刚刚过冤句,估计两三天之后能到考城,还得要七八天才能感到柘城,这已经是他们的最快度了,而且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的老弱妇孺掉了队,现在还在濮州境内,都快要被南下的卢龙军赶上了。 好在淮右已经把沿线打点好了,另外也留下了部分士卒随行,否则这样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还不成了地方官吏和盗匪们的盘中餐? 想到这里赵文山又不由得的对淮右生出几分感恩之心,淮右这是下了心思的,考虑如此周到,哪怕这是收买人心,赵文山都觉得把命交给淮右值了。 几骑从南面飞驰而来,带起一阵烟尘,赵文山有些警惕。 这里已经临近亳州境界了,虽说还有柘城在前方,但是他也听说过,亳州被蚁贼折腾得够呛,时家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控制力,蚁贼虽然离开了,但是大旱带来的是饥荒让整个颍亳二州的盗匪蜂起,甚至已经波及到了紧邻颍亳二州的地界,像柘城的治安状况也不容乐观。 不过像这样几骑飞驰不太像盗匪的风格,光天化日之下,明知道军队行军,还敢这样明目张胆而来,恐怕还没有那股盗匪有这么大的胆量。 “文山!” “咦,九郎!” 很快赵文山就现了目标,大喜过望,“九郎,这里,终于把你盼来了。” 赵文山和王邈是小时候的玩伴,如若不是这层关系,赵文山也不会率先接受了王邈的招揽。 对于王邈他信得过,王邈都愿意投效的主君,他赵文山没理由不信,事实证明,淮右的确是靠谱的新东家。 赵文山的目光先落在了王邈几人胯下骑乘的健马,目光也是一动。 这几骑都是正当壮年的健马,赵文山瞥一眼都能看得出来,这几匹马口龄都在五六岁间,正是当骑之龄,而且毛色油润,肌腱健硕,正是骑兵的好助手。 不过赵文山也看得出来,这些马匹和幽燕这边的马有些区别,个头略微小一点,但是筋腱更为匀称,这是来自西北的一等战马,负重能力略逊于幽燕骏马,但是在耐力上更有过之,尤其是适合恶劣环境下骑行。 “好马!九郎,这是西北战马?”赵文山忍不住有些眼热,赞叹了一声。 “嗯,主君刚从夏州那边购入了两千匹,就等着你们去调教成军呢。” 王邈狠狠的拍了拍赵文山的肩膀,这才下马,赵文山也拉起了遮面,取下头盔,交给自己的亲兵。 “那敢情好,我们这几年可是吃足了缺马的亏,沙陀人来去如风,从太行山里一钻出来,疾如风火,我们根本跟不上,只能被动挨打,就这么三个军打成两个军,两个军现在就剩下这点儿人,再拖下去两年,恐怕就连一个军都凑不齐了。” 赵文山感慨不已,也有些伤感,多少兄弟就是在这样不对称的战斗中一拨一拨的逝去,而张处瑾这个杂碎,只知道逼着兄弟们去卖命,却不肯补充半点。 当然,张处瑾自己也一样无能为力,成德军现在的情况,赵文山觉得恐怕三五年都有些难以熬过去,要么就是被沙陀人消灭,要么就只能被大梁接管。 “文山,只是现下却有一仗等不到你们补齐了。”王邈的话语里多了几分凝重,“敢不敢一打?” 赵文山斜睨了一眼王邈,哂笑道:“九郎,莫非你觉得我们现在就不能打仗了么?不是我自吹自擂,就凭手中这些人马,某一样敢和沙陀人拼个你死我活,甭管是感化军还是蔡州军,我们都一样不惧,你只管说,和谁打,怎么打!” “好,就等你这句话,这也是某在主君面前替你们拍了胸脯了,不能坠了我们成德男儿的威风!”王邈猛一点头,慨然道:“现在你们需要尽快过鹿邑,进入颍州到汝阴,那里可以得到足够的补给,粮食草料、盔甲、兵刃武器,都会满足,然后你们歇息几日,紧接着就会有一场恶战,甚至可能等不到卢龙军那几千人到就要开打!” “和蔡州军?久闻蔡州军可堪与大梁军一搏,倒是要好好称量一下,看看是否浪得虚名!”听闻要一战,赵文山反而兴致高昂,“且看我们河朔男儿表现如何!” 对于赵文山表现出来的强烈信心和战意王邈也是大为满意。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在淮右军中的尴尬地位。 除了一个甘泉外,其他人都对自己有一些怀疑和淡淡的抵触。 无他,自己来自河朔,大梁系的武将不会将自己视为自己人,同样江淮系的武将也一样与自己保持着距离。 除了江烽对自己信任有加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排斥自己,否则自己以衙推身份强行推动第二军、第三军的合成演练时也不会受到许子清和张越的强烈质疑,一直要到取得明显效果之后才算是得到认可。 王邈不能每一次都依靠江烽的支持才能在淮右军中获得话语权,除了要表现出自己的才华外,他更强烈的需要一群和自己有共同认同感的同伴,同气连枝,所以这一次延引而来的河朔军群体就是最好的机会。 自己先前在诸将面前把河朔军的战斗力提得很高,但是若是连战都不敢一战,那么这势必大大降低河朔军在江烽心目中的地位,所以这一战必须要打,哪怕会带来一些损失,但是王邈觉得值。 以目前河朔破败混乱的局面,尤其是契丹势力南下的势头越来越明显的情形下,只要这两支河朔军在淮右站稳脚跟,那么自己便可以加大力度在河朔三镇进行招揽,相信会有更多看清楚形势的有识之士会源源不断的前往淮右来投效。 “唔,文山,淮右这边已经将你所需的物资开始转运到汝阴,同时也协调了颍州感化军方面,可以在汝阴附近休整,若有需要,汝阴方面也可以提供。”王邈沉吟道:“可以考虑将骑兵中没有战马的先送回淮右,剩下的在汝阴待命,等到卢龙军下来汇合。” “放心吧,打了这么多年仗,我就不信这蔡州军还能比沙陀人厉害多少!”赵文山悍然道:“不用等到卢龙军来,只要蔡州军敢来,我们就敢打!” 第八十五节 聪明人 “礼成!” 喧嚣一时的宅院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江烽站在宅院门口,和慢慢散去的诸将一一道别。 简单而热闹的仪式,实际上已经有些出格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纳妾现状,绝大多数大户人家在纳妾时甚至就没有什么仪式,甚至可能连一顿饭都会局限于家眷亲属中,而外人顶多也就是纯粹礼节上的恭贺一下。 不过江烽不太在意这一点,对于他来说,毕竟要承担起两个女人的一生,他觉得再怎么也应该给对方一个必要的礼遇,所以也才有了今日的这个仪式。 自晚唐以来,随着战乱纷争不止,各地的日常礼仪都已经出现了崩散的趋势,而流民四处游荡落脚定居,也使得各地不同的风俗习惯开始混杂,所以在娶妻纳妾这一方面的风俗仪式也都各不相同了。 河朔和中原,中原和江淮,江淮和吴越,吴越和荆襄,荆襄和两川,相隔千里之地,那风俗习惯便有差异,加上大批胡人、异族的进入,更是带来了诸多的习俗变革,所以对于在这个乱世生存的人们来说,很多东西就没有那么多计较了。 本身江烽就是一个不太讲究这方面俗礼之人,加上坐在了这个位子上,他就是想怎么做,只要不是违背伦理道德,自然就不会有人来指责不妥。 更何况像纳妾这种事情,很大程度也就是主君个人事宜,对一直忧心江烽子嗣的下属们来说,他们甚至早就期望江烽能娶妻纳妾,早生子嗣,安定民心了,所以对江烽略微出格的举动也毫不在意,谁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去拂逆了主君的心意? 送走了最后离开的陈蔚,江烽掩上门,略有所思。 陈蔚的长安之行不算太完美,当然也有收获。 这本来就是一个沟通之旅,最主要的还是要获得长安的理解,为下一步淮右的动作先行做好铺垫。 长安现在对淮右的态度也是有些复杂而矛盾的了,随着江烽骤然将寿州拿下,让这个光浍寿防御守捉使一职变得名副其实,长安就有些纠结了。 原来之所以将寿州名义给了江烽,就是觉得江烽没有那份实力能一下子拿下寿州,弄不好就会在寿州争夺战上陷入泥潭,但是未曾想到江烽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寿州,一举统一了淮右,其实力猛然上了一个台阶,甚至隐隐有了强藩的气势,这就让长安心里打鼓了。 对于长安来说,任何一个强大起来的藩阀都是不符合其利益的,他们希望见到的是实力均衡的,相互牵制的一个局面,这样才能让占据正朔之利的长安在其中游刃有余的来翻云覆雨。 虽然江烽距离淮北、南阳、吴、越这些藩阀尚有一定距离,甚至比起河朔三镇来可能都还差些火候,但是毫无疑问淮右已经具备了一个强藩的雏形了,与鄂黄、镇南、襄阳这一类的藩阀可以比肩了。 这样一个新晋藩阀,交恶肯定是长安不愿意见到的,尤其是淮右对长安还甚是恭敬,甚至还接受了长安的人选,到光州担任刺史和长史。 这几乎就是开了一个先例,起码自晚唐以来,关中朝廷还从未能有派出吏员出任一地主官的先例,哪怕光州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州,但毕竟这是一个州,那性质就不一样。 这种情况下淮右实力的膨胀也连带着让关中有些长脸,一个崛起的新晋藩阀都能低眉顺眼的接受朝廷的安排,你们其他藩阀为何做不到? 基于这种情况下,虽然朝廷没有同意陈蔚提出的希望朝廷赐予江烽淮右观察处置使,却给了江烽一个兼淮右宣抚使的职位。 这恰恰是江烽最希望见到的。 他无所谓防御使还是观察处置使,关键在于淮右二字。 淮右可不仅仅只局限于光浍寿三州了,淮右甚至囊括了庐州、濠州、和州、舒州、蕲州、黄州,朝廷给了他这个淮右经略使的名衔,也就意味着他可以介入所有淮右之地。 至于说宣抚使一般是临时性的对于战乱灾后的安抚性质那就更无所谓了,江烽需要的就是这个名头,有了这个名头,他介入吴地的庐濠和三州便说得过去,而勒令舒州臣服也是师出有名了。 江烽甚至还觉得恐怕自己这个淮右宣抚使一职让鄂黄心里也是很不畅然,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可有了这个淮右宣抚使的名衔,哪怕日后自己真的插手蕲黄二州,鄂黄都在大义名分上难以占得上风了。 当然现在江烽还没有要在蕲黄二州上做文章的意图,能从吴地君臣相争这一场战乱中咬下一大块肉来,那就是江烽最大的愿望了,庐濠和三州,还有滁州,以及现在属于妾身未明的舒州,一旦这一大片土地纳入手中,那淮右就真的具备了一个强藩的架势。 仅仅是这个淮右宣抚使的名头,江烽就觉得陈蔚这一趟长安去得值得。 陈蔚这一趟去了如此长时间,自然不会仅止于为江烽讨来一个淮右宣抚使名头这么简单,大家都知道这就是一个名头大义,而要让这个名头大义变成实质性的有价值的东西,那还是要依靠淮右自身的实力。 恳请朝廷同意淮右开州试是陈蔚这一趟去长安最重要的任务,经过一番交涉,朝廷最终同意了淮右的这个要求。 在长安看来,这是淮右向长安输诚的一种表现。 州试之后也就意味着省试,而省试只能是朝廷开考,那么淮右州试后的士子自然也就要去参加省试。 朝廷如果开考省试,那么获得朝廷认可的士子们就可以被朝廷安排回淮右任职,这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好事。 日后朝廷可以以这种方式来向其他藩阀推行此种方略,源源不断的把各地士子纳入朝中进行宣抚恩赐之后再行分派回地方,这样一来结恩于人,哪怕这些士子回去之后只有一部分能铭记朝廷恩德,那也值了。 再说了,朝廷也一样可以在关中大开州试,甚至规模更大,等到关中州试之后的大批士子进入省试过关,然后源源不断的将这些士子派到诸如淮右这样的地方任职。 这些士子家族亲眷皆在关中,自然不比那些外地士子,对朝廷的忠义不言而喻,所以可谓一举两得。 基于淮右表现出来的这番诚意,所以朝廷才会最终同意将淮右宣抚使这个职位授予江烽,同时也同意陈蔚以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的名义在关中招募士人,选为防御守捉使府的吏员。 只不过陈蔚在关中的这番招募活动规模甚大,远远超出了一个防御守捉使和宣抚使所需的吏员,但是谁也不在意这一点,毕竟淮右一地江烽是土皇帝,到了淮右这些士人如何安排那也由得江烽。 此次陈蔚长安之行初略估计也招募到了士人吏员超过五十人,这些人都会陆陆续续来到淮右。 当然这些士人大多是一些不得志的旁支或者庶族读书人,真正属于关中大族士绅的并不多,其中亦有不少曾经在关中本地县乡一级干过低等吏员。 在得到了陈蔚的许诺之后,这些人也就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淮右一行,对他们来说,关中的机会实在太少了,经常是打破头也难得获得一个机会,尤其是那些庶族出身的士子,要想突围而出,更是不可得。 陈蔚的长安之行取得了非常好的结果,这让江烽对陈蔚能力又高看了几分。 之前江烽看重陈蔚是因为陈蔚出自浍州本地大族,但现在看来,在固始担任县令多年,加上陈蔚本人也是州试考举而出的士人,加上其背后士绅望族的底蕴,使得他具备了其他人不具备的才能。 关上门,江烽慢慢走回院内。 陈蔚已经越来越脱离了陈氏一族的局限性,更多的以淮右长史的身份来为自己考虑问题了,这是一件好事。 以陈蔚的眼光,他应该看得到,淮右的前景越来越可期。 随着吴地内乱,淮右在吴地的扩张已经是不可避免,一旦拿下庐濠和滁四州,淮右便会一跃成为江南可以与越国比肩的强藩,而庐濠和滁四周的入囊,也会使得最早追随自己的这一批士绅们获得更大的发展机遇。 庐濠和滁四州土地肥沃,人口密集,而且未尽蚁贼荼毒,稍加整饬便可成为未来淮右的核心腹地,依托这一大片鱼米之乡,淮右便可北望淮北,西谋蕲黄,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从龙之臣了。 陈蔚是聪明人,所以现在陈氏才会表现得越来越配合,甚至连带着也影响到了黄、谭等本地大族,陈蔚甚至对自己安排从关中招募人才都毫不抵触,丝毫不担心这会影响到本地士绅士子们未来的发展空间,从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陈蔚眼光远超出本地这些其他士子。 对于聪明人江烽从来不会吝惜奖赏,只要他能为自己效命,陈蔚如此,王邈亦是如此。 第八十六节 火起 端坐在厢房中的鞠蕖和许静都有些惶恐不安。 小院内已经安静了下来,很显然客人们都已经离去,可是夫君大人却好像没有了声息。 作为新妇,哪怕是妾,这种情形下也只能坐等。 在夫君没有出现发话之前,她们都只能安静的等待,这是规矩。 鞠蕖在东,许静在西,两间厢房都不算大。 江烽素来不太讲究,不过作为一军之主,起码的规模还是有的,而且像鞠蕖有吴瑕,许静也有一名侍女。 说起来都有些不合时宜,好歹也是防御守捉使大人的妾,两三名侍女是基本要求,不过鞠蕖和许静却都很直觉的只要了一名侍女。 看见吴瑕有些烦躁的在房内踮起脚向外张望,鞠蕖皱起眉头,“吴瑕,站好。” “娘子,外边人都走光了,可郎君还站在门口出神,他是不知道该往那边走么?论理也该先走你这边才对。” 嘟着小嘴,一年过去,吴瑕的身段已经长开了不少,胸前一对蓓蕾撑起衣衫,已然隐隐有些曲线,梳理得清爽雅丽的双丫髻很是招人眼球,虽然还是侍女打扮,但是却比起一般的侍女少了几分素淡,多了几分俏丽。 “不准乱说。”鞠蕖脸微微一红,虽然被吴瑕说中心事,但是她内心却也有些不安,她和许静的关系相处得很好,虽然各人的性格不同,许静喜静,她好动,但她性子直爽,许静也很大度,所以两人也颇为投缘。 “奴家没乱说,静娘子肯定也在这么想,要说认识静娘子肯定认识郎君在先,可娘子你和郎君出生入死,论亲厚娘子你不比静娘子差,……” 一说起话来,这吴瑕就喋喋不休,鞠蕖觉得这丫头刚跟了自己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但是随着越来越熟悉,这丫头的嘴巴却是越发的尖利了。 “娘子,娘子,郎君过来了!”还在念念碎的吴瑕突然惊叫起来,然后躲到了一旁。 门咯吱一声响了起来,江烽推门进来。 先进谁门其实并不重要,但是江烽也知道对于两个女人来说意义却不一样,这也让他颇为头疼。 没有不更好的办法来解决,他就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看见江烽进来,鞠蕖也略微有些羞涩的垂下头,站起身来,“郎君。” “蕖娘,还是叫我二郎好了,嗯,吴瑕,你扶蕖娘去正房,我让小静也过来,这一晚上我光顾着喝酒了,肚子还饿着呢,估计你和小静也是饿着肚子,一起吃。”说完,江烽摆摆手,示意吴瑕伺候,便径直出门。 “啊?”鞠蕖还没有反应过来,吴瑕却先叫了起来:“娘子,娘子,郎君怎么能这样?这洞房夜,怎么只顾着吃东西?还要一起吃,这成何体统?” 鞠蕖也觉得有些不妥,只不过自己这位郎君素来在这方面是有些荒唐无忌的,他要这么做,好像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免得自己和小静日后尴尬。 一行人在正房里坐定时,江烽这才提起酒壶,示意吴瑕和许静的侍女芸儿斟酒。 这等行事大概也只有江烽一人能做得出来,纳妾虽然不是特别的大事,但毕竟也是第一遭,这样大模大样的坐在一起饮酒吃肉,对于许静和鞠蕖来说,总是觉得有些稀奇荒诞。 不过鞠蕖和许静都不愿扫自家郎君的兴,而且是在这等日子里,当然要讨好郎君。 “蕖娘,静娘,从今日起,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江烽虽说已经和二女相当熟悉了,但是这种事情毕竟也还是第一遭,要说有多么激动,他也不觉得,就像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当然,也有一些期待。 “嗯。”鞠蕖和许静脸都是一烫,这一句一家人,让两人心中也平添了几分甜蜜。 “今晚是我们成为一家人最重要的时辰,嗯,我很高兴,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也算是百年缘分吧。”江烽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流淌了出来。 鞠蕖和许静心中都是一震,这个时代的男人都是居于高高在上的,尤其是像江烽这样的男人,万中挑一,而自己二人只是他纳的妾,而他嘴里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无论是否是内心所想,都足以让人震撼莫名了。 其实江烽也是信口而出,在他心目中妻和妾之间的差距并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心目中那么大,在他看来更像是姐妹之间的感觉。 “来,我们先喝了这杯合卺酒,……”江烽端起酒杯。 两女款款深情,虽然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但是先前郎君的话已经让鞠蕖和许静彻底溶化了,此时的她们只是沉浸在幸福和快乐中,其他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时代的酒还显得有些淡,这是专门从汴梁弄回来的石冻春,价格不菲,但落在江烽嘴里,味道真的很一般,好在不在于酒,而在于意义非比寻常。 “这是我们的第二杯酒,……”刚来得及端起酒杯的江烽身体微微一紧,侧耳,鞠蕖和许静似乎也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 院外的巷道里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而且明显不是一个人,更像是三五人。 这种时候,如此急迫,而巷子外的哨塔却没有发出警讯,可以排除刺杀这一类的突发事件,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紧急的军报送了回来。 只不过能让这么多人赶来,恐怕问题不简单,莫非是河朔军那边和蔡州军打起来了? 淮北那边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淮北大军正在从符离和亳州东调,蔡州军就算是觉察到了这个变化,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做出反应。 以蔡州在新蔡摆出的架势,他们肯定是先行占领沈丘,以便于占据居高临下的地势,而且控制了颍水上游,优势更为明显。 自己不是专门交代了王邈,蔡州要占领沈丘就等他去占领,河朔军先行休整,只有当蔡州军对汝阴发起进攻时,河朔军才参战,怎么这么快就交上手了?难道河朔军如此桀骜不驯,不听自己的命令? 敲门声响起,江烽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蕖娘,静娘,恐怕今晚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得耽搁了。” “二郎,来日方长,正事要紧。”鞠蕖和许静同时起身,安慰道。 “这话不对,我们洞房这才是最大的正事,我倒是要看看谁又搞出事儿来,专门和我作对。”江烽开了一个玩笑,却没有在停留,径直出门,院门已经响起了敲门声:“主君!主君!” “来了。”江烽听出是崔尚和陈蔚的声音,既然是二人同至,后面还有其他人的脚步声,不用想肯定是军事上的大事情,否则不会这么多人齐刷刷的过来。 “走吧,去官署。”江烽开门,没有多余话语,径直道。 “主君已经知道了?”站在门外的陈蔚、崔尚都是一脸讶然,而杨堪、梅况等人也是惊奇不已。 他们也是刚刚离开就收到了来自无闻堂传来的急报,一行人略作商议,决定还是要马上向江烽禀报。 “你们这么多人这个时候跑来,不是要和我说只是些许小事情,耽搁我一下就行了吧?你们不知道今晚是啥时候?”江烽没好气的道。 “呃,主君,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杨溥对徐知诰动手了。”崔尚连忙道。 “哦?”江烽脚步一顿,眼中顿放奇光,“真的打起来了?” “嗯,是连续三份急报。”崔尚一边走,一边将急报递给江烽。 江烽略作浏览,第一份急报非常简单,只说了一句杨溥逃出江都。 第二份急报稍微详细一些,说江都戒严,徐氏大军开始在江都大肆搜捕杨溥余党,同时润州兵向江宁发起进攻,徐知诰军和徐知询军在江宁城外激战。 第三份急报就更为详实了,详细的介绍了扬州、海州以及润州的局势,徐知诰嫡系海州兵大举进入扬州与徐知诰控制的扬州军一举拿下了江都,而杨溥则在徐知询的掩护下逃出了江都,沿江乘船逃往江宁。 “这么说来,徐知询真的和杨溥结盟了?”江烽一边走,一边询问道。 “嗯,应该是如此,否则杨溥何以敢一直呆在江都?若是没有徐知询的支持,杨溥怕早就离开江都了,现在海州、扬州、常州三州都在徐知诰控制之下,润州处于徐知询控制之下,而杨溥的势力范围则是庐濠和滁四州,以及拥护吴杨正统的宣州、歙州、衢州这些附庸,只不过这种附庸的忠诚度有多高实在不好判断,如果徐知诰占据上风,只怕这几州都会转变风向了。”崔尚介绍道。 “那舒州呢?”江烽突然问道。 “舒州?舒州恐怕这个时候只能采取中立旁观吧?周家还不至于那么愚蠢吧?”崔尚微微一怔之后道:“侯晨在舒州那边留有人,如果有异动,应该早就报了回来了。” 第八十七节 目标东方 “白陵,让舒州那边注意一下情况,这年头蠢人可不少,徐知询加入了杨溥一方,没准儿就有人觉得可以借这个机会向杨溥表忠心押冷宝了。”江烽摇摇头,“真没想到徐知询还真的要和徐知诰翻脸相向了。” 对于徐知询加入了杨溥一方,的确有些出乎众人的意外。 虽说徐知询是徐温的亲生子,但是徐知诰一直深得杨行密之后的独掌吴国大权的徐温的信任,等到徐温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力压制徐知诰这个养子,可能危及自己亲生子接掌大权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徐温一死,徐知诰便迅速确立了自己作为徐温接班人的身份,执掌吴国大权,这又和一直想要收回君权的杨溥发生了激烈矛盾。 徐知诰一方面牢牢掌握大权,另一方面也在刻意淡化自己作为徐氏一族养子的身份,力图恢复自己原有姓氏——李姓,这让本来就对徐知诰篡夺自己父亲权位的徐知询更为不满,只不过徐知询被徐知诰挤压放逐到江宁,逐渐失去了影响力,没想到现在杨溥终于和徐知询联手了。 “徐知询作为徐氏的亲子,在军中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润州方面态度就一直较为暧昧,现在看来徐知询应该是得到了吴杨水军的支持,这才使得杨溥和徐知询真正形成了联盟。”杨堪接上话。 自从拿下寿州之后,杨堪就知道未来第一军的主要进攻目标将是吴地的庐濠二州,至于说先取庐州还是先取濠州,还要根据情况而定。 从理论上来说,庐州应该是第一选项。 庐州腹地辽阔,位置重要,内有巢湖水域广大,肥水和濡须水让庐州可以通过肥水——巢湖——濡须水直入江水(长江),交通便利,拿下庐州,濠州就不在话下,甚至也对和滁二州也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庐州是吴国开国君主杨行密发家之地,杨氏一脉便是庐州合肥人,在庐州有着相当厚实的影响力,杨溥从江都逃到江宁,估计下一步就会逃回庐州,淮右军如果要进攻庐州,恐怕就会遭遇杨溥军的激烈反击。 这一点上,需要考虑周全。 相比之下,濠州情况就要简单多了。 濠州紧邻淮水,而且整个濠州只有三县之地,濠州驻军也不过一军,要拿下濠州并不是问题,只需要寿州水军沿淮而下,步军从寿州东下,可谓水到渠成。 但是一旦拿下濠州,就与楚州接壤,极有可能就要与意图一统吴地的徐知诰发生冲突,而且,拿下濠州,也一样会引来杨溥的敌视,毕竟濠州也属于杨溥的势力范围。 防御守捉使府就在同一条街的街头。 江烽最终还是将原来的官衙让了出来,那是属于浍州刺史府的,防御守捉使府不合适再在那里办公。 新的防御守捉使府也不是新建的,而是将就了这一处原本属于陈氏旁支的一座大宅进行了有针对性的改造,加上这座官署就在哨塔下,安全无虞。 哨塔上终日有八名士卒守卫,同时配备了两具术法强弩以及布设了专门的预警式木性术法植物联动报警装置,据说可以感知五十步之外的杀机。 这具报警装置现在也是时零时不灵,主要还是和这种要借助于气机感应的装置与术法植物的搭配效果有很大关系,拿许静的话来说,这玩意儿有很大的改进余地,但现在就只能将就着用了,也只能暂时聊胜于无。 一行人鱼贯进入了官署,谁都知道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张万山早已经在厅堂里候着了,他很清楚自己主君的习惯,遇到这种事情,哪怕是洞房花烛夜,也一样只能舍弃。 一行人一直进入到了最里边的密室中,这是防御守捉使府的核心所在,终日有亲卫负责守卫,不得江烽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擅入者斩。 密室并不小,除了悬挂在正面的大幅地图外,更为让人动容的是摆放在密室正中间的这一具沙盘。 平时这具沙盘都用带布幔的木架盖住,并有秘设的术法武器附着于上,只有在重大军议上才会开启。 这是无闻堂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耗费了大量的心血才测绘和制作出来的沙盘,已经接近于现代战争中的沙盘,当然在详实和精确程度上还远远不及。 但是这种直观的感受已经让这个时代的武将们叹为观止了,尤其是结合着配合了等高线和比例尺的地图来进行对比观察了解,可以想象得到这种感受是多么的令人震撼。 平原、山地、浅丘、河流、湖沼、薮泽、森林、城镇,在地图上有特殊的图例,而在沙盘上更是栩栩如生,尤其是再用各种植物提炼出来的颜色加以区分,就更让人迷醉。 对于武将们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具至宝,正因为如此,在制作上基本上就是罗真和他的两名得意弟子负责制作,甚至连邓龟年和甘泉这些无关人员都不清楚。 而同样,有资格来这座密室的人员,除了诸军的指挥使外,连副使都需要经过专门的甄别,而政务官员中,除了陈蔚外,连王煌和杜拓都还没有资格一观,原来的寿州军中也只有梅况和田春来二人知晓。 “吴军总计分为三部,其中忠于杨溥的忠正军和德胜军,两军合计大概在五万人左右,徐知诰掌握的东海军和镇海军大部,两军合计在八万人左右,徐知询掌握的镇海军一部,约两万人,其中有水军五千人,……” “杨溥的忠正军和德胜军两军战斗力如何?”率先发问的是张挺。 “忠正军名义上是两厢,但右厢军名存实亡,只有左厢军较为完整,原本一直驻扎在濠州,后来一部移防到滁州,而德胜军情况也相似,只有左厢二万五千人,一直驻扎在庐州,但是目前忠正军和德胜军都已经集结并向滁州集结,目前濠州仅有一军驻扎,庐州目前还处于调动中,暂时还不清楚杨溥会留多少人马守卫庐州。”张万山语气有些急促,他也知道在座众人都在评估吴军的战斗力,“忠正军战斗力相对较差,如果一定要用一个比较的话,我的判断应该是和我们淮右牙军在伯仲之间,逊于第一军较多。” 张万山这话有些打淮右军诸将的脸。 淮右军步军五军,除了第一军那是当之无愧的百战之师,可以说淮右军的威名全靠这第一军打出来,而丁满的牙军要论训练强度却是最大的,也吸纳了大量来自大梁的军官和老卒,丁满的也是一直按照第一军的标准来要求,除了缺乏一些战斗履历和经验外,可以说很多人都觉得淮右牙军战斗力应该是称得上一流的,但显然这很多人没有包括张万山,张万山对牙军的战斗力依然有些持怀疑态度。 现在张万山居然说杨溥手中战斗力较弱的忠正军和牙军战斗力在伯仲之间,岂不是意味着战斗力更强的德胜军可以碾压淮右诸军中除了第一军外的其他所有诸军? 许子清和张越都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万山,你的意思是我们其他诸军战斗力都不及忠正军?更不用说德胜军喽?” “呃,忠正军和德胜军虽然也有相当长时间未经战阵,但是吴军一直坚持着术法部队与骑步军相搭配的原则,加上杨溥这几年也意识到了迟早要和徐知诰一战,所以对这两军尤其是德胜军的训练还是看得很紧,所以我个人判断,忠正军战斗力与淮右牙军在伯仲之间,而德胜军要强于淮右牙军,但不及第一军。” 张万山知道这话要得罪人,但是这种时候他可不敢妄言,他也相信诸将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江烽也看出了诸将内心的不忿,他知道这个时候需要自己来压一压了。 “我赞同万山的观点。我也不妨告诉大家,万山的评价并非闭门造车,而是经过相当厚实的观察评估得出来的,可能大家并不知道无闻堂为了收集忠正军和德胜军的训练情况,在庐州和滁州都派出了多少细作,这一年多来,他们每一个月都会传递回来关于德胜军和忠正军的训练和演习情况,甚至连忠正军、德胜军诸军指挥使的个人喜好都了如指掌,所以我认为他的评估是客观的。” 江烽的话让本来想要聒噪的几名将领安静了下来。 “我们淮右军很年轻,从固始军开始算起也不过两年,除了第一军外,其他诸军的建军时间更短,我们也缺乏更多的机会来打磨历练自身,我素来奉信,一直没有经历过苦战血战的军队就不能称其为合格的军队,除了第一军外,包括水军在内的其他诸军,我我觉得都还没有证明自己,我希望不管是在未来的颍州之战中,还是吴地征伐战中,各军都用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来证明自我。” 第八十八节 密议 军议会商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凌晨。 吴地战事一旦开打,就不是哪一方能够控制得住的了,江烽和崔尚都估计,此时淮北的蚁贼和东面的越国也都已经在摩拳擦掌了,就等吴地战争的全面爆发。 淮右该如何应对,早就有了明确的方略,第一军、牙军、骑军、水军第二军、第四军都将投入到吴地之战中,只不过这一战的爆发比江烽和崔尚的预估更早了一些。 江烽和崔尚都希望吴地内战能够更晚一些爆发,最好等到颍州这边的局面彻底明朗化之后,等待淮北已经倾尽全力和蔡州对上之后,这样一来淮右亦可腾出更多的精力来图谋吴地,而现在颍州战事才刚刚进入开端,这边吴地内战却已经开打起来,让淮右有点儿首尾难顾的感觉。 按照江烽的安排,河朔军主力将会暂时逗留颍州,以帮助颍州的感化军维系平衡态势,一直到淮北感化军的主力调整到位,再考虑逐步退出颍州战场,同时也要护送自家眷属沿着颍水南下进入淮右。 现在蔡州方面的动作也很快捷,北线蔡州军已经进入颍州境内,拿下沈丘当是指日可待;南线蔡州军也出了褒信,一直抵进到了汝水西岸,随时可以渡过汝水进入颍州,对汝阴形成夹击之势。 对于淮右来说,拿下庐濠两州这是最基本的要求,而颍州之战只能说是次要任务,但现在吴地内战虽然已经开打,淮右却只能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等待时机,必须要等到杨徐之战初步见一个分晓,才是淮右介入的最佳时机。 这个最佳时机必须要把握好,既不能在杨溥被彻底的打崩徐知诰势如破竹时才介入,那时候淮右军如果迎头碰上气势如虹的东海军和镇海军,恐怕结果会不太好;同样也不能让杨溥的德胜军和忠正军尚未与徐知诰的东海军和镇海军见出分晓时就介入,那种情况下,只能促成徐知诰捡一个大便宜,一举击溃杨溥,进而威胁到淮右的攻略计划。 “七郎,你和过之,还有春来,要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来打这一仗,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定该首先从哪里入手,但是我们要做好各种应对准备,先取濠州该怎么打,先取庐州又该怎么打,如果需要我们双管齐下,同时夺取庐濠二州,我们又该怎么来布置,这些你们三人要和白陵、万山琢磨琢磨,这是军事上的布置,具体战术却要以你们三人为主,……” 杨堪、张挺等人都默默点头。 这种需要临时调整方略的战争是最为复杂易变,因为你无法确定那一套方案是最终派得上用场的,所以每一套方案都需要精心设计,不敢掉以轻心,同时还会有许多不可预测的因素夹杂其中,也就是说在设计这个方略时,你还需要保留许多可供细微调整的余地,否则过于呆板就会带来许多不可预测的风险。 “先取庐州或者濠州的优劣势都很明显,这需要根据杨溥与徐知诰的对决进展来确定,如果徐知诰轻而易举就拿下了杨溥,我们就要毫不犹豫的先取庐州,如果可以的话,甚至要把濠州也拿下来,如果杨溥能与徐知诰相持,那么我们就不取庐州,甚至先与杨溥接洽,以将濠州让给我们为代价换取我们支持他与徐知诰继续打下去,如果杨溥不同意,我们甚至也可以暂时不动,……” 崔尚在考虑这种战略的时候还是相当周密的,各种局面都考虑到了。 “万山,蚁贼那边的情况回来没有?” 对于蚁贼那边的细作安排,甚至要上溯到江烽还在光州担任斥候时了,那个时候江烽就已经开始在蚁贼中有意识的安插细作耳目。 而在江烽夺取了固始军主导权之后,对蚁贼内部的安插渗透不但没有缩减,而且还加大了力度和投入,甚至最开始还只与江烽单线联系,一直到后来江烽身份变化,事务繁多,江烽才将这条线交给了绝对可靠的张万山,要求这条线只能是张万山独自掌握,而直接对自己。 在江烽看来,蚁贼应该是淮右周边最大的一个变数,掌握其活动轨迹和规律能够为淮右赢得许多先机。 如果能够在适当的加以引导,那么这支力量无疑可以变成一支既可以为淮右所用,同时还能在必要时候帮助淮右分忧解难背黑锅的“最佳盟友”。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蚁贼还真的有点儿向淮右“最佳盟友”的趋势发展,至今蚁贼还未渡淮,这给徐知诰以很大的鼓舞。 “回主君,一直都有消息,蚁贼的军纪还是比较散乱,虽然早就预谋渡淮,等待杨徐开战,但是蚁贼一来在江南这边的情报网络未必有我们这边专业,传递速度远不及我们,二来,就算是蚁贼得到了线报,他们也需要相当时间才能彻底动员起来进入即战状态,三来,他们可能也想要等一等,等到杨徐之间的战事已经演变到无法停下来的地步,他们才会全面介入,那样才能收获最大。” 张万山的解释很有说服力,在座诸将都点头认可。 “蚁贼目前主要集结在泗水入淮交汇处一带,对面就是淮阴县城,另外一部集结在涟水一线,目前涟水县城已经被秦权麾下大将林儒攻克,洗劫一空,我和崔大人都研究过,情报显示白水塘的水匪有加入蚁贼的迹象,如果蚁贼如此布置,便极有可能是从两路渡淮,从东西两面夹击楚州州治山阳,如果夺下山阳,蚁贼基本上就夺取了整个淮水下游的主导权,再有白水塘水匪相助,蚁贼便可从漕渠南下,水路并进,直取安宜、高邮,兵进扬州。” “难道吴地在淮水上的水军力量如此薄弱,连阻拦和堵截蚁贼南渡的可能都没有?白水塘的水匪就这么肆虐,吴国之前难道就没有任何对策?”对吴地情况不太了解的许子清忍不住问道。 “子清兄,不瞒你说,吴国水军力量主要还是在江水上,淮水上的水军力量一直是以我们寿州称雄,无论是淮北还是吴地,他们当初更多的还是倚仗我们寿州水军在维系淮水一线的治安。楚州的水匪主要集中在白水塘,白水塘与淮水并不相通,但相距很近,白水塘水匪经常采取登陆跨淮作战,不但洗劫地方,同时也在淮水上拦截商船,尤其是在淮阴一带,我们一直怀疑淮阴有大户与白水塘水匪勾结,每一次白水塘水匪登陆,迅速进入淮水,都能获得船只和补给,他们在淮水作案之后,又迅速登陆逃回白水塘,我们的水军却无法进入白水塘,也只能徒呼奈何。” 田春来苦着脸解释。 白水塘位于楚州西北部,大概位置就是现在的洪泽湖和成子湖一带,但要更靠东南一些,面积略小于后世的洪泽湖加成子湖。 这个时代,洪泽湖还不存在,淮水也有自己的出海口,白水塘还是一个独立于淮水之外,位于淮水南面的独立湖泊,而且面积也不小,位于淮阴和盱眙之间。 白水塘北面有一个集镇叫洪泽,这大概就是后世洪泽湖的得名来历。 由于白水塘所处地理位置特殊,正好处于漕渠和淮水的夹角区,加上泗水也在淮阴注入淮水,而沟通中原与江淮之间的汴水也同样在临淮与划水交汇,楚州的西部大县盱眙与淮水北岸的泗州州治临淮隔淮相望,这一带堪称淮水水运交通最发达的地区,商船云集,也成为许多人的觊觎之地,所以白水塘迅速就成为了水匪的乐园。 自晚唐以来,白水塘就以藏匿水匪众多著称,而且这些水匪更善于越过白水塘与淮水之前短短一二十里地的陆地跨入淮水作案,得手之后,又迅速返回白水塘中藏匿。 而这一段淮水恰恰又是航运最为繁忙的区域,从漕渠上来的江南货物都要经过这一段运往泗州、濠州、寿州乃至颍州、亳州,而同样上游诸州的货物也要通过这里输往楚扬二州,甚至通过漕渠通达江南,所以使得无论是淮北还是吴国都对这帮水匪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 田春来出身寿州水军,也知道很多事情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以吴国之前的雄健强大,好像却奈何不了一支小小的白水塘水匪。 而偌大淮水,吴国的濠州和楚州均以其为北界,竟然没有一支像样的水军力量来捍卫疆界安全,还要依靠寿州水军来保护航道。 这听起来有些离谱,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从杨溥继位之后,吴国君臣之争便变得白热化起来,无论是杨溥还是徐知诰,都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抓步军力量上,就算是对水军,当然也只会看重在江水上的水军力量,淮水那边何曾打上眼? 再说了,无论是寿州、舒州、宣州、歙州、衢州,这些都是依附于吴国的附庸之地,它们既然获得了吴国的庇护,那么自然也要为吴国的效力。 寿州水军力量既然不弱,那主君有要求,附庸自然要效劳了,至于说效果如何,哪又另说了。 第八十九节 黑手 “春来,既然你们怀疑淮阴有大户与白水塘水匪勾结,可有具体线索?”江烽沉声问道。 “只能说有些怀疑,但是这等大户往往都是本土豪族,在楚州也影响力极大,而且他们眼线众多,而且藏匿在后,根本不出面,销赃渠道也遍及江淮,所以极难揪住其把柄。”田春来摇摇头。 寿州商船在这条道上也吃瘪不少,哪怕有寿州水军护航,但是不可能每艘船都有寿州水军护航,落单的一两艘商船就极易成为白水塘水匪的猎物。 到后来很多时候从上游过来的商船队都不得不在寿州集结,然后统一请寿州水军护航东下,但是从下游上来的船只,寿州水军就难以顾及,要么他们就只能请镖师护军,要么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座诸将也没想到吴地这淮水沿线局面也是这么复杂,居然还牵扯到白水塘水匪,现在还和蚁贼勾结起来了。 “只可惜如此好的一条黄金水道,竟然被一帮白水塘水匪就给糟蹋了,难怪现在走汴河进入中原的商船货物少了许多,这白水塘水匪怕是有很大‘功劳’啊。” 陈蔚也忍不住叹息,他更喜欢用民生方面的观点来看待问题。 这年头陆路上也一样治安不靖,而且陆路运输消耗极大,人力运输量小速度慢,畜力运输受制于道路状况,同样牲畜的消耗巨大,在运能上也限制很多,所以往往是只要能依托一条水道,且有上佳的码头,就能迅速形成一个繁荣的商埠。 像寿州、濠州、泗州都是临淮而起,而鄂州、江州、和州、江宁同样依托江水而繁荣,至于扬州和楚州之所以如此发达,更是因为它们正好处于沟通江水和淮水之间的漕渠咽喉上。 这年头的淮水和后世的淮河还不一样,沿淮降水丰沛,淮水沿线薮泽湖泊众多,不但有漕渠和江水相通,更有汴水、颍水、汝水、涡水、涣水、泗水沟通中原淮北,而且可以直通入海,所以航运颇盛,若是能一举解决水匪问题,的确对沿淮诸州的商贸流通有着莫大的推动作用。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毕竟汴水过淮北,淮北与大梁关系不佳,大梁来的商队被劫,说不定就会怀疑到淮北头上,觉得是淮北暗中作祟。” 丁满也难得的插一句话,丁家也有经营商队,也有商队跑汴梁到扬州这一线,深知这一线情况的复杂,收益固然高,但是风险也是巨大,需要打点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这么看来,蚁贼也是所谋乃大啊,居然打的是扬州的主意。”陈蔚也禁不住叹了一口气,“扬州乃江淮精华所在,若是被蚁贼荼毒,只怕整个江淮都会元气大伤,也不知道徐知诰有没有意识到蚁贼的恶毒狡计。” “蚁贼和水匪勾结,危害极大,而且江州那边也有消息传来,韩拔陵部在宣州那边也是和江匪以及丹阳湖中水贼与勾结,这样一来,一南一北,蚁贼便已经通过水道打通了,如果说吴国水军难以控制江水水道,蚁贼席卷整个吴地甚至越国都不是幻想了。” 张万山看得更远一些,盖因他手中掌握的情报来源更多。 韩拔陵部跨江击宣州,却又保留了部分驻扎在舒州的枞阳一带。 侯晨的舒州之行就曾经向他报告过,认为这是蚁贼想要控制整个江水航道的一个先兆,一旦秦权真的横扫了楚扬二州,那韩拔陵部势必遥相呼应出击润州,那局面就真的糜烂了。 “恐怕谋夺扬州的还不只是蚁贼一家呢,越国一样也在打扬州的主意。”崔尚摇头,“现在就看徐知诰能不能一举击溃杨溥,但徐知询这个意外因素加入,又让整个局面多了几分不确定性,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徐知询掌握了多少镇海军,掌握的镇海军一部力量究竟有多大,能在这一场内战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蚁贼虽然在军纪上不如,但是其规模和破坏力相当可怖,而且这些蚁贼一旦打疯了,尤其是在巨大利益的刺激下,恐怕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江烽沉着脸。 想到十万蚁贼渡淮这种可怕的局面一旦成功,可以想象得到,楚扬二州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形,江淮精华恐怕就会毁于一旦,但是现在淮右也无力顾及。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等蚁贼将楚扬二州彻底打烂,那才能是日后淮右的机会。 现在的淮右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蚁贼和越国能在争夺楚扬二州时僵持不下,打个不亦乐乎,这才最符合淮右的利益。 ***************************************************** 军议散了,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但陈蔚、杨堪、张挺、丁满、田春来和张万山却留了下来。 一场大战绝对不是只靠军队的武力碰撞就能解决问题的,淮右谋的是一世之地,拿下庐濠甚至和滁几州,不是只图捞一把就走,而是要将这四州纳入淮右,使之成为日后真正的王霸之基,那么单单击溃或者消灭杨溥就不是核心了,如何来赢得庐濠乃至和滁几州的民心,才是根本。 庐濠和滁四州与寿州不同。 寿州基本上是被蚁贼横扫一空,只是在寿春城内才保留了三大姓,而其他诸如霍丘、安丰以及寿春三县的其他中小士绅都均被蚁贼清扫得差不多了,即便是这样,淮右拿下寿州之后将其融入到淮右体系中,依然花了不少心思。 而现在的庐濠和滁四州基本上未受到蚁贼的冲击,也就是其原来的社会政治结构体系基本是完整的,这些士绅望族基本上也是效忠于吴杨的,只不过这种忠诚度可能会随着战局的演变而提升或者降低。 如果淮右真的以军事胜利拿下这几州,那么如何来真正让几州归附,这才是一道最难的考题。 就这个问题,江烽也早就要求包括陈蔚、崔尚、张万山等人在确立了吴地将是下一步淮右的战略目标之后就开始着手布置相关事宜和进行研究了。 淮右的军事实力还没有达到可以碾压一切敢于阻挡淮右意志的程度,淮右也不希望拿下庐濠和滁四州之后让这几州变成动荡之地,影响淮右在这里的战略布局,所以在如何实现这一战略目标上就必须要多策并举。 “巢湖水匪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只剩下最后几人时,江烽才问及一些阴暗面的东西。 这并不适合所有人都知晓,倒不是说不相信其余诸将,而是很多东西知晓了无益,而人多口杂,泄露出去之后反而是大祸。 从开始谋划夺取庐濠二州时,淮右就在考虑怎么来圆满的完成这一任务。 军事上的准备自然不必多说,没有武力做后盾,一切都是空谈,但武力不能解决一切。 庐州是杨氏老巢,根基厚重,影响力深,尤其是合肥,但并不是说在庐州就没有隐患了,巢湖水匪就是庐州一大势力。 由于肥水流入巢湖,而巢湖向东南又有濡须水与江水相通,所以巢湖的地位就非同一般了,比起白水塘来说,要重要许多。 但是基于蚁贼的重心将是楚扬二州以及江南的润常二州,所以秦权虽然也在招揽了白水塘水寇之后也派人联系了巢湖水匪,但蚁贼未来并无意争夺庐州,所以对巢湖水匪这边下的功夫并不深。 秦权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清楚自己麾下是一帮什么样的货色,征伐楚扬二州乃至南面的润常二州大家伙儿肯定都是积极性高涨,没的说。 这四州乃是整个江淮吴越的精华之地,富庶无比,从黄巢之乱以来,吴越立国,这几地已经有多年未经战事,鱼米之乡,膏腴之地,奢华冠甲天下,可谓江南士绅望族皆以为尊,随便拉出一个县来都要比河朔青密这些残破贫瘠之地一个州收获更大,所以没有人会甘于后人。 但若是要让这帮人在拿下楚扬之后再去攻打西面庐濠和滁这几个相对穷困一些的州县,恐怕手底下这些人就未必有那么大的热情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于这些贼匪来说更是如此,不逼到没饭吃的时候,有更多的选择机会的时候,谁会愿意去穷地方打仗? 南边一江之隔还有润州常州,还有江宁苏州这等肥羊,为何要去进攻和滁这些穷地方?哪怕是秦权也难以压服手底下对富庶之地的向往,更何况庐濠和滁几州也的确没有太多值得留念的东西。 既然始终要打仗,为什么不去打更有价值能收获更多的地方? 而巢湖水匪也非蠢人,他们也看到了蚁贼的重心在楚扬,对于庐州这边也不过是顺手之举,所以虽然也眼馋蚁贼的风光,但是也没有轻易就易帜举旗,只是和蚁贼搭上线,留下一份香火情,日后也许能派上用场。 第九十节 招揽 “巢湖水匪那边我们也派人暗中接触了,但这帮人一方面还是心有些野,另外也还是有点儿担心我们卸磨杀驴。”张万山没有遮掩什么,既然被主君留下来,肯定也就不需要隐瞒什么,“庐州那边是杨氏老巢,他们觉得冒然出击肯定会损失很大,所以也要讨价还价。” “还有么?”江烽沉吟了一下,问道。 “另外,他们也希望知晓我们这边对他们的安排,他们认为他们需要一些确切的保证。”张万山有些艰难的道:“我们派去的人分量不够,他们不太信任。” 在座的几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这里边本来就有很多无法公之于众的东西,对于巢湖水匪们来说,他们也当然明白,做这种事情,那是犯众怒,而无论谁执掌庐州,都肯定要划清界限,甚至要喊打喊杀,必要时候,推出一些替罪羊来也是很自然的,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危险,也是最悲催的。 庐州是杨氏的发迹地,杨行密发迹于此,后来又长期经营此地,哪怕杨氏定都于江都,仍然没有舍弃这里,这么多年来,庐州始终是杨氏最坚实的后盾,而淮右要想入主这里,就必须要有一些手段,否则就算是以武力拿下庐州,仍然会成为淮右的一大隐患,所以有些时候就不得不采取一些其他措施。 巢湖水匪就是最好的一把刀。 庐州豪门望族以杨氏为首,但杨氏开枝散叶,也已经分成了多个家族,和杨溥一族关系也有亲有疏,除开杨氏外,也还有李氏、叶氏等大族,皆为依附杨氏一族。 江烽搓着手,细细琢磨着。 如果杨溥能扛住徐知诰的进攻,那么巢湖水匪这把刀就还不能用,但是杨溥如果扛不住的话,那么这把刀就很有价值了。 淮右要入主,必须要扫除一些障碍,但是这恶名还不能落在淮右头上,淮右还需要安抚庐州大姓们,所以这张擦屁股的纸还得要另外安顿好。 说实话,江烽也没有打算卸磨杀驴,对于他来说,巢湖水匪也是一支不小的水上力量,日后自己要和徐知诰以及越国,甚至还有南方的其他诸藩争雄,水上武力只能增强不能削弱。 倒不是说自己做不了这种暗黑之事,成大事不拘小节,这个时代,对于这种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多忌讳,起码从在座众人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或许有些轻微的不适,但是也只是觉得如何来处理好这种事情,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毁了淮右名声而已。 “他们想怎么样?”江烽平静的问道。 “他们的首领寇文礼表示,他们愿意归附淮右,也愿意遵从您的命令,但是他们需要您给他一个承诺,而且要有凭据。”张万山犹豫了一下,“寇文礼表示愿意亲自来见您。” “不可!”陈蔚、崔尚同时反对。 这等水匪巨寇,毫无气节礼义可言,一旦被其抓住把柄,那淮右名声就毁于一旦了。 江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思索。 这个时代,名声这玩意儿,说很重要,也很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没有实力之前,名声不重要,但是有了实力之后,那名声就很重要了。 实力是根基,但是有了实力,还想要更上一层楼,那就得要有名声了。 和水匪沾上了边,日后对于江烽的名声无疑就是一个污点了。 张万山和田春来都是欲言又止,看在江烽眼中。 “万山,这寇文礼是何许人?” “寇文礼是巢县人,其父是濡须水一带有名的私盐贩子,曾经跟随过杨行密干事,但是后来因为违反军令,被杨行密逐出军中,便在濡须水到江水一带打家劫舍,德胜军曾经屡次征剿,但是巢湖面积广大,苇荡密布,德胜军曾经在肥水入巢湖处建水军,意图剿灭水匪,但是却遭到水匪以火攻焚毁了水寨,导致功败垂成,最后庐州也就绝了剿灭水匪的心思。”张万山介绍道。 “后来,寇文礼父病死,寇文礼接掌巢湖水匪,势力更甚,并从巢湖沿着濡须水将势力延伸到江水中,东至糁潭(土桥),西到芜湖,都有巢湖水匪的活动踪迹。寇文礼最为有名的就是景泰元年,率领水匪沿肥水而上,在庐州城水门外洗劫了庐州士绅原本准备为杨溥祝寿的礼物,引来了杨溥勃然大怒,甚至撤了时任庐州刺史,但是仍然无奈巢湖水匪。” “巢湖水匪和江寇有联系么?”江烽突然问道。 张万山迟疑了一下,“按理说肯定有联系,但是巢湖水匪已经把势力延伸到江水中,肯定会引来江寇的不满,但是巢湖水匪在江水上作案,稍有风声不对,就从濡须水逃回巢湖,而濡须口地势险要,江寇根本不敢进濡须水。” “春来,你可是有话要说?”江烽把目光转向田春来,含笑道。 “嘿嘿,瞒不过主公慧眼,这寇文礼其实我认识,也算是有些交情。” 田春来话语一出,立即就让在座诸将都吃了一惊,倒是江烽和张万山没有什么表情,应该是有所预料。 “哦,这倒是好事嘛,水匪也是人,谁也不愿意天生就当水匪,绝大多数都是生活所迫,如果盗亦有道,那也算是侠盗嘛。”江烽打趣道。 “主公所言甚是,这寇文礼在某看来也算得上是盗亦有道,起码这十余年来寇文礼没有做什么丧尽天良之事,虽然巢湖水匪不禁杀戮,但是只要客商不反抗,他们也基本只谋财不害命,不过对于吴军却是没有半点留情,吴军几次和巢湖水匪遭遇战,都被杀得人头滚滚,血染湖面,……” 很显然田春来和这寇文礼还是有些交情的,否则不会用这等言语来褒扬对方。 “春来和这寇文礼有何交情?”江烽没有废话,径直问道:“可否能说服其为我所用?” 田春来踌躇了一下,“主公,某冒昧问一句,庐州事了,这巢湖水匪当如何安排?” 江烽毫不犹豫的道:“当着春来,某也不打诳语,巢湖水匪肯定要彻底剿灭,但是某的态度是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和怙恶不悛者,其他皆可彻底整编为淮右水军第三军,驻防江水,春来应当明白,一旦我们淮右拿下庐州与和州,控制了舒州,我们就不可能要面对江水,我们不可能放任如此水道而不加管理,那就是我们的失职,更何况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也许下一步我们就要面对江南诸藩了呢?” 江烽话语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拿下庐州与和州,就将直接面对江对面的宣州,而向东,则要与润州隔江相对,真正到了羽翼丰满有实力向外扩张时,难道淮右还要自己画地为牢不成? 这一番话语让诸将都是精神一振,没有哪个武将不希望自己追随一个有野心的主君,而江烽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野心霸气,同时又不乏慎密冷静的思维,这样的主君谁又不爱戴? 田春来心中更是大定。 他也听明白了江烽话语中含义,未来淮右的水军还将大幅度扩军,巢湖水匪不过区区一千余人,还远远满足不了一个淮右水军第三军的需求。 这也意味着巢湖水匪只要愿意接受整编,按照淮右军的规制来进行,也就可以如同招安一般,由匪变兵。 这对于这些水匪们来说,可谓天大的好事。 “主君,这寇文礼几年前与某曾经在濡须口交过一次手,此人武道水准也算不俗,当年已经有养息前期的水准,比某略逊,后失手被某擒下,某敬重他是一条汉子,便放了他,因此结交。后来寿州有商家曾在和州西梁山江面附近被劫,某得知乃是其手下作案,一纸信函,后便得以放还。”田春来解释道:“此人重信义,在水匪中颇有威信,水性精熟不亚于某,但碍于与某身份不相配,所以也不好意思多走动,但某观其内心也是愿意上进,此人武道实力亦是不俗,加之其在江水上也极有人缘,若是能得其投入主公麾下,定能为主公日后谋划江南尽绵薄之力,某愿赴巢湖一行,说服其来投。” 江烽等人也没有想到田春来居然还和这寇文礼有这般故事,都是大喜过望,若是能让这巢湖水匪归降,便能在日后庐州攻略中发挥大作用,尤其是充当黑手,更能为淮右铲除不少淮右不好动手的对象。 当然田春来也是有言在先,听到了江烽明确承诺肯定要给巢湖水匪们一个去处安排,才敢应允下来,否则田春来也不好去虚言诓骗对方。 江烽更是觉得这还真有点儿三国演义里边的招募勇将的味道,一番情投意合,便能游说来投,活生生就能在自己面前发生,颇为有趣。 “好,春来,我也放话在这里,只要这寇文礼能守我淮右军规矩,日后立下功劳,某必不吝为其奏明朝廷,封妻萌子!”江烽慨然道。 第九十一节 不能坐以待毙 田春来也没有指望能一下子就为巢湖水匪带来多么大的优待,一帮水匪,若非淮右需要一个黑打手来做些淮右不能明着出手的事情,只怕还轮不到巢湖水匪来献媚。 寿州水军实力稳稳碾压巢湖水匪,只是不在一个地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罢了。 当然,巢湖水匪也的确有其优势所在,那就是从庐州经肥水入巢湖,再由濡须水可以入江水,这一条水道可谓让庐州可以和江南连为一体,把持了这一条道,的确对庐州影响很大。 而庐州又无水军,自然也就受制于人了。 作为寿州水军的首领,与寇文礼也的确有些交情,田春来也真心想为这个汉子谋条出路,以前寿州也是依附于吴杨,田春来自然不可能有那份能耐能说服吴杨宽宥巢湖水匪,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淮右正当用人之际,自然不会计较太多,但你巢湖水匪也得要拿出一些像样的投名状来才行。 江烽几人又商议了一阵如何攻略庐濠二州,以及一旦拿下庐濠二州又当如何来降服人心。 在此之前淮右也已经开始着手作先期的拉拢分化和游说。 庐濠二州与寿州紧邻,而寿州田氏又与吴杨有着特殊的姻亲关系,所以田氏与庐濠二州的士绅望族们多有往来。 对于田春来说,吴地最为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庐州了,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庐州,所以对庐州士绅望族的了解,他甚至比张万山这个无闻堂的首领更为熟悉。 这前期的工作田春来就一直有参与,而几个田氏子弟也已经进入了无闻堂,专攻庐濠和滁四州,尤其是重心更是放在了庐濠二州上。 只不过前期的效果只能说一般,没有谁会轻易表明态度,尤其是在杨徐之争没有见出分晓之前,于情于理,庐州豪门望族都只能支持杨溥而不会另寻出路。 不过,多个朋友多条路,也没有谁会拒绝淮右抛来的橄榄枝,尤其是这还是田氏抛出来的。 一切都需要等到吴地内乱见出分晓,而且还要是杨溥一种无法翻身的惨烈失败结果才会彻底熄灭这些豪门望族的心思,但那时候,淮右却要来好好选择一下未来的合作伙伴了。 对于现在的淮右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要摸清楚庐濠二州各方面的情况底细,实际上这一段时间里,无闻堂更多的也就是做的这方面工作,真正等到刀兵相见时,才能有的放矢的用来祭旗。 ******************************************************* 看着破败的街道,袁无畏心境越发苦涩。 偶尔有几个目光呆滞的流民乞丐侧着身子从僻巷里钻出来,看见是一身甲胄的军士,便重新缩了回去,街道上重新恢复为平静。 几张破烂的店招扔在地上,一张烧缺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张氏”二字,而另一张上边还有一些发黑的血迹,两个隶体的绸缎二字隐约可见,应该是一个绸缎庄的招牌。 一头野狗也从水沟边上跑过,居然还有些壮硕,但是眼珠子也是红得渗人,甚至也不怕人,还冲着袁无畏一行人龇牙咧嘴,也不知道吃够了城内的腐尸是否让它已经恢复了祖先的狼性。 偶尔传来几声鸦噪,更让空落落的大街多了几分阴冷的气息,哪怕这正是正午时分,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沈丘后世的临泉,这个时候原本是颍州西北的大县,人口超过四十万,陈州的溵水、南顿两县货物若是要运往江淮,都要走沈丘,小汝水从县城东北十里地而过,十里堡更是远近闻名的热闹码头,这些货物从十里堡上船,便可直下汝阴,然后在入淮,通达江南。 现在的沈丘却是百里无人烟,蔡州军一路行来,四处搜捕也不过千余人,甚至连夫子数都凑不齐,更谈不上什么就地补给了。 袁无畏目光在四处逡巡,心中也在评估,若是蔡州拿下颍州,不知道还需要投入多少才能让其恢复到原来的状况。 以沈丘为例,恐怕人口十不存一,乡村更是变为一片白地。 梁赞这个家伙应该是早就对蔡州有疑忌之心,所以竟然在沈丘又刮了一遍,将能动员的力量全部给驱赶到汝阴和颍上那边去了,把这沈丘变成了一座荒城。 叹了一口气,袁无畏摇摇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蔡州军已经进入沈丘两日,沈丘县城位置不好,太偏,偏居在颍州西北一隅,在小汝水西岸。 而河朔军如果要南下,肯定会沿着真源或者鹿邑从亳州下来,那么选择的路径肯定是沿着颍水东岸而行。 这也就意味着己方与河朔军还相隔着小汝水和颍水,有两道天堑为壑,河朔军应该觉得很安全了。 反馈回来的情报显示从河朔下来的军队并非集中南下,而是分批次南下。 成德军由于地理位置原因,情报传递过来的时候称已经过了宋州西南端的柘城县,马上就要进入亳州境内了。 估算一下时间,成德军假如日夜兼程,就算是在真源或者鹿邑稍作休整,这一线一马平川,适合野地行军,所以成德军这会儿都应该要进入颍州境内了。 成德军是马步结合,不过三四千兵力,但是这样一支军队却是久经战阵,或许这几年士气训练有所下滑,但是袁无畏从来不敢小觑这些和沙陀人交锋多年的老军,经验和生存意志足以弥补一切。 如果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以休整调息,再有充分的粮秣物资保障,这支军队很快就能重新强大起来,这很危险。 虽然在军议上袁无畏没有说得太明确,但是那种隐忧的感觉还是一直萦绕着他,让他总有一种想要尽快解决这种隐忧的冲动。 不能让河朔军与颍州感化军汇合,一旦让他们联手,其战斗力也许就要倍增! 袁无畏不相信河朔军南投淮右只是一次单纯的行军,选择在这个时候本身就具有挑衅性,如果淮右真的不想和蔡州发生冲突,就应该选择回避这段敏感时间才对。 想到这里,袁无畏心情越发焦躁,猛地一策马,调转马头,“回去!” 袁无畏疾步步入府苑内时,袁怀庆也正在愁思满腹。 没想到沈丘的情况糟糕到这种程度,虽然之前斥候也早就报称了这边的状况,但是当你亲自踏入这座城市时,你才发现这里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 整个沈丘县城能够找到的人不过数百人,而且几乎都是无法逃走的老弱乞丐,本来想要抓一批夫子帮佣的想法也落了空,好在蚁贼手下留情,没有将沈丘县城彻底烧毁,总算还留下了一些能住人的宅院。 没有粮食,没有柴火,甚至连水井都遭到了污染,蚁贼洗劫沈丘时,太多妇女不堪凌辱,纷纷投井,几乎所有的水井中都堆满了腐尸,就算是清理了,短期内也无法使用。 士卒们不得不在城外去取水,甚至要走出好几里地。 沈丘的护城河本来是引了小汝水而来,但是却被蚁贼填平湮塞多段,留下一段段死水,而死水中同样也是浮尸白骨处处,腥臭不堪。 出于安全考虑,袁怀庆也严禁士卒们取用护城河中水,哪怕有些地段看起来似乎还过得去。 所有辎重都需要从后方运送过来,从沈丘到汝阴,这一线几乎都是白地,梁赞没有给蔡州军留下任何东西,看样子也是真的要来一场坚壁清野之战。 由于原来蔡州和淮北关系尚算和睦,所有路况也还过得去,但是这沈丘却是一个例外,它偏处颍州东北一角,与平舆和新蔡距离相若,无论是从哪里运送辎重粮秣过来,都不甚方便,这也是让袁怀庆感到烦恼的原因。 但这还不是最让袁怀庆头疼的事情,蔡州军已经踏入颍州地界几日了,但区区一个残破不堪的沈丘显然不是此次出兵的目的,但如果兵发汝阴,袁怀庆心中却有些顾虑。 河朔军已经走到了亳州,对这支军队的目的和战力大家都还不十分了解,哪怕袁无畏做了一些介绍,但都还只是浅表性的,只有真正一战才能知晓。 假如河朔军没有表现出敌意,蔡州军又该如何应对?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大摇大摆的在自己面前行军? 一种没来由的危机感萦绕在袁怀庆的心间,让他意识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哪怕这是家主的命令。 “庆伯!” “老七,怎么了?”袁怀庆很少看见袁无畏有如此急促焦躁的模样,在他印象中这个旁支堂侄一直低调而沉稳,像今日这种情形鲜有一见。 “文樑还没有回来么?”袁无畏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这一次是袁怀庆为主帅,自己和袁文樑为副帅,许多事请还是需要袁文樑来一道商议。 “文樑去巡哨去了,城里腐尸甚多,若非天气一冷,恐怕时疫就要蔓延,我先让士卒们把尸体清理了,这沈丘日后便是我们袁家的沈丘了!”袁怀庆嘿然道。 第九十二节 背杀 对于袁怀庆的自信,袁无畏也有些感慨。 的确现在的蔡州军在经过了挫败南阳的背后插刀,挡住了大梁的全力猛攻之后,在心态和气势上已经上升了一个层面了。 虽然在即战力上因为与大梁的恶战而下降了不少,但是进攻这一年多的补充,蔡州十县厚实的兵源和良好的兵员补充体系为蔡州军迅速补充完毕。 这一年多的训练、充实和调整使得蔡州军迅速完成了整训,重新达到了战前最强状态。 现在的蔡州军充满了自信,他们有信息一举拿下颍亳二州,而淮北现在根本不具备抵抗之力。 疲惫老迈的感化军已经外强中干,尤其是在蚁贼长达一年多的袭扰战术下,已经被搅得精疲力竭,后勤体系更是濒于崩溃,根本无法再支撑起两线作战。 从来自徐州内部细作获得的情报显示,感化军节度使府内部实际上已经倾向于放弃颍亳二州而力保徐泗海三州,甚至还有意将亳州交给大梁,以制造梁蔡继续相争。 不过淮北似乎过高的估计了大梁的效率问题了。 诚然大梁在军事实力上仍然是冠甲中土,没有谁能单独抗御大梁一家,但是大梁最根本的问题却是在其内部。 朱允已经根本控制不住他手底下那些将门世家和大兵头们了,甚至可以说大梁实际上已经被这些将门豪族以及与这些将门豪族勾结在一起的大商贾们给绑架了,这一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是大梁的崇政院还是政事堂,亦或是朱允本人,都不得不看这些将门豪族和在大梁有着巨大利益和影响力的大商贾们的脸色行事,强行夺回南陈州就是一个最典型的范例。 在袁无畏看来,大梁选择夺取南陈州的机会并不好,而且其几乎是一意孤行的发动了这一战,甚至不惜以大梁一家之力面对大晋、泰宁、淮北以及蔡州四家,其收获仅仅就是区区南陈州诸县,而其在这场战争中的付出堪称巨大,远远超出它所获。 袁无畏甚至也知道当初大梁甚至还想对拥有盐池的蒲州用兵,一举夺下河东的命脉所在,不就是那些盐商们的撺掇怂恿之下的无脑举动么? 也不想想如果大梁真的敢去动蒲州,那就是逼着大晋要举国之力与大梁决一死战了,到那个时候只怕从关中到长安,从泰宁到淮北,都要迫不及待的扑上来彻底将大梁撕碎了。 也幸亏是大梁那些大兵头们没有丧失理智,否则蔡州就真的可以幸运的加入瓜分大梁的大餐中去了。 现在就算是淮北要把亳州交给大梁,也得要大梁来接受,而以大梁现在的利益复杂格局,恐怕不把亳州的利益分派好,哪怕陈州和宋州的梁军近在咫尺,恐怕也不会轻易进兵亳州,否则就会引起大梁内部的内讧。 袁无畏现在已经不担心大梁了,这个耄耋老矣的国度就像一只昏昏欲睡的巨兽,只要不把它刺痛,它很难及时的对外界变化作出反应,哪怕它的军队依然强大。 但是一支只知道守成的军队,还能叫一支强军么?军队不用来对外战争征伐,又还有多大的作用? 所以袁无畏觉得现在蔡州军应当要主动出击。 “庆伯,我有事情向您禀报。”袁无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哦?”见袁无畏神容严肃,袁怀庆也收拾起了心绪,认真的道:“老七,你说,我听着。” 正待开口,院外传来脚步声,正是袁文樑巡哨归来,袁无畏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话头。 “文樑也回来了,正好,你七哥有事。”袁怀庆点点头,示意袁文樑入座,“没什么大碍吧?” 袁文樑瞥了一眼袁无畏,他和袁无畏并不亲密,实际上袁无畏在家族中的地位并不算高,像汝阳八柱中的人物中反倒是一些外姓人物与其相善,袁氏子弟与其关系很淡。 “无事,些许小情况,都已经处理了,不过庆伯,我们再在这里呆下去有多大意义?” 袁文樑也不太认同一直呆在沈丘,这里一片荒芜,需要的是后边的政务官员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招募流民,重新开荒,吸引商人来重建县城,还得要把十里堡码头再度开埠,否则难以让沈丘恢复元气。 “嗯,老七,你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袁怀庆也是老谋深算的人物,否则袁怀河也不会让其来领这一军,早就看出了袁无畏内心的所想。 “没错,庆伯,我们不能继续如此,河朔军一部,也就是成德军正在急速南下,我以为当予以其背后一击!” 袁无畏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话就让袁怀庆和袁文樑乍然变色。 “哦?老七,为何如此想?淮右尚未与我们撕破脸,若是主动挑起战端,其极有可能渡淮袭扰新息、褒信,让我们无力全力征伐颍州,这一点你想过没有?”袁怀庆皱起眉头。 “庆伯,我考虑过了,淮右始终是我们蔡州大敌,若是放任河朔军南下,无疑滋长其气焰,而一旦河朔军不南下却停留在颍州与感化军合流呢?那就真的成了我们的大患!”袁无畏断然道:“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险,与其这样,不如孤注一掷,直接打河朔军一个措手不及,彻底解决河朔军的问题。” “可河朔军这还只是一部南下,其后续还有卢龙军这一部,那也就意味着我们对感化军和淮右军全面宣战了。”袁怀庆没有直接否定袁无畏的提议,只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淮右军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吴地在,就算是我们给了河朔军一击,江烽也不可能恼羞成怒的把目标对准我们,他还没有那么冲动!他在光州的兵力不过是虚张声势,我估计长安任命的刺史也不会允许其从光州渡淮袭击新息,那无疑就是给我们蔡州日后可以趁势南下拿下光州的借口。”袁无畏有条不紊的分析道:“既然我们打定主意要拿下颍州,那就不能畏首畏尾,我建议南线大军也应当直接过汝水,直扑颍上,夹击汝阴!” 不得不承认袁无畏的分析极为精准,对淮右的心态也掌握得很到位。 “老七,你说给成德军从背后一击,如何做到?”袁怀庆抚摸着下颌,微微沉吟道。 “尽起骑军,从陈州与颍州交汇处渡过颍水,然后沿颍水东下,予其一击!”袁无畏胸有成竹的道。 河朔军远来,其要放出斥候,也应当主要对西对难,难以想到己方会从陈州方向穿插而来,突袭之下,彻底击溃甚至歼灭这支远来之师当在情理之中。 袁怀庆尚未搭话,袁文樑已经接上话头:“庆伯,七哥所言有理,河朔军绝难料到我们会从陈州南下,我愿率骑军担此任!” ********************************************* 风萧萧,车辚辚。 赵文山的成德军几乎是迎着朝阳踏入颍州地界的。 跨过亳州只用了两日时间,而且还是在鹿邑休整了一日,淮右方面在鹿邑为成德军准备了足够的粮秣草料以及必要的甲胄武器,使得成德军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补充,以防在进入颍州之后万一遭遇蔡州军袭击能够最大限度的反击。 这种可能性很小,淮右的斥候已经满布颍州,和颍州斥候一道严密监控着已经攻占沈丘的蔡州军。 成德军准备沿着颍水东岸而下,而淮右水军第一军也已经上溯过了颍上,正在向汝阴进发,准备在汝阴或者汝阴以上的某一处河段接应成德军。 梅况甚至连军议都没有参加完就连夜赶回了水军船队,对于一个小天位高手,一夜赶上一两百里地不是问题。 进入颍州也就算是踏入战区了,收到了来自淮右水军的通报之后,赵文山也有意识的让军队放慢了脚步。 长途跋涉千里,对于成德军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一路上掉队的人不少,伤病数量占到了一成左右,但是成德军还是坚持了下来。 一方面是前往淮右美好的愿景生活吸引着沉沦已久的成德军,另一方面淮右在沿路的安排后勤补给保障也让成德军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劳损过度,许多伤病士卒能够及时得到救治,每到一处都能有较好的安顿,加上一路行来尤其是在大梁境内基本上无需担心遭到袭击,所以这种情况下才能使得成德军能支撑到现在。 这支成德军是由两军合并而成的,四千人左右,但是目前进入颍州时已经只剩下三千五百人左右,其余四百余人基本上都掉队,只能随后慢慢跟来。 赵文山和另一军指挥使方涵是结义兄弟,赵文山是骑军指挥使,而方涵是步军指挥使,在成德军中,骑军指挥使地位高于步军指挥使,所以这一路行来,便是赵文山为主,方涵为辅。 第九十三节 科学 “大哥,兄弟们都有些吃不住劲儿了,是不是歇息一下?”赵文山驱马刚走上山坡,方涵也赶了上来。 两人都是赵州人,赵文山是赵州高邑人,而方涵是赵州柏乡人,两人自小从军便与沙陀人拼杀,可谓结成了生死交情,但由于不属于张氏嫡系,所以便一直受到打压。 这一次王邈来招募,赵文山便首先允了,然后说通了方涵,以及另外一名王邈昔日玩伴谢可,三人便一起投效淮右。 只不过赵文山的骑军也不过区区千余人,而方涵和谢可的两军步军也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所以名义上是三军,但加起来也只有四千人出头。 好在这三军都是与沙陀人多年交锋的,论战斗力都不弱,只是这些将士都年龄有些偏大,这么些年来也没有能补充新兵,显得有些青黄不接。 “谢可呢?”赵文山没有回答方涵的话,问道。 “文柯在后边压阵,士卒们连续行军,还是有些跟不上了,若是这几年咱们这些士卒都能像前几日里在鹿邑那样吃得肚满肠肥的,又怎么会被区区几百里地就给拖累成这样?” 方涵个头不高,却精壮结实,方头阔面,颧骨威耸,很有些骁悍之气。 赵文山也有些慨然。 方涵这话在理,这么些年来,这几军不但战马武器甲胄从未增补一点,而且就算是粮秣草料也是经常克扣拖延,但是战事一来,这几军往往又是首当其冲。 几场战事下来,从当年的七千多人慢慢的被消耗到现在只剩下四千余人,如果不是借着剿匪填补了一些亏空,又用投降的贼匪增补进来,只怕连三千人都够呛了。 即便是这样,几军都是饥一顿饱一顿,不少年龄大一些的老卒就这么被拖垮了。 这一次长途跋涉就更能体现出来,也幸亏淮右提前在沿途补充了辎重,否则真的还有些艰难。 从淮右那边传来的消息,淮右水军也在日夜兼程北上,预计很快就会抵达汝阴。 也不知道淮右水军的行船速度怎么会恁地快,前几日里听说还刚刚抵达正阳,也就是颍水入淮处,这会儿就已经过了颍上奔着汝阴去了。 王邈北上临行前也提醒了赵文山可以适当放缓速度,一来节省体力,二来也要适当等待一下正在急速南下的卢龙军。 另外,王邈也在暗中提醒了一下赵文山,淮右和淮北并非盟友关系,而是临时性的合作,针对的对象也是蔡州,日后淮北和淮右之间的关系还不确定。 鉴于蔡州大军已经进入颍州,拿下了沈丘,王邈所以要北上催促卢龙军加速南下,顺带也还要在沿途巡查一下诸军亲眷家属的南下情况,防止被沿途大梁的地方官吏盘剥袭扰。 最后王邈也还是专门叮嘱了赵文山,虽然从目前的局面来看蔡州军的主要目标是汝阴城,但是蔡州袁氏素来狡谲阴毒,善于偷袭突袭,所以成德军依然需要小心在沈丘那边的蔡州军。 “那就歇息一下吧。”赵文山翻身下马,然后又道:“斥候要尽量放出去,各路都要安排,进入颍州,一切都可能发生,蔡州军固然是大敌,但是感化军也不能过于信任,咱们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起码也要等到淮右水军汇合,咱们才能放下心来。” “放心吧,大哥,斥候都是轮流放了出去,大家都辛苦这么久了,眼见得就要苦尽甘来了,怎么可能怠慢?”方涵笑着道:“文柯那边也一样,他就是不放心,才一直坚持要压阵。” “嗯,今后几日里,咱们越往南走,危险就会越大,我们只有这点儿力量,淮右那边的斥候要衔接好,但是也不能依赖于他们,我们还得要保持我们自己的警惕性,斥候要放过颍水去,沿着颍水上下跑远一些,两人一组,一旦有可疑,立即回报。” 赵文山也是沙场宿将了,对于这一套很熟悉,手中兵力不足,而且又是长途跋涉的疲惫之师,一旦遭遇敌人突袭,便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大哥觉得有问题?”方涵也不是简单之辈,这么多年和沙陀人恶战无数场,也早就养成了防患于未然的警惕性。 “嗯,不太好说,我总感觉淮右那边的消息不太准确,这蔡州军既然要取汝阴,怎么会一直呆在沈丘不动?真的就这么惧怕触怒淮右?若是我,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一支可能是援军的军队进入颍州。”赵文山虽然不敢确定,但是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心和怀疑。 “蔡州南部和光州接壤,而蔡州兵力主要都集中在东面,一旦撕破脸,淮右军兵出蔡州南部,恐怕蔡州也有些难受啊。”方涵想了想。 “那又怎么样?蔡州十县之地,战略纵深不小,就算是丢掉一两县之地又如何?无关大局,现在蔡州摆明是要吞下颍州,只要达成这个战略目的,就算是丢掉蔡州几个县也值得,到时候稳定局面之后收回来便罢,淮右没有这个实力占领蔡州南部,袁氏在蔡州的统治相当稳固,这一点九郎就和我谈到过,淮右与蔡州最大的差距就在这上面。” 赵文山的话说得方涵心中一凛,“若真是这样,倒是需要小心几分,别都走到门边上却栽了筋斗。” ************************************************************** 梅况是在颍上赶上船队的。 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舰船沿着颍水上溯,一路行来,风平浪静。 不过梅况还是自己登船之后才放下心来。 江烽纳妾,照理说他可以不去,不过想到来去也不过一两日,而且船队还在淮水上行进,所以他还是去了。 江烽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第一是确保河朔军能安全南下,第二才是配合河朔军协助感化军对抗蔡州军,但是这第二条却有些不好拿捏。 江烽明确告诉梅况,在确保第一条的同时,第二条可以任由梅况自己根据情况来做出判断决定,江烽本人不会干预。 这看似对梅况的看重,梅况也知道这其实也是一次考验,对自己战场运筹帷幄能力的一个考验。 颍州这一战局面相当复杂,而蔡州军是抱着志在必得的气势而来。 现在感化军增援部队正在星夜从亳州和徐州往汝阴赶,而河朔军摆出南下的姿态其实就是要吓阻蔡州军,让蔡州军不敢轻举妄动,为感化军援军赢得时间。 站在船头,梅况正在仔细的打量着船帆。 这大概是中土第一次出现的三角帆,三角帆的使用,可以更好的利用逆风,虽然在操作上更加复杂,但是却能更好的调整船行方向,提升船行速度。 梅况一直有些疑惑,怎么这种很显然只能是水上专业人士才能通晓,甚至造船多年的技师都未必能弄明白的改变帆种和调整桅杆和帆形的知识居然是江烽提出来的,而且他提出的种种建议初一听起来都有些荒诞不经,但是在寿州的造船技师们经过了试制改造之后立即就叹为观止,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些东西并非术法一道,有些道理甚至很浅显,但是却从未有人想到过,而江烽去能如数家珍的一一点穿,让梅况都不得不怀疑也许这位主君就真的是天命所归。 由于改变了帆种,增加了许多原来未曾有过的东西,操纵船的船员大幅度增加,但是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船行速度大大加快,变向调整更为迅捷,同时随着道藏所开始为船队安设研发的术法器械,寿州水军的战斗力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 尤其是道藏所提供的火龙炮,威力极为巨大,而且还在江烽的点拨下,安设了专门用于旋转用的滚珠轮盘,可以让火龙炮左右前后任意旋转,极为便捷,也让这种火龙炮的战斗力更为凸显。 除了这种火龙炮外,船上还安设了术法强弩,这也是应有之意,本身浍州道藏所最为成熟的术法器械就是术法强弩,但是鉴于船上比起城墙更为方便安设,所以重型术法车弩也是相当密集的安设在了两边船舷上,其战斗力也迅速得到提升。 梅况一直在考虑,原来寿州水军的战斗模式已经随着水军船队上配备的武器发生变革性的改变而需要进行大幅度调整了。 跳帮战,火箭战,这些原来是最为重要的作战方式,在面对火龙炮和重型术法车弩的攻击范围下,都极有可能还未来得及发挥作用就会被横扫。 甚至依托着船队的厚重,船队还可以对岸上的敌人军队以及房屋堡垒进行打击,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可能。 有时候梅况都甚至在想,水军是否还需要自己这样的武道高手,或许像自己这样的武道强者唯一作用就是防止敌军的武道高手狗急跳墙之下单枪匹马来破坏己方的这些战略武器吧。 第九十四节 嬗变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一方面是对淮右在武道之外方面的进境突飞猛进,无论是术法一道,还是江烽时不时冒出来的所谓科学,都在不断的改变着淮右发展的格局。 但是从另一方面,梅况却下意识的觉察到随着这种改变的要素越来越明显,作为一名武将,也许个人武道能力依然重要,但是要想在一场战争中依靠个人武力来决定或者改变战局的可能性却会越来越小。 就像术法一道的勃兴就是对武道有着莫大的影响,尤其是那种武道高手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一往无前的先例越来越少,其以点突破带动全局突破的情形越来越被防守方以术法一道辅佐弥补。 千军万马中,或者城墙堡寨后,原本像小天位这种级别的高手可以来去如风,毫无顾忌,但是现在也许一具宗师级别的术法武器偷袭,或者一个密集型的术法阵陷阱就能让你身死当场,或者身陷囹圄。 时代在变化了,武道力量依然强横,但术法一道力量的迅速膨胀已经有要和武道比肩的趋势,而模糊中梅况感觉到江烽的出现似乎又在为这个时代的发展拨云见日,虽然他的那些“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指点,更像是天才的灵感绽放,但是却已经在不经意的改变着许多东西。 除了这三角帆和诸多桅帆制作及操作方式外,像江烽道藏所锐金堂提出的冶铁混炼法,将冶铁炉中尝试着加入其它一些奇奇怪怪的矿物,同时采用了火性术法加以熔融,就已经收到了一些奇效。 据说近期试制出来的一些头盔遮面就是这种冶铁混炼法的试验品,不但材质坚韧度提升,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大幅度减重,其设计理念也有一些新变化,受到了骑兵将领们的极大好评。 因为现在还属于试制期,那种被誉为青金的材质冶炼产量还不稳定,质量也还参差不齐,所以制作出来的头盔遮面数量很小。 梅况作为水军首领之一,当然也获得了一顶,但作为小天位高手,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真正在他这个层面被人以兵器袭击至头部面部还无法躲避或者遮挡,那也就不用混了。 这顶盔面被他赠给了自己麾下一名搏杀最为悍勇的营指挥使——一个天阶静息期的高手。 对于一个还属于静息期的武者来说,这种东西有时候就真的能起到保命作用了,尤其是在冲锋陷阵的时候。 河风徐徐,清冷之意扑面而来,让想得有些痴了的梅况也清醒了不少。 这颍水乃是淮水第一大支流,汝阴之下河面都甚宽,尤其是颍州境内多薮泽,许多都在颍水左右两岸,也有水道与颍水相通,哪怕是遇到天旱颍水水位下降,这等薮泽便能为颍水补水,而遇到洪涝,颍水便会倒灌入这些薮泽中,反为其补水,同时也能极大的消减颍水水位攀高的泄洪压力。 正因为如此,哪怕是在冬春枯水期,颍水干流上的水量亦是不小,河面虽然比起夏秋之际减缩不少,但是仍然能满足船队呈“之”字形行船,哪怕是在逆风情况下,依然保持着相当快的速度。 这种速度哪怕梅况是一个水上老手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以前,由于冬夏两季风向变幻不定,在河上行船,遇上顺风,便行船便很快,但遇上逆风和乱风,这种大横帆就不那么好用了,但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 三角帆和纵帆的结合使用,虽然使得船上操作的水手多了不少,工作量也大了不少,但是带来的改变也是明显的。 船帆调整效率迅速提升,帆种帆形的转换也极为顺畅,更为重要的是在遭遇逆风和乱风时,行船不再像以往那样艰难,而是能够巧妙的利用风向带来对流,借用侧风来推进,极大的改变了整个船行的模式,这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现在寿州水军的第一军、第二军对这种行船操纵模式都还处于摸索阶段,很多时候还会处于手忙脚乱的阶段,但是江烽提出的这些林林总总的建议带来的改变仍然极为明显。 起码现在就能看得出来,虽然是北风,但向西北方向行船的船速却丝毫不慢,远远超出其他船只的速度,也让一路上的交汇和被超越的船队目瞪口呆。 水运的最大优势就是运量大,运输成本低,而限制水运的因素则是受制于水道通行范围,以及船行的速度,处于这个时期,江淮流域的水道密集,河湖众多,水运乃是主要运输方式,而如果再能在船行速度上得到了根本改善,这简直就是一大创举。 “大人,按照现在的速度,预计明日午时就能抵达汝阴,今晚是否可以驻泊?”副手有些兴奋的从后面甲板上过来,沉声问道。 梅况没有回头。 他能领会到副手的兴奋和感慨。 的确,这种行船速度的确让人感到震撼。 比起原来的船行速度,同样的距离,起码节省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距离越长,就越是节约,越是逆风乱风,就也是能显现出现在这种三角帆结合纵帆的操作方式带来的优势。 梅况也一样感到震动,节省了如此多的时间能够为水军腾出更多的精力来准备,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船行速度改变了敌人的预期,更是可以让敌人无从判定自己的行进轨迹。 “不,继续连夜行船,明日辰时就要到汝阴,略作休整,继续上溯,命令小艇加快速度,保持与我们的距离,随时掌握情况。”略作思考,梅况否定了副手的建议。 “大人?”副手有些不解。 就算是水军船队要上溯到颍水更上游去接应河朔军,但是也不至于这般紧迫才对。 这一段时间里,船队都是昼夜兼程,水手们都相当疲惫,尤其是改用了新式桅帆操作术之后,不但所需水手数量增加不少,而且劳动强度也增大了不少。 好在原来寿州水军在这方面的储备不少,还能满足,但是这样下来也相当劳累了。 下边兄弟都盼着在汝阴休整一日,尤其是得到消息说汝阴方面已经和己方达成了一致,兄弟们可以放心大胆的进城,这就更好了。 梅况摇摇头,转过身来。 “颍州的局面有些复杂,蔡州军已经兵进沈丘几日了,虽然还没有得到情报显示其有什么后续动作,但是不能不防万一,河朔军不远千里而来,人生地不熟,加上疲顿不堪,极易为人所乘,不接到他们,我心里不踏实。我回来的时候主公也曾交代与我,要我务必加快速度早日接住河朔军,你和各营的兄弟们交待一下,再辛苦两日,待到接上河朔军返回汝阴,再做休整。本月兄弟们辛苦了,主公有令,无论有无战事,皆发双俸!” 副手精神一振。 发双俸?这可只有在打仗期间才有的好事,现在主公有令,无论是否打仗都要发双俸,无疑是一鼓舞人心的大好事。 本来水军薪俸就不低,再发双俸,那自然士气大振,辛苦几日也值了。 “好的,大人放心,兄弟们现在士气正足,辛苦一些值当。”副手搓了搓手,“那属下就去安排去了。” 看见副手下去打旗语和信号,梅况心中也有些感慨。 寿州水军整体并入了淮右,江烽对水军的看重也是不言而喻,不但未减待遇,未动人员,而且在舰船装备上还加大了投入。 尤其是一些道藏所设计研究出来的器械和武器都优先往船队上配备,虽说也还带有实验性质,但是一些的威力巨大和新颖的设计也给水军带来了一股清风。 不减待遇,不动人员,并不意味着江烽对水军就放纵了,相反,给了你们这么高的礼遇,那么自然也就有更高的要求,那就是战斗力的提升。 江烽与梅况和田春来就多次探讨水军的使用问题。 原来的水军主要作用就是控制水道,确保航道的畅通,保护本土航运利益,但是寿州归入淮右之后,江烽提出了水军的任务作用还要拓展。 在江烽看来,水军的作用决不能仅限于水上,而且要辐射到水道两岸,也就是说水军力量一个不同于骑步军的重要区别就在于它可以沿着水道任意游动,而不虞担心被敌人的骑步军伏击、袭击和拦截,相反,它却可以利用其特殊的移动方式,不但可以遮断拦截,可以再任何它认为合适的地点登陆发起进攻,这种突击能力是其他军队不具备的。 像一个军的水军,除开船上水手外,可以随时投入登陆作战的水军士卒超过一千五百人,紧急情况下甚至可以达到两千人以上,这种机动能力和突击能力在江淮这种水道密集纵横的地区尤为重要。 再加上现在配备了新式帆种和操纵方式以及威力巨大的新式术法器械、武器,水军力量的性质都发生了嬗变,适用范围扩大了,攻击力量增强了,这大概也是当初江烽之所以如此重视水军的原因。 在那时候江烽就已经有这种考虑了。 第九十五节 来袭 战马艰难的从泥泞中爬了出来,忍不住打了个抖,泥浆四射,引来士兵们一个个咒骂着。 颍水两岸大多数地方都是浅滩泥沼,泥地干燥一些的地方,地势又太高,不利于骑兵横渡,所以选择地点很不容易。 好在冬日里,旷野无人,士卒们都纷纷脱掉甲胄和外衣,但即便是这样,也是让人格外难熬。 终于趟河而过,但骑兵们都变得狼狈不堪。 十二月的淮北,已经是冷意逼人了,河面上已经有了一些细碎的冰凌,尤其是在河岸边上。 沿河逶迤的芦苇都像是被冰霜给打得失去了生气,枯黄的苇杆苇叶矗立在河岸边上,一阵风吹来,几只寒鸦从寒风中掠过,发出几声凄冷渗人的惨叫。 这正是袁无畏觉得此次突袭一定能成功的原因。 没有谁会想得到,自己这支军队敢于从沈丘向东北突入陈州境内,连过小汝水和颍水两道河流,再行从背后来给这支成德军来一刀。 要知道陈州和颍州都是敌人境内,如此规模的军队行军,跋涉数百里,如此季节里还要过两道河,在没有接应的情况下,不是随便那支军队都能做到的。 但蔡州骑军可以。 这么些年来和大梁的打生打死,坚持不懈的训练,让这支军队可以在最艰苦的环境下应对任何挑战。 袁无畏他们已经尽量选择水浅的地方渡河了,这还是因为今年天旱,无论是小汝水还是颍水,水量都大减,所以才能顺利渡河。 小汝水要好一些,袁无畏和袁文樑两人率领骑兵沿着小汝水向北,一直进入了陈州境内二十里地,才找到合适的渡河地点。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再深入就会被驻扎在南陈州的梁军斥候觉察,二袁都希望再往北一些,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被河朔军觉察。 斥候已经反馈了消息回来,南下的河朔军一部——成德军大概四千余人已经越过了亳州进入了颍州境内。 不出所料,成德军选择了向西靠近颍水,沿着颍水东岸南下,但是行军速度明显放缓,估计应该是前期的长途跋涉太过于劳累,有些吃不消了。 袁无畏都有些佩服这支成德军了,不是随便那支军队长途跋涉千里,都还能保持着成建制的行动纪律的,而且从斥候传递过来的情报也证明这支军队还保持着相当的士气,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还具有相当的战斗力。 对付这样一支军队,就不能指望一举击溃,但要在第一时间给予其最大限度的杀伤,利用自身骑兵优势来蚕食掉对方。 只要抢在距离汝阴城还有一定距离的位置吞噬掉这支军队,以梁赞的胆量,袁无畏相信对方不敢冒然而出来接应。 野战,那正好是蔡州骑兵的优势所在。 眼前的颍水要比小汝水的水量大得多,而且河面也要宽得多,若是夏秋之际,要想渡河没有船只便绝无可能。 也幸亏是冬季里,今年又天旱,蔡州的细作斥候足够敬业,早已经将蔡州周围的河流山川情形摸了个透,在获知了蔡州骑军要越过小汝水和颍水之后,几骑斥候又专门根据骑军的特点对几个渡河点进行了实地勘探,这才确定了这个渡河点。 即便是这样,渡过颍水,也让这数千骑兵精疲力竭。 为了尽可能的避免泥沼的危险,选择渡河点已经是陈州的项城境内了,这里对于蔡州军来说足够熟悉,毕竟这里曾经落入蔡州手中几年,而何氏更是项城大姓。 “七哥,恐怕需要休整一下,咱们还得要一些时间才能赶上成德军,马匹和士卒们都要烤一烤火,御一御寒,也得喂点儿草料了。”袁文樑驱马赶了过来。 这一趟突袭,最终袁怀河还是确定了以袁无畏为主,袁文樑为副,袁怀庆坐镇沈丘。 五千精骑,几乎占了这一次北线大军骑军的三分之二,对于骑兵数量并不算太多的蔡州军来说,也算是大手笔了。 袁无畏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嗯,让他们抓紧时间,可以生火,让士卒们可以再加半囊酒,斥候多加一倍放出去,随时掌握成德军的行踪,我估计胜败也就在这一两日里了。” 饮酒是军中大忌,但是却永远无法禁绝,同时在必要的时候,烈酒又是必须的,尤其是像这种冬日里渡河,士卒必须要提前饮酒热身,事后也要用烈酒暖身,否则很多人根本就承受不起。 “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我们可以赶上成德军。”袁文樑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早就听说河朔军战力不弱,一直机会见识见识,这一次倒是要考较一下,看看是否浪得虚名。” 对于袁文樑的好战,袁无畏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欣赏。 年轻人若是没有点儿血性,那么这个人就难成大器,当然仅有血性也不够。 像袁文樑号称汝阳八柱中的头号人物,与赵榄未死之前闻名,但其武道水准应该要略强于赵榄,但是其思考能力却要略逊。 只可惜赵榄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也是袁无畏最为扼腕痛心的,江烽扼杀了蔡州袁氏一族之外最优秀的一个后辈,其损失之大超出很多人想象,虽然汝阳八柱迅速补齐,但是直到现在袁无畏都还没有发现其他年轻人能赶得上赵榄的。 “这支成德军骑军数量不多,估计这应该和其缺乏战马有很大关系,但其步军实力不弱,能够和河东晋军交锋的步军,值得重视。” 袁无畏没有多说什么,他和袁文樑的关系很一般,他也无意去讨好谁。 “七哥,三四千人而已,而且还是以步军为主,再强,我们掌握主动,哪怕是偷袭不成,也能全歼他们,我们应当有这个自信吧?” 对于袁无畏的慎重,袁文樑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他也理解,袁无畏的身份与现在所处位置不一样,只不过袁文樑内心还是觉得袁无畏有些谨慎过头了,缺乏袁无为和袁无敌那样的勇气和魄力。 没有理睬袁文樑话语里隐藏的含义,袁无畏淡淡的道:“我们的目的是消灭其有生力量,让其丧失战斗力,至于全歼当然好,不能,我们也不渴求。” 袁文樑脸色微微阴郁下来,不过他没有再说话。 ************************************************************* 赵文山并没有意识到危机即将来临,此时的他正意气风华的大踏步向南前进。 想到只有一百多里地就能抵达汝阴城,而汝阴城内已经为这支军队准备了足够的后勤补给,比起在鹿邑乃至宋州境内这一路的补给,汝阴这里因为有码头可用,寿州的船队可以轻松的将大批物资运送到汝阴码头上,所以赵文山这支军队将在这里获得大部分补给。 而且更让赵文山高兴地是淮右水军第一军北上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现在竟然已经过了汝阴,正在继续北上,预计要在一处叫界牌的河湾处可以接上。 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那里地势高平,船队可以几乎可以靠上高地,而像一些身体有些吃不消的士卒可以先行上船搭乘船先行回到汝阴。 虽然知道只有最后一段路了,但是赵文山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他是老军头了,很清楚松懈麻痹可能带来的后果,这种教训太多了。 不过惯性思维让他还是将斥候更多的安排在了颍水西岸,假如蔡州军真的来袭,也还隔着一条颍水,有这条河流作为阻碍,足够让成德军做出应对准备了。 当然向后和向右赵文山也一样派出了斥候,只不过这个力度和密度就远不及颍水西岸了。 两骑斥候有些懒散的沿着颍水向上漫步前行,颍水沿岸地势曲折,泥沼地虽然经历了冬季霜冻,仍然显得有些柔软,两骑都不敢靠河岸太近,若是折了马蹄,那就麻烦了。 胯下战马都在不断的打着喷息,似乎有些不安,两名斥候也不太在意,这一趟出来本来就有点儿是多余,从亳州下来,一路速度不算慢,而且每日里都出来,这一路大家都很熟悉了。 被蚁贼肆虐过的这一片都显得极为冷清,仅有的几户人家都只剩下残垣断壁。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情形在颍州绝对不是夸张之词,连赵文山都觉得这颍州看上去似乎比起河朔那边都还要糟糕,如果不是对王邈的绝对信任,赵文山都要担心自己这一趟背井离乡是否明智了。 地面微微有些颤动,两名斥候有些讶异的抬起目光,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是要确定自己是不是错觉,但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惊讶,随即都同时低头将目光汇聚在地面上那摇曳的莎草上。 所有地面上的莎草微微颤抖着,不是风吹过的摇曳,而是那种细密的颤抖。 第九十六节 阻延 来不及多想,一骑斥候猛然一夹马腹冲出,向远处百步之外的高地奔去,他需要看清楚究竟。 他有些不敢置信,这不是在河朔平原上,更是塞上高原,而是在淮北,怎么可能? 另外一骑就要明显冷静许多,一步下马,猛然伏地倾听,但是迅疾爬了起来,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二郎,来不及了,你赶紧走!我来阻截!” 已经奔出几十步外的斥候骤然回首怒吼:“你走,我来阻截,记住,把我家老母一定送终!” 几息之间,那名斥候已经奔上了高地,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已经沿着河岸数百步之间的平地保持着匀速疾驰而来。 这是训练有素的骑兵,速度保持得相当好,不快不慢,既能最大限度的保持着马匹的体力,同时也能保持一定速度,到最后还能有一冲之力。 有些艰难的看着站在高地上的二郎开始掣出磷火箭,从地上爬起的斥候痛苦的咬着嘴唇,一抹血迹从嘴角溢出,来不及多想,飞身上马,突起冲出:“二郎,保重!” “嘿!”眼角有些湿润,站在高地上的斥候已经策马冲下高地,沿着河岸向东狂奔,而手中几只磷火箭不断飞射而出。 这不过是螳臂当车,但是他也必须要做,他要用自己的性命为今日的疏忽大意赢得哪怕一丝可能。 宫二郎明白另外一骑斥候肯定已经被对方的斥候给突袭解决了,否则不会敌人已经冲到近前仍然没有警讯发出,如果自己或者另外一名同伴与那名斥候同行的话,也许就能赢得几分希望,但是这一次自己抱了一分侥幸,换来的却是灾难。 现在他只能以自己的命去为同伴和战友们赢得哪怕一分时间。 磷火箭不断飞射而出,几乎是每隔五十步就是一箭,冬日里遍地枯草,被这连续不断地磷火箭间或的引燃,几息之间便开始燃烧起来,继而开始蔓延开来。 只可惜身上携带的磷火箭只有十余只,再怎么引发火势,也只不过就是让这方圆几百步起火罢了,对于骑兵来说,也不过就是能阻延一下,但这条通道恰恰是最平坦易行的,若是要绕过这一片,那边破地之下却是干涸了的薮泽,泥地松软,这数千骑兵若是要一涌而过,却是要担心折了马腿。 也正是基于此,他才敢这般不顾一切的要制造起这场火势,只要能延阻敌军骑兵两刻时间,自己哪怕是立时被斩杀,那便也值了。 正午时分,风势虽然不大,但是十余处着火点几乎在同时燃起火来,很快就有几处连成了一片,顺着风头开始四下乱窜起来。 袁文樑脸色铁青,眼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的盯着那个在火场中还在四处乱窜引火放火的家伙。 这场火阻挡不了蔡州骑军南下的脚步,但是却能延缓南下的进度,而且这场火一起来,天知道这漫天的烟云会不会让南面的成德军警惕起来? 算来算去还是没有算到成德军的斥候居然如此警醒,居然在后路上还布置了两道斥候线,解决了第一个斥候之后龙雀尾有些大意了,没想到成德军的斥候反应速度如此之快,而且还配备了这种磷火箭,一下子就能让整个这一片野地都燃烧起来了。 “干掉他!”嘶哑声中,袁文樑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这句话。 几骑飞驰而出,形成一道扇形的包围圈,在火场中轻盈的穿梭,直扑而去。 意识到了危机降临,宫南猛然将身体附在马腹旁,躲过了两枚志在必得的箭矢,催马沿着火线狂奔,但敌骑显然不会让他脱身,扇形包围圈不断扩张,牢牢的锁住了他的去向。 “嘣!嘣!嘣!嘣!” 箭矢如雷霆迸发,在火场的烟云中一闪即逝。 剧烈的刺痛从肩部传来,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一下子撞下马来,滚入火堆中。 “便宜这小子了!” “赶紧走!大人生气了!” “真晦气,这下子又得要绕一截了!” 面对滔天的火势,袁无畏也只能叹气勒住马缰,重新掉头。 坡地那边的地面太软,如此规模的骑队踩过肯定要出问题,而那个该是的河朔军斥候选得好地方,居然在如此短时间里就用火箭封锁了这一段数百步的通道。 现在这条通道虽然尚未彻底被火势封死,但是袁无畏不敢冒这个险,或许前边的骑兵能够顺利通过,但是后续的战马如果受了惊吓,只怕就要乱阵脚了。 要绕过这一段火场和湿地,起码要想东面绕行几里地,这一去一绕,少说也要几刻时间,但愿这家伙只有一人。 ************************************************* “大人,前面只有几里地就到界牌了,您看,那边那处高地要比其他河岸高不少,那里可以停靠三五艘船,若是那成德军过来,有疲病伤员,便可直接上船。” 梅况点点头,登上软梯,爬上桅杆上的瞭望哨,极目远望。 虽然还看不见成德军的踪影,但是想必也要快到了。 王邈传来的消息说成德军中有不少无马骑兵,估计这些士卒难以在颍州一战中发挥太大作用,所以就要乘船回浍州,亦可尽早接受主君从胡商那里购回的夏州战马,尽快熟悉马匹,为下一步吴地之战发挥作用做准备。 “咦?!”梅况刚来得及注意到远处天边上的烟尘,下边的人也注意到了,“那是什么?好像是哪里起火烧起来了。” “没准儿是哪里在烧荒呢,烧的这么厉害?!” “不可能!烧荒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起这么大的烟尘?不像,倒像是一大片地方同时着火似的。” “不是烧荒,哪能是啥?荒郊野地里,谁还会做啥?” 的确,整个天际地平线上不断涌起暗沉沉的烟云,大家都是老于战事的角色,自然也能判断出这些烟尘大概距离有多远,这是冬季,烧荒也有,但是这样突兀的出现如此大规模烧荒,显然不太可能。 下边几个部下的争执让梅况皱了皱眉,虽然还不确定这突然出现在天际的烟尘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高度的警惕性还是让梅况觉得应该小心为妙,尤其是在自己即将抵达目的地,接到成德军的时候。 “命令!船队放帆,加快速度,靠近界牌高地,呈线型展开!各军进入戒备,准备战斗!” 站在桅杆下的士卒大声重复了一遍主将的命令。 下边的副将愣了一愣,但看到站在瞭望哨上的梅况没有理睬他,赶紧命令传令兵以旗语和信号传达主将命令。 数十艘战船开始按照旗语命令展开,逐渐拉开距离,小艇在前,靠河岸更近,而大船则一字型拉开,火龙炮的炮衣已经拉开,术法车弩庞大的基座也开始被摇了起来,弩口对准了河岸上。 水手们各就各位,炮手则小心翼翼的从弹库中将火龙炮子给抬了出来。 这还是寿州水军归入淮右水军之后的第一次高级戒备,同时也可能是第一次接战。 同样对这些水军将士们来说,也是他们应用了新的操帆技术和新型器械武器,第一次要与敌人交锋的处子战。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仗也将铭记史册,也将让他们在新的主君心目中确立一个什么样的地位,这都取决于他们今日的表现。 这份紧张甚至都不由自主的传递到了梅况身上,很显然淮右是看不上寿州步军的,而寿州军中唯一能让江烽重视的就是水军,而在投入这么多之后,这支水军力量如何表现就值得好好探究了。 这一战不容有失,甚至可以说友军的不利局面,也许就是水军表现的最好时机。 ************************************************** 就在梅况下令为防不测而做出应对准备的时候,赵文山他们已经遭遇了不测。 蔡州骑军来的速度如此之快,哪怕是赵文山得到了斥候报警,仍然有些来不及了。 那一片火场只为赵文山他们赢得了几刻时间,训练有素的蔡州骑军在袁无畏和袁文樑的率领下以极高的效率绕过了火场和湿地。 几里地而已,对于已经准备进入冲刺阶段的骑军来说,算不上什么。 而对于赵文山来说,要将一支数千马步混合军队调整到应战状态,尤其是在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与水军船队汇合,这种处于相对放松的状态下,要调整到位,就显得有些困难了。 如果是一直处于紧张状态,那还好一些,但是当大家都想到高地入眼可见,半个时辰之后就能与水军汇合,一些疲惫不堪的伤员病卒甚至已经在期盼能马上上船得到休息了。 要将这种疲惫不堪之后的放松状态重新让他们紧张起来,甚至要面临一场生死搏杀的状态,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九十七节 接战 ro??t?"??????$???bv85?w?:n?????z?nrffq?m?#??*k??w??剧情反转让成德军几乎有些难以接受,但再难以接受,也要接受,否则就只能变成一具具尸体。\r 成德军毕竟还是长期和沙陀人作战的老军,不乏经验,沙陀人来去如风的铁骑给了他们很多惨痛的经验,所以哪怕是在面对这种顺风转逆风的情形,也只是带给了最初的一些混乱,继而就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r 当然再怎么进入状态,也难以弥补心理上的沮丧和失落,这对于士气的打击不小,对此赵文山也意识到了,如果不能扛过敌人这一轮冲锋,只怕自己这三四千人就有可能真的要撂倒在这里了。\r “告诉兄弟们,淮右水军已经马上就到了,即刻就可以登陆援助我们,只要我们能扛住敌人第一波冲击,一切就会好起来!”\r 看着敌人汹涌而至的铁骑,赵文山脸色肃穆,沉声道:“让谢可率本部就地阻敌,方涵率本部于后立阵,两军交错向高地撤退!王志武,你率骑队,从侧翼绕袭,迫使敌人无法全力冲阵!”\r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赵文山手底下就只剩下区区二十人的亲兵队。\r “大人!”副将王志武忍不住道:“我给您留一都人马吧!”\r “不用!这一都人马让你带着,还能起到牵制作用,放在我这里就毫无意义了,赶紧去吧!保重,志武!”赵文山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副手,慨然道:“此战之后若是我等能幸存下来,你我在畅饮一顿!”\r “当不负大人之托,大人,我去了!”副将深深一礼,飞身上马,一挥手,已经集结完毕的几百骑兵迅速离开河岸,向东狂奔。\r 他们需要先行离开步兵本部,从侧翼袭扰敌军,迫使敌军无法全部投入力量,这样来为就地阻截的步兵赢得时间和减轻压力。\r 蔡州两军骑兵就像两个巨大的箭头沿着一道弧线从已经开始列阵的成德军谢可部面前掠过,箭如雨下,这种骑射无疑是对步兵阵型的最大考验,尤其是在兵力明显不足的情况下,这种箭雨洗礼无疑是最让人煎熬。\r 第一轮箭矢的攻击波就让近百人成德军步兵在惨叫声中倒下了,尚未来得及完全完成阵型准备的成德军为他们的慌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r 与此同时紧随着第一波箭雨洗礼之后的第一波骑军猛然冲了上来,开始用他们手中的么马槊和长矛收买步卒的性命。\r “嘿!”排列在第一列的步兵士卒手中的拒马长矛猛然一记突刺。\r 面对着耀武扬威猛扑而来的敌军骑兵,他们脸色漠然,目光坚定,哪怕明知道下一刻自己可能在敌人的箭矢和陌刀下丧命,却依然故我。\r 长期和沙陀人的交锋已经让他们习惯了面对敌军高头大马披甲贯革的冲锋,艰苦的战场厮杀也让他们可以冷然面对死亡,先前的慌乱不过是在即将迎来新生活梦想时却被突然打破的最正常不过的心理反应。\r 而现在他们已经在第一轮箭雨洗礼下同伴们的鲜血中清醒冷静下来,让他们变得更加坚定。\r 如果不能过这一关,那么再美好的梦想都只能是幻想,而要让梦想成真,那就要用勇气和长矛去赢得这场胜利。\r 蔡州骑兵虽然也凶悍,但是比起沙陀骑兵来,都还略有不足,只不过在此时,成德军的在兵力上的劣势实在太过明显,所以他们不得不保持着这种示弱的架势,以期给对方来一次深刻教训。\r 数百柄长达一丈五的长矛突然如密集的枪林向前突刺,犹如一头巨兽突然张开自己身上的锋芒,被先前的小胜麻痹了的蔡州骑兵没想到对手竟然能够在这等劣势下依然组织起了这样整齐划一的反击。\r 几十骑骑兵在这悍然一击之下惨叫着坠下马来,犀利的刺锋毫不留情的刺穿了身披轻甲的骑兵士卒身体,鲜血从突刺造成的孔洞窟窿只能怪涌出来,刹那间便在枯黄的地面上形成一处处鲜艳的红斑,格外渗人。\r 这种用粗若儿臂的白蜡杆冠以精铁矛尖的拒马长矛乃是应对骑兵的绝佳武器,尤其是在面对这等披负寻常甲胄的轻甲骑兵,更是有效。\r 袁文樑咬紧牙关,手中的马槊连续舞动,两名负盾持刀的成德军士卒被他一挑而起,马槊连续突刺,两名士卒还在空中便被他凶狠的突刺刺死。\r 即便如此,仍然难以消除先前成德军的突然发动给袁文樑带来的冲击。\r 袁文樑知道自己还是小觑了这支成德军,能够和沙陀铁骑交锋这么多年而能存活下来,岂是没有点儿底蕴的?\r 在面临自己骑兵优势冲击下,仍然能不动声色的发动一波反击,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不得不承认,之前自己太过于妄自尊大了。\r 不过在自己优势骑兵之下,成德军再是顽强也难以抵挡太久,袁文樑清楚这一点,他当然也不会意气用事非要一下子就实现突破,凭借着骑射的覆盖优势,一轮接一轮的磨死这帮死硬脑袋的成德军。\r 一轮袭击如狂风掠过,紧接着第二轮的骑兵冲击又如骤雨般袭至,距离五十步开外时,引弓抽射。\r 劈面而至的箭雨让龟缩在盾后的成德军步卒如暴风骤雨中瑟瑟发抖的枯叶,不时有士卒在抵挡缝隙中被射中,惨叫声中萎顿倒地,立即又有后面一名士兵持盾补上位,片刻不能停歇。\r 一旦出现缺口,敌人就会如秃鹰发现腐尸一般追逐而至,撕开任何一个可能成为溃口的破绽。\r 连续经历了几波箭雨的洗礼和循迹而至的冲锋,谢可所部已经有些吃不住劲儿了。\r 蔡州军两军十个营的骑军犹如一个巨大磨盘,滚动而来,不断磨蚀着仅有千余人的谢可部。\r 这种被动挨打的防御战是最难煎熬的,除了敌军冲锋时,可以利用突刺战术给予反击外,大多数时候,步兵士卒都只能持盾防御,一旦露出缝隙破绽便是生死须臾。\r 但这种用身体抗御下来的结阵也为方涵部赢得了准备的时间,很快谢可部便鸣金而退,退到了方涵部后,现在就该轮到方涵部忍受这种煎熬了。\r 从侧翼的骑兵袭扰战术也是打得格外艰苦残酷,成德骑军娴熟的战术弥补了他们在战马上的老迈,在面对对方三个营两倍于己方的骑军围攻下,他们分进合击,不断阻延、袭扰,让对方骑军始终难以达到目的。\r 甚至一都骑军还绕到了蔡州骑军后方,引来蔡州骑军一阵骚动,只不过兵力上的巨大差距让这次偷袭未能达到目的。\r **************************************\r 高地上传来的阵阵喊杀声震天动地,让梅况也是心急如焚。\r 虽然不知道战况如何,但是既然敌人能够尾随而至到这个时候发动进攻,如非占据绝对优势,是不可能在这个位置发动进攻的。\r 成德军仅有四千人不到,蔡州军既然是绕行而来,肯定是以骑军为主,面对优势兵力的骑军,哪怕成德军再是久经战阵,但在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形下,也许坚持不了太久。\r 小艇已经放下,正在快速的靠岸,梅况需要评估一下战局,看看己方能不能够为这支成德军提供一些助力。\r 但梅况清楚,若是要让自己这手底下这一千多水军登陆直接面对蔡州骑军,恐怕结果一样不会好,甚至成为白白送命的对象,他不认为自己手下这些水军士卒能够在平原野战上与蔡州骑兵对抗。\r 或许现在自己手上唯一的优势就是船上架设的火龙炮和术法车弩,火龙炮的射程可达二百步,而术法床弩的射程更远,可达四百步开外,现在船队正在加速靠近高地,从桅杆上瞭望哨传来的消息,应该是数千骑兵正在围攻成德军。\r 现在成德军正在龟缩成一团,缓慢的向高地稳步后撤,试图依托高地的地理优势减轻敌军骑兵的冲击威力。\r 梅况迅速的估测了一下这一块凸出河岸的高地,这里明显是一处河湾,水深能顾满足船队靠岸,而高地地面也几乎要与船舷相凭,哪怕船队继续靠近,也不会影响到。\r 既然成德军正在像这处凸出的高地后撤,那么如果从这块高地的两侧靠近,是否可以利用船上的火龙炮和术法床弩进行打击,阻遏蔡州骑兵的进攻呢?\r 想到这里,梅况也来不及多做评估,迅疾下令船队分成两组,一组加速向上游行进,绕行到突出高地的北侧,准备进行隔断射击,而另一组则马上向高地南侧靠近,同时让小艇上的士卒向成德军方面传递消息,让其配合引蔡州骑兵过来。\r 若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几千成德军在眼皮子被歼,日后只怕无论如何都难以向主君交代,而日后其他河朔军恐怕也会对淮右,尤其是水军产生很大的隔阂,这也是梅况不愿意见到的。 第九十八节 改变结果的力量 1?s????`?.v?+?t^?$0+??o;??ct?i?c?y]p??y??u%64=??士卒退了下来,谢可肩头上挨了一箭,整个左肩连带着一直到腰部都被血浸润透了,原本有些小俊俏的脸上早已经失去了风采,取而代之的失血过多的惨白。\r 哪怕他是养息期高手,但是在面临万千箭雨疯射的情形下,他也无法抵挡,尤其是在敌人的骑军中一样也有武道高手和射术高手。\r 蔡州军打得相当疯狂,七八个营轮流发起冲锋,时而以骑射扫袭,时而以马槊和骑兵长矛冲锋,间或夹杂,这也让成德军这边吃足了苦头。\r 骑步兵在这个时候的激动优劣势就体现出来了,被动防御也就是被动挨打,哪怕也有弓弩手对抗,但是兵力上的劣势就成了关键。\r 好在鸣金得正是时候,谢可部终于撤了下来,可以缓一口气,但是看到顶上去的方涵部一样被对手压着打,谢可部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成德军就真的要撂倒在这里了。\r 这才真叫出师未捷身先死,本以为南下投靠淮右总算是找到一个好去处,没想到还没到目的地就摊上了这么一出事儿。\r 虽说这当兵吃粮就是刀口舔血的命,但是这背后还有数万的家眷亲属了,自己这一拨人如果全数在这里送了命,那大家伙儿的亲眷家属呢?\r 淮右那边还会如之前那样许诺的善待这些兄弟们的家眷亲属么?\r 或许江烽会看在自己这帮人替他卖命身死的情形下大发善心给他们一个优待\r 但谢可这么善良的主君起码在这个世道上很少见,也许只能寄希望于王九郎能帮忙拉一把了。\r 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如海涛拍击礁岸,此时的成德军也充分感受到了敌人的凶悍。\r 并不是只有河朔军才有这份骁勇,蔡州军能在中原闯出偌大名声,凭借的不是他们兵多将广,而是他们的坚韧骁悍。\r 如同一头恶狼,咬住猎物就不会松口,一直要到猎物断气,它们才会享受胜利。\r 赵文山眉峰深锁,手中的陌刀狠狠的插在面前,双手牢牢握住刀柄,一双虎目直视前方。\r 蔡州骑军攻势如潮,尤其是其骑射功夫颇为犀利,比起沙陀铁骑来虽然说还有不如,但是其在兵力上的优势和不遗余力的狂攻,仍然给成德军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和压力。\r 方涵算是自己所部步军中最具韧性的一部了,比起谢可部来,这支力量更完整更有战斗力,但是在对方的连环冲锋下,也有些吃不住劲儿了。\r 谢可部再度立住了阵脚,方涵部利用蔡州骑兵两部交错时间,再度后撤,为下一轮迎击做准备。\r 回过头,赵文山已经看见了船队的桅杆,正在不断的靠近高地,但是赵文山也不相信这样一支水军能发挥多大的作用,或许在水上他们还能派上用场,水军的战斗力一旦登陆,只怕就要大打折扣,但是现在蔡州骑军根本就不给自己登船的机会。\r 而一旦在这种时候登船,只怕立即就会引发一场混乱,那将是致命的。\r 可现在该怎么办?\r 这样继续下去,蔡州骑兵会利用其兵力上的优势和骑兵的冲击力不断的撕咬自己的步兵防线,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拖死。\r 可现在自己却无路可选,兵力上的劣势在这种背水一战的环境下就成了无解的死结。\r 冒险上船?或许能逃脱三五百人,但那也就意味着其他三千多人都不得不留在这片旷野上了。\r “大人,大人!”\r 赵文山扭过头来,看见自己亲卫带来了一名应该是淮右水军的士卒,正喘息着望着自己。\r “唔?你是梅指挥使派来的?”\r “大人,奉梅大人之命前来联络,梅大人请大人加快收缩速度,尽可能将高地两侧之地让出来,尽可能将兵力集中在突出部中部,诱使敌军从两侧进行包围,我们水军船队将会尽快靠近高地,从东西两侧对蔡州军进行攻击!”\r 前来联络的士卒连比带划的介绍着梅况的安排,但这种安排显然让赵文山无法理解。\r “稍等,梅大人让我军收缩到高地中部,这样我们会三面受敌,一旦被敌人攻破防线,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目前兵力不及对方,对方现在正在利用其骑兵优势不断蚕食,……”\r 赵文山皱着眉头,觉得这梅况看来也是浪得虚名,竟然想出这等馊主意。\r 他知道船队上肯定有弓弩手,但是弓弩手的射程和覆盖面就决定了难以对蔡州骑兵造成实质性的打击,尤其是在敌军有足足五千骑兵的情况下,他不认为这能改变什么。\r “大人,你恐怕不清楚我们船队上的武器,”士卒也知道恐怕对方难以理解自己船队上配备的火龙炮和术法床弩,其威力也不是外边人所能理解的,尤其是像成德军来自本来就对术法不太重视的河朔地区,更是难以想象,他只能尽最大努力的进行解释:“我们船队上配备了术法床弩,其威力极其巨大,射程可达二百步以上,一旦我们船队靠近两侧,便可以术法车弩横扫沿岸一百八十步内的敌军,尤其是敌军的骑兵更是容易遭到打击,……”\r 看见对方焦急万分的向自己解释,尤其是提到了威力巨大的术法床弩,赵文山也有些信了。\r 盖因王邈在和他谈到淮右方面的实力时就提到了淮右在术法一道上有着不俗的表现,也极少了一些术法器械在攻城和守城时的威力,而现在梅况专门派人来要求自己收缩防线,让出高地两翼,显然是有所谋。\r 这等死中求活的情况下,就算是继续按照自己计划执行下去,最终也会被蔡州骑军给蚕食消灭,权当冒一次险,看看这淮右水军究竟有何不一样的表现,好歹占着那床弩的名声,没准儿还真能开开眼界。\r 一旦下了决心,赵文山也就不再犹豫,连续下令让方涵和谢可两部向中央收拢,同时主动让出靠近河岸的高地两边,但是他还是防了一手。\r 为了避免收缩得太多,到时候一旦来自河上的床弩扫射难以达到效果,自己的回旋余地便更小,他还是让两部在收缩的时候尽可能的放慢速度,避免被对方挤压得太过靠拢。\r 留下来的淮右水军联络士卒也看出了赵文山的谨慎,不过这种情况下他也无法指责对方什么,谁都要对自己的军队负责,这种情况下能接受自己的建议已经是很难得了。\r *****************************************************\r 觉察到成德军的向中间靠拢,后撤的速度也变快,袁无畏和袁文樑都意识到成德军已经有些吃不准劲儿了。\r 说实话,袁无畏和袁文樑都觉得眼前这只成德军已经足够强悍了,面对自己手下的骑兵连续不断的冲击,仍然能保持着退而不乱的阵脚。\r 一步一退,虽然落入下风,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但是对方却始终没有崩盘,不愧是和沙陀人交锋多年的强军。\r 尤其是对方两部能够交错后撤,任凭自己如何突破,却始终在对方的弩矢和盾阵的交替掩护下未能得手,这也让袁无畏和袁文樑都有些骇然。\r 有两度袁文樑都有些按捺不住性子想要倚仗自己的武道实力强行突破,但是都被袁无畏坚决制止了。\r 成德军军将的武道实力也不差。\r 袁无畏观察过,那两名步军军将都是天阶高手,一个在养息前期,一个在静息后期,论实力要弱于自己和袁文樑。\r 但是这是在千军万马中,不是单打独斗,冒然闯入对方阵营中,若是寻常打斗或者偷袭也罢了,若是对方在军中藏有那么一两具宗师级别甚至是道法师级别的术法武器,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甚至可能直接导致结果逆转,所以袁无畏当然不允许袁文樑去冒这种险。\r 赵榄在上一次攻打固始时阵亡已经让蔡州方面有些警惕了。\r 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武道实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战场上的敌人是不会给你讲什么规矩道义的,在那种情况下,任何手段措施都会毫不犹豫的使将出来,只要能取得胜利达到目的。\r 现在终于敌人有些扛不住了,阵脚的收缩,意味着敌人兵力不足,不得收得更紧,依托更为紧密的阵型来对抗,但这样一来也会让对方的回旋余地更小,甚至可以说,这其实已经意味着敌人已经丧失了抵抗的主动权,开始步入己方的节奏了。\r 既然是这样,袁无畏和袁文樑当然也就不会客气了,七个营的骑兵开始调整阵型,不再集中力量对中间进行突破,而是改为从两翼开始侧袭,不断拉开对方两翼的防线,进而采取突破。\r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最大限度的将敌军的防线压缩到一个极为危险的防御圈内,到那时候,己方的骑兵可以游刃有余的任意选择骑射或者突击的方式来撕破对方的防线,而对方想要防御将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第九十九节 飞来横祸 四个保存得最为完整的骑兵营分别从东西两翼的高地上席卷而来。 虽然他们也觉察到了颍水中的船队正在不断靠近高地河岸,甚至还在调整着阵型,但是无论是袁无畏还是袁文樑都不认为淮右水军能在这个时候起到什么作用。 只要淮右水军敢于登岸,那么他们就有把握让这些不知死活的水军有来无回。 连坚韧剽悍的河朔步兵在蔡州骑兵面前都只能龟缩起来苦苦支撑,遑论盔甲更薄的水军? 不过现实给袁无畏和袁文樑开了一个大玩笑,让他们在随后的接战中目瞪口呆,甚至超过了当时他们在围攻固始城时落木塔轰击带来的震撼。 梅况站在船头,传令兵来往如飞,不断传递着命令。 几艘大型兵船已经开始沿着河岸一字横开,不断调整着自己的方向,甚至略微有些重叠,但是毫无疑问,整个高地东面侧翼都完全暴露在兵船的船舷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床弩的轰击覆盖面面前。 桅杆上的帆已经落了下来,水手们不得不依靠大桨来调整兵船的方位,以期让其保持着相对固定的位置,让最具威力的火龙炮和术法床弩面对河岸。 “大人,蔡州骑兵已经进入攻击范围,目标距离二百步!” 梅况觉得自己手心也有些发腻了,汗意从手掌心溢出,这甚至比自己直接面对敌人冲击更紧张,关乎到这支成德军的命运,同时也是全新的淮右水军的第一战,即将展开! “大人,蔡州骑兵向河岸靠近,距离一百八十步!” “火龙炮准备,床弩准备!”梅况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两句话。 随着传令兵手中旗帜挥舞,沿岸六条簇拥在一起的大姓兵船甲板上一阵忙乱,早已经撕掉炮衣的火龙炮炮口被抬了起来,水手们疯狂的绞动着绞盘,让炮口开始太高,而观察哨也开始进入观察位,准备进行第一击之后的评估。 与此同时,术法床弩也开始被推了出来,并开始全面固定,床弩口位置也在绞盘下升高,弩矢簇口露出森蓝的锋芒。 “大人,距离一百五十步!” “大人,距离一百二十步!” “距离一百步!”桅杆上的观察哨声音已经有些变形,变得格外刺耳。 “各船火龙炮,准备!”梅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甲板上又是一阵忙碌,虽然水手们早已经在演练中操纵过多次,但是真正的实战他们也只有那么一两次,其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用火龙炮子的代用品,所以说真正见识威力还得要在这种实战运用上。 “大人,八十步!” 八十步,相当于也就是一百二十米,可以说已经距离高地河岸相当近了。 “射击!”梅况不再犹豫,下达命令。 六艘大型兵船上的十八具火龙炮开始发威。 这火龙炮名义上是炮,其实在工作原理上还是和投石车相似,只不过投射动力不再是用投掷臂,而是用巨大的金属绞簧,通过绞盘来将多枚经过专门打造出来的特质绞簧进行拉伸,最终释放动能来将炮子弹射出去。 这个原理其实不复杂,但是在工艺上却很讲究,尤其是在绞簧的制作上要求极高。 钢制的弹性绞簧根本不是现有的工艺水准能够达到的,这也是甘泉来到浍州道藏所带来的一个突破。 道藏所的术法师们将绞簧制作的材质标准和制作工艺重新进行了调整,采用了经过多重锤炼的混炼精铁进行加工,并用水性术法进行淬火。 这一批制作出来的绞簧水准大大超出了寻常精铁制作的绞簧,其弹性力度在受到术法加祝后水准更为出色,屈张度更强,更为耐用,所以才能承担起火龙炮以及术法床弩的投射需求。 同时炮子装置于专用炮匣中,弹射时,炮子从炮匣中弹射出,通过一段炮筒来进行轨道固定,一方面可以通过摩擦让炮子在炮筒中起火燃烧,同另一方面通过炮筒可以有效的控制弹射路径,使其运行轨道更为精准,达到精确打击的效果。 制作工艺最为复杂的莫过于炮子。 炮子是用特殊的石料制作,采用骨胶、火油、磷粉浸润发酵工艺,这种石料也极为特殊,乃是浍州特产蓼石,这种蓼石经过骨胶、火油和磷粉浸泡之后一旦燃烧,便会在很短时间内发生膨胀炸裂,这样一来也就使得炮子在飞行燃烧过程中发生炸裂解体,形成类似于大型霰弹的效果。 这也是在道藏所成立之后,江烽提出构想,然后道藏所立项,由罗真为首的一帮术法师来承担此项研究,最后在寿州水军归入淮右水军后,首先开始在水军船队上开始试验的。 这火龙炮的威力要远胜于落木塔,实际上已经不完全是纯粹的术法武器了,而更像是术法和科学相结合的一种混合体。 袁文樑意气风发的策马挥槊,数百铁骑在自己身后再度卷起一阵狂澜,很显然,成德军已经支撑不住了,虽然这种龟缩防守的确加强了防守密度,但是这更使得其无法发动反击,这种被动挨打的方式注定了他们只能在一轮接一轮的冲击中慢慢崩溃。 异变陡生。 眼角的余光似乎感受到了空中的某种变化,袁文樑下意识的斜望空中,从河岸方向的空中骤然浮起一片零零散散的黑点,就像是在空中飞行而来的一群飞鸟,速度很快,而且黑点迅速靠近变大。 下意识的感觉到这群黑点中蕴藏着满满的恶意,但是反应却已经慢了半拍,黑点靠近,袁文樑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些黑点是一枚枚圆球,而且是熊熊燃烧的圆球,每一个圆球都在面盆大小,如同在空中狂笑的恶魔。 “不好!”袁文樑心中骇然,刚来得及喊出声,燃烧的圆球在空中就炸裂开来。 伴随着一阵火焰吞吐,每一枚圆球分裂成四五枚不规则的碎块,狠狠的从空中砸落下来。 一枚碎块朝着袁文樑肩部砸来,袁文樑大吼一声,马槊横档,碎块砸打在马槊头上,四散飞裂,点点火星扑面而至,有几点火星落在了马身上,骤然燃烧起来,负痛的健马一阵狂跳,险些将袁文樑颠下马来。 袁文樑来不及多想,连续几下拍打,但都无法让或是熄灭,最后他不得掣出手中腰刀,削掉健马身上几处带火燃烧的皮肉,方才让健马安稳下来。 自己如此,那其他人呢? 一些人显然就没有袁文樑那么好的运气了。 有些直接被燃烧的石块击中,当时就被打下马来,被后续的战友跟上踩成了肉泥。 而有的人虽然避过,但是在空中散落下来火星落在了自己身上,沾附着,迅速燃烧起来。 反应得快一些的人意识到这玩意儿的厉害,赶紧脱下盔甲,而反应迟钝一些的,或者发现晚一些的,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一团火球。 谁也未曾想到从河中会突然飞出这样一轮燃烧的火魔出来,无论是蔡州骑军还是已经处于绝对劣势的成德军。 没有等到蔡州骑军反应过来,第二轮的打击再度接踵而至。 又是一片黑色如鸟雀般凌空而至,一样的动作,一样在空中炸裂,一样的砸落下来,没有任何花巧,就这么落下来。 只可怜正在以密集的队形向成德军发起冲锋的这两个营的蔡州骑军几乎无法做出应对之策,这种在高速奔跑行进中要想调整或者变向,根本无法做到,最起码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到。 而这种飞行而来的火魔其覆盖密度虽然不大,但是要命的却是它会在空中炸裂解体,而且释放出来的磷粉却能附着于任何能沾上的东西燃烧,要么脱掉,要么削掉,否则不烧个透彻,决不罢休。 当第三轮火龙炮的轰击击中蔡州骑军的阵型中时,蔡州军再也无法保持阵型了。 无论是袁文樑怎么下令吆喝,都无法让这些士兵们保持纪律。 骑兵们下意识的策马避开河岸这一线,而向中间靠拢,而中间本来就有三个营的骑军正在进行骑射攻击,被来自侧翼的同伴一挤,顿时混乱起来,整个攻击波顿时失效。 第四波的轰击效果就远不如前三波了,但是却依然不可小觑。 虽然无法直接打击到已经让开河岸这一线的高地,但是由于高地微微的倾斜角度,落地的石块中已有不少是呈圆形或者近似于圆形的,借助着高地的倾斜角度向下滚动,不断有火球滚入骑兵队中,引发真正骚动踩踏。 袁文樑完全失去了控制力,他被动的被这些惊恐万状的士卒们裹挟着,疯狂的向中间涌去。 这个时候要想策马回头根本不可能,从后来源源不断跟上的骑兵只能带偏方向,借助速度逃离,如果想掉头,那就等着后边的战友们撞上来吧。 这一刻袁文樑只想哭,一千精骑,眼见得就要冲破敌人的大阵,现在却被这一切飞来横祸给毁于一切! 第一百节 惨败 不仅仅是袁文樑率领的左侧骑军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同样在右侧发起攻击的蔡州骑军所遭遇的待遇也是一模一样。 甚至因为右侧的河岸更为开阔,云集了更是多达八艘大型兵船一字排开,火龙炮连续的攻击几乎让整个右翼两营骑军彻底崩溃。 铺天盖地的火弹呼啸而至,如同一个个从地狱中释放出来的火魔,终于挣开了一些束缚它们的锁链,让它们可以无所顾忌发泄它们对这个世间的恶意,这种经过精心制作的火弹所吸附的磷粉亦是特制,其燃烧性能远非寻常磷粉所能比,再加上冬日里草枯叶干,一旦引燃,加上河畔河风乱窜,更是将火势发挥到了极致,使得整个蔡州军的阵型被彻底打乱。 无论是袁无畏还是袁文樑都已经陷入了极度困境中,虽然他们极力想要稳住阵型,想要尽最大可能,最快速度调整好这个局面,但是在这种局面下,哪怕是袁怀河和袁无为亲来亦是无效。 人人争先恐后的想要避开那要吞噬一切的火魔,尽可能的想要将危险留给别人,只想先于战友脱离这种已经无力挽回的危险境地,所以在这种情形下,一切根本无法挽回,哪怕是延缓亦是无力。 但情况还不仅如此。 为了躲避来自两岸河中的兵船火龙炮轰击,两翼的蔡州骑军都不得不向中间集中躲避,以期躲避到火龙炮射程难以达到的距离,而这又给了术法床弩的极佳机会。 通过淮右道藏所精心制作的术法床弩是在固始保卫战之后浍州道藏所就开始和浍州军开始合作研制的,但是由于当时浍州道藏所的术法人才尚且不足,尤其是在对术法床弩的改良上尚有许多设计上的硬伤,所以这项工作进行得不算太快,后来罗真找到江烽,专门提出了这种术法床弩日后对守御城池的重要性,江烽才开始有意识的琢磨。 从那个时代而来的江烽虽然并非什么工业设计型人才,但是精熟历史的他还是很清楚这种床弩的利弊关键在哪里。 尤其是在意识到这个时空中出现的术法与自己所处时空中的科学并不矛盾,某些原理异曲同工,有些领域则有相得益彰的奇效。 如同自己那个时空物理和化学以及生物学之间的某些交织一般,在这个时空中,虽然科学还处于相对落后的萌芽状态,但是术法一道却已经开始了迅速发展,而科学上的某些原理的运用,如果能与术法一道结合起来,便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特殊妙用。 优化设计使其操作更方便,减重使其更轻便和拆卸装配,提升床弩关键部件,使其弩矢飞行摩擦力更小,飞行距离更远,弩矢穿透性更强,这些江烽都能提出一些大的框架想法,但是如何来实现,就只能依靠道藏所这一班人来解决了。 即便是这样,在术法师们觉得是异想天开的想法被慢慢实现之后,道藏所那班人都对江烽绝才惊艳的奇思妙想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些之前他们从未想到过的许多构思,在反复研究之后被一一证实,这让道藏所一帮人都觉得或许江烽在具体的术法研究上欠缺耐心,但是却在术法的发展方向上和一些具体设计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远远超过他们知晓的任何一个术法宗师。 而这种天赋的重要性远胜于寻常术法玄神的修炼天赋,或者具体术法的使用上的天赋,因为这是对整个术法界具有普遍性的指导意义。 正因为如此,淮右道藏所一帮人才对淮右术法一道的未来充满信心,也更希望将淮右道藏所建成未来中土首屈一指的术法研究机构。 随着火龙炮的停歇,重型术法床弩又开始发动攻势。 “嘣!嘣!嘣!嘣!” “嗖!嗖!嗖!嗖!” 伴随着绞弦的闷响,暗黑色的粗大弩矢如同一枚枚择人而噬的毒蛇,蜂拥而出。 距离可以远及四百步之遥的术法床弩,在第一时间就给密集在中部的骑兵队带来了想象不到的杀伤。 数十台术法床弩在桅杆瞭望哨上的观察哨位指引下,可以不断抬升匣口的高度以使得射程达到最佳,。 可以想象得到,这种长达六尺粗若儿臂的弩矢一旦被发射出来,其带来的穿刺威力是多么的恐怖。 密集的床弩射击,每一轮发射都会有多达百枚的弩矢疯狂的飞行而出。 每一支弩矢一旦击中目标,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穿透两到三名士卒或者马匹,造成巨大的伤害。 原本就因为被两翼的同僚给挤压得无法展开攻势的中部三个营的骑兵,就这样在拥挤得环境下遭遇了从两翼夹击而来的床射击,弩矢在空中飞行发出尖厉的啸叫声,让人肝胆欲裂。 在改良了操作方式之后,通过绞盘自动上弦的的方式使得安放在弩匣中的弩矢可以按照顺序被士卒们以手动推动轮盘的方式来上弦,其速度何止增长了三倍! 原来每一次上弦都需要耗费半柱香时间方才能上好,而且还得要是熟练士卒方才能达到,但现在,一个只需要稍加培训的士卒,就能在半分时间里将弩矢绞上弦! 当然这种工艺上的改良对于整个床弩的许多零部件的质量也提出了很多改良要求,尤其是耐用程度上更是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同样,对各种零部件提出的高标准高要求,也制作成本一路攀升,甚至连罗真都觉得虽然威力巨大,便捷易用,但其成本和高耗损率就限制了这种重型术法床弩的使用面。 如果想要全面铺开装备,以淮右目前的财力,根本无法支撑起来,哪怕是在水军上装备,也只能暂时在水军第一军上换装,而水军第二军上也只安装了一部分。 即便是现在,淮右水军装备的术法强弩的耐用性上和成本上都让人咋舌,先行装备水军上其实也是一种试点,起码这种可以移动的军队中使用,稳定性无虞。 残肢败体,血肉为泥,哀鸣倒地的伤马,伏地不起的伤卒,还有那残存的如无头苍蝇般四处躲藏的骑兵,整个河岸高地上尸横遍野,哀鸣震天,犹如遭遇了一场恶魔的屠戮,构筑成一副让人血脉贲张的地狱图景。 可以说这一轮术法床弩的攻击取得的效果远胜于火龙炮,但是如果没有火龙炮带来的巨大威慑力致使两翼的骑兵阵型被打乱,迫使他们在恐惧之下都像中央蜂拥躲避,形成一个密集得如同待宰羊群般的阵型,术法床弩五不可能取得这样不可思议的战绩。 袁文樑几乎要把眼眶瞪破,血丝沿着眼角留下来,加上烟熏火燎的面颊,本来英俊的面容此时却如同鬼魅,散乱的头发上被火星沾上烧掉了一大簇,发出难闻的焦臭味道。 环顾四周,整个局面已经无法挽回,袁文樑没有看到袁无畏,但是他也很清楚,袁无畏一样无法挽救这个局面,而且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敌人绝对不会放弃这种大好时机,哪怕对面的成德军在自己率领的蔡州军冲击下损失惨重,但只要有这样一个机会,他们都会拼出老命来反咬自己一口的。 手中的马槊都有些变形了,在连续猛击多块石头之后,袁文樑有硬杠了三枚飞射而来的重型弩矢。 这种完全用绞弦发出的弩矢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但是想到自己背后还有那么多兄弟,袁文樑就无法后退和躲避,他必须要迎上,哪怕自己要付出代价。 三枚粗若儿臂的弩矢被他硬生生用马槊砸落在地,这起码挽救了十多名骑兵士卒们的性命,但是袁文樑的虎口震裂,甚至连元力玄气亦是消耗不小。 问题是敌人的术法强弩仍然在不但的发射,只要不从这块高地上退出到术法强弩射程之外,蔡州军就不得不一直面对这种让人肝胆欲裂的弩矢射击。 ********************************************************* 就在袁文樑拼死指挥着骑兵们像中间靠拢并开始调整队形后撤时,袁无畏却已经在考虑怎么来应对敌人的反噬了。 骑兵的优势不是敌人水军和步军能比拟的,尤其是在机动能力上,哪怕是现在自己一方遭遇了重挫,损失惨重,但是残存的骑兵机动能力犹在,只要撤离了这一片区域,便可迅速撤退。 但敌人会放过这个机会么?袁无畏不认为对方这么蠢,尤其是寿州水军头号首领乃是梅况,这个据称已经是固息后期以上,甚至可能是小天位阶段的强者也不知道在不在这支水军中。 如果真的是不幸遭遇此人,再加上成德军还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军仍然在和己方缠战不休,那么梅况以及成德军和水军中的强者肯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绝佳机会来反噬一口的。 第一百零一节 穷寇 袁无畏很清楚,这是迫在眉睫的现实危险! 尤其是对已经有些丧失了战意的己方来说,更为危险! 现在己方士卒无心一战,只想能逃脱劫难,如果梅况和成德军的首领能组织起哪怕二三十人武道高手尾随而来,只怕都能给自己一方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尽量避免这种情形的出现,最大限度的为这支蔡州骑军多保留几分元气。 想通了这个道理,袁无畏便不再纠结和懊悔,一边命令自己的副将带领残余的普通骑兵撤离,自己也点了十余名在武道水准上较强的武者呈一道半弧形留在了后面,并迅速将这个意思传递给了袁文樑。 袁文樑立即反应了过来。 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袁无畏在心思慎密和考虑问题的长远上要比自己更强,家族中对袁无畏的看重,让其领军并非无因。 此次战败也绝非袁无畏的责任,甚至可以说非战之罪。 谁都未曾想到淮右水军的实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远远超出了想象。 火龙炮的突出奇兵,对整个阵型的破坏性,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术法强弩的超强威力,杀伤力的巨大,甚至颠覆了袁无畏和袁文樑的想象。 战后蔡州军方面曾经估算过,火龙炮给两翼骑兵造成的损失顶多不过三四百骑,但是当两翼骑兵阵型队形被彻底打乱之后,随后登场的术法强弩的密集攒射直接让超过两千名的骑兵丧失了战斗力! 他们或直接被射杀,或者在混乱拥挤中被踩踏挤压伤亡,或者就彻底丧失了斗志再向后逃亡中相互争夺逃命之路互杀而亡,总而言之,其造成的损害程度几近于火龙炮直接造成的损害十倍! 这不能怪袁无畏和袁文樑指挥失当,谁也想不到淮右水军竟然如此厉害若斯,居然可以直接从水面上进行扫射,如果是寻常箭弩也就罢了,哪怕是术法强弩他们也能接受,但是像这种火龙炮,以及还有射程竟然变态的达到了四百步之遥的重型术法床弩也被敌人搬到了兵船上,这就真的出乎他们的预料了。 之前寿州水军的实力他们不是不清楚,蔡州在寿州的细作斥候虽然说不上多强,但是对寿州水军的基本情况还是知晓的,而且当初寿州方面对防谍上也并不重视,所以寿州水军实力早就被外界所知晓。 但袁无畏和袁文樑怎么也没有想到寿州水军摇身一变成为淮右水军之后竟然有如此巨变,变得超乎想象的强大。 尤其是像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床弩这种超级大杀器,居然可以从船上发射,这种超出了预想的袭击带来的失败实在是非战之罪。 蔡州骑军终于溃败了,袁无畏纵有天纵之才也难以扭转这种局面,被彻底打垮了战斗意志的军队是难以在这种局面下扳回来的,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能够保持着撤退的节奏,不至于被敌人趁势反扑,但这个结果都未必能实现。 蔡州军此次来袭全数是骑军,而幸运的是还有三个营的骑军因为在于成德骑军绞杀在一起,所以还能抽出一些余力来让整个蔡州骑军不至于彻底崩盘,哪怕是成德骑军想要趁机发难,但是三个整营的骑军从理论上来说仍然可以阻止对方的阴谋得逞。 整个高地向下延伸的这一块枯草原上就像是一块枯黄色的地毯被涂抹的东一块鲜红,西一块乌黑,花花绿绿,带着一抹黑色拖尾,向着远处遁去。 成德骑军虽然趁势掩杀了一阵,但是效果却并不佳,和他们缠战在一起的蔡州骑军总算是以命换命的方式捍卫了蔡州军的尊严,成功阻截住了成德骑军的追杀。 不过淮右一方显然不会轻易这么罢手,对于梅况来说,这等情况下如果不能咬下对方一口肉来,显然就是一大失败。 ***************************************************************************************************************** 绿沉剑泛起千重光浪,三名骑兵只来得及喊出半声便身首异处,手中长矛呛然落地,冲天而起的血浪在空中划过,形成一道凄厉的风景线。 而另一侧袁无畏的长戟已经袭至。 对于梅况来说,袁无畏已经无法对其构成多大的威胁了,虽然袁无畏已经是固息前期实力了,但是跨越了小天位实力之后,连固息后期水准都不具备的袁无畏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的影响,他可以在十招之内就能斩杀对方。 但袁无畏明知道这种情形,却仍然敢于前来阻拦,自然也有所仗恃。 梅况是一个生性谨慎之人,袁无畏围绕着自己不断进攻,自己连出几招都险险伤及对方,但是对方始终不肯罢休,似乎真有点儿要用他自己的性命来为他的部下们赢得逃跑机会的味道。 但梅况知道袁无畏不会是这种人,这等已经踏足天境固息前期的强者,岂是这么容易舍生取义的?他能仗恃的无外乎就是武道之外的东西,术法或者说术法武器而已! 长戟犁地,一道气浪划空而出,在空中发出尖厉的啸叫。 梅况身体在空中微微偏转,绿沉剑由下向上斜撩,剑光如影随形,不但轻而易举的破解了袁无畏这凌厉的一击,更是乘势欺身而进,左手并指如刀,陡然点出。 “嘿!”袁无畏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单臂微屈,身体向后滑出,悍然发动十二拳,“破!” 汹涌滚动的拳力在空中发出一阵炽热灼烫的波动,漫天的拳影在这炎炎火辣的劲道带动下,更是让人有一种无法喘息的窒息感。 “焱阳三指劫!” 梅况讶然之色尚未消退,袁无畏又再进一步,左手手指连续弹动,如拨弄琵琶,“金刚般若,琴心三叠!” 刚猛无比的气劲连续三重爆发,发出噼啪的炸裂响声,似乎要将整个空间撕裂。 这一下子就真的让梅况有些震惊了,这个家伙居然将佛门秘技金刚般若劲通过其自创的琴心三叠韵释放出来,只是这家伙现在的水准尚未进入小天位境界,若是这家伙与自己的境界相若,那么这一手混合秘技就真的要让自己吃亏了。 不过现在,梅况倒不是不惧,一力降十会,自己凭借小天位的实力,碾压对方不在话下,若不是担心其还有杀手锏藏身,梅况就要断然下狠手了。 “来得正好!”梅况悠然一笑,绿沉剑猛的击中长戟,沉重刚猛的长戟竟然被梅况轻薄无比的绿沉剑贴住,陡然一旋,两股气劲撞击在一起,相隔三尺的地面上顿时形成一个巨大的地漩涡,急速旋转起来,让整个泥土都轰轰烈烈的飞速绕行起来。 两名蔡州军的龙雀尾飞身交错跃起,手中长矛划空投掷而出,疾如雷电,直袭梅况背后,与此同时,另外三名骑兵则是绕行旋转,手中角弓连续攒射,十余枚箭矢在这一瞬间便射出,很显然这是蔡州军中威力极强的连珠射手,而且起码都是天阶洗髓期的神箭手! 侯勇怒吼一声,手中分水刺连续晃动,伏地疾窜,一双精钢打造的分水刺卷起千重乌浪,直袭三名骑兵。 袁无畏身形陡然一伸一缩,眨眼之间便摆脱了梅况绿沉剑的黏着,铁戟连点,刺骨的劲气直透骨髓。 “袁无畏,若是让你在某的面前都要能把某的下属伤了,某这个淮右水军指挥使也不用当了!” 饶是梅况低调沉静,也被袁无畏的猖狂给激得有些火气了。 这是在当着自己的面要打自己的脸,虽然明知道这背后恐怕袁无畏是有什么阴谋手段的,但是梅况素来坚信一点,那就是在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枉然。 而现在自己和袁无畏之间的差距,他相信绝不是一些小手段就能弥补的,哪怕袁无畏真的不惜颜面要用术法武器来袭击,梅况觉得自己也一样能够接得下来。 梅况手中绿沉剑陡然向外扩展,剑气千重,刹那间就将三名骑兵和两名龙雀尾笼罩了进去。 怒吼连连,两名龙雀尾再度交错分袭,一连串的铁蒺藜从他们腰间囊袋中飞洒而出。 十余枚铁蒺藜在空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抛物线交错而落,形成一道奇异的罗网。 梅况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 连中自己十七剑的两名龙雀尾吐着血沫滚地而落,但是那脸上却有一种疯狂的笑容,而且自己剑气入对方身体,才发现这两名龙雀尾绝非寻常的蔡州龙雀尾高手,而是已经进入了天境的角色,哪怕只是天境静息期的角色,但是一下子用两名天境静息期的高手来换取十余枚铁蒺藜的包围网,显然有些不可思议。 这显然有阴谋,而且是专门针对自己而来的阴谋! 梅况立即将自己的元力玄气提升到了最高境地,敌人的阴谋绝不仅止于此! 第一百零二节 小天位之威! 十几枚铁蒺藜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并不算密集,但是却很完整的包围网,但若是仅仅是十来枚铁蒺藜,那要想困住已入小天位的梅况,无疑是痴人说梦。 袁无畏当然不痴,他等的就是那一刻机会。 铁蒺藜在空中散落下来,吸引了周围无数人的目光。 谁都知道这十几枚铁蒺藜有古怪,但是面对一个小天位高手,这种古怪能起到多大作用,实在令人好奇。 而且看袁无畏的架势,显然不是想要借铁蒺藜来阻拦梅况自己好借机逃遁那么简单,而是要借此机会有所图谋,这就更扣人心弦了。 梅况眼神锐利,身体半浮在空中,衣袂飘飘,宛然若仙,闲适悠然的气质让他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只是他手中那枚青绿色的长剑中透出的丝丝血性和杀意,偶尔有一滴血水落下,浸入下方的泥土中,提醒着人们,围堵他的蔡州铁骑和龙雀尾起码有二十余人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铁蒺藜终于在最后一刻完成了包围网的构筑,绽放开来。 这是蔡州术法道藏室的精心杰作,所有的蒺藜这都是用镂空铁皮制造,上有无数孔洞,然后特殊的蜜蜡封住起来,待到发动时,用元力丹气催发解封,让铁蒺藜中封住已久的种子突然见风生长。 这种见风长的种子也是来自苗疆,经过了蔡州道藏室的精心培育才催发出这种效用。 只见每一枚铁蒺藜中如同幻象一般,生出无数根须状的触角,几息之间就长出了长达三尺的根须,而且其生长速度还在不断提速,有增无减,仅仅是人们眨眼之间,似乎又长长了一尺。 触须有若有生命和触觉一般,密密麻麻的相互交织,迅速形成了一道密织的天罗地网,向着袁无畏包围而来。 梅况鼻腔中轻轻冷哼一声,作为他这个段位的高手,自然对术法不陌生。 这显然是一种混合型的术法,但是以木性术法为主,选择了一些具有特殊功能的植物,通过木性术法来进行培育,促成其最特长的功效发挥到极致,已达到杀伤敌人的效果。 不过在自己的绿沉剑下,哪怕是百炼精钢织成的网络,都得要化为渣滓! 他唯一可虞的就是袁无畏当然不会在一旁旁观,随之而来的杀手应该在袁无畏身上,哪怕是袁无畏催发武力到极致,梅况也不惧,倒是其如果借势发动某些术法武器,倒需要慎重应对,免得阴沟里翻船。 剑气如霜。 一刹那间,梅况就将手中绿沉剑气催发到极致,三十三剑势化为一百零八剑,方圆三丈之内都能感受到逼人心魄的剑气杀意。 周遭的莎草尽皆伏地折断,甚至几匹邻近的战马也都受到了波及,惨嘶连连。 万千重根须在这连续一百零八剑的横扫之下,顿时化为无数断须,纷纷扬扬在空中飘落,连梅况都没想到自己这剑势之下,看似来势汹汹的根须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但放松之心尚未生,飘浮在空中的断裂短须便异变陡生。 这些断须有若活物,不断继续自动生长,虽然生长的速度没有未被剑势扫断之前那么恐怖,但是仍然极为骇人,几息之间就已经翻倍,而且他们并不落地,就这样飘浮在空中,摇摇荡荡,一旦接触到其他须根,便迅速或交织,或连接,仍然按照其既定的包围网态势发展,完全超出了正常人想象的范围。 “嘿!” 意识到麻烦的梅况忍不住皱眉,再度催发剑势。 剑气扬威,周遭的根须再断,但是情势却不变,依然如故,这些根须依然如有思考的活物生长一般,而且其密集程度更甚。 蓄势待发的袁无畏忍不住轻声冷笑。 淮右道藏所屡有杀招出现,让蔡州也是大为警惕,他们愈来愈意识到术法一道在战争中的威力妙用。 蔡州道藏室的根基尚可,但是由于武道一脉的强势,所以蔡州道藏室的发展并不显眼,一直到浍州道藏所以龙角催发水性术法冲垮了河堤导致了汶港栅一战的失利,这才让蔡州方面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术法一脉上。 但是蔡州方面也清楚要想和周遭那些强藩们比拼术法一道,无论是基础还是渊源亦或是财力支持上,蔡州都有很大差距,所以蔡州道藏室只能择一两门偏门来着重发展以求突破,而且还真的取得了一些成果。 眼前这蚀骨根须虫便是其中杰作之一。 这种蚀骨根须虫乃是用近水千节鞭竹与依靠吞吃鞭竹为生的竹节虫混合体采用木性术法培育而出的玩意儿。 竹节虫与千节鞭竹几乎是共生体,类似于藏边虫草,死后也依附在千节鞭竹上,久而久之,便能形成那种虫竹一体的奇观。 现在蔡州道藏室将这种虫竹一体的植物用术法催发培育,然后择其生长极为迅速的根须来作为母体,以烈性药液浸泡,最后让其生长潜力受到压制,密封于蒺藜中,待到封禁解开,受到空气感染,便会迅猛生长,其根须上有着极为浓烈的腐蚀法力,不但能吞噬元力玄气,而且能对人的肌体伤害极大。 梅况虽然是小天位的强者,但是在面对这种自然生长的术法植物时依然无解,这种断复生的超级术法植物若是没有腐蚀吞噬能力,那也就罢了,生长到一定程度自然就作罢,但是一旦缠上了某个目标,其天生的吞噬腐蚀能力便会充分展示出来,一直要到将目标身体的元力玄气和肌体吞噬腐蚀干净,方才作罢。 面对越来越密集枝蔓纠缠上来的蚀骨根须虫,梅况也感到有些棘手。 连续不断的催动剑式却未能达到预期目标,而且这越来越繁复的根须密密麻麻,竟然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厚实的根须屏障,到后面几剑发出,竟然有一种剑入泥潭的粘稠感,其附着在上的力量也越来越重,那种腐蚀吞噬能力也渐渐开始体现出来。 哪怕梅况明知道躲藏于一旁的袁无畏肯定还有杀招,但是他此时也不得不正视眼前这密集的根须虫带来的威胁了,这种奇异的术法植物一旦沾身,只怕还真的不好处置。 当袁无为见到梅况猛然收剑时就知道对方是要放手一搏了,他从未指望这蚀骨根须虫能让一个小天位高手束手就擒,小天位高手还没有那么无能和廉价,他只是要借助蚀骨根须虫来缠住梅况,让其分心,以便于自己发动杀招。 梅况倏然踏步前行,让自己的身体全方位的接触到那如波浪般浮动的根须,刹那间便是数千数万根触须缠绕在了梅况的身上,就像是一头拥有无数触须的吸血章鱼,要将梅况吞噬销蚀。 袁无畏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多想,猛然一拍腰间盘囊,一条土黄色的金属长链从盘囊中如同一条鲜活的游蛇,倏地滑了出来。 “咦?!” 在发动元力震动的那一瞬间梅况就发现了袁无畏的举动,他当然清楚袁无畏不会这么简单。 这条浮空而起的金属长链长达一丈,粗若筷头,但土黄色的链身多达数十段,每一段上都附有各种倒刺、孔眼、符文、花纹等物事,一看就不是等闲之物。 只是惊讶归惊讶,梅况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停滞,挺身而入根须包围中,一瞬间梅况就感觉到了来自全身各处的刺痛。 一息之间,万千根须便将梅况身上的衣物腐蚀成为渔网一般,根须触角更是死死附着于梅况的肌体之上,猛力扭动起来,就像是要将梅况身上的所有精血吸附吞噬干净。 双手微微由内向外一扩,眼中精芒爆射,一抹赤红色从颈项沿着下颌向额际猛然一闪而逝,梅况双足顿地,轰然一踏,怒啸冲天! “碎!” 由内而外爆发而出的元力玄气,层层叠叠,如同地震,轰然爆射而出。 原本吸附在梅况身体上的根须触角一瞬间就被震得粉碎,但是这一重接一重的力道却未停息,仍然如爆竹般不断噼啪绽响,次第向外爆发。 接触到梅况身体周围三尺之内的所有蚀骨根须虫就在这几息之间竟然被梅况这凶猛的连续暴击全身震成了粉末,纷纷扬扬的飘散下来,归于尘埃。 这便是小天位之威?! 居然将这坚韧无比的蚀骨根须虫震碎成粉末,让其竟然无法再生复活? 骇然中袁无畏却已经无暇多想,伴随着那土黄色金属长链的升空浮动,犹如一条灵蛇,游走浮空,向着梅况而去,他手中却持握一枚暗棕色的术符,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插入泥地中,然后猛然向地面一拳击下,术符遁入泥地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袁无畏才又将斜插在背上的长戟重新取下,左足前踏,摆出一个进攻姿势,左右环顾一挥,轰然冲天而起,“梅况!纳命来!” “梅某命在这里,就怕你无命来拿!”梅况哂笑,狂傲之气勃发,“袁无畏,今日你必须死!” 第一百零三节 杀招中的杀招 长戟如龙,带起浩荡之气,紧随那游动的金属长链而至。 这也是袁无畏的特意选择。 那金属长链那是蔡州道藏室的另一杰作。 混合了厚土和乌锥银的特质术法材质打造出了这一具天河链,这具天河链兼具金土两性术法特性,尤其是厚土占据了重要分量,道藏室更是用土性术法符箓来进行催动,这样也就免去了武将无法使用玄神催发的难处。 同时乌锥银乃是产于乌蒙山区的特质银矿冶炼而出,具有浮空而行的特性,且具有极好的法性容纳能力,最适合用于制作术法器具,这样一来将土行术法注入其中,便可成为一具特质术法器具。 蔡州术法宗师何友培用了一年时间打造出这样一具术法武器,就是用于蔡州武将能在关键时刻发出这一招杀手锏,务求一击建功。 现在袁无畏终于将其祭了出来。 单单靠这具术法武器袁无畏也还是没有多少把握,那蚀骨根须虫何等厉害,但是在梅况小天位之威的强势之下已然灰飞烟灭,若是妄想以一具术法武器就要解决一个小天位强者,袁无畏也未作如此奢望,但是如果加上了自己的全力一击,这份不可能也许就会变成可能。 浮空而动的天河链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围绕着梅况的发出的攻击之势也越来越凌厉。 不断盘旋游动,不时探入,每一环金属链条都有着不同的功效,尤其是那些充满空洞的链条,更是让梅况充满了警惕。 绿沉剑再度出击,但是每一击都只能让这根金属链条的速度加快几分,这种吸收对手攻击之力来促进自身加速的特性也让梅况颇为骇然,这种术法武器表现出来的威力再度超出了梅况的预估。 “叮!” 天河链的尾部突然断裂了一环,陡然加速直袭梅况面门,与此同时也已经捕捉到了这个机会的袁无为猛然发力加速,在空中舞动长戟,怒啸长空,“击楫中流!” 梅况觉察到了危机的来临。 这个造型独特的术法金属链是他第一次遭遇,以前不是没有遇上过术法武器,但是以前的术法武器都几乎是功能单一的攻击性术法武器,但是这条术法金属链却不一样。 不但有多环,而且每个金属环上都有不同的攻击效果,虽然尚未窥其全貌,但是梅况知道既然袁无畏一直等候这个机会,自然有所仗恃,若是没有点儿新鲜玩意儿,那袁无畏也就别玩了,直接是来送死了。 当袁无畏的铁戟气势提到了极致呼啸而来时,天河链再度异变。 “嘣!嘣!”两声,天河链断成了三段,一段陡然下袭,直袭梅况腰腹之下,另外一段则盘旋缠绕,围着梅况头部疯狂飞行,几枚金属环中钢针绽射,符文光芒流动,显然是已然发动了术法攻击! 最后一段最短,只有两三环,但是却速度最快,绕行到了梅况的背后,骤然落地,直入地面。 梅况面色微微一变,身体陡然浮空,绿沉剑剑气千重,迎上了扑面而来的袁无畏,但是另一只手却已经是横握成拳,嘿然发声! 围绕梅况头部飞行的那一段天河链几乎是一眨眼间,就被梅况硬生生一拳击中。 就像是丧失了一切力道,这一段天河链横飞而出,直飞出三丈之外,才重重的撞入地面,消失不见。 但是梅况不是没有付出代价,三具已经幻化出了真身的巴蛇张开的大嘴咬中了他的胳膊,虽然被其一拳击碎了术法之力,但是那术法之力的反噬却仍然通过三枚大蛇的一咬传递到了身体中,直接闯入了他的经脉中。 与此同时两枚追脉针也刺入了梅况的手中,瞬间窜入了梅况经脉中,化为一抹暗劲潜入。 术法宗师的玄神之力非常人可以承受的,尤其是以这种方式释放,哪怕是梅况贵为小天位强者,依然在这一瞬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伤害。 连续催动元力玄气,仍然未能彻底消减掉这一术法攻击,一抹红晕在梅况的而后沿着颈项蔓延。 而此时袁无畏的铁戟也携带着无匹的气浪袭至,在那临近的一瞬间戟锋幻化为十二枚攻击锋。 暗黑色的锋芒在空中形成三道弧形的攻击面,每一道攻击面中的攻击锋两明两暗,交织幻动。 “嘶嘶”作响的是锋面快速突破空气壁障时发出的剧烈摩擦声,让人毛骨悚然。 “星河万千!” 绿沉剑悍然迎上,青波荡漾,淡青色的光浪层层叠叠,如同一枚冉冉升起的青色太阳,毫不畏惧的撞上了那十二枚攻击锋。 “喀拉!” 一声碎响,光圈陨碎,但是攻击锋却一样止步于前,梅况脸上红晕更甚,那一段直袭腹下的天河链,被他提膝硬撼,凶猛的术法攻击力再度从膝下经脉中闯入,但是却被他硬生生压制。 而后从背后袭至的那一枚落地天河链却陡然发作,一头凶猛无匹的暗黄色土性巨虎从地面涌起,云生雾起,猛然一口,吞噬掉他整个左腿膝盖以下的部位。 梅况整个足部就像是笼罩在一层模糊的暗黄云雾当中,那虎头状的幻象狰狞扭曲,不断变化着形象,似乎是在吞噬着什么,又像是在消化着什么。 这一刻,强烈的吞噬力将梅况体内的元力玄气几乎要吸空,一阵虚脱感让梅况骇然。 下意识的梅况运足全力发动了元力护盾,强劲的护盾之力沿着身体经脉向左足突发冲击! 但是那足部的吞噬粘稠之力却是恁地顽固,硬生生的顶住了梅况悍然发动的护盾之力冲撞,形成了僵持局面。 梅况虽然已经估料到袁无畏发动的术法武器非同凡响,但是却没有想到如此诡奇,如此厉害。 天河链一断为三,一招比一招凶狠,前两者也就罢了,但是这后面最后一环不经意的入地一击,竟然陡然发动了宗师级别的土系术法——地虎噬!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中的杀招,来自宗师级别的暗藏术法,隐匿在天河链这道术法武器之中的超级术法,哪怕是小天位强者,在这种宗师级别的术法面前,一旦应对失措,也要付出代价! 这一噬之力极为狂暴霸道,几乎将梅况的左足部彻底消熔,那种虚无感让梅况小天位的元力玄气形成的护盾都被侵蚀,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元力玄气的溶蚀带来的空洞感。 “嘿!” 梅况双足连续踏动,凶猛的小天位之力连环涌出,向着地面撞击,每一踏,直入泥地两尺,然后向前踢出。 斗大的泥团混合着凶猛的力道与术法之力撞击交错,形成一个巨大的模糊漩涡,甚至让整个空间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梅况,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袁无畏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戟锋狂抡,身体也悍然扑上,长戟幻化为双戟,在近距离一口气刺出了三十二戟,与此同时,身体也全面与梅况相接,肘、膝、肩连续发动冲击,誓要在这一击之下见分晓。 梅况目光骤然变得阴冷下来,身体奇异的扭动起来,宛如一个漂浮在水中的水草,袁无畏的每一击似乎都击中了他的身体,但似乎又都没能发上力,就这样诡异的迎合在了一起。 “噼!噼!啪!啪!” 一连串细碎的响声在二人身体交接处次第响起,两人的身体倏分倏合,迅如闪电,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两道人影都踉跄着分开,然后站定,遥遥相望。 梅况淡淡的目光落在袁无畏身上,然后垂下目光,用手指弹了弹自己的衣襟,微微笑了起来。 “有点儿意思,我自踏入小天位,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吃瘪,不错,袁无畏,这一次你设计得很精妙,这道金属链我虽然不知其名,嗯,但应该是你们蔡州术法宗师吴桐的拿手杰作吧?差一点就让你得手了,不过你好像太小觑这小天位的分量了,真以为这术法之力就可以逆天改命?武道天穹之浩瀚,又岂是区区术法之力能改变的?” 袁无畏目光也在梅况身上逡巡游弋,似乎要从对方的态度上窥探出一些什么来。 但他最终失望了。 梅况并没有掩饰什么。 没错,天河链、蚀骨根须虫,乃至自己的铁戟都给梅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尤其是天河链入地那一环发动的地系术法——地虎噬,更是蔡州道藏室三大术法宗师之一吴桐的杰作,给梅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但是小天位就是小天位,哪怕术法之力再是凶悍,仍然难以打破这个壁障,给梅况造成的伤害难以起到致命的效果,哪怕是叠加了自己铁戟的攻击锋,仍然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反倒是梅况的绿沉剑最后的遥空一击,却让自己的心脉受到了重创,这个时候袁无畏才深刻认识到自己和小天位强者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巨大,饶是自己费尽了心思,也引得对方入了彀,仍然无法得手。 第一百零四节 分晓 “沉迷于故往很危险,感受不到时代的变化就更容易丢是自己,这一次你或许可以逃脱,但是如果你继续抱着此种心态,那么下一次必将是你的末日。”袁无畏冷声道:“小天位并非什么不可逾越的门槛,下一次我必定可以正面挑战你!” 梅况悠然一笑,“下一次?你觉得你还能有下一次么?没错,你的术法武器的确很有效,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是我要告诉你,小天位之威不是未踏入这个境界者所能感悟知晓的,所以你这次才必须死!” “呵呵,大言不惭!”袁无畏嘴角抽动,长戟横举,“来吧,看看你现在还能拿出多少水准!” 戟锋忽动,袁无畏步伐陡然加速,从侧翼突然发动,身体微微一弓,背后戟袋突然如同风囊一般张开,十余枚手戟刹那间喷射而出。 “咦?!”梅况猛然停步,绿沉剑剑气万千,青波绵延,悍然迎上了这次第飞行而来的手戟。 手戟飞行中发出凄厉的啸叫声,这也是袁无畏倾其全力所为,伤了心脉的他再无力继续战斗下去,再拖下去他就真的只有命丧于此了。 他必须要利用这个机会脱身,而手戟的作用就是要阻截住对方的追击。 天空中传来一阵轻鸣,翼展三丈的黑影倏然飞至,这才是袁无畏敢于狂言的依靠。 一头巨大得雷鸟却已经飞临空中,袁无畏一个飞跃早已跳上雷鸟背上,戟袋再度张开,又是十余枚手戟射出,阻止了梅况的追击。 雷鸟猛然振翅,陡然拔高到十丈之高,倏忽而去。 “山高水长,梅况,这个账,总有算清楚的时候!” 梅况下意识的临空而起,追赶了两步,知道这也是徒劳,要和这经过专门驯化的扁毛畜生斗速度那是自取其辱,他便停下了脚步。 实际上他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对方的术法武器给自己带来的伤害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却也对自己的行动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若是这个时候对手是袁无为这等小天位高手,自己可就真的危险了。 雷鸟驭风而行,眨眼便已经飞出了十丈开外,若是梅况未受伤之前,倒是可以御剑一击,但是现在他却无力发动,或者若是周围有足够的弓弩手,也可以将袁无畏留下来,但二人的对战应让周遭空出了一个十丈开外的战圈,无人敢于靠近来充当炮灰,所以才被袁无畏觑机钻了这样一个空子。 不过梅况也清楚,自己那一击也足以让袁无畏喝一壶了,没有三五个月的休息,袁无畏休想提戟上阵,而且起码可以将袁无畏从固息前期的水准打落到太息前期,袁无畏要想重新踏入固息期,没有一年以上的时间休想。 除了梅况与袁无畏的罢战,赵文山与袁文樑那边的对决也已经见出了分晓。 实力相近的搏杀往往就会变成缠战,尤其是在一方并无意搏命的情况下。 袁文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最大限度的阻击淮右一方的追杀,而赵文山率领的一帮成德军高手同样也在先前的战斗中有些疲惫了,所以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尽力而为。 如果说梅况对袁无畏的一战能有一边倒的局面,也许能够激起赵文山他们的战意,但是最终结果却非如此,袁无畏的逃脱也就成了这场追截战的终结。 但是即便是这样,梅况率领的淮右水军高手与成德军高手的联手反扑仍然取得了不小的战果,起码有近百名的蔡州铁骑和龙雀尾被斩杀,而且这些大多都是蔡州的精锐。 战果都还在其次,关键是这样的反扑极大的鼓舞起了成德军的士气,让他们能够在这场惨烈一战中损失巨大的情况下得到些许心理上的慰藉。 *********************************************************************** 蔡州骑军终于远遁,丢下了一地尸体和伤兵。 同样,成德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连续多轮的骑兵冲击下,三千步卒硬生生扛住了蔡州骑兵的冲锋,而且打出了自己的气势,捍卫了自己的荣誉,让蔡州骑兵在这一个多时辰里未能达到目的。 当然,接近七百人的伤亡对于成德军来说也是痛彻入骨的,整个成德军也不过四千余人,这还包括了未曾跟上来的一些伤员病卒,结果这一战中就折损了七百人,而且其中大半都是直接阵亡,未来这些伤员中还会有相当部分会陆续死去,想到这里赵文山都忍不住悲从心起。 不过赵文山也知道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最起码这一战成德军胜了,与淮右水军的联手赢得了这一战。 正是靠成德军拖住了蔡州骑军,使得淮右水军可以游刃有余的发起攻击,当然这种拖住也是在一种被动的状态下不得不如此,但终归赢了这一局。 “赵大人?” 两拨人终于汇合,先前限于时间紧迫,梅况也只是让副手前去通知,便抢先发动了攻势,成德军也是在随后确认之后才紧跟而上。 “正是赵某,可是梅大人?”赵文山拱手一礼,“多谢梅大人来援,否则成德军便只有死而后已了。” 梅况也回了一礼。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准确的说,现在成德军尚未正式加入淮右军,两军还只能算是友军。 “赵大人何出此言?贵军虽然尚未加入我们淮右军,但实际上已经宜属一家了,淮右水军来援来是分内之事,要说成德军不远千里南下,这也是对我们淮右军的信任看重,梅某临来之前,主君也曾专门交待于某,定要合力守望相助,……” 梅况文质彬彬,颇通人情世故,话语中也是深浅有度,不卑不亢中带有几分亲近,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赵文山也早就从王邈嘴里听说过梅况,知道这是淮右军中武道第二高手,仅次于主君江烽,也是淮右军中仅有两名突破小天位的强者之一,连王邈都对其十分推崇,所以赵文山也十分敬重。 一番介绍之后,梅况也知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径直提出希望成德军将伤员转移到船上。 一方面兵船上有较为完备的药物和治疗条件,另一方面也可以尽快将伤员转移回浍州。 剩下的兵船也要配合着与成德军一道转进汝阴,在那里,淮右军将要一直坚守到淮北感化军的援军到来,再来做定论是离开颍州返回浍州或者寿州,还是继续在颍州协助感化军抗击蔡州军。 赵文山也清点了一下成德军,除开当场阵亡的四百余人外,剩下的三百余人伤势轻重不等,都需要转移到船上。 好在淮右水军第一军多达四十余条大小兵船,随便挤一挤便能腾出位置来供伤兵容身。 梅况也查看了一下战场情况,成德军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依然能打出这样一场战事来,称得上是难能可贵了。 在梅况看来,恐怕淮右军中,除了第一军外,其他诸军,包括牙军和第二军、第三军在内都难以有这等实力水准,这不仅仅是训练打磨那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这支成德军是在与沙陀铁骑的争锋洗礼中生存下来的,这才是关键。 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年来这支军队在成德军节度使张处瑾的刻意打压下日渐没落,只怕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还要强几分,丝毫不比淮右第一军逊色。 趁着伤员开始上传,成德军开始打扫战场,梅况也和赵文山商谈。 “赵大人,成德军目前还是适当放慢速度,我估计蔡州军应该不会再来了,他们以轻骑突袭,遭此惨败,恐怕也是心有余悸了。” 梅况微笑着,背负双手,站在高地最高处,俯瞰整个战场。 “但恐怕这还只是一道开胃菜,蔡州军来势汹汹,仅仅北线就有四万大军,这一次来的不过是五千骑兵而已,还说不上伤筋动骨。” “是啊,蔡州军的目的是整个颍州,汝阴城才是关键。”赵文山点头,“卢龙军也不过五千余人,加上我手中这点兵也不过九千人,咱们河朔军这点力量还真不够看,蔡州军综合实力的确有和大梁打对台的资格,河朔三镇名气虽大,但实际上真的要比兵力和实际战力,哪一镇都要弱几分,都不如蔡州。袁氏果真了得,这么十来年间就能打造出这等江山!” “呵呵,袁氏的确不俗,但是我们淮右却能战而胜之!”梅况傲然道:“在固始,防御守捉使大人便一力挫败袁无畏此獠的诡谋,使其狼狈而逃,后来袁氏倾其大军以袁无为领军来犯浍州,被防御守捉使大人再度击败,损失惨重,连那所谓汝阳八柱中的头号人物都当场阵亡,今日一战,袁氏再度铩羽而归,某相信日后袁氏在面对我们淮右时,心态气势上都要输一筹了!” 第一百零五节 巢湖水匪 梅况的确有资格说这个硬话,虽然蔡州在与大梁的战争中表现优异,确立了蔡州袁氏的地位,但是让人讶然的是蔡州军在对从弱变强的固始军(浍州军、淮右军)的战争中,就从来未曾占到上风过,每一次几乎都是狼狈而归,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异数。 要知道蔡州军在屡次战事中都是占尽优势,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大获全胜,但是每一次下来,蔡州军都从未占到过便宜,反而是损兵折将,让人无法置信。 梅况的话让赵文山一怔,但是细细品味之后却也不得不承认符合事实,而这也让赵文山颇为振奋。 一个藩阀的军事实力实际上是和这个藩阀的经济实力为基础的总体实力紧密相关的,淮右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连连挫败仅次于那些顶级藩阀的蔡州,如果是一次还是偶然,两次三次,那就绝对不是侥幸,而是真正具备足够的实力了。 而且从今日淮右水军表现出来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实力,也的确让成德军上上下下为之色变,无论是火龙炮还是重型术法车弩,给赵文山的感觉似乎已经是超越了一个时代,甚至让他无法相信这是在同一个战场上,虽然淮右水军展示出来的这些武器的威力可能会有许多限制,但是其威力已经让人感到震撼,哪怕无法随意用于战场,但是在船上能够使用,也就意味着在城墙上也可以使用,而如果攻城方要面对这样恐怖的大杀器,不知道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再反过来想一想河朔这边的战事,与江淮这边的战争形态差距竟然如此之大,这不由得让赵文山对淮右和未来充满了信心,投身于这样一个藩阀之下,也许真的能迎来一个让人期待的未来。 “梅兄,先前看到水军兵船上发射出巨大火弹和重弩,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都远远超出了我以前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武器,不知道淮右水军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难道说这些都是术法武器?淮右的书法水准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某观河朔的术法一道水准,简直是望尘莫及啊!” 赵文山一口气问出几个问题,这也问出了成德军诸将的心中疑问。 实在是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表现出来的威力太变态了,甚至让大家伙儿都觉得以后的打仗该怎么打都有些心中无数了,面对这种武器,步军该怎么打?骑军该怎么办? 不搞明白这一点,只怕一帮人日后睡觉都难以安枕。 梅况笑了起来。 这一点在之前他也曾经有过,当时的寿州水军同样也是在见识了这种火龙炮和重型术法车弩的威力之后目瞪口呆,甚至无法想象日后水上战争该如何来打,但是当唯有自家拥有这种武器时,探索新的战法就成了必然,同样这种优势也极大的体现在了自家身上。 “赵大人,防御守捉使大人一直极为重视术法一道的研究,你应该清楚我们淮右起家的历史很短,只有这么短短两年时间,要和那些强藩比拼实力,我们的确有很大差距,像我们淮右的武道实力,与蔡州相比也有不小差距,但是术法一道目前除了几家强藩之外,其它藩阀的水准都大致相若,所以防御守捉使大人才会在这上边下了大心血。”梅况耐心的介绍道:“但诸位看到的不仅仅是术法武器那么简单,拿防御守捉使大人的话来说,这应该是一个综合性的系统工程,嗯,就是这话,既有术法,也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夹杂其中,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造就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 综合性的系统工程是什么意思,梅况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只能大概模糊的明白,可能就是一个需要多方共同完成的成品,就像是一件物事需要木匠、铁匠、漆匠等多方面匠人协作完成的,只不过在火龙炮和重型术法车弩上,还要复杂许多。 听得梅况这么一说,赵文山脑子里也是混混沌沌,但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淮右舍得在军事实力的提升上下大本钱,无论是术法武器,还是战马和甲胄兵刃,抑或是日常训练,江烽都不吝投入,而这恰恰是成德军目前最需要的。 只要有良马,有盔甲武器,有粮食饷银,那成德军就能最短时间重新成为一支铁血强军,昔日面对沙陀铁骑也丝毫不惧的那支军队就会回来,到那时候这支军队可以面对任何强敌。 “梅兄,其他废话某不多说了,某手下这帮伤卒就请梅兄代为运送到安全之地,剩下的将士某会率领他们尽快赶到汝阴,请梅兄转告防御守捉使大人,只要成德军还有一兵一卒在,就定会站在汝阴城下!只是那后续的卢龙军,恐怕还需要梅雄分派部分去联络接洽,防止蔡州军再有袭扰之举。” 赵文山也是一个爽直之人,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废话。 他也清楚虽然现在成德军原来疲惫,但是他更清楚,协助颍州的感化军防守一直要等到从徐州增援来的感化军赶到这个任务成德军是义不容辞的。 这既能体现出成德军顽强的斗志,同时也算是为加入淮右立下第一功,这很重要。 现在卢龙军也即将南下而来,虽然卢龙军和成德军都同属河朔一脉,但是真正加入淮右之后,淮右高层不可避免的会将两军进行比较。 到那个时候,谁能赢得更多的的认可,也许就意味着日后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支持,未来在淮右军体系中的地位也就自然不一样了。 作为成德军的首领,赵文山当然要为自己这一帮兄弟的未来多考虑一些。 “好!”梅况自然也明白赵文山的想法,这也很正常,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的团体负责,赵文山要为未来的成德军争取更多,自然就要好生表现一番了,“主君那边某会如实报告,另外淮右水军也会协助成德军一道南下,协助淮北守卫汝阴亦是某的职责!” ****************************************************************************** 当成德军与蔡州军大战方起时,田春来乘坐的小船也已经沿着肥水进入了巢湖中。 这里已经是巢湖水匪的势力范围了,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乘坐的这艘小船就是巢湖水匪的眼线,毕竟自己能够这么大模大样的独自进入巢湖,船家居然不闻不问,本身就很蹊跷。 “船家,从这里横渡湖水,到濡须水口需要多长时间?”田春来一袭青衫,倒也有些儒雅味道,只不过多了几分草莽风尘的气息,让他的文人形象拉低不少。 “这也看客官怎么走了?若直接走湖心,那倒是来得快,遇上顺风,一日便可到,但若是遇上横风,那便是喂了湖中鱼虾,也是正常。” 船老大是个精瘦汉子,虽说是大冷天里,但是衣衫单薄,却也半点不露寒意,看在田春来眼里,这寇文礼手下倒也有些能人。 “那以你看来,某这一趟濡须水之行,是否会遇上横风呢?”田春来微微笑道。 “嘿嘿,客官说笑了,小民又不是龙王爷,如何知道这风势变化?”精瘦汉子明知道田春来不是易与之辈,却也不怯场,“不过,小民观客官气色,倒也不想短命之人,除非客官是有意寻死。” “放肆!”田春来脸色一冷。 “客官这单枪匹马走巢湖,又四处打听湖里情形,莫非这不是寻死之举?”精瘦汉子站在船头尖上,竟然拿出了风摆残荷的姿势,渊渟岳峙,显然也是知晓田春来不是弱者,这才郑重以待。 田春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汉子,眼睛眯缝起来,“看来寇老大的手下还是有些人才嘛,我就**儿口风,这么快你们湖里边就知道了?” 听得田春来这么一说,精瘦汉子脸色更是肃然,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冷意,嘴角也有些哂笑之意,“哟,终于现像了?说吧,你又是代表哪边来的?” 田春来微微一怔,随即明悟过来,心中也是一动,笑了起来,“看样子这段时间里,来湖里的人不少啊,寇老大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不知道这个香饽饽是让别人自己来吃呢,还是被别人送给敌人吃呢?寇老大现在是喜不自胜呢,还是待价而沽?或者是夜不能寐如热锅上蚂蚁?” 被田春来几句话给说得脸色骤变,精瘦汉子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被对方看出这么多虚实,心里也有些懊悔,对田春来戒惧之意更甚之余,敌意也是更浓,冷冷的道:“废话少说,你是何人,来自何地?如不说个清楚,你就只能当过冤死水鬼了。” “寇文礼就是这么教你们待客之道?我若是死了,谁又来为你们这帮人指点迷津,得悟大道?”田春来笑嘻嘻的道。 第一百零六节 单刀赴会 精瘦汉子目露精光,直视田春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何须多问?你就告诉寇老大,寿州昔日旧友来访就行了。”田春来淡然道。 精瘦汉子狐疑的四下打量了一阵,又环顾四周,没见到什么异样,心下也有些迟疑不决。 这一段时间里来往湖里人不少,弄得老大寝食难安,到后来都不愿意再见外人,他也看得出老大现在是承受了巨大压力,正如老大自己所说,湖里的兄弟未来的命运也就在此一举,走错了路,走偏了路,都将让湖里兄弟们身首异处,他不得不慎重。 作为老大的心腹,他也隐约知晓来自各方的势力都在拉拢老大,像江都来人,庐州来人,还有江宁来人,都是许下了诸多好处,但是老大却都只是听着,没有表态。 眼前此人显然也是一方说客,只不过不知道是来自何方。 见精瘦汉子不肯通报,田春来也不恼怒,笑着道:“来者都是客,见不见,见后结果如何,还不都的要你们老大来决定,是祸是福,决定权不都在你们老大手里,有这么为难么?” 田春来淡然的态度倒是让精瘦汉子做了决定,点点头,足下一点,一只椋鸟悄然落在了他肩头,然后迅疾飞离。 小船继续向前滑行,不过精瘦汉子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田春来倒也不在意,这个时候巢湖这帮水匪还能沉得住气,看得出来寇文礼在这帮人里还是很有号召力的,没有谁愿意一辈子当水匪,如果能寻求一个好出身,谁会不愿意? 但是选择一个正确的投效对象就很重要了,选错也许就是错一辈子难得翻身,而选对,也许就是荣华富贵福泽子孙,不容寇文礼不慎重。 可以想象得到徐知诰和杨溥都应该向寇文礼伸出了橄榄枝,徐知诰能得到这支力量,就相当于在杨溥腹地打下一枚钉子,随时可以在杨溥的腹地发难,而杨溥获得这支力量,便可稳定腹地,而且还能利用这支力量与徐知询掌握的水军一道向徐知诰的腹心区域发起进攻。 到现在寇文礼都没有作出决定,可见寇文礼还是有些眼力的,知道大玩家还没有出手,一切都还充满了不确定性。 枯黄的芦苇荡慢慢出现在眼帘中,一望无垠却又错综复杂的湖里风光让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人都望而生畏。 哪怕是天位高手来这里,看着这复杂难辨的地形,估计也只能望而兴叹,三五十人往这芦苇荡里一钻,哪怕你有十万大军,也一样束手无策。 田春来好整以暇的欣赏着这冬日里巢湖风光,丝毫不在意精瘦汉子警戒的态度,内心却要在琢磨,见到寇文礼之后,该如何来说服对方。 若只是徐知诰或者杨溥两方来游说寇文礼,田春来倒也不惧,和杨家的深仇大恨让寇文礼不太可能投效杨溥,而徐知诰那边可能性要大一些。 但是徐知诰在庐州人眼目中更像是侵略者,虽然寇文礼对杨氏不满,但是并不意味着与杨氏敌对的徐知诰就能得到他的认可,徐氏历来对杨行密发家的庐州采取敌视政策,庐州诸多士绅大族子弟在江都都难以获得出头,寇文礼对此也很清楚,可以说整个庐州人在徐氏一族心目中都是不可信的。 让田春来有些担心的是越国钱氏。 看上去越国钱氏似乎和巢湖相距甚远,但是以越国钱氏的野心,不可能看不到这巢湖水匪的重要性。 杨徐两家打生打死,而巢湖水匪却又把控着庐州腹地与濡须水入江咽喉要道,势力甚至延伸到了和州和宣州一线,这对于一心想要独吞江南的越国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棋子。 只要能获得这支力量,经略和州、润州和宣州就要容易许多,尤其是作为抗衡徐知询江宁水军的一枚重要砝码,极为关键。 钱氏族中人才荟萃,隐忍蛰伏这么多年,可以说盼望杨徐两家打起来最为迫切的就是越国,甚至比淮右更期盼,现在获此良机,岂会不舍得下饵? 小船速度不断加快,很快就进入了芦苇荡中,芦苇荡中水道时宽时窄,偶尔有一处水域宽阔一些的地带,但四周几乎都是枯黄的苇杆,让你根本无法辨识来去。 田春来当然知道像这些水匪们都有自己的暗记来标注,外人根本无法辨识的地方他们却了如指掌,这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半个时辰后,一只椋鸟落在了精瘦汉子的肩头,精瘦汉子一伸手,椋鸟就跃入汉子手中,汉子从椋鸟足下取下一枚小竹管,取出管中纸条,略一看后便丢入水中。 “走吧,老大在等你了。” ****************************************************** 田春来见到寇文礼时已经是三个时辰后了。 精瘦汉子的小船很快和一艘中型的快船汇合,然后一起上了快船,直入湖中心。 经过三个时辰的奔行,甚至还在船上享受了一顿巢湖上著名的烤鱼宴,最终才靠岸。 虽然不清楚靠岸地是何处,但是田春来却知道这已经是在陆地上了,而非湖心岛,这也正常,像寇文礼这种巨寇,岂有不在陆地上设立暗巢的,狡兔三窟,这都是应有之意。 “文礼,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啊。”田春来一上岸,就看见了疾步而来的黑衫男子,略显阴郁的面孔上并不像长期水面生活的角色,倒有些文人的气质,只是那粗糙的手掌证明了他并非此靠笔墨生活的人物。 “春来兄莫见怪,这段时间某也是如钻风箱的老鼠一般,到处受气,却又无处落脚,惶恐之极啊。”黑衫男子迎上前来,热情的与田春来拥抱,状极欢愉。 “是么?某观文礼却是左右逢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田春来微笑道。 “甘苦自知,春来兄此次前来不也就是为某指点迷津么?”黑衫男子苦笑着摇头:“若只是某一人也就罢了,这手底下还有那么一两千兄弟,某和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二十年,值此风高浪急之际,总也得想办法为兄弟们谋个出路才对。” “某不是郦食其,指点迷津一说言过其实了,其实文礼内心应该早有定计才对。”田春来一边走,一边轻描淡写的道:“许重利者,必有所图,反之,亦然。” 寇文礼是一个有主见之人,非外人能游说的,愿意见自己,其实就已经表明了许多,那就是他无意接受其他人的招揽,只是不知道越国钱氏是否有使臣前来,若是已经来过,而寇文礼为何又不愿意接受钱氏的招揽,这一点倒是田春来想要弄明白的。 “呵呵,还是春来兄知道某啊。”黑衫男子慨然道:“不瞒春来兄,这段时间来人甚多,但某一直惶恐,某不过是一介草寇,纵有一两千弟兄,或许现在能为人所用,但日后呢?何以让某相信诸位大人能一诺千金呢?” 这大概就是作为寇文礼这些草寇们的最大疑惑和不安所在了。 像他们这样的角色,一直不为士绅望族们所接纳,无论是杨溥还是徐知诰,亦或是钱氏,都是豪门望族,可以说从血统亲缘关系上来说,对这些草寇就是厌恶的。 就像是蚁贼纵横中原江淮,始终无人愿意招揽接纳他们,哪怕是大梁朱氏这等粗鄙出身的角色,也只敢暗地里与其勾连,绝不敢公之于众,像江烽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一样要避而远之。 这个时候诸藩为了自家战略,自然对寇文礼这些巢湖水匪大抛绣球,但是一旦事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就难免,寇文礼此时惶然也是正常无比,怎么能让这些藩阀们兑现承诺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烽亦有此种想法,要让寇文礼他们去当黑手,做一些不能公之于众摆上明面的污秽之事,田春来相信寇文礼愿意去做这些事情,但是你得给他们一个自我漂白的机会,现在江烽也只能说有一个大概的想法,寇文礼能不能相信,就要靠田春来此行了。 在田春来看来,江烽算是比较仁慈了,起码会给寇文礼他们一个机会,哪怕这个机会也很卑微,但如果真的是太过于美好的事情,只怕寇文礼他们反而不敢相信了。 “文礼,某此次来就是为此而来,不过文礼,某怕是不能给你们太好的条件,你怕是也要有心理准备,成与不成,文礼你们自行斟酌,若是有什么不解之处,某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文礼你便自悟,某相信这前面几拨人只怕也给文礼不少许诺了。” 田春来沉吟了一下,方才说出这番话,他相信自己这番话寇文礼能够明白,若是寇文礼是个聪明人,便能明白有些事情若是看起来太美好,便多半是水中月镜中花,反不及期望值低一些更好。 第一百零七节 南渡 黑衫男子脚步微微放缓,淡然一笑:“还是春来兄坦诚啊,没错,前面的确来了几拨人,哪儿来的春来兄也大略知晓,无外乎就那几家。他们也的确给寇某许下了许多看似美妙的诺言,嗯,甚至也有些看上去似乎很实在,唾手可得,可寇某不傻,寇某手底下这一两千号人有多大分量寇某知道,许太好的诺言,也就意味着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当寇某付不起这么大的代价时,人家还能给我这么高的承诺,那寇某就得好好想想了。” 田春来向寇文礼竖了一下大拇指,坦然道:“文礼,难怪能纵横巢湖十余载不倒,倒也非浪得虚名,田某还真的怕文礼你被那些貌似实在的许诺给迷惑了呢,其实呢,某觉得判断给你的承诺也好,东西也好,是否合适的依据也很简单,那就是在此间事了之后,你和你手底下这拨人是否还对他们有价值,或者说你们的价值是否值得他们继续让他们付出,盖因你寇文礼以及手下这帮人巢湖水匪的皮不可能脱掉,除非有非常之法。” “看来春来兄是要来教寇某非常之法喽?”寇文礼歪着头,悠然问道:“愿闻其详。” 说实话,寇文礼是对田春来抱有不小的期待的,不但是因为田春来和他有些交情,更因为是浍州吞并寿州之后的表现。 在寇文礼看来,成王败寇,既然浍州一举拿下了寿州,那么寿州的一切自然就归属于江烽了,尤其是像郑氏是主动归降也就罢了,而梅田两家无疑就是最好的肥羊,但是江烽不但宽恕了梅田两家,而且还如此大度的启用了梅田两家的人物,这种气度胸襟,在寇文礼看来就是一种胸怀大志的表现。 虽说梅田两家是士绅望族,和自己这种落魄草莽不同,但是他相信各有各的造化,梅田两家能为江烽做的事情,他和手下兄弟们做不到,但是同样也有很多事情是他和手底下这帮人能做的,而梅田两家做不到,这就是他的倚仗。 江烽要他做什么他都无所谓,本身就是水寇,干什么都是掉脑袋的活计,关键在于以后自己和这帮兄弟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安排,这才是最重要的。 杨溥和徐知诰给予的许诺太过美好,而且这两家都是名门望族,寇文礼不敢相信他们最后会对自己这种水匪有多么好的优待,这是天生血脉上的隔阂。 越国钱氏给的条件更实在一些,但是寇文礼同样不敢奢望,反倒是寒门白身出身的江烽更让寇文礼期待。 “文礼,非常之法一说,要看你如何来看待了。”田春来悠悠的道:“巢湖水匪的名声偌大,要想在吴地洗白,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吴地之间,淮左淮右,谁又能不认识寇文礼,难道说你寇文礼打算改名易姓?” “绝无可能。”寇文礼断然道。 这也是他不愿接受越国钱氏招揽的一大主因,钱氏若是得了吴地,自然一统江南,可自己是水寇这一名声却不可能得到江南士绅望族的认同,钱氏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为自己彰名,那自己的未来就可虞了,没准儿被钱氏兔死狗烹也未可知。 唯一办法就是改姓易名,但这又是寇文礼绝不愿意接受的,他寇文礼坐不改姓站不改名,绝不会为了一己生存而去做这种背弃祖宗之事。 “你文礼你就只能离开吴地江淮了。”田春来沉吟道:“除了某家主君,何人还能为文礼提供一个既能让文礼与你手下兄弟们提供表演机会却又不止于吴地江淮的舞台呢?” 寇文礼眼中精芒顿射,“江大人可是有意大江上下?” “呵呵,文礼,你说呢?寿州三姓,郑氏且不去说他,梅田两家寸功未立,却得防御守捉使大人如此看重,固然有我们梅田二姓恭顺臣服的因素,但是若无梅田二家在水军中的本事,又岂能让防御守捉使大人青眼相加?”田春来呵呵一笑,“淮水之地,有我寿州水军便足可纵横,但是某家主君却依然对文礼你格外亲善,你觉得是何意?” 寇文礼抚摸着略显尖瘦的颌下,有些意动:“若是防御守捉使大人真有意大江上下,文礼倒是可以尽一份心。” “文礼若是有心,那自然再好不过,主君那边,某也可以为汝等争取一个更好的机会,不过文礼,你应该明白,天下不会掉馅饼,你若是愿意投效,新进之人,……”田春来微微顿了一顿。 寇文礼悍然点头:“春来兄,某知道,这点道理某还是明白的,对了,听闻那河朔军南下投效淮右,也要在颍州一战?” 田春来没想到寇文礼消息竟然如此灵通,看样子也是专门安排了人收集淮右这边的消息,不过这也说明寇文礼一直看好淮右这边,否则不会花这么多心思,点点头:“嗯,蔡州要攻略颍州,淮右不能容忍蔡州这般恣意妄为,自然要干预,河朔军初来,也总要让我们淮右看一看他们的分量才对,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 寇文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春来兄可否告知,防御守捉使大人会给某和手底下的兄弟们一个什么样的展示机会?” 田春来深深的看了寇文礼一眼,看样子寇文礼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这样最好,以寇文礼的做派,倒是很符合主君的期望。 ************************************************************************** 人喊马嘶,整个泗水东岸与淮水交汇处都已经是烟雾腾绕,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景象。 这里本来是淮北的精华之地,但是现在却半点看不到时家的印记,数万民夫在这里替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忙碌着,只求他们在离开的时候能留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里是蚁贼主力大军南渡的主要渡口,从这里向东延伸,分别就设有五六处渡口,冬日里水枯河浅,再加上有白水塘水匪们的加入,渡淮就要显得容易许多。 十万大军从这里一直延伸数十里,杂乱不堪的局面却隐隐带着几分血腥的兴奋在里边。 枯瘦汉子的秃眉动了动,嘴角的寒意就在这不经意中流露了出来,让周围簇拥的众将都有些不安。 “陈志龙在干什么?他不是说已经收罗到了几百条船么?”秦衡抢在自己兄长之前发话道。 “二爷,还有一批船正在过来,不过略小了一些,载人倒是行,可许多家当就难了。”一个有些骁悍之气的粗汉接上话,在老大目光面前下意识的挠了挠头,觉得身上也有些发痒,又想解开胸前衣襟,但又忍住了。 “鲁二芒,什么破坛烂罐的舍不得?”秃眉男子似笑非笑的问道。 “大爷,这可不是破坛烂罐,都是些大家伙,攻城锤,冲城车,床弩,咱们在淮北这边攻城略地打了这么多仗,才算是积攒下来这点儿老本,要过了淮水,想要破城,没这些玩意儿不行啊。” 骁悍粗汉咧着嘴巴,露出一口破碎残缺的板牙,显然是对自己积攒下来的这些家当颇为得意。 秃眉男子微微点头,看来自己这帮老下属还是长进了不少,宁肯不要那些金银珠宝,也知道要把这些玩意儿攒下了,这才是赖以谋生的家当,金银珠宝,女人财货,没了可以再抢,但是没有这些东西,那就得要用命却填,想到这里,秃眉男子目光一转,“阿道,那些术法师都看好了吧?” “放心老大,都把他们当祖宗一样伺候着呢,前段时间又抓了几个,开始挺傲气,可是饿上几天,一个个眼睛发绿,吃饱了喝足了,再送上了几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下了床提起裤子,一下子都怂了,还不是得乖乖的为咱们做事儿?”孙道乐呵呵的道:“都毬他妈的一样,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就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呢,嘿嘿,憋久了,见了漂亮女人一样迈不开腿。” 围绕在周围的诸将都是一阵哄堂大笑,秃眉男子的嘴角也难得的浮起了一抹笑意,“阿道,对他们还是要客气一些,咱们焰军在这方面的积蓄太过单薄,吴地的情况不一样,据说术法一道相当昌盛,若是我们没有一点知根知底的人帮我们,恐怕会栽筋斗,也幸亏时家这帮蠢人给我们留下了这么多大礼,否则我还真有些担心南下之后会不会一路不顺呢。” “老大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好歹我也是当过几天假道士的人,勉强能和他们搭上话。”孙道点点头,目光里颇有几分自信,“过了淮水,我还打算再想办法搜罗一下,在攻城拔寨上,这些家伙的确很有些作用,起码能为我们避免许多兄弟们的牺牲,老兄弟越来越少,也该让他们享享福了。” 第一百零八节 援助 秃眉男子目光一凝,眼神又冷了下来,“享福?比起饿死那些兄弟们难道现在还不是享福?” 被秃眉男子一句话给顶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孙道也不知道老大怎么一下子话风又转向了,只能沉默不语。 “阿道,我知道你体恤你下边的老兄弟,但是某要告诉你,现在就谈享福还为时过早,你是知数的,此次南渡淮水,我们的目的何在,你很清楚,这一战才是我们焰军的立足之战,以往我们在中原,在淮北,江淮,都是流寇,都是有上顿没下顿,但你们也应该明白,这种日子不会长久了,这一次也许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能借此机会在吴地立足,那么日后那些以世家大族为依靠的藩阀们就不会再给我们任何机会了,所以这一战才是我们真正的立足之战,也是我们的搏命之战!” 秃眉男子的语气变得更为森冷,“你们所有人都要告诉下边兄弟,这一战关乎我们焰军存亡,关乎我们所有兄弟以及他们的妻儿老小能否过上安稳的日子,所以,他们不但在这一战中要搏命,更要绝对听从命令,再不能像以往,吴地将是我们的立身之地!谁要是敢犯我军规,哪怕是我的亲兄弟,我也一样不会留情!” 虽然已经早就听过了老大的这番言论,但是以这般强硬肯定的态度来宣示,却还是让诸将为之心慑。 老秦权早已经告知过诸将,吴地将是焰军的立足所在,吴地的富庶可以提供焰军数十万人的生存可能,而不是像淮北那样只能勉强糊口,甚至只能局限于一段时间,而富庶的吴地,只需要一场战乱之后,彻底摧毁那些不愿意和焰军合作的士绅,将他们的东西归于焰军子弟,当然也可以选择那些愿意和焰军合作的商贾家族。 这就是秦权打的主意。 而且在此之前秦权也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开始有步骤有计划的进行了,他等待的就是杨徐之争演变为战争这一机会罢了。 要完成这个任务,就势必不能像以前那样不加选择的摧毁一切,所有暴露在焰军面前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或者彻底毁灭,对于秦权来说,他已经越来越意识到了这种方式的不可持续,在淮北,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所以他才会如此重视南渡淮水之后的行动。 对于秦权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意味着焰军将改变原来的策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为所欲为,而且他也无法依靠现在手底下这帮老兄弟来完成这个任务,他需要一批熟悉地方政务,精通工商经济的庶务人才来为其服务,而这恰恰是焰军最大的短板。 这大概就是打天下和坐天下的区别,秦权却别无选择,他很清楚焰军无力在这样继续下去了,淮北一战已经是焰军的极限。 也幸亏是时家这种外强中干的货色才给了他这个机会,而如果换了其他,比如蔡州,亦或是河朔三镇,要么就是韧劲足以拖垮焰军,要么就是你打垮了他们,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淮北已经被荼毒得差不多了,渡淮之后,也该是焰军需要转型的时候了。 ******************************************************* 汝阴十里堡码头。 “瓒之兄,一别经年,身体可好?”一踏上码头,梅况便疾步而行。 虽然论武道水准,他已经超越了梁赞,但是他和梁赞却是多年交情,寿州归附淮北之前,梅氏一直是与淮北亲善,淮北亦是梅氏在寿州的靠山,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淮北没落,而寿州早已归附淮右,梅田二家也已经紧紧追随在江烽麾下,这一见面却能勾起无限以往回忆。 在归附淮右之后,梅氏就很自觉谨慎的断绝了与淮北的往来,哪怕江烽再大度,这种犯忌讳的事情梅氏还是有分寸的,除非江烽有意安排,梅氏绝不主动联系淮北,而淮北主动与梅氏联系,梅氏亦会向江烽禀报。 后期在梅况的建议之下,梅氏还主动向无闻堂提供了一些梅氏在淮北的人脉和关系,不是梅氏不愿意在两头下注,而是当下的局面已经越来越明显,淮北没落甚至崩塌已经是早晚之事,哪怕时家现在改弦易辙,被蚁贼荼毒之后,淮北能苟延残喘已经要念阿弥陀佛了。 这种情况下,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当然忠于淮右和与淮北方面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也不矛盾,像此次前来汝阴,江烽便将明面上的协调之事交给了与梁赞相善的梅况,而王邈则协助梅况将河朔军带到颍州,还要将河朔军家眷运送回寿州。 “子钰,你觉得我现在的情况能好么?淮北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现在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如何能好?”在梅况面前,梁赞并不掩饰自己现在的情形糟糕。 “瓒之,何至于此?徐州大军即日便到,蔡州军虽然骁悍,但是感化军也非弱者,再有淮右一力支持,定叫那蔡州军来得去不得!”梅况呵呵一笑。 “子钰,你淮右军可是真心愿意助我们淮北打赢这一战?”梁赞眼中异芒顿盛,看着梅况,几乎要刺入梅况心中,一字一句道。 “瓒之,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梅况对梁赞很了解,此人疑心颇重,但却也是一个有些担待的人,要破除其内心的疑惑,就要说中他心头事。 梁赞目中寒芒大盛,脚步也放缓,重重的哼了一声,呼吸也粗重了不少,好一阵好,才道:“假话怎么说,真话又怎么说?” “呵呵,瓒之,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没有练就一份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气度啊?”梅况悠然道:“假话和真话在我看来其实差别不大,只是你自己的领悟罢了。” “哦?此话怎讲?”梁赞颇为惊讶,但是语气里却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期盼。 “那就且听某细细道来吧,不过,好酒没尝汝阴好酒了,难道瓒之吝于待某?”梅况笑嘻嘻的道。 “呵呵,子钰欺人啊,某岂是这种人?只是这段时间心力憔悴,某是真想早一刻听到好消息,能让某放下心来啊。”梁赞苦笑。 “也罢,那某就说一说,瓒之姑妄听之吧。”梅况也不再废话:“假话就是,淮右将会与淮北结成兄弟之盟,不离不弃,誓要与淮北共存亡,坚决回击蔡州寇的入侵!” “那真话呢?”梁赞脸色阴晴不定,沉声道。 “真话就是,淮右不会坐视蔡州军入侵颍州,蔡州军三姓家奴,虎狼枭獍之心彰于目,淮右自然要帮助淮北御敌,只是强宾不压主,淮右只是协助方,愿意提供必要的支持,但主要还得要靠淮北感化军自己,这也是淮右为何煞费苦心推动徐州军来援的主因,当然我们淮右军,包括某自己率领的水军和南下的河朔军亦会全力帮助防御颍州。”梅况一口气说完。 梁赞明白过来,其实这并不难猜到,但是他还是想要得到梅况亲自出口保证。 他清楚像梅况这种人,君子风范,要么就不会说了,如果说了,那便是事实。 “子钰,某明白了。”梁赞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战蔡州军全力而出,某担心纵是有徐州军来源,只怕打得也会甚是艰难啊。” 梅况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蔡州数万大军,哪怕在界牌河岸那一战挫了对方锐气,但是应该说是没有伤到蔡州军的筋骨,两路大军如果合攻汝阴,以汝阴当下的局面能守得住么? 徐州援军已经要到了,但是梅况还是有些担心徐州援军的真实实力,面对蚁贼的肆虐,数万徐州军竟然捉襟见肘,哪怕时家那些蠢人有意保存实力应对北面大梁的压力,也不可能搞得这样糟糕。 要知道淮北十多年前都还是堪堪与大梁、大晋、吴国比肩的巨擘,连河朔三镇和南阳这些强藩都要逊色几分,现在不但被一帮蚁贼搅得乱七八糟,居然还被蔡州这些昔日仰承鼻息的小弟打上门来,真是让人扼腕啊。 “瓒之无需太过担心,蔡州军在界牌河岸一战损失亦是不小,汝阴城防不差,你们是本土防御作战,只要应对得当,蔡州必难讨好。”梅况只能这般安慰。 事实上他也对这一战还是有些疑虑,但淮右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吴地,对颍州的态度就是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不可能押太多注,这不是淮右的主战场,如果能让蔡州与淮北在颍州达成相持局面,那反而最好。 “子钰,界牌河岸一战,听闻蔡州寇一战损失巨大,淮右军动用了重型术法武器,不知道可否援助一二,加强一下汝阴城防?”梁赞语气里有些不确定,但却还是禁不住提了出来。 第一百零九节 乱,乱,乱! 界牌河岸一战,根据淮右水军和抵达汝阴的成德军反馈回来的消息,蔡州五千骑军精锐竟然惨遭横扫,起码伤亡一半以上,这在梁赞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但是却是事实。 他部下从成德军士卒那里听到了不少消息,大多都是描述淮右水军军船上犀利无比的远程打击武器,或者说是术法器械,描述中诸如火魔释放,强弩无坚不摧,这一类的夸张词语让人瞠目结舌,或许有夸张之处,但是梁赞相信绝对有其原因。 毫无疑问寿州水军升级为淮右水军之后,其战斗力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梁赞对寿州水军的实力还是有些了解的,虽说在水上强横,但是若要说寿州水军能对步军骑军有多大威胁,梁赞从未想过,但这一次的界牌河岸之战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蔡州的骑兵梁赞也是有所知晓的,实力纵然赶不上大梁和沙陀铁骑,甚至比起河朔三镇的精锐铁骑也要略逊,但绝不亚于淮北精骑,而成德军那点力量根本不足以对蔡州五千精骑造成多大的伤害,梁赞甚至觉得成德军那点力量被蔡州军横扫剿灭才符合情理,但是却没想到在淮右水军介入之后结果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梅况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人,小天位高手又如何,术法一道已经有了制约抗衡天位高手的手段,淮右水军不过区区一军,就能力挫蔡州五千精骑,这只能是淮右水军具备了打破战局平衡的手段了。 结合着那些成德军士卒的描述,梁赞心里才有了这份定计。 “瓒之,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此事我却无法做主。”梅况摇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不瞒你说,某的水军船上的确装备了一些术法器械,威力不俗,但是个头太大,不便移动,所以只能配备于船上,而且这也涉及到我们淮右道藏所的一些军事秘密,所以未得主君之令,我不敢擅自做主。” 梅况知道江烽对术法器械十分看重,无闻堂为此也专门出台了一些防范术法秘密外泄的要求,不过目前军中对泄露秘密这一理念还不太明白,所以效果如何还不好说。 好在这术法一道的秘密本身就很深奥,如非术法一道内行人士,寻常人就是让术法师们来当面讲解,他们也难以明白。 而像兵船上的操作士兵他们也一样对其中原理一无所知,完全是按照道藏所制定的操作规范来进行,也就是说哪怕你把这些术法器械偷走,也只能拿到这一具,要想复制根本不可能,除非有淮右道藏所内部人士指导。 虽然知晓这一点,但是未得江烽允许,梅况也不可能去突破这个界限。 “那子钰可否马上向贵上禀明情况,尽快落实此事?”梁赞忍不住搓搓手,若是真能敲定此事,那汝阴城防实力顿时要平增三成,“某相信贵上也绝不希望汝阴城落入蔡州军手中,若是贵上不放心安全,亦可请贵军来负责守卫和操作,如何?” 梅况笑了起来,这家伙是深怕淮右牵扯得不够深啊,也不想想,界牌河岸一战,淮右军还能脱得了身?只是现在淮右的主要精力无法放在淮北,首要目的是解决吴地罢了。 一旦吴地事了,这淮北争夺就会纳入淮右视线了,届时梁赞想不要淮右插手都不行了。 梅况也是越来越感受到江烽胸中的野心和抱负,从寿州到舒州,从吴地到淮北,每一步走得极稳,但是却又预留了下一步的伏笔,可以说每走出一步时,后续两三步便已经在规划中,甚至准备中。 江烽从来没有真正或者完整的阐述过他内心的想法,在梅况看来,这种局面不会太长久了。 之前是因为淮右势力还不够强,但一旦淮右能在吴地争夺战中有所斩获,比如拿下了庐濠二州,那么淮右就真的具备了称雄一方的实力了,到时候江烽要想让诸将归心,要想吸引招揽更多的武将文臣来归附投效,要想获得更多的人支持,那么他就必须要阐明自己的心胸抱负,勾画未来的愿景,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追随他的文臣武将以及既得利益阶层为之卖命。 梅况是个很理性的人,他从来不相信个人感情能够替代什么,一个大家族的存亡利益远胜于个人私交感情,所以梅田两家哪怕之前对江烽再是抵触敌视反感,但是在家族存亡和利益得失面前,梅田两家仍然要义无反顾的追随其共进退。 同样他希望梁赞也能看明白这一点,淮北已经没落了,时家事实上已经无力捍卫这块土地了,或许现在说这些条件还不太成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梅况相信梁赞能够看得清楚形势,日后何去何从还很值得期待。 所以他希望通过这一次梁赞的合作来建立起一份更为结实的情谊,也让梁赞对淮右的实力有一个更直观的了解,这有助于日后的更进一步合作。 “瓒之,我会马上飞鸽传书给主君大人,希望能够有一个好结果,不过瓒之,你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上边,徐州军即将赶到,你需要和徐州军方面协调好如何一战,我们淮右军居于从属地位,但请放心,打仗,我们不会后人!”梅况毅然道。 **************************************************************** 景泰五年一月廿九,徐知诰正式更名为李昪,并宣布讨伐杨溥和徐知询。 东海左厢军随即从丹徒渡江,原本徐知询控制下的两军吴国水军倒戈投降了李昪,东海军声势大盛,加上镇海左厢军,李昪大军水陆并进,势如破竹。 二月初七,李昪下令将在楚州驻扎的三万楚州军正式更名为海陵军,由其子李璟出任海陵军节度使,负责楚州和扬州防务。 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东海左厢军、镇海左厢军以及水军五军,在勾骊山一线击溃徐知询率领的镇海右厢军大部,乘势发起猛攻,一路偏师攻克延陵,主力大军于二月十三攻克句容。 二月十五,杨溥逃回合肥,向全吴发布命令,下令讨逆,同时召集忠正军和德胜军,命令仍然听从于他命令的庐濠和滁四周乡绅组建州军,同力剿逆。 二月廿一,李昪亲率东海军主力攻入江宁,徐知询狼狈逃窜,逃往宣州,他控制下的镇海右军哗变倒向李昪,润州这一要地落入李昪手中。 二月廿二,越王钱元瓘发布命令,召集诸军,进行战争准备。 二月廿八,意气风发的李昪命令南北两路大军齐头并进,同时攻入和滁二州。 南线大军在韩熙载的率领下江宁渡过江水,在乌江一举击溃德胜军,攻占州治历阳,并于三月初五,占领含山与和州战略要地栖隐山,威胁庐州。 不过冯延巳和冯延鲁两兄弟率领的北线大军在滁州却遭遇了杨溥大军的顽强阻击,双方在永阳鏖战三日,战局僵持不下。 后东海军一部在冯延鲁的率领下从侧翼攻占全椒,对滁州州治清流进行包抄,忠正军和德胜军被迫后撤至,冯延巳大军趁势掩杀,忠正军主将杨澈率先逃命,导致忠正军脱离战场一泻千里,全靠德胜军勉力抵抗,击退了镇海军的追击,方才避免了全线崩溃。 与此同时驻扎在楚州的李璟也发现了蚁贼在山阳东西两端的涟水和淮阴一线开始大规模渡淮,一方面开始命令海陵军全面戒备,另一方面也向正在气势如虹向宣州与和州两个方向全面推进的李昪报警。 面色阴沉的李昪狠狠的将案桌上的东西一下子全数推了下去,笔墨纸砚哗啦一声落在地上,帐内的众将噤若寒蝉。 “怎么一回事?蚁贼那边怎么回事?”李昪阴冷的目光在众将身上扫射,最后落在了徐玠脸上,“蕴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玠心中一阵叫苦,这个时候却来问自己,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他早就向李昪建议过,不要急于求成,杨溥不过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放任他去也做不了什么,现在杨行密的影响力尚存,越拖下去,只会对己方更有利,甚至可以实现水到渠成的禅让。 现在并不是兴刀兵的好时候。 而且如果真要兴刀兵之事,那也一定要把徐知询拉住,这样一来徐氏兄弟联手,最不济也能避免徐知询投入杨溥怀中,哪怕徐知询控制力的兵力再少,徐知询再是无用,那也可以最大限度的孤立杨溥,团结所有人。 可李昪一意孤行,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发动,或许他也担心蚁贼一旦南渡对楚扬二州这两处根本之地带来毁灭性打击,使得他日后与杨溥的争斗陷入劣势吧。 要这么想也没错,只是对蚁贼的拉拢和劝说就显得有些轻率了,越是这么示好,说明己方也是惧怕对方,更增添了对方的嚣张气焰,越是想要对楚扬二州垂涎。 承诺给他们的东西哪里能比得上他们跨马渡淮来自己拿来得方便呢?而且一旦得手,那就是任取任予了。 第一百一十节 远交 “君上,怕是蚁贼按捺不住了。”徐玠稳了稳心神,还是筹措话语,“秦权那帮蚁贼本来就无所谓信义,我们开出的条件再高,也不可能满足他们的欲望,所以这种事情其实我们应该有准备。” “这我知道,但是当初我们是希望拖住他们延缓他们渡淮的时间,但是他们现在却反应如此之快!蕴圭当时你不是说他们是盗匪,要组织起来很困难,时间会拖得很长么?” 李昪还是不依不饶,其实他也知道秦权不可信,但是他希望用收买方式拖住对方,让对方在自己拿下整个吴地之前来不及反应,事实上这一切也在按照他的进度在推进,润州、滁州都已经落入自己手中,和州也是指日可下,剩下的也就是庐州了。 唯一有些超出预料的就是德胜军未能全歼,被其逃回了庐州老巢,这却是一个大麻烦,一旦攻入杨氏起家之地庐州,只怕其反抗的烈度就会倍增,而庐州地广人稠,而那寇文礼却对自己的招揽无动于衷,要想拿下庐州却是一件难事了。 短时间内不能拿下庐州,一旦被蚁贼大规模渡淮进入楚州境内,以海陵军那几万兵马,纵然有本地州军协助也难以抵挡得住蚁贼如野蜂一般乱蛰,而驻防在扬州的牙军却又需要防守扬州,这是根本之地,不容有失。 “君上,秦权奸狡如狐,狠辣如狼,淮北已经被其糟蹋得差不多了,他十多万大军,这冬春之际,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急需粮食,只怕这才是他迫不及待要渡淮的主要原因吧?” 徐玠也知道李昪也并非要责难自己,而是此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眼见杨溥灭亡在即,一统吴地大业可期,现在却被蚁贼可能破坏了,甚至可能带来更为严重的恶果,如何不让李昪生气? “可我们承诺支持他们粮食,只要他们呆在淮北不渡淮!”李昪还是气不过。 “君上,这帮蚁贼如何能信?都是一帮见利忘义之人,否则如何会沦落为蚁贼?”徐玠又好气又好笑,这位主君有些时候心思深沉得可怕,有些时候却显得有些孩子气,让人无言以对。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李昪的目光从徐玠的身上移到其他几个武将身上。 打仗还是要靠武将,徐玠虽然老谋深算,但是还是缺了一些胆魄和勇气。 “君上,杨溥虽然打算死守庐州,但是我们只要集中力量猛攻庐州,属下相信可以一鼓作气攻克下来,现在忠正军已经彻底崩溃,德胜军虽然还有些战斗力,但是我们现在占据绝对优势,如果君上还是不放心,不妨邀约淮右出兵,共分庐濠二州!” 长须武将轻轻捋了捋自己颌下长须,一字一句,显然也是深思熟虑。 “啊?淮右?这如何能行?江烽那厮虎狼之辈,本来就在找机会插手我们吴地之事,这要邀约他合击杨溥,岂不是引狼入室么?”徐玠大惊,连连摇头。 “徐大人也知道淮右一直磨刀霍霍,图谋庐濠二州,如果我们不邀请他合击杨溥,徐大人觉得江烽就会老老实实呆在寿州么?”长须武将嘴角掠起一抹不屑的笑容。 徐玠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对方话说到点子上了,不邀请,淮右就会行君子之礼,不觊觎庐濠了?那江烽就真的变成了圣人了。 李昪显然也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倒没有太激动,只是轻声问道:“那以你之见,我们若是将濠州让给淮右,江烽可愿与我携手合作?” “恐怕不够。”长须大汉摇了摇头,“江烽胃口极大,以他这几年的作风来看,几乎都是行蛇吞象之举,固始一县就敢吞并浍州,刚得浍州,又敢冒险夺下寿州,既然他已经存了这份心思,濠州只怕早就是他心目中的囊中物了,岂能诱惑得动他?” 李昪皱起眉头,而徐玠更是连连叹气,连呼不可。 “仲华,你的意思是要把庐州让给他?那我们这么煞费苦心来一战,又有何种意义?”李昪按捺住内心的愤懑郁气,沉声道。 “君上,吴地诸州,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庐州虽然重要,但是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却是解决掉杨溥,只要除掉杨家势力,我们便能在吴地站稳,楚扬润常这四州才是吴地精华,才是我们的根本,其余诸州,得之,固然欣喜,失之,亦无关大局,我们现在还是要确立我们自己的正朔!”长须大汉皱起眉头道:“江烽想要庐州,就让他去拿,他拿到庐州,就不得不面对杨氏的反弹,杨氏一族在庐州的根基深厚,其拿下庐州之后必定要稳固统治,自顾不暇,势必难以对我们再有多大威胁,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应对蚁贼和越国。” 长须大汉的话立即赢得了包括徐玠在内的所有在场人的赞同。 李昪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非蠢人,在场诸将都是他的心腹,长须大汉的话也已经说得足够坦诚,现在经历了前期的一帆风顺,局面可能会出现波折了,蚁贼的加入,还有虎视眈眈的越国,都可能给一统吴地的战略代理巨大威胁,现在就不得不考虑如何最大限度确保战略意图实现的问题了,细枝末节该舍弃的就得要舍弃。 “既如此,吾便将庐州交与淮右,但前提是必须要两军合力攻下庐州,吾要杨溥一族。” 对如何处理杨溥一族,李昪也还没有考虑好,马上诛杀肯定不太妥,毕竟杨溥没有太多的恶名,他倾向于圈禁,将其束缚与江都看管起来,慢慢淡化其影响,在择机让其‘病死’。 “君上,我们还可以将宣州许与淮右。”徐玠建言道。 “宣州和歙州?”李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阴笑了起来,“嗯,很好,便将此二州许与江家子罢了。” 顺水人情,本来宣州就不属于吴地,而且这宣州歙州也素来杨氏关系密切,将淮右的野心引往那边,势必让其与对宣歙二州有野心的镇南军产生矛盾,一举两得。 “君上,除了蚁贼和淮右之外,越地那边也需要主意,钱元瓘狼子野心,与其父钱镠截然不同,不可不防。”徐玠进一步道。 “那你意该当如何?”李昪也知道自己这个谋主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钱氏那边早有安排,现在需要进一步强化罢了。 “结盟闽地王氏,许以重利,让其在南面策应,让钱氏不敢妄动;另外在杭州散布谣言,钱元瓘兄弟甚多,其父钱镠贤明,钱元瓘远不及也,加之其根基尚浅,其异母兄弟甚多,颇有不服者,可使间,抑或拉拢一二,只要能分其心便可。”徐玠捋须缓缓道。 这些手法都是手到擒来,且早有安排,这也是李昪敢于兴兵伐杨的底气。 越国虽然实力不俗,钱元瓘也颇有大志,但钱镠逝去不过三年,钱元瓘的威望不及其父十一,这是最大软肋。 其兄弟中颇有能文善武者,亦有不甘寂寞者,可钱氏秉持孝道持家,主张兄友弟恭,所以钱元瓘颇受束缚,对其几个握有军权的兄弟颇为忌惮。 尤其是那钱元珦,娶了闽王王审知之女,与闽地关系密切,却又坐镇明州,钱元瓘久有罢黜之意,却又找不到合适借口,只要闽地有所动作,必然会让钱元瓘怀疑钱元珦,其威胁自消。 “好!此事就按蕴圭之意去办,某不吝钱财,不惜功勋,只要有功者,皆重奖!” 李昪大为满意,徐玠虽然为人贪鄙了一些,但是却也是有些真材实料的,策划这些事务极有韬略,一环扣一环,自己今日能成事,其功不可没,这一点李昪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是!”徐玠接上话,“只是这边和淮右的接洽,却也要马上去办,前些时日,某也安排有人前去联络,但是却一直没有音讯,加之这边情况尚不明朗,所以也未敢有过多的游说,现在情势不同,便需要君上授权一能言善辩者前去,与那江烽达成盟约。” 李昪微微点头,“蕴圭,你有何人可推荐?” “萧俨机敏,属下以为可以为使。”徐玠推荐了一人。 萧俨与韩熙载等人素来相厚,也是李昪欣赏之人,徐玠也就投其所好,加之萧俨本身文武全才,武道水准已经逼近固息期,口才奇佳,所以正好是最佳人选。 “嗯,便依蕴圭所言,命萧俨出使淮右,务必求得盟约。”李昪斟酌了一下,目光又望向那长须大汉,“仲华,若是那淮右推托,不愿出兵,只想坐山观虎斗,那当如何?” “某以为可以许之以濠州。”长须大汉沉吟半晌之后,方才缓缓道:“宣歙二州相距甚远,更类于远望,对淮右来说,恐怕最能拿到手的东西才是最诱人的,所以君上不妨予其庐濠二州,这二州皆是杨氏根基所在之地,其拿下二州,势必被杨氏的不满所羁绊,对我方赢得时间极为有利。” 第一百一十一节 两线 庐濠二州皆与其?!在场众人尽皆一惊,连李昪都有些不敢置信,瞪着眼睛看着长须大汉,“仲华,庐濠二州尽皆与淮右,淮右居高临下,我们吴地战略态势便非常危险了,你如何应对?” 许文稹,字仲华,乃是李昪麾下最得力大将,几乎李昪每战都是将其带在身边,与边镐号称李昪麾下武将中的左臂右膀,有勇有谋,极其善战。 “君上,蚁贼南渡入吴,某怕楚州那边海陵军抵挡不住啊,若是不能迅速解决杨溥,一旦拖下去,蚁贼突破楚州进入扬州,毁我根基所在,到时候我们纵然拿下庐濠二州,那又如何?”长须大汉喟然一叹道:“钱元瓘也非善类,其野心勃勃,恐怕也有想要通过对外军功来巩固他自己的统治,情报已经显示了越地正在进行战争动员准备。” “但钱元瓘不是称主要是针对歙衢二州么?”李昪说这话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歙衢二州有什么?弹丸之地,没有了吴国的支持,他们自保都困难,何须越国如此大张旗鼓的作势?”长须大汉摇头,“再说了,钱元瓘若真是有意要谋歙衢二州,岂会如此大动作?传檄而定是大概率,若真是歙衢二州不肯臣服,那再动刀兵也不迟,现在的越国动作,分明就是针对我们!” 说完这番话之后,长须大汉脸上又浮起一抹思索之色,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吃不准,周遭众人也不催他,都耐心的等候着,好一阵后,长须大汉才沉吟道:“也不排除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李昪精神大振,只要有缓和余地,那就是好消息。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断定其最大可能性还是针对我们,趁我们与杨溥大战,要趁机谋夺润常,这是越国一直垂涎三尺的地方,只是这里边也还有些疑点,我还要好好琢磨琢磨,……”长须大汉本想说出来,但是最后还是觉得不稳妥,没有说出来。 见长须大汉不愿多说,李昪也不勉强,不过长须大汉提出的要主动将庐濠二州都许诺交给淮右,这却让他心疼不已。 庐州本来就很让他肉痛了,但考虑到庐州是杨氏发家地,根基深厚,即便自己拿下庐州,没准儿也会陷入一个泥潭,面对杨氏的反弹,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反而会成为一个烫手山芋,所以交给淮右,牵制住对方,倒也可以接受,但濠州也要交给淮右,就有些无法接受了。 濠州紧邻楚州,一旦落入淮右手中就会直接威胁到整个楚州乃至漕渠,这对于吴地日后与北方的往来影响巨大,这也是李昪无法接受的。 “仲华,那淮右方夺寿州,现在据说又介入淮北颍州战事,我们许其庐州已然是难得的重利了,只怕江烽那厮都会睡着笑醒,再说了,淮右现在还有力量来协助我们进攻庐州么?这也值得怀疑,吾看还是先让萧俨去与江烽谈一谈,就以庐州为条件,让其协助我们进攻庐州,吾只要杨溥一族,庐州吾愿交与他,以示诚意,只要他能出兵协助我军!” 李昪的话让许文稹有些失望,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杨溥,而是在庐州这一战中拖延太久,一旦被蚁贼击破楚州防线,对于己方来说,那就得不偿失了,届时就不是那么容易能把蚁贼解决了,就算能解决,那付出的代价也将是惨重的,但主君现在显然还有些舍不得濠州。 在许文稹看来,连庐州都舍弃了,一个小小的濠州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能在这一战中胜出,站稳脚跟,接管吴杨势力,那日后有的是机会来解决这些问题。 主君还是在这个问题上目光太短浅狭隘了一些,但他作为下属也只能接受,只能惟愿淮右的胃口不要那么大,一个庐州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 就在颍州战意正浓,而吴地战事犹酣时,淮右也开始进入真正的战争状态。 江烽将临时防御守捉使府迁移到了寿州,盖因这里能更直观更快捷的感受到吴地战事的变化,同时对颍州战局变化也能更快的掌握。 沿着颍水下来就可直达寿州,来自水陆两路的探马斥候每天都以两波的形式传递到寿州,对颍州的战事介入程度,最终江烽还是认为淮右第二军、第三军应当介入颍州战事,利用这个机会磨砺锤炼一番,总要经历真正的战事,才能让这支军队成长起来。 淮右水军在即界牌河岸一战的评估效果报告也已经拿了出来。 其间详细的叙述了双方当时面临的局势和各自的优劣所在,也很客观的描述了当时淮右水军是在什么样一种情况下取得的战果。 连梅况也最后专门在报告后附上了自己的意见。 他认为像淮右水军界牌河岸一战的战果不可复制,那是建立在蔡州军毫无思想准备,且淮右水军处于一个极度有利的态势下取得的。 经此一役之后,蔡州军肯定会有所防范,而淮右水军的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的机动性限制了其在陆地上的威力发挥,但可以在城防体系上发挥良好效果,梅况还专门附上了另外一份报告,谈到了梁赞希望能将这两种术法器械用于汝阴城城防体系。 江烽把是否可将淮右水军军船上的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用于汝阴城防这个问题交给了崔尚和道藏所来研究,经过反复研究之后,认为可以将水军兵船上的部分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拆解下来置于汝阴城墙上来加强汝阴城防御,但感化军不得接触,所有具体事务都须得由淮右军来操作看管守护。 “蔡州南线大军已经越过了汝水,正在急速向汝阴挺进,意图很明显,要和北线蔡州军汇合。”崔尚坐在江烽下首,一边整理着手中的情报,一边道:“梁赞那边已经基本同意了我们的意见,提前解除感化左厢军第七军的威胁,由鲁桐率领一军来主导,以换防的名义解除第七军指挥使和副使以及三名营指挥使的职务,我们第二军、第三军只能配合,而且在未得他们的要求之前,不得擅自进攻,具体方案正在商榷中。” “呵呵,梁赞就对我们这么忌惮?”江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什么,我看可以,起码我现在无意颍州,我只希望淮北现在能守住一段时间颍州,最起码他们得保住亳州,不能让蔡州胃口大开。” “主君,你不看好感化军守住颍州?”崔尚虽然也早就知道江烽不太看得起感化军,但是这么直白的表明态度认为感化军守不住颍州,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要知道徐州过来的感化大军已经马上赶到,而且是感化军著名大将尚云流率领大军而来,如果加上淮右增援而来的第二军、第三军以及水军,还有已经抵达汝阴的成德军和卢龙军,淮右体系加入战局的也有一万多人了,还有梁赞手中自己的近万大军,难道还不能扛住蔡州军? “哼,蔡州谋划如此之久,岂会空手而归?虽然我不知道袁氏会有什么阴招,但我不信蔡州会这么不智强攻汝阴,尤其是在得知我们淮右介入之后仍然发动进攻,显然是有后手的,只是我们猜不到而已。”江烽摇头,“尚云流虽然名气甚大,但是据我所知他只是武道水准高,其指挥能力乏善可陈,远不及其弟尚云溪,只不过大家都被他们兄弟身上光环所迷惑罢了,而且我一直不看好感化军,单单是他们对蚁贼的糟糕表现就足以说明很多了,无论什么理由,面对蚁贼在淮北肆虐一年多时间而无所作为,感化军就不足惧!” “那主君,我们淮右军怎么办?”崔尚确定了这一意见之后,就不得不考虑整个淮右军在这场战事的安排了。 “具体安排是你们的事,我的要求是起码要协助梁赞守到我们在吴地这边的局面明朗化之后,嗯,三个月吧,三个月后我相信局面就明朗了,另外就是要尽可能让第二军、第三军参战打磨,同时帮助河朔军恢复战力,这就是我的目的。” 江烽的目标一提出来,崔尚也就明白了。 主君无意淮北,准确的说是要用颍州作为练兵场,一方面打磨军队,一方面试验新武器,否则怎么会同意将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放上汝阴城头,要知道连浍州和寿州城头都还没有这种防御武器呢。 “属下明白了,那下一步安排属下知道怎么做了,利用汝阴城城防体系,还有我们水军的新武器威力,倒是可以好好让第二军、第三军和蔡州军碰一碰,看看蔡州军的强大究竟在哪里,我们该如何学习借鉴人家。”崔让奋然道。 第一百一十二节 战云密布 解决感化军第七军的动作异常凶猛,甚至没有给淮右第二军、第三军任何发挥机会。 鲁桐的感化军第九军这个时候表现出来了相当强势,在淮右第二军、第三军从一旁策应压制的帮助下,鲁桐只率了自己亲兵队入第七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了来自徐州和颍州的命令,解除了亲蔡州的第九军指挥使谢忠的职务。 谢忠的几个亲信——两名营指挥使意图反抗,被鲁桐直接在营帐中斩杀,血淋淋的现实震慑了意欲起哄的其他有不轨之心之人,使得接管变得顺利起来。 张越随同鲁桐一道参与了此事,这种行径有些冒险,但是张越为了预防万一,毕竟深入对方营帐,万一局面不利,以他的武道水准可以马上逃出,指挥淮右第二军、第三军发起围剿。 鲁桐也没有反对,大概也是有意要让淮右见识一下自家的风采。 不得不说鲁桐的表现相当优异,果敢坚决,绝不拖泥带水,谢忠被拿下是毫无反抗之力,而两名营指挥使刚一露反像,便被鲁桐断然格杀,直接镇压了最后一丝机会。 接下来便是第九军接管第七军,鲁桐亲自出任第七军指挥使,而将自己的嫡系第九军交给了自己的副手,第九军与第七军进行打乱混编,部分第九军军官到第七军任职。 “这鲁桐倒是很有霸气魄力啊,直接兼并了第七军,这好像和梁赞的意见有些不一样啊。”许子清眉宇间多了几分思索的神色,“子跃,同意你一道行事,这里边有何深意呢?寻常情形下是不可能如此的。” “不太好说,这鲁桐的水准实力还真有点儿低看了,他起码也是太息期的高手了,这都在其次,关键在于他手腕很厉害,也有胆略魄力,那谢忠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 张越一带马缰,胯下健马紧走几步,和许子清并行。 “这家伙会不会也有其他想法?” 许子清是从来不吝于用恶意去猜度别人的。 自打光州许氏被蔡州袁氏和南阳刘氏联手一局阴死,整个许家为此几乎付出了家毁族灭的代价,他就一直在反思,许家也许的确不适合这个乱世中生存。 许望亭许望侠那种厚黑力度不够的做派,在这个世道中根本就玩不转。 再看看现在的这位主君才是真正的高手。 理直气壮的向大梁索要支援,却又从来没有真心要想为大梁效力。 这边拿南阳的援助,反过背来就敢断然给南阳背后一刀;一边心安理得的接受鄂黄杜家的支援,同样也就再打鄂黄杜家蕲黄二州的主意。 从来不相信任何一个盟约,只相信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枭雄。 “其他想法?你是说自立?”张越也在琢磨,但鲁桐的确是一个有些本事的角色,但要说到自立,却又不太可能了,“可能么?这种环境下,就算是违逆梁赞的意思吞并了第九军,那又如何?五千人马想要在这个环境下立足,纯属痴心妄想,不可能!” “那他为何这般鲁莽行事?梁赞是他的上司,他这种举动很是犯忌讳,纵然现在局面紧急,梁赞不会对他下手,但是一旦颍州事了,他鲁桐能落个好?”许子清反问道。 的确,许子清的话道理很足,梁赞也非善茬,过了这个坎儿,岂会容忍鲁桐的这般行为? “除非鲁桐认为颍州撑不住,他想要投靠我们?”张越迟疑道。 “有这种可能,否则守不住颍州,纵然退到亳州甚至退回徐州,梁赞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像他们这种掌兵大将,如果要投效我们淮右,主君肯定欢迎,他们手中掌握的兵力越多,投效过来之后他们地位就越高,就越会受到重用,这倒符合情理。”许子清吸了一口气,策马前行,“只是没想到鲁桐也认为颍州守不住,连他这种统兵大将都觉得守不住,那问题就麻烦了,颍州肯定无法守住,这却需要向主君报告。” “主君应该有考虑,来之前主君不也就交代了我们么?让我们放手打,以练兵为主,不追求某一役一战胜败,力求达到磨炼将士的目的,只要不是全军覆灭就行,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自己都觉得脸红,但是却又说不起硬话啊,谁让我们这两军都没有像第一军那样真正经过苦战的洗礼呢?”张越喟叹了一声,“光靠练是练不出来的,我最希望的就是通过最小的代价能打磨出一直强军来。” “这一次倒也是一个机会,依托汝阴坚城,好好打两仗,也看看河朔军的实力究竟如何,王邈不是把河朔军战力吹得挺厉害么?正好见识见识。” 许子清对王邈在江烽、崔尚等人都不在时对第二军、第三军指手画脚还有些嫌隙,虽然事实证明王邈的意见是正确的,但还是让他有些心里不自在。 张越对许子清话语里的意思心知肚明。 河朔军的南下,势必对整个淮右军体系有所冲击。 而河朔军的战斗力也是声名在外,哪怕这两支成德军和卢龙军在成德和卢龙都属于边*缘化的军队,但是究其原因,主因不在其本身,而是在于卢龙和成德两军节度使个人原因,所以其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相较于淮右第二军、第三军未经实战洗礼,这两支军队显然更让人期待。 王邈是这两支军队入淮右的牵线人,同时王邈本身也是河朔望族出身,所以这两支军队天生就对王邈有着亲近感,这两支军队加入淮右,势必大大提升王邈在淮右军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这对于像许子清、张越这种浍州本土出身的军将来说,肯定会产生一些影响。 当然,这种影响利弊皆有,就看张越和许子清他们如何来看待和应对了。 伴随着淮右第二军、第三军的抵达汝阴,以及淮北感化军大将尚云流率领的六军一万五千人大军也陆续抵达汝阴,云集在汝阴城周围的感化军和淮右军以及隶属于淮右军的河朔军数量已经超过了三万五千万人,而蔡州军也分南北两路三万多大军也从沈丘和褒信直插颍州腹地,迅速抵达汝阴城附近,战事一触即发。 *************************************************************** 花厅外的武将们开始逐渐多了起来,两位主帅都还没有到,但是在厅外的青石板铺筑的天井里已经人头涌动了。 这一次会商是来自淮北的主要将领与前来协助的淮右军第一次正式见面,双方的重要将领都要出席。 淮北方面,除了作为主人的颍州刺史梁赞外,还有感化军节度副使尚云流,梁赞麾下的两名主要将领顾华、鲁桐,与尚云流一同前来的两名主要大将节——度使府衙官林丰、孔目官高阳。 其中林丰本是驻扎在符离的诸军诸将,此次率领三军前来,而高阳则是驻扎在下邳的诸军诸将,此次亦是率领三军前来,两人皆受感化军节度副使尚云流节制。 同样,这一次出席会商的淮右将领以王邈为首,梅况为副,河朔军方面则是赵文山出席,卢龙军诸将罗邺负责留守节制整个河朔两军;淮右本军方面则是许子清出席,张越负责留守军营节制淮右第二军、第三军。 王邈和梅况尚未到,作为主帅,这一战如何打,他们二人还需要提前商量一下,以免进入正式会商阶段,一旦淮北方面提出一些要求,他们也好有个大致的应对方略,不可能每一个细节都要停下来先行商榷再来决定。 许子清和赵文山先到了,不过许子清和赵文山并不熟悉,二人也只是闲聊了两句,便各自在厅外寻个地方坐下,静候。 感化军的几员大将也到了,也许是感化军方面疏忽了,刚才把众人引入的那名幕僚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没有人替许子清和赵文山来介绍淮北方面的将领们。 而淮北方面那些将领们或许是觉得目前形势不佳,不愿意表现出有求于人的姿态,所以也就保持着几分矜持,没有主动过来招呼许子清和赵文山二人。 许子清倒是不太在意,这也正好有更多的时间来观察淮北诸将。 不得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也有三千钉,淮北虽然这几年来的表现让人扼腕,但是许子清观察起码在自己面前这几员武将的武道水准绝对不弱。 除了那鲁桐他们早就有所领教,太息前期的狠角色,那顾华实力也与鲁桐相若,也是太息前期,终于那林丰和高阳,则还要略胜一处,那林丰绝对是太息后期的强者,高阳也是出于太息前期向太息后期跨越的阶段,仅仅是这帮家伙的实力,就足以证明淮北时家能够在颍亳徐泗海五州屹立数十年绝非侥幸,这还没有算梁赞这个固息期强者,以及尚云流这个小天位的牛人。 第一百一十三节 败絮 不得不说许子清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变化很大。 往日那个许氏一族子弟,只知道埋头于崇文书院突破武道的士子早已经消失无踪。 从最初勉为其难担任第二军假指挥使,到一步一步适应熟悉,一步步融入,连许子清自己都觉得自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是这个环境改变了自己,还是先前家族的陨灭对自己刺激过甚,让自己从内心深处发生了变化,总而言之,他觉得自己从性格到思想都发生了变化,这或许是江烽所说的三观发生了剧变。 现在的许氏已经牢牢的与江烽、与淮右捆绑在了一起,自己两个堂妹成为了或将成为江烽的平妻和妾,这意味着许氏和江烽已经连为一体,没有这层因素,也许江烽不会轻易把这第二军指挥使一职交给自己,这不取决于自己的武道水准,而取决于利益共同。 现在的许子清考虑问题都更多的要从自己的身份认知来进行考虑,他现在是第二军指挥使,同时也算是本土派武将中所谓的三巨头,他许子清、张越、秦再道,另外还有两个后补人选鞠慎和黄安锦,这五人扛起了本土派武将的大旗。 和大梁系武将群体相比,本土派的武将无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要逊色不少,而与寿州系武将相比,虽然看起来数量占优,但是许子清、张越他们都知道那是因为梅田郑三姓之间矛盾和江烽的有意控制,实际上梅田郑三家中具备天境以上武者数量远大于本土派。 而本土派除了这五人外,后备力量更是寥寥无几,无论是张万山、苏铁,还是楚齐、陈实,都还远不具备这份实力。 张万山虽然在情报事务上颇有天赋,但是在武道上却进境不大。 苏铁倒是一个值得培养的人才,但是如果要真正打磨成才,就不能一直让其在无闻堂中,而要将其放在军队中去锻炼,另外也还需要在武道上下苦功。 楚齐倒是在武道上有些天赋,但根基略差,还需自己用勤修来弥补,同样也还需要下放到军中去打磨。 至于陈实,能言善辩,对新生事物接受很快,但性格过于跳脱,显然不是一块武将的料子,而更适合在情报或者外交上有所发展。 江烽原本都希望在这几个年轻中好好培养一番,但是哪怕是专门将五禽功根据四人的资质禀赋加以精简选择授予他们,但除了苏铁和楚齐在武道上还算是表现出了一些天赋外,张万山和陈实二人都只能说是中人之质,难以抱太大希望。 苏铁算是本土后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人,虽然他在武道上的进境似乎比楚齐略逊,但是更主要原因是他现在更多精力放在了无闻堂的事务上,一旦他静下心来,再有一些机会磨砺,必有大进,他算是在本土后辈中最受江烽期待的。 而楚齐性格沉实,讷言敏行,是个修炼武道的好苗子,但要想作为武将培养,在许子清看来,也还欠缺一些,更适合担任江烽亲卫营这样的贴身战将。 淮右军阵营中的派系随着淮右势力范围的不断扩大也变得庞杂起来,原来只有本土派和大梁系,在寿州并入淮右之后,寿州系加入进来,而王邈的投效又带动了河朔军南下来头,河朔系也隐隐露出了轮廓,这不能不让许子清都有些警觉。 尤其是王邈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更让他们感到了压力,这种情况下,如果本土武将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能力,日后被逐渐边*缘化也并非妄言。 正因为如此,许子清和张越都是极力要求给予第二军、第三军更多的锻炼机会,一方面要让第二军、第三军通过打磨成长起来,另一方面也希望通过几场战事来证明自己。 颍州战事就是一个最好的舞台。 所以许子清希望尽可能的了解掌握更多的情报信息,尤其是一些细作斥候无法刺探到的东西来为自己日后作战提供帮助。 相较于其他几名武将,许子清更关注那鲁桐。 在他看来,鲁桐违逆了梁赞的意图吞并了感化军第七军,一举超越了顾华成为梁赞麾下实力最强的武将,这绝对是梁赞无法容忍的,虽然因为此时大战在即梁赞可能会保持容忍克制姿态,但是一旦战事结束,势必对鲁桐有所动作。 以梁赞在颍亳二州的威势和影响力,哪怕是徐州方面也不可能干预此事,除非梁赞在这一次蔡州来犯一战中被彻底打垮,但以徐州方面派出了尚云流率领大军来援,显然是不会因小失大,一定要支持梁赞守住颍亳二州,捍卫淮北领土完整。 照理说鲁桐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投靠淮右。 之前鲁桐也的确表现出了这个姿态,主动联系淮右,表达了投靠之意,但是给许子清的感觉是鲁桐这个家伙的态度虽然貌似热心,但始终缺乏足够的诚意,当淮右方面了解他掌握的感化军第九军和第七军的情况以及就下一步战事中如何配合的具体细节时,这个家伙有些推诿,很有点儿推诿和待价而沽的意思,这让淮右方面很有些不满意。 要知道你这个时候可以拿捏,但是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难道就不考虑日后在淮右阵营内的生存? 以鲁桐的智慧应该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才对,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个家伙有些恃宠而骄,意图在这一战中展示自己的实力,以求日后在淮右阵营中谋求更大的话语权,这么一看这家伙倒还真有些短视或者说狂傲了。 ******************************************************* 鲁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接受某人的观察注视,此时他正兴致勃勃的与原来的两位同僚商讨着下一步的战事。 而另外一位论理应该更为密切的同僚顾华却只是冷冷的站在一旁,用一种不屑一顾的姿态应对。 林丰和高阳也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问题,但却无能为力。 对于这种实力增减带来的影响力消长,谁也无法置喙。 谁让梁赞同意了由鲁桐去解决第七军的问题却又没有在应对策略上安排周密,被鲁桐趁机捡了一个漏呢? 像鲁桐这种虽然隶属于梁赞指挥,但是在编制上却是直接受节度使府节制的大将,梁赞贵为颍亳团练使兼颍州刺史,也只能是在调度上有权,而无权对其编制进行调整。 这份权力永远属于节度使府,而鲁桐则秘密从节度使府取得了对第七军的处置权,一下子就跃升为颍亳地区仅次于梁赞的实力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梁赞手中攥握的实际兵力甚至都不如鲁桐多,他仅仅只抓住了顾华的一个军以及隶属于自己颍亳团练使直辖的一个牙军,而这个牙军也是名义上的牙军,刚刚从团练军整顿而来,在仅仅有三个营,而且在战斗力上也远不及正规军。 原本梁赞是打算将第七军打散,部分精锐归入自己的牙军,其余部分再来进行增补组成新的第七军,没想到却被鲁桐抢先一步动手,而且还取得了节度使府的手令。 不过只要鲁桐还在梁赞下边,那么梁赞倒是有的是机会来拾掇鲁桐,后勤补给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只要截断了军队的后勤辎重补给,那么再强的军队也得趴下。 但从眼前鲁桐的表现来看,鲁桐似乎很有些有恃无恐,连林丰和高阳二人都暗自猜度,这鲁桐究竟是得了谁的支持,才敢如此放肆。 要知道梁赞非比寻常人等,节度使府里边,除了节度使大人之外,能与他叫板也就区区两三人,尚氏兄弟算是一个,还有行军司马姚承泰以及节度判官俞明真二人,甚至连军事判官卢启芳虽然在名义上高梁赞一头,但论实力都要逊色梁赞一筹。 节度使大人显然不可能,而尚氏兄弟也不会如此,那么也就只有行军司马姚承泰和节度判官俞明真二人中一个有可能,只是节度判官俞明真远在下邳坐镇组建新军,而行军司马姚承泰却又驻扎在萧县,似乎都难以掺和这边来,让人有些疑惑,不过想想这种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肯定尤其原委,所以林丰和高阳二人也不敢随便卷进去。 “界牌河岸一战如此奇诡,难道说这淮右水军的术法武器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蔡州骑军虽然说不上赫赫有名,但是我们也都是知晓的,比起我们淮北骑兵并不逊色,为何两军骑兵竟然在如此短时间内一败涂地,这简直让人无法想象!”林丰连连摇头,显然还在为鲁桐对界牌河岸一战的介绍感到不可思议。 “既然淮右答应将这等威力奇大的武器摆上汝阴城头,为何不允许我们淮北一观究竟?团练使大人难道和淮右有什么协议不成?”高阳的话要显得不客气许多。 第一百一十四节 伏笔 高阳的话让鲁桐脸色微微一变,而一旁的顾华本来不想理睬,此时也忍不住插言:“高大人,淮右军不是我们感化军下属,甚至连盟友都算不上,也就是一个不愿意见到蔡州夺取颍州的助力者罢了,他们没有义务任何事都听从我们的吩咐,能破例动用他们秘密武器协助我们守御汝阴城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真要一拍屁股走之,我们也只有徒呼奈何,要求太高乃是自取其辱了。” 顾华有些不客气的话让高阳也有些恼怒。 他不是梁赞的直系下属,甚至也不是此次带兵来的尚云流的直属部队,他跟随的是节度判官俞明真。 此次一下子抽调三军前来,几乎抽空了俞明真的主力,本来在围堵蚁贼这一年多俞明真部损失就不小,只剩下精锐四军,这一下子就要抽调三军,而且是让尚云流统帅,俞明真就有些不愿意。 但是迫于来自节度使时酆的严令,俞明真不得不服从,所以才会让自己心腹高阳率兵前来,自己留在下邳组建新军。 在临行之前,俞明真也是再三叮嘱高阳务必要保住这支力量,言外之意也是要高阳要守好底线,不能让尚云流把自家军队随意挥霍,白白消耗,甚至被对方刻意拿去当了炮灰损耗。 这会儿高阳听得既然有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却只用来守城,而不肯用于野战,可一旦蔡州军围上来,高阳有八成把握自家军队是要主动防御被派出城去野战的,所以当然要问个究竟。 “呵呵,顾大人,既然淮右肯投入如此巨大,不但派出了三军,甚至连刚投效淮右的河朔军也要投入颍州防御一战,这说明我们淮北和淮右之间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了,你这个解释恐怕有些没有说服力吧?”高阳冷笑。 “高大人既然不信,顾某也无法,待会儿两位大人出来,高大人不妨当面问一问。”顾华也不废话,“淮右军怎么做,我们干涉不了,或许高兄能让他们俯首听命也不一定呢。” 听得顾华的反讽,高阳也有些恼火,但却又无法反驳,倒是林丰出面打了一个圆场,表示到时候淮右军主帅也会参加,可以问一问。 远远站在一旁的许子清和赵文山也都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许子清感慨的是江烽判断淮北是外强中干,看来不无道理。 就这么一点军队,在面对强敌即临时,还在内讧不已,这仗还如何打?但同时淮北内部的纷乱也还是让许子清有些一凛。 很显然是淮北也是一个内部派系纷立的局面,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主君,以及尾大不掉的情势,使得淮北本身具备的实力无法体现出来,直接结果就是面对蚁贼荼毒肆虐时无所作为,面对外敌入侵时,相互推诿怀疑。 淮右似乎也已经有了一个这种局面的开头。 根基薄弱又要快速发展的势力都只有采取吞并、兼并、吸纳、招揽等方式来实现实力的快速膨胀,而这也极易形成内部消化不良,而导致山头势力坐大。 也许不同的就是江烽本人的强势以及他还是这个体系的创立者,所以能够控制得住局面,但一旦江烽控制力因为其他因素比如战事不利、外交受困等因素而削弱,那么这些以利益云集起来的山头就会开始显现出力量来,这一点许子清相信江烽应该看得到,但是就是不知道江烽能否意识到其危险性有这么大。 自己这一趟回去之后倒是需要好好提醒一下江烽才是。 但淮北这种战事尚未开打,内部已经矛盾迭生的态势让许子清也意识到江烽早就料到这一站恐怕难以打赢的结果可能会真的发生。 照理说依托坚城之利,己方联军单从数量上更甚于攻城方,应该是稳操胜券才对,但这种内讧局面势必让整个战斗力大打折扣,人人都想保存实力,人人都怀疑自己会被友军出卖,这种仗怎么打? 和许子清所处位置不一样,观察的角度自然不一样,赵文山更关注的是淮北诸将以及诸将带来的亲卫们表现出来的气势水准。 他是从河朔新近来附淮右的,自身定位尚未完全定下来的,所以当然不必考虑太多太远的东西,他需要的考虑的是自己以及自己带领的这帮兄弟实力与淮右乃至现在的临时“盟军”相较如何,从而有针对性的采取一些策略,取长补短,扬长避短,这是日后河朔一些在淮右军体系中赖以生存的基础。 赵文山看得出来,淮右的武将武道水准还是不弱的,林丰和高阳二人的太息期水准意味着感化军节度使府中担任职务并在旗下各军中担任重要职务的将官们都具备了太息期水准,而寻常一军的指挥使也应该是养息期的角色,这和河朔那边的情况相似。 但有一点赵文山也清楚,那就是同属太息期,但是淮北这边的武将更具优势,原因很简单,一是淮北这边武将的武器甲胄装备配置明显强于河朔,这是两地之间经济实力决定的。 以那高阳和顾华为例,高阳腰间的佩刀也许不是他上阵主要武器,但是但从刀鞘上的符文和刀柄包边上的金属丝就能看得出来其贵重程度,对于一个要经常上阵的吴江来说,贵重往往不是华贵那么简单,而意味着其制作材质可能是特殊材料,通过了特殊手法加工,甚至也混杂了术法神通在其上,这也就意味着可能其正式上阵时的武器可能比这种随身佩戴的佩刀威力更为威猛强大,在战场上,武器多一份威势,那就意味着胜率也要多一分,自身的安全也就多一分保障。 同样这种体现也在甲胄上看得出来,那顾华身上的铠甲赵文山听王邈提起过,据说是一袭火云麒麟铠。 麒麟这玩意儿在这个时代多半是指产自南方的紫铜蜥蜴,它的皮可辟火,坚韧性在各色制作甲胄的革类中位居前四,与天犀革、青蛟皮、磐象革齐名,都是制作超品类甲胄的绝佳材质。 只不过这种紫铜蜥蜴生活在南方沼泽区,不但凶悍难服,而且极善隐遁,非常难于捕捉。 而且每一条紫铜蜥蜴不过二尺,制作一副全装甲胄,起码需要五到八条紫铜蜥蜴脊背和尾部皮革。 光是制作这样一具甲胄材料都是天价,加上术法匠师的加工,可以说每一具火云麒麟铠都是有价无市。 顾华这具甲胄也是梁赞赠给其的,乃是徐州城中术法匠作宗师梁耀宗八年前的杰作,本身梁耀宗送给自家侄儿梁赞的,但梁赞送给了顾华。 甚至连梁赞自己身上穿的甲胄质量也不及这一具,足见梁赞对顾华的信任。 赵文山估算了一下,仅仅是顾华一身上下的甲胄和佩刀,估计都能顶得上自己一个营换装盔甲武器的价格,换了是自己,绝对舍不得在这样一袭盔甲武器上花这么多钱。 赵文山还不清楚淮右的情况如何,但是他感觉得到像江淮这边的状况普遍要比河朔青密那边强不少,尤其是很舍得在武器、甲胄、战马和术法器械器具这一类对战力其辅助提升作用的设施上花钱,相比之下河朔那边就像是叫花子一般,除了主将的亲军条件略好,其他都相差甚远。 虽然赵文山不认为有了这些辅助条件就能证明感化军是一支强军了,但是在同等情况下,有这些装备无疑能够更具优势。 *****************************************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甲胄响声,整个花厅顿时安静下来,几名扶刀亲卫鱼贯而出,站列在两旁,肃然而立。 从后边的小门洞里钻出几个正说着话的紫袍将领,一直从花厅正面进来了。 站在花厅一旁的武将们也都下意识的站直身体,当先一人赤面短须,正是颍亳团练使兼颍州刺史梁赞,而与梁赞并行的则是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衙推王邈。 走在后边的两人似乎还在商量着什么,语气里也有几分亲近,一人正是梅况,而另外一人宽额深目,阔嘴钩鼻,正是感化军节度副使尚云流。 两名小天位的强者并行带来的气势让整个花厅内外都有一种特有的气流流动的感觉,无论是走在前面的梁赞和王邈,还是在花厅外的鲁桐、顾华、林丰、许子清等人,都能感觉到那种特别的气压。 尚云流目光凝聚如实质,在进花厅时淡淡的扫了一圈,无论是鲁桐、林丰,还是许子清和赵文山,感觉到有如一柄利剑刺破了自己的心防,一览无余。 梅况也感觉到了尚云流气质的变化,但他并不在意,也很坦然。 论实力,他知道自己虽然也是小天位实力,但是尚云流的武道水准要比自己高一层次,已经属于小天位中的凝丹期了,与时家家主也就是感化军节度使时酆的武道水准在伯仲之间,而自己还只是刚刚踏入潤丹期而已。 尚云流算是淮北武道第二高手,甚至时酆这个第一高手能不能比尚云流强也不一定,尚云流成名多年,但此老性格暴躁,在踏入凝丹前期之后便再无进境,这些年甚至还有些退步的迹象,不过比起其弟尚云溪,以及感化军中其他几位武道强者比如姚承泰、俞明真、卢启芳等人仍然要高出一筹。 梅况也听江烽对尚云流的评价,认为尚云流或许在武道实力上很强,但论指挥能力远不及其弟尚云溪,甚至连梁赞都不如,加之性格缺陷,又刚愎自用,而这一次让尚云流领兵前来,也是时酆的一大败着,所以这也让江烽更不看好颍州这一战,尤其是在梁赞对尚云流并不是很服气的情况下。 第一百一十五节 战意浓 不过对于梅况来说,颍州这一战已经迫在眉睫,尚云流再怎么也算是宿将,武道水准也是小天位以上,加之下边还有林丰、高阳这等久经战阵的老手,而梁赞也非弱者,又有汝阴坚城可守,梅况觉得守上一两个月应该不在话下,那个时候吴地局面应该已经明朗化了。 梅况还在思考着,厅堂内的气氛却已经慢慢沉静下来了。 四个人先前就在后堂已经就下一步如何打进行了反复的磋商和讨价还价。 淮北方面当然是希望淮右方面承担更重要的任务,但是淮右方面却有自己的底线。 那就是打仗可以承担重任,但是具体战术只能是自己来决定,战略上可以向淮北方面进行通报,也不会有大变化,但细节不会通报,自家灵活掌握。 这让淮北方面很是恼火。 这样的姿态明显是不信任淮北,但却又没有更好的理由,毕竟双方现在还只能算是临时“盟友”的第一次合作,凭什么让别人推心置腹的信任你?更何况之前淮北的表现也实在说不上有多好,连面对蚁贼时都是胜少负多,纵然其中有其他一些因素,但在外人眼里,这就是淮北的无能。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辩,双方还是达成了一致。 这是不得已之举,谁都需要对方,这一仗需要双方的合作,至于结果,谁也无法预测。 “诸位,请坐下吧。”梁赞坐在了居于中间两座的右侧,将左边尊座让给了尚云流,而王邈和梅况则坐在了左翼的客座上,许子清和赵文山依次而坐,而对面则是林丰、高阳、顾华、鲁桐四人。 说是军议,但是实际上结果已经出来,只是要向诸将进行宣布。 对于淮右这方来说,这不重要,只需要王邈和梅况回去宣布决定,按照既定战略部署就行了,但是对于淮北方面来说却需要当面明确。 无论是林丰、高阳还是鲁桐,都有着自己的打算,梁赞和尚云流都难以完全控制住这几员带兵将领,各自的派系决定了他们在执行力上会有折扣,当然在关乎颍州得失的问题上他们还是不敢不出力,一旦真的守土有失,帽子扣在谁身上,他们也承担不起。 “……,按照商议结果,淮右方面将负责汝阴城南面防守,……,淮北方面负责城内以及北面防守,……,淮右水军负责整个颍水的警戒,并尽可能根据实际情况,提供支持,……” 尚云流宣布了军议结果。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粗糙的安排,实在是各方信任度太弱,而且各有打算,所以只能勉强划分了一个框架,各自按照来执行,实际上淮右方面也不会太过信任淮北,同样淮北也一样要按照他们内部的安排来进行部署防御。 ***************************************************** 袁怀庆平静的将手中的信函递给袁无敌,袁无敌也不客气,接过信函,匆匆一览而过,随即皱起眉头来,“怎么会城南淮右军的布置却没有多少介绍?” 袁怀庆皱起眉头咧嘴苦笑了一下,“老三,你要求太高了,嗯,淮右这帮人的警惕性也足够高,据说是淮右方面不愿意接受统一指挥,只愿意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来协防,最终达成的意见就是他们负责城南防御,连整个汝阴城的城防体系他们也都不参加,只是提供了一些界牌河岸一战时的术法器械。” 听到袁怀庆提到界牌河岸一战,袁无敌和大帐中的其他诸将心中都是一阵抽搐。 这一战简直就就是耻辱性和颠覆性的一战,五千精骑围剿河朔军的四千骑步军,而且是不远千里而来的疲军,竟然被一支河上的水军给打崩了。 如果没有事后袁无畏和袁文樑的介绍,袁怀庆和袁无敌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这却是一场不争的事实。 接近三千骑的惨痛损失,剩下的两千余人也是负伤者甚众,两个军的骑军几乎都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哪怕是这一次蔡州军三万多大军倾力而来,一样让袁怀庆和袁无为痛彻入骨。 “如果我们无法掌握淮右军的部署,恐怕就不得不在城南这边部署更多的力量应对,这势必会影响到我们的整体布局。”袁无为戳了一下摆在案桌上的地图,蔡州两军合一,袁怀庆当然还是主帅,而袁无为则成为副帅,“老七情况如何了?” “情况不太好,梅况那一剑以心驭剑,极为刁毒,老七又是在耗力过甚,防御大为削弱的情况下挨了这一剑,恐怕不比老十九那一刀伤得轻多少,老七自己说恐怕没有一年时间的修行,他无法再回到太息期水准。” 袁怀庆面带苦涩。 那一剑给袁无畏也带来了心理上的伤痕,让其意识到在武道水准上的差距用术法一道来弥补的想法仍然会有缺憾,尤其是在关键时候如果运用不好的话,反而会给自身带来伤害。 这迫使袁无畏要把更多心思花在武道修行上,而在袁怀庆和袁无为看来,现在恰恰是最需要像袁无畏这种对大局更有眼光的智囊型将帅,但现在对方却不得不离场闭关修炼去了。 而现在他们却无力阻止袁无畏这么做,如果放任这种伤势而不去修复弥合提升,将会让袁无畏失去在武道上的进境可能,甚至一辈子只能停留于天境养息期阶段,永无窥探小天位的机会,这是袁无畏本人也无法接受的。 袁无为也是无言以对,他自认为武道水准超群,但是打仗不是只靠武道实力就行的,而在大局观和运筹指挥上,他不认为自己就比袁无畏高明多少,而其他人显然还达不到袁无畏的水准,袁怀庆已经老了,在战略大局上可以把脉做主,但是具体应对策略上,现在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了,汝阳八柱还是嫩了一些,像袁文樑等人,冲锋陷阵没问题,但是如何审时度势的判断战局变化,并做出正确的应对方略,就还逊色一些。 想到这里袁无为突然发现蔡州和淮右虽然势力发展都很快,但是双方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很大差异的,这也造就了双方现在不同的格局。 蔡州是以蔡州袁氏的本土望族为主,当然也包括了依附于袁氏的薛家、赵家、何家等大族,这种模式也意味着紧密度更高,向心力更强,但是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容易固化,对外排斥性较强,想要吸引外来优秀人才就不易。 相比之下淮右的模式就更开放,更多的是以吸纳外来的人才为主,这和江烽本人是寒门庶族出身,根基浅薄有很大关系。 这种模式是能兼容并蓄,吸引人才的广度深度都更佳,但缺点一样突出,那就是形成共同的利益与合力需要时间,难度也更高,而且对主君的平衡驾驭能力要求很高。 从现在两家相比,应该说都做得比较成功,蔡州的凝聚力和稳定性显然要强于淮右,哪怕是在遭遇大梁、南阳的合击,蔡州领土丧失大半,局势极度不利的情况,但是蔡州军仍然是众志成城,丝毫没有出现崩溃或者叛逃的局面,袁无为相信这一点起码现在的淮右是做不到的。 但不容否认的是淮右发展势头更猛,对外部优秀人才的吸引和招揽能力更强,看看来自大梁、河朔和寿州的人才纷纷为江烽所用,就能明白这一点,袁无为也希望在这一点上有所改善,但是目前蔡州的格局却又限制了这种改变的可能。 “庆伯,我们也已经等不起了,拿下颍州是我们袁家向外拓展生存空间的第一基石,只有拿下颍州,我们才能谈得上其他,从现在来看,淮右江烽已经觉察到了我们的意图,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在他自己也要插手吴地之乱的情形下还要分兵来阻挠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他摆脱吴地之战束缚之前解决颍州,而且要越快越好。” 袁无为深刻感受到淮右迅猛发展带来的巨大压力,江烽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能折腾了,明明要掺和到吴地之乱中去,换了别人肯定会全力以赴去谋夺吴地利益,但是这家伙自己吃肉也就罢了,还见不得别人喝碗汤,硬生生要在颍州争夺上来插一脚,给己方制造麻烦,好在己方在颍州这一战中也是早有布局,否则还真要被这家伙给祸害不轻。 不过即便是这样,淮右还是给蔡州方面增添了不少麻烦,起码现在这一战,蔡州就面临着要付出比之前设想大不少的代价。 “老三,现在这个局面,我们恐怕就要付出不小的伤亡。”袁怀庆犹豫了一下,但是迅疾坚定了起来,“但你说得对,我们等不起了,我已经给大哥发去了求援信,估计五到十天之内,怀德会再率领六个军抵达汝阴。” 第一百一十六节 战火纷飞 袁无敌吃了一惊,“再来四个军?那北面防线如何固守?一旦大梁……” 饶是蔡州已经竭尽全力来扩军了,但是蔡州只有一州之地,虽说蔡州一州十县,人口丰足,但是目前蔡州军的兵力也仅仅只有不到十万人,这还是加上了一些战斗力略逊的州军。 这一下子就把过半的兵力投入到了颍州,面对北面大梁的弧形压力,从西面的西平,到北面的郾城,再到东北方向的上蔡、平舆,仅仅是郾城驻军需要六个军,加上西面对南阳方面的防御,起码也要有一些布置,没有三万以上兵力作为后盾,极有可能就被大梁一举击穿。 “放心吧,我和大哥来之前也就探讨过,就大梁目前的格局,能够动用十万大军以上对外战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南阳,刘玄此人算计太多,小九九打得太多,所以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动作,再说了,纵然有些风险,但我们蔡州袁氏什么时候就惧怕过风险?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就是我们袁氏的座右铭,既然颍州是我们必得之地,那这个险,我们就冒得起!再说了,这般安排部署之下,如果我们都还不能拿下,那就只能说上苍待我们袁氏太不公了!” 袁怀庆决然的态度让袁无为心中也是剧震。 他一直认为自己这位庆伯许多时候还是显得太过于保守和谨慎了一些,但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位庆伯的果决。 袁氏从来就是这样敢于一赌,关键时刻也从来不吝于一战,哪怕袁氏还是有许多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是就凭这份勇气和魄力,中土之地就该有袁氏一席之地,而不该是像淮北时家和大梁朱家这样的尸居余气之流盘踞! 默默地估算了一下,袁无为悍然点头:“庆伯,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必顾忌太多了,我们要取颍亳,那么就势必要将淮北感化军打残打痛,如果能把尚云流率领的援军打掉,那么颍亳二州就唾手可得了。” 袁怀庆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放开淮右军?你就不担心淮右军殊死一搏?” “殊死一搏?庆伯,界牌河岸一战,那是因为河朔军要投靠淮右,关乎淮右自家利益,现在淮右军有多大意愿为淮北效死?恐怕也就是尽一尽人事吧?就算是淮右真的要尽心,我就不信他们会舍得把自己的实力全数投入,那江烽恐怕没有这么舍得吧?”袁无为反问道。 袁怀庆也被袁无为的这番言辞给打动了,是啊,以江烽的心性,岂会让自己的军队白白去为别人卖命?尤其是现在河朔两军及其家属都已经过了颍州进入淮右,对淮北更无需求,能敷衍一番就算是不错了。 “好,那就集中全力打垮尚云流所部,林丰、高阳若是敢出来,老三你就出马斩将立威,尚云流由我来对付!”袁怀庆也终于下了决心,慨然道:“怀德那边也把文榆、文柏他们几个带来了,梁赞和顾华这些人就交给怀德他们来对付!这一战,要打就打个痛快!” ***************************************************** “放!”数十枚斗大的石弹夹杂着飘摇的火苗从投石车中弹射而出,直袭向对方阵营。 呼啸着的巨石狠狠的砸在了栅栏上,激起一片木屑,砸在地面上,土尘漫天,落在人身上,那便是骨碎筋裂肉烂! 惨呼连连,呻吟阵阵,哪怕是最厚重的铁叶护盾也无法抵挡这种挟带着无匹气势而来的打击。 两名士卒扛着护盾硬杠了一枚重弹,后腿了几步最终还是萎顿倒地,嘴里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显然是内脏受损,不得活了。 有些石块便卡在了木栅栏上,迅疾木栅栏上便开始燃烧起来,噼啪的火焰燃烧发出的声音,还有冲天而起的浓烟,夹杂着两边士卒的呐喊声,形成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战场一隅。 营寨外,感化军的菱形攻击阵被对方的偃月阵型斜插而过,两支军队迅速纠缠在一起,喊杀声震天。 事实上这种攻击阵型除非是在双方的战斗力或者数量上相差悬殊时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威力,否则,只要应对武将稍稍灵动一些,即便是吃个小亏,也能迅速反应过来,做出应对,很难指望这种在战斗力相当的情形下,依靠某种所谓的阵型就能达到目的。 菱形攻击阵迅速变阵,化为两个三角形的攻击阵,以夹击之势反击对方偃月阵,营指挥使指挥的三角阵更是主动以强打强,强攻对方最强的弧形攻击点,战事骤然激烈;而以营指挥副使为首的另一部则集中力量猛击对方最薄弱的腰部,力求实现突破,彻底瓦解的偃月攻击阵。 但很快,从侧翼又是一波骑兵突出,断然击破居于弧形顶端的三角攻击阵,面对着来去如风的轻骑劈砍扫射,顽强抗击着的三角阵一点一滴的崩溃,最终湮没在敌人的铁蹄下。 顾华脸色乌青,恶狠狠的看着眼前局面。 蔡州军攻势如潮,一浪高过一浪,向着自己所处的阵营发起猛攻,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三具床弩巨车形成一个车阵,被推到了土坡上,居高临下,嘎吱作响的牛筋绞弦让躲在下方营寨中的士兵们头皮发麻,都下意识的缩紧身体,尽可能的让自己少暴露在这种噬人利器面前。 随着摇旗士卒一声呐喊,猛然挥下小旗,数十枚粗若碗口的重型弩矢呼啦一声飞射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呼啸着向着营寨奔行而来。 这种重型弩矢的威力极大,很显然也是经过了术法加工强化,虽然在射程上无法和淮右军的重型术法强弩相比,但是依托这种山坡居高临下的优势,加上主动进击获得的战略优势,这种临门猛攻带来的震撼力就可想而知了。 所有守御方的士卒都如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龟缩在木栅栏后,像紧邻木栅栏不远的几处营寨就被这一阵弩矢横扫,化为一片残垣断壁,无论是木制的寨屋还是皮革大帐,甚至是临时土房偶读,都根本抵挡不住这种近距离的重型弩矢攻击。 太憋屈了,顾华没有理睬从自己头盔旁呼啸而过的箭矢,手中的陌刀轻盈的一扬。 “噹!”一枚石弹被他硬生生的砸了回去,飞出十丈开外,直弹出了营寨外,才落地。 他扭过头去,尚云流所在的主营那边仍然没有动静,可恶的蔡州军只用袭扰之术牵制主营那边,却把自己营寨当作了主攻方向,压得顾华喘不过气来。 从一开始,顾华就反对让尚云流所部守城,在他看来尚云流所部是客军,虽然这个说辞有些刻薄,但你要说尚云流率领的林丰部、高阳部会有多么大的热情来帮助捍卫颍州安全,那就是笑话了。 他们之所以愿意前来打这一仗,一方面是迫于节度使府的命令压力,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一旦蔡州真的突破了颍亳防线,而直接将战线推进到了淮北腹地,那么徐泗海三州之地也就不会安全了,到时候面临来自大梁和蔡州的双重压力,只怕淮北就真的要崩溃了。 可以说这也是一种自保之举,既然如此,那就应当尽可能的让尚云流部负责城北方向的防御,让其在城北进行主动防御,牵制蔡州军对汝阴城的攻势。 但要让尚云流部守御城北,那么颍州方面也得要做出表率才行,你不能只让援军来守卫城外,而自己呆在城中,梁赞在斟酌再三之后将顾华部派出了城,这也是尚云流提出的意见。 顾华很不愿意出城,但是他也知道梁赞的考虑。 现在出城守卫一段时间还说得过去,毕竟尚云流部还有较强的战斗力,等到一段时间过后,双方战事日趋激烈,损失越来越大,梁赞便可以以顾华部损失过大调回城中,而将现在在城中的鲁桐部调出城,来填这个越发惨烈的大坑。 正是基于此种考虑,顾华才咬着牙出城了。 没想到蔡州军没有攻城不说,却把主要攻击重心放在了自己身上,四个军连续不断的对自己营寨发起攻击,而且大批术法器械和重型攻城器具都放在了自己这一线,一天下来,自己满编的二千五百人便损失到只剩下一千九百人,照这样下去,三天自己这一军便只有退出战场了。 更让顾华无法接受的,尚云流所部却成了蔡州军的袭扰对象,偌大的营寨范围却只有区区三个军进行骚扰性质的进攻,而自己本来是偏营却成了重点打击对象。 顾华已经两度向尚云流的主营求援,请求尚云流所部主动出击帮助分担己方的压力,但都遭到了尚云流的拒绝,而是要求顾华再继续坚守两日,以便创造战机。 第一百一十七节 暗手 面对尚云流的这般表示,顾华无言以对。 节度使府那边不愿意见到下边的大军头们实力太大,哪怕梁赞是颍亳这边的屏障,他们仍然希望削弱其实力,也许背后支招让鲁桐出手就是其中一环,现在让梁赞最精锐的这一部消耗也是一环,但顾华却无力反对。 这种举措一直在进行,只不过军头们的对抗手段就是不断的招募兵士来充实,就像梁赞重新扩建了他自己的牙军一样。 也只能扛过去再说了,只要不彻底崩盘,总还有机会恢复过来,顾华相信梁赞会在第一时间给自己补充士卒,他已经去信城里向梁赞如实讲述了自己面临的困境。 让顾华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蔡州军会如此精准而执着的选择自己营寨作为进攻点,而且几乎是不惜代价。 若是论战斗力,他不认为尚云流率领的诸部就比自己强,以蔡州军的战斗力,他们完全可以选择几个点作为突破,同样,也可以选择城南淮右军诸部。 但是他得到的消息是城南淮右军却没有遭到进攻,甚至连袭扰都没有。 这让顾华差一点就要觉得这是不是蔡州军和淮右联手做的局,如果不是界牌河岸一战淮右军给蔡州军的一战太过惨烈以及淮右和蔡州实在没有什么共同利益的话。 但眼下顾华却只能咬着牙关熬下去。 ********************************************************** “这厮,真以为颍亳就是梁赞的地盘了?”尚云流轻蔑的将顾华的求援信丢在书案上,不屑一顾的道:“这都是被惯出来的,看看蚁贼在颍亳荼毒成什么样子?梁赞他们和蚁贼正面交锋过几次?白白养了这么多军队,却不敢上阵打仗?你说主君要着这些军队干什么?这才刚打第二天,求援信就来了,而且隔两个时辰就来一封,我都替他脸红!干不了就趁早向主君辞任这个颍亳团练使,让能干的人来干!” 尚云流的话也引来堂下诸将的一番笑声。 有大胆的将领也已经顺着尚云流的话接上:“大人说的是,蚁贼只是掳掠财货,他们可以避,可这蔡州军是要夺颍州,他们就避不了啦,否则根基一丢,他们就只能灰溜溜的回徐州养老了,当然不愿意,可要打仗就得要死人,就有损耗,他们当然希望我们去替他们打前站了,这种事情谁都想得到。” “哼,做梦!真把别人都当傻子了?”尚云流撇撇嘴,“梁赞不是对鲁桐很不满意么?干脆就把鲁桐两军给派出来主动出击嘛,这样也可以减轻顾华的压力,一举两得啊。” “呵呵,大人,梁大人恐怕是有考虑的,先消耗咱们这些外来户的,再来消耗不听话的下属,这有先后顺序的,毕竟鲁桐不听话,只要鲁桐服软,接受安排,他也可以重新夺回主动权的,可咱们这些人就是不用白不用了。”另外一名将领接上话。 尚云流丝毫不忌讳这些话语传到梁赞耳朵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梁赞不待见他,他也一样不太买梁赞的帐。 原本节度使有令是他作为负责整个颍亳战场的指挥权,因为他手中率领的军队数量最多,但是梁赞却仗恃着他是地头蛇,而且辎重补给都掌握在他手中,不断指手画脚,不肯服从他的安排。 原本他是希望梁赞将除了他作为颍亳团练使的亲领牙军之外的三军都派出城外,配合自己主动防御,但梁赞却不肯,只愿意让顾华和鲁桐轮流到城外防守,而要把所有来援军队派到城外防御。 这也让梁赞和尚云流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反倒是作为友军的淮右军也很爽快了同意依托外城在南部进行防守的意见,大概也是不愿意让淮北方面插手干预淮右军的战事指挥权。 经过几番争吵之后,尚云流才与梁赞达成妥协。 梁赞同意了尚云流将林丰和高阳所部主力带出城外进行防御,但始终保持让林丰和高阳一人带领一部力量在城中驻守,算是一个平衡。 “不过大人,蔡州军的确也有些古怪,似乎是看出了顾华部有些势单力薄,全力对顾华部发起攻击,以属下的观察,恐怕顾华部损失不小,这样下去,最多三日,顾华部就得要崩溃啊。”林丰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哂笑,而是很委婉的提醒着尚云流。 尚云流这个家伙性格暴躁,刚愎自用,典型的顺毛驴,你要不顺着他的话头来说,铁定翻脸。 但这样下去顾华所部如果真的撑不住崩了,对城外北面防线显然也是一个威胁,更不用说梁赞驻守城中掌握这诸军的补给,肯定会不依不饶,又要生出不小的幺蛾子来。 林丰不是尚云流的嫡系,要和梁赞没太多的纠葛,所以他不得不从公允的角度来替顾华说说话,这是从大局出发,他不愿意见到这一战这么快内部就出问题了,那就真没法打下去了。 虽然觉得林丰的话很不顺耳,但是尚云流也知道林丰不是自己可以随便打压训斥的小角色,勉强压住内心的火气,“依你之见呢?” 见尚云流脸色不虞,林丰也觉得头疼,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暴君,与其弟在指挥艺术上简直有如天壤之别,“大人,某的意思是让顾华再撑一天,某观其求援也并非作伪叫苦,到时候我们可以派出一部主动出击,帮助其分担压力。另外,看大人是否可以通报一下城南方向,让淮右军也出兵帮忙分担一下,……” 尚云流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在斟酌这林丰的提议。 林丰的建议很委婉,没有伤及他的自尊和面子,这让他心情稍微好一点。 这一次来颍州,除了一个亲兵营外,尚云流没有带自己本部兵马,而是临时从下邳和萧县抽调而来的别部兵马,加之林丰和高阳都不是寻常角色,所以这也让他在指挥上有些别扭,但却不得不考虑这二人的态度。 “也罢,某就派人去督促淮右出兵分散牵制蔡州军,这边,嗯,林将军既然你觉得顾华所部需要增援,那明日午后,由你带本部出兵发起进攻袭扰,帮顾华分担一下吧,具体方略,你马上下去做一个文案交到我这里来。” 早就意识到这家伙会这么安排,林丰也不在意,他带了三军前来,都是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并不惧于一战。 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一趟来,若是一战都不打,本身也说不过去,节度使府那边也不会答应,自己也在谋求能更进一步,也需要梁赞日后为自己说说话,所以他也有心理准备。 “谨遵大人命令,明日某午后会亲自出战,就请大人替某掠阵。” 林丰恭敬的一行礼,礼节上做得完美无缺,让本来还想找茬儿好好挖苦一反对方的尚云流也只得悻悻作罢,人家都这般识趣了,若是自己还不依不饶,也就显得自己心胸太狭窄了。 ******************************************************** 汝阴城中西南坊市区中。 这一片是汝阴城中豪门望族和官吏们聚居区域,连街巷都是以某家某姓命名,哪怕是外来官吏也都会想方设法在这一片买上一处宅院,以期能最快的融入到颍州大姓望族们中去,赢得他们的认可。 而商贾们也都往往喜欢紧挨着这一区域修造宅院,如果能够在和这一区域居住的士绅们联姻,那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 大井巷巷口有一个小亭,小亭内一口六边形井口的大井,据说该井凿于东汉,距今已经近千年了,因此这条街巷得名大井巷。 巷中有一处青砖碧瓦白墙的宅院,宽阔的院门外两具雄壮的石狮,大门紧闭。 如果沿着大门通过两进院落,就可以看到这座院落背后还有一个复式夹层的小院,通过夹墙复壁进入,但是如果单从外边查看却是半点端倪都看不出来,这也是大户人家们的做派,以防一旦遭遇盗匪入侵,可以通过夹墙复壁逃入小院,在通过内里的地道藏匿或者逃生。 在夹墙复壁的接口处有一个不算很高的哨塔,但是视线却能很好的覆盖整个小院,确保小院周围的视野安全。 几骑健马沿着小巷疾驰而来,刚到院落门上,旁边耳门已经打开,迎出来的两名侍从结果从马上跳下来的武将,正欲说话,却被武将眼神严厉制止,吞了回去,赶紧迎候着武将入了耳门,耳门迅疾关闭。 一行人一直走入第二进院落里,武将的目光才稍稍偏移了一下,旁边的侍从小声道:“大人,他们是一早到的,当时属下来不及通报,而且您在团练使那边,属下也不敢打扰,所以就请他们等着,……” 武将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脚步也顿了顿,但最终还是一蹬脚,悍然前行。 第一百一十八节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然早就知道此事终归要来,虽然也早就下了决心,但是当事情真正来临之时,武将还是觉得自己胸中一阵狂跳,甚至连脚都有些发软。 他不得不提气凝神来稳住心神,让自己不至于在下人面前失态。 这种时候对方突然前来,很显然是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实际上在他看来,条件的确也已经成熟了,在拖下去,也许时机就要错过最佳的机会了。 但对方能这么准确的把握住汝阴城内的局势,这还是让他有些吃惊,很显然对方在汝阴城内还有内线,而且是埋伏潜藏得很深,且能够触及到机密核心的内线,这让他也一阵心惊。 想想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以蔡州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把宝押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肯定会是多策并举,多方埋线下注才对。 只是他没想到蔡州的影响力竟然如此之大,居然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能够接触到最机密的核心军情,这也意味着蔡州对这一战是志在必得了。 绕出第二进院落,武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慢脚步,除了先前跟随他那名侍从外,其他人都已经留在了第二进院落里。 夹墙复壁的甬道有一个小门,小门关闭,门外站着一名军士,十分警惕的关注着四周动静,看到武将进来,赶紧推开门。 进了夹墙复壁,武将没有再犹豫什么,径直踏入厢房内。 房内原本一名负手看着墙壁上字画的男子听得脚步声,陡然转过身来,正是袁无为。 武将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城外战事犹酣,袁无为居然敢这样大摇大摆进城,而且连妆容都未改变,要知道颍州城中认识他的人可不少。 “无为大人?!您亲自来了?文極老弟也来了?”下意识的拱手行礼,武将又看了一眼另外一人,负弓卓立,也算是熟人,只不过前两年此人还不过是青年翘楚,现在却声誉鹊起,成为汝阳八柱中的顶梁角色,是袁文極。 “怎么,同化兄,不欢迎么?”袁无为浅浅一笑,漫不经心的道:“我们可是一直担心同化兄的处境,深怕有什么风吹草动,没想到同化兄却是胸有成竹,不骄不躁啊。” 似乎听出了袁无为话语中一些隐藏的意思,武将心中一凛,他很清楚自己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边没有回头路可走,而且他也认为自己现在走的路是正确的,也是唯一能选择的,现在这个时候再来瞻前顾后,那就真的成了得不偿失了。 如果有人在这里看到眼前这一幕,铁定会目瞪口呆,这名武将不是别人,正是淮右一直念念不忘的鲁桐。 当淮右还在琢磨着可能投效己方,还在琢磨如何接触对方,给对方一个什么样的安排才能让对方心甘情愿的时候,鲁桐却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无为大人何出此言?某这几日里可是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啊。”鲁桐坦然一笑道:“尚云流前期一直逗留城中,梁赞也是三心二意,两人在驻军安排上一直争执不下,好不容易才算是说好,梁赞把第九军和第七军都放在了城中,尚云流留下了高阳率领一军留守城中,几家都是你不放心我,我不放心你,我觉得也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鲁桐的话让袁无为长眉一挑。 他一直有些担心鲁桐游移不定,没想到一见面,鲁桐居然就直接提出了目前就是最好的时机,不能不让他有些惊讶。 此前他一直觉得鲁桐态度有些暧昧,或者说始终没有彻底下定决心,所以这一次来才打算好好和对方谈一次,没想到尚未开口,对方却已经明确表态了。 “同化,你觉得现在条件最合适?”沉吟了一下,袁无为右手摩挲着自己下颌,另一只手扶在右肘部,若有所思。 “难道无为大人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此事么?”鲁桐泰然道:“梁赞的牙军尚未练成,不足挂齿,唯一可虞的是高阳率领的一军驻屯于城内,若是要想一举拿下汝阴城,首先要解决此人。” 见鲁桐直接步入正题,袁无为也不清楚鲁桐心态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变化,但是他对此也是极为欢迎的。 经营鲁桐这条线已经是多年了,但真正敲定也是蚁贼入侵淮北之后才达成的,鲁桐也是意识到了淮北时家的没落和淮北诸将的内讧才最终下定决心,至于说时机,当初蔡州就和鲁桐商定,由鲁桐来确定时机,蔡州只负责配合,不做干涉。 “高阳不是问题,届时某亲自来负责处理他!”袁无为语气淡然,“但高阳一军如何处理,这却需要同化兄考虑周全。” “无为大人亲自解决高阳当然没有问题,可梁赞那边……”鲁桐望着袁无为。 “梁赞那里,由我叔父袁怀德来对付,文極协助!”袁无为思考再三,袁怀德武道水准只有固息前期,和梁赞在伯仲之间,但如果加上善使弓箭精于伏击的袁文極配合,解决梁赞也不是问题,当然这还需要商量细节,要靠近梁赞,没有鲁桐的配合协助不行。 “哦?怀德大人也来了?”鲁桐又吃了一惊,蔡州军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袁怀德率领汝阳八柱中几个人赶到都是绝对秘密,就是为了防止暴露意图,当然这也是避免被大梁方面知晓,生出意外来。 “同化兄现在该放心了吧?”袁无为沉静一笑,“我们袁家素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我也不瞒同化兄,我们在汝阴城中还有其他一些安排,想必同化兄也能感觉得到,所以请同化兄尽管放心,这颍州,我们拿定了,三日之内,颍州就会插上我们的旗帜,届时,我们原来像同化兄承诺的一切都不会变!” *********************************************************** 梁赞这几日里一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但要说有什么不妥之处,他又说不上来。 他刚从城墙上下来,身上都还带着浓浓的战意杀气,小妾迎上来将他身上的战袍换下来,奉上热茶,抿了一口之后,梁赞才觉得自己平静了一些。 城外的战局还算顺利,虽然顾华所部在蔡州军的集中攻击下损失惨重,但是梁赞也知道这是应有之意,哪有打仗不死人的? 而且死伤惨重,梁赞也更有理由向尚云流和鲁桐做交代,颍州军也是真刀真枪的拼了的,到时候将鲁桐部换防出去,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从昨日起,蔡州军开始对汝阴城也发起了攻势,这正和己意。 蔡州军强悍的术法攻击武器给包括尚云流在内的城外诸部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压力,连尚云流都在信函中表示需要更多的防御武器来抵挡蔡州方面接连不断投入的术法器械,当然这也是尚云流惯用的手法,无外乎就是想要从自己这里索要到更多的各类物资和钱银。 现在蔡州军将攻势延伸到了汝阴城防上,肯定会大大的减轻对城北方面的压力,至于城南,蔡州军相似完全忽略了淮右军,除了一两军骑军的袭扰外,几乎就没有往城南投入多少攻势,这让梁赞也是又气又恨。 好在淮右军方面却一反常态的派兵主动向蔡州军发起进攻,而且据斥候反馈回来的消息,战事还相当激烈,淮右军是真正投入了两军力量,轮流与蔡州军恶战,倒是让蔡州军都有些搞不明白了。 这简直颠覆了梁赞的认知,换了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的,只要敌人不来进攻自己,自己当然不会去主动进攻对方,那几乎就是为他人作嫁衣的事情。 蔡州军放弃城北来攻击汝阴城,淮右军却又主动出击挑战蔡州军,正是这些有些古怪的现象才让梁赞觉得心里不踏实。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梁赞也是在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手了,见多识广,明知道攻城损失更大,但蔡州军在只对尚云流的城北大营发起了几轮根本谈不上多大强度的攻击之后,对城北大营的攻击就戛然而止了。 重点却放在了汝阴城正面,高阳部和鲁桐的第七军都已经上了城墙,自己的牙军和鲁桐的第九军则成为预备队,战事还有更进一步激烈的趋势。 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淮右那边有问题也不大,就凭他那几个负责操纵他们的术法器械几号人,无论他们有什么花样都不怕,自己的亲卫营专门在城墙上监视,不怕出什么问题。 至于说淮右要在外城南边做什么,他更不惧,没有自己的命令,南城门绝不会开。 那还会出什么问题呢? 蔡州军对汝阴城攻势虽然猛,但高阳也是宿将了,还有鲁桐,五千人马在城墙上,也不算单薄了,哪怕蔡州军的袁无为亲自率兵冲城,也一样不惧。 按理说就不该有什么意外才对了,但梁赞始终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第一百一十九节 杀机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在朝堂、江湖、战场中浸淫数十年得来的一种微妙感应。 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原本这么恶劣的局面就一下子翻转过来了,这么简单轻松? 徐州大军来援,淮右鼎力相助,蔡州军虽然攻势如潮,但是它再是战力强悍,毕竟兵马就那么多,己方是防守方,依托坚城,哪怕蔡州军把城北城南的感化军淮右军打崩了,残军只要退回城内,就有的看。 倚城而守,其难度自然平添几倍,你蔡州军想要拿下汝阴城,不付出更大的代价,就想都别想。 蔡州军究竟在如何着想? 只是觉得不对劲儿归不对劲儿,你要说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梁赞却又说不出来。 坐在花厅中的雕花胡椅上,梁赞捧着茶盏,细细的咂着味儿,琢磨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哪里有古怪会出问题? 古怪是从哪里开始的? 好像是从鲁桐吞并第七军开始的。 鲁桐早就有野心,这一点梁赞很清楚。 他对自己更信任的顾华压在他头上早有不服,一直想要压倒顾华,梁赞也早就明白。 鲁桐也知道在亲近和信任度上他想取代顾华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节度使府那边寻找靠山梁赞也知晓,他甚至也不怪对方,这是每个有野心想要长大的男人很正常的表现。 只是梁赞一直不太清楚鲁桐究竟靠上了哪条线,是俞明真还是姚承泰?卢启芳弱了点,不可能,要么就只有尚氏兄弟了,那鲁桐就是在和尚云流联手演戏了? 摇了摇头,梁赞否定了这个可能。 尚云流这种粗坯,演戏不在行,要来只能是尚云溪来。 而如果尚云溪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尚云流就让尚云流来,那就是要出大纰漏的,所以这种可能性很小。 最大可能性是姚承泰,但之前却没有半点端倪,这鲁桐倒是隐瞒得好,而姚承泰这厮也是在表面文章做得够好。 思索再三,梁赞也想不通鲁桐是如何与姚承泰搭上线的,而且姚承泰对颍亳这边历来不怎么插手,这一点梁赞也是清楚的,姚承泰心思在徐州泗州那边,怎么会突然对本身就残破不堪的颍亳感兴趣起来? 鲁桐和姚承泰搭上线梁赞也不怕,颍亳还在自己手里,颍亳团练使这个位置决定了只要自己还在,那么这两州内的后勤保障就得由自己说了算,哪怕尚云流在这上边也没有多少发言权。 鲁桐以为他攀上了高枝,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太多了,梁赞阴阴的笑了笑,他会教对方如何做人,他有一百种方法来让鲁桐乖乖把吃下去的第七军吐出来,而且还得要连本带息。 牙军还得要加强,梁赞琢磨着,这才是自己日后赖以维系地位的根本,顾华所部也需要补充,到时候可以把梁赞两军送出城去,让他去和蔡州军打生打死,让他好好尝尝蔡州军的滋味。 想到这里梁赞心情又稍稍放松了一些。 徐州大军来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原本已经打算守不住颍州的情况下撤退到亳州,并且已经做了一些准备,自己的弟弟梁坦已经在亳州准备了,但没想到徐州大军来援,而且规模不小。 更让他觉得惊讶的是淮右也是鼎力支援,哪怕明知道淮右的支援是有意图的,还是让他有些意动,也许还真能守住颍州呢? 这一段时间里他也是弄得焦头烂额,精疲力竭,现在局面总算是控制下来了,照理说也该放松一下了,那些让自己不踏实的理由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而有些疑神疑鬼了? 嗯,晚间干脆在家里摆一桌,让家里歌姬陪自己放松放松? ********************************************************** 夕阳慢慢落下,城墙内外都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了。 这一日的杀伐征战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城墙下丢弃的橹盾、冲车、巢车、投石机,还有无数尸体,横七竖八的洒落一地。 城墙上的局面也好不了多少,负伤士卒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几处燃烧的城楼都还没有完全扑灭,仍然在冒着浓烟。 大批的夫子们这个时候终于可以派上用场,结队上了城墙,帮助清理战场,抬走伤员和尸体,整理各种守城器械和物资。 今年整个中原和淮北大旱,若非前两年风调雨顺,还有些积蓄,只怕在淮北之地,早已经易子而食了。 但即便是这样,整个被蚁贼荼毒一空的淮北,仍然是陷入了绝境,大量的农民逃亡他乡,剩下的也只能逃入城中觅生,这固然极大的加重了颍州城内的压力,但从另一角度来说,也给颍州城防带来了大量廉价劳动力。 只需要一餐稀粥,就能让这些夫子们干上整整一天,当他们真的干不动的时候,也就是寿命终结的时候了。 城墙头上一片狼藉,鲜血凝固成紫黑色,一滩滩,或者填满了青石板缝隙,城楼的木柱上,箭矢零落,牌匾被砸成了两段,一块还半晃着悬挂其上,另一块却不知道丢在哪里去了。 两名士兵相互搀扶着,满脸痛苦之色,沿着楼梯在夫子的帮助下上了木板,被抬了下去。 即便是这个时候,城墙上仍然有一副严阵以待的士卒,半点也不敢疏忽大意。 鲁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着自己的亲卫队沿着石梯上了城墙。 这里是他的第九军和高阳的感化右厢第四军防区的交汇地,从城门楼以北划断,归右厢第四军守卫,不过毕竟都是在一条战壕内作战,倒也没有分得那么细,真正当蔡州军攻上来时,两军将士也都一样全力以赴。 蔡州军的攻势更多的还是落在了防御的北区,也就是感化右厢军的第四军那边,而南区则主要是术法武器的打击压制,迫使第九军只能龟缩在雉堞垛口下,但这种滋味一样不好受。 鲁桐没有往北面走,那样太显眼了。 他装出一副查看情况的模样,走到了城门楼处。 城门楼里已经被收拾了,但仍然洋溢着浓郁的血腥气息,亲卫队都守卫在外,只剩下鲁桐和另外两人进了内里,一直上了二楼。 二楼是很狭窄的夹层,原来是弓弩手的埋伏地,但由于蔡州军攻势集中在城北,所以相对来说这边战事并不算激烈,弩手也就并未上二楼。 推开侧面的窗户,鲁桐手指一指,“从这里一直延伸到北面拐角,都是高阳的防区,这一段共有三个藏兵洞,另外其还在居中的石梯下留有一营的预备队,……” 将头盔微微向上推了推,亲随打扮的袁无为目光沉静,直视前方,好一阵后才问道:“那高阳平常时候是在什么地方?夜里他会回城中休息么?” 鲁桐摇了摇头,“这高阳倒是十分警醒,这几日里都是驻守在城上,偶尔到藏兵洞旁的石室里休息一会儿。” 袁无为微微蹙起眉头,这却有些棘手。 藏兵洞留有一营预备队,这应该是高阳的亲卫队,或者说是精锐所在,高阳本人也是太息期高手,自己若是单枪匹马去,除非能准确把握住对方的行动规律,一举击杀,一旦被其逃脱,有其亲卫队作掩护,恐怕在要杀他就不易了,而且也不清楚其亲卫队中有无术法高手。 “同化兄,可知这高阳贴身亲卫中有无术法强者?他本人是否喜用术法武器这一类的东西?” 鲁桐思索了一下,迟疑着道:“没有听闻高阳提起过,此人深居浅出,和我们这边接触不多,我只知道他的武道水准不俗,起码是太息期以上了,他的亲卫队中亦有天境以上的高手,相当麻烦。” “哦?”听闻高阳的亲卫队中都有天境高手,袁无为也有些意外,像蔡州军中除了家主袁怀河外,其他人的亲卫中有用术法武器的,但却没有把天境高手用作亲卫的,这淮北的水还真不浅。 “文極,你觉得如何?”袁无为把目光转向旁边一直在窗户边小心打量的袁文極,随即又问道:“同化你能靠近高阳那边么?” 鲁桐迟疑了一下,“我和高阳没有交情,恐怕过去会更让人起疑心,除非有合理的理由,但又怕时间上赶不及了。” 袁文極摸出一枚弧形琉璃镜片,小心的探出窗户,然后运足目力观察着,一点一点的挪动着镜片,一时间没有答话。 袁无为也不催他,静静的等候着。 “同化兄,藏兵洞那边的结构图你这边可有?”好一阵后,袁文極才突然问道,但是目光依然在望着远处。 鲁桐想了一想,“我这里没有现成的图,但是我对那边还是比较熟悉的,凭记忆可以画一张草图出来。” “结构复杂么?我是说藏兵洞和其周边的石室多么?还是只有那么一两间石室?另外,能不能确定高阳肯定住在石室中?”袁文極一连几问。 第一百二十节 差距 袁无为和鲁桐的眼光都锐利起来,他们听出了袁文極是想要在藏兵洞旁石室上做文章。 “文極,你有什么想法?”袁无为沉吟了一下才道。 “三兄,我观察了一下,那藏兵洞每个面积不小,而且是都修筑在城墙下的石梯旁,洞口虽然足够大,但却挨得很紧,如无意外,应该是高阳用于安置预备队的,紧邻石梯,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立即上城墙。” 在经历了几场战事之后,汝阳八柱幸存的角色都迅速成长了起来,袁文極尤为明显,考虑问题更周密更成熟。 “嗯,挨得很紧,你打算怎么做?”袁无为当然知道袁文極的拿手绝技,点点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袁文極脸上露出几分紧张之色,但随即决然道:“既然挨得很紧,那就是我们的机会,我观察了,每个藏兵洞门相距不过十米,而且因为与石梯的夹角原因,第一个藏兵洞更受限,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封住后面两个藏兵洞门,第一个藏兵洞即便是士卒出来也会被后面的火势给封住,因为他们被石梯上部挡住了去路,届时如果再有足够的火箭,只需要五十名弓箭手,我们可以活生生将这五百精锐彻底消灭在藏兵洞中!” 袁无为轻轻的敲击着木桌,“高阳若是在石室中,由我来解决,哪怕再有两个高手来,我也一样可以解决,关键在于我们要突破上墙,并在最短时间内赶到藏兵洞处。” 看见袁无为的目光望过来,鲁桐也是一阵苦涩,他也知道这些事情免不了,但是第七军和第九军虽然在他控制之下,却并不稳固,尤其是新近接管的第七军,包括梁赞和顾华在内的人都在拉拢和掺沙子,让他也不得不煞费苦心的去维系。 这种情况下,要想让自己冒然让开城墙防御,让蔡州军登城,风险不小,一旦被将士抵触,极有可能就是一场变乱,甚至直接倒戈反噬。 他原本是希望蔡州军能够通过几番鏖战彻底消耗高阳部军队,待其损失重大之后,再来择机让蔡州军登城,一鼓而下,但现在看来蔡州军更多的力量是集中在打击城外尚云流部上,而不肯浪费在守城的高阳部,毕竟攻城战损失要大得多。 “同化兄,我和文極带一百名士卒上来,这没问题吧?”袁无为也知道鲁桐现在的困难,稍不留意就会功亏一篑,他也不敢把鲁桐逼急了,所以沉吟了一下才提出要求。 听得袁无为说一百人,鲁桐心中稍稍宽了一些,想了想道:“一百人我可以想法,趁夜我把守卫城门的人调开,由我亲卫队亲自守御,但时间要快,否则就要起疑心,另外你们也需要伪装潜伏靠近城门,不能让城墙上岗哨发现。” “嗯,那就这么定了,我和文極带一百精锐进城,五十人封锁藏兵洞,另外五十人守住城门,这样对外也可以有个交代。”袁无为断然道:“同化兄,我觉得你也不必太顾首顾尾,有些事情迟早也要挑明,成王败寇,到时候,没有人会记得那些小节,他们只会看到现在谁在统治这里。” 按照之前的设计,鲁桐是准备将自己打扮成为一个受到梁赞压制打压的姿态,而后蔡州军破城,鲁桐被诬为替罪羊,最后“被迫”降了蔡州,这样一来作为颍州投降派的代表,鲁桐可以顺理成章的与蔡州袁氏合作,慢慢将颍州和亳州纳入蔡州势力范围。 但设想很好,可每一出戏却都难以按照剧本来演,现实不允许,而蔡州也不会按照鲁桐的要求来。 一旦颍州入蔡,那么颍州只能是袁氏的颍州,而非鲁桐的颍州,鲁桐只能成为代表颍州这个特定区域为颍州人在袁氏统治下争取利益,而非独立于蔡州之外,这一点是必须要搞明白的。 ************************************************* 轻盈的一跃,许子清收回手中的罗汉刀雪亮如月,欣然入鞘。 蔡州军终于退了,但退而不乱。 即便是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地位,但蔡州军仍然打得有声有色,丝毫没有因为兵力劣势而畏手畏脚。 两度的侧翼突袭甚至险些将张越的第三军两个营打溃,这也让张越有些恼羞成怒,亲自持矛上阵,但一样没有讨得半点便宜,对方的一名军都虞候显然是天境高手,论实力并不是弱于张越,甚至还略强。 一番搏杀下来,二人都是带伤而归,都颇有不服之意。 许子清坐镇,但到最后仍然有些按捺不住随势掩杀,只不过蔡州军连续不断的反击,后退,再反击,也让第二军吃足了苦头,饶是许子清亲自带队突击,依然未能取得多少实质性的战果。 在紧邻颍水河岸边上坐镇的王邈和梅况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敌军只有一军出阵,另一军压阵,己方两军围杀,但效果却不佳,战斗力的差距相当明显,单单从双方的战损来看,淮右第二军、第三军的伤亡人数甚至还大于对方许多,这也让王邈和梅况脸上无光。 难怪主君一定要让第二军、第三军来和蔡州军碰一碰,而对于河朔两军则是没有提任何要求,这就是差距。 两军对阵,一眼就能看出真正经历过血战的军队和未曾打过硬仗的军队在气势气质上的差异,而一旦交锋,阵前转换,推进速度,遇到袭击时的应变,无一不落后于对手,这也难怪明明在兵力上的优势如此明显,却始终无法对敌人造成实质性的杀伤,反而被对方经常用拖刀计回马枪这一类的小伎俩造成杀伤,这也是王邈和梅况最为无语的。 好在这两军虽然表现不佳,但是气势犹存,经历了这两日的恶战之后,尤其是到后来,战术变化速度也明显加快,已经有了一些应对之力,起码已经有一些回击之力了。 “主君让第二军、第三军来参战是正确的,这样军队是难以当大任的。”王邈话语里没有丝毫客气,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不满,“训练是无法训练出一支合格军队的,更不用说训练都还是墨守成规,缺乏对现在越来越复杂的战争了解了。” 梅况也忍不住咧嘴苦笑,这位衙推大人,说话还真有些尖刻,不知道许子清和张越他们听到如何着想? 但这家伙也的确有说这话的底气,无论是卢龙军还是成德军的表现都远好于第二军和第三军。 梅况观看了这两日里第二军和第三军的表现,如果将这两军放在那一日界牌河岸那一战中去,梅况估计恐怕还等不到自己赶到,这两军就要被蔡州精骑给击溃了。 一缺经验,二缺气势,三缺韧劲,这就是现在第二军、第三军的问题,两日的战事让其有些改观,但还不够,江烽提出的让第二军、第三军乃至后续的第四军、第五军都要尽早投入战争,经历战争洗礼,这个意见相当中肯,否则在日后越来越残酷惨烈的战争中这样的军队难堪大任。 “衙推大人,这其实也和我们淮右之前除了在浍州之外未曾经历过像样的大战有关系,毕竟我们淮右的成长时间太短了一些,就这么两年,如果真要频繁遭遇像固始保卫战那样的恶战,恐怕我们淮右也不复存在了。” 梅况的委婉解释让王邈也默然。 王邈虽然对许子清和张越不大看得上,但对梅况还是相当尊重的,不仅仅是梅况的武道水准超群,而是梅况性格沉稳谦逊,看问题也很客观。 就像他说的,淮右政权成立时日尚短,不可能经历太多的恶战苦战,否则江烽的这点儿家底早就被打光了,哪里还轮得到淮右的存在? 只是看到眼前这第二军第三军拙劣的表现,王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两军对一军,双倍优势,这一战居然还是打成这样,要知道蔡州军还有一军坐镇未曾出战,这不能不让王邈感觉到耻辱。 他已经下了决心,回去之后,要么将第二军第三军以及和第二第三军情况类似的第四军第五军全数推上战场,通过吴地战争来彻底磨砺,要么他就要向江烽建议,有成德军和卢龙军来对第四军第五军进行混编整肃,或者说得更难听直白一点,就是让卢龙军和成德军将第四军、第五军兼并重组,重新整编为四个军。 他甚至还打算向江烽提议,鉴于目前河朔三镇的局面,可以加大力度对和河朔三镇的招募,哪怕无法再像现在这样一下子招募到成建制的军队,但只要一个营、一个都甚至一个队的军队来投,那都是对淮右军队的一个有力补充。 要知道一个经历过几次战争的老卒往往都是三五个死去的士卒堆砌出来的,其经验是无法复制的,只能通过不断的战争换来。 第一百二十一节 夜火 良久,王邈才喟然道:“况兄所说亦有道理,只不过,吾观主君意向,若是稳定了吴地局面,怕是要向北面发展的。” “哦?衙推大人何出此言?”梅况颇为吃惊,对王邈的这个推断大为震动。 他一直认为江烽之所以如此重视寿州水军,就是因为江烽的重心会放在江南。 吴越之地素来膏腴,江烽若是拿下了吴地西部,肯定会依托庐濠和滁四周,向周边拓展,比如蕲黄二州,又比如舒宣二州,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将会是江烽日后经营拓展重点才对,没想到王邈确认为江烽会向北发展。 梅况对王邈的印象一直很不错,江烽重视王邈自有其道理,另外王邈的战略眼光也素来为梅况信任,所以王邈这般一说让梅况十分惊讶。 “况兄,我知道大家都认为主君谋夺吴地,自然是看重吴地富庶,这也没错,但吴地富庶,在于钱粮,若是我们在吴地有所斩获,那么我们淮右所控之地便掌控江淮锁钥,光浍寿庐濠,我估计这是主君最低的目标,五州之地,人口过二百万,可以说根基已成,那么下一步该如何?是继续东向,与蚁贼、越国争夺吴越膏腴之地,还是南下谋夺蕲黄舒宣这等土地肥沃的鱼米之乡?” 这正是梅况认可的,若说东向面临诸多困难,蚁贼和越国都不是好啃的骨头,那么南下呢?蕲黄舒宣这四州皆是软柿子,正好捏一捏才对。 “衙推大人看来还有其他判断?”梅况沉吟着道。 “嘿嘿,若是主君只希望当另一个杨行密,东进南下都是正理,但若是主君意欲为汉高,那么便不能倾心江南,而当谋夺齐鲁河朔!” 王邈的话振聋发聩,让梅况也是目瞪口呆。 饶是梅况自诩心志坚定,也一样被王邈的话给震得一愣一愣,好一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汉高?斩白蛇赋大风的汉高祖刘邦?开创大汉两百多年的登徒子? “呃,衙推大人……” “况兄叫我九郎就好,叫我衙推大人听得恁地生分。”王邈含笑道。 “呃,九郎,你这话可真的有些惊天动地,可是主君在你面前流露过此意?”梅况急需搞清楚这一点。 虽说经唐一代,整个中土的经济重心正在向江南转移,但是若是要论华夏道统正朔,毫无疑问天下士子仍然认为中原河水流域更能代表本身,狭义的中原便是指京畿河南之地,广义中原便是指关东之地,也就是京畿河南、河朔、齐鲁乃至幽燕、河东,只有掌控这一区域,你才能说你是真正的大一统的缔造者。 “主君心思城府深沉,当然不会在某面前流露这些意图,不过主君素来是走一步望三步,拿下寿州,便全力扶持水军,自然是谋划吴地,而此时涉足颍州,并且要某大力去河朔经营谋划,恐怕不仅仅只是练兵和阻止蔡州东入颍亳那么简单吧?”王邈沉吟了一下,“再观主君与关中胡商交好,大量购入战马,要组建骑兵,论理,若是主君只图江南,骑军组建便可缓缓图之,但主君却反其道而行之,诸般迹象,某以为主君在吴地局势明朗之后,便会谋图淮北,尤其是徐州!” 梅况当然明白王邈话语里的意思。 徐州乃是关东要冲枢纽,天生王霸之地,拿下徐州,北可遥指齐鲁,南可俯瞰江淮,东有渔盐海疆之利,西可虎视中原,现在时家外强中干,经历了蚁贼之乱后,已经是最虚弱的时候,而蔡州虽然谋夺颍亳,但是也只是刚刚起步,江烽现在就是要全力阻止蔡州不能让其顺利谋夺颍亳,一心要抢在蔡州拿下颍亳之前,夺下徐州,只有这样才可以在战略态势上压倒蔡州,让其处于淮右和大梁之间的夹击态势之下,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而一旦被蔡州夺下徐州,那战略优势便会迅速逆转,袁氏居高临下,势必对整个江淮构成巨大威胁,而且获得了徐州,只怕泗海两州也多半会落入袁氏手中,届时袁氏便真的大势已成无人能制了。 所以对淮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州的重要性甚至比更富庶繁华的扬州、润州这些州郡更为重要,可以说不容有失,或者说,淮右可以容忍徐州落在时家这种没落户手中,因为那是安全的,但是却决不能允许让袁家这种蒸蒸日上的藩阀所得,否则立即就会成为悬在淮右头上的一柄利剑。 王邈的分析让梅况也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以为江烽的重心会放在江南,的确,江南东道、西道两道数十州,东道诸州繁华,不但是鱼米之乡,茶叶、丝缎、瓷器,皆为大宗出口货物,而西道诸州面积广大,也是极为重要的粮、茶、油产区,以淮右目前的军事实力,在江南攻城略地尚有一战之力,但是如果真正放在中原河朔齐鲁,与大梁、蔡州、泰宁和平卢这些军事强藩相比,就明显要逊一筹了,这从淮右军的战斗力就能看出一斑来。 所以梅况从未想过江烽会有北上谋夺徐州的想法,但是现在经王邈一分析,却又不得不承认,从长远计,从大局计,只怕谋取徐州比谋夺扬州显得更为重要和迫切了。 除非江烽只想在江南当个一方藩阀,那么江烽势必会谋夺徐州,只有拿下徐州,他才有机会制霸中原,自秦汉以来,以江南之地进兵中原而得一统者,未尝闻也,三国时的吴国也好,后来东晋也好,南北朝的刘裕也好,都纷纷折戟于北,连江淮都未曾真正完全征服过,更谈不上中原了。 梅况无法判断江烽的野望,但是从江烽这一年多来的表现梅况也能略窥一二,那就是江烽是不甘雌伏的人主,从他在固始立足开始,这么一两年里,几乎就没有消停过,马不停蹄的征伐不休,哪怕是在明知道征伐吴地在即,仍然不肯放过阻击蔡州的机会,这等勤勉君主,可谓罕有。 更为难得的是江烽在战略眼光上的深远和胸襟上的宽广更让人折服,跟随这样的君主,让你无法不尽心谋划,力求最好。 “九郎,你怕也是觉得主君有此宏愿,方才愿意舍蔡州而投淮右吧?”良久梅况才突兀的问这么一句。 “嗯,况兄,有此原因吧,蔡州那边论实力当时是强于淮右不少的,但蔡州过于封闭,排外性太强,这固然对其稳固内部有利,但真正到后期,其弊端便会逐渐显现,而这方面主君要好许多,加上蔡州无意北伐,而某观主君胸怀大志,既要图谋中原,那么河朔就是必争之地,某希望能有一日能追随主君,逐鹿河朔,一雪家仇!”王邈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听闻王邈这般一说,梅况未再多言。 倒是在张越和许子清归来之后,梅况把王邈之前的话语说与二人,二人尽皆沉默不语。 他们二人都意识到若是王邈所料不差,未来淮右争锋之地必是淮北河朔一线,与淮北、蔡州甚至更北方的河朔、平卢等诸藩都将面临着一场接一场的战事,以现在第二军、第三军的表现,根本不足以撑得起这份重任,也难怪王邈对第二军、第三军的表现不屑一顾。 要想赢得对方的尊重,那就只能用自己的实力和表现来折服对方。 **************************************************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虽然蔡州军趁夜攻城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城墙上的士卒们还是不敢稍有疏忽。 高悬的灯笼和火把,将城墙上下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些许嘈杂的声音随着风从城墙的另一端传来。 白日里一天的恶战,让士兵们都有些疲惫不堪,除了值守夜班的哨兵,吃过夫子们送上来的炊饼和热汤,士卒们大多已经开始休息了。 按照惯例,值守的士卒依然是分成了几拨,其中一部是守在城墙上的,这是预防在遭到意外的突然袭击时能及时做出反应,其他大部分都下了城墙住在城墙下内墙周围的军营中。 鲁桐来到城门处时,只有他一个最亲近可靠的亲卫都。 实在是事关重大,他不敢用太多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兵营,他都不敢全信,谁能说得清楚梁赞有没有在自己的亲兵营中安设眼线? 但这个亲卫都都是从他家乡中的族人招来的,利益同体,命运攸关,外人无法收买,这一点鲁桐有信心,所以才敢放心带来。 由于城墙上有士卒驻守,吊桥高悬,城门内反而没有多少士卒驻守,盖因兵营离这里很近,随时可以增援,所以城门处只有第九军的一个都士卒。 “大人,这么晚还亲自来查夜?”都头笑着殷勤的迎了上来,打着招呼。 “战事紧张,不敢不防啊。”鲁桐也淡淡的笑了笑,又看了看四周,“淮右的火龙炮和重型床弩放在那边?他们的人呢?” 第一百二十二节 乱战 城门楼两侧均安置有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因为城门楼可能会是蔡州军重点进攻目标,所以这两处的安设就是以火力交叉方式来进行,既可以确保城门这一块的安全,同时因为向外推,也可以覆盖周边区域。 无论是火龙炮还是重型术法强弩都是连同底座绞盘一起卸了下来,这也花了不少工夫,但这样的结果也使得这两种原本十分笨重不易转动方向的武器可以由士卒转动绞盘来实现一百八十度的方向移动,极大的提升了攻击能力。 对这一点无论是颍州军还是徐州军都感到无比好奇。 要知道他们不是没有重型弩炮,但就是因为这种角度调整极为麻烦,耗时耗力,所以极大的制约了战斗力,但现在淮右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所以当然想来搞个明白,但这却遭到了淮右的拒绝,这虽然并非术法原因,但是要加工这样一个绞盘底座却需要术法才能做到,所以当然要保持神秘。 为此淮右军专门抽出了两都人马来负责守卫这两处安放的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就是为了防止感化军窃密,若不是大战在即,恐怕感化军还真有可能强行来一窥究竟,虽然他们一窥之下也未必能弄得明白。 “他们也是轮班在守卫?”鲁桐沉吟了一下。 “回大人,是的,这帮淮右军,死脑筋,深怕别人偷了他们东西似的,警惕得紧。” 鲁桐从城楼下向两翼看了一下,虽然已经天黑如漆,但城楼这一圈的火把甚多,楼上楼下仍然十分光亮,视线很好,他可以清楚看见城墙那边的动静,同样,城墙上士卒只要稍稍转头过来就能看见这边底下的情况。 这是一个麻烦,但是却必须要解决。 心念急转,鲁桐目光一转,一个手势示意,让对方靠近自己:“你马上去通知另外两个都的士卒立即到城门处集合。” “啊?”都头吃了一惊,不知道指挥使意欲何为。 “本官获得消息,淮右军有阴谋,意欲谋夺城门,放淮右大军入城,就在今晚,我们必须马上解决这城墙上的淮右军!” 鲁桐轻描淡写的解释让都头又惊又喜,惊的是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喜的是居然提前获悉,可以断然处置这帮淮右军,本来就看这帮把几样武器视若拱璧的淮右军不顺眼,能有此机会立功,当然求之不得。 “是,属下马上去。” 吩咐自己的副手立即通知部下开始紧急集结,自己则亲自去通知,城门上下的士兵立即开始如捅了蜂窝的马蜂一般动作起来。 城门上下的剧烈动作立即引起了城墙上淮右军的注意。 李汉生有些怀疑的观察着城门处颍州军的变化,这个时候照理说换班早就过了,但颍州军却在紧急集结,同时他还看到从附近军营中有兵士开始涌出来在整队集结。 观察城外,还看不到蔡州军方面有什么异动,火把把四周照得如同白昼,论理蔡州军要夜袭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下半夜才是最佳时机才对。 “大人,颍州军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他们得到了蔡州军要趁夜偷袭的消息?”吴长胜也感到很奇怪,“那他们怎么不通知我们戒备?” 李汉生摇摇头,“不可能,若是有偷袭的消息,他们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你看那边,那是高阳部的徐州军,也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倒是这边鲁桐部自己的动作,从军营里出来的人也都是鲁桐所部,咦,就这么点儿人?” 的确,从军营出来的人军士数量不多,也就是一个营而已,正在集结向城门快速跑来。 若是蔡州军夜袭,一个营能济得什么事?更何况连高阳部那边都没有通知,这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难道鲁桐他们得到的消息精确到蔡州军只会进攻鲁桐所防御的区域,而不会去攻击高阳部防御的地段?那这也太荒谬了。 一股子不安的感觉从李汉生身上涌起。 他是老固始军了,从队正一步一步干到了现在的营指挥使,而给他当副手的吴长胜则是大梁来人,两人都经历了固始保卫战,也算是一起浴血奋战出来的交情。 在来汝阴时,上边就专门交代过,一定要警惕,对任何人都要警惕,周围的任何人都可能是敌人,哪怕现在是协防颍州,但是颍州军亦有可能下一刻变成敌人,务必要确保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秘密不外泄。 其实要确保秘密并不难,那些粗重大件无所谓秘密,关键在于那几个关键要件,火龙炮的击发设置、绞盘底座和重型强弩的术法构件,一旦有变,只需要将火龙炮子猛击这些部位,就可以让其毁坏,让敌人一无所获。 不过要说颍州军要对付自己一方,好像也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淮右军就在城南,这是在为颍州卖命,再怎么说,这几尊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也顶不上淮右军的助力吧? 不过素来性子谨慎的李汉生还是示意让己方的兄弟戒备。 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淮北本身和淮右也就说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渊源,合力对抗蔡州军也不过明知不是伴事急切相随罢了,真要有什么古怪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吴长胜也不敢怠慢立即就命令各都人马注意,自己也迅速到了城门楼的另一端。 这也是两人的分工,各守一方。 楼下的鲁桐倒不是很在意,虽然淮右军派了两都人马来守卫,但是区区两都人,自己亲卫不算,一个营的士卒,都是自己第九军的老部下,再有亲卫出手,可以说也就是一刻时间就能解决。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靠近高阳部那边的这一都人马,要想拿下还得要避免高阳部警觉,不过鲁桐也有算计。 李汉生看着鲁桐亲自带着数百人马从城楼楼梯上来,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虽然觉得鲁桐要对己方不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要对付自己,也不可能鲁桐亲自出马,一营人马就能灭了自己,但李汉生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鲁大人,这么晚匆匆而来,可是有什么急事?”一边示意自己麾下士兵先将置放在马面中的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围起来,李汉生一边迎上前去,警惕的问道。 “是有些事情,那边我也需要去通知一下高大人。”鲁桐一挥手,两都士卒直接沿着城墙通过马面的后端,向远处高阳所部而去,显得很淡然。 “哦?”李汉生心中一突,难道真的是蔡州兵要来夜袭?“可是蔡州军有动作?” 鲁桐放慢脚步,瞥了一眼这淮右军派在城内的军官,这厮倒是相当警惕,一直保持着戒备状态,麾下士卒也是这般,一时间倒不好下手,当然,不是说解决不了,鲁桐得防着惊动那边高阳所部。 但现在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在看了一眼城门楼下远处,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动静,显然蔡州兵已经依约而来,胜负就在此一举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鲁桐再回头看了两都士卒已经到位,然后这才宏声道:“不是蔡州兵有问题,而是你们淮右军有问题,给我杀!” 话音刚落,鲁桐长刀飞扬,直袭李汉生。 饶是李汉生心中警惕,但是武道水准的巨大差距让他根本没有可能躲避开鲁桐这一刀。 长刀荡起一层光浪,径直从李汉生整个肩头疲入,惨叫声中,血浪冲天,紧随鲁桐身后的亲卫也立即发动,直接闯入淮右军中,而作势的两都士卒也反身猛扑过来,如滚汤沃雪一般席卷这一都淮右军。 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大乱,虽然早有预案,但是当真正发现敌人是颍州兵时,淮右军还是无法接受。 但是再无法接受,也只有面对,好在马面的范围并不大,一百士卒虽然不多,却死死在前面构筑了一道防线,只是这道防线在鲁桐及其亲卫面前如同一片窗纸,一捅即破。 一场屠杀就此展开,几具火龙炮和术法强弩刚来得及燃起火,淮右军一都士卒便几乎在席卷而来的陌刀长矛中当场丧命,而与此同时在城门楼的另一端,吴长胜率领的另一都同样遭到了颍州军的突袭。 巨大的兵力劣势和猝然的袭击让吴长胜所率的一都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除了能点燃几处火龙炮和强弩外,吴长胜只能悲哀的看着自己的士卒在对方疯狂的屠刀下迅速化为一具具尸体。 当吴长胜和另外两名士卒纵身跳下城墙之后,城墙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而与此同时,一片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也已经抵达了城门外,伴随着城门吊桥的放下,黑压压的蔡州军已经鱼贯而入,而这个时候,鲁桐已经率领着自己的亲卫和一营士卒沿着城墙,向北面的高阳部悄然发动袭击。 第一百二十三节 无力回天 应该说高阳部还是比较警惕的,但鲁桐选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 若是蔡州军要夜袭,是不可能选择到这个天刚入夜的时候的,不合常理,而且以城墙上的防御体系,哪怕是有里应外合,要想突破,都不可能,但是如果这是来自内部的反噬,那就另当别论了,尤其是对方还是苦心孤诣的设计。 鲁桐率领一营沿着城墙发起进攻时,蔡州军的一百龙雀尾早已经在鲁桐的亲卫协助下控制了城门,黑暗中大门洞开,袁无为将城门处的控制权交给了随后而来的袁文樑,自己则带领袁文極和一百龙雀尾率先向高阳部所在的藏兵洞潜行而去。 与此同时西门洞开的颍州城开始源源不断的接应着蔡州军大举进城,而鲁桐控制的第七军则迅速反正,开始向梁赞所在的刺史府兼团练使府以及其牙兵所在地发起进攻。 第七军本来就是因为与蔡州军关系暧昧眉来眼去而遭到突袭整编的,但不得不说鲁桐的障眼法使得好,一时间原本早已经被斩杀的第七军诸将纷纷现身,重新控制了第七军,群情振奋之下,士气也是大涨,向着梁赞牙兵驻地发起猛攻。 高阳意识到问题不对时已经有些迟了。 他今日被梁赞邀请去府中饮宴,但考虑到城防不能离人,所以他也只是去了一趟,略作应酬便返回了城墙这边。 因为毕竟到场,所以也免不了几杯酒,略略有些酒意,便提前休息了。 未曾想到城墙上传来的喊杀声让他格外惊讶,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出现了,究竟是什么状况? 起初还以为是士卒斗殴喧哗,但是紧接着便是惨叫连连和兵器格挡,立即让他酒意全消。 士卒再怎么斗殴,都绝不可能动用武器,这是铁规,而那惨叫声更绝不是皮肉之苦能发出来的,显然是命丧之时的爆发声。 但高阳也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发动袭击?难道是潜藏在颍州城中的蔡州军?可这有意义么? 来不及多想,高阳从床上一窜而起,换上衣衫披上盔甲冲出门外,看到的却是围成了一圈的弓弩兵和引弓待发的袁文極。 高阳尚未惊呼出声,袁文極的一弓三矢术便已经使将出来, 这是至关重要的三箭,以炎阳赤焰弓和千阳木箭的威力,已经算是极致,三个藏兵洞,要求每一箭都要彻底封锁住藏兵洞门所在,然后才是五十名弓弩手的天劫磷火箭协助封锁。 但袁文極有这个把握。 从浍州一战之后,袁文極便在箭术上苦下功夫,一弓三矢并非什么高难度手法,更为关键的是袁文極专门将这具炎阳赤焰弓送到了蔡州道藏室进行了强化升级,在火魃毛发生用火性术法加以固化,使得原本炎阳赤焰弓一次性顶多三箭的力量得到了改善,一次性最多可以发出五箭。 三枚千阳木箭在高阳跃出石室门那一瞬间便爆射出来。 浓烈的火性气息让高阳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危机的到来,袁文極他当然认识,昔日蔡州与淮北为盟友时,双方就见过面,他也清楚这个蔡州的小字辈是汝阳八柱中的人物,也是野心勃勃的蔡州努力培养的新生代翘楚人物之一。 那炎阳赤焰弓的威名他也一样早有耳闻,没想到首次见到却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下。 三枚千阳木箭在濒临藏兵洞门上方一瞬间就炸裂开来了,汹涌的火意裹挟着千阳木粉洒落下来,刹那间就将整个这一片引燃。 五十名引弓待发的龙雀尾弩手也是随着手一挥,连续不断的发出天劫磷火箭,磷粉混合着千阳木粉,慢慢洒落在这一线的地面、石壁、木制门窗上,几乎是沾着什么,什么就燃,挨着什么,什么就烧,汹涌的火势在极短时间内就变得不可收拾。 这个时候高阳已经来不及思考蔡州军是怎么入城的了,如果说仅仅是袁文極一人混入颍州城,那也可以理解,毕竟城墙对于像袁文極这样的天境高手没有多大意义,但是这百名龙雀尾,而且个个携弓带刀,如何能潜入颍州城?这显然是被放进来的,但是会是谁? 直到这个时候高阳仍然没有把鲁桐和这件事情联系起来。 眼睁睁的看着从藏兵洞处涌出的士卒在火焰中挣扎,饶是高阳也算是身经百战见过无数生离死别的悍将了,也一样心中恻然,但对眼前这个袁文極的恨意却有如滔天巨浪一般,翻滚而来。 腾身而起,高阳手中的紫金钺在空中划过一道奇丽的光带,三丈的火带被他一跃而过,直袭仍然在补射意图彻底封死这一处所在的袁文極。 “高阳兄,别来无恙?” 侧翼应声而来的赤红色光焰从眼角余光处冉冉而起,高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体陡然在空中最高处立定,犹如风摆残荷,紫金钺陡然下划,强劲的刃风在石板地面划过一道深逾半尺的凹痕,目光锁定声音来处,“袁无为,果然是你!” “高阳兄应该早就想到了吧,这种事情怎么能少得了小弟我呢?”袁无为身形飘然而来,在距离高阳三丈开外站定,“实在抱歉,以这种方式见面,是你我都不愿意见到的,但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也只有得罪了,今日我欲取高阳兄人头一用,不知可否?” 高阳目光流动,阴柔的一笑:“某的人头无数人想取,不过却从无人能得手,蔡州袁氏鼠辈,三姓家奴不如,某也很疑惑你等杂碎是否知道信义二字为何物?” 这番话说得太恶毒了一些,连袁无为都是脸色微微一变,袁文極更是怒发欲狂,险些就要上前搏命,倒是袁无为稳住了心神,淡淡的道:“高阳,口舌之争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今日情况已然如此,淮北被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盘踞也真是暴殄天物,早就该让有德者居之了。” “我呸!袁氏也敢妄称有德者?这大概是高某这一辈子听到最好听的笑话了,袁无为你也不去访一访,看看这天下士人有没有一个说你袁家有德?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高阳扬声大笑。 “很好,待一会儿,某倒是要看看你还能笑得出来否!”袁无为脸色一冷,右手随意的一挥,龙焰天王刀犹如招引来火山爆发的岩浆,带起一大波赤红色的云浪暴卷而至。 高阳冷冷一笑,身体陡然低伏,紫金钺猛地横扫,强劲的锋芒裂地而出。 *************************************************** 吴长胜赶到城南大营时,正好赶上了梅况和王邈兴致盎然的探讨,当得知吴长胜遭遇的这一切之后,梅况和王邈都被震住了。 “十三,你确定是鲁桐亲自动手,而不是他手下?”王邈忍不住问了一句。 “确定!”吴长胜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变调了,心急火燎的一口气跑回来,就是忙着要告知主帅,眼前的形势有多么紧急,“指挥使大人连一招都没有撑过就被鲁桐那厮……” 王邈站起身来,猛踱几步,转过头来:“况兄,情况恐怕不对,这不是淮北感化军要对我们动手,怕是鲁桐投靠了蔡州,蔡州玩得好一手瞒天过海,我敢打赌,第七军被鲁桐拿下收编不过是是一个障眼法,就是为了让第七军能重返颍州,这会儿恐怕第七军、第九军已经城内动起手来了!梁赞完了!” 梅况也反应过来了,除了这个可能,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为什么鲁桐会对淮右动手,而且明显不像是要夺那几具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而是要不动声色间拿下西门,以便让蔡州大军进城! “马上让人去查探蔡州大营那边,看看有无动静,另外通知尚云流和梁赞,蔡州军和鲁桐勾结起来了,……” 梅况声音未落,就被王邈打断了,“况兄,来不及了,鲁桐和袁家苦心孤诣的设计安排了这么久,恐怕把每个环节都考虑清楚了,现在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梅况嘿然:“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王邈苦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想到这颍州这一战居然是以这样一个让人扼腕的结局结束,淮右真的是白白花了这么大功夫来一战,却没想到人家蔡州军早就安设好了,难怪人家根本就不把自己这一万多兵马放在眼里,这里应外合之举,根本就不在乎淮右能干什么,的确是高明之极。 这个时候估计梁赞也早就落入了袁氏的设计,弄不好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而处于城北的尚云流部估计也会遭到来自鲁桐部的突袭,这种来自城内的同伙偷袭,恐怕猝不及防之下,尚云流要吃大亏。 问题是淮右现在该怎么办,该做些什么? 总不能就这样灰溜溜的就回浍州或者寿州去吧? 这也太憋屈了。 第一百二十四节 请悬头于门 王邈和梅况都是心中焦急如焚,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更周密合理的对策来,淮右该怎么做?手下这一万多兵力,若是无所作为,似乎也说不过去。 但是若是要直接参与到对蔡州军的一战中去,显然是不合适的,且不说鲁桐手中两军已经成为蔡州军的内应,就凭现在蔡州军的兵力,一旦入城,丧失了依托坚城而守的优势,淮右军根本就不是蔡州军的对手。 撤军?不但淮右丧失了对整个颍亳乃至淮北的影响力,蔡州在淮北一旦立住脚,对淮右的压力立马就会凸显,这也不符合淮右的利益。 思索良久,王邈才抬起头,也正好迎上了梅况的目光,“况兄,我们面临这个艰难的选择了,袁家这一手太阴狠刁毒了,梁赞完了,尚云流他们能有一半逃生就算是幸运了,但是我们不能让袁氏这么轻而易举就拿下颍州,我们必须要有所为。” 梅况也点头认同,“某也是这个意思,哪怕我们付出一些代价,也要做点儿什么,蔡州军这么突兀的进城,没那么容易就拿下颍州,梁赞有牙军,顾华所部也算是地头蛇,肯定会有一些激战,可能规模不会太大,但这就是机会,我的意思是我率水军立马去东门控制十里堡码头,另外让赵文山部驻守码头并控制东门,你带许子清、张越和卢龙军进城,如果可以尽可能制造混乱,包括烧城,或者驱赶老百姓向城外跑,就算是我们无法阻止蔡州军拿下颍州,但起码不能让他们拿到一个完好的颍州,他们得到的只能是一个失血过多元气大伤的颍州。” 王邈欣赏的微笑,“英雄所见略同啊,如果梁赞能够逃脱这一劫就好了,但是我估计蔡州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颍州这一场大乱,蔡州肯定还会有后手,不只是鲁桐,我估计也还有颍州大族牵扯其中,否则蔡州没有那么容易拿下颍州,我们现在制造混乱,这边也要让各方做好准备,那些不愿意接受蔡州袁氏统治的士绅百姓,我们淮右诸州敞开怀抱欢迎。” “呵呵,那是当然,无闻堂也应该发挥作用,颍州城里好歹也还有好几万人呢,岂能如此轻松就被蔡州所得?”梅况抚掌大笑。 ********************************************************** 王邈率领张越、许子清以及卢龙军的罗邺、张寅二人各带所部入城时,梁赞却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王邈和梅况所料没错,袁氏当然不可能给梁赞这个机会,只要梁赞还在,哪怕他是孤身逃出,都会给袁家日后控制颍亳两地带来巨大的后患和麻烦。 在颍亳两地盘踞十多年的梁赞虽然不是颍亳人,但这十多年来,他通过各种方式手段已经在颍亳两州建立起了极其深厚的人脉和盘根错节的关系,而且本地士绅也一样唯其马首是瞻,他一死,无论是谁都再无法将颍亳两州的士绅人望聚合起来,而这恰恰是袁家最希望见到的。 甚至可以说,哪怕梁赞这个时候想要投降蔡州,袁氏也不会接受,他们不能容忍一个活着的梁赞存在。 随着一声长啸,梁赞抚胸踉跄落地,依靠在梁柱上,剧烈的喘息,另外三道身影也落地立住,但是仍然呈包围状,防止梁赞逃脱。 环顾四周,梁赞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四周的歌姬除了几名逃出了院外,其他大多数人都已经葬身宴席间。 没想到这一场欢宴竟然成了自己的断头宴,梁赞忍不住苦笑。 也罢,没这场宴席,自己一样也逃不脱,袁怀德亲自率领汝阳八柱中的角色来伏击,意味着袁氏是不会允许自己逃脱的,也算是看得起自己了,好在自己这条命也没白搭,总还算是拉上了一个垫背的。 袁怀德的赤火锥果然厉害,自己穿了白犀革甲居然都没能挡住他这一击,当然梁赞也知道就算是自己逃过这一击,那么也不可能躲过那埋伏在厅外那名潜伏者的攻击,这一战袁氏也是煞费苦心,恐怕袁氏对自己的忌惮甚至比尚云流还要强几分。 梁赞也很清楚,随着自己的死去,梁氏在颍亳二州的统治很快就会土崩瓦解,虽然自己的弟弟已经按照自己的安排在亳州做了准备,但是梁赞很清楚以自己弟弟的那副头脑,要想在这个乱世中求存,根本没有这个可能。 顾华倒是有些门道,但是却太稚嫩了一些,而且也没有这份机会了,早知道自己该好好培养培养,但现在想这些已经太晚了。 唯一让梁赞感到遗憾的就是看走眼了鲁桐这厮,梁赞没想到鲁桐是什么时候居然和蔡州搭上线了,他一直以为鲁桐的后台是徐州的姚承泰,没想到却大谬不然,而这个判断错误却是致命的。 “梁兄,何苦来哉?”袁怀德剧烈的咳嗽之后,有些黯然的道。 “呵呵,袁怀德,某束手就擒,袁家会放过某么?”梁赞轻蔑的一笑,脸色慢慢变得有些青白,“某不是三岁小儿,某也清楚,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没指望能在床榻上老死,瓦罐难免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你也会有这一天。” 袁怀德也知道这些话哄骗不了梁赞,摇摇头,“废话某也不多说了,成王败寇,淮北本来就是袁氏必得之地,时家早已经没落,只能成为袁家的垫脚石,……” “呵呵,这是某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时家固然没落了,但淮北就该归你袁家,真是马不知脸长!”梁赞自知必死,自然不会多为其添堵,“你真觉得大梁会坐视你们袁氏坐大,淮右江烽会对你们在淮北动作无动于衷?醒醒吧,袁氏无德,居蔡州已是沐猴而冠,居然还痴心妄想淮北,也不怕肚皮被撑破?!” “这是袁家的事情,不劳梁兄费心了,梁兄可还有什么后话需要交代?”袁怀德不以为然的道。 “不若就把某的头悬于颍州西门吧,某要看着你们袁氏怎么进颍州,怎么灰溜溜滚出颍州!”梁赞慨然道。 ************************************************ 整个乱局迅速从东门蔓延到了整个颍州城,第九军对梁赞牙军的袭击没有能够达到预想效果,牙军是梁赞亲手建立起来的,牙军从上至下都只听从梁赞一人的调遣,所以第九军意图靠近突袭未能如愿,反而被牙军警惕之后给了第九军一个迎头痛击,而两军的交锋也直接导致了颍州城展开了全面乱战。 蔡州军进城很快,但他们意图从北门出城偷袭的目的却只有一半得逞。 梁赞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就派出了自己贴身亲卫出城通知顾华,他很清楚牙军虽然能一搏,但是群龙无首之下却无法挡住蔡州军,而顾华在城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蔡州军在鲁桐的配合下发动了对尚云流大营的袭击,这一战取得了一些效果,但本来尚云流对颍州军就有些敌意,所以效果不算很好,但是随后在蔡州军和颍州军的夹击之下,尚云流应对失措,与蔡州军陷入了苦战。 而顾华则在得到了梁赞的报警之后,直接提前撤退,撤向了东门,这是梁赞的交代,让顾华直接投奔淮右,连亳州都别去了。 王邈率军沿着南门而入,将诸军分成了两路,许子清、张越一路,罗邺、张寅一路,约好沿着南门向北,若是遭遇蔡州军根据情况而来确定战术,同时要主动招募那些被蔡州军击溃的牙军到淮右,但是最终约定到东门汇合,尽可能的让士绅百姓逃离颍州城。 两路军队都在路上遭遇了蔡州军,并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左翼突击,击溃对方,绕行到后边夹击!” 罗邺其实并不擅长巷战这种近距离的接战,长期在卢龙那边与沙陀人、吐谷浑人和契丹人交锋,使得卢龙军练就了一份在野外与那些骑军为主的外族大军浪战的实力,但是这份实力一进入巷战之后,就显得有些生硬了。 罗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大概也是王邈希望卢龙军能够迅速适应淮右体系而让自己率军进城一战的原因吧,毕竟在江淮这边攻城战和入城战恐怕都是每一站不可避免的,卢龙军需要学会适应。 好在卢龙军这么多年来与沙陀人交锋练就的强悍作风仍在,面对敌人半步不退,强弓硬马,也让首次遭遇卢龙军的蔡州军也感到些许不适。 而在巷战中,很多时候兵力优势也无法显现出来,而更为铁血强硬的一方往往能在气势上更具优势,这恰恰是卢龙军的强项。 刀枪争鸣,箭矢如雨,围绕着汝阴城的这场大战迅速演变为混战,鲁桐军对牙军之战,蔡州军与淮右军之战,在这座古城中点燃了一个有一个的热血爆点。 第一百二十五节 失算,权变 “某失算了。”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双手按在桌案上,品味良久方才道:“袁氏果然是袁氏,这般手段才不负他们三姓家奴的名声,鲁桐这厮竟然隐瞒得好!” 崔尚和张万山都是忍不住谢罪,但江烽摆摆手,“不管你们的事,无闻堂根基还是太浅了一些,察悉不到这些情况也很正常,鲁桐和袁氏勾结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恐怕早几年就眉来眼去了,只不过淮北这两年没落得太快,才让鲁桐下了决心吧。” 感喟了一阵,江烽才又不无调侃之意的道:“不知道鲁桐与袁氏的勾结瓜葛,咱们这一次失算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还真以为自己魅力有这么大,能够让鲁桐俯首来拜呢,看来我们淮右和蔡州还有差距啊,我们仍需努力啊。” “君上此言差矣,诚如方才君上所言,此次颍州之失乃是蔡州多年筹谋所得,鲁桐本来就是颍州大族出身,时家的没落已经成为趋势,谁也无力改变,他有二心也正常,而那时候我们淮右还不存在呢。”崔尚摇头:“若是再拖两年,没准儿鲁桐就会有别的想法了,所以袁氏也等不起了。” “白陵,你也无需安慰我,我自己有几分斤两,我自己清楚。”江烽脸色慢慢变得正常,“不过我估计很快颍州人就会感到失望,袁氏一族拿下颍州,肯定会要满足蔡州那些大族的利益,嗯,当然,也可能会延后,亳州还没有拿下嘛,但一旦颍亳二州得手,他们就要原形毕露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许是好事,我还真不愿意和这些地方的士绅望族势力打交道,我希望他们能把一切秩序砸得稀巴烂,我更愿意充当一个秩序恢复者。” 江烽的话有些绕口,但是崔尚和张万山这两个长期跟在他身边的人却听明白了,二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张万山看了一眼崔尚,而崔尚有些犹豫,似乎是在斟酌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谏言。 “白陵,可是有什么话想说?”江烽看到了崔尚的面部表情,实际上他也知道崔尚想说什么。 “君上,与士绅共天下乃是自汉晋以来的规则,若是冒然打破这个规则,怕是不利于主君施展胸中抱负啊。” 崔尚的话很委婉,但告诫之意却是很浓。 江烽当然明白崔尚的担心,平静的点点头。 崔尚的观点已经基本上接近于文彦博的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含义了,当然也还略有不同。 这个时代还没有发展到宋代那一步,或者说已经有些走偏了。 文彦博的与士大夫共天下,是指士人,但是士人涵盖的范围大概就是知识分子,文化人,但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走偏,崔尚提出的与士绅共天下也不无道理,无论是文人官吏还是武人和术法者,大多来自士绅望族,因为这些这个群体才能够为读书、学习、修炼、钻研提供足够的保障和机会,而穷苦人家甚至连寒门庶族都是很难获得此种机会的。 但江烽很清楚,单单依靠这个阶层是很难实现自己的抱负的。 盖因就目前的格局,这些士绅望族形成利益体系已经成型,而自己麾下还有那么多出身寒门庶族的将士官吏,他们需要为自己的家族家人争取一份利益,那么在不改变整个体系划分的情况下,就必须要打破原有利益格局。 这会是一个非常血腥非常残酷的过程,事实上之在浍州和寿州推进的“检地运动”已经是非常温和人性了,因为当时自己的根基尚未牢固,而外部有面临着种种挑战和机遇,自己才会走了那一步妥协棋。 但这种事情只能是有选择的,利益只有那么多,要么就必须要创造更多的新的利益,这涉及到生产力乃至生产关系的变化,需要时间和积累,要么就只能打破旧格局,把属于自己敌对者的利益攫取过来,分配给忠诚追谁自己的人,别无他法。 前者江烽很希望能够通过科学和术法的发展变化与结合来实现,而后者那就只能通过武力来取得了。 总而言之,江烽非常明白一点,那就是不建立起一个稳定坚固的忠于自己利益共同体,那么自己要想在这持续不断的关乎气运的战争中,自己就无法笑到最后,而做到了这一点,哪怕自己遭遇那么一两次失败,也一样可以重新站起来,取得最后的胜利。 “白陵,你这个观点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但是我觉得与士绅共天下这个士绅二字要有限制,那就是与某同心者,忠于某,忠于淮右的,那么某当然不吝于他们共天下,但如果想要借以要挟某,恐怕他们就打错了算盘,某麾下有太多的人愿意取代他们!而且士绅这一词,我和你们所想的范围恐怕也有差别,我认为的内涵外延都更深更宽。” 已经习惯了江烽经常冒出来的各种“生僻新鲜”词语,比如这内涵外延,崔尚却能大致明白含义。 江烽心目中的士绅,与原有的士绅阶层已经有些区别了。 首先在范围上扩大了。 武人群体被列入了,这其实从晚唐之后已经有些这种变化,尤其是在战乱年代,不牢牢抓住武将群体,你的统治便无法稳固,这是每一个人主都必须要遵从的规则,哪怕他自己就是武人出身,哪怕武人当道亦会有无数弊端,但起码在战乱时代这个道理还得要遵从。 另外,术法者这个群体也已经纳入了江烽的视野,这从江烽对道藏所的重视,对术法一道的推崇,就可略窥一斑。 当然术法一道给江烽的回报也是丰厚的,无论是在城市的守御体系完善上,还是对敌军突袭的器械装备上,术法一道都展示其绝不同于武道一脉的优势,所以江烽将其纳入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就是商贾,这应该是江烽有选择性的一个接纳意图,胡商给饥渴的淮右带来了钱银,缓解了捉襟见肘的淮右财政,让淮右可以抓住时机扩张地盘,同时还给淮右工商业的发展带来了资本,让淮右的工商业进入了一个良性发展阶段,这一点连对商人并无多少好感的崔尚也要承认。 除了群体范围上的扩大,江烽对阶层上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寒门庶族已经毫无悬念的成为了江烽的一个重要拥趸,他本人就是庶族出身,对庶族的亲近也是让各地豪门望族心存疑虑,在这一点上崔尚觉得江烽还应该做一些什么。 好在江烽也已经表明了态度,愿意效忠他,愿意主动投效他的,在将来的利益分割上自然可以获益,但有人获益,肯定就会有人丧失利益,这也是不可避免的,谁得谁失,不问可知了。 “君上,如此颍州当如何?”崔尚收拾起诸般情怀。 以后的事情也只能以后再说,随着淮右的地盘扩大,势力膨胀,主君麾下的体系也会越来越复杂,矛盾也会渐渐凸现出来,想到这里崔尚都觉得头疼,但不是现在头疼,现在需要考虑的是颍州战事。 “唔,九郎他们在颍州,也还有一万多兵力,我相信他们可以做出合适的判断,现在颍州城内情况如何也不清楚,我们冒然表态反而不合适,就让九郎他们根据情况自行决定吧。” 略微沉吟了一下,江烽也觉得颍州战局恐怕已经脱离了自己控制,自己现在再做什么决定也已经有些晚了,他自觉自己算是一个洒脱之人,既然已经改变不了,那么就放手让临场的手下去干,也许才是最好的决定。 “不过,……” “君上可是在考虑亳州?”崔尚很了解自己的主君。 “唔,颍州一失,亳州便很危险了,也不清楚尚云流所部状况如何,若是损失惨重,我担心蔡州军趁势进兵亳州,那我们便被动了。” 江烽露出深思的神色,只是现在吴地战火正浓,一时间淮右也无力过多的干预淮北啊。 ***************************************************** 虽然是第一次踏入江淮之地便被卷入战火,但是无论是罗邺还是张寅都觉得很正常。 或者说他们在卢龙的时候还更渴望战争一些,因为只有当有战事爆发,他们才能证明自己,才能获得一些补给,而如果被放置一旁冷落,等待他们的是慢慢衰落,最终化为灰烬。 来江淮本来就是无奈之举,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但是当连生存都无法保障的时候,他们当然只能选择离开。 既然是军队,如果不打仗反而不正常,这是罗邺和张寅的看法,只有战争才能证明自我,所以他们对这第一战也是格外兴奋和看重,因为这将是他们投入淮右后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分量的关键一战。 哪怕这一战是他们并不太熟悉的城内巷战,但他们坚信凭借自身的铁血战意,他们无惧任何敌人。 第一百二十六节 猎物 很显然蔡州军也没有完全做好打巷战的思想准备,。 在袁无为的预想中,只要蔡州军入了城,以蔡州军和鲁桐两军的联手,剿灭梁赞的牙军是很轻松的事情,至于说淮右军,且不说淮右军在得知消息之后来不来得及,就算是淮右军觉察了形势不对,从情理上来说,淮右军也应该考虑如何撤退,而不应当入城一战。 谁都知道在这个境地,蔡州拿下颍州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淮右军还要入城寻战,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但淮右军就入城了,就这么突兀的入城,而且迅速向蔡州军发起了进攻,这让蔡州军也有些措手不及。 再加上梁赞牙军的拼死抵抗,这也让袁无为等人意识到这颍州城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拿下来。 不过由于西门洞开,蔡州军大举入城,加上鲁桐两军的策应,蔡州军依然占据着优势,只不过要想彻底击溃淮右军,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起码罗邺和张寅就不会允许自己入淮之后的第一战就这么窝窝囊囊的了结了,哪怕这一战最终结局是撤出颍州,但也要给蔡州军一个深刻印象,也要在未来的淮右军体系中为自己争得一个合理的位置。 汝阴作为颍州州治,也是百年老城了,除了东西南北门对穿的主街外,其他街道大多都是蜿蜒曲折的寻常街巷,可以说一旦遭遇,那几乎就是谁也无法退却,只能迎头而上。 狭路相逢勇者胜,蔡州军气势逼人,而卢龙军一样是骁悍勇猛,几条街道上的遭遇战顿时让整个颍州城里充满了血腥和戾气。 蔡州军刚进城,也还没有把颍州城当成自家田地,而卢龙军就更不用说了,本来上边就交代哪怕拿不下颍州,也不能让蔡州讨了好走,所以更是不会客气。 战事迅速蔓延,淮右军体系的两支军队与蔡州军在颍州城里展开了全面的混战。 由于地势的限制,虽然蔡州军在兵力上占优,但是却无法展开,而淮右军也要考虑到被蔡州军包围的顾忌,所以也不敢过于深入,还得要依托有水军把持码头的东门展开作战,所以双方都有顾忌和担心,战事虽然局部异常火爆,但是却没有真正扩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罗邺的目光一直在追踪着几条战线。 随着战事的越发激烈,双方都有些打出了火气,卢龙军固然骁勇,但蔡州军挟势而来,也是不甘示弱,所以双方从寻常士卒到军官武将,都是见面就死磕,不见血不退。 他也已经觉察到了蔡州军之所以能在中原诸雄中站稳脚跟生存下来,并非无因,或许对方在骁勇狂暴上不及河朔军,但是其在韧劲和纪律上却犹有过之,这在于卢龙军的交锋中就能明显体现出来。 哪怕一时间被卢龙军的突击所突破,但是他们不会轻易后撤,而是想方设法稳住阵脚,然后迅速组织队伍反击,力求扳回来,这种顽强的作风大概也是蔡州军赖以生存的基础。 尤其是蔡州军的军官在其中的作用更是突出,其不少都是具备了相当水准,而且军官与士卒的配合也很默契,在这一点上丝毫不亚于卢龙军这种已经在一起共同战斗十多年的老部队。 张寅抹了一把额际的血迹,一个飞跃落在了罗邺的身旁。 两人虽然在卢龙时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但是一旦确定了南投淮右之后,双方的嫌隙立时消失,相反,双方都意识到了一旦融入淮右体系中去,同为河朔,同为卢龙的这层关系反而让他们变得格外密切起来。 “老罗,蔡州军还是够狠,寸步不让,我的老部下都折损了不少,我看不比沙陀人和契丹人逊色多少啊。” “哼,不然袁氏凭什么敢和大梁翻脸?”罗邺瞅了一眼张寅,“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斩了一个刚入天境的小角色,对方倒也不弱,差点儿阴沟里翻船了。”张寅满不在乎的道:“这是第一战,关乎咱们在淮右立足的印象,不敢不拼啊。” “是啊,斩杀些小角色没意思,得做掉一两个有名有姓的角色才够意思啊。”罗邺的嘴角浮起一抹狠辣的笑意,目光却一直盯着远处一个在人群中飞纵腾挪的角色,那家伙手中长矛起码刺杀了自己三个老兄弟,而且都是都头级别的军官,还有一个更是自己的营指挥使! “哦?”张寅的目光顺着罗邺的眼神过去,“那厮是何许人?竟然如此嚣张?!” “我不认识,江淮河南这边的人物,我不熟悉。”罗邺摇摇头,“如此年轻,已然是养息期的角色了,怕也是所谓的汝阳八柱中人吧?” 张寅目光微动,“若是汝阳八柱中的角色,斩杀之,可否为咱们入淮的见面礼?” 罗邺轻轻一笑,“怕也当得起了,不过,你我单枪匹马,恐难得手。” “哼,战场上不是比武论英雄,哪有那么多拘泥?既然敢上战场,就要有随时身死当场的执念。”张寅狠辣的一哼道:“怨不得人!” “好,正合我意,我把指挥交给云江,你也交待一下,咱们联手做了他!” 罗邺就等张寅这句话,对手是养息期的狠角色,实力并不比自己和张寅逊色太多,单打独斗,而且周围又有诸多士卒,羁绊不少,想要一击而杀,没那么容易,若是自己和张寅联手合击,这倒是一个机会。 ******************************************************* 袁文榆杀起了性子。 他是随袁怀德而来的,本来是准备合力围剿梁赞的牙军,梁赞的牙军反抗力度超出了预期,而且依托对颍州城内地理情况的熟悉,牙军五营抵抗得格外凶悍,这让蔡州军一开始的进攻受挫,一直到后续援军跟上来,才算是压住了牙军的反扑之势。 但蔡州大军入城并不仅仅只是就剿灭梁赞的牙军这么简单,主力大军则要从城北出城对尚云流部的感化军发动袭击,这才是主要任务。 只有彻底击溃尚云流部,让其彻底丧失战斗力,蔡州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颍州,也才能为下一步攻略亳州打好基础。 没想到大军刚出北门,这淮右军居然不知死活的进城寻衅来了。 急切间,蔡州军才分兵来应战,让鲁桐所部来清剿梁赞牙军所部。 袁文榆和袁文柏两人各带一军,沿着两线对淮右军发起了反击,袁文柏对阵张越和许子清,而袁文榆就遇上了卢龙军。 袁文榆之前并没有把卢龙军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江烽就是在四处收破烂,河朔三镇固然以兵强将勇著称,但是那也得分情况。 像这种在河朔已经被边*缘化甚至沦落到被裁汰境地的军队,能有多大战斗力,而且一看这些军士的年龄,大多在四十岁以上了,三十岁以下的青壮年几乎没有。 在这个年代,四十岁以上的兵士,已经称得上是绝对的老卒了,而且在河朔那些边疆地带与沙陀人、吐谷浑人和契丹人争锋,体能消耗更快,这个年龄段已经有些跑不动的感觉了。 再看看这支卢龙军残破的甲胄和武器,袁文榆就更不以为然了。 不过卢龙军很快就给他上了一课。 骁勇的血性爆发,和悍不畏死的风格,给蔡州军了一个下马威,好在蔡州军也非弱者,虽然之前吃了小亏,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即组织起了有效的反扑,死死的压制住了对手。 在这种城市巷战上,蔡州军不乏经验,而对手明显要生疏不少,再加上蔡州军有备而来,在术法器械上的绝对优势,尤其是术法强弩的密集扫射下,优势迅速确立起来了。 袁文榆也有些上火,一开始的吃瘪让他大失面子,按捺不住性子,便亲自提刀上阵,一口气连斩七人,又用一具术法武器直接灭杀了对方一名营指挥,方才让他内心的那口窝火喷吐了出来。 他并非没有思想之人,正如袁无为的判断,淮右军明知道不可为而依然入城一战,打的主意就是来搅乱局面,破坏颍州的局势,要让蔡州得到一个破败不堪的颍州。 现在颍州除了汝阴和颍上未遭蚁贼荼毒外,其他诸县和乡村早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如果州治汝阴再遭蹂躏,日后蔡州接手,恐怕就不得不花大代价才能让其恢复元气,这必然会打乱蔡州下一步攻略亳州的计划。 正因为如此,袁文榆也对这些如蝗虫一般的淮右军恨之入骨,尤其是这些为虎作伥的卢龙军,下手绝不留情。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支卢龙军颇有河朔军的风格气势,那种宁死不退的作风让人叹为观止,也给蔡州军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这阻止不了蔡州军的前进步伐,无论是在兵力上还是战斗力综合上,卢龙军仍然处于劣势。 第一百二十七节 见面礼,得手 袁文榆并没有自己已经成为别人投效淮右的投名状目标,此时的他正意气风发,手中长矛驰骋如风,杀得对面的卢龙军小队节节败退。 在他的带动下,整个横街的战局正在开始扭转,并进一步向有利于蔡州军方面的局面转化。 罗邺和张寅都是沙场宿将了,面对自己麾下子弟兵被斩杀,他们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沉着。 二人都知道这种天境高手,尤其是在周围还有一大帮士卒护卫的情形下,一招若是不能让其重创,那么接下来再想要他的命就难了,所以罗邺也是打定主意,务求一击建功,为此不惜代价,而后的补刀将由张寅跟上,绝对不能让其逃脱。 在最短时间内罗邺和张寅二人都完成了换装,除了兵刃无法换外,二人都已经变得和寻常卢龙军士卒一样,悄悄的扎入奋勇向前的兵流中,巧妙的潜行靠近。 两个人都已经将自己的气息收敛起来,对付这种天境高手,一旦危机靠近,便会生出自然的气机感应,罗邺和张寅要做的是尽可能的缩短对手的反应时间,让其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十丈之外逼近到三丈之内,袁文榆正所向披靡,手中长矛犹如一条恶蛟,奔腾咆哮,不断撕开卢龙军的防线,又有两名卢龙军士卒葬身于矛尖之下,其中还有一名队正。 虽然他们殊死抵抗,但是仍然无法抵挡这种级差太大的冲击。 面对麾下的崩溃,罗邺却已经进入了心如止水的境界,他需要拿出自己的最高水准,最强实力,来一举击杀对方,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击溃对方的自信,打击对方的嚣张气焰。 手中的鸳鸯刀一旦露出来,那也就意味着已经毫无遮掩了,寻常士卒包括一般的军官是不会使用这种特殊兵器的,而在战场上有资格使用非制式武器的,起码也应该是营指挥副使以上的武将,而一旦暴露,罗邺身上的气势就足以让任何人感到警惕。 猛然踏进一步,罗邺双手掣刀,身体微微下沉,弓步前行,骤然加速,“嘿!” 青色的光波在一瞬间就划破了整个空间,倏然提速的身体在那一刻刺破了阻挡在对手面前的任何阻挡,两名蔡州兵甚至连哼声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荡开软耷耷的扑地而亡。 袁文榆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危机毕竟,汗毛倒竖的他心中一紧,身体骤然旋转,手中黑钢长矛化为一团黑云,奋然迎向来袭的青波。 袁文榆一紧觉察到了自己遭遇了伏击,此时后悔已经有些来不及了,之前袁无为就曾经提醒过众人,务必小心,不要逞勇斗狠当孤胆英雄,为将的责任不仅仅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更要有运筹帷幄坐镇指挥的责任意识,但自己似乎在这一次上有些唐突了。 猝然间袁文榆的黑钢长矛难以发挥出最强威力,罗邺手中的长刀刺破黑幕,欺身直进,丹元中的玄气全力爆发释放,汹涌而出的元力灌注在长刀中刹那间就撕开了对手的防线。 一连串细碎而密集的碰撞声在两人的身体交接一瞬间爆发出来,两人元力玄气崩发激荡起的罡风一下子就将周围的士卒卷荡开来,引起一阵惊呼喧哗。 这个时候其他人的任何补救动作已经来不及了,场间只剩下两个,不,还有一个已经飞临至空中的主角在表演。 袁文榆眼中闪过一道惊惶的光芒,他没想到来袭者武道水准竟然如此之高,甚至比自己还强一线,很显然敌人是有备而来,而且就是针对自己,只可恨自己却茫然不知,还在这里逞英雄。 心中虽然慌乱,但是手上动作却半点没有停滞,左手脱矛,猛然一拍腰间符文袋,术法瞬间爆发,一具贴体而生的护元盾浮动而出,硬生生挡住了罗邺志在必得的一刀突刺。 只是空中的扑击也已经莅临,刀锋带来的剧烈刀芒已然让头顶的发丝断裂。 间不容发的歪头,长矛猛然向上斜担,借助肩部向上的猛然一担之力轰然向上冲起,硬生生与猛劈而至的长刀撞击在一起,巧妙的把这势不可挡的这一击斜担化掉。 这恐怕是袁文榆有生以来最为惊险的一击,凶猛的撞击传递过来的元力冲击,也让他身体禁不住一歪。 而此时袁文榆腰部柔滑而坚韧的力量让罗邺这一刀一滑而出,沿着对方的腰际闪过,剧烈的摩擦力发出嗤嗤的尖啸声。 罗邺也没想到对手竟然会藏有一具宗师级别的护元盾,而且释放的如此之快,恰到好处的挡住了自己这致命一刀。 单手持矛的袁文榆逃脱这一劫,猛然挥臂,长矛猛然由下向上猛拉,回旋一击。 猝不及防之下,矛杆狠狠的重击在罗邺的右臂上,喀拉一声,臂骨当场断裂,剧痛之下,罗邺再也拿不住长刀,跌落在地。 转瞬之间似乎局势逆转,但这却不是最终。 罗邺一直蓄势以待的左手刀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这一刀无声无息的一掠而过,甚至没有带起半点气息。 贴身而搏,一寸短便是一寸险。 只有二尺长的短刀悄无声息的一闪而逝,剖过了袁文榆的腹间。 只感到自己腹下一凉,就像是突然失去了一点儿什么,袁文榆感觉到自己骤然有些脱力,连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 “不!绝不可能!”他挣扎着向后一跃,想要摆脱这种无力感,但却只能踉跄两步。 从空中被震弹而且再度飞扑而至的张寅连续三刀荡起,挡开了红了眼猛扑而上的三名蔡州军军官,一把拉起右臂耷拉脸色煞白的罗邺,飞身一纵,逃过了合围而来的蔡州军。 卢龙军这边也意识到了战局的转机,怒吼着疯狂涌上,又是一场乱战,更加血腥而惨烈,所有人都舍生忘死的挥刀挺枪,哪怕同归于尽,也要见个分晓! **************************************************** 袁无为得知袁文榆丧命的消息时如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 而且是被不知道姓名的对手所杀,这简直不可能。 此次北上的淮右军武将袁无为都清楚,梅况固然是小天位高手,但是对方需要主持水军确保淮右军退路,这一点上袁无为的判断还是准确的,梅况也不敢轻离水军,否则真的被蔡州军断了退路,那就麻烦大了。 而其余几人,包括王邈、许子清等人,袁无为都很清楚,都不具备单枪匹马就能斩杀袁文榆的实力,而且这还是在战场上,袁文榆周围都有龙雀尾卫士保护,哪怕是梅况偷袭,也未必就能一击建功。 但这种事情居然就发生了。 当问清楚具体情况时,袁无为也是无言以对。 早就告诫诸将不要贸然出战,尤其是这种乱战局面里,更要小心对手在无力改变大局的情况下用这种手段来偷袭建功,没想到这袁文榆真的还犯了如此低级错误。 小觑对手不说,而且毫无防范,可以说是大意到了极点。 但是袁无为也知道己方还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低估了卢龙军的战斗力,尤其是对卢龙军中的两个武将情况的不了解,这也是造成袁文榆丧命的重要原因。 卢龙军一直在河朔三镇的最北方镇守,除了与沙陀人打生打死外,还与他们交锋的就只有吐谷浑人和契丹人了,但无论是沙陀人还是吐谷浑人、契丹人,蔡州和其打交道的机会都很少,而卢龙镇更是与蔡州素无往来,所以蔡州军方面除了知晓卢龙军这次南下的两部是刘守光一直欲待裁撤的两部外,其他了解并不多,对于二将也只是大略知道名字和出身,其他真实实力并不清楚。 没想到这个失误却导致了如此大的问题,直接使得袁文榆为此丧命。 想到这里,袁无为也是愁肠千转。 汝阳八柱一直是家族着力培养的新锐力量,可以说这也是家族最为器重的新生代领军人物,但就是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前有赵榄,现在的袁文榆,竟然就在淮右军手中折损了两人,如果说赵榄还是外姓,但是和袁文榆就是实实在在的袁氏本家子了。 袁无为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回蔡州,家中族老们会如何着想。 该死的淮右军,明知道颍州之局不可为,却依然不依不饶的行此手段,让颍州战局本来是大获全胜的结果,却演变成这般模样,再看看城内四处升腾的浓烟,四门内外四散奔逃的士民百姓,可以说淮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哪怕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却成功的让己方的胜利打了一个大折扣。 这江烽难道是袁家命中的克星?每一次遭遇淮右,都会生出无数意想不到的变化出来,而且每每都能让蔡州难受许久。 第一百二十八节 瓜分 淮右与蔡州军的缠战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的午后,局面方才渐渐明朗化。 鲁桐的两军最终围剿了残余的牙军,仅有不到一个营的牙军逃出了东门,获得了淮右军的庇护。 与此同时顾华部也从城外绕行逃到了东门外的十里堡上,获得了淮右军的接纳,与梁赞牙军残部合二为一。 倒是卢龙军和淮右第二军、第三军与蔡州军趁着夜色鏖战不休,这一场遭遇战一直打到第二日天亮,淮右方面才开始有意识的向东门外撤退,逐渐脱离战场。 而蔡州军虽然占据优势,但是其主力却趁夜突袭尚云流部,所以对淮右军的撤离也只能保持戒备,不敢轻易追击。 随着淮右步军开始撤离颍州城,淮右水军第二军也将大部分船只集结起来,将所有伤病士卒运送上船,其中还包括部分顾华部和牙军等军官的家眷,一并上船南下前往颍上。 按照王邈和梅况的预判,经历了这一战,颍州元气大伤,蔡州军没有两三个月根本无法在颍州稳定下来。 而淮右也应当再给蔡州补一刀,那就是拿下颍上,利用水军优势不断袭扰汝阴,让蔡州军短期内无法安稳的在颍州落脚。 颍上位于颍水下游,到寿州和到颍州距离相若,都只有百余里地,凭借淮右水军的强势,以及蔡州那可以忽略不计的水军力量,淮右完全可以牢牢控制颍上。 按照王邈和梅况的意见,淮右现在还应当直接从寿州渡过淮水,接管并无驻军的下蔡(凤台),这样一来就直接控制了颍州东南两县,与蔡州控制的西北沈丘和汝阴二县形成对峙。 颍州地形呈一个不规则的弧形,虽然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蔡州控制了颍州西北两县更占优,但淮右却可以利用自己强大的水军力量和纵贯颍州全境的颍水以及沿着南面州境的淮水优势来实现对颍州东南部两县实施控制,甚至还可以利用水军船队溯流而上对位于颍水中游的州治汝阴城进行袭扰,让其疲于应对,这就是水军力量强大带来的优势所在。 这个方案应该是淮右就目前形势变化而取得的利益最大化了。 虽然控制了颍州东南两县,但实际上对蔡州的淮北攻略影响不大,盖因颍上和上蔡二县位于颍州东南,与淮右以淮水和颍水相连,东与徐州的蕲县相接,而现在蔡州还没有直接谋夺徐州的野心,他们现在拿下了汝阴,亳州的腹地便毫无保留的袒露在蔡州兵锋面前了,亳州南部的城父、山桑二县唾手可得,而且西北部的鹿邑、真源两县亦是随时可以拦腰截断,战略态势对蔡州极好。 这种情况下,恐怕蔡州军要倾力来攻颍水和上蔡的意愿恐怕并不强烈,除非淮右要不遗余力的袭扰汝阴,迫使蔡州下决心夺回颍上,但即便是夺回颍上,只要淮右水军优势还在颍水一线的安全就始终存在隐患,这大概就是缺乏水军力量的痛苦了。 十里堡码头。 看着最后一批伤兵和家眷登船完毕,梅况从船板上走下来。 此次来颍州的船队并非只有淮右水军第一军的兵船,还包括相当一部分寿州的民船。 从一开始江烽就没有指望颍州能一直坚守下去,只是没有想到颍州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被蔡州军夺下而已。 这些民船随着水军船队到来的目的就是用于运输物资和人员,前期已经将部分河朔军的老弱妇孺家眷运往了寿州,现在赶回来正好就派上了用场。 来自河朔的数万家眷百姓自然无法都用船只运送,而且河朔地区的人也不太适应长时间坐船,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宁肯步行和用驮马,只有少数老弱妇孺以及所有行李物资才用船运,在这一点上淮右可谓考虑得相当周到了。 “九郎,情况怎么样了?” “差不离了,我已经命令赵文山部抢占了河村,在那里建立了营寨,这边暂时交由许子清的第二军驻守,卢龙军也已经开始撤往河村了。”王邈点头,表示安排好了。 河村在是十里堡东南方向三十里地的一处渔村村落,也紧邻颍水,可以随时受到颍水上水军的支援,距离颍水入淮水口已经不足百里了。 “嗯,颍州战事也差不多了,我这边已经安排水军第一、第二营前往颍上,估计晚间就可以抵达颍上,届时恐怕需要在颍上完善防务体系才行,我已经派快马去禀报君上了。” 梅况还是相当谨慎的,虽然拿下颍上无疑是目前确保淮右在淮北的战略支点的最佳策略,但是毕竟这已经是战略调整了。 要知道当初江烽给王邈和自己的任务是协助淮北军打好这一仗,练兵和延阻蔡州军占领颍州的步伐,而现在就已经变成了要和蔡州军瓜分颍州了。 这种情况下哪怕无法马上征得江烽的同意,也要立即禀报。 “况兄,颍上这边恐怕要先劳烦水军兄弟控制住,虽然颍上没有驻军,但颍上一直属于淮北,社情民意还得要好生观察,且颍上县城因为一直有感化军驻扎,虽然遭遇过蚁贼围攻,但元气未失,若是好好经营一番,未尝不能成为日后咱们布局颍亳的一个桥头堡,我估摸着君上也肯定会认同这个观点。” 和梅况相比,王邈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梅况是寿州降将,肯定有些忌讳,而他是主动来投淮右,加上没有多少根基,当然不会受到其他人猜忌,至少目前是如此,没有人会相信他会靠河朔军这点人就要像独立吧?所以他的胆子要大得多,也更为灵活主动。 社情民意这个词儿也是江烽经常提及的新鲜词儿,逐渐演变成为淮右官员的口头禅,现在无论是王邈还是陈蔚、崔尚等人也都时常提及。 按照江烽的解释,所谓社情民意,就是社会情况和民心意向,再解释得深刻一些,也就是指一个区域对从士绅望族到商贾农夫的各个阶层内心的真实愿望和想法,如果能够赢得其中大多数人或者最重要的群体支持,那么这就意味着一个政权在这个地方具备了生根立足的基础。 简而言之,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江烽在这个词语的解释上流露出来的意思不言而喻,也让麾下众将诸臣群情振奋,没有谁不希望自己的主君是一个胸怀大志者,尤其是在淮右已经展露出勃勃雄姿的情况下。 “放心吧,颍上那边无闻堂也早就有布置才对,只要君上明确意图,后续事情就不是问题。”梅况看了一眼还在源源不断过来的步军。 这是张越的第三军,按照计划,也是先行在这边整队,稍作休整,就要南下奔赴河村。 这也是王邈确定下来的后撤计划,诸军交替后撤,防止蔡州军尾随追击,如果蔡州军胆敢贸然追击,淮右军就敢集中兵力打其一个反击。 但从现在蔡州军的迹象来看,估计这种机会不多,蔡州军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追杀尚云流部去了。 在他们看来,尚云流部才是他们日后吞并亳州的最大障碍,只要打掉了尚云流部,徐州便再无机动兵力来增援徐州了,未来亳州就如同榻上宽衣解带的美人,等待蔡州君临。 “况兄,从颍州逃出来不少士绅小民,某已经安排人引导,只要愿意去淮右的,都欢迎,不愿意去的,也欢迎到颍上和上蔡暂居,某看这情形,不少人都意欲到颍上和上蔡观风啊。” 王邈的话让梅况也哑然失笑,“九郎,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河朔军南下也是迫不得己,现在既然你给了他们这样一个选择,他们当然乐意到都属于颖地的颍上和上蔡暂居了,他们也指望着局面能早日平静下来,不过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失望。” “也罢,这一战短时间里还见不出分晓来,不过蔡州这一次恐怕更是要对我们淮右恨之入骨了,这么好的局面都能被咱们给搅和成这样,估计袁怀河要派人来暗杀某和况兄的心思都有了。”王邈呵呵一笑,“拿下颍州东南这两县,也算是为日后淮右出击淮北有了一个跳板,待到吴地事定,这淮北攻略也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九郎,这些话暂时还得要收敛着些,君上的心思尚不明确,纵然有此意,但以我们淮右目前的态势,估计也是各方都吃紧了,没见陈长史都向君上谏言多次了,欲速则不达,弦绷得太紧,都有些跟不上了。”梅况也知道王邈的心思,“再说了,过于操切,也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非议,九郎是河朔人,须得要避一避嫌啊。” 梅况这一番话也让王邈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过于推动淮北战略肯定会引来一些人的质疑,家仇和淮右的战略转向纠结在一起,必定会有非议,只是这却由不得自己了。 第一百二十九节 攻略 火头渐渐被扑灭下来,城内嘈杂的喧哗声也开始慢慢安静下里,在连续抓获多伙趁机纵火抢劫的盗匪后,蔡州军也意识到需要马上控制城内的局面,否则就会让城内局面变得不可收拾。 但即便是这样,颍州城内也已经是烽烟四起一片狼藉了。 事实上最大的破坏者既非淮右军,也非蔡州军,反而是梁赞的牙军。 这些牙军组成大多是梁赞从兖州、郓州一带招募来的流民匪寇。 从去年到今年兖州郓州一带水旱不断,收成大减,使得流民数量暴涨,四处游荡。 梁赞在担任颍亳团练使之前曾经在徐州北面的丰县、沛县以及滕县一带驻过军,与兖州、郓州一带的士绅也素来熟识,所以在泰宁军辖区流民成灾时,梁赞也就安排自己亲信前往招募悍勇者,以为自己牙军。 本身淮北这边的情况就好于兖州郓州那边,所以从军者甚众。 这些人本来就不是颍州人,加上一直只听从于梁赞的指挥,在颍州也只知有梁赞,不知有他人。 兖州郓州一带本身民风强悍,百姓中好勇斗狠者颇多,这些被招募来的流民均属此类,加上梁赞的有意宽纵,所以这支牙军虽然成军时间短,军纪不佳,但是其战斗力却是不俗,尤其是对巷战这种城内混战更为擅长。 因为只忠于梁赞,所以一直颇得梁赞欢心。 在看到梁赞的头颅被高悬时,这支军队意识到若是四散奔逃只怕就是无一幸存的结局,所以索性组织起来行殊死一搏,反倒是打了鲁桐部一个措手不及。 到后来这支牙军虽然溃散,但是分散开来危害更大,四处纵火制造混乱,一直到顾华部到了东门得知消息后派出人马去招募,才算是将其中几部军纪稍好保存有建制的几个都拉回东门,接受整编。 原本颍州城中尚有三五万居民,这些大多都是在蚁贼肆虐颍州时从沈丘县城和周边乡间逃入城中的士绅商贾,当然更多的还是一些惧怕从贼的升斗小民,但这一战陡然爆发,使得颍州城内局面大坏,加无闻堂的可以宣传扩散,使得大批居民逃出城外,纷纷向颍上、上蔡以及更远的淮右和亳州逃亡。 整个颍州城中居民十不存三,比起几日前的接一万多户六七万人,现在留在城中的只怕不足三千户万余人。 袁怀庆、袁怀德和袁无为的脸色都有些阴冷,袁文榆的战死给了他们一记重击。 谁都未曾想到在局面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袁文榆居然为人所乘给宰了。 当时的局面袁怀德和袁无为都反复问了,并没有太多的出奇之处。 在二袁看来,就是袁文榆过于托大,冲锋过于靠前,遭到敌人的潜行伏杀,而且对方是两名天阶高手,甚至武道水准都比袁文榆更高,这种情形之下,袁文榆能逃脱反而就有些异常了。 没想到卢龙军中居然藏有这等高手,二袁都意识到己方对河朔一带的情况了解过于疏浅,这才是导致袁文榆被杀的另一重要原因。 蹄声橐橐,袁怀德也在考虑如何向袁怀河交代此事。 如果没有袁文榆这件事情,应该说颍州这一战也算是大获全胜的。 哪怕颍州城现在损坏巨大,但是对于蔡州来说,这不重要。 这一战蔡州军只付出了不到五千人的代价就拿下了颍州城,而且加上鲁桐来投的两军,应该说蔡州军的折损基本持平。 战果却是巨大的。 尚云流部被击溃,一万多人能逃回亳州的估计不会超过两军。 梁赞的颍州军被横扫一空,顾华部逃往淮右的也不过区区千余人,加上梁赞的牙军残部也凑不够一军。 可以说,现在颍亳二州境内已经没有像样的武力来阻挡蔡州军的挺进了。 当然,这是袁怀德没有将淮右计算在内,在他看来江烽这厮占便宜打闷棍倒是挺在行,如果说要他豁出自家老本来为颍亳一战,那是绝无可能的。 至于说徐州那边,袁怀德看不出时家还能抽出多少余力来增援亳州,除非时家是真的不顾北边大梁的威胁,要将徐州拱手让给大梁了。 觉察到袁怀德、袁无为的心情阴郁,袁怀庆也只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是主帅,这一战无论胜负,他都需要承担起责任。 “九哥,老三,也不必太纠结了,若是每一次打仗都是别家子弟阵亡,我们袁氏族人毫发无损,恐怕日后也没有人会投效我们袁家了。” 袁怀德粗眉一抬,“德哥,这话不对,什么时候我们袁氏子弟毫发无损了?老十九连手都丢了一只,老七也险些送命,现在还在闭关,这是毫发无损么?上一战我不也一样差点儿袁氏祠堂里的牌位?赵榄走了,我也很伤心,但是这是我们袁氏要崛起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从来就没有谁不死人不付出就成功的,谁都一样!我们得有这个觉悟!” 袁怀庆见袁怀德起了气,赶紧道:“九哥,我说错了,说错了,不过,文榆的事情,的确有些不好交代,这一战在占尽优势的局面前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哎,我都不知道日后见了大兄怎么说。” “怀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是主帅,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怎么才能最大限度让我们这一战成果最大化,这才是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 袁怀德有些恼火,都说这老庆沉稳大气,考虑周全,怎么就死了一个子弟,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就因为袁文榆是怀方的儿子? 听得袁怀德话语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满,袁怀庆这才收拾起心思,沉吟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要看淮右的动作,现在淮右军已经向南撤退,我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盘踞颍上?还有上蔡,和寿州隔淮相望,现在淮右水军猖獗,只怕一时半刻间我们是无法在上蔡立足的。” “上蔡暂且不去说它,可颍上怕是不能让淮右占住。”袁怀德带住马缰,皱起眉头。 “可若是淮右军据颍上,依托水军,我们怕是难以得手。”袁怀庆摇头。 “老三,你觉得呢?” 袁怀德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很清楚打仗这种事情不能意气用事,淮右如果据颍上县城而守,虽说颍上县城城小墙破,但一万多兵力如果据守,还有淮右水军可以随时袭扰后方,蔡州军这一战还真不好打。 袁无为也有些为难。 说内心话,他觉得似乎这几年里,蔡州对其他诸藩作战,甚至对大梁作战都没有吃太多的亏,唯独面对淮右这个怪胎,却是屡屡受挫吃瘪,这让袁无为心里都有些阴影了。 每一次面对淮右,袁无为都从未预判准确过淮右的出招,像这一次,本以为淮右见大势已去,就该主动撤退退回淮水以南,没想到这帮家伙居然还敢突进颍州城搅和一番,甚至还把袁文榆给斩杀了,让蔡州方面很是受伤。 如果自己预料没错,只怕这颍上现在已经被淮右给拿下了,而依托水军优势,蔡州军要从淮右手中夺下颍上,付出的代价不会小。 这不符合蔡州未来的战略。 “庆伯,九伯,我觉得我们需要跳出颍州一隅来看问题。”良久,袁无为才沉声道。 “哦?”袁怀庆和袁怀德交换了一下目光,“老三,你说。” “我们先回刺史府,再来细说。”袁无为心里已经把自己的想法细细的过了一遍,心里有了一些底,如果按照自己的设想,也许还能扳回一局。 ******************************************** “君上,君上!” “笃笃”的敲门声让整个小巷似乎都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 江烽实际上早已经醒了,只不过他有些不想起床,这等时候来敲门,估摸着这一晚又别想休息了。 虽然他自认为自己很敬业了,但是这样经常来叨扰休息,还是让他觉得这个人主的位置不好坐。 许静有些羞涩的将夫君的手从自己肚兜下的胸前拿开,小声道:“二郎,外面有事。” “我当然知道有事,这种时候来敲门,会没事儿么?”江烽没好气的道:“我是不是太谦和了一些,以至于下边人都觉得再晚来敲门都是理所应当的?” “二郎,不能这么说,你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不一样,这是你的责任。”许静已经起身披衣,下床替有些懒洋洋没精神的丈夫穿衣。 外边鞠蕖已经在吴瑕的服侍下先起来了,似乎还在和对方说话,听声音有些模糊,但江烽知道不是崔尚就是郑弘。 崔尚不用说了,自己的行军司马,而郑弘现在是防御守捉使府中的推官,江烽交给他的任务就是谋划颍州。 郑氏的根据地在霍丘,而霍丘与颍州的颍上、上蔡隔淮而望,加上郑氏本来就是中唐从颍上迁来,所以素来与颍上大户豪绅往来颇多,在确定了颍州战略之后,江烽就已经在考虑如何让蔡州不能舒服的吞下颍州,那么在颍州内部制造一些麻烦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第一百三十节 纷起 小院内一阵喁喁细语之后,一个轻盈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爷,崔大人和郑大人以及张大人有紧急事务求见。” 吴瑕这丫头这两年因为营养跟上,身体迅速抽条,一年下来就长高了不少,原本就有些青涩妩媚的小模样更是发育了许多,许静拉开房门之后,江烽已经整好衣冠,顺手捏了一把吴瑕的俏脸,“现在这种招人厌的事儿都让你来了?” 吴瑕却没有半点羞涩,妩媚的娇靥上多了几分俏皮,自打明确了身份,吴瑕心里踏实了许多,“娘子身子不爽利,所以只有让奴婢来了。” “哦?”江烽讶然,“蕖娘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女人家身子不爽利嘛。” 吴瑕很是羡慕这位爷对自家主子的关心,不过现在她很知足,蕖娘已经在爷面前说了让自己跟一辈子,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也算是许下了,这位爷也没有明确反对,这也让吴瑕内心充满了喜悦。 江烽出了门,看见蕖娘在院子里另一端的房门上望着自己,江烽点点头,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就是现在江烽的生活。 基本上晚间歇息,要么在鞠蕖那边,要么在许静这边,很有点儿齐人之福的味道。 两女现在也很享受现下这种安宁,这是男人在娶正妻之前属于小妾的愉悦光景。 本来鞠蕖和许静就很合得来,白日里鞠蕖练练功,偶尔跟随在江烽身畔护卫,而许静则风雨不变的去道藏所研习,这种时日到很有点儿夫唱妇随的生活。 江烽踏出院门,哨塔上的岗哨目光投射了过来。 两具黑魆魆的环状蜂窝重弩被两个支架架起,可以呈一百八十度的旋转,这样两具蜂窝密集术法弩可以覆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区域。 而且这种密集式的蜂窝弩,虽然在射程上不及大型重弩,但弩矢的稳定性和准确性却提升了不少,方圆三十丈之内,几乎是指哪儿打哪儿,只需绞动把手,长逾三尺,粗若手指的弩矢便会密集射出。 道藏所甚至专门做过测试,可以在二十丈外的一扇门板上,一息之间射中二十八枚弩矢,而且弩矢箭簇都深入门板一寸有余,其威力可想而知。 这也是江烽给出的理念构想,提出是否可以由某种术法机簧来带动一个密集安装的圆盘,如同蜂巢那样的装置,这个构想被提交到道藏所,引起了罗真的兴趣,最终罗真亲自操刀具体设计而成的。 当然这种器械也有缺点,那就是填装弩矢不便,对术法之力消耗太大,一次射击之后就需要重新填装弩矢和给术法机簧灌注术法之力。 这里不是浍州,而是寿州,江烽将光浍寿防御守捉使府设在了浍州,但是却将淮右宣抚使府设在了寿州。 鉴于对吴地的战事发动在即,所以江烽也一直逗留在寿州,寿州也专门腾出了一幢大宅作为宣抚使府,而同样按照浍州格局,也一样设立单独小巷,哨塔,这并非怕死,而是需要。 “主君,深夜打扰,委实有难以抉择的急事,所以……” 崔尚的话尚未说完,江烽已经摆摆手,“好了,白陵,这会儿说这个没有意义了,走吧,我还能不明白你们的做派?是颍州那边还是吴地那边?” “从晚间开始我们就陆续收到几份急件,分别来自关中、吴地和颍州,所以……”张万山走在最后,马上回答道。 “哦?关中,关中又出什么幺蛾子了?”颍州和吴地的军情不足为奇,但关中也有紧急军报传来,就让江烽有些好奇了。 “关中传来消息,山南西道观风使杨文昌在仇池山一线大破吐蕃军,俘敌数万,已然攻下了成武二州,现在杨文昌大军已经攻入了秦州,西北震动,据说吐蕃已经遣使向杨文昌求和。”崔尚语气急促,显然也是意识到了关中已经面临着一个巨大变乱的节点。 “什么?杨文昌出手了?” 虽然只是匆匆去过一次长安,而且关中与淮右远隔千里,但江烽却从未忽略过关中。 无他,关中乃是李唐所在,无论如何,李唐现在还在很多藩阀以及广大士绅民众心目中有着正朔的浓重印痕,谁也无法小觑这个正朔身份带来的巨大影响力,连给李唐正朔泼了一头狗血使其荣光黯然的朱梁在占尽优势之下都不敢轻言废唐,足见这里边的潜在影响。 江烽其实很清楚,像河东甚至南阳、吴越这些藩阀,其实内心无比希望朱梁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拿下关中,废了李唐,到那时候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打起反梁的旗帜,借助为李唐复仇来俘获民心了。 只可惜朱梁也不傻,哪怕关中有时候行为出格,甚至近乎于挑衅,朱梁可以不予理睬,甚至也可以适当的武力教训,但是绝不会去行那灭唐之举,那副作用太大了。 但关中这块沃土,始终还是勾动不少人心神的。 尤其是长安乃是中土第一大城,关中沃野八百里,积累无数精华,真正的王霸之基,要说没有人动心,那也是无人能信的,只是关键在于谁来撬掉盘踞在长安城的这帮蠡虫。 江烽对长安城里那帮人也没有多少好感,这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个家族,而是泛指整个长安城里的九大公卿家族。 这些人不事稼穑,却养尊处优,还爱端着天唐正朔的架子指手画脚,真正有事的时候,有深怕血溅在自己身上,遇上大事便忙不迭的撇清,这如何能让天下人服气? 不过再是对这帮人不满,但江烽也不希望关中就如此落到外人手中。 江烽很清楚杨文昌不蠢,拿下成武二州貌似和关中关系不大,但是这意味着杨文昌的实力已经得到了急速的膨胀,甚至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而他的势力膨胀,使得他已经具备了有更大野心的基础。 他当然不会去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但是却有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因为他们并不把自己视为这天下中的一份子。 江烽担心的是党项人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些杂胡。 党项人不安分已久,而且在纠合了西北诸胡之后,实力大增,已经不满足于西北穷苦之地了。 当初江烽之所以提醒长安,就是希望长安应当防范党项人,尤其是在一旁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杨氏,如果稍有应对不慎,可能就会引发大祸,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正在急速增加。 党项人可不像中土汉人那么对李唐有很高的认可度和尊崇心理,对于他们这些边地野人来说,过更美好的日子,攫取更多的利益才是最现实的,为了利益,他们可以把战马这些战略物资卖给敌人。 对于关中的肥沃膏腴,党项人早已经垂涎已久了,如果说再有人在其中撩拨或者作为内应,只怕那份野心就真的按捺不住了。 吐蕃原本一直是一块平衡石。 正因为与杨文昌和党项人一直不和而战事频发的吐蕃人的存在,所以关中局面就相当平稳。 但现在这个平衡已经被打破了,吐蕃人大败,江烽敢肯定这里边肯定有党项人的功劳,而击败了吐蕃人,短时间吐蕃已经再难成为杨文昌和党项人的威胁,杨文昌和党项人便可以腾出手来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见江烽停住脚步,崔尚顿了一顿:“现在还没有更多的情报回来,但是仅凭现在我们了解到的消息,杨文昌的实力大增,如果秦州也落入杨文昌手中,那么整个关中西面到北面都是他的地盘了,加上正北面的党项人,关中局面就有些危险了。” 江烽轻轻叹了一口气,关中这帮蠢人恐怕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他们太过于自负了,觉得没有人敢于挑战李唐正朔这个光环。 连朱梁都不敢,谁还敢来触碰这块汉人的逆鳞? 可他们忽略了党项人虽然易姓为李,但他们却不是汉人。 长期在西北苦寒之地生活已经让他们对关中的繁华富庶充满了饥渴,或许他们未曾想过来占领这里,但是如果有机会来捞一把,塞满腰间革囊再北返,这难道不可以么? “关中危险了。”江烽摇摇头,但自己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江烽甚至相信朱梁、南阳甚至河东说不定都不无恶意的看着这一幕,希望能有一些无视规则的家伙来折腾一番,唯独关中这些贵人们却看不见。 “君上,关中虽然面临剧变,不过和我们关系却不大,呃,吴地那边战事也有变化,另外颍州王邈也送回来紧急公函,……” 崔尚虽然也关注关中局面,但是最急切的还是关乎淮右自身利益的吴地和颍州局势变化。 “该来的也该来了。”江烽没有问具体细节情况,但他知道拖了这么久,无论是吴地,还是颍州,都该迎来一波剧变了,“走吧,今晚我也没打算睡了,通知诸军的指挥使也一起来吧,议定就该动手了。” 第一百三十一节 大善 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达下去,很快浍州城里便是蹄声橐橐,脚步急促。 这关乎未来一段时间淮右的战略走向动作,不可轻忽,就算是江烽心中早有定计,也一样需要和自己的幕僚、臣吏、将士们进行沟通协商。 长安那边可以不管,暂时还轮不到淮右这边来插手,淮右能做好的就是关注,真正到了有事的哪一天,估摸着像大梁、南阳、河东这些藩阀都该先有动作了,到时候淮右再来根据实情应对。 “上次李昪遣萧俨来谈的条件,我未置可否,现在恐怕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意见了。”江烽高坐上首,目光如炬,“舍不得让濠州与我们,却让我们去替他们打庐州,这李昪倒是打得好主意,把我们淮右当成任他指挥的下属了,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自信,觉得自己魅力十足,谁都该听他安排指挥么?” 堂下众将都是一阵大笑,杨堪嘴角也漾起一抹笑意:“君上之言甚是,敌人越是希望我们做的,我们就越是不能去做,越是不希望我们去做的,我们才要去做,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杨溥很危险了,和滁二州已失,仅存庐濠二州,而且濠州的驻军甚少,所以才会这么低声下气的请我们介入,可杨溥有开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条件来。” “他能开的,我们自己取就可以了。”张挺抚摸着下颌,“李昪那边虽然攻势凶猛,但是庐州城坚墙厚,加上也有相当术法师退回了庐州,依托这些术法师协助防守,李昪那边估计要想攻下庐州也得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行。” “万山,宣州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江烽转头问道。 “徐知询逃入宣州之后,意图在宣州招募人马,但遭到了宣州此时李蔚的制止,现在徐知询几乎是被李蔚软禁,加上韩拔陵部也还有一部在宣州驻留,现在李蔚也是焦头烂额,根本无心也无力增援杨溥。”张万山立即回答道。 “已经该退出历史舞台者,还恋栈不去,这不是在争夺别人嘴里的食儿么?徐知询还真以为宣州是他的领地不成?”江烽摇摇头,“蚁贼那边呢?” “秦权所部已经大部渡过了淮水,但是由于蚁贼军纪混乱,秦权要把各部整顿完毕,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但一旦理顺,就不可预测了。”张万山回答道。 “楚州的海陵军没有反应?”江烽随即问道。 “海陵军还是在全面戒备,淮阴驻扎有一万人,临时进行了动员,估计有一万五千兵力,而楚州诸军加上屯军动员起来,有三万兵力,另外扬州这边有两军水军正在星夜沿着漕渠赶往海州,按照目前的态势,估计海州方面还是准备前期以坚守为主,等待李昪这边的主力大军解决了杨溥之后回师一战。”崔尚接上话道。 “那白陵,你觉得蚁贼入侵楚扬的胜算有多大?”江烽沉吟着道。 吴地战局已经趋于白热化复杂化,蚁贼,李昪,还有一旁虎视眈眈的越国钱元瓘,加上一息尚存的杨溥和己方,这还没有算宣州这些边角余料,都有五方,秦权加上南线的韩拔陵,蚁贼兵力超过十万人,加上裹挟的流民,更是骇人,但是其核心军队的战斗力究竟如何,现在也无法判断,毕竟在淮北那边的战绩是难以作正常计算的,要看看他渡淮进入楚扬之后和海陵军打几仗后的情况才能说得清楚。 “君上,现在局面复杂不好预判,但是以我个人浅见,蚁贼如果不太贪心,便可在楚州站稳脚跟,毕竟渡淮南下超过十万人,这相当惊人,但是如果秦权以为他可以一举拿下楚扬二州,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楚扬二州是吴地精华,而蚁贼名声太差,必定会激起楚扬二州士绅的全力反抗,这股力量不可小觑,这是在捍卫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没有回旋余地。” 崔尚的分析相当精准,也符合江烽的判断,尤其是扬州富庶,士绅商贾云集,财力雄厚,如果再肯拿一些钱财出来收买分化,说不定蚁贼中的人也会被腐蚀未可知。 “越地那边有无动静?”作为一个主帅,江烽需要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吴地局面使得各方都要插一脚,旧有势力不甘退出舞台,新进来的却要想抢最大的肥肉,你在自己抢的时候还得防着别人也伸手。 钱元瓘厉兵秣马,显然不可能只是当当看客那么简单,必定也有所图。 只是吴地太大太肥,江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钱元瓘伸手,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被让对方手伸到自己划定的潜在范围内来就行了,最好能让李昪、钱元瓘和秦权他们来一场混战,自己在一边捡便宜最好。 “还没有,但闽地那边据说有些动静,是否要越地和吴地这边的情况有关系,现在我们在闽地那边的情报体系还没有完善,所以还只能获得一些粗浅的情报,无法判断。”张万山沉声道。 江烽都想得有些头疼了,闽地和越地之间的关系也相当复杂,王氏既与钱氏是姻亲,但是却又是潜在的对手,所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谁也说不清楚。 这个时代藩阀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一日三变,而且鲜有顾及这些所谓姻亲关系,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事情都屡屡发生,别说姻亲了。 “君上,我觉得我们无需估计太多,我们干好我们自己的事情,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干就行了,总归要用实力来说话的。”杨堪觉得江烽考虑得太多了。 “唔,七郎所言甚是啊,我太纠结了。”江烽吁了一口气,目光重新坚定起来,“颍州那边的情况我赞同王邈的观点,颍州不能让蔡州轻而易举拿下,更不能放任蔡州好整以暇的去攻略亳州,第二军、第三军驻颍上,水军第一军协助守颍上。” “是!”旁边的书记官飞速的记录着江烽下达的命令。 “春来,你密召寇文礼来,某许他水军第三军指挥使,麾下兄弟整编为水军第三军,田春华任水军第三军副指挥使!等寇文礼来,某要和寇文礼单独一谈,既然入我淮右,便要守我淮右规矩!” “君上放心,寇文礼是个识大体之人,他在巢湖水匪中威信很高,定能镇住别有用心者。”田春来起身领命。 “杨堪,张挺!” “末将在!” “你二人率第一军、第四军入濠州,十日之内拿下濠州!” “遵令!” “令,成德军、卢龙军即刻南返寿州!白陵,成德军、卢龙军立即进行整编,各组二军,所需士卒在三州后备军士中补足,为淮右第五军、第六军、第七军、第八军!” “喏!” 一番命令下来,诸将皆已领命,但田春来却迟疑了一下,看在了江烽眼里。 “春来,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 “呃,君上,某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建议,但却不知道是否可以,所以迟疑。”田春来也知晓这位主君性格,没有遮掩什么。 “哦?难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说来听听。”江烽笑道。 “濠州刺史杨勋,虽是杨氏族人,但却与杨溥一系无甚瓜葛,某与其尚算相善,此前姑且不论,某曾经写信联系过其人,但其却未回信,所以也就未曾禀报君上,但当下杨溥覆灭在即,某在想,或许某可以走一遭,看看能否有机会劝说于他,也可以免了濠州一番刀兵之苦。” 濠州并无正式驻军,所有兵力都被杨溥抽调到了庐州抵抗李昪大军,所以濠州城中也只剩下本地团练军驻守,战斗力堪忧,田春来此时提出来也是有考虑。 “唔,春来,之前他没有回信,那你现在去打算如何说服其人?”江烽倒是有些兴趣,虽说濠州一战可下,但能免动刀兵当然更好,就要看田春来的口才了。 “那当然要看君上给属下什么条件了,另外某也打算以蚁贼渡淮,正在楚州肆虐,也许下一步就是荼毒濠州这一理由来游说其人。”田春来考虑了一下,“杨勋不是一个勇武之人,吾观其也无意为杨氏殉葬,若是能说服其主动投效,也算是他一大功劳。” 杨堪忍不住调笑道:“春来兄,这寇文礼被你游说来投了,现在这濠州若是又被你给游说归顺,你说咱们这淮右军还怎么打仗啊?都说你是寿州仅次于老梅的武道高手,怎么我感觉你这三寸不烂之舌都快赶上苏秦张仪了呢?” 一番话说得在座众将也是哈哈大笑,作为武将当然不畏战,但是若是能以不战而屈人之兵,那当然是最高境界,这种直接拿下濠州,既能避免损失,又能节省时间,可谓大善,无论是谁都是持欢迎态度的,尤其是在这种面临颍州还有不少战事的情况下,第一军和第四军少不了有大仗要打,自然是能避免就避免了。 第一百三十二节 为王前驱 被杨堪这一番话弄得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未来这一段时间里少不了生死搏杀,哪怕是在座众人也不敢说自己就毫无危险。 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再是武道超群,但敌人也不弱,加上还有诸如术法武器这类变数存在,谁又能说得清楚? “春来,既是如此,那就有劳你跑一趟了,但时间紧迫,七日内若是杨勋不能给个明确态度,我们也只有得罪了。”略作沉吟,江烽便点头应允,“至于条件,某倒是觉得没什么,某从不亏待诚心投效淮右者,这一点想必杨勋也能知晓。” 田春来颔首,若无寿州诸姓的先例,只怕那寇文礼和杨勋也不会如此容易游说,自己和梅况就是最好的范例,独掌一军,信任如故,换一个主君,岂能如此推心置腹? “君上,若是那杨勋能被春来说服,第一军、第四军也需要尽快进入濠州,不一定要驻军钟离,可以推进到招义,若是可以的话,甚至可以直接推进到盱眙,控制都梁山,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崔尚的想法更远。 钟离是濠州州治所在,而招义则是濠州东部小县,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嘉山县东北处,与楚州的盱眙紧邻。 而都梁山则是招义与盱眙之前的一座山岭,乃是淮水南岸的战略要地,昔日徐敬业反武则天,便是在都梁山据险而守,与李孝逸大军在这里激战,可以说谁控制了都梁山,便占据了主动。 “白陵,你是担心蚁贼来袭,还是日后海陵军来犯?”江烽微微点头。 崔尚这是主动战略,先发制人,现在楚州那边因为蚁贼的南渡而草木皆兵,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了海州州治山阳以及另泗水入淮所在的大城淮阴城里,像盱眙虽然也是海州大县,但现在却已经只剩下团练屯兵驻守,真要遇上蚁贼大军来袭,未必能守得住,而盱眙一失,招义就危险了。 “两者皆有,只要我们控制了都梁山,便占据主动,无论蚁贼还是海陵军,我们都进可攻,退可守。”崔尚坦然道:“而且如果时机成熟,拿下盱眙则更便捷。” “白陵啊白陵,我一直觉得我自己有些贪得无厌,没想到你胃口比我还大,这濠州未下,你却已经在打楚州的主意了,这可是李昪的基本地盘啊,他岂能容我们染指?”江烽大笑。 “君上,没错,楚州是李昪的基本地盘,但是蚁贼十多万人南下,海陵军能否应对得了?另外,这边如果李昪进攻庐州不利呢?若是他犹豫不决不能果断回师楚州呢?”崔尚振振有词,“既然春来能开口,我相信春来就是有些把握的,拿下濠州,我们就没打算退出去,当然要先发制人,占据制高点,这也算以攻代守吧。”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可你考虑过没有,我们手里还有军队么?莫非你真的打算让光州和浍州都唱空城计?”江烽反问。 “君上不是已经在命令组建第六、七、八、九军了么?”崔尚也是早有算计,“第五军也该锻炼锻炼,我觉得都梁山就是一个好地方,正好可以拿蚁贼或者海陵军来练练手,另外,顾华部和颍州牙军,君上打算如何处理?属下建议可以组建为一军,正好派上用场,相信顾华也很希望如此。” 先前江烽没有提及顾华部以及梁赞的牙军,但很显然目前还逗留在颍上的这两支残部已经不太适合和再行一战了,对他们的处置要由江烽来定,但崔尚觉得目前顾华部完全可以重组一军了。 “顾华所部,以及梁赞的牙军,我尚未考虑好,我打算见一见他们再来考虑。”江烽也考虑过这两军的问题。 顾华部不足两千人,而梁赞的牙军却只有区区一营人马,不过江烽对这两军的印象还是颇好,尤其是梁赞这支牙军。 在梁赞已死,可以说君臣义务已经结束的情况下,这支牙军却依然能够顽强一战,甚至坚持甚久,这种精神,这种作风和意志,这份忠心,无论是那个当主君的都会有触动。 当然这可能和这支军队本身就是梁赞从兖、郓二州招募来的流民,在本地毫无根基,失去梁赞就走投无路有很大关系,但无论如何,他们的表现都当得起梁赞对他们的优待。 这样一支军队,江烽当然也向纳为己用,但他觉得还是应当尊重对方的意愿。 虽说现在顾华部和梁赞牙军迫于无奈来投靠淮右,但如果不能赢得对方的真正认可,江烽宁肯放这些人走,免生后患。 *************************************************** 眼前的这个家伙浑身流淌着一种骁悍混合了混不吝的野性气息,来自兖郓那边的刁悍味道尤重。 “听九郎说你一定亲自见我?”江烽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家伙,有点儿意思,自己本来还说等到这帮人来了之后问一问这些人想法,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主动要求见自己。 “是的,大人,是我请王大人转达的。”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精悍奔放的气息,男子口音有着齐鲁那边的滋味,可能是来颍州这边时间不算长,所以还没有完全改过来。 “哦,那说来听听,你见我想要什么?”江烽笑着点头这个家伙武道水准不算太高,但也不弱,能被梁赞选为牙军指挥,若是没几刷子当然不行,静息前期,也算不错了,。 没被鲁桐给灭杀了,还能带着一营多人逃脱,不简单,脑瓜子也绝不像给外人表现出来的那种粗豪悍勇那么简单。 “我们不想和顾大人的兵混合整编,我的兵和他们不一样。”汉子直来直去:“而且我们不太习惯淮南那边的气候生活。”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江烽越发有趣,“河朔军都可以适应,你们不能适应?” “大人,某知道淮右军纪严格,王大人和顾大人都和我说起过,我们在颍州都有些难以适应了,若是到了淮南,犯了军纪,大人也不能为了我们而网开一面,岂不是两难?” 江烽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看得到这一点,倒是让他大为惊奇,也让他对这家伙更加感兴趣了。 他从进军寿州开始,便已经明确军纪法纪,严格要求军队纪律,当然付出也是巨大的,那就是一方面在军队扩编上尽量保持精兵政策,压缩规模,另一方面则是尽量保障军队将士的待遇,也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让这支军队维系下来。 按照崔尚的意见,三州之地,尤其是在拿下寿州之后,又有大量淮北流民涌入,兵源不缺,换了别家藩阀,起码也要扩军到五万人以上用来争天下,。 但江烽一直到河朔军南投,要明确争夺吴地,并干预颍亳局势的情况下,也才扩军到九个步军,一个骑军,一个牙军,再加上扩建巢湖水匪才不过三军的水军,也不过十四个军三万五千人,这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极度保守不思进取甚至可以说是自寻死路的做法。 要知道这个年代,再蠢再笨的藩阀都知道扩军备战,没有军队就没有底气,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但江烽居然就能忍耐得住。 但正因为如此,江烽用他的谨慎也赢得了包括陈蔚、崔尚、王煌、杜拓等文官系的认可,认为这种方略才是可持续的,那种不顾一切竭泽而渔刮地三尺来扩军的做法根本不可持续,只会让江烽并不牢固的根基变得更加动摇。 “嗯,也是,那你是不打算投效于我了?”江烽态度显得很温和,他心中也很坦然。 说实话,要扩军是很简单的事情,他并不缺对方这几百兵,关键在于来起来的军队战斗力和作用能发挥出来么? 像淮右军前期处于一个非常好的休整状态,骤然拉起一大帮军队来,虚耗钱粮,而且一支军队拉起来的消耗极大,从武器盔甲到衣帽服饰,而且也给当初急需劳动力复垦垦荒恢复元气的各州争夺青壮劳力,这也是江烽不愿意的。 如果眼前这家伙手下这帮人真的不愿意留在淮右,他也不会勉强,强扭瓜不甜,真没这个必要。 “不,不,大人,某听闻王大人说起过大人您,胸怀万壑,淮南只是浅塘,绝对容不下您这条真龙,渡淮北上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某斗胆恳请大人赐予某一令,让某率手底下这些兄弟回淮北,某在淮北和兖郓也还是有些朋友,愿为王前驱,……” 一番有些文绉绉的话,听得江烽都有些忍俊不禁了,他也明白了,意思可能是这家伙的自己的,但是被王邈这家伙替他好生编织了一番,不过不说这说中了他的心思,也让他有些怦然心动。 淮北迟早要介入,但方式确需多样,这不也就是一条暗线么?也许日后能有大用呢。 第一百三十三节 落子 梁赞这个牙军首领庄永胜给了江烽一个很深刻的印象。 看来梁赞这个家伙还是很会选人的,庄永胜狡猾而不失豪迈,眼光精明却又能看到长远,难怪能入梁赞人眼。 正如庄永胜自己所说,梁赞给了他这样一个出头机会,所以他很珍惜,但是淮右并不需要现在这种状况的庄永胜以及他这帮兄弟,无功不受禄,他也不愿意就这么窝在淮右,所以他宁肯选择一个看似冒险但是也许回报会更大的去路。 江烽也问了庄永胜为何看好自己,他不相信光靠王邈几句话就能让庄永胜这种生死边缘打拼多年的角色俯首帖耳,庄永胜的回答也很直白,他说他看到了来自大梁、河朔以及寿州各方体系不同的群体都能在江烽麾下齐心协力,所以他才会如此选择。 打发走了庄永胜,江烽也在认真考虑庄永胜的想法。 区区五六百人一个营,的确对现在的淮右意义不大,顾华部不足,完全可以从现在淮右慢慢组建起来的后备屯军体系中补充,而庄永胜提出来的设想却是极有创意。 庄永胜提出可以让他带这五六百人重返淮北,但不再在颍州逗留,因为随着蔡州军控制力加强,这几百人根本无法在颍州生存,所以他打算将这帮人带到亳州。 但亳州也非久留之地,尚云流主力已经被蔡州军击溃,而眼下的态势,蔡州也许会在颍州稍作休整,但亳州却已经没有了能抗衡蔡州军的力量,徐州也再也抽不出机动部队来了,除非大梁军南下。 庄永胜提出由淮右支持,他派人回巨野、方与、金乡、任城一带去招募昔日的亲友,由于兖郓两州这两年水旱交织,收成不好,而泰宁军的租税也越收越重,流民逃亡之势也是越演越烈,所以要招募人并不难。 按照庄永胜的设想,他可以重新组建一军,然后假作归附淮北,在亳州北部酇县、永城一带活动,如果战局不利,可以沿着徐州、宋州边境北上回兖郓。 这才是打动江烽之处。 蔡州夺下颍亳已经是无可阻挡之事,江烽不相信蔡州只在颍州有安排,而不在亳州没有安排。 颍州有自己的介入和徐州军的增援已然上演出一幕无间道,把自己和徐州军都玩弄于股掌之上,岂会在亳州没有准备? 所以他觉得亳州恐怕也是守不住的,也就是看守的时间能有多久,那还要看蔡州军在颍州控制局面的本事。 情报显示颍州大姓焦氏已经和袁氏走到了一起,原来的颍州长史焦向投向了袁氏,预计袁氏在颍州局面会比想象的要好,这也是最让江烽感到焦心的。 淮右的根基还是太薄弱了一些,而自己的庶族出身以及淮右目前的格局也制约了自己,明知道淮北时家式微,日趋没落,就该早一点着手安排布置接洽淮北诸州的大姓望族,无闻堂也的确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但进度显然不尽人意。 这与这些州郡的望族大姓对自己在淮右的一些做法有疑虑有很大关系。 不过江烽知道哪怕再难,这份工作也得开展。 总还是有一些眼光深远者能看到局面的变化带来的机会和风险。 时家在淮北的统治行将崩溃已经是很多淮北诸州士绅望族内部讨论的公开话题了,除了感化军内部几大军头外,这些士绅望族不得不把目光望向周围的藩阀。 大梁朱氏自然不必说,北面的平卢王家,泰宁朱家,蔡州袁氏,吴地的李昪,以及自己,恐怕都已经纳入了这些家族的讨论范畴。 当然江烽也清楚这些豪门望族恐怕并不太看好自己,一来淮右根基浅薄,二来重心在淮南,三来实力也逊色一筹,所以就算是备选项,也是放在末尾。 不过对于江烽来说,颍亳二州可以舍弃,但是却绝不能让袁氏拿下徐州,这是底线。 哪怕徐州被大梁或者泰宁、平卢这些藩阀所得,江烽觉得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让袁氏所得。 但江烽也仔细评估过,徐州虽然地理位置在很多人看来极其重要,但是对大梁来说却未必如此,。 大梁已经丧失了进取心,作为大梁的主宰者梁王朱允,现在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两件事情上。 一是平衡内部诸大山头的内斗,二是防范河东的威胁,除开这两件事情,其他朱允都不感兴趣,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更多的力量来过问了。 就像夺回南陈州这样一件对于大梁这样一个首席强藩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结果一仗打下来都让大梁内部内讧不断,更别说对徐州用兵这样的大动作了,也许会让大梁自家崩溃都未可知。 而泰宁军和平卢军也许对徐州感兴趣,但是他们连自家领地内斗搞得一团糟,尤其是泰宁军治下的诸州更是不堪,不但盗匪遍地,而且士绅也是集体抵制,甚至发展到了政令都不出县城的地步了。 江烽有时候都在怀疑这些藩阀们除了募兵打仗是不是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能够维系下来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至于淮南的李昪,自顾不暇,显然也不可能,算来算去如果淮右不干预的话,徐州还真的有很大可能会落入蔡州手中,江烽不相信以感化军内部那几位能合力共御外敌,看看尚云流的表现,就能知道这帮人大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角色。 而江烽决不允许徐州落入袁氏手中,那将会让袁氏成为淮右难以弥补的大患。 别人无力阻止,那么就只能淮右自己来,而有些事情必须要现在就开始做起来,哪怕现在看起来感化军还有抗衡之力,但是江烽很怀疑感化军内部是不是也还有像鲁桐一样的角色,早已经和袁氏勾搭上了,一旦时机成熟,就是反戈一击,城头变幻大王旗,到时候,自己就来不及了。 所以庄永胜的提议让江烽怦然心动了。 徐州现在对地方上的控制力正在急速削弱,若是能让庄永胜在巨野、方与、金乡、任城这几县与徐州北部交界地区武装起来一支军队,那么一旦淮右决定北上攻略徐州,这支军队就会成为一支奇兵。 ************************************************* 寇文礼也是怀着忐忑而激动的心情来见江烽的。 从最初与田春来的谈判,到后来敲定事宜,寇文礼一支有些恍惚。 狡兔死,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寇文礼还是很明白的。 像自己这种人,披上了水匪的皮,他就从未指望能脱掉过,淮南士绅是不会接受自己这种人的,无论是杨溥还是李昪,都打的是利用自己的主意,江烽也许一样,他一度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田春来给他指了另外一条路。 在吴地,寇文礼是无法摆脱水匪这层皮的,那么跳出吴地呢? 正如田春来所说,这位主君是看重有本事的人才的,他寇文礼没别的本事,就是靠水上功夫,能带好水上这帮兄弟,操弄舟楫的本事寇文礼还是自信不输于人的。 这位主君的心胸不止于淮南,这是田春来透露给寇文礼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对善使舟楫的武将人才极为看重,因为他的目光更看着吴地之外的更广博的地盘。 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大江上下,彭蠡湖、洞庭湖、太湖、丹阳湖、漕渠,甚至海上,田春来隐隐约约点拨出来的这些,都让寇文礼心驰神往。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将有大用,也就意味着自己无须担心兔死狗烹的结局。 跳出吴地,谁又能知晓自己的过往?纵然知晓,那又如何?当主君能一统天下,一致敕令便能让自己封侯赐爵,英雄便不论出处了。 当然,这是远景,不过这也足以让寇文礼为之肝脑涂地了。 看见寇文礼神思恍惚的模样,陪同他来的田春华倒是有些羡慕。 这个家伙,走了狗屎运,一介水匪,就凭着在巢湖和濡须水上有些势力,居然就被主君看上了,凭空就能落下一个军指挥使,和自己长兄平起平坐了,连自己都还只能给他当副手。 不过田春华也清楚寇文礼虽然有走运的因素在其中,但是若非在水上有些本事,这个指挥使也轮不到他来坐,而田春华也清楚主君将自己安排在水军第三军副指挥使这个位置上的意图。 连寇文礼也很坦然的接受这个安排,甚至还因此而宽心,拿他自己的话来说,若是田春华不来任这个副指挥使,他心里反而不踏实。 “文礼兄,该我们了,待会儿见主君,不必太拘泥,君上很谦和一个人,但喜欢听实话,他问什么问题,你实话实说,不必隐瞒,也无需担心触怒他。” 厅堂那边一阵脚步声响,接着就是一阵送客声,田春华知道轮到自己这拨人了,这才小声道。 第一百三十四节 马不停蹄 “什么?!”苏铁呼啦一声站了起来,脸色骤变,带起的风让摆放在木桌上的烛台正中的蜡烛忽闪忽灭,“你确定?!” “大人,属下如何敢妄言?”来人也是有些紧张,但语气却很肯定,“根据安排在桑家的人反映,原来桑家来客一直比较有规律,但是从上月第开始,来往客人急剧增加,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有客人到访,而且不少都是深夜前来,……” “可曾听到这些客人的口音?”苏铁搓着手,来回踱步。 “属下安排的人身份太低,根本靠近不了,但有反映说客人大多带有武器,……”来人摇头。 苏铁抚摸着下颌,思考着。 无闻堂在颍亳这一线的情报交给了他,这是君上对自己的信任,苏铁也是苦心孤诣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回报君上对自己的看重,所以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扎在这边。 但颍州的局面已经被打破,虽然安排在颍州城里的细作都已经潜伏了下来,但是苏铁知道短期内这些细作发挥不了大作用了。 蔡州的情报体系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肯定会对原来颍州城里士绅和官吏们加以甄别,而新进来的蔡州官员也会对颍州本地人多几分小心,所以苏铁给他们的命令是长期潜伏,留待机会。 随着颍州的失陷,亳州这边的局势就显得更加紧张了。 尚云流残部已经退守亳州,亳州刺史是本地大族出身的曹琅,梁赞之弟梁绪目前是亳州行军司马,目前掌握着亳州军权,但是随着尚云流部入驻亳州,亳州局面也处于混乱状态,而徐州那边也迟迟没有明确意见。 苏铁也早就开始在亳州布线,但是再怎么早也只有一两年时间,很多细作安排过去还刚刚站稳脚跟,难以发挥大作用,但是仍然有一两名出色者混入了亳州军中,这是苏铁最值得骄傲的。 此次来山桑(现蒙城)骤然听得这个消息,不由得让他有些着急。 联想到在城父(涡阳北)获得的情报,发现多批可疑人在高陂上下一线勘测水位,苏铁意识到这个情报需要立即报告回寿州。 高陂是肥水中游一块长条形的薮泽,以西北——东南走向横亘在颍亳二州之间,肥水从城父西面发源,流经城父、山桑最后在下蔡(凤台)注入淮水,其中在中部低地形成了一块长达百余里的薮泽,也就是高陂。 如果蔡州军要从颍州前出进兵亳州,只能从高陂上下两端渡水。 从高陂上边渡水可直扑城父,这是亳州中部要地,控制了城父就将亳州拦腰斩断。 从高陂下游渡过肥水,则可拿下山桑。 山桑地域辽阔,是亳州南部大县,也是淮北著名粮仓,一县之地足以抵北部真源鹿邑二县。 当然蔡州军也可直接北上,进攻鹿邑、真源甚至亳州州治所在谯县,但那里不但有亳州军,还有尚云流残部加入,也就意味着一场大战。 肥水水流量变化很大,所以必须及时掌握水情变化,高陂上下出现的这些情况很值得深究。 现在从自己获得的这些情报显示,蔡州袁氏恐怕并不像当初己方预测的会花上两三个月来稳定颍州,或者要考虑来自颍上己方的威胁,暂时不会对亳州采取军事行动,而是动手在即了。 上边如何应对不是自己考虑的问题,他只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个情况报回去。 “很好,我明白了,颍州这边的人暂时不动,让他们继续,……”苏铁点点头,“让他们可以考虑在有机会的情况下横向纵向发展,不要局限于某一方面,……” 送走了下属,苏铁迅速开始书写情报汇总,他需要将颍州这边的情报迅速梳理出来报回去。 还暂时不能回颍州,亳州这边的情况需要马上收集,他要再摸一摸蔡州军的攻击方向会是哪边,城父还是山桑? 可以通过已经潜伏在亳州军的两颗暗子了解一下亳州那边的动向,也许可以反向提醒一下亳州军这边? 一边思索,苏铁一边写着,摇曳不定的光影下,将他颀长的身影映得格外孤独。 *********************************************** 袁怀河是在攻克颍州之后第三日秘密抵达汝阴城的。 之所以秘密的原因无他,蔡州不可一日无主,尤其是在蔡州大部分兵力已经压在了颍州一线上,整个蔡州,仅有不到两万的蔡州正规军驻扎,大部分都布防在北面。 像西面和南面,也就是从吴房—朗山—真阳—新息这一线,几乎就没有一兵一卒的正规军,都只能用团练屯军来虚晃一枪,甚至连蔡州州治汝阳也仅有一个营的袁怀河亲卫营驻扎,其兵力单薄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无论是南阳还是淮右,只要此时有心,可以轻而易举的从南向北,或者由西向东,打一个穿透,直抵汝阳城下,甚至拿下汝阳城。 当然,蔡州也是仔细评估了南阳和淮右的情况,认定了两家不会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所以才会将主要兵力部署在北面,毕竟大梁的情形又不一样,哪怕是朱允无意,下边某一个军头突发奇想,都能出动一两万兵马,这是不敢不防的。 正是基于此种考虑,袁怀河几乎是悄然独身的秘密来到颍州。 袁无为的建议让他不得不专门来一趟颍州。 从汝阳经平舆再到沈丘,再沿着颍水一路而下,袁怀河感触极深。 尤其是在进入颍州境内之后,这份感觉就更浓烈了。 这块土地是真正属于蔡州袁氏了,而不会再像南陈州那样,再被别人夺回去了,无论是谁。 当年拿下南陈州时,袁怀河虽然表面气势雄烈,但他内心还是有些隐忧的,虎口夺食,哪怕那是一头病虎,但一旦这头病虎发怒,仍然不是蔡州能够承受的。 果不其然,大梁终究还是寻找到一个机会夺回了南陈州。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袁怀河有这份信心,时家已经没落得几近崩溃了,这要感谢秦权这帮蚁贼,他们终于捅破了遮掩在淮北在表面上那层金光闪闪的壳子,让外界觉察到了它的虚弱,也擦亮了袁家的眼睛,让袁家终于鼓足勇气,敢于踏出这一步了。 事实证明这一步踏出得无比英明正确,袁怀河甚至怀疑如果蔡州军没有及时踏出这一步,也许颍州就要被淮右江烽那厮给吞下了。 而到那时候蔡州的扩张空间就将被全部封死,再要想取颍州就将是一场硬战,江烽那厮也是属狗的,咬住了就不肯松口,要从他嘴里夺回,那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 袁怀河对袁文榆的阵亡也无比心痛,但是他仍然觉得值得。 从沈丘到汝阴,沿着颍水支流小汝水河岸而行,袁怀河充分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来之不易和肥沃,虽然遭遇了蚁贼的肆虐,这里显得有些荒无人烟,但是袁怀河却很清楚,只要局面稳定下来,稍稍开出一些复垦开荒的好条件,北方的流民就会蜂拥而至。 这几年河朔三镇诸州和泰宁军下诸州已经被旱灾给折腾得民不聊生了,如果不是惧怕淮北战乱和蚁贼,邢州、魏州、博州、贝州、洺州、兖州、郓州、曹州、濮州这些州郡的流民早就南下了。 看看这一线,有小汝水和颍水,沿线还有无数薮泽可供灌溉,吸引流民来复垦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给自己几年,这一带就能变成能够提供大量粮食的粮仓。 哪怕是不需要北方的流民,以蔡州现在地少人多的情况,从蔡州诸县移民过来开垦种地,也是举手之劳的好事。 正因为如此,袁怀河才对袁无为提出的即刻对亳州发起进攻有些担心,他更倾向于稳住现在的局面,好好经营好颍州,哪怕只是半个颍州,但控制了这北颍州,就控制了对亳州的大门,日后有的是机会来夺取亳州。 当然,他也知道袁无为素来沉稳,而这个建议既然是他提出来,必定有可取之处,所以他要专门来一趟颍州,听一听袁无为的理由。 哪怕之前已经知晓了颍州城遭遇了淮右的破坏,但闻到颍州城中仍然弥漫着焦糊的气味时,袁怀河就忍不住萌生出想要亲自去斩杀江烽的冲动。 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可恶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要破坏掉,不让别人得到,颍州城没有毁在蚁贼手上,却被这个家伙给荼毒得不浅。 袁怀河甚至还很认真的在心中评估了一下如果要对江烽采取刺杀手段来解决问题的可行性,但是盘算之后,想到袁无敌的行刺失败,只能心有不甘的熄了这份心思。 不是舍不得付出代价来干这件事情,而是几率太小,一个小天位高手,其气机敏感度要比天境高手高得多,也就是说他能比天境高手提前许多觉察到危险而作出准备,尤其是在淮右道藏所据说书法水准也在突飞猛进的时候,这种危险就更大了。 第一百三十五节 急速推进 袁怀河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复杂的心境踏入颍州刺史府的。 一天之后,他又怀着一种振奋而又殊死一搏的心境离开了这里。 袁怀庆的犹豫,袁怀德纠结,袁无为的坚决,都一直在他心中滚荡,他不得不承认,袁氏新生的一代已经成长起来了。 即便是他站在袁无为这个位置,也不敢轻言要一举拿下亳州。 淮右占领了颍上,距离汝阴城不过百里地,有着水军的巨大优势,而汝阴城现在残破不堪,一旦淮右发起进攻,汝阴城能不能坚持下去呢? 不谋颍上和上蔡,却要舍近求远去进攻亳州,哪怕亳州也有己方安排的内线,但是尚云流和梁绪两部兵马都驻扎在亳州,如果对方不按照己方的指挥棒来旋转,那么突击亳州就会成为一个进退两难之举,甚至可能被淮右和淮北联手打一个反击。 但是袁无为最后的陈述深深的打动了他。 现在的蔡州不能再像前二十年的蔡州了,那个时代蔡州可以韬光养晦稳扎稳打,但是现在,随着身旁淮右的飞快崛起,契丹人正在野心勃勃的大举南下,河东沙陀人和西北的党项人都在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蔡州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积累了。 在袁无为看来,现在的中原还有大梁这个尸居余气的庞然大物支撑着局面,而大梁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淮北,一旦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因为某个特定原因被戳破,也许大梁就会像淮北一样轰然倒地,甚至倒塌的速度比淮北还要来得快。 大梁一旦倒下,沙陀人,契丹人,党项人,甚至还有吐谷浑人,这些塞外杂胡们看到机会就会不顾一切的蜂拥而上来撕咬大梁的遗骸,而到那时候,战火不可避免的会波及到周围,关中也好,南阳也好,蔡州也好,河朔也好,平卢和泰宁也好,也许都会成为池鱼,如果不能在这期间迅速强大起来,蔡州就会成为被这些杂胡们的盘中餐。 袁无为提出的构想也很明确,南颍州不重要,丢给淮右也没什么,但是北颍州和亳州很重要,现在北颍州已经控制在手,如果再一举夺下亳州,那么蔡州——北颍州——亳州便连成了一片,而且对陈州重新构成了夹击之势,一旦那个时间节点到来,蔡州就可以有拿下陈州甚至宋州,踏入争霸中原之路。 而且亳州地域辽阔,八县之地也比颍州人口更多,拿下了亳州,蔡州的战略纵深大大加强,便可以真正成就王霸之业。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的亳州貌似兵力不少,但是却分属几系,互不隶属,相互之间矛盾重重,趁着现在徐州那边还没有更强有力的角色来整合,而淮右那边也还在忙着稳固颍上——上蔡(凤台)这一线的防御,蔡州军正好可以凭借手中的优势兵力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他们都认为己方要停下脚步来稳固颍州统治时突出奇兵,才能达到一举克敌的效果。 真正打动袁怀河的是最后一个理由。 这的确有些行险,但是值得。 这个时候袁怀河也充分表现出了作为一家之主的果决,五万大军交给袁无为,从袁怀庆、袁怀德开始所有诸将,均由袁无为调遣,甚至还咬牙表示将自己的亲卫营加上驻扎在新蔡、褒信两县的两军团练屯军一起抽调到颍州,让袁无为可以腾出全部兵力来打这一仗。 ************************************************** “这帮蠢货!”策马紧赶了几步,看着眼前这一幕,秦衡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脸上的横肉忍不住抽搐的几下,“这都几天了,还没有集结完毕?难道要我拿着鞭子一个一个去把他们抽醒么?” 的确太让秦衡生气了,从十日前就开始渡河,但是一直到前日,整个焰军才渡过七成,仍然有三成兵力还在淮水以北。 白水塘这帮猪猡,口口声声说有足够的船只,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自己也就有些大意了,却没有想到被俞明真率领一军偷袭,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一举烧掉了半数船只,这一下子就让渡河变得困难起来了。 本来在渡河时间上就延误了,没想到渡淮之后由于军资分配不均,有几部辎重粮草都不足,不得不向外扩散去掳掠来填补空缺。 而这又加剧了汇聚集结的困难程度,一直到现在仍然有三个军未归,这让秦衡也是气得头发要竖起来了。 掳掠回来的各部也是分赃不均,争吵不休,对按地域进行集结待命也是不上心,到现在都还是懒洋洋的模样。 秦衡知道在淮北的悠闲日子已经让这帮兄弟变得有些懒散起来了,是该好好整饬一下军纪,让这帮家伙警醒一下了。 秦衡一旁的披甲男子一直没有搭腔,但是在他背后的那片高地上,黑压压整齐的一片玄甲骑兵却是列成了一个标准的菱形方阵,遥遥的俯瞰着这边。 “阿河,让你见笑了,这帮家伙,在淮北那边养懒了。” 狠狠的抽了几个来报告的军指挥使一顿鞭子,勒令这帮家伙必须要在今晚天黑之前将各部带到指定位置集结,秦衡这才待过马缰过来,吐出一口浊气,有些尴尬的道。 “二叔,这样恐怕不行。” 男子脸上的面具是一种有些阴森奇诡的豹纹,黑色的纹线在柔软坚韧的蛟皮上描出有些夸张跳脱的花纹,如同一个呲牙欲咬的豹口。 他身上披着一件不知道质料的黑色斗篷,将全身上下笼罩,内里只能从斗篷的缝隙里看到是一身淡紫色的甲胄。 这种颜色的甲胄很罕见,就像是用某种缂丝缠绕而成,又泛着些许金色。 胯下的这批乌骓明显比周围的健马要高一头,一左一右两面护盾只放在马鞍后的马腹旁。 一直护盾略小但是盾面略厚,相似双层复合制成,夹层间似乎还有一些缝隙,看不清楚里边藏有什么东西。 一具略大,略呈椭圆,乌黑幽亮,上面更有一些刀剑之痕,明显是经常使用之物。 搭在另一旁的武器钩架上一具暗沉沉的狼牙棒斜挂其上,棒头并不算大,但是森蓝的狼牙锥却支出一寸有余,似乎还萦绕着某种特殊的气息,让人一见之下不寒而栗。 听得遮面男子这么一说,秦衡脸色也是一窒,搓了搓自己的脸,声音也低了几度,“阿河,我知道这样不行,我也想杀人立威,但是他们大多数都这样了,你也知道在进泗海两州之前,他们不是这样,……” “二叔,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惩罚处置意义已经不大了,来不及了,我们在这里耽搁了太久时间了,斥候已经报回来,从扬州过来的两军水军已经过了安宜,很快就要抵达楚州,我们没有时间了。”男子的声音忽轻忽重,似乎有些听不清楚。 “阿河,你的意思是……?”秦衡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己兄长的这个义子不同凡响,但是更多的还是充当着冲锋突击陷阵的角色,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要有其他意图的味道了。 “二叔,我们等不及了,扬州水军已经马上就要抵达山阳,如果不能在水军进入淮阴之前拿下淮阴,我们就将面临一个尴尬的局面。”秦河的语气有些疏淡,“淮阴和山阳互为犄角,我们必须要拿下淮阴才能进一步孤立山阳,为下一步攻打山阳做好准备。” 一直到跨过淮水,蚁贼们才开始意识到吴地和淮北的截然不同。 以楚州为例,沿淮三县,盱眙是沟通河水和淮水的要道——汴渠咽喉,汴渠在这里接入淮水;再往东,泗水由北向南注入淮水,淮阴便处于泗水入淮处;再往东就是楚州州治山阳了,漕渠由南向北在这里入淮,将山阳与扬州连接起来。 可以说楚州北部三县,都是临淮而生,而且大多都是河渠与淮水交汇处,而南部两县,安宜临着漕渠,盐城则临海,所以从这里就能看得出,基本上这些县城都是临水而起,发达的水运交通使得运输便捷,商贸发达,同时这也使得水军的重要性凸现出来。 每一座城池基本上都有水门,而缺乏水军优势的焰军在攻打这些城市时除了对付城内的敌人外,还要随时小心从水上发动偷袭的敌人。 像山阳这种州治所在的通都大邑,不但有重兵把守,而且依托水运优势,水军可以随时来往自由,若是焰军要冒然围城攻城,弄不好就会被敌人以水军的机动优势从后勤补给和偷袭的角度实施打击。 所以秦河对这种局面很是担心,山阳城高墙厚,乃是楚州州治,也是楚州的中心城市,防御体系完善,不是现在的焰军能打下的,但是他觉得应该先发制人拿下淮阴这座名城,以迫使山阳方面做出反应。 第一百三十六节 声东击西 “阿河,可是你也知道我们焰军对攻城战素来不擅长,楚州这边的城池防御体系明显要比淮北那边强得多,我们强攻城市,恐怕得不偿失啊。” 秦衡知道秦河的意思,不能再拖下去,要抢在扬州水军抵达楚州之前,拿下淮阴,或者借攻打淮阴来迫使龟缩在山阳城中的海陵军出来一战,一举击溃海陵军。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焰军虽然兵力雄厚,但是在淮北的攻城战中的表现却乏善可陈。 纵横颍亳徐泗海五州,除了前期利用机动优势趁着淮北猝不及防之下攻下了几座县城之后,在后期焰军攻打城池就屡屡受挫了。 像虹县一战,三万大军围攻,虹县仅有五千兵力驻守,却打了五日都未能打下来,一直拖到俞明真从下邳率大军感到解围,而沭阳一战,更是围城多日未克,最后在撤军时反被淮北军打了一个反击,损失惨重。 这不擅长攻城战已经成为焰军的一大软肋,连焰军高层诸帅也都在研究如何解决这个短板,让焰军真的能在攻坚战中把战斗力发挥出来。 “二叔,白水塘的人已经去联系樊良湖、白马湖以及射阳湖的人了,从扬州过来的水军不过两军,只要他们能拖住这支水军,也许我们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秦河目光闪动。 淮南道上水匪众多,白水塘是楚州水上悍寇,而樊良湖和白马湖则处于楚州和扬州间的漕渠两岸,有水道与漕渠相通,射阳湖则是楚州东部的大薮泽。 这几个湖中都一样是水匪横行,只不过由于漕渠是扬州水军重点巡防路段,所以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基本上都只敢在湖中活动,鲜有踏入漕渠,除非是有极大的买卖诱惑,方才做一票。 “哦?”秦衡也非蠢人,摩挲着自己下颌,目光流动,“阿河,那为何不设伏于安宜?那里距离樊良湖和白马湖也更近,更何况淮阴的地位无法与安宜比,只要我们围攻安宜,便可能截断漕运,山阳那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势必来救,远胜于设伏于淮阴啊。” “设伏安宜当然更好,但是白水塘这帮人主力都还在淮水上,光靠樊良湖和白马湖那些人,恐怕是难以对扬州水军构成威胁的。” 秦河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本来对白水塘水匪就有些看不上,认为这是一帮乌合之众,但苦于焰军没有水军,还暂时只能倚重于他们。 至于说白水塘水匪说要联络的的樊良湖和白马湖水匪,他更是没抱太大希望。 只不过现在他要催促秦衡尽快把军队整肃好,以便能随时动用,所以才有了这么一说,没想到秦衡却认了真,让他忍不住又开始贬损水匪们了。 “阿河,情况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秦衡摇摇头,“白水塘也好,樊良湖和白马湖那些人也好,我也对他们上岸之后的表现看不上,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水上还是有一套的,我们焰军在这上边还真不行,你没看韩拔陵那厮在宣州那边刻意交好江匪,据说现在从枞阳到石头镇这一线,他带着一帮人是搅得宣州和润州兵人仰马翻,就靠着那帮水匪能帮他随意在大江南北来往。” 秦河没有搭话,秦衡也不在意,他也知道这种看法不是一下子能扭转过来的。 “扬州水军护航漕渠,但是也从踏入樊良湖和白马湖一步,这说明扬州水军还是对樊良湖和白马湖水匪有些忌惮的,我了解过,吴地水军精锐是润州水军,被徐知询带走,扬州水军的实力不如润州,而吴地水军又比寿州水军逊色不少,白水塘水匪也是敢和寿州水军叫一叫板的,所以我觉得如果白水塘与樊良湖、白马湖这些人联合起来,不说消灭扬州水军,但是牵制拖住扬州水军,应该没问题吧?” 秦衡的话让秦河终于有些动心了,如果真的能以这些水匪拖住扬州水军,那么这一仗就有些意思了。 “地图!”秦河带住马缰,翻身下马。 早有亲兵将地图送了过来,秦河蹲伏在地,将视若拱璧的地图在地上展开。 这是一份相当精细的楚州地图,细细描绘了整个楚州的地理形貌,又是淮水、漕渠以及这两条重要水上通道周边的城镇道路都是勾勒得格细致,显然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这是秦河从义父秦权那里描摹来的一张图,而原图则是打下涟水时得到的,这是淮北的军用地图,也说明淮北早年本来也是对淮南破有野心的,只不过却随着淮北的没落而湮没在历史中了。 “二叔,若是我们打算在安宜设伏,怎么打?”秦河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漕渠这一线,这是攻敌必救,“会不会引来扬州援军?” 秦衡也已经下马,将马缰递给亲兵,自己也蹲了下来,细细观察着。 “扬州能派出水军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现在李昪的大军还在庐州围攻杨溥,连濠州都顾不上,哪里可能还有更多的兵力支援海州?再说了,李昪成立海陵军不就是要其防卫楚州么?哪有楚州出事,海陵军不动,却要扬州来援的道理?” 秦衡的话并未让秦河释怀,“就算扬州援军不来,那我们围攻安宜,楚州若是只以部分步军和水军来援,又当如何?” 焰军的战略就是要迫使驻扎在山阳的海陵军踏出山阳城,这种攻城战的消耗是焰军承受不起的,但如果能把海陵军从山阳城调出来,那就要容易许多。 “这就要考虑用什么策略了。”秦衡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驻扎在山阳城中的海陵军兵力雄厚,如果只调动部分兵力加水军来援,便达不到目的。 秦河目光凝注在地图上,死死不动,“必须要把山阳城里的海陵军主力调出来,可怎么做到呢?” 现在义父大军就驻扎在山阳附近,这种情形下,海陵军也不可能倾巢而出,这却是一个难题。 ******************************************************** 庐州城。 礌石如雨,弩矢如风。 伴随着一阵呐喊声,一具巨大的滚木沿着斜坡呼啦滚下,瞬间,十多名士卒便在惨叫声中骨断筋裂,被压成一片肉泥。 这是守军在城外筑起的一座小山,借助优越的地势,整个这一片可以居高临下,极其适合用滚木来发动袭击。 为了发挥这个山坡的威力,庐州守军又将本来就是一个浅丘面向两边延伸扩展,使其覆盖范围更大。 如果要对庐州城墙发起攻击,那么势必暴露在这座山丘上的投石机、弩车、炮车等远程打击武器面前,而要对这座小山发起进攻,那么城墙上的箭矢车弩一样可以覆盖攻击面,同时山丘带来的斜坡使得滚木的威力得到急剧放大,让李昪的东海军损失惨重。 全身披甲的李昪瘦削了许多,原本富态白皙的面孔此时营变得有些近乎于病态的黄瘦,却多了几分焦灼和不耐,眼见得又一轮攻击败退下来,他忍不住将手中长剑重重的插在泥地中。 “仲华,这样下去不行!” 身披重甲,头戴铁盔的许文稹转过身来,强压住内心的焦躁,淡然道:“君上,困兽犹斗,这是杨溥的老巢,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攻下来,我们需要一些耐心。” 庐州围城战已经持续了十日了,战事空前激烈,东海军、镇海军从北门和东门两边发起了全面进攻,但是战局仍然僵持不下。 镇海军和东海军付出巨大,但是却也一样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北门被两度攻陷,但还是都被杨溥的亲卫军给打了出来,现在战事又转移到了东门,因为东门城墙已经被东海军的攻城车连续破坏了两段了,纵然有这座小山的威胁,但是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 许文稹能够理解主君的心神不宁。 从前日得到的消息,蚁贼大军主力开始围攻淮阴,而且攻势凶猛,虽然淮阴的城防体系也完善,但是毕竟它只是一座县城,驻军数量仅有万人,在超过数倍的蚁贼军疯狂进攻面前,也有些撑不住了,也幸亏有扬州水军两军的策应增援,才勉强抵挡住了蚁贼的攻势。 楚州不容有失,一旦楚州沦陷,那整个扬州北面就洞开了,这是不能接受的。 淮阴一旦丢失,那么山阳就危险了。 不过让许文稹更为担心的是安宜,蚁贼没有选择安宜作为进攻点,却选了淮阴,还是让他有些不解。 安宜的城防体系还不如淮阴,而且地理位置更重要,这有些说不过去,唯一的因素也许就是安宜紧邻高邮,距离扬州也很近,难道蚁贼担心高邮和扬州的牙军来援? 秦权应该没有那么蠢才对,他应该算得到扬州牙军增援安宜的可能性不大,只有山阳援军来援才对,可他这猛攻淮阴意欲何为呢? 第一百三十七节 环环相扣 摆在面前的难题难解。 杨溥这是在孤注一掷了,他没的选择,只能坚持下去。 如果说换了进攻方是别人,也许他就投降了。 庐州再是墙高城固,也不可能守得住,大势已去,哪怕现在己方撤军,也没有杨溥的份儿了,无论是淮右还是越国,都会像虎狼一样扑上来把他撕得粉碎。 若是没有蚁贼南下,许文稹可以游刃有余的来解决庐州战事,但是现在李璟在山阳让人无法放心,海陵军的战斗力也令人担心,一旦蚁贼真的攻陷楚州,局面就被动了,也许像淮右和越国这些还在观望的恶狼机会扑上来。 可恨的是淮右,态度暧昧,一直不阴不阳的不明确态度,一会儿装出调解者的姿态要劝己方退军,一方面又表示要为杨溥与己方划分势力范围,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话题,许文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在拖时间,不过对方的目的何在呢? 又是一轮进攻被打退了下来,看着血淋淋的伤兵呻吟着被送下去,郎中正在替一些轻伤员包扎。 又是一军正在整队集结,准备今日的第五次进攻。 不得不说杨溥在庐州的根基相当牢靠,而在庐州城防体系的建设上也是下了苦功的,充分的把各种有利方面都利用了起来,众志成城之下,这根骨头不好啃。 萧俨还是稚嫩了一些,对付淮右这帮无赖子,欠缺一些经验,这么久都没能摸清楚对手意欲何为。 许文稹的目光重新回到主君的身上时,一名士卒正在呈上信函,看着主君脸上急剧变化的神色,许文稹心中也有些发紧,也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状况,但肯定不是好事。 等到许文稹走近李昪的身旁,李昪粗重的气息意味着心情糟糕到了不能再糟糕的地步,“竖子!竟敢欺瞒某!” “君上?” “江烽那厮居然招降了杨勋!现在淮右军已经入了濠州城,而且前锋已经抵达招义,占领了招义!”李昪两把将手中信函撕得粉碎,双手挥舞着,来回走动,“杨勋这厮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某许了他濠州刺史,承诺不派兵进钟离城,还要如何?没想到他竟然私下与江烽勾搭上了!仲华,我们在钟离城里的细作为何毫无消息?” 许文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他就一直在琢磨淮右这么拖着意欲何为,也曾考虑过淮右会不会突袭濠州,但是濠州虽然没有多少驻军,但是三五千人的团练屯军还是有的,而且杨勋虽然没什么其他本事,但是在濠州却颇有人望,一旦其振臂一呼,淮右军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拿下濠州。 细作反馈回来的情报显示现在淮右军驻扎在寿州的步军仅有四军,据说招募来的河朔军正在陆续抵达寿州,但这样长途跋涉而且还在颍州打了一仗的军队不可能不休整就又投入战斗,所以这才有些大意了。 没想到杨勋竟然投降了江烽! 对自家主君招降杨勋许文稹是没有抱多大希望的,杨勋不可能在庐州尚未见出分晓就表明态度,所以许文稹觉得拖上一段时间是很正常的,只要拿下庐州,濠州自然传檄而定。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濠州竟然会主动投降了淮右,这让局面陡转。 控制了濠州,淮右军甚至将大军推至了招义,招义与楚州的盱眙仅百里之遥,而且关键是由于楚州兵力不足,盱眙仅有一军团练军驻守,当时就是考虑如果能尽快拿下庐州,就迅速举兵回撤从濠州直奔盱眙,没想到却成了这般情形。 一时间许文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退兵?这肯定不行,耗费如此大的精力战事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却从庐州撤军,对士气损伤极大不说,而且也要留下后患,更为关键的是,现在退兵也没有多大意义,难道去攻取濠州与淮右打一仗? “仲华,现在该怎么办?”李昪脸色阴晴不定,但是情绪却已经控制了下来,现在发怒无益,需要考虑对策。 “君上,淮右取了濠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对于我们来说,连庐州都可以舍弃,遑论一个濠州,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要确保杨溥一族必须在我们控制手中,不能为他人所用,只要达到这个目标,其他都不重要。” 许文稹的心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细细的梳理着,“或许这还是一个契机。” “契机?”李昪有些茫然的问道。 “不得不佩服江烽这厮耍弄心计是一把好手,他成功的把萧俨给忽悠住了,让我们都没有明白他想要干什么。”许文稹思路越来越清晰,“他想让我们帮他取庐州,然后交给他。打得好主意,不费一兵一卒,却又能拿得庐濠二州,端的是打得好主意!” “哦?”李昪还是有些不明白。 “君上,你看,他们拿下了濠州,已经占据了地形优势,我们现在的情形江烽很清楚,他就是要造成现在这样一个局面,拿下濠州不过是加重他的提条件的分量罢了。”许文稹目光闪动着精芒,“某敢打赌,萧俨那边马上就会传来消息,淮右大军立时就会兵发庐州,摆出与我们联手进攻庐州的姿态。” “那他这么做,意义何在?”李昪还是不能理解。 “杨溥肯定和江烽也有联系,也就是吊着这口气,现在江烽一表明态度,庐州守军立马士气就会崩散,庐州立时可取!”许文稹越分析,思路越开阔,“他很清楚我们现在不会和他翻脸,也知道蚁贼正在大举南下,我们必须要马上回师楚州,所以才会把时间卡得如此之好,唾手便可得两州之地,这等算计,何等精明?!” 李昪倒吸了一口气凉气,有些不敢置信的道:“这岂不是我们白忙活了半天,却是为他做嫁衣裳?” “也不尽然,江烽也知道我们的底线,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杨溥一族他会交给我们,这对他也是好事,杨溥若是留下来,他在庐州也不会安稳。”许文稹苦笑着道:“这家伙把一切都算计清楚了。” ************************************************************ “君上,萧俨几乎都要当场撕了我,我看他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一脸尴尬的崔尚,无奈的摊了摊手,想起刚才萧俨那几欲吃人的模样,他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噤。 “理解,理解,谁遇上这种事情都会懊恼万分,不过萧俨是李昪使者,代表李昪,他分得清轻重。”江烽呵呵一笑,“我们也是无奈,兵不厌诈在任何时候都适用,我们不也被鲁桐那厮摆了一道么?” “哎,日后我都怕见那边的人了,这么久都是我在那里空口说瞎话,这人品被败光了。”崔尚还是有些悻悻,作为士人,这种事情本来该是辩士去干的,但是事关重大,没有合适人选,只能让崔尚顶上去了。 “其实萧俨表面愤怒,内里应该明白,这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江烽倒不在意,“现在蚁贼正在大举入侵楚州,拖一天,楚州就危险一分,他们现在陷入僵局,我们的这个提议,可以帮助他们打破僵局。” “可他们这么一来就亏大了。”杨堪舒展了一下身体,“君上,本来以为还可以在濠州活动活动手脚,没想到春来果然厉害,愣是把杨勋说得来降,张挺现在占了招义,不知道君上有无意愿让其越境占领都梁山?” “恐怕不行,这边协议尚未谈好,这要撩拨起来,某怕李昪真的要翻脸了。”崔尚连忙劝道:“再说了,蚁贼正在猛攻淮阴,这盱眙能不能保住也说不清楚,……” “正因为要防着蚁贼,才要占领都梁山,否则盱眙一旦失陷,蚁贼随时可以踏入濠州境内肆虐。”杨堪反驳道:“这对我们巩固濠州的统治很不利。控制了都梁山这个战略要地,哪怕蚁贼攻陷盱眙也不敢久留,我们据险而守,正好可以弹压盱眙!” 按照和杨勋达成的协议,濠州归降淮右,但是淮右军不入濠州州治钟离城,而只是控制东部边境的招义城,也算是摆出一个对东面的防御姿态。 不过淮右只是象征性的派出了张挺的第四军占领了招义,真正要遇上蚁贼大军来袭,第四军肯定挡不住。 “一军之力,就可弹压盱眙?”崔尚连连摇头,“七郎,胃口不可太大,没错,我们现在是占着主动权,但是你也需要看看我们现在的情况,陈大人那边早就捉襟见肘了,若是再继续扩军,财力却又难以支撑,可不扩军,拿下庐濠二州,我们已经是五州十八县,如果再加上南颍州的颍上和上蔡,整整二十县地,人口超过两百万,如此大一块地盘需要我们来慢慢经营融合,这需要时间!” 最后一句话,崔尚几乎是喊出来的。 第一百三十八节 小周后 在场众人沉寂下来。 作为武将,也许只需要考虑军队和战争事宜,但是最为战略规划者,崔尚却需要考虑军队和战争与淮右综合实力的平衡。 在崔尚看来,现在的淮右已经是在飞速狂奔了,而且有一些要控制不住的架势,再也不能漫无目的无休止的扩张了。 想一想,两年多前淮右还只有一县之地,现在呢? 如果与李昪他们的协议达成,庐濠二州划给淮右,五个半州,二十县之地,两百多万人口。 仅仅新纳入的庐州就有近百万人口,这里未遭蚁贼荼毒,士绅势力庞大,而且一直是杨溥的根据地,要想逐步清除杨溥的影响力,这都需要一个长期过程。 从目前来看,蚁贼和李昪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这恰恰给了淮右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好好经营庐濠二州的机会。 按照崔尚的预设,如果李昪与蚁贼的战事能够持续半年到一年,那么庐濠二州就可以彻底稳定下来,他有手段将庐州士绅望族进行分化瓦解,但这是一个欲速则不达的活儿,操之过急只会引来反弹。 杨堪的小心眼儿崔尚很清楚,这些军头们都有着不受控制的膨胀心思,这一点崔尚已经隐晦的给江烽提过了。 什么控制都梁山以攻代守,那都是糊弄人的把戏,一旦控制了都梁山,那么下一步就会提出拿下并无多少守军的盱眙,而一旦拿下盱眙,也就意味着淮右手伸入了楚州,不但会引发李昪的警惕,都是也将直接面对蚁贼的兵锋。 或许这个时候李昪甚至会抱着一种支持的态度,让淮右去与蚁贼直接冲突,但是这对淮右来说有何意义? 盱眙一县之地,拿下又能如何? 难道说控制了盱眙,就可以拿下整个楚州不成? 这对于现在的淮右,几乎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君上,现在我们不缺地盘,不缺人口,甚至也不缺兵源,我们缺的是时间,一个给我们融合消化新纳入地盘,重新整顿编成训练新军队,梳理好我们内部各种复杂且尚未完善的治理体系的时间。想一想庐濠二州就算纳入了我们治下,可我们要让这两州八县,还有南颍州二县的官吏架构重新梳理调整好,让他们能为我们所用,不能用的还要换掉,这都是一个极其繁杂的过程,稍不留意,就会引发许多不可测之事啊。” 崔尚苦口婆心的劝诫,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动容。 贪多嚼不烂,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之前觉得寿州纳入之后,似乎也很顺利的就融入进来了,但是这是建立在寿州三姓的大力配合之下,而现在呢? 庐州没那么简单,而濠州居然也要求淮右军咱不能进驻州治钟离城,这些种种都意味着这庐濠二州不像寿州那么容易吞进去。 “白陵说得有道理,之前我也有些狂妄自大了。”江烽满脸深思的表情,“命令张挺,第四军只能停留在招义,不得踏出濠州境内一步,我们现在不能刺激李昪和蚁贼,否则只会让另外一方暗自窃喜。” 杨堪有些遗憾,皱起眉头,“君上,我以为此等机会不可失,如果说楚州大家觉得那是李昪的根据地,或者会刺激蚁贼,那和滁二州呢?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让李昪退出和滁二州?” 杨堪的话噎得崔尚直翻白眼,粗气连喘,一时间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这简直就是吃在碗里,看在锅里了,这边刚把他想伸手进楚州的心思给断了,他又打起和滁二州的主意来了,这是真把李昪东海、镇海十万大军视为无物? “白陵,你莫着恼,某并非和你唱对台戏,楚州的确是李昪的根基所在,你说不能刺激对方,也有道理,但是和滁二州州小且一直属于杨氏地盘,他们现在急于回师的情况下,恐怕自己也没有多少底气能守住和滁二州吧?对于李昪来说,楚扬润常这四州才是他必得之地,其余皆不足道,这一点某觉得也许我们可兹利用。” 杨堪的话稍稍缓和了一下有些绷紧的气氛,崔尚也不多说,只把目光转向江烽,在他看来,现在最要紧的是尽早达成协议,避免多生枝节,懒得和杨堪这‘无赖’打嘴巴仗。 “这个事情,可以和李昪那边谈判的时候提一提,嗯,也就是杨溥一族人的去向问题是来谈,白陵,我知道你不想横生枝节,但七郎的意见也并非无理,滁州也就罢了,但和州我觉得我们可以争一争。”江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睿智的光芒,“杨溥一族李昪是肯定要捏在手里的,但是我们却需要保证杨溥一族的安全,这里边还有许多的细节需要详谈,我相信我们能够找到相互能够接受的切合点,比如以和州来担保杨溥一族的安全,……” ************************************************* 杨溥瘫软在胡椅中,脸色青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又嘶哑着嗓子,几乎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的声音:“这就是江烽的答复?” “君上,我们已经顶不住了,东海军和镇海军现在甚至发起了夜战,士卒们损失很大,淮右那边过来仅有一万人,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而且淮右也不愿意与李昪那边撕破脸。”一脸愁苦的老者叹着气,坐在一旁,不时看一眼对面的杨浔、杨澈以及一名一直沉默不语的武将。 “浔弟,澈弟,你二人觉得呢?” 新安王杨浔,德化王杨澈,杨溥的两个弟弟,杨浔在自己兄长的目光下似乎要缩成一团,瑟缩的结巴了半天,才吶呐道:“王兄,若是能保住我们一族性命,那便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只是那江烽如何来保证我们的安全呢?那叛贼肯定是欲得我们而不肯罢休的。” 对自己这个整日喜酒弄文的弟弟从来也没有抱多少希望,杨溥的目光落在杨澈身上,“澈弟,你说!” “四哥所言也有道理,李昪之所以一直不肯退兵,肯定就要欲得王兄与我们一族人,只有拿住我们,他才能确保日后他在吴地坐稳江山,淮右的实力不足以让李昪退怯,弟也不知江烽如何来做到这一点。” 杨澈的态度要明确许多,也是认为现在局势已经无复有逆转的可能。 尤其是在江烽使者一入城之后,很快消息就泄露了,城中守军士气大衰,可以说如果现在东海军和镇海军再发起进攻,一日便可破城,只不过李昪那边肯定也接到了淮右这边的使者,所以才会暂时休战。 “玄子,你呢?”杨溥无神的目光看着一言不发的武将,这是杨溥最信任的武将,周隐之子周望,也是杨溥阵营中三个小天位强者中之一。 “某誓死守卫君上,无论君上去哪里,某矢志不渝。” 杨溥叹了一口气,周望是个死士,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将,让其冲锋陷阵,万军中去人头,也许没有问题,但若是要让他领军运筹帷幄,那就逊色了。 “也罢,那你们就与江烽的来使谈一谈吧,看看他们的意思,孤要休息了。” 陡然间杨溥觉得自己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也许一切都已经敲定了,自己也许每日再为这些事情操劳,是死是活,就由得他们去做主吧。 ****************************************************** 回到府中,杨浔觉得自己就像是卸下了一切。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但是他真的是不想去面对那一切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他对这些接连不断的战事厌恶透了,只想找一个清静安闲的所在,自由自在的饮酒,作诗,炼丹,什么王位繁荣对他来说都是虚妄。 “王爷,今日回来如此早,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么?”如空谷天籁,娇柔灵动的声音在杨浔身后响起,杨浔已经触摸到了鸟笼的手又放了下来,“蕤儿。” “妾身观王爷似乎轻松了许多,可是有什么好事么?”一身天水碧绫罗,摇曳的凤头钗金步摇斜插在高耸的三环飞天髻上,盈盈一礼之后,女子便站起身来,走了过来。 “好事?现在还能有好事么?”杨浔自我解嘲的一咧嘴,“到底是好是还是坏事,反正也要有个定论了,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就不知道了。” “啊?”女子峨眉轻蹙,雪白莹润的粉靥多了几分惊讶,欲言又止。 “淮右来使,要求王兄投降,淮右可保王兄和我们杨氏一族人性命。”杨浔寡淡的道,想到即将沦为阶下囚,此时再漂亮的美人在他面前都难以提起兴趣,哪怕是自己这位名满江都的小周后。 第一百三十九节 妄人 说来自己这位平妻居然会被冠之以“后”一名,这让他在娶周蕤的时候也是颇为得意,也有些疑惑。 杨浔也不知道这江宁周氏和舒州周氏居然会被洛阳的相士冠以一门两后之名,这据说在当时也是引起了一阵喧哗。 当年那名来自洛阳的相士据说在观了江宁周氏之女周葳之后概叹“此女贵不可言”,然后又在无意间见到了去江宁周家玩耍的舒州周氏之女周蕤,惊得目瞪口呆,称“一门二后,古今未有”,在后来知道周葳周蕤并非亲姐妹,而是隔了几房的堂姊妹后,他依然不改初衷,坚称自己的相术从未走眼,认为周氏姐妹日后定会贵不可言,有鸾凤之气象。 江宁周氏和舒州周氏源出一脉,关系亲近,只不过两脉也已经开枝散叶数十年,舒州周家已经成为一方藩阀,而江宁周氏则成了吴国士绅名望族。 金陵周家的女儿周葳嫁给了李昪的儿子李璟,而舒州周家的女儿周蕤嫁给了自己,这一门两后的话题也就成了许多人心中的刺。 没错周葳和周蕤都有着天姿国色的风华,但是那又如何?这后之一说却是耐人寻味,不是寻常藩王的妻妾都能冠之以后这个词语的,杨浔甚至觉得连王兄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也和自己迎娶了周蕤有很大关系,而李璟娶了周葳无疑也滋长了李昪的某些心思。 “啊,淮右要我们投降他们?”峨眉女子讶然道:“不是说淮右会来帮我们么?” “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之徒,岂会来帮我们?”杨浔嘴角浮起一抹讥嘲的笑容,叹了一口气,原本打算把白鹦鹉摘下来的心思也淡了,“淮右又凭什么来帮我们?素无交往,而且他们之前还攻占了寿州,早就对我们吴地虎视眈眈垂涎三尺了,没准儿是早就和李昪有了勾结,才会有如此行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峨眉女子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涌起一抹愁思,“那淮右提出保证我们一族人性命,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些细节王兄没有说,估计还要让澈弟和严序去和淮右还有李昪那边谈了。” 杨浔想到这些事情就觉得头疼,他是最烦这等事务了,对他来说,最幸福的时间莫过于酒宴小酌,然后趁着酒意吟诗作画了,这等烦心事还是交给王兄和澈弟他们去操劳吧。 “那我们日后是留在庐州,还是会……?”峨眉女子又忍不住问了一个让杨浔心烦的问题。 “这却如何得知?那李昪肯定不会应允我们留在庐州,定是想要将我们押回江都囚禁,那江烽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听说他将防御守捉使府设在了浍州,又把朝廷疯给他的宣抚使府设在了寿州,多半也是想要把我们控制在手中,不是想让我们去浍州,就是寿州。” 杨浔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声音也冷了许多,但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来了精神,“蕤儿,你也无需操那么多心,咦,对了,听说你兄长原来不是打算娶那光州许氏之女么?听说此女被你们周家悔婚之后现在许与江烽为平妻了,你不是说你和那许氏女关系莫逆么?” “啊,奴家和小静前的确很熟悉,但是自打兄长和小静解除婚约之后,便无来往,奴家曾给小静去过信,但是却未得到回信。”峨眉女子摇了摇头。 杨浔有些丧气的低垂下头,然后又迅即抬起头来,满含希望的看着峨眉女子:“可惜了,蕤儿,你说那许氏女如果能与江烽说一说,可否让我们不去江都?” 有些怔忡的看了一眼丈夫,峨眉女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有些荒谬的问题。 江烽这等枭雄,岂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做出因私废公之事? 且不说自己和许静关系早已经断了,就算是未断,江烽也不可能接受自己的这种请求,以许静的为人心性,也不可能去帮自己这种忙,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王爷,这怕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虽然李昪现在势力更大,但是李昪在吴地立足未稳,急需稳定后方,而江烽素来骁勇,背后还有淮右诸地,李昪也不敢无视他的意见,江烽能提出这个意见,就说明他还是心中有把握的,定是李昪有求于他,所以我觉得如果我们能说服江烽,也许就有希望。”杨浔越说越觉得有望。 虽然他对现在的局面不是很清楚,但是也知道江烽这个邻居是相当强势的。 两次击退了蔡州的进攻,而且一举吞下了寿州,寿州三姓都不是善茬儿,却都乖乖臣服在他麾下。 自己的另一妻田氏就是寿州田家女,也和自己聊起过江烽现在把寿州摆得四平八稳,寿州三姓都唯他马首是瞻,手段甚是了得。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平妻和许氏女关系甚是密切,即便是嫁与自己之后,也和许氏女书信来往不断,甚至许氏女还曾来过江都一次,在自己家中小住,只不过当时自己不在江都,去了江宁,未曾见过面罢了。 若是能以这层关系搭上线,说和一番,也许还真能有些意想不到的妙用。 “这……” “蕤儿,这事关我们一族未来,为夫只能请你折节屈尊了,那江烽就是一介武夫,兴许给他灌些迷汤,说些奉承之语,也许就能让其替我们说话呢。” 杨浔总是喜欢把许多事请想得十分简单,每每受挫之后便一蹶不振,所以原本对杨浔因为娶了“小周后”还有些顾忌的杨溥也对自己这个弟弟慢慢失去了“兴趣”,放松了戒备。 “那夫君的意思是……” “恐怕李昪和江烽那边很快就会就我们的命运进行谈判,没想到我们的命运竟然掌握在别人手中,哎,届时江烽和李昪两边估计都会进城来,也许我们可以上门求见。” 想到这里杨浔又有些丧气,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忽而兴致高昂,忽而意兴阑珊,好在峨眉女子也见惯了他的这种表现,没有在意,“郎君,小静肯定没有跟随江烽来庐州,我们如何……?” “嗨,许氏女没来又如何?我们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淮右和李昪那边一样有矛盾,我们只需要说些好话,阐述一下我们的作用,为我们争取自身吧。”杨浔也觉得有些为难,但是话已出口,却又不好改口,“总而言之,先见一面再说,我是不愿意回江都的,整日被李昪一帮人围着,没准儿哪天咱们就得要被他们给害了。” 看见丈夫的心思又放在了悬挂在梁上的白鹦鹉上,峨眉女子也只能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丈夫整日沉迷于这些花鸟虫鱼饮酒作诗,对庶务从来不管,现在哪怕是面临身家性命的大事决断了,已然还是只能有一会儿兴趣,稍稍繁琐一些,便不耐烦了,能够这样动脑提出这样的建议,已经很难得了。 ********************************************************** 许文稹猛的一催战马,已经来到了对方近前,前方的男子雄姿英发,一双精芒四射的俊目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这大概就是只用了两年多时间就崛起于淮右的江烽江二郎了?许文稹心中暗叹,两年多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太短了,对于一个地方来说也一样太过寻常,两年多年自己在干什么? 好像是在协助主君积极准备着如何削弱那徐知询的权力,不让其在润州的势力坐大? 许文稹觉得自己已经是做得很好了,只用了两年时间,就让徐知询的镇海右军内部内讧不断,而且还成功的拉拢收罗了吴国水军中的重要人物,让徐知询的仗恃一一落空。 如果不是解决了徐知询的问题,和徐知询联手的杨溥势力就要强一倍都不止,不解决润州的问题,主君也不敢出兵庐濠和滁四州。 但这一切在眼前这个家伙面前似乎就成了小儿科了。 两年多时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斥候,一跃成为掌控三州,不,下一步就是掌控五州的强藩,这个家伙的表现不愧为奇迹。 无论这里边有多少机缘巧合,有多少借力借势,但谁也无法否认这个家伙的本事。 三年时间不到,从一个天境水准不到的武者,横空出世成为小天位高手,仅这一点,许文稹就还从为有闻。 看看对方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很显然已经是小天位凝丹中期的角色了,已经跨过了最初凝丹前期的稳固时期,可以将小天位的实力发挥到极致了。 他马腹旁的那柄环刀,红云笼罩,一看就不是凡物,隐隐流露出来的气势更是俾睨众生的制霸之气,更让许文稹有些为之失色。 究竟是人借刀锋,还是刀借人势? 许文稹下意识有了一种说不出危机感,觉得眼前此人日后也许会成为己方的头号大敌。 第一百四十节 勒索 “来人可是许大人?”轻轻一带马,江烽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号称李昪麾下号称左臂右膀的武将之一。 李昪麾下能文善武着甚众,但许文稹和边镐却是其中翘楚,像韩熙载、冯氏兄弟、马仁裕等均为一等人才,但却都要逊色与许文稹和边镐二人一筹。 “某正是许文稹,可是光浍寿防御守捉使江大人?”许文稹在马上抱拳一礼,打量了一圈紧随江烽身后的众人。 看得出来,这一次淮右也是极为重视,虽然双方的谈判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大的方向大家都已经确定了下来,但是却很多具体问题上,仍然有较大分歧,所以也才有这一次的双王会。 “正是某,太师大人可曾到了?” 虽然对方只是一将来迎,但江烽也不觉得怠慢,毕竟李昪也已经是吴国太师,无论是名义上的地位还是实质性的权势,都要远胜于自己这个刚刚出头的新人,能让许文稹这个李昪头号大将来迎,也算是给足面子了。 “太师已经到了,就在前方等候。”许文稹态度平静,“前方藏舟浦乃是三国时候曹操藏船所在,地势开阔,景色宜人,正好可供防御守捉使大人与某家主君畅谈。” “唔,某也是一个干脆人,否则也不会这般直截了当,与其换下边人在嘴皮子上较劲儿,不如某与太师直接对话,能定下来的,某与太师便定下来,不能的,划下规矩底线,然后再由下边来人详谈。” 江烽显得格外豪爽,他对许文稹的印象不错,。 看得出来对方也是一个踏入小天位的强者,实力应该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这也就是说李昪麾下的许文稹和边镐都有小天位实力,那边镐既然是和许文稹其名,也就意味着最起码也是和梅况实力相若。 都说这吴地素以术法昌盛著称,没想到这武道一脉亦是不弱。 李昪据说早就是小天位强者,但是根据线报反映,李昪虽然十多年前便已经有小天位水准,但事后来却难有进境,甚至还有退步迹象,现在还有没有小天位实力都很难说,不过眼前这个许文稹却是实实在在的小天位强者。 “防御守捉使大人甚是爽快,某家主君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恭候已久了,那就由某前头带路。”许文稹抱拳一礼之后,便圈转马头,径直前面带路。 这一带都已经被双方各自的高手斥候术法师搜索了个遍。 虽然是庐州外的藏舟浦,但是谁也不敢相信谁,尤其是这野地中苇荻遍地,蔓草甚深,反倒是一个适合埋伏刺客杀手的所在,所以到后来双方前来勘探地势的士卒索性干脆将会面所在那一带的苇荻砍个精光,露出方圆数十丈的空地,很有点儿焚琴煮鹤的味道。 即便如此,崔尚也是密令寇文礼率多名水上高手悄悄埋伏在附近荻苇丛中,防止对方搞鬼。 这倒是崔尚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本身李昪是个喜欢附庸风雅之人,并无其他想法,所以才会把这个邀约见面的场所选在了颇有意义的藏舟浦。 却未曾想到引来淮右方面诸多猜疑,只是又不好回绝这个地方折了自己锐气,所以才会这般安排。 藏舟浦其实就是一个河汊,肥水从这里绕城而过,但这个肥水并非淝水之战的淝水,通常是叫做南淝水。 三国时期魏国与吴国交锋,长期以这一带为主战场,濡须水,逍遥津,都在这里附近不远。 看见割得干干净净的河岸,江烽也是觉得好笑,好在李昪已经到了,他也无暇再去想其他太多的东西。 远远望去,李昪不过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气度倒是不凡,不过看得出来对方的心境不是很好,但想想谁在这种情形下恐怕都很难高兴起来,江烽也能理解。 江烽当然不会托大,紧走两步,抱拳一礼道:“李太师!” “江防御守捉使!” 冠冕堂皇的称呼,两个人都在相互打量着对方。 细作的报告没错,李昪已经不是小天位强者了,看样子其武道水准下降不少,顶多就是一个固息后期的人物,而且是再无跨越小天位门槛的机会,他这个年龄自己有不思进取,只会日渐下滑,能维系到现在这个水准,估计都还是服用了各种天材异宝的情形下。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小看对方了,踏入过小天位水准,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有过小天位的眼界和境界了,这种经验极为难得,而在实战中就更有价值和意义,或者可以说踏入够小天位水准的强者,哪怕其跌落处小天位实力之外,依然会比同等水准的武者要高明几分,尤其是对战之时。 李昪同样也在观察着江烽。 对这个人的来历实在有太多的传奇色彩了,斥候出身,光州覆灭之后居然以一军之力独立于固始,击退蚁贼,逼退蔡州,几经周折竟然坐大成势,现在竟然有了三州之地,尤其是寿州,落入此獠手中,顿时让此獠如虎添翼,大概也就是这些因素,才让此子敢于和自己来一争高下了吧。 想到这里,李昪也有些黯然,若非蚁贼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哪有此子在自己面猖狂的余地,别说庐濠二州,就是寿州,少不得日后也要让他吐出来。 只是现在,却还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心中虽然百般不爽,但是李昪也只能强压在心中,表面上还得一副月白风清把臂言欢的模样。 “听闻江大人有意与某一晤,某也是深感欣慰,早日里某也遣使与江大人商谈,但一直未能有结果,不知道此次江大人又有什么好的建议出来,李某也洗耳恭听,……” 听得李昪在自己面前咬文嚼字,话语里也还带着几许揶揄,江烽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一副诚挚恭顺的模样:“太师言重了,先前江某之所以和萧俨萧大人未能达成一致意见,也是有些其他原因的,……” “可是因为濠州杨勋的原因么?莫非江大人觉得濠州依附于你,淮右便可耀武扬威的来与某讨价还价了么?”李昪脸色一变,厉声道。 “呵呵,太师何出此言?杨勋选择归附淮右也是看到了太师内心不欲得濠州吧,就像太师也不想留下庐州一样。”江烽淡淡的道。 李昪猛吃一惊,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能猜测到己方内心的底线,还是己方有内奸暴露了? 看见对方微微色变,江烽微微一笑,“其实萧俨提出杨氏一族需要交给贵方时,我就知道太师不欲得庐州,而想将其交给淮右,此刻的庐州只是一个烫手山芋,若是杨溥和杨氏一族交与太师,整个庐州乃至濠州、和州、滁州,只怕都要沸沸扬扬,非但太师回程不会安心,某在庐州濠州也一样如坐针毡啊。” 李昪真的色变了。 他和徐玠原来也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打下庐州其实并不难,也就是多损耗一些士卒罢了,但难在如何来把庐州管治好。 稍不留意,这里就会成为一个反对自己的大本营根据地。 纵然把杨溥一族人控制住,但杨氏一族开枝散叶甚多,不可能全部带走,庐州和濠州都受杨行密惠泽颇多,短期内你根本无碍消除影响,若是手段过于严厉,只会引发更大反弹,牵制自己的精力不说,也会引来其他人攻讦,若是宽纵,那又真的成了养虎为患了。 现在江烽这厮居然直接挑明这个问题,难道是打算不把杨溥一族交与自己?那就真的没得谈了,若是不把杨溥一族握在手中,李昪睡觉都不会安枕,这是李昪决不能接受的,哪怕与淮右军打一仗都只有挺下去。 眼睛眯缝起来,李昪的身上似乎也多了几分冷意,嘴角微微挂起的笑容更像是要发作时的先兆:“江大人,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么?” “太师,其实你我都清楚现在庐濠二州的局面,你的想法我明白,但是庐濠二州的群情民意却不能不考虑啊,太师欲把庐濠二州交给淮右,但淮右不能拿着却碰不能碰,动不能动,成了一大累赘吧?可若是庐濠二州士绅都对某恨之入骨,某这庐濠二州得来又有多大意义呢?” 江烽的话语显得很坦然,但是李昪却根本无法接受。 “江大人,那你的意思是该如何?”李昪懒得与对方磨嘴皮子,径直问道。 “杨氏一族应该消失在江南这块历史舞台上了,但是我们也应当保证他们一生的性命安全,这也是对我们作为继承者的名誉的一种保护。”江烽慢悠悠的道。 “保证他们的性命安全?”李昪寻摸出味道来了,“如何保证?某可以承诺……” “不,不,不,太师的承诺,某个人可以相信,但是别人呢?尤其是庐濠二州的士绅们呢?”江烽轻轻摇了摇手,“所以,某觉得某可以作为联合担保人,但是……” 第一百四十一节 保证 担保人?这是个什么鬼东西?李昪没来由的一阵恼怒,这厮是在调戏自己么? 自己拱手奉上了庐濠二州,这厮居然还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的玩花招,要自己保证杨溥一族的安全,他还要作保证人,这岂不是要让自己拿出什么具体的保证措施来,否则他这个保证人就不答应了? 强压住内心的不满和怒火,李昪好歹也是沉浮多年的人主,面色不变,淡淡的道:“某倒是想听听,江大人准备如何来当这个担保人,而某又该做些什么才能满足江大人这个担保人的要求呢?” 江烽何尝不清楚此时对方只怕早就怒火中烧了,但他还得要把话说完,这谈判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相互之间本来就有一个博弈过程。 若是真的李昪毫无顾忌,早就大手一挥,大军就打过来和淮右军打成一团了,何须这么对自己忍让? 正因为对方也有忌惮之处,所以自己就必须要把这份力道用足,最大限度的压榨出价值来,这就是谈判的本质。 本来淮右也不可能和对方成为盟友,所以哪怕达成协议,签订合约,那也不过是延缓了双方之间的战争时间罢了,大家都得一个喘息之机,为日后下一场战争做准备罢了,江烽也相信只要有机会自己或者李昪都会毫不犹豫的投入到对对方的一战中去。 “太师莫恼,某这也是迫不得已,您也知道淮右和庐州这边联系颇多,这日后庐州受某管治,牵绊甚多,某不希望日后这庐州纷争不断,这杨溥一族便是关键。”江烽也显得很坦然,“古语云,成王败寇,杨溥既然已经在吴地失败了,便该退出历史舞台,某可以劝杨溥将吴王之位让给太师,也可以协助太师帮助游说朝廷同意此举,但是我们却必须要保证杨溥一族的性命,所以某的意见是,要么将杨溥一族送往浍州,由某来保证其安全,要么送往长安,由朝廷来安顿其生活,但须得由太师一方提出保证。” 听得江烽称可以劝说杨溥将吴王之位让给自己,李昪心中也是大喜。 饶是知道这背后肯定还有什么条件,但他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 杨行密自打建立吴国,杨氏一族在吴地的影响力极大,哪怕杨行密已经死了几十年,其继承人也换了几个,尽皆是些庸人,但是杨氏一族的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 如果杨溥主动将吴王之位让给自己,也就意味着吴地的和平交接,尤其是有江烽这个保证人在场下,这种吃相就比自己抓住杨溥再行此举要好看得多,这也是李昪最乐意看到的,甚至哪怕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值得。 “你想要什么?”李昪是觉不相信江烽会好心到只为杨溥安全着想的,这个贪婪的家伙绝对是另有所图。 “保证么,自然是要对双方都有约束力的,不如将和滁二州作为保证之物,若是五年内杨溥一族安全无虞,那么和滁二州就交还太师,若是五年之内杨溥一族中有重要人物丧命,那……”江烽没有再说下去。 李昪怒不可遏,这厮,竟然如此?! 得了庐濠二州还不满意,竟然还要打和滁二州的主意?真是视自己为无物不成? “江大人,你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真的就不怕把自己给撑死?”李昪脸色骤然阴冷下来,冷冷的看着对方。 “太师误会了,某绝无要和滁二州的意思,某的意思是不如请朝廷派出官员来管治和滁二州,这样也可消除你我之间的嫌隙矛盾,亦可作为你我忠于朝廷的保证,太师觉得如何?” 江烽语气极为诚恳,丝毫没有因为李昪的发怒而改变,这反倒是让李昪有些起疑,如果真的让朝廷派人来出任和滁二州的刺史和上佐官,那关中肯定是喜出望外的,这几年,朝廷一直有这个意思,但是地方上的诸藩却根本不予理睬,现在提出了这个由头来,岂不是正中朝廷下怀? 只是这朝廷直接掌管了和滁二州,对于江烽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李昪也知道江烽和朝廷关系尚算和睦,甚至连光州刺史和上佐官都交给了朝廷任命,以此来换取朝廷对其的支持,现在又把这一手用到和滁二州来了,意欲何为? 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是李昪知道对方必有诡谋,“江大人,和滁二州关乎楚扬二州安全,乃某核心腹地,此事无须再提。” “太师此言差矣,和滁二州之前也非太师掌控之地,此二州乃是杨氏属地,太师无非是担心和滁二州被某掌握对楚扬二州构成威胁罢了,可某说了,由朝廷委派官员来,这能确保你我都安心,而且亦能安抚杨氏一族,杨溥一族也能安安心心在长安生活,太师也可以想象得到,只要这二州在朝廷手中,朝廷必定不会愿意让杨溥一族回吴地的。” 不得不承认这厮的话颇有说服力,李昪发现自己心志也有些动摇。 和滁二州都是小州,加起来也不过六县之地,而且人口和富庶程度与楚扬润常这几州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自己担心的也就是对方趁着自己无暇西顾时发起战争,若是让朝廷来充当一个缓冲屏障倒也非不可接受之策。 见李昪目光闪动,江烽知道这厮也有些动心了。 蚁贼南渡之势已成,这厮现在急于回楚扬二州迎击蚁贼,而自己也一样需要马上处理掉庐濠二州,以应对淮北变局。 苏铁传回来的情报让江烽颇为震撼,他没想到蔡州竟然有如此决断魄力,竟然敢在只拿下北颍州,而且自己还在着力牵制其行动时就敢大胆出击亳州,可以想象得到,现在尚未完全稳定下来的感化军绝对无法抵挡得住全力一击的蔡州军,江烽甚至敢断定,只要蔡州军倾力一击,亳州的感化军绝对只有崩塌的结果。 正因为如此,江烽才迫不及待的要了结吴地战事,否则陷在这里,一旦袁氏拿下亳州,发现淮北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更空虚,不可避免的就要生出吞并徐州的野望。 而残余的感化军如果意识到他们无法独立生存下去了,其中肯定有人会良禽择木而栖,要选择投靠袁氏,这就非常危险了,亳州可以失,但徐州绝不可以。 觉察到李昪没有说话,江烽也不相逼,二人就这样比肩而立,看着被铲除得干干净净的河汊子。 这本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江南早春景色,更是让人迷醉,但是现在却成了战火纷飞的疆场,无论是那边得胜,最后遭殃的都是这些被战乱撵得四散奔逃的百姓,而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一季失去了收成,也就意味着四五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又会有大量的流民产生,谁接手,都将面临着这一难题,哪怕庐州这几年平顺,可民间穷苦甚久,升斗小民根本没有存粮,只要有这么一场战争,立马就会让他们濒临饿死的边缘。 要么为匪,要么变为流民逃荒,要么就只有饿死,似乎还真的就只有这几个选择。 肥水绕城郭而过,一直向东南流入巢湖,又从巢湖的东南边缘流出变为濡须水,成为庐州与和州之间的州境,一直到注入江水。 这一线都是寇文礼的势力范围,也正因为如此,江烽才尤为看重寇文礼。 这水军第三军成立之后,除了肩负特殊任务外,日后更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掌控江水。 要得江南,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军力量不行,虽然现在看起来,接掌了寿州水军和巢湖水匪的自己水军力量已经算是强悍的了,但是江烽知道真正要图谋整个江南,这点力量还远远不够。 连蚁贼都知道拉拢白水塘水匪了,越国水军的力量更是不俗,加上诸如镇南军那边大钟、小钟的水军,还有潭岳、江陵那边的水军,都是佼佼者,自己日后的江南攻略还任重道远。 ******************************************************* 李昪最终也没有给江烽一个肯定的回复就离开了,而且离开的时候似乎还怒气冲冲。 不过江烽却能看出对方内心的犹豫。 双方都有底线,而自己的意见却都为各方留住了底线。 这事儿就能成。 他不怕李昪不就范。 或许还会有一些细节上的争论,但那都不重要了,在江烽看来和滁二州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也是可有可无,吞下庐濠二州已经让他有些消化不良了,再多,他也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具体的细节,自然就交给陈蔚、崔尚还有王煌杜拓这些擅长朝堂交涉的人去办理,但谁都知道时间很紧,也需要尽快把杨溥这边的事宜搞定。 但对于杨溥来说,能留一族人的性命便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自己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第一百四十二节 “阅兵式”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有些顺理成章了, 随着庐州城中守军士气的迅速崩溃,三方见面洽谈也开始紧锣密鼓的进行。 虽说江烽和李昪这两个主导者已经见面就大方向进行了定调,但是对于杨溥一方来说,肯定也是要“誓死”捍卫自身利益一番的,争吵、谩骂、诅咒、恫吓、威胁,各种手段都少不了,只不过这都不是江烽所需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既然已经无力决定此事,那么庐州城迅速就成为一座撤防城市,淮右的骑军、牙军、第一军、第六军、第八军都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庐州城。 按照和庐州守军达成的协议,东海军和淮右军各率领两个军入城,分别驻守东城和西城。 这也是经过一番争执之后达成的妥协。 原本东海军希望能够五个军入城,但这遭到了江烽和杨溥一方的坚决拒绝,最后经过激烈争吵之后,江烽和杨溥一方才同意了东海军和淮右军各派两军入城。 之前来庐州江烽把自己手底下能调集起来的兵力全数调动了起来,面对李昪的东海军、镇海军,如果你不能展示出一点儿肌肉,那么你很难赢得对方的尊重。 面对着黑压压走来的士卒,站在城头的李昪、许文稹、马仁裕、韩熙载等人也是神色复杂。 东海左军的第一军和第二军已经入了城,就驻扎在东城,他们也是假借要一晤江烽,所以才会在亲卫的护卫下来到西城城门上,一观淮右军军容。 淮右的崛起始终让人感觉有些雾里看花,哪怕李昪和江烽亲自接触,除了感觉到此人武道水准已经步入小天位外,给李昪更多的还是此人胆大心黑,而且极为厚颜,倒是有些枭雄之色,只是其他方面要说此人有多么傲人的风姿,也说不上。 但有一点李昪和麾下众将还是承认的,那就是淮右军能抗住蚁贼和蔡州军的进攻,尤其是敢和大梁军一拼的蔡州军过招,没点底气不行,他们今日就是想要看看这淮右军如何能在群雄荟萃的中原立足。 庐州乃是淮南大城,也是杨行密发家之地,作为州治的合肥,从三国时候就一直是江淮要地,作为州城,其城墙建设自然不会拉下,城高墙厚,巍峨雄峻,这也是为何东海镇海两军数万人围攻始终未下的一大原因。 宽敞的城门洞与南阳这些大都邑的格局相似,都是三门洞,其中主城门洞平素不开,只供军队调动使用和国君进出。 而今日自然是城门洞大开,迎接淮右军入城。 事实上在之前丁满已经率领了牙军一个营提前进了城,这种情况下,起码的安全防护还是要的,尤其是在目前庐州本身局面就还混沌不堪,杨溥虽然已经服软,但是却还不愿意答应某些条件,同样李昪也还是三心二意,江烽这边也开出了条件,三方始终未能达成一致。 三方各军入城这也是一种姿态,表明是有这个意愿来和平解决此事,但是在条件上却要各自退让一步方能成事。 淮右方面也知道李昪一方来观军,这本来也是一种很正常的行为,作为谈判方,要看一看淮右的真实底蕴,这不为过。 江烽当然也不吝于这一表现,实际上哪怕李昪他们不提出此要求,他也会制造机会让其一观,当然他们主动提出来就更好了。 整齐的部队迈着齐刷刷的步伐走了过来。 在这个年代,还谈不上什么真正像样的阅兵,除开真正的战争外,大家对军队的直观感觉都更多的是从军队行进间流露出来的气势来进行判断。 第一军五个营,每个营五个都,也就是二十五个都的士卒,满编满员,就这黑压压的踏着脚步从西门外的直道行进而来。 城墙内外早已经挤满了士绅百姓,无论是谁都知道,淮右可能会在今日之后正式接管庐州,哪怕庐州城里已经入住了东海军的两军,但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为了增加谈判的筹码,无论如何,最终庐州城的归属是淮右。 杨堪有些紧张。 说实话,这种紧张,对于他自己来说还真是一件新鲜事儿,哪怕是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刀锋临头,也没有让他这么紧张过。 无他,江烽给他的命令就是要在这入城这短短的两里地间,制造出一个“阅兵式”的气势出来。 什么叫“阅兵式”?实际上也就是观军。 但江烽提出的要求显然不是寻常的阅兵那么简单,按照江烽的勾画,那就是要在这短短两里地里走出淮右军的风采,要让庐州士绅百姓和东海军、镇海军一帮将士们看看淮右军是怎么做到在中原立足生根的,凭的就是这份气势! 这个要求实在太高,连杨堪都觉得太过棘手,难以实现,但是江烽以一个都为例,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就让杨堪见识到了这位主君的天生奇才天纵不凡,让他再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杨堪太过于拔高了江烽的本事,队列训练事实上早就在淮右各军中推行了,只不过在这个时代中,队列行进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纪律培养的方式来进行,甚至连江烽也没有觉得这个队列训练,尤其是对标准的严格要求有多么重要,他只是将自己所了解掌握的这些东西一股脑儿的交代给了兵头们,让他们按照这个规则去进行训练罢了。 真正在这个时代的队伍野外行军中,既不可能保持完全一致的节奏,也不可能在步伐上完全要求一致,而所谓的正步行进更是意义不大,所以在淮右军中,这种队列行进更多的是作为军队初建时用于新兵的操练规范,尤其是对军纪的强化训练规范,到了后期的训练中,则只作为寻常训练科目中的一项来训练了,甚至还比不上这个时代的阵型操练来得重要。 对于一军已经有着队列训练基础的士卒,让其在从未见识过现代队列行进带来的视觉冲击的一帮人面前展示一番,江烽还是有这个信心底气的。 他以一都为例,通过强化训练,这个时候第一军良好的纪律性和服从性就显现了出来。 短短一天时间里,一都两队一百人行进停止便颇有气象,然后推而广之到一个营,气势顿时为之一变,五百人,五个阵型走动起来,行进动作整齐划一,尤其是在长矛兵和刀盾兵的阵型变化是展示出来的虎虎威势,那种冲击力和压迫感扑面而来。 杨堪虽然也对自己这帮部下知之甚深,但是却从未见识过自己这一军二千五百余人在行进间竟然能走出如此气势,连他这个军指挥使都被从自己面前走过这帮部下给深深的震撼了,以至于全军走过之后,他脑海中竟然全是一幅幅手脚迈进,长矛高举,刀盾压身的刚烈之姿,半晌都难以回过神来。 现在就该轮到李昪以及他的东海军、镇海军一帮人感受这种气势了。 杨堪独自一人骑马走在了第一名。 斜跨在马鞍后的两只戟袋上的冰王戟哪怕是藏匿于戟袋中,仍然能让城楼上的众人感受到这种气势。 连江烽都意识到杨堪这家伙的武道又有了进境,虽然还未踏入小天位,但是也只有一步之遥了,也许就是某个机缘,就能让他一步登天,这大概也是杨堪急于寻求一战的缘故吧。 杨堪之后,便是紧随而来的五营步卒。 每营之前两名军官,营指挥使和副使,两人并肩而行,盔甲和腰间的邯刀显示出他们不一样的身份,一手扶刀,一手挥动,昂然向前。 而紧随着他们的一营士兵被很巧妙的划分为五个格阵,每一个格阵就是一都一百人,由两个队组成,每队五十人,但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只有在每一都之间才有两步距离,而都头和副都头则与士卒并行,走在对阵的左侧。 “唰!唰!唰!唰!” “唰!唰!唰!唰!” 整齐划一的步伐演变成为声音,就是那种步调一致的响声,初一听起来不觉得什么,但当二千五百多人的步伐走出同一个步调时,那种味道意境就完全不一样了。 西门外看热闹的寻常士绅百姓,城门楼上的好位置自然轮不到他们,他们就只能站在吊桥外周围的野地里,由于人太多,人群慢慢向前簇拥,一直要延伸出两百步开外,但这也一样阻挡不了老百姓的热情。 毕竟大家都希望这场战事早一日结束,先前十多天的攻防战,已经让庐州城里的老百姓惊恐欲绝了,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盼得云开见日出了。 当跑在最前面喜欢乐呵看热闹的闲人们终于看到迎面而来的淮右军时,先前的嬉笑打闹,新鲜热闹感,准备着回去在家人面前炫耀卖弄的心思,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这是一只怎样的军队啊?! 这帮最先看到第一军走过来的闲人们,几乎是用一种震慑、惊恐、畏惧在混合着太多不敢置信的心境看着这一堆堆士卒目不斜视的走过自己面前,留给他们的只是无尽的震撼和悸动,以及日后许多年的无法忘怀! 第一百四十三节 与有荣焉 目瞪口呆! 瞠目结舌! 呆若木鸡! 这些词语用来形容站在城门口这帮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儿无疑是最恰当不过了,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这样一幕。 举手,抬足,目视前方,长矛斜扛在肩,圆盾斜挎于左臂,右手持刀,就这么昂首挺胸的走了过来。 唰!唰!唰!唰! 就是这种齐刷刷的声音,没有多余的杂音,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那是被这种气势给震得吓住了的野狗想要挣脱这种让人窒息的氛围。 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支军队,以这样一种方式行进,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看到这样一支军队以这样一种军容出现在他们面前,虽然他们知道可能他们日后会被这样一支军队的首领所统治,但是这种直面带来的冲击力还是立即就粉碎了他们的心防,让他们产生不了任何抵抗的情绪。 这种冲击波由近及远,伴随着第一军的迅速迈进,从西门外两里处开始,沿着直道,迅速向城门处传递。 所有人都哈着嘴,脖颈僵硬,目光呆滞,甚至连哈喇子流出来都不自知,手里或许还持握着什么东西,被人踩住了脚也不在意,就这么瞪着大眼,眼睁睁的看着一队接一队,一堆接一堆,从自己面前走过。 夹道而行。 扑面而来的气势几乎可以让任何一个敢于阻挡在面前的人或物被踩得粉碎! 这是给李昪的第一印象。 站在城门口楼上的李昪此时的胸中就像是被塞了一把沙子,干涩难受得不行,雄劲强大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说的点儿什么,但是却觉得自己甚至无法扭头。 明知道身旁就是江烽,但是却无法转头,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无勇气去面对这个家伙,他怕自己在面对对方时,忍不住会答应对方提出的更苛刻条件。 但这还不够。 在距离城门三百步处,军队开始变阵了。 伴随着前营第一列两名营指挥使的高声怒吼:“一!二!” 猛然间两人齐步变正步,而随后的所有人都紧随着两人怒吼:“一!二!” 左脚猛然向前提出,然后狠狠压下,脚掌击打在地面上,微微震动,顿时浮起一阵黄尘,哪怕是早就用细水泼洒了,一样无济于事。 长矛手长矛倏然向前推动,右手持柄头,压于腰间,左手持柄杆中央,斜指前方,正好处于前方袍泽的头顶上方,银晃晃的矛头更是耀人眼目。 刀盾手一样变幻着自己的动作,盾牌猛然提起,竖立护于左侧的肩部和胸部之间,右手的横刀则扬起横担于肩上颈后,摆出一副随时可以投入战斗厮杀的姿态。 “啪!啪!啪!啪!” 从“唰唰唰唰”变成了“啪啪啪啪”,声音的变幻不仅仅是以为步伐速度的加快,更意味着气势的变化。 从先前的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变成了现在的威武雄壮,气吞万里如虎! 这一变化更是让西城门上下左右的士绅民众,乃至城楼上的东海军、镇海军将领军官,甚至还有部分庐州守军的军将代表都为之颤栗! 那股子骁勇好战势不可挡的气势,哪怕是他们站在城门楼上,一样扑面而来,甚至无法抵挡。 这一个个士卒,面容平静,宛如被海浪瀑布冲刷之后的岩石,坚毅而沉稳,脚步齐整,迈步前进,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任何东西挡在他们面前,都会被他们摧毁,被他们碾压成碎末! 每五个小方阵构成了一个大矩形方阵,代表着五个都组成的一个营,而五个营,二千五百余人,则成就了现在的第一军,就这么气势如虹的迈步踏进而来。 似乎连庐州的整个西城门似乎都在这种震撼人心的脚步声中微微发颤,棕黑色的盔甲和袍服,唯有腰间的腰带和肩头肩袢以及头库方能看得出士卒军官们之间的细微差别,但是在这一眼望去,那就是一块棕黑色的巨大岩石,黑压压的碾压而来。 整个庐州西门,此时一片寂静,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官吏军将,都这么屏住呼吸的看着这一列如同蜿蜒黑龙般的军队行进而来,那一股子溢出来的气势,甚至让许多士绅民众都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这样一支军队将会是执掌我们庐州君上所有,而它将肩负起护卫庐州护卫自家的重任。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随着逼近城门,两名带队军官的大喊,士卒们再度高声怒吼,这一刻气势达到了鼎盛,整个上下内外都被这种前所未有的气势所笼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慑服在这种气势之下。 许文稹、马仁裕、韩熙载等武将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他们当然不会轻易被震慑到,或者说即便被震慑到,之后第一时间也会想到如何来应对。 这简直就是经历过千军万马锤炼砥砺,从血海刀山中拼杀出来的一支不败铁军! 此时他们心中也是复杂异常,他们知道淮右第一军不凡,否则不会连克蚁贼和蔡州军,连袁氏青年一代中的第一人都为此折戟,但是也没想到淮右第一军竟然厉害到这个程度,这一趟走出来的气势简直就要人毕生难忘。 他们不知道淮右军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他们知道如果淮右军九个步军,如果个个都有这种水准,恐怕东海军和镇海军就真的要马上考虑该如何从庐州城下完身而退的问题了。 即便是这样,一样也让许文稹他们为之胆寒心颤。 要知道淮右第一军成军时间也不过两年多,哪怕经历战事在惨烈残酷,但铸就这样一支强军,依然能够说明淮右军高层的治军有方,假以时日,只要淮右军有那么四五个军能达到这种水准,只怕整个江南就有难了。 轰然迈进的脚步声,就这样带着节奏的毕竟西城门,站在城门楼上的人似乎都感受到了城门的摇晃,这不是一种臆想,而是真实的感受,是气势上冲击带来的心理摇晃。 这种场景对于江烽来说却实在没有太多的刺激感受,盖因前世各种阅兵他在电视上见得实在太多了,各种无死角的观看,那种气势根本就不是眼下这种淮右第一军所具备的。 淮右第一军虽然经历了一两年的队列训练,但是这只是作为一种基本素质和纪律训练来进行,达到一定水准之后,就只是常规的保持一定频率的训练了,以前也没有经历过超过一个营的整体队列训练。 这一次江烽就是专门让他们以军为单位进行了几天的整体强化训练,要说这水准有多高,江烽真还不觉得。 在他看来,换在前世,随便哪个野战军或者武警部队的新兵,操练三个月下来,水准估计都比这帮人高,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从未见过这种将气势和劲道发挥到了极致的齐步正步走以这样一种集体走秀的方式展示出来,这种新颖的视觉体现,绝对是让这个时代的人为之震撼莫名。 而且这队列走得好,未必就真的在战场上表现好,这一点只有江烽心知肚明,但是这股子气势的表现出来,却真正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力。 江烽看了看四周,包括己方的将领们,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估摸着,日后这帮人都会对队列训练视若至宝了,就凭能练成这份气势,都值! 二千五百人一个步伐的迈进,让整个西城墙都为此颤抖,这是实实在在的震动颤抖,而非心理感应了,这种共振甚至可以让一座桥梁垮塌,所以在逼近吊桥时,带队两名军官转换了步伐,一直到最后一个方队进入城门洞后,才又开始变为正步。 城内的局面比城外更为不堪,全城士绅民众都被这一场齐步正步走秀给彻底征服了,沿线的所有大街小巷,挤满了人,他们都争先恐后的想要来看一看号称淮右第一军的风采,而他们也绝没有失望。 江烽也知道,这个时候混迹在庐州城里的各方探子斥候也绝不会少,像越国、蚁贼、蔡州、南阳、徐州,甚至像更远的闽地、镇南军、潭岳都肯定有人,他就是希望达到如此效果。 而更好的效果则会随着庐州城里的这些商贾旅人的离开而四处传播,这也是江烽极为乐意见到的,这种信息的扩散,甚至可能还会有推波助澜的扩散,将会极大树立起淮右军坚不可摧的形象,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战斗意志上,对己方,对敌人,都会起到很好的效果。 整个“走秀”持续了接近半个时辰才完成。 毫无悬念,全城轰动。 随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庐州城里的士绅民众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都是淮右军的强大威力,都在寻摸着这支军队是如何“铸就”,为什么会有如此凶悍狂霸的气势,甚至连庐州的治权易手,连李昪的大军撤离返回,都难以勾起士民们的兴趣。 第一百四十四节 融合 不得不说杨堪的第一军展现出了自己的无敌雄风,尤其是在进城时流露出来的骁悍气势,真正征服了见到这一场景的任何人。 而后的牙军和骑军,虽然不及第一军,但也算差强人意,倒是刚刚完成换装的第六军和第八军则是赵文山和罗邺亲自带队压阵,这两军都是来自卢龙和成德的老军,在抵达寿州之后,正式更名为淮右第六军、第八军,几乎而第七军和第九军则因为储存的武器和盔甲不足,无法完成全面换装而押后。 第六军和第八军几乎把淮右这一年来好不容易通过购买、制作储备起来的军用后备物资一下子消耗精光,当然,在完成了换装之后,第六军和第八军也是士气大振,虽然在士卒年龄结构上有些偏大,但是其表现出来的暴烈剽悍气势却是一望可知,所以这两支军队也被江烽拉到了庐州,用作镇场子用。 只不过在看完了第一军的进城仪式之后,李昪及其麾下众将的心态就已经有些失衡了,甚至直接就离开了城门楼返回了自家营房,大概也是不愿意再看淮右军的表现。 牙军的表现丝毫不亚于第一军,但是骨子里的那种铁血味道却欠缺了一些,无论是江烽,还是杨堪、丁满都知道,这是就是差距,队列走得再好,不意味着你上阵就能表现优异,第一军那是真材实料,而牙军则只能说是训练刻苦,基本战斗力形成,真正要想达到第一军的水准,还差得远。 骑军和第六军、第八军都只是远远的绕城一圈便在西门外扎营,这也是和李昪那边商议的结果。 “君上,我估计谈判的进度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快。”丁满和秦再道心情都很复杂,既高兴,又有些嫉妒。 在看了第一军的表现之后,他们都很清楚各自与第一军的差距,这种差距别无他法,需要通过生死搏杀方能凝练铸就。 “哦?何以见得?”江烽坐在胡椅中,示意大家随意入座,含笑道。 “君上没见着李昪和他麾下众人那种神色表情?嗯,不好形容,那是一种有些迷茫怅惘的模样,大概是被第一军的表现给震得不轻,想不通第一军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吧?”丁满很少有这么多话的时候,不过今天显得有些兴奋,“他们肯定会掂量一下,交恶咱们会带来什么后果。” “别把许文稹他们想他们简单。”杨堪摇头,“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不是光凭一点虚架子就能唬住的,或许当时他们有些发蒙,震慑住了,但只要下来细细回味,就会回过味来,气势足并不代表一切。” “七郎,你这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难道说第一军就只有气势?”丁满不满的道。 “也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他们只要仔细品味,肯定悟得出其中门道来,尤其是像许文稹、马仁裕这些人,都是见过世面的悍将,他们明白战斗力的确和士气有很大关系,但是却不是绝对,而第一军也的确表现出了强悍的气势,但要说就真的就天下无敌了,他们肯定会有一个评估,我们也不能妄自尊大。” 杨堪今日的态度倒是让其他人都有些意外,这家伙以往都是霸气四溢的,今日却格外谦虚啊。 “哟,七郎,今天你像是变了一个人啊,不妄自尊大,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吧?”秦再道也笑着插话:“说实话,看了第一军的表现,才觉得我们骑军和第一军还有差距,对了,君上,骑军只有我们骑军第一军,要真正发挥出战力,远远不够,之业和文山他们两位剥离出来的骑军也有两千来人,而且尽皆是精悍老卒,以某之见,完全可以组建二军骑军,而且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君上早作决断啊。” 江烽讶然,瞥了一眼坐在秦再道下首的罗邺和赵文山二人,他没想到秦再道居然会主动提出要新建二军骑军。 成德军和卢龙军抵达寿州之后就马上进行了整编,这也是成德军的军头赵文山和卢龙军的军头罗邺、张寅等人提出来的,既然来了淮右,那么他们也就一门心思要在淮右博个出头,这么多兄弟,携家带口都到了淮右,也就是要在淮右生根发芽了,那当然要博个封妻萌子,所以接受整编,尽快形成战斗力,就是正份儿。 卢龙军比成德军数量要略多一些,加上伤兵归队的大概在五千多人,而成德军略少四千多不到五千人,加上随家眷而来的一些子弟也有意要入军,除开一些的确年龄和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应军队生活的,算下来,居然有一万一千人左右。 按照惯例,淮右将其中的步卒大概在六千多人左右,淮右为其补充了接近四千后备兵,组建为第六军、第七军、第八军、第九军,另外四千多骑兵则只有两千多不到三千匹战马,而且不少都是老弱羸马。 因为战马欠缺数量太多,加之时间紧迫,所以江烽尚未敲定。 本来是打算等到庐州战事结束之后再来商议此事,没想到秦再道却主动提出来了。 之所以需要商议,江烽也是考虑到了淮右现有的骑军。 虽然秦再道也是骑军出身,但是其麾下的士卒大多都是从步卒改为骑兵,若是论实战能力,哪怕这一两年骑军苦练,但是实事求是的说,距离真正合格的骑军仍然有相当差距,尤其是与此次前来的河朔骑军相比,仍然有明显的差距。 “再道可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江烽也知道骑军的整编新建势在必行,但是他需要照顾秦再道的情绪,他想看看秦再道的真实想法。 “君上,淮右现有骑军虽然在某麾下日夜苦练,但是某以为与河朔骑军相比仍然有若稚童,所以某恳请,将现有淮右骑军与河朔骑军进行混编,择其优异者,组建二军或者三军骑军,并尽可能让这三军熟悉训练,尤其是要以实战来磨砺,方才能让骑军迅速成长起来。” 秦再道的话让江烽也颇为触动。 虽说随着淮右的实力迅速膨胀,许多人已经有越来越跟不上步伐的感觉,但是江烽一直觉得,武道水准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这些老兄弟的心胸、眼界乃至指挥能力能不能跟上淮右的成长。 现在看来,固然有些人已经跟不上了,但是有些老兄弟仍然在奋勇追赶并跟上,还有的人则主动选择更适合自己的路径去探索。 秦再道就属于努力追赶并跟上这一拨。 武道上,秦再道的进境不算慢,当然要和自己以及诸如杨堪、张挺这一类极有天赋者相比,肯定不如,但是其进境仍然算是很快的了,而且根基打得极为深厚。 而今天他的表现也证明了原来的老兄弟依然不差,足以给他江烽撑起场面。 “哦,再道,你这可是和之业、文山他们商议过?” 虽说一入淮右,便再无其他之分,不该再有其他干连。 论理现在罗邺只是第六军指挥使,赵文山只是第八军指挥使,剩余下来的骑军将士已经全数交给了防御守捉使府,由行军司马崔尚来负责安排点编整肃,最后来确定去向,但是江烽也知道这里边人情世故也是免不了。 像一起从河朔过来的,而且大伙儿原来都是追随罗邺、赵文山,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把这层关系割裂,所以江烽还是很尊重的询问了一句。 罗邺和赵文山齐刷刷起身拱手:“回君上,秦指挥使和某二人提起过,但此等事务乃属君上和行军司马、衙推大人商议确定,某等不敢插言。” 这二人倒是颇懂规矩,或者说老于世故,知道这种事情越少插话越好,虽说这位主君看起来很大度,但是涉及到军权,尤其是二人刚入淮右,最好还是少发声,这也是王邈专门交代过二人,不要去过问不该自己过问的事情,淮右从来不会亏待忠诚者。 江烽微笑了起来,似乎是对二人的谨慎有些不以为意,“嗯,就算是我问你们二人,想听一听你二人的意见吧。淮右对骑军建设并无太多经验,你二人长期在河朔,与沙陀人、契丹人这些胡人颇多交锋,应该明白一支骑军该如何最快最有效的建立起来,士卒我们有了,战马我也会很快从夏州、甘州等地购入,但如何高效的建立起一支能打仗,尤其是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骑军,我并无太大把握,所以你二人尽可尽抒己见,不必顾忌什么。” 罗邺和赵文山二人面面相觑,又看了一眼上首的秦再道,秦再道眼中却满是鼓励之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罗邺最后一咬牙开口:“君上,此事某与文山曾经和再道兄探讨过,以目前淮右练骑军之法,不是不行,一来,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二来,损耗太大,不划算,……” 第一百四十五节 逍遥津 “哦,愿闻其详。”江烽神色不变,虽说打造一支属于淮右自己的骑军是自家的心思,但是他也并非听不进人言的人主儿,罗邺和赵文山都是河朔悍将,这么说肯定有其道理。 “君上,骑军和步军不同,其中一个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其行进方式,步军是用两条腿走路,这人一生下来就是靠两条腿走路,所以这无需训练,自然就会,但是骑兵不一样,骑兵要解决的问题首先就是骑乘战马的问题,对于一个寻常旅客,要学会骑马乃至顺利的旅行,也许一年半载足矣,但作为一名骑兵,这远远不够,三五年能让骑术精湛已经是非常难得或者说有一定骑行天赋的了,寻常人要真正达到骑术精熟,并能双手脱缰飞驰而不受影响,起码要六到八年,也就是说要六到八年的训练,才能够完全胜任在战马上劈、砍、削、刺、抹、挑等基本战术动作,……” 罗邺解释得很详尽,不愧是大家出身,讲述的内容也是通俗易懂,详略得当。 “以某来说,某家中便有马场,自幼便开始骑马,从九岁开始算正式骑马,十四岁便开始在马上习弄兵器,十六岁才算是勉强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一直到二十岁才称得上真正精熟马术与武技,但要说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将,也是二十五岁之后才敢说,……” “像淮水以北,本身不产良马,谙熟马术者不多,而对于平常士卒来说,要让他们从步兵变成骑兵,他们的年龄已经过了最适合习练骑术的时候,除了本身就有良好武道基础者外,其他人就算是花上三五年也很难达到让人满意的骑术水准,……” “而像北方,尤其是河水以北地区,本身产马,且大部分人少年时代便开始骑马,大多数人迫于生计,为人放牧或者充当商队趟子手,那都是片刻离不开马,在塞外,无论胡人还是汉人,那更是经年累月生活在马上,所以为什么胡人在骑兵上的优势最为明显,就是因为他们从一出生就在马背上,……” “这些人比起我们淮右骑军,天生就多了十多二十年骑马经验,就凭这一点,我们现在的淮右骑兵就难以赶上,所以属下以为我们要扭转这个不利局面,就应当扬长避短,兵员可以考虑从河朔、平卢、幽燕甚至塞外等地招募,马匹西北或者幽燕这边均可,以君上之胸怀魄力,属下认为要招募三五千甚至更多的骑兵士卒不在话下,尤其是在当下的情形下,……” 罗邺这番话说得相当顺耳,无论是江烽,还是其他人,都听得十分舒服,不过对于罗邺最后提出还是应当想办法从河朔、平卢这些地区通过直接挖人的方式来充实淮右骑军,江烽倒没有明确表态。 给出了建议之后罗邺倒是没再多说,他也知道这些话有些犯忌讳,淮右本地骑兵水准很难达到最好,必须要河朔或者平卢那边的兵源来训练,这种观点能不能被人君接受,还不仅仅是感情问题,也还涉及其他,罗邺也隐约知晓,但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商议散了,江烽却独自陷入了沉思。 淮右骑军的问题需要得到正视和解决了,连秦再道都意识到骑军的兵源和训练需要改弦易辙,对于具有一定武道水准者,这不是问题,一切问题都可以克服,但寻常士卒就不一样了,而骑军更多的思考寻常士卒充实起来的。 罗邺冒着一定风险进言,估计进了言之后也许还会有些小后悔,担心自己会不会有其他看法,不过江烽对此倒不太在意。 就目前来说,最好的兵源的确是来自河朔,平卢局面还算稳定,要想在平卢募兵,远不及在河朔和泰宁军辖下方便快捷,甚至开销也更小。 这些地方的骑兵兵员大多是自小接触马匹,比起淮右许多骑兵都是成年之后才来学骑马,这无疑就多了许多年的经验,这一点,尤其是幼年就会骑术,是成年学骑射完全不能比的。 秦再道也就是对比了河朔军的骑军水平,才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的,也才会向自己提出这一要求,从这个角度来说,秦再道还算是很有胸襟和气魄,甚至敢于提出放弃现有的淮右骑军大部分,转而由河朔骑军为底子来建立淮右骑兵。 当然秦再道也意识到了一支骑兵力量如果完全由河朔骑兵组成的敏感性,这不利于江烽的控制,同时像罗邺和赵文山对河朔骑兵影响力太大,也需要考虑进来,所以他也很委婉的提出,可以打乱混编,保留部分老淮右骑兵。 江烽没有秦再道那么敏感,他也感觉到了,这种敏感性,甚至自己麾下诸将都比自己更敏感。 事实上像自己麾下诸军,除了第一军是固始军老底子和大梁系军官组合而成,勉强算得上是自己的嫡系外,甚至连杨堪也是大梁将。 其他诸军,第二军、第三军虽然是由许子清和张越带领,但兵源大多来自淮北流民,第四第五军情况相若,水军清一色来自寿州,现在的六七八九军更是全由河朔军底子打造而成。 他很清楚,自己白手起家,既无家族背景渊源,也无其他更多资源辅佐,要想在这个乱世中迅速成长,只有借他力为己用,这种做法最大的弊病就是需要兼容并蓄,自己要让这些力量为己所用,并且逐步融入成为自己的嫡系,无他,就是用利益将他们与自己捆绑在一起。 而利益何来?唯有考战争夺取地盘,剥夺这些地盘上不为己所用者的利益来满足己方利益群体的需求,就这么简单。 一直到现在,自己做得还不错,这和淮右一带周边的势力都不是很强,或者说受到了较大削弱有很大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说,江烽甚至还需要感谢蚁贼。 转来转去,还是回到骑兵这个原点上,江烽觉得自己还是应当接受秦再道和罗、赵二人建议,重组淮右骑兵,目前可以依托河朔骑兵组建,但是下一步的招募则不限于河朔,泰宁军亦可是重点。 之所以把目光放在泰宁军,是因为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泰宁军面临着一个极其困难的局面。 连续的水旱灾害,郓州、兖州这一带本来就是靠天吃饭的地方,加上泰宁军素来就不善于经营地方,泰宁军辖地一直是寅吃卯粮,加上前年的与大梁一战,几乎彻底拖垮了泰宁军的财政,虽然几经加税,但兖郓之地奔爱就不富庶,所以顿时就爆发了大规模的暴动骚乱,大量的农民向周围逃亡,泰宁军甚至连就食都困难,不得不向平卢军和淮北借贷,但平卢军自身也不好过,杯水车薪,淮北更是自顾不暇,所以现在的泰宁军几乎就是处于历史最困难时期。 甚至连大梁那边传来的消息称大梁政事堂和崇政院内部都在讨论坐观泰宁军自行崩溃之后,是否接手兖郓,而反对接受兖郓的意见居然占据压倒性的上风,足见兖郓诸州的困难程度。 这种情形下,如果能有合适的机会来挖墙脚,未尝没有可能。 当然江烽觉得这还可以和自己的徐州攻略联系起来,这将是一个系统性的大战略。 ******************************************************** “这便是逍遥津?”江烽背负双手,看着眼前这座古渡口。 肥水静静的东流而去,绕着合肥城而过,这一带地势平坦,河汊众多,苇荻茂密,春日里更是枝叶摇曳,婆娑生姿,很有点儿诗情画意的气息。 “嗯,当年张辽在此鏖战孙吴,险些将孙权斩于此。”杨堪点头道。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江烽随口吟诵了一句杜牧的诗,有些感喟的道:“以北征南始终占据居高临下的优势,我们淮右的地理位置居于江淮中原之腋下,不可谓不好,但是若是要有所作为,却需要突破现在的束缚。” “君上可是在考虑渡淮?”杨堪是最了解江烽的心思的,也是江烽最坚定的拥趸。 “还是七郎知我,眼下吴地大势已定,吾观李昪与蚁贼之战会旷日持久,楚州的争夺恐怕会超出想象,秦权非想象的那么简单,也许他不会再甘于当一流寇了啊。”江烽平静的道:“我们对吴地就是坐山观虎斗,但我们更要有我们自己的路要走。” 周围的亲卫们都警惕地四处观望打量,江烽这一次也是专门和杨堪来探讨一些事情。 在诸将中,最有大局观的莫过于杨堪和王邈,而张挺眼界虽然也不俗,然其喜出奇兵,在战略上,江烽仍然主张奇正相合,以正为主。 现在王邈坐镇颍上,张挺逗留濠州,唯有杨堪算是武将中与自己最为相得的,所以江烽很想听听杨堪的看法。 第一百四十六节 定谋 和江烽接触了这么久,杨堪对其内心所想也是颇为了解,他对江烽取吴地是作为日后争霸中原的基础一法十分赞同。 自中唐以来,中原之地兵祸连绵,安史之乱,黄巢之乱,整个中原已然残破不堪,加上北方诸胡南下之势日急,侵略如火,纷乱不休,相比之下,江淮江南虽也有战乱,但其规模和荼毒程度远不及中原,民众尚能苟存。 照理说,取江淮江南本是应有之意,尤其是淮右目前已经具备了此等机遇,夺下庐濠二州,兼有水军之利,东征南略,皆有进退之法,假以时日,必能成一方之霸。 但江烽却一直不忘要北进,甚至不惜与目前已经露出峥嵘头角的蔡州袁氏争雄,这一点是被淮右大部分将领所难以理解的。 唯独杨堪和王邈则不然。 杨堪一直对大梁北面的河东深怀警惧。 在他印象中,大梁无数英雄豪杰,兵力更是超出晋军一大截,却始终在河东晋军面前处于下风,尤其是在近十年来,大梁对上大晋,始终居于守势,河东铁骑纵横驰骋,攻略如火,大梁几乎每一次对阵都要付出高于对方两成甚至三成的代价才能勉强抗衡,这种天平正在越来越向河东晋军倾斜、 这也不仅仅是河东晋军的铁骑战斗力更强,而是大梁的暮气和疲态正在浸润着往昔不可一世的梁军,杨堪不敢想象,一点大梁某一日再也无法抵挡得住越来越强势的晋军,一旦晋军摆脱了吐谷浑人和党项人的牵制,谁还能抵挡蜂拥南下的沙陀铁骑?到那时候,只怕中原就会成为一片滚沸之地。 和杨堪担心沙陀晋军不一样,王邈更担心契丹人。 与杨堪对河东沙陀人的了解不同,王邈也更了解契丹人,尤其是在前两次去北地一行之后,他对契丹的担心已然超过了自己的家仇,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力要让江烽尽早北进占据有利地势的主因,这一点甚至超过了他自家的私仇。 这几年契丹人从北方大举南下的势头让王邈极为震惊。 三十年前只能说有契丹人生活的平州、蓟州、檀州,现在早已经成为契丹人的大本营,而往日仅有零星契丹人存在的幽州、易州、沧州、莫州、灜州、深州,甚至是更南的冀州、德州,现在都出现了大量的契丹人。 他们全在这里经商牧马,作威作福,而卢龙和成德两军慑于契丹人现在气焰,竟然忍气吞声,而这又更刺激了契丹人南下的野心。 在王邈看来,如果不尽快加以遏制,不出十年,整个河朔就会成为契丹人的天下,三十年内,契丹人就会南下到整个中原。 王邈和杨堪探讨过,两人都认同目前北方的局面已经日益恶化,胡人极有可能会继五胡乱华之后再度大举入侵中原,甚至可能比五胡乱华时作乱更烈,只不过两人认为的最大威胁有异,杨堪认为最大敌人仍然是沙陀人极其附庸的漠北杂胡,而王邈则认为契丹人已经超过了沙陀人成为汉人最大的威胁。 基于此,两人都把江烽视为了未来抵抗胡人入侵中原的主心骨。 杨堪和王邈都不是轻易认可人的寻常之辈。 可以说他们对江烽的认可到信服,都有一个过程。 江烽的胆魄和手段让杨堪折服,江烽的眼界和野望则让王邈佩服,正是基于这些因素,二人慢慢的对江烽产生了信心,认为江烽绝对是中土霸主最有利的竞争者之一,值得他们追随,否则他们怎么可能舍弃自身条件而义无反顾的加入江烽麾下,并且殚精竭虑的为其效命。 江烽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偏安江南一隅是绝不可取的,前世的南唐李煜就是典型,被赵宋所灭,甚至还得要把自己妻妾奉上,而赵宋却又在北方的辽金两个胡族政权打得狼狈不堪,最终两个国君都要作阶下囚,可见要守中原,必控北疆这一原则不可违,甚至只能通过以攻代守的方式,不断向外开疆拓土,才能确保中土的平安。 但要争霸北地,单靠淮右这点实力远远不够,事实已经证明,要想在中原争霸,或者说要想取得对北方胡族的战略优势,仅仅是军事实力强悍或者经济基础雄厚都是不够的,必须要具备强大的综合实力,方才能在对北方胡族的战争中占据上风。 汉代对匈奴的战争就是典范,若非文景之治带来雄厚实力积累,刘彻岂能连续发动对匈奴的战争?但如果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却不转化为军事实力,那么一旦时机逆转,等待你仍然是灭亡的命运。 军事实力需要依靠经济实力来积累,而经济实力需要转化为军事实力来体现,这才是这个乱世争雄的不败真谛。 所以江烽之所以要选择拿下寿州和庐濠二州,就是因为只要拿下这三州,以寿州、庐州、濠州为核心的淮南粮仓兼淮右商埠就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这里水道纵横,湖沼众多,交通发达,工商业繁盛,可以为自己日后争霸中原提供雄厚的粮食和钱银基础,尤其是粮食这一在这个时代关乎命运的命脉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只要有足够的粮食,江烽就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兵源,哪怕遭受那么一两次重创,他也有本钱卷土重来。 现在这一步已经走稳,他相信短时间内,无论是蚁贼还是李昪方面,都不可能来挑衅自己,最起码在他们之间分出胜负之前不会,现在的寿州、庐州和濠州乃至光、浍二州本土,将会迎来一个平稳的发展期,也就是说,未来一段时间,淮右的战事都将会在这五州之外,不会波及到本土,这可以让这五州安安心心的打造成为支撑起淮右军的后方基地。 现在,就该是图谋徐州的时候了。 “君上,若是能拿下徐州,我们便可在未来的中原之战中立于不败之地了。”杨堪思索了半晌,方才幽幽道:“君上让庄永胜北上,怕也是在为此布局吧?” “七郎,你觉得不觉得我们走这一步太快了一些?”江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先走,比晚走好。”杨堪摇头,“或许时家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虚弱,有些庞然大物看似威猛,但只要戳破其表面,你会发现它其实根本不堪一击了,我觉得淮北就是这样一个徒有其表的庞然大物,这从他们在颍州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尚云流枉自还是小天位强者,一两万人马,竟然被蔡州军打得落花流水,其表现甚至连庄永胜都不如,这让人情何以堪?我都替他脸红!” 杨堪话语里充满了不屑和愤懑,显然是对感化军对蔡州军的一战中表现感到郁闷,要知道昔日感化军对大梁军的战争都是打得有声有色,没想到现在却在昔日的附庸面前表现得如此不堪。 杨堪看得很准,江烽很认可这一点,时家彻底堕落了,表面上还能发号施令,但实质上根本无力驾驭其麾下的军头们,所有决定恐怕都是这些军头们的相互协商妥协之举。 这些军头各自为政,表面上虚与委蛇,内里相互攻讦牵制,可以说腐朽到了极致,江烽甚至担心袁氏也看穿了这其中的虚实,这让他颇为担心。 “那你觉得现在我们……”江烽再问。 “君上其实已经拿定主意了,不是么?”杨堪负手陪着江烽沿着河边泥地漫步,“改革骑军势在必行,北地征战骑兵比步军更重要,再道算是明智,以现有河朔骑军组建两军骑军,然后辅之以四到五个军的步军,也可适当考虑一军水军,尽可能的做好准备,选择合适时机进兵徐州。” 听得杨堪把话挑明,江烽也不绕圈子,再问:“那以七郎之意,什么时候时机才算是成熟呢?” “呵呵,君上心中自有分寸,不过既然君上问起,我想起码要满足两个条件吧,第一,庄永胜在北面的发展要有一定进展;第二,感化军内部起码我们要有一两个可靠的同盟,或者说内应吧。”杨堪坦然道:“具备了这两个条件,我觉得便可以一战,当然亦要考虑其他一些因素,那该是君上和子良、白陵考虑的问题了。” 杨堪没有说其他一些因素是什么,但江烽知道这是指钱银、粮草等后勤方面的细节因素了。 夕阳慢慢西沉,映照在肥水水面上,显得格外凄美,叶影婆娑,偶尔有一两声鸟啼鸭鸣,缓缓的河水中偶尔有鱼跃溅起一圈涟漪,让整个逍遥津此时显得沉静而壮美。 “真美,七郎,你说是不是每一次战争之后小憩带来的安闲,都是在激励我们为下一次征伐鼓起热血呢?”江烽突然问道。 “呵呵,君上,某是粗人,只知道安闲的小憩只能通过战争才能换来,否则你永远等不到乞求来的安闲。”杨堪泰然回应道。 “嗯,说得好,深合某意!” 第一百四十七节 见面 谈判骤然加快。 在淮右第一军表现出了强悍的气势之后,虽然李昪方面看不出太大变化,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心态已经有了一些触动。 关于杨溥将吴王之位禅让给李昪之事也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而杨溥一族将赴长安定居一事也还在讨论中,但基本原则也确定了下来。 而江烽提出的所谓保证一事因为杨溥一族将赴长安,但安全亦要得到保证,杨溥保证不会在长安针对李昪再有不利之举,包括言论和行动,而李昪方面也基本同意将和州交由朝廷来人治理,双方均不在和州驻军。 李昪拒绝了滁州的保证要求,江烽也不为己甚。 滁州对于确保楚扬二州的西面安全非常重要,这一点李昪一方还是看得很准,所以态度强硬。 随着双方就协议谈判推进,达成一致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庐州城内的气氛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杨溥一方似乎也意识到了局势的不可逆转,更关注于他们能带走哪些东西到关中去。 在这一点上江烽和李昪都没有太纠结,杨氏一族在庐州的留存丰厚,加上在江都的资产,完全可供杨氏一族生活优裕三世无忧。 但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仍然很棘手,比如杨氏一族遗留下来的大臣、将领,还有军队。 这对于江烽李昪双方来都是一个极其烫手的麻烦。 这些大臣、将领都是忠于杨溥的,现在杨氏一族在吴地的统治寿终正寝,甚至杨氏一族也都要搬迁到长安居住,但他们却不可能也不愿意背井离乡随其搬到长安,尤其是他们许多都还是吴地大族。 这个时候投效李昪一方无疑有些晚了,即便是李昪接受,也难以获得重用,而要他们投效江烽,却又是李昪难以接受的。 至于军队的问题相比之下倒是比较好解决,仅存不到一万的德胜军和忠正军残军,唯一的去向就是解散解甲归田,也有少数职业军士,则去向自由,既可以选择加入镇海军和东海军,亦可加入淮右军。 杨溥的德胜军和忠正军中亦是不乏名臣武将,像周望,只不过此人已经明确表态将会随杨溥去长安,倒是让淮右方颇为遗憾,也让李昪那边松了一口大气。 还有像严序,选择了回和州老家归隐,这也让李昪方面放心不少。 至于另外一名大将柴永则在杨溥选择投降时独自一人破城而出,不知所终。 禅让仪式简单而快捷,但是李昪方面依然坚持按照既定仪轨来进行,士绅官员尽皆参加,只是那份压抑不住的凄凉和落寞,让人心中恻然。 江烽没有参加,托病。 这让李昪一方愤怒欲狂,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很显然他们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而撕毁即将达成的协议,这份协议对双方都有好处。 坐在花厅中,江烽悠闲地抿了一口茶盏中的茶水,漫不经心的道:“没什么大不了,就算是李昪想要不理智,徐玠和许文稹他们都会制止他的。” “君上回避,是否有其他深意?”陈蔚犹豫了一下问道。 “嗯,起码可以赢得庐州士绅的一些好感吧,虽然我对他们的好感并不太在意。”江烽一脸无所谓,“我们和李昪那边永远不可能成为盟友,所以也就无所谓了,他们现在也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似乎是接受了江烽的说辞,陈蔚回到正题:“如果顺利,恐怕李昪那边三天后就要开始撤军了,估计蚁贼在海州那边搞出的事情不小,李昪那边有些着急。” “他不担心杨溥一族就留在庐州?或者被我送到浍州?”江烽哂笑道。 “君上,李昪需要的就是一个仪式,至于现在杨溥留在我们手里,反而是我们的累赘了,他很清楚我们一样不希望杨溥留在淮右这边。”陈蔚苦笑:“庐州的麻烦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大,属下摸了一下底,本州的士绅大族势力很大,尤其是被杨氏骄纵养成,估摸着日后谁来担任这个刺史都会相当棘手。” 江烽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这是接掌庐濠二州之后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 如果继续放任如此,那么庐州对江烽来说就毫无意义了,庐州地广人多,但是良田沃土皆被以杨氏为主的豪绅大户掌握,粮食也被这些大粮户控制,要实现江烽未来的目标,不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不行。 “子良,某有考量。”江烽哼了一声,“我拿下庐州不是来当善人的,如果有些人以为我比李昪更好糊弄,那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改变看法。当然,我不想做一些伤害感情的事情,但也得请他们尊重我的意愿,寿州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如果他们选择性的闭目塞聪,那可能就只有让残酷的现实来教育他们了。” 江烽的语气很轻松,但牙缝中似乎却总有丝丝血腥气息挤压出来,让陈蔚都下意识的觉得脊背上有几分幽幽的寒意,“君上,庐州和寿州恐怕还有些不同,……” “不,子良,你无须为他们辩解什么,如果真有什么不同,我觉得就是他们比梅田郑三姓更不识时务。”江烽微笑道。 微笑中的冷酷之色让陈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烽本来还想说点儿什么的,这个时候花厅外却传来卫士的通报:“主公,门外有人求见。” “不见。”江烽淡漠的回答道。 没有提前通报,他根本就不想见任何人。 “是。” 卫士立即退了下去,但是很快就又回来:“主公,她自称是静小姐的朋友,和静小姐很熟悉,另外那男的自称是德化王杨浔。” “静娘的朋友?杨浔?”江烽有些诧异,许静的朋友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这个杨浔他也知晓,杨溥的弟弟,一个据说喜好附庸风雅吟诗作画的文人骚客。 想了想,江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应允:“那你请他们进来吧。” “君上,那属下先行……” “不用,子良,正好陪着某见一见,我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来意。” ********************************************** 杨浔夫妇两人上门也是迫不得已。 虽然尚未正式敲定,但是杨氏一族离开庐州前往长安一事却是基本上定了下来。 杨溥对此事并不抵触,对于他来说,只要脱离李昪的威胁,那就一切安好。 当身边的武将大臣一个个消失,军队即将解散不属于自己,杨溥才感觉到恐惧,以后自己一大家人就会在没有任何护卫的情况下生活,也就是说,李昪如果想要自己的命,那么只需要派出几个武道强者,刺杀自己并不是难事。 即便是有周望在自己身畔,也还会有数十名亲卫跟随自己,但是一旦到了长安,那种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指望朝廷能为自己的安全尽多少心,本身也就不现实。 但杨溥还是希望尽可能离开庐州,因为他留在庐州,危险性会更高。 如果自己留在庐州,不仅是李昪,甚至可能江烽都一样会其二心。 有足够多的资产,长安好歹也还是京城,还有自己留在长安,对淮南这边的影响力不会那么大,也许李昪的杀心就不会那么浓,这是杨溥的想法。 再说了,还有和州这个保证,一旦自己有事,朝廷,或者代表朝廷的淮右,就要收回和州。 杨溥都不知道这个保证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是会给自己带来的更大的危险。 这种情况下也许李昪的威胁暂时消退了,但对于淮右呢?杀了自己,便有借口收回和州,如此的算盘,谁不会打? 思前想后,杨溥还是觉得自己尽早离开庐州赴京更稳妥。 但对于杨浔、杨澈,尤其是杨浔来说,感觉就不一样了。 杨浔长期在庐州和江都之间来往居住,虽说在江都呆的时间多一些,但是庐州却是杨氏的老巢,这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杨浔都十分熟悉,而要让他去数千里之外的关中,无论是在气候还是饮食上,格外讲究的他都觉得无法适应。 但是他却不敢违抗。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把主意打到江烽头上来。 自己不是王兄,重要性也远不及王兄,兴许能网开一面,让自己留在庐州呢?江都他是不敢去的。 怎么来达到这个目的,李昪那边无法,只能从江烽这里想办法。 李昪大军即将东返,真正决定自家命运的还是江烽,只要把江烽这里说通,杨浔就不相信李昪会因为自己留在了庐州而与淮右重启战端。 杨浔和江烽素无交道,怎么来求得江烽的理解支持,就只能依靠妻子这边这层不太靠谱的渊源关系了。 “见过宣抚使大人。”看见已经迎到花厅门口的青年男子,杨浔就已经猜测到这个气宇轩昂的青年就应该是传说中的江烽了。 第一百四十八节 冲动,阴暗 和其他人一样,杨浔一直很惊奇于江烽的发迹史。 三年时间不到,如何能从一个斥候做到当下掌握五州之地的藩阀,而起主家已经败亡化为尘土,甚至连他昔日高不可攀的主家女儿都只能嫁给他为妾和平妻,这几乎就是一个当代版的乌鸡变凤凰的传奇故事。 如果单说他打仗厉害就能走到这一步,杨浔是绝不相信的,乱世中打仗厉害的人多了去,他为何能成功? 若是说他心狠手黑,同样也说不过去,起码他对主家两个女儿还是有情有义,尤其是在主家已经败落,而甚至还传言他和公主有纠葛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去主家女儿为平妻,本身就说明许多问题。 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心狠手黑比心不狠手不黑的人更多,成功者一样寥寥无几,这同样不是原因。 运气好? 这个理由就更可笑了,一次成功是运气,二次三次还能说运气么? 再说了,这个乱世中是单靠运气好就能混出头的么? 短短两年间,麾下汇聚了来自大梁、寿州和河朔一大帮文臣武将,这是运气能解释得通的么? 总而言之,这个人的确让人好奇。 “王爷太客气了,久闻贤伉俪大名,军务繁忙,却无暇拜会,……” 江烽话音未落,杨浔已经变色,“大人慎言,某已经不是什么王爷,一介白衣便知足,不敢奢求其他。” 江烽也不勉强,“二位请坐,这位是某的长史陈蔚陈大人。” 杨溥禅让时,杨浔杨澈二人也同时向朝廷上表去除二人王位,这是明智之举。 江烽也不知道这夫妻二人来自己这里是何意图,论理说走到这一步,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可谈了。 至于说是因为许静的原因要来叙旧,就更可笑了,这周蕤乃是舒州周氏之女,要说周家悔婚,许宁恨之入骨,和这周蕤难道还能保持多好的关系不成? 目光落在周蕤身上,江烽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有些发紧,就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似乎连嘴都有些发干起来了。 素净的衣衫很显然是专门换过的,天水碧绫长裙,一件小袄披肩,峨眉下一双灵动无双的美眸,眶子里的那盈盈水波,几乎就无声无息的要渗入自己的心里去。 小巧细腻的脸庞被一件外斗篷遮住两边脸颊,更显得精致娇俏,殷红绛点樱唇,欲语还休,让江烽一时间为之失神。 江烽自认为自己绝非好色之辈,事实上若论姿色,眼前这女人比起许氏姊妹并不强多少,而鞠蕖的混血风采一样不输她多少,但是江烽也说不来怎么回事,这女人的第一印象就这么一下子闯入自己的心帘中来了。 对于外人在自己这个平妻面前的失神,杨浔也算是见惯不惊了,周蕤的艳名早就闻名吴地,相比之下这“小周后”之名更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但是今日这一趟,看见江烽的神色,杨浔突然间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了。 这种复杂的感觉也只是一瞬间,当江烽回过神来恢复正常,问及来意时,杨浔就丢开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步入正题。 三五两下就问明了情况,倒是让江烽有些意外。 没想到杨浔居然想留在庐州,这本来是一个不太可能的事情,杨氏一族无论是谁留在庐州都会有麻烦,对李昪,对淮右,都不利,所以在这一点上,李昪和江烽也都是有默契的,无需多说。 照理说,江烽应该随便寻找那么一两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但是江烽最终却只是表示会考虑一下,便送走了杨浔夫妇。 连一旁的陈蔚都看出了江烽的心神不宁,他甚至也看出了江烽的心绪不宁和那杨浔之妻,也就是小周后有关,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位主君并非好色贪花之辈,这么几年在色之一道上做得很好,甚至有点儿清心寡欲的感觉,哪怕是纳了二妾都是在众将的督促下,希望早生后嗣,以稳军心出发,却未曾想到江烽会在一个人妻面前失态。 江烽也很是迷惘了一会儿才算是慢慢平静下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会见到那女子就会有些心绪失控了。 见陈蔚欲言又止的模样,江烽倒也不避讳:“让子良见笑了。” “呃,君上,那小周后虽然名气颇大,但在属下看来也只是姿容不俗而已,何况早已为人妇,不值一顾。”陈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这等事情,又是与主上,实在是有些不好应和。 见陈蔚满脸尴尬,江烽也哑然失笑,他自己也说不明白,遑论他人?但就是那种第一印象带来的感觉,就让他忍不住怦然心中,这种没有理由的冲击往往是最难磨灭的。 “不谈此事了。”江烽摇摇手。 “可是君上,那杨氏一族都须得去长安,否则……”陈蔚急道。 “我自有主张。”江烽沉吟了一下,敷衍道。 陈蔚心中暗自叫苦,哪怕是李昪那边可以不予理会,但若是这杨浔留在了庐州,那势必成为日后庐州士绅的领袖,必定会对淮右在庐州的统治带来影响。 ************************************************** 坐在马车上,周蕤有些心神不宁,不过丈夫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啧啧,没想到王兄竟然将这幢宅院赠予了江烽,这可是锦园啊。” 这座锦园始建于中唐,距今又有接近两百年历史,一直被视为庐州主人的宅院,哪怕是杨氏一族离开了庐州到江都,这座锦园都一直保留。 杨浔也一直很喜欢这座园林式的宅院,但杨溥也从未有赠人的意图,没想到江烽一入城,王兄就把这座宅院送给了江烽。 “王上都要离开了,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还留着这宅院有何用?不如赠人。”周蕤有些敷衍的回应丈夫。 “唔,若是我们能留下来,那该多好?”杨浔仍然没有意识到妻子的意兴阑珊,“那江烽似乎并没有峻拒我们的请求,李昪重视的是我王兄,并非我们,也许我们真的可以留下来。” “郎君,恐怕不太可能,李昪不会答应,还有,现在庐州归了淮右,你觉得杨氏族人留下来,对淮右有好处么?”周蕤忍不住想要打破丈夫的幻想。 杨浔不蠢,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江烽的暧昧态度还是给了他一些希望,沉默了一下他才道:“我从无其他想法,这一点想必李昪和淮右都是清楚的,我留下也对任何一方无害,反而能展示淮右的大度,我想江烽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可李昪不会这么想。”周蕤反驳道。 “淮右未必会在意李昪的态度!”杨浔有些懊恼了,他有些不明白妻子怎么老想和他唱反调,以前可不是这样,“李昪的东海军、镇海军迫不及待要撤军回楚扬了,听说蚁贼在楚州折腾得厉害,他不敢不走,而且他们也见识了淮右军的威势强悍,我们都看到了淮右第一军的霸气,东海军和镇海军根本就不是淮右军的对手,现在李昪反而会惧怕淮右!” “可是江烽未必会为了我们与李昪翻脸交恶,……”周蕤声音软了下来,有些飘忽不定。 “哼,我看江烽对我的态度颇为友善,也许他希望给庐州士绅展示一下他对我们杨氏一族的同情,所以……”杨浔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脸上的笑容更甚。 女人峨眉轻蹙,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江烽望向自己的目光让她感觉到心惊胆战,那是一种带有浓烈炽热的光芒,带着一种独占的欲望,而丈夫似乎完全沉浸在阐述自己的想法当中而无所觉察,这让她不知所措。 她早就想离开了,甚至在江烽问及她和许静的关系时,她也是草草几句话说完便不再多说,这让丈夫有些不高兴,还帮着补充解释了不少。 “蕤儿,我知道有些事情让你抛头露面不好,可是我们也是没办法,你想想,如果我们这样一家人都去了长安,那边据说冬日里滴水成冰,气候苦寒,而且饮食习惯和我们这边大相径庭,我们恐怕很难适应那边的生活,如果能够留在这庐州城,有淮右强大的军队保护,李昪也不敢如何,只是何等快哉的事情?”杨浔见妻子不吭声,进一步道:“再说了,也许江烽也需要我们来帮他们安抚庐州士绅呢,这里可不是寿州,我们杨氏一族在这里还是有些影响的,当然我们并没有其他奢望。” “郎君,你真的觉得我们这样去求江烽就能让我们留下来?”周蕤有气无力的道。 “嗯,我有直觉。”杨浔微微一笑,“也许我比澈弟更适合,更能让淮右放心,这个时候太过能干反而就是一种罪过了。” 第一百四十九节 狂飙 景泰六年四月廿二,蔡州军兵分两路,先后出击。 其中南下大军在袁怀庆带领下四日内沿着高陂南端的淝水南段渡过淝水,奔袭两百余里,连夜猛攻山桑(蒙城),一夜而下,亳州震动。 四月廿五,袁怀庆留袁文柏守山桑,率军沿涡水北上,进攻城父,震惊之下的亳州感化军驻军乱成一团,一番争吵之后,才由尚云流带领感化军一万人南下增援城父。 这一次蔡州军进攻城父却显得有些疲软,一直到姗姗来迟的尚云流援军抵达城父时,蔡州军仍然没有能攻克城父。 正在亳州方面为此松了一口气时,却未曾想到,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四月廿九,蔡州军主力一路沿着北面从沈丘东北潜入鹿邑境内,在鹿邑驻军尚未反应过来时,便丢开鹿邑,插入真源境内,同样也在真源方面大骇时,蔡州军主力与五月初三抵达亳州州治谯县城下,发起进攻。 五月初六夜,谯县县城内发生亳州军哗变,叛变军队打开城门,蔡州军主力抢在从鹿邑、真源援军过来之前与五月初七占领谯县,梁绪被杀。 袁无为率军与五月初八出城,伏击从鹿邑真源过来的感化军援军,大败感化军,斩敌三千,俘虏五千余人。 这个时候袁氏一族充分展示出了其人才辈出的一面,尚未完全痊愈的袁无畏重新出关,率领一支军队冒充亳州败军东逃,在永城感化军驻军毫无防范之下勇夺永城,一举控制了亳州东面最重要要隘。 与此同时,袁无为留袁怀德守谯县,自己则率主力军南下,在城父与袁怀庆合击尚云流部,城父城小墙矮,在坚持三日之后,于五月十九破城,尚云流在逃跑途中被袁无为以一击天火云浪加术法武器——赤星刺斩杀。 五月廿一、廿二,鹿邑、真源两县主君分别向蔡州军投降。 整个亳州八县,除了东端紧邻驻扎有徐州感化军主力符离的临涣和最北面紧邻大梁宋州的酂县尚未沦陷外,全数被蔡州军控制,而临涣和酂县的易手,也是迟早之事,除非大梁或者徐州方面大军介入。 *************************************** 短短十多天里,庄永胜瘦了一圈,原本在横肉下的不大显现的颧骨也凸了起来,一双深凹的眼眶里,瞳孔黑幽幽的闪动着光芒。 带队从寿州北返时,他就直接去了谯县面见亳州刺史也就是梁赞的弟弟梁绪。 梁绪对他还是比较看重的,但是由于庄永胜表示需要去招募兖郓流民来充实现在手中这个昔日的颍州牙军,梁绪也表示了支持,兵给予了粮草、马匹和武器钱银都各方面的补充支持,于是庄永胜移师酂县。 酂县位于亳州东北端,紧邻宋州的下邑(夏邑),距离徐州萧县亦是不远。 自去年冬以来,秋粮颗粒无收的兖郓沂三州农民便四处逃荒,曹州和宋州的大梁军与北面的平卢军都是严阵以待,坚拒兖郓沂州灾民进入自己的领地,兖郓沂三州大批流民南下进入徐州北部的丰县、沛县和宋州的单父、砀山,甚至流亡到萧县一带。 徐州方面也想阻挡这些北方灾民南下,但是由于颍亳战事和蚁贼的肆虐,徐州兵力空虚,地方官府上已经根本没有多少力量来阻挡这支越来越庞大的南下灾民队伍,只有一些地方豪强士绅据坞自保,择其强健者纳为佃户,老弱妇孺一概拒之门外。 庄永胜当初也就是考虑到这一点,酂县紧邻这一区域,正好可以派人前往这一带去募军,选其精壮,充实队伍。 有了梁绪的支持,再加上淮右的暗中支持,庄永胜的募军工作做得相当顺利,其原本只剩下五六百人堪堪一个营的牙军,迅速重新恢复到了一个军,当然从战斗力来说,还无法和昔日的颍州牙军相比。 按照庄永胜的想法,按照这个架势下去,他可以在秋粮收割之前,再募集一军,这样有五千人,只要盔甲武器保障,加以训练,基本上他就能在亳州北面有一席之地,届时蔡州军真的来攻,他也可以明里帮助梁绪,暗中按照淮右的安排来守卫亳州。 但是没想到蔡州军来得如此之快,不仅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也超出了淮右方面的预测。 二十多日前他得到来自亳州的淮右无闻堂紧急线报,蔡州军可能会对亳州发起全面进攻,一日之后他还未来得及向梁绪报告,那边蔡州军已经兵临山桑城下,一举攻克了山桑。 紧接着的这一切就乱了套,蔡州军双线出击,猛攻城父吸引了尚云流部南下增援,这边主力大军则绕开西面的鹿邑和真源两县,突击猛进直扑州城谯县,在谯县内应的接应下,一举破城,连梁绪在乱战中被杀。 从得知梁绪被杀之日起,庄永胜就知道事不可为,亳州落入袁氏手中已成定局,原来和淮右商量好的上策已经失败,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全自己手中这一军。 要去阻挡蔡州军无疑是以卵击石,毫无意义,而且君上交代给自己的命令也就是要想办法在徐州北部拉起一直队伍来,为日后君上北上徐州做策应,这才是他的根本任务。 只是现在永城已经被蔡州军所占,目前徐州方面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像样的反应,虽然在符离和萧县感化军均驻有数量不小的军队,但是庄永胜根本不相信他们敢主动出击亳州,能够守住徐州西面这两处要地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庄永胜也知道,之所以蔡州军没有趁势进攻自己驻军的酂县,并非蔡州军惧于一战,而是担心拿下酂县会刺激到北面的大梁军,影响到他们的亳州攻略而已。 而庄永胜也的确派人去向在宋州驻军的大梁天兴右军紧急报告,但至今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属下亲卫来报:“苏大人来了。” “请。” “苏兄,情况如何?”庄永胜面色如恒,站起身来迎上去。 “不妙。”苏铁汗出如浆,显然是也经过长途跋涉归来。 亳州局面骤然变成这般模样,哪怕苏铁已经有思想准备,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他已经提前向寿州方面发出了预警了,但是淮右的主要精力都被牵扯到庐州那边去了,连主君都已经亲临庐州,显然是吴地局面到了关键时刻,没想到这边亳州却出了这么大状况。 局势从来不会按照你设计好的脚本来演绎,这就是现实。 蔡州军如狂风骤雨的攻势,更加显现出亳州方面的应对无术乏力。 当蔡州军拿下山桑之后攻城父而不克时,苏铁就断言这是蔡州军的奸计,不出所料,当尚云流部被吸引南下时,蔡州军却是主力尽出,奔袭谯县,内外夹击之下一举克城。 谯县一失,便大势已去,真源和鹿邑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归降是迟早之事。 这样一来,亳州便去大半。 听得苏铁介绍了获知的情况,庄永胜脸上倒是慢慢露出了决然之色,“苏兄,看样子亳州之事已不可为,某怕是要另谋出路了。” “哦?”苏铁讶然,“你待如何?” “君上交与某的任务也不是在亳州,既然亳州之事不可为,某便要及早脱身,去往丰沛二县。”庄永胜断然道:“某预料蔡州攻势如此凌厉,只怕君上那边的动作也会加快,君上说过徐州断不能为蔡州所得,请苏兄亦尽快返回寿州,尽早向君上报告,徐州势危,须及早布局,否则一旦被袁氏所乘,便危矣。” 苏铁也没想到庄永胜这般决断,心中也多了几分佩服,难怪能被主君看重,倒也还是有几分本事,点点头:“放心,某安排还亳州这边事情,便马上返回寿州,主君前些时日去了庐州,估计此时庐州那边事情已了结,现在便可腾出手来谋划徐州这边事宜了。” “哦?吴地那边已经平定?”庄永胜也是一喜,淮右越强,日后北上拿下徐州的机会就更大。 “尚不清楚,但是吴地那边君上早有安排,若非如此,岂会抽不出身来应对这边,方才被袁氏所乘,不过现在庐州那边一旦事了,便不会再有袁氏的可乘之机了。”苏铁自信满满的道:“永胜兄北上,须得小心,吾闻兖郓沂三州局面崩坏,泰宁军亦是有崩坏沦为盗匪的迹象。” “唔,此事某已从昔日一些旧有口中有所闻,泰宁诸军食不果腹,已然有数军四处掳掠就食,与盗匪无二,某以为这反倒是君上的机会,只要能拿下徐州,有足够的粮食,那兖郓沂三州便可唾手而得,岂不快哉?”庄永胜豪情满怀。 “呵呵,那敢情好,那某就先行告辞,待下一次某在北返,定要与永胜兄浮一大白,一醉方休!”苏铁也不废话,抱拳一礼,径直出门。 第一百五十节 挥戈 送苏铁出门,庄永胜回来之后心神大定。 他本来就是一悍勇果决之人。 当初受梁赞招募到颍州,也是打定主意脱离盗匪,博个出身前程。 没想到命途多舛,刚有起色,便在颍州栽了个大筋斗,恩主命丧,部队被打得落花流水,幸好还有淮右收留。 他也看准淮右之主江烽是个值得投效的雄主,便因此认定,要用自己的命运来博一个封妻萌子,所以才敢夸下海口,带数百人来北上亳州,孤注一掷。 现在局面正在向当初他和江烽预测的最不利的一个情形转变,这也意味着危险和风险都最大,但是也意味着一旦博成,收益也将最大。 眼下诚如苏铁所言,君上恐怕刚刚来得及把庐州那边的局面收拾下来,才把精力往北面转移,尚需时间,同样,自己北上进一步壮大自家实力,夯实根基,也需要时间,一旦君上北上,自己这支潜伏在北面的力量,就得要发挥大作用。 徐州时家虽然已然势穷,但毕竟经营徐州数十年,其麾下仍有不少雄才悍将,君上若是北上,如无内应,这一仗怕还不好打,弄不好还要陷入泥潭中。 所以徐州之战须得要速战速决,绝不能让蔡州缓过气来介入。 就像蔡州军夺亳州一样,也就是汲取了颍州之战的教训,没有给淮右介入的机会,才会一举得手。 “永济!” “大兄!”听得招呼,一名精悍男子应声而入。 “坐。”庄永胜一挥手,“你可曾记得前些时日那邹县黄坦所言?” 精悍男子眼泛奇光,“大兄可是说那泰宁军右厢军在鲁桥、峄山一带掳掠之事?” “唔,吾闻那右厢军有两三乱军在鲁桥、峄山就食,意欲东南直入滕县,徐州如临大敌,已然从沛县调集大军入滕县,就是防范这股已经不再受朱茂控制四处流窜的军队。”庄永胜点点头。 “大兄意欲如何?”精悍男子脸色更是激动。 “吾意欲替君上招募此军。”庄永胜平静的道:“吾友两旧友便在右厢军中,彼时某是盗匪,也曾招安于某,但某觉得泰宁军无甚前途,未曾应允,也曾与二旧友相约,苟富贵,勿相忘,某现在尚不敢言富贵,但某以为投效君上乃是泰宁军唯一出路,想为二旧友先谋。” 听得兄长这么一说,精悍男子也知道只怕这二人也是兄长密友,也不多言:“兄长要某去如何行事?” 北上时,淮右那边也曾专门为庄永胜准备招募军费,均以黄金付之,这也是庄永胜极为佩服江烽之处,能如此豪气,丝毫不担心自己卷款而逃,就这份信任,就值得自己为之卖命。 这些黄金尚未用多少,尤其是来亳州之后许多开销都是梁绪一力承担,所以一直在庄永胜这里。 只是现在根本不是钱银的问题,在徐州北面三县早已经是粮价飞涨,而且是有价无市,乡间惜粮如金,便是县城里,粮铺也是每日定量出售,价格一日三涨,便是想要资助泰宁军一二也无此可能。 不过苏铁曾经与庄永胜交代过,淮右方面在徐州这边亦有布局,北面三县,怕是亦有一些商人愿意合作。 虽然语焉不详,但是庄永胜也明白多半是淮右提前安排的一些暗子,但若是这些商人能在粮食上提供一些便利,那要拉拢和招募这支泰宁右厢军一部,就要容易许多,自己若是去了北面,也能更容易立足。 “你先行去联系二人,且看他们当下情形如何,暂不透露来意,只说有些门道,……”庄永胜示意乃弟靠近,小声嘱咐,良久庄永济方才领命而去。 安排走了庄永济,庄永胜心中也踏实许多,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马上安排离开酂县的事宜了。 这一军离开也没有那么简单,从酂县疾奔而出,要避开永城蔡州军,只有走下邑,沿磨山一线进入萧县,这也需要提前去打点。 萧县是徐州西面大门,怕是也不会容自己驻留,也正好表明自己欲去北面的意愿,只是庄永胜有些担心现在徐州局势混沌,也不知时酆这个感化军节度使究竟还有多大控制力,麾下诸将对其命令是阳奉阴违,还是早就令不出徐州城了,也不清楚,哪怕暂时抱一条粗腿,也得去拜会一番。 听闻那北面防务主要是卢启明,这卢启明乃是时酆麾下群雄中最不起眼的一人,比起姚承泰和俞明真以及尚云溪来都有不如,但对自己下一步动作来说,就显得很重要了。 越不起眼的人,就越需要重视,庄永胜不敢轻忽,这卢启明虽然不起眼,甚至许多人认为其实力尚不如彼时的梁赞,但却未能稳居于时酆麾下四大将之列,自有其理由,倒是需要好好摸一摸对方的底。 要在其麾下暂居,如何趋利避害,为日后君上北上最大限度的集聚力量,还需要好好琢磨一番。 ******************************************************* 杨浔病了。 病得不轻。 高烧,说胡话,身体迅速垮了下来,水米不进,看样子非常危险。 时间不等人,护送杨溥和杨氏一族去长安的事情却不能耽搁,只能先让杨溥一家以及杨澈一家这两家先上路。 李昪这边派出了刁彦能率五百兵护送,而江烽则让黄安锦带五百牙军一起,护送杨氏兄弟去往长安。 杨氏兄弟一族人多达百人,加上仆役家丁,有近两百人,先走陆路,浩浩荡荡,到寿州,然后从寿州登船。 原本预计的路线可以走泗州经汴河长驱直入抵达汴梁,从汴梁再走陆路到长安,但考虑到如果走汴梁,难以预判大梁的态度,所以最终选择走水路到光州,再从光州登陆,经南阳刘氏兄弟辖地,经南阳、商州、蓝田入关中。 这条路水路不长,以陆路为主,预计需要一个多月时间,这么大一帮人速度不可能快起来,好在这一线社会治安倒也平稳,无须担心其他。 杨氏兄弟一上路,李昪便迫不及待的率兵东返。 他已经等不及了,蚁贼猛攻淮阴,现在另一路蚁贼又看上了安宜,欲待阶段漕渠,这几乎是要李昪命根子,所以他不敢再多呆,急急忙忙率东海军、镇海军大军东返。 与此同时,他派人上表长安请求朝廷确认他接任吴王一事也早已经前往长安,而且还要求江烽派使同往,为其摇旗呐喊。 这也是当时谈妥的条件,江烽倒没有要毁约的意图,遣杜拓与李昪派出的冯延鲁一道前往长安。 当然,杜拓前往长安自然不只是为李昪吆喝,已然拿下了庐濠二州,而且还为朝廷争取到了和州的管治权,如果不索要一份奖赏,怎么也说不过去。 所以按照陈蔚和崔尚的意见,纵然不能博得淮右节度使一职,起码也要求得一个观察处置使的职位,唯有求得此职,对州刺史以下官员便可先行处理,然后上奏即可。 ******************************************************** “放心吧,你可回去之后告之,让其安心养病,朝廷那边我也让人去禀告了,当无大碍。”江烽微笑着,坐在胡椅上很闲适的享受着午后的余暇。 对面锦凳上的女子却有些局促不安,娇媚白皙的面颊上因为紧张泛起的潮红,似乎还有些细密的汗珠从额际鼻翼渗出。 “奴家就在此谢过君上了。”周蕤也不知道此时为何心跳如鹿,对方灼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但是却并无其他出格之处,只是这种单独会面,孤男寡女,本身就是一种大为不妥的行径,但在此人做来却是理所当然,毫无顾忌,无人敢言。 “无须多礼,举手之劳而已。”江烽看着眼前如同困在陷阱里的小兽一般的女子,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恣意畅然。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对这个女人如此有感觉,难道是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中压抑太久,以至于受到了某种刺激撩拨,都陡然爆发,难以控制? 好像也不对啊,有鞠蕖和许静在自己身畔,论姿色也堪称绝色了,再不济,让许宁来陪侍也并无不可。 其他女人不能说任取任予,但这为自己没有子嗣一事**了心挤破了头想要替自己多寻几个能生养的女子的事儿,陈蔚和崔尚以及王煌、杜拓等人寝食不安了。 就连张越的叔父,现在光州长史的张璜都忍不住找机会进言,要求自己多纳几女,早生子嗣,实在是自己关乎了这太多人的身家性命和利益了。 那纳辛和卡里姆也以胡女胸大臀肥能生养为由送来几个波斯胡姬,还担心自己有忌讳,向自己保证这几个能歌善舞的胡姬都是处子之身,从未有男人碰过,连鞠蕖都没有说什么,让江烽也是觉得好笑。 这个女人就这么合了自己的眼? 第一百五十一节 风劲角弓鸣 他也说不出来。 反正就是第一眼,眼缘,这个女人楚楚可怜的风姿让自己一下子就心乱了,尤其是那双盈盈如翦水的秋瞳,更是直接挠动了江烽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弦。 自打来到这个时空中,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哪怕身畔已经有两个女人相伴,但是江烽每每一觉醒来,总还是有一种没有完全融入这个世界的那种空洞感,许多时候都需要愣怔一会儿才能重新投入到这个世界的记忆中来。 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睡梦中会不会冒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呓语,虽然她也知道就算是自己说了什么,鞠蕖和许静也不会在意,她们俩都把自己当做了她们的天。 “来。”看着女子这般娇弱惶惑的模样,江烽内心的某种火焰更是压抑不住的冒出来。 “啊?!”本来就已经坐立不安的周蕤骤闻此语,如中雷击,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招手示意的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是严词拒绝怒叱其行,还是扭头他向不予理睬,抑或……? 看见女子呆呆的看了自己一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受惊小鹿般的忐忑惶恐,江烽忍不住漫声吟道:“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首词本是历史上李煜写给小周后的,江烽在读大学时就对这首词颇为着迷,品味再三,虽然也知道来到这个已然被自己这个蝴蝶煽动而改变的时空中,这“大小周后”一说已然嬗变,但是他还是觉得颇为有缘。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到后来得知这女人居然就是闻名吴地的“大小周后”中的“小周后”,以及那洛阳相士的相言传说,他甚至也还问了这吴地“大小周后”之间的关系,那李璟之妻居然是“大周后”,江烽也不能不感叹这历史长河中的印记居然如此玄奥神秘。 自己居然无意间就闯入了这个时空,而历史上传闻也就这么被蝴蝶翅膀煽动之后,阴差阳错跌跌撞撞的就朝着自己撞过来了,不得不说这真的很神奇。 本身就已经被江烽的举动弄得忐忑不安的周蕤,骤然间却又听得这江烽突然吟诵这样一首香艳之词,虽然这明显是一种“污蔑”,自己分明是被其招来,何曾有过这淫词艳曲中所言的“期盼和爱恋”,但却毫无保留的暴露出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觊觎之心。 “怎么办?”周蕤内心无比纠结。 她知道这个男人决定着自己一家人的命运,不仅仅是夫家一家,而且还包括娘家一家人。 淮右夺得庐濠二州,已经隐隐有了淮南霸主的气势,舒州依附其羽翼之下已经势成定局,正如他自己前日所言,舒州已经和淮右签订了守望相助的盟约。 这本身就是一个降表,长期生活在杨家周蕤自然也明白其中含义,在杨氏一族已经覆灭之后,舒州周氏当然也要找一个能够庇护的大树,而现在淮右就是这棵大树。 说内心话,周蕤对眼前这个男人并无恶感,哪怕之前这个男人对杨氏一族的种种,但在周蕤看来这本来就是一个藩阀人主理所当然之举,一直到这个男人对自己露出了这种意图,这才让她心生反感。 但是她却有些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这种恶感和反抗之心竟然如此单薄脆弱,以至于内心深处经常有一种想要放弃反抗的念头,既然根本无法抵挡,却又奈何? 这也是今日江烽招其来时,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含羞而来的原因。 瞅着眼前女人坐在锦凳上纠结惶恐的模样,江烽压抑不住内心的火焰,长身而起,未等女人惊呼出声,便一手揽过对方的膝弯,一手抱住对方腰背,昂然而入。 “君上!君上!不行,不行啊……”娇喘连连间,周蕤大惊失色,但是却哪里挣扎得脱? 罗带轻分,香囊暗解。 销魂,当此际。 粗重的呼吸声和娇弱的喘息声慢慢变成了婉转娇吟。 江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如此龙精虎猛,眼看着身下女人咿咿呀呀,曼语娇声,却是半点怜惜之意皆无,只想着纵马驰骋,方不负此生。 梅开二度,角弓连鸣。 云开雨散,复又梅开二度,角弓连鸣。 小楼一夜听春雨。 只可惜这却是午后春晓。 周蕤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折腾得散了架一般,身畔这个男人精壮的肌体依然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身体。 男人对自己的留恋她能感受得到,她发现自己甚至有一种隐藏的得意和惊喜,这让她更是羞愧莫名。 已然如此,夫复何言? 此时的周蕤也不知道日后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夫君,眼前的男子只是贪恋自己的姿色而求一夕之欢,还是……? 她不知道。 若真是一夕之欢,那倒也罢了,想到这里周蕤心中竟然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让她又有些恐惧。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说就此了断不好么?自己怎么会……? 复杂的心绪纠缠在心间,让周蕤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男人有些粗糙的手掌在她的胸腹间摩挲,她想躲避,但是却只是扭动了一下身体,锦衾中两具身胴体却越靠越紧。 “君上,君上,……” “嗯?”江烽还沉醉在余韵中。 “奴家是有夫之妇,君上这般会有损君德名,……” “你觉得我会在乎庐州这帮尸居余气的家伙的看法?”江烽哂笑。 周蕤无言以对。 “好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吧,你无需担心。”江烽的手忍不住又落在了女人娇巧玲珑的翘臀上。 “不,不,君上,……”周蕤惶然,美眸中已然有一抹泪影,“奴家夫君待奴家甚好,君上不能……” 江烽一怔,笑了起来,“蕤儿,某不是那种冷血之人,只是某对你甚爱,嗯,后续事宜,某会好好安排。” 见江烽语气肯定,周蕤心中稍安,她一直担心若是江烽要留自己,杨浔便会成为绊脚石,以江烽现在的权势,只怕寻个由头,便会让杨浔死得无声无息,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忧惧既去,加之也明白了身畔这个男人怕是不会对自己放手,周蕤心中也便慢慢放下心来,却想起之前男子所吟那首词,甚是好奇,都言此人乃是寒门出身的武人,虽说在那崇文书院中厮混过几年,但是要写出这般词曲,怕也不能才对。 “君上,先前所吟词句,可是君上所作?” 见依偎在即怀中的女人满脸好奇,江烽心中没来由的一虚,但表面上却是气壮如山:“当然,某自幼谙习诗词歌赋,在那崇文书院中亦是闻名遐迩,……” “真的?”见男子这般肯定,周蕤也是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文武兼备,难怪麾下能云集如此多的人才,只是这诗词一道也是要讲求些天分的,内心却还是有些小疑惑,“日后倒是要问一问小宁,看看……,啊……” 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和这个男人这般纠葛,而许静却还是这个男人的未婚平妻,自己如何该如何去面对闺蜜? 感觉到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娇躯一颤,江烽立时明白了女人的担心,探手抚弄在女人腰肢上,紧了紧,“放心,小静不是妒妇,日后你还要和小静当好姐妹呢。” “君上,只是奴家已为人妇,……”周蕤垂首幽幽道。 “呵呵,某喜欢谁,喜欢了便喜欢了,难道还有谁敢妄言?”江烽森然道,随即又安抚道:“至于杨浔那边,某会安顿好,他不愿意去长安,想留在庐州,便留在庐州吧,某闻他尤喜这座锦园,某便赠予他罢了。” “那君上住何处?”周蕤忍不住把身子贴得更紧一些。 江烽沉吟了一下,“某在庐州已经呆太久了,须得回寿州,可能要先去濠州一行,你是随某去濠州,还是回寿州?左右你不能再与那杨浔在一起了。” “啊?”周蕤也没想到这男人独占心如此之强,自己今日才从了他,便不再许杨浔碰自己,要让自己随他去。 去濠州肯定不合适,周蕤也知道江烽去濠州肯定是有军务安排,濠州才入淮右,他去定要巡视安抚,而且那杨勋论辈分还是杨浔的长辈,自己如何能去? “小宁可是在寿州?” “不,小宁在浍州,嗯,蕖娘和静娘也已经回浍州了,某让人护送你去寿州,就暂居某的宣抚使府中,如何?”江烽想了一想才道。 周蕤心中也有些惶惑,自己单身一人去寿州,人生地不熟,而且这样回寿州,外界必定传言纷纷,心念急转间:“君上,某想回一趟舒州,居住一段时间。” 江烽一怔,明白了周蕤的顾忌,迟疑了一下才道:“也好,待某这边事务处理差不多,再来接你,这边某安排人护送你回舒州便是。” 第一百五十二节 徐州,徐州 崔尚和陈蔚面面相觑。 抖了抖手中的密报,陈蔚也是苦笑无语。 在两位重臣面前,亲卫首领顾涛也有些尴尬。 若是以往,顾涛自然立马通报,甚至两人便可直闯了,但今日却有些不一样,所以他为难的暗示了一下。 “只有君上和那女子?” 崔尚也早就听闻这段时间江烽经常招此女一见,杨浔装病无疑也是江烽出的“馊主意”,虽说李昪那边不好就此发难,但是内心不满意是肯定的,就此与李昪那边交恶,崔尚觉得不应该,或者说不值。 “嗯。”顾涛也为难,作为江烽亲卫首领,这等事情本来就不该是他掺和的,所以他只能委婉的点到即止,让陈崔二人自行脑补。 崔尚吐出一口浊气,他就不明白了,江烽不是好色之辈,这一点他很清楚,怎么就对这样一个女人起了心思,而且还是有夫之妇,还是这样一个敏感女人,成何体统? 见崔尚脸色不渝,陈蔚摇头:“白陵,我们还是等等吧,小顾,君上,嗯,他们进去多久了?” 顾涛摇头不语。 陈蔚和崔尚交换了一下眼色,“那我们就在外厅等候吧。” 待到顾涛退下,陈蔚才对崔尚道:“白陵,注意一些,你我皆为臣下,君上虽然气量大,但这等事情,男人都难免犯,何况君上自省甚是有度,不必太过担心。” 崔尚点点头,“嗯,多谢子良兄提醒,某只是想不明白,莫非这‘小周后’名头就那么吸引人?” “君上其实这等浅薄之人?吾观那‘小周后’委实风姿不凡,兼之又极有文才,怕是才入了君上之眼吧。”陈蔚笑了起来,“再说了,君上至今未有子嗣,胡商送去的胡姬,君上弃之若敝履,王煌杜拓都向某言及此事,臣下惶惶,不是好事啊,若是这‘小周后’得君上宠幸,能生下一男半女,那也算是好事吧?” 这的确是个事情。 崔尚无疑是最为着急江烽无子嗣的了。 算一算江烽眼下已经二十有三,换了这个时代的其他男子,早就膝下有子,但江烽虽纳二妾,但许静和鞠蕖都无出,这让崔尚也是既着急上火又百思不得其解。 那许静也就罢了,鞠蕖生得丰乳肥臀,拿稳婆的话来说,典型的宜男之相,为何这么久了却没有半点动静。 他甚至还安排自己妻子去侧面问过鞠蕖和许静二女,但一切正常,就是没反应。 听得陈蔚这么说,崔尚心中也稍稍宽慰了一些。 看这“小周后”颇受宠幸的模样,怕是有机会多受宠御,没准儿还真的有机会呢,若真是有孕,还是个难事儿,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 “君上?” “何事?”这个时候亲卫来打扰,肯定不是小事,顾涛是个颇有眼力的角色,江烽很清楚。 “陈大人和崔大人已经在外厅等候了。”门外传来顾涛低沉的声音。 “哦?我知道了。”江烽一愣,这已经等候怕也就是等了好一阵了的意思,这让江烽也有些尴尬,“那属下告退了。” 待到顾涛脚步声消失,本来已经羞得所在锦衾中的周蕤忍不住“呀”了一声坐了起来,绯红的双颊如火一般,“君上,怎么办?” “没事儿,他们不是为你而来,这等乃是某之私事,他们也管不了。” 江烽有些恋恋不舍的坐起身来,目光在女子浮凸玲珑的身体上逡巡,被江烽看得娇羞不堪,只能以粉红肚兜遮住胸腹要地,嗔怒的推了江烽一把。 “怕是有些军务要事。” “那你快起来。”周蕤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本来这种白昼宣淫之事就让人不齿,现在居然还让淮右两名重臣在外等候,周蕤真怕自己背上恶名。 “嗯,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江烽也只能起床,他再是放荡,而不可能在正事上丢手。 出了内室,转入花厅,过了横廊,再到外厅,却见陈蔚和崔尚面前茶水都已经没了热气,江烽也有些脸热,打了个哈哈,才问二人。 陈蔚和崔尚也非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既然这个时候来,而且明知道江烽正在颠鸾倒凤,还要在这里坚守,肯定是发生了大事。 看了密报,江烽脸色也是微变。 他没想到蔡州军来得如此之快,攻势如此之猛。 虽然苏铁传回来的消息的时候还只是一种预测,但是江烽知道这个时候恐怕蔡州军已经发起了攻势。 “白陵,你认为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烽握住胡椅的扶手,难道这就是惩罚?自己刚***,那边蔡州就已经对亳州发起进攻了,而且如无意外,亳州怕是难逃袁氏之手了。 苏铁前期传回来的情报就显示亳州防务混乱,梁绪无力掌控整个亳州,而尚云流部撤回亳州之后,两人争执不下,更增添了亳州的混乱之势。 现在蔡州突然发动攻势,以蔡州谋定后动的作风,只怕亳州军中亦早就安排有伏子,这内外夹击,亳州不失才是怪事。 “恐怕来不及了。”崔尚心情也不太好,虽说也有预料恐怕亳州难逃袁氏之手,但在如此快还是有些超乎想象,而且更为关键这将打乱淮右对徐州攻略的安排。 “是来不及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江烽一锤定音,“徐州不容有失,须得立即启动计划。” 听得江烽说要立即启动计划,陈蔚脸上两颊肌肉下意识的抽搐了几下,浮起苦涩之色:“君上,这庐州和濠州方纳入淮右,事务繁多,所耗需求甚大,若是……” 江烽和崔尚都明白陈蔚脸色难看的原因,也有些替对方可怜。 陈蔚当这个长史也真心不容易,这淮右膨胀速度实在太快了。 从固始一县到光浍二州,尚未抖落顺当,寿州又纳入,寿州不比光浍二州,势力繁杂,而且纳入之后,淮右军力也迅速膨胀,步军、骑军、水军,哪里都需要开支,而要重新将这三州财税理顺岂是如此容易之事? 尤其是还需要和这几州的士绅关于检地、商税以及物资专卖等事宜进行博弈,哪一项都能扯掉陈蔚一大把头发。 虽然有王煌和杜拓的协助,但是具体揽总却还得要陈蔚来操心,加上光州刺史又是朝廷来人,这里边也需要协调;浍州又是陈氏老巢,一样要摆平;寿州梅田郑三家都非善茬儿,这中间林林总总的正面硬杠,私下妥协,多了去,委实太耗心神。 没想到这三州事宜尚未处理妥帖,庐濠二州又入淮右,他这个防御守捉使长史眼见得恐怕就要变观察处置使府长史,又要肩负起五州事宜,这还没有算南颍州二县,这也罢了,眼下江烽又提出了要北进徐州。 北进徐州的确是早就提出来了的方略,但是当初的考虑是在花上三个月到半年稳定处理好庐濠二州事务之后再来行此方略,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蔡州袁氏的迅猛动作打乱了淮右这边的节奏。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陈蔚也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纠结的时候,亳州一入袁氏之手,整个淮北局面就被彻底打破,如果不马上拿下徐州,恐怕以袁氏表现出来的强势,时酆麾下诸将免不了就有二心,甚至可能演变为多米诺骨牌效应,纷纷投靠袁氏,那就真的成了淮右之殇了。 “君上意欲如何着手?” “须得立即让第七、第九军完成换装整编,另外淮右骑军也需要同时完成整编,将现有淮右骑军进行清整,不适合者还入步军,适应者补充如到河朔骑军中,分别以卢龙骑军和成德骑军组建淮右骑一军、骑二军。”江烽也早有考虑,“所需战马可现在淮右领地内进行征用补充,另继续向关中购买三千匹战马。” 听得买战马几个字陈蔚的肉就在痛。 这战马不比其他,一匹耗费甚大,三千匹战马,按照现在的价格运到淮右,起码须得要六万两白银,也就是六千金,这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是说淮右凑不出这笔钱来,但是这仅仅是要组建起一直骑兵所需的一小部分而已。 要按照江烽的预估,除开已有马匹盔甲,补充这三千匹战马,估计也还要陆续再购入三到四千匹战马方才能把马匹问题解决了。 至于盔甲武器倒好说,徐州、南阳都是能提供,不像马匹只能从关中补充。 这零七八碎各种补充过来,陈蔚估计光是要组建起这两军完整的骑军,大概都还要投入二十万两银,也就是两万金。 不过当下淮右控制下的五州粮食尚算丰足,而梁地、河朔以及兖郓沂诸地因为连续两年旱灾,粮价飞涨,目前在宋州粮价已经涨到1800文一斗米,而兖郓之地,粮价更是高达4000文一斗,白面高达7000文一斗,徐州粮价也是高达2500文一斗米,而寿州粮价仅一斗米500文不到,白面也不过750文一斗。 第五卷 倚天万里须长剑 第一节 兵锋 颍上渡口。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炙热了,还未到巳时,阳光已经将码头上的青石板晒得滚烫,十来个个夫子躲在码头边的木棚下,等待着粮船的到来。 虽然颍上有颍水流过,沿途薮泽不少,但是在连续两年的大旱之后,颍水的水量已经小了不少,而且沿途薮泽也有不少已经干涸,这意味着周遭的田土要获得便利的灌溉水源不那么容易了。 加上这么些年来从蚁贼开始的战乱,使得灌溉沟渠年久失修,去年收成就很惨淡,而今年恐怕夏粮又会是一个让人捶胸顿足的收成。 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颍上的粮价也一路飙升,已经涨到了斗米1400钱,一斗白面更是涨到了2100文。 也幸亏现在这里已经归属了淮右统辖,虽然在名义上这里仍然属于颍州,但源源不断的粮船到来,却是让颍上县城的粮价稳在了现在这个价位上,不在上涨。 南北颍州的分治似乎成了淮右和蔡州心照不宣的默契。 蔡州兵未曾南下,而颍州水军自打在一个多月前出现在汝阴城外十里堡码头发动了一轮打击之后,也停歇了下来。 远远望去,颍上县城的城墙上下似乎仍然是人头涌涌。 一些地段被拆卸掉,重新进行加固加高,以及新增一些马面、哨塔,夫子们呐喊着,“嗨哟嗨哟”,抬着条石沿着跳板往上,毒辣的太阳下,却无人喊苦喊累。 这年头挣口饭吃不容易,天公不作美,水旱相继,从北面来的流民群已经蔓延到了颍亳二州。 当一个地方找不到就食的机会,那么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继续南下,这已经成了来自河朔和兖郓沂诸州的流民的唯一选项。 颍上在经历了蚁贼之乱后,本地民户十不存三,除了未遭洗劫的县城里情况略好,乡间的情况一样很糟糕。 而流民的到来如蝗虫一般,要吃饭,如果不能让他们留在本地,那么他们就会继续向南,越过淮水,冲向光浍寿三州。 这种情况下,考虑到下半年的秋种和来年的复垦,王邈和梅况也不得不向寿州求援。 太多的流民如果渡过淮水,也会给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光浍寿三州带来冲击,去年以来来自颍亳二州的灾民已经让这三地人口得到了充分的补充,现在他们对流民已经不那么需要了。 解决的办法之一就是就地消化,而赈济灾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重新加固颍上这个战略支点的城防体系就成了一个选择。 正好大批的流民南下,也可以利用起来,虽然无法全部解决,但是解决一部分算一部分,用劳动来换取一家人生存的粮食,这也算是两得吧。 几骑战马从东门出来,直奔码头来了。 木棚里的夫子们一阵骚动,但在码头上管事们的呵斥下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河岸边上仍然驻扎着几艘战船,船上的水军士卒依然保持着警惕,等闲人严禁靠近战船二十步之内。 “况兄,那你这边水军交给郑渐放心么?”带马而行的王邈微笑着调侃对方。 这两个月里,两人风雨与共,相交日深,关系也迅速拉紧。 “呵呵,九郎,早就没有梅家水军或者田家水军这一说了,现在都只有淮右水军了,等到君上拿下徐州,这淮右水军又不知道该改成什么名字?”梅况没好气的道:“郑渐算是郑家中佼佼者,起码在水军中表现上佳,当得起这一军指挥使。水军是君上的水军,不是某的,梅家和郑家现在都是为君上效命。怎么,不愿意和某一道去徐州?” “求之不得啊。”王邈的确很高兴和梅况一起再度携手。 寿州传来的君上命令,颍上防务交给许子清负责,张越和郑渐协助,王邈和梅况完成交接之后立即返回寿州,另行安排。 虽然在信函中说另行安排,但是来使也已经口头交代了,他二人是要随江烽对淮右军现有兵力进行整编,以便尽快兵进徐州。 “蔡州军突袭亳州给君上刺激很大啊。”王邈目光在码头上转了一圈,收回来,“不过亳州的崩溃也很容易让蔡州生起吞并徐州的想法,外强中干这个词语形容淮北太准确了,就像纸糊一般,一戳就破,谁不想咬一口?” “关键在于时间,要打就得一鼓作气,否则拖下来,蔡州方面肯定要介入,那就麻烦了。”梅况目光悠远,“君上也应该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让你我回去,估计你招募来的河朔军要发挥大作用了。” “刚才还说了,现在没有什么河朔军,都是淮右军。”王邈把话反转回去,“不过这帮人的确更适合在北方打仗,我估摸着君上也还有其他一些安排。” “君上是算无遗策,岂能没有安排?”梅况摇摇头,“我还是觉得步伐太快了一些,估计陈蔚那边又得叫苦连天了。” “也未必,看看这一船接一船运过来的粮食,据说寿春平仓里的粮食正在大量贩往徐州乃至兖郓,况兄知道徐州和兖郓那边粮价涨到什么程度了么?呵呵,你想都想象不出来,比我们颍上还要贵几倍,你说这一进一出,能有多大的赚头?”王邈气定神闲的道:“否则君上那什么来整军?” 梅况摇摇头,“徐州这一战打下来,消耗不会小,光靠这点粮食差价,远远不够。” “那是自然,可寿州窑呢?一窑接一窑,没见从寿州到关中的船队马队歇停过吧?要么走汴渠,要么走武关道,我都有些搞不明白,君上怎么就能懂这么多。”王邈摇头感叹。 “所以咱们就得当臣下,君上就是君上。”梅况眉宇里也有些深思的神色,淡淡的道。 到了码头,早有士卒来接过马匹。 军船上跳下来一名武将,疾步过来,“见过衙推大人,指挥使大人。” “不必多礼了,二郎,此般水军就交给你了,许大人那边还在整顿城防,你须得小心行事。”王邈摆摆手,略一沉吟,“蔡州军方得亳州,估计主动来袭的可能性较小,但也不可不防,嗯,汝阴那边虽然不宜再开战端,但却也不能放任自流,适当巡行,甚至也可以北上推进到沈丘,保持一定压力,让蔡州军不能随意调兵进入亳州那边,这很有必要。” “属下明白了。”郑渐抱拳一礼。 “另外,某此次与梅大人回寿州,亦有要务,如某预测无误,三月内,这边怕是也要用上,所以沿小汝水和颍水一线的勘测须得加紧,不可有半点轻忽,届时一旦战情需要,便要立时出战。”王邈思索了一下又道。 “九郎可是担心这边增兵亳州?”梅况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唔,一旦我们那边展开攻势,颍州这边势必要有动作,最好能迫使亳州这边调兵回援,最不济也不能让这边兵力增兵亳州,以减轻我们在徐州那边的压力。” 王邈并没有避讳郑渐,军指挥使这一级别的将领已经有资格知晓这些大战略了,何况这些事情马上就要铺开,甚至连蔡州那边也瞒不了,关键在于你有无能力干预。 ********************************************* 郑渐望着逐渐远去的帆影,紧了紧自己身上的邯刀,胸中也涌起一阵豪情。 他很清楚自己的责任。 步军的主要责任是守住颍上这个插入颍州的钉子,要让蔡州军吞不下拔不掉。 以颍上县城的特殊地理位置,半个县城都被颍水绕过,仅有西门而出,东门则是毗邻码头,甚至就在水军船队的打击范围之内,所以随着城墙的加高加固,防御压力反而不大。 但是自己的责任却不一样,不单单是协助守御颍上那么简单,更重要的任务是要给北颍州的蔡州军施压,迫使他们无法安安稳稳,甚至要让他们一直处于一种随时可能面临打击的压力下。 他已经得知了自己两位叔伯的任职。 大伯郑居已经正式被辟为从事,协助长史陈蔚,这是一个相当显赫的职位,其工作性质更是重要。 而二伯郑弘早已辟入府中,现在据说更是协助行军司马崔尚掌军事。 这意味着郑家终于用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君上的认可,可喜可贺。 郑渐很清楚自己比起梅况来在武道水准上要逊色许多,但是他却认为在水军作战上,武道水准的作用已经越来越淡化了,尤其是在火龙炮和重型术法车弩的登船之后,加上纵帆的使用,水军的战斗力从近战向远程打击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如果能够将这种远程打击战术与船队的操纵战术有机的结合起来,水军的战斗力还将迎来一个飞跃。 界牌河岸一战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郑渐觉得自己颇有体悟,他希望自己可以在未来的一战中充分发挥出水军第一军的威力,用蔡州军来砥砺水军第一军的兵锋。 第五卷 倚天万里须长剑 第二节 锥处囊中 濠州,钟离城。 一身黑色长衫笼罩在甲胄外,江烽站在钟离城头遥望北方。 站在他左边身旁的是一一名面色枯黄山羊胡须的老者,目光闪烁,似乎也在琢磨着什么。 张挺白皙的面孔上多了几分森冷,颌下微微发青的短须更让他显得有些杀意逼人。 钟离城淮水中游,处于涡水注入淮水的水口和涣水注入淮水的水口之间。 从寿州到楚州的淮水沿线,寿春(寿州州治,南岸)、钟离(濠州州治,南岸)、徐城、(属泗州,北岸且不临河)招义(属濠州,南岸且不临河)、临淮(泗州州治,北岸)、盱眙(属楚州,南岸)、淮阴(属楚州,南岸)、山阳(楚州州治,南岸),八座城池,分属四州,其中四州州治均再其中,一字排开。 虽然徐城和招义县城都不临河,但是距离却很近,实际上商贸往来都紧紧依靠淮水沟通。 若是单从淮右本身的角度来说,濠州的地理位置并不重要,盖因淮右通过对寿州商埠的打造和水军力量的强大,实际上已经彻底控制了整个淮水航道,无论是淮北还是现在已经荣登吴王宝座实际控制了楚州的李昪,亦或是搅局者蚁贼秦权,都无法撼动淮右在淮水这条水道上的地位。 濠州不过是这条水道上的一段,哪怕它掌握在李昪手中,一样对淮右淮水水上霸主地位无法构成威胁。 但如果着眼于北上,着眼于徐州战略,濠州的地位就不可替代了。 钟离城所处的位置很巧妙,它刚好处于三州结合处,淮水以南属于濠州,而北岸属于泗州,但若是从泗州境内往昔走上一二十里地,就属于徐州了。 理论上徐州和泗州是一体的,但实际上随着感化军节度使时酆实力的急剧衰落,东面的泗州和海州,他还有多大的控制力和影响力,恐怕连时酆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淮北五州中,论重要性,徐州首当其冲。 南方称徐州为北门锁钥,北方称之为南国重镇,其西通中原,北扼齐鲁,南屏江淮,论地理位置,在整个东部地区,无出其右。 颍亳二州,算是徐州向中原地带的一个前出区域,其重要性也不言而喻,作为徐州争霸中原的桥头堡和南部纵深,关乎存亡。 泗海二州则是徐州的战略纵深所在,历史上泗海二州都是依附徐州而存,徐州存,则泗海存,徐州亡,则泗海亡,同样泗海二州一旦丢失,也就意味着徐州危矣。 “勋公,你可知某为何来濠州?”江烽微微侧首,含笑问旁边的山羊胡老者。 “呵呵,濠州既归附君上,君上理所当然来一行。”山羊胡老者便是濠州刺史杨勋。 在和淮右方面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破识时务的杨勋主动归降了淮右,淮右军甚至连一兵一卒都未入钟离城。 杨勋是杨氏远支,算是杨溥远房长辈,杨行密时代杨勋便已经担任濠州录事参军,后来长期担任濠州长史,担任濠州刺史也已经有十多年了,可以说算是濠州不折不扣的地头蛇。 地头蛇归地头蛇,但在淮右这条强龙面前,那便是只能算一条小蚯蚓了。 濠州团练兵不过一军,在李昪讨伐杨溥之后,濠州紧急再募了一军团练屯兵,以防不测,但是在杨勋决定归降淮右之后,便立即解散了后募这一军团练。 甚至在江烽抵达濠州时,他还主动提出想将濠州本身一直保留的这一军团练都解散,节省开支,这让江烽也是哭笑不得。 “勋公所言有一定道理,但并非某来濠州主因。”江烽淡然道。 “哦?”杨勋看似昏花的小眼睛微微闪烁,沉吟着道:“君上还有他意?” “勋公不妨猜一猜。”江烽笑着转过身来。 “莫非君上欲图徐泗?”杨勋脸色有些严肃起来,若然是真,那便是天大的事情了。 濠州紧邻徐泗,一旦战火燃起,必然成为前沿地。 当然杨勋也知道淮右既然要图谋徐泗,肯定是有备而来,他倒是不担心濠州的安全,淮右水军的强悍无出其右,再怎么也不可能感化军达打到南岸来。 他是担心一旦战起,濠州势必要为军队提供大量军资,这让他这个父母官又有些心痛,本以为主动投靠可免了战火,但没想到却还是要卷入,好在只是卷入,提供些物资,濠州虽然不富庶,但也还能支应得起一些。 “勋公以为如何?”江烽接着问道,他想听听这个和徐泗比邻而居的老滑头的真话。 杨勋自然明白江烽既然这么问,恐怕也是势成定局之事,既然归降了淮右,杨勋也没打算脚踩两只船,何况现在也没有第二条船可供他踏。 他需要考虑一下如何来回答。 作为南邻,濠州对徐泗那边的情况自然也有所了解,尤其是在蚁贼肆虐淮北时,濠州也是心惊胆战,深怕蚁贼被淮北军赶过淮水来,细作斥候也没少派往北边。 略作沉吟之后,杨勋本欲开口,却看到自己身畔跃跃欲试的长子,心中一动,“大郎,不如你来替为父回答君上这个问题。君上,可否?” 杨勋有二子,均是嫡出,当初杨勋本欲在骑墙观察一下,或者想等到局面明朗时才表明态度,就是在长子杨固和次子杨鲁的强烈建议下才提前向江烽递交了降表。 拿杨固的话来说,淮右坐大之势已不可挡,江烽雄才伟略,必成大器,此时不投,盖等何时? 虽然将这个问题交给自己长子来回答有些不合礼仪,但杨勋却知道江烽恐怕并不介意如此。 自己年事已高,精力也已经有些不济,尤其是在经历了李昪伐杨,淮右东进这一场大事之后,殚精竭虑的杨勋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亦有想要将自己两个儿子推上前台的想法。 而且两个嫡子都对江烽极为看好,言语间也是十分敬服,如若江烽亲自主导淮右北伐徐州,正好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他相信江烽也看得出来,所以才冒昧行此举。 “有何不可?久闻勋公有二子皆为人中龙凤,某正好可闻濠州翘楚人物的想法啊。”江烽大笑道。 杨勋也忍不住苦笑,自己这个长子倒也当得起人中龙凤,但次子却真的是不好说。 “君上当谋徐泗!”听得江烽发话,站在父亲身旁的男子抱拳一礼:“徐泗乃王霸之基,更甚于寿庐!” “哦?”江烽上下打量着这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论模样倒也只是寻常,但这番话却是气势不凡,“愿闻其详。” “若是君上只想为淮南霸主,有寿庐在手,足矣;但若是君上欲待图谋中原,徐州不可不得!”男子言简意赅,直抒己见。 “嗯,那大郎以为某当如何取徐泗呢?”江烽含笑问道。 “此乃君上行军司马之责,某不敢妄言。”男子眼眶深凹,眉峰浓黑,甚是灵动机敏,“不过,某以为君上要取徐州,须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符离,否则必至战局绵延。” “哦?”江烽心念急转,没想到这濠州中亦有人杰,居然能看出取符离的重要性,“大郎何以如此认为?” “取徐州关键不在徐州本身,而在于西面的蔡州,时酆乃冢中枯骨,不足挂齿,其麾下诸将貌合心离,各自为政,若是能疾夺符离,便可威慑亳州袁军,使其不敢轻易出兵徐州,届时,君上亦可拉拢分化淮北诸将,某以为淮北诸将中亦有识时务者,至于时酆,君上亦可效仿吴王,送入长安安顿,想必亦能接受。” 这一番话出来,让江烽和旁边的张挺都大为惊奇,不简单呐,能条理清楚的分析出这里边门道,杨勋有此子,可安享晚年了,只是不知道此子具体操作执行如何。 “大郎可有取符离良策?”张挺也按耐不住,沉声问道。 符离乃是徐州南大门,处于昔日宿州所在北面不足三十里地处,位于雎水南岸,宿州撤州,符离地位更是凸显。 “实无良策。”男子坦然道:“但某以为君上既有去徐泗之心,只怕也有提前布局,某无所知,固无良策。” 江烽哈哈大笑,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心思机敏,思路开阔,看来也是个可造之材,倒是可以收入囊中一用。 “勋公,某欲辟大郎来吾府上担任参谋,勋公意下如何?”江烽点点头,笑着道。 杨勋也是大喜,长子能得江烽如此看重,直入防御守捉使府担任从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哪能不允? “呵呵,君上看重犬子,某固所愿矣,不敢请耳。”杨勋喜滋滋的道。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啊。勋公生了两个好儿子啊。”江烽不无感慨的道:“某此战征伐徐泗,仰仗勋公甚多,某之大军很快就会上来,烦请勋公多有安排。” “敢不从命。”杨勋也正色道。 这是正事,不容玩笑。 第五卷 倚天万里须长剑 第三节 战马 浍州军马场外,尘土飞扬,人喊马嘶。 这座建在固始城东的军马场设施相当完备,也是完全按照标准来建设的,可以容纳近千匹战马。 旁边就是一个巨大的草料场,也是专门为这个军马场配套的,储存着大量干草。 防火沟和防火墙将整个草料场划成多个部分,严格的出入制度完全是按照军营的规矩,这也是防止混入敌军细作和斥候破坏。 一条土路将军马场和草料场分隔开来,高耸的哨塔和站立在哨塔顶端警惕的军士,显示着这里的重要性非比寻常。 马贩子们正在马场外吵吵闹闹着,伸长脖子相互打听着,看看有没有更新的消息,等待着可能被淘汰的战马被转售。 而一批从西北过来的一批马匹正在验收入场,百余匹马正被役夫吆喝着,赶着往马场里涌入。 满脸胡须的波斯胡商脸色阴郁的看着带着马匹过来的粟特商人,望着粟特商人洋洋得意的背影,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 “老大,这帮粟特商人越来越猖狂了,根本无视我们的存在,这样下去,头领他们好不容易在淮右打开的局面就要被他们给夺回去了。”另外一个虬髯胡商穿着一身靛蓝的长袍,操着一口流利的关中话,悻悻的道:“要不,我们去找人……” “不行!”裹着一块头巾的胡商摇摇头,“现在不行,这也怨不得,谁让我们的战马不够?淮右这边要求又高,数量又大,而且时间这么紧,现在党项人和吐蕃人那边战事不断,我们的马源也是时断时有,江大人现在正在大肆扩建骑军,所以对战马需求催得很急,这才给了这些粟特人的机会。” “那怎么办?放任这些杂种抢我们的生意,若是被他们在淮右站住了脚跟,我们辛辛苦苦开辟的这条路子岂不是为他们做了嫁衣裳?”靛蓝长袍胡商愤愤不平的道。 “目前我们还只能忍一忍,不过寿州窑那边他们却是插不进去的,首领已经为防御使大人从关中贷了一大笔钱,防御使大人为此将寿州窑的瓷器全数授予了大人专卖,为期两年,而且不受窑炉增加的影响。”说到这里,裹着头巾的胡商脸上忍不住露出自豪之色,“这说明防御使大人对纳辛和卡里姆首领还是最信任的,粟特商人一直想要打通这层关系,但是还是未能如愿。” “来了,来了,又来了!”一阵有些古怪的叫嚷声从道路另一头传来,道路尽头,烟尘弥漫,很显然是大批的牲畜走动才能激起这么大的土尘,而能来这里的,当然是马匹。 裹着头巾的胡商脸色微微一变。 这已经是今天入场的第二批马匹了,看这个架势,这一批马匹数量也不会少于一百匹。 按照这些粟特人送来的马匹质量看,起码会有八十匹过关。 这也意味着光是今天一天,就有一百五十匹战马进入军马场,其余四五十匹也都被防御守捉使府收购了,只不过用作军中役马。 虽然一两百匹战马算不上什么大数目,自己原来也曾一次就为淮右运送过三五百匹健马来,但是这却是关键时候,谁都知道现在正是淮右急需马匹的时候,谁能为防御守捉使府运来战马,谁就能成为防御守捉使府的座上宾。 他倒不担心其他,就是担心粟特人在这里站稳脚跟,日后与己方竞争,那就麻烦大了。 不得不承认,这些粟特人还是有些手段的。 现在西北战事不断,党项人那边的马源就断了,但是粟特人却能从沙陀人和吐谷浑人那边弄来马匹,而且在价格上甚至也不比西北党项人那边运来的战马贵多少,这也难怪淮右这边非常满意。 这些北方战马与西北战马相比,个头更大,或许耐力稍有不如,但是其冲击力更强,尤其是短途冲刺速度更快,对骑兵来说,这也是一大优点。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西北那边的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下来,若是这样一支等下去,不是办法,还得另寻出路。 粟特人能打通河东和吐谷浑人的门路,那么自己就可以从契丹人那边想办法,原来在关中认识的几个奚人,不就是贩马的么?听说现在奚人在契丹人手底下还是挺吃香的,尤其是在蓟州和平州一带,那里也是上佳的马场,倒是可以去找找门路,对,就这么定了,带上一批寿州黄瓷,去蓟州平州那边去碰碰运气。 想到这里,胡商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热。 只是需要好好规划一下线路,还得请首领帮忙疏通一下。 河朔那边有契丹人的关系倒是没问题,但是过了河朔,要么就只能走大梁境内,然后走南阳——申州这条线路过来,但这条路有些远。 要么就走平卢这边,但要过兖郓,现在兖郓世道不好,风险很大,或者就只能沿着密州下来,但就要进入海州和泗州,这是徐州的地盘,也不知道现在淮右和徐州的关系如何。 但不管怎样,这条路都得去趟一趟,顺带也算是为淮右这边的瓷器趟一条更好的销路。 不过现在北面大旱连连,最好的货物却是粮食,自己这边倒是能找到粮源,只是这运输却是一大麻烦,想到这里他也有些忍不住想叹气,这是多好的赚钱生意啊,只可惜眼睁睁的看着却挣不到这笔钱。 **************************************************** 就在波斯胡商琢磨着如何来抗衡粟特商人的入侵时,军马场内也是笑声连连,极其热闹。 看着又是一批北地战马入场,连忙打发手下去验收,黄敬也是心里有如吞了一口石蜜一般甜。 采购历来都是肥缺,但是黄敬却是半点怠慢疏忽都不敢,无他,压在颈项上的命令就像一把铡刀一样随时都可能落下。 大人有令要在最短时间内采购一批战马,而且数量不限,多多益善,前期夏州那边的战马来了之后,他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没想到上边却说根本不够,按照上边的预计,三个月内起码还要采购五千匹战马。 这几乎把黄敬给吓尿了。 五千匹?!这可不是五百匹,哪怕是关中那边党项人的马源未断时,三个月也不可能运来五千匹! 现在西北战事不断,党项人已经断绝了关中那边的战马供应,想要采购马匹,能够零星从大梁和南阳那边购入一两百匹也就是顶天了,哪里可能购入五千匹? 但是上边下了严令,要他想尽一切办法来解决问题,他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四处奔波寻找渠道。 没想到在汴梁却找到了这条路子。 最开始黄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虽说粟特商人本事大,路子广,在河东和大梁两边都关系极深,但是这五千匹战马却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们在大梁也许能替自己凑上三五百匹战马,但再多,估摸着也就够呛了,毕竟大梁自身也需要大量战马。 但很快黄敬就见识到了这些粟特商人的本事。 在双方约定不到一个月时间,第一批马就从申州那边过来了,虽然数量只有三百匹,但是也还是让黄敬小小的惊喜了一下。 第二批马更是从蔡州过来的,这也让黄敬对这些粟特商人的本事再度刮目相看。 要知道蔡州可是和淮右处于敌对状态,但是这样一批多达四百五十匹战马,竟然就这么过境来了。 后来黄敬才知道,据说是某个大梁军方重臣给蔡州方面直接发了话,蔡州方面迫不得已才开放了道路,让这批战马过境。 第三批的数量就更大了,九百匹战马,也是从南阳——申州——光州过来的,而且数量都还不错。 今天这一批是第四批,预计最近几天内会有接近六百匹战马陆续过来。 战马的来源不是淮右所关注的,但是黄敬仍然发现了一些端倪,来源似乎很杂,这也有些蹊跷。 这些粟特人几乎是无孔不入,只要有生意的地方都能见到他们。 之前他们也曾经来过浍州,但是那时候固始还太小,不值得他们投资,但现在不一样了,浍州是淮右最大的大牲畜集散地,尤其是淮右军马场就设在这里,淮右骑军也是在这里进行整训编组,所以毫无疑问就成了贩马商人们最集中的地方。 黄敬也一直很奇怪,这些粟特商人究竟是从哪里弄到这么大数量的战马的。 截止到今天,他们在短短的两三个月内,已经为自己输送来接近一千四百匹战马了,加上这一片,估摸着都快要有两千多匹战马了,就算是刨除一些不合格的战马,但起码也有一千八百匹,这也相当骇人了。 而且黄敬也让下边人专门考察过马匹来援,很杂。 既有来自沙陀人以及北边杂胡们饲养的漠北马,也有明显属于吐谷浑人饲养的马匹,还有一些更像是经过一些训练的军马,这让黄敬也很是惊讶,但毫无疑问,都是好马,品相都不错。 第五卷 倚天万里须长剑 第四节 危若累卵 这帮昭武九姓的粟特杂胡,手段倒真是不简单,也难怪他们在哪里都能站稳脚跟,在哪里都能受欢迎。 而且他们生意覆盖范围也相当宽广,像他们来提出要包销寿州窑的瓷器,这显然不可能,这是波斯胡商的特权,为此他们专门从关中巨贾们那里为防御使大人提供了大量贷款。 在包销寿州窑瓷器被拒绝之后,他们又希望寿州窑在扩建之后考虑他们,这也遭到了波斯胡商的坚决反对,但这些粟特人仍然不气馁,现在转而前往寿州购粮。 据说他们准备在寿州用船装运粮食,然后沿淮水东下,然后转道从泗水北上运到下邳,从下邳登船通过陆路或者用小船转运到沂州,牟取暴利。 这条路不可谓不险,先不说这一路船运东下需要经过蚁贼肆虐的淮水下游,白水塘水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这些粟特人说动淮右水军护航,但进入泗水之后要深入到下邳,并进入沂州,那就有些不一般了。 从下邳到沂州,这一线无论是在泗州境内还是沂州境内,现在流民纷起,局势动荡,商队要想在这一线走动,若是没有当地强有力的势力庇护,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粟特商人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路径,那么肯定有其底气,沂州那边粮价已经涨到一个相当骇人的地步,若是粮食能顺利运到沂州那边出售,的确是一桩暴利生意。 这些粟特商人相当会来事,无论是上至公卿显贵,下至寻常管事,都能相当融洽的相处,也难怪这些人能遍地开花,顺风顺水。 正琢磨间,却见得一个老管事面色凝重的悄悄跑了过来。 黄敬看对方表情有些不对劲,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赶紧迎过去,“罗叔,什么事?” “大人,情况有些蹊跷。” 罗姓管事也是老于世故的了,对相马这一块事务很熟悉,黄敬也很是信任得过他,见他这么说,心里顿时悬了起来。 “什么事?马匹有问题?” “不太好说,若是单说马匹的情况,比上一批还要好一些,除了几匹马蹄有些受伤,需要换张蹄铁外,其他都问题不大,可是……” “可是什么?”黄敬忍不住问道。 “大人,这些马的来源怕是有些问题。”罗姓管事压低声音道:“这批战马,许多都像是大梁战马。” “大梁军淘汰的战马?”黄敬皱起眉头。 “不,这些战马口齿健硕,都是壮年健马,没有问题,呃,应该是现役战马。”罗姓管事吞了一口唾沫,干涩的道:“小的怕这战马……” “偷来的?”黄敬下意识的摇摇头,这么大的数量怎么可能是偷来的? “不,偷来的不可能,这上百匹的战马,怎么可能还是偷来的?再说了,上一次那一批战马小的就发现了这种情形,只是当时小的没敢吱声。”罗姓管事声音更低,“这一次几乎都是现役战马,而且从马股烙印就能看得出来,是来自天武军的,上一次的则大多是神武军的。” 天武军和神武军是大梁军的几大主力之二,天武军长期驻扎在怀州一线,而神武军则主要驻扎在陕州那边,都是对阵河东晋军的主力。 黄敬骇然变色,现役军马,而且是梁军主力的现役军马,怎么会卖到淮右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你问过那些粟特商人了么?”定了定神,黄敬这才问道。 “小的上次就很随意的打探过,那些粟特人说有梁军裁撤军队多余出来的,也有一些是替梁军养马的军户出售的,来源比较杂。”罗姓管事解释道,很显然这个理由难以服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大梁军要裁撤也不太可能裁撤骑军,而且就算是裁撤骑军,也该裁汰那些老弱羸马,怎么可能将这些精壮健马裁撤下来? 还有了,替梁军养马的军户,那每一匹马都是有登记的,怎么可能被军户擅自出售?那是找死。 心念急转,黄敬知道要从这些粟特商人嘴里怕是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真实消息的,但这种事情非同小可,而且恐怕里边隐藏着的内容相当丰富,须得要马上上报。 “某知道了,这事儿暂时不要去问了,马,我们照收,一样,价格也不压,但你注意分辨和登记好这类马匹的数量和来源。”黄敬小心的叮嘱道。 ************************************************************* 江烽接到无闻堂传过来的这条密报之后,已经是在寿州了。 寿州现在已经变成大兵营。 除了张挺的第四军逗留在招义外,出任第五军指挥使的鞠慎率领第五军也移防到了钟离城,而尚未完成换装的第七军、第九军则移防到庐州,算是一个休整期和等待换装。 第一军、第六军、第八军、牙军、水军第二军,这四个目前算是淮右战斗力最强的五个军,已经完成了满员补充(牙军一个营护送杨溥前往长安),正在进行战前的各种准备,亟待开拔。 骑一军和骑二军则在浍州进行整编,军马仍然不足,但是正在陆续补足。 张寅率领的骑一军已经初具规模,而骑二军估计还要两个月放才能把战马和盔甲武器补齐。 “你们怎么看这个情况?”江烽没有理睬脸色有些难看的杨堪,径直问道。 “君上,大梁的这些问题也不是今天才出现,其实几年前,这些情况就有了,只不过那时候情况还不是很严重,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否则,大梁军对晋军也就不说了,对泰宁军,对感化军,对蔡州军,会打得这么差?”崔尚有些难堪的搓着脸,叹了一口气道:“天兴军和龙骧军的情况略好,但是要说没这种事情,我都不信,至于天武军、神武军、天威军,哼,怕是盗卖成风了。” “就算是踏白都、控鹤军和云骑军,不也一样有人做这种事情?当年广胜军被裁撤,除了那些明面上的原因,还不就是有些人做得太过,梁王殿下难以服众了,才用这种方式来给大家一个下马威,但这能起到多大作用?从根子上就腐烂了。”杨堪恨恨的道。 这些从大梁出来的武将,虽然现在已经不再属于大梁,但是毕竟他们在大梁成长,还有那么多亲眷在大梁,感情一时间也还是难以割舍,可谓爱之深,恨之切。 “河东那边知道这些情况么?”江烽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不知道?弄不好这些粟特商人就是河东或者关中有意唆使而来,就是专门来拉大梁这些军将下水,什么都敢卖,战马,武器,盔甲,术法器械,动辄就报损坏、丢失,大梁财力再雄厚也经不住这么折腾。”杜拓也是叹息不已。 “神武军和天武军都是在抵挡晋军的第一线,一旦发生战事,梁军抵挡得住么?天威军驻扎在哪里?滑州、濮州一线?” 这三军都是直接面对沙陀人的主力大军,而且长期驻扎在北面,竟然腐化堕落如此之快?是将官还是军士都如此? 江烽有些不寒而栗,如果大梁军已经腐烂到这种程度,哪怕它原来再光鲜,如果打胜仗,或者打顺风仗,倒也罢了,一旦来一场大败,也许就要城滚汤沃雪的糜烂局面了。 杨堪和崔尚都是无言以对,这种事情他们其实也早就知道,只不过这一次从浍州那边传来的消息,显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甚至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程度了。 当然,并不是说所有的梁军都是如此,天兴军和龙骧军的情况就比较好,而且神武军、天武军和天威军中也还是有一部分没有同流合污,但就怕在关键时候出状况,那就要酿成大祸了。 “我在担心,如果蔡州也知道这些情况,我甚至怀疑,蔡州本来就无意进军徐州,拿下颍亳二州之后,他们一边消化,一边也许在等待更好的机会。”江烽慢悠悠的道。 江烽的话让杨堪和崔尚他们都是打了一个寒噤,如果是这样,那大梁就真的有大难了。 一旦沙陀人真的是有意在等待着某个节点时间,或者说机会,那也许就是势如破竹般的狂飙突进,届时蔡州军恐怕也会再度向大梁露出狰狞獠牙,这两家,就足以撕裂大梁。 还有关中和南阳呢?吐谷浑人还会对大梁俯首帖耳么?河朔三镇难道也还会认为大梁是他们的靠山么? 不可能了。 所以时间不等人啊,江烽越来越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如果大梁真的要崩溃,那么拿下徐州的自己甚至都可以参与到这场瓜分盛宴中去,只可惜现在自己还得要为徐州而努力。 “好了,大梁的事情我们还是留给朱允殿下去操心吧,我们还得关注我们自己的事情,徐州才是我们的目标,在此之前,我们没心思过问其他,是该我们抢先动手的时候了,只有在我们拿下徐州之后,我们才有资格踏足中原。” 江烽的话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鸣和热情。 第五卷 倚天万里须长剑 第五节 新鲜血液 计划一旦启动,就像无法停止的巨轮向前,轰隆隆滚转起来了。 突袭徐州是一个相当复杂而环环相扣的大计划,这要求每一个环节都要经过精心设计,不能出错,如果真的出错,那么也需要有应对措施。 徐州不比寿州或者濠州这类小州,领土面积巨大,长条形的地形,而徐州州治彭城正好处于州的中部偏北,这对于南面的淮右来说,要想突袭,很是不利。 而且徐州并非一州,其东面还有泗州和海州,如果说海州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泗州却不能不考虑。 时酆麾下四大军头之一,俞明真的势力范围就主要在泗州和海州,下邳和沐阳这两处战略要地就是俞明真目前主要驻军之地。 从目前反馈回来的情报显示,时酆对麾下的四大军头影响力和控制力已经相当脆弱了。 像俞明真长期驻留下邳,几乎没有回过彭城。 姚承泰则主要驻军符离和蕲县,控制着徐州南部。 卢启明则驻兵徐州北部的丰县和沛县,主要是防范东面的宋州梁军以及北面泰宁军境内兖郓沂三州的盗匪。 真正算是和时酆关系较为密切的是尚云溪,他控制着时酆的右牙军,除了萧县驻扎有六个军一万五千人外,还有他能控制的两个军的机动兵力,驻扎在彭城城外。 时酆自己真正能掌握的仅有左牙军四个军一万人,均驻扎在彭城城内。 目前时酆虽然还能发号施令,但是卢启明驻扎在徐州北部,仅有四军一万兵卒,既要防范东面宋州的大梁军,更要防范现在因为灾情日益严峻而导致治安状况急剧恶化的兖郓沂三州流民演变成暴民甚至盗匪的威胁,所以很难抽动。 而俞明真本身抽调的主力军已经在颍州一战中折损大半,现在俞明真虽然也还在下邳和沐阳重新募兵组建军队,但是很显然损失难以弥补,而且新军战斗力也不是那么容易提升起来的。 姚承泰驻扎在符离和蕲县以及两县之间的通桥兵力大概在一万五千人左右,这部分兵力算是较为精锐的,淮右要想突袭徐州,那么要真正面对的就是这一万五千兵力。 目前淮右军能抽出来的兵力不过第一军、第六军、第八军、牙军,以及水军第一军和骑一军。 骑二军由于战马不足,仍然还在缓慢的补齐当中。 如果再把驻扎在濠州的第四军、第五军也算上,可以动用北上的勉强算上有八个军,两万人。 但这八个军中,水军的力量发挥在陆地上恐怕要大打折扣,而骑一军刚完成整编,战马也进行了补充,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不过以这些河朔老卒来书,应该问题不大。 两万兵力对姚承泰的一万五千兵力。 姚承泰的这一万五千人战力不弱,而淮右军这八个军中也基本上将淮右目前能拿得出手的力量全部用上了,但牙军、第四军、第五军未经大战历练,究竟表现如何,还有待于观察。 如果把这个八个军抽调北上,再除开驻扎在颍上的第二军、第三军以及水军第一军,整个淮右五州之地,除了尚未完成换装的第七军、第九军和骑二军,以及因为有特殊任务,现在尚未正式对外宣布的水军第三军,就再无一兵一卒了。 要知道庐濠二州都是刚刚入手,濠州也就罢了,但庐州局面并不稳定。 杨溥留下的近万德胜军、忠正军残部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解散归乡,隐患尚存。 杨氏一族以及原来依附于杨氏的庐州士绅对江烽的入主并不欢迎,哪怕在阅兵式后有所震慑,但是内心的抵触情绪仍然存在,在庐州驻军第七军、第九军弹压,也是迫不得已之举。 光州没有驻军,这是因为当初与朝廷的约定,但浍州就只剩下一个等待战马到来的骑二军驻留。 寿州就更夸张了,没有一兵一卒。 这样一个淮右要地,竟然没有一兵一卒驻扎,让人不可想象。 而濠州也一样,一旦第四军、第五军北上,濠州也就成了不设防之地,尤其是在东面还直接面临着蚁贼和吴军(李昪)的压力。 也幸亏濠州尚有一个军的团练屯兵,还可勉强维持,所以当杨勋提出要解散这一军团练时,更是被江烽断然拒绝。 按照江烽的想法,他甚至有意将这一军团练屯兵进行整编后改为淮右第十军,彻底完成淮右左厢军十个军的编制组成。 ********************************************** 防御守捉使府的分工显得有些散乱,所以谁负责那一块工作也没有一个定数,更多的是按照主君的意图来安排。 这也是尚不规范的藩阀们最正常的一种表现。 就像是江烽这个防御守捉使府,由于淮右管辖之地膨胀速度太快,导致防御守捉使府的事务也是急剧增加,每一项事务都需要吏员,以至于许多官员吏目都未真正设立和补齐过,大家都处于一种抓瞎的状态,临时性抓夫抓差就成了常态了。 原本在光浍寿三州之地时,作为长史的陈蔚和行军司马的崔尚是有意要重新就事务进行一次调整和梳理,以便于更好更高效率的处理事务,尤其是杜拓和王煌的到来,的确也分担了两人一些压力,但是刚来得及理顺的情况,很快就又被庐濠二州的纳入给打乱了。 更为恼火的是现在淮右还面临着要北伐徐州,这就要求庐州这边局面不但要稳住,而且还需要大量的整编军队,补充各项军资辎重。 这些极其繁复的工作根本不是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能干下来的,这就要求现在的防御守捉使府,或者说下一步也许就是观察处置使府还要补充大量的人员进来。 王煌被确定对整个淮右军的整体人员配置进行梳理和整合,以及按照需求来进行提前安排。 作为掌记官被江烽点将来负责此项事务,也算是委以重任了。 江烽对崔尚提出了要求,那就是在确保八到十个军可供北上征伐徐州的前提下,如何来确保淮右本土的安全需求。 崔尚很快就拿出了意见,按照这个要求,如果要想较为稳妥的完成北伐事宜,需要十个军,其中水军一军,步军和骑军的比例大概在六三或者七二之间,也就是六个步军加三个骑军,或者七个步军加两个骑军。 如果一时间无法配齐而徐州战事有紧迫,起码也需要水军一军,加上步军六军和骑军一军,这是最低要求。 但目前的情形却是很尴尬,八个军虽然能勉强凑齐,但是却基本上将淮右本土军队抽调一空。 崔尚和王煌的磋商建议最起码还需要新建两个步军,才能勉强维系淮右目前的安全,如果从长远计,则起码需要新建四个军,其中一个军为骑军。 江烽很快批准了王煌的意见,按照基本要求新建两个军,但怎么来筹建,则全权交给王煌,从兵源、武器、盔甲、衣物、辎重以及军官配备,这些都交给王煌来筹备,而且明确要求要在北伐徐州之前完成,不能因为这一事情影响到北伐。 这一下子就将王煌逼得几乎要一夜白头。 北伐事宜已经箭在弦上,虽然王煌还不清楚北伐的具体时间,但是从淮右军频繁调动和军资准备情况来看,顶多也就是七月,北伐之战就要打响。 而留给他只有一个多月时间,要筹建起具有一定战斗力的两军,不可谓不难。 “大人,我以为不必把目光盯在各州的团练军上。”黑黝黝的面孔上比起一年多年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成熟,“我和阿恒对几个州的团练都进行过核查摸底,除了浍州团练差强人意外,光州和寿州团练的战斗力都颇为不堪,而且在数量上他们也严重不足。” “嗯,蒙充,那你觉得我们要完成君上交代的任务,当如何?” 王煌对筹建一事也是颇为头疼,对于军资辎重的筹措算计他很擅长,但是论兵员的募集,却成了一大难题。 好在这批从大道学堂中结业安排到府中的十多名优秀的学军学员中亦有不少对军务熟悉者,王煌也就毫不客气的选择了最优秀的两名来协助自己组建这两军。 “大人,其实有现成的兵源,只是需要冒一些风险,但是某以为如果安排得当,这批兵员其实是能够为我们所用的。”蒙充和杨恒交换了一下眼色,大胆道。 “哦?”王煌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是还是问道:“你说。” “庐州的忠正军和德胜军残兵。”蒙充道。 “你可知君上已经要求解散这支军队?君上为何如此做,难道你没有考虑过?”王煌反问道。 “君上的考虑肯定是出于对庐州杨氏一族以及本地士绅目前尚不安分,这些士卒都是庐州本地人,可能会受到其影响,所以才会如此要求,但是我和阿衡通过摸底调查,发现情况还是有些出入的。”蒙充信心十足的道。 第六节 所谋,领袖 “哦?”王煌有些讶异,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两个年轻人。 一个目光锐利,心思机敏,且不甘寂寞;一个沉默是金,但骨子里却压抑不住的锐气狠劲,跃跃欲试的气息挥之不去。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初生牛犊,君上确定的事情,居然也敢质疑?倒是有些胆略。 “说来听听。”王煌也很欣赏这些年轻人的冲劲,淮右是一个新兴藩阀,没有那么多陈规陋俗和论资排辈的格调,资历再深也不过就是三年,所以在这种风气上还是比较放得开的。 “大人,我和阿衡前段时间专门去了合肥,就是对这些解散裁汰的德胜军和忠正军士卒去向进行了一个调查摸底,事实上这些忠正军和德胜军残存下来的士卒大多都是经历了几场恶仗的,尤其是在永阳一战,硬抗了冯延己和冯延鲁兄弟率领的北线大军,打得相当顽强,最为难得的是冯延鲁攻占全椒完成包抄后,主帅杨澈丢下军队逃命,德胜军已然能在溃局已定的情况下依然能顽强击退了镇海军的追击,非常难得。” 蒙充的介绍让王煌刮目相看,李昪军队和杨溥军之战,一般人都看结果,对于过程都是粗浅了解,而对于这些战事中的具体细节却未曾做更多了解,而蒙充却能沉下心去连双方之间的战争细节,乃至各自的应对表现都能掌握得如此细致,就凭这一点,此子就值得关注。 “唔,德胜军和忠正军中的表现也的确有可圈可点之处,但是……”王煌有意迟疑一下。 蒙充马上跟进:“大人,事实上如果将这批兵员加以筛选,进行整编,如果再能物设一两个在原来军中有一定影响力和威信的军将,这批老卒很快就能形成战斗力,至于说他们的士气,他们也很清楚杨吴已经不复存在,要面对现实,而如果我们将其调防到庐濠二州以外的地方,甚至可以直接考虑让其参加徐州战事,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我相信这些军官士卒本身对杨吴的忠诚度会随着时间推移和战事的洗礼慢慢消磨掉,取而代之是对我们淮右的认可接受。” 不得不说蒙充那句很快就能形成战斗力打动了王煌。 他也不认为这些德胜军和忠正军的残兵对杨吴还有多大的忠心。 这些士卒大多都是军户出身,除了打仗就不会干其他,这个时候让其解散,势必断其生路,反而不利于巩固淮右对庐州的统治,所以如果能将他们加以筛选之后整编,尤其是能找到几个合适的武将来带领,还真的能够变废为宝,发挥大作用。 “杨恒,你有什么要说的?”他把话头转给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 “大人,四郎已经说得很好了,我们也了解过,杨溥离开庐州之后,这两支军队也还是有一些军将投置闲散,或者主动下野,君上也没有为难他们,但他们中还是有人有些不愿意荒废余生,如果能够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我想他们应该愿意为君上效命。”杨恒话语声音不大,但是却很坚定。 杨恒的话再度让王煌吃了一惊。 忠正军和德胜军解散,其中当然有不少将领和军官面临解甲归田,其中不乏正处于青壮年阶段的角色,但这些人因为都属于坚决忠于杨溥者,而且大多属于庐州籍,所以他们义无反顾的跟随杨溥回庐州。 在当时谈判之余,江烽也曾发出过邀请,但是在李昪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江烽也不能做得太过,以免引发李昪的猜忌疑心。 不过现在情况又有变化。 李昪已经无暇他顾,忙着去对付蚁贼去了,而杨氏一族在吴地的统治已告寿终正寝,只要不是那种抱着不仕二主的偏执心态者,都应该看到未来淮右的大好前途,如果此时发出邀请,毫无疑问肯定会有人愿意接受邀请。 至于说其忠诚度问题,既然跟随杨溥回庐州的,肯定不会认可李昪,至于蚁贼更不可能,尤其是在庐州已属淮右的情况下,这些家族都还在本地的军将,当然更愿意投效江烽才对,忠诚应该无二。 略作思索之后,王煌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将这一次去合肥的调查拿出一个报告来,我会将这份报告交给君上,请君上定夺,不过我个人支持你们的看法。” 蒙充和杨恒两人脸上都浮起一抹兴奋。 能入君上之眼无疑是最让他们满足之事。 这两年来在大道学堂的学习,在学军营中的摸爬滚打,让年不过十六的二人受益良多。 作为战争中的孤儿,他们深知也许在其他地方,自己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而只有在淮右,他们才能获得如此对待。 尤其是看到一批批因为父辈战死战残的子侄送入大道学堂获得良好的学习机会,进入学军营之后一样严格对待,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为君上报效自己有用之躯。 ************************************************************* 细细的抿了一口酒,捋了捋颌下胡须,枯瘦的脸上有些怔忡之色,身旁的侍妾小声道:“老爷,夜深了。” “唔,知道了。”严序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密函,将其放在蜡烛上,慢慢燃了起来。 杨氏一族已经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李昪看似从继承了杨氏一族的遗产,但是严序却清楚,李昪一样会走向没落,因为他的身边有了淮右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恶邻。 没错,现在的淮右看起来还不如李昪接掌的吴地,楚扬润常,皆是膏腴之地,而淮右五州,内部尚未稳定,却又面临北方压力,但是严序却能从中看出走向。 李昪不是江烽的对手。 二弟严续的正妻就是李昪的女儿,若是论关系,自己还该叫李昪一声伯父,但那是父亲迫不得已之下替弟弟应承下来的婚事,严家从来也没有倒向过徐(李)家。 严序一度考虑过是否出仕接替杨吴的李吴,但在看到了淮右大军入庐,江烽与李昪的交锋之后,他就立即熄灭了这份心。 或许现在淮右实力不如李吴,但是严序可以断言,五年,不,甚至要不了五年,三年之内,李吴就要在淮右的铁蹄下覆灭。 无他,江烽的胆略根本不是李昪能比的,而且观其麾下臣将出处,便可知其胸襟,这等枭雄,逢此乱世,岂有不化龙之理? 思绪纷呈,严序心中也是烦躁,起身来回踱步,良久,才道:“掌灯,走。” 接到兄长深夜来访的消息,严续却是并不惊讶,只是延引兄长入内室,只剩下兄弟二人。 “兄长可是为淮右和我岳父那边的邀请烦扰?”严续没等兄长发话,便径直道:“严家从来没有以李氏为主,兄长不必顾忌我,我也不会为李吴效命,只是现在出仕淮右我尚不合适,也许几年后就可以了。” “哦?二弟你也不看好李吴?”严序目光一凝,注视着对方。 “江烽雄才大略,鹰视虎踞,我那位岳父不过是仰仗父辈余荫,如何是其对手?若然是我,便是舍弃楚州,亦要先灭淮右,可他舍不得楚扬,便是养虎遗患,日后便只有自食其果。”严续摇摇头,“兄长不必迟疑,眼下庐州局面尚不稳,江烽还需你我扶持,正是投效好时机,若是等到江烽站稳脚跟,兄长再投便失了先机了。” 严序微微颌首,二弟言之有理,他本人的确不好这个时候投效淮右,坐观三年便罢,也许三年之后楚扬二州便会改姓江了。 “二弟,你以为若是我现在要投淮右,该如何做?”严序沉吟了一阵,“吾观淮右无意楚扬,其意必在北方,但淮北虽折损了二州,但元气未失,淮右兵精,但数量却不足,伐徐怕是有捉襟见肘之嫌啊。” “大哥之意可是有要为其延揽骆氏兄弟?”严续也是眼睛一闪,立时明白了兄长意图。 庐州骆氏乃是仅次于杨氏的大族,骆氏兄弟之父骆知祥与自己父亲严可求其名,并称严骆,骆知祥精于财赋之术,长期执掌淮南度支,只是其子骆成淦却是不喜财算,却精于武事,未曾继承其家业,反倒是其侄子骆成业倒是大有其叔父之风。 “唔,淮右新得庐濠二州,急需人才,若是淮右北伐成功,徐泗必入淮右,我欲为我庐州士人先行一步,在未来节度使府中先谋一席之地。”严序沉声道。 这个年代士人乡土观念极重,严家虽然祖籍同州,但在吴地生活数十年,早已本土化,与庐州士人共命运,淮右势力一旦扩张到淮北,未来归附者更众,所以他要为庐州士人未来谋局,也是应有之意。 “兄长远虑,大善,弟希望几年后能追随兄长骥尾。” 严续也是点头,若是兄长能先行一步,日后严氏便可成为江南士人在江烽麾下群臣的领袖,这对严式一族,对庐州士人,对整个江南士人来说,都是好事。 第七节 儿女共沾巾 严序、骆成淦、骆成业、秦汉的来投让江烽也是惊喜莫名。 他不是没有想过招揽这几个杨溥手下的将臣,但是杨溥方走,这些人又是追随杨溥这么多年,他担心自己的招揽未必能得到很好的回应,所以他原本是打算稍稍等一等,再来通过其他一些渠道来了解,根据情况来定。 没想到严序等人就这么齐刷刷的来了。 他小看了自己在庐州表现出来的气概以及庐州士绅对淮右未来局面的期待了。 严序打定主意之后,首先就说服了骆成淦。 骆成淦是骆知祥之子,但其在其父去世之后并未得到杨溥重用。 杨溥对骆氏的看重还是集中在财赋本事上,所以骆成业反而获得了重用,他这个武道水准已经达到了太息期后期的强者,反而只是在德胜军中担任一名军指挥使,而且并不太受杨溥看重。 所以当严序来邀时,骆成淦立即就应允了,而且也答应了严序一起去游说骆成业。 而秦汉则是骆成淦的密友,也是杨吴一系中另外一名踏入小天位的强者。 秦汉本是淮南大将秦裴幼子,杨溥长兄杨渥之幼年好友。 杨渥继位为吴王后,被张灏、徐温所杀,秦汉时为东院马军统领,虽劝杨渥但无用,后杨渥被杀,秦汉逃离吴国,潜逃到平卢。 其改名易姓,凭借一身武道实力和领军本身,一直做到平卢军右厢军厢都指挥副使。 这已经是一个相当高的职位了,平卢军左右两厢军五万人中,除开左右厢都指挥使外,也就只有左厢都指挥副使略高于他。 但因为他的来历不明,虽然已经是小天位强者,但始终无法再升迁,最终他只能辞官离开。 三年前秦汉才回到庐州,隐于明教院中潜修,现在也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当打之际。 骆成淦幼年时便是因为跟随秦汉修习武道而勤于武事,后秦汉离开,骆成淦也自行悟道。 秦汉归来,骆成淦也曾询问秦汉有无意愿为杨溥效力,但被秦汉拒绝,杨溥得知后也曾亲自到明教院敦请,但都被秦汉拒绝。 此次骆成淦对邀请秦汉出山并无把握,没想到秦汉却是欣然应允,也让骆成淦惊讶莫名。 骆成淦问秦汉为何此次答应如此爽快,秦汉的回答颇具玄机,只是一句诗,河朔平卢皆待变,静候王者踏幽燕。 ******************************************************** “很好,蒙充,杨恒,你们俩此次立了大功,说说吧,有什么想法,向某提出来,只要某能应允,皆可。” 江烽非常高兴。 这件事情不仅仅是严序、秦汉等人来投这么简单。 这几人的投效,也就意味着杨氏一族极其背后的庐州士绅体系随着杨溥政权的覆灭开始分崩瓦解,而庐州士绅也开始清醒的意识到需要丢掉其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与自己这个庐州的实际掌握者开始合作了。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人的想法,仍然还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对自己抱有敌意和不满,但现实会教训他们。 严序和秦汉他们的来投,不但极大的充实了自己文臣武将体系,更为重要的是有秦汉和骆成淦二人乃是在忠正军和德胜军中都颇有名气之人。 有他们的出面招抚,那么自己原来打算解散遣退的两军残兵就能够很大程度的保留下来了。 这些老卒都是经历了多场战事的,哪怕是这两军之前多年未经战事,但是毕竟在与李昪的东海军、镇海军作战中仍然表现出了一定的战斗力。 只要能加以整编和训练,江烽认为起码要比那些新招募组建的新军要强得多。 “能为君上效命,乃是我等毕生梦想,属下焉敢邀功?”蒙充表现得比杨恒要更沉稳一些,“属下不过是提了一些建议,若无王大人的规划,此事断无可行。” 江烽笑了起来,这小家伙倒是有些老于世故啊,居然不贪功,还知道为上司邀功。 “嗯,既如此,你二人可有什么打算?”江烽看着蒙充目光中跳动的火焰,微微一笑问道。 这小家伙的武道水准进境很快。 他有印象,前年夺寿州时,蒙充还在学军中,基础打得很牢,但是也不过是刚入天阶之门,但是才仅仅两年时间,却已经一连破了洗髓、结体两期,现在已经隐隐有了踏足天境的实力了。 他现在才刚刚十六岁,对于一个原来未曾接触过高深武道的少年来说,这种进境已经相当骇人了。 哪怕这两年自己专门给他们其中一部分人有针对性的传授了五禽功中的筑基术,但是能达到这种水准,也足以说明其武道天赋了。 对于这些从大道学堂和学军中成长起来的少年们,江烽是从来不吝惜的培养扶持的。 若要论忠诚,这些自小就在大道学堂和学军中被灌输了忠于自己的少年们才是自己最忠实狂热的拥趸,无出其二。 在学堂和学军中,这种理想和信念贯穿他们生活始终,可以说日后能易其志者,十中无一,这些人才是自己日后最坚实的后盾。 “君上,某有一个想法,恳请君上批准。”蒙充和杨恒交换了一下眼色,一咬牙道。 “哦?说,难道对某还有什么不能开口的么?”江烽温言道。 蒙充心中热浪涌荡,一时间竟然有些哽咽。 对于他们这批人来说,江烽的感觉更像是亦父亦兄,只要江烽有时间,便会到大道学堂和学军中来看望和督促他们学习和训练,也经常和众人谈话,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已经渗透到了这些少年们的骨子里。 江烽可以轻松的叫出学军和大道学堂中大部分人的名字,而且还能说出他们许多人的出身和一些琐事,每一次江烽的到来,都能让这些少年们热血沸腾,情不自禁,恨不能立即去为他死。 正式基于此,蒙充才想要让自己变成更有用的人,让自己能更好的为君上效命。 再度叩首拜服,蒙充这才抬起头:“君上,某恳请君上允许某去军中,某想用自己的一手一足来证明自己,来为君上效命。” 江烽听明白了蒙充的意思,略感讶异,但是却也没有反对:“你想去哪里?” “君上既同意整编忠正军和德胜军,某愿去此两军新军。”蒙充坚定的道。 “你可知这两军亦是老卒组成,而且还是庐州籍兵员,他们未必欢迎你们这样的老淮右人。”江烽目光注视着对方,“你考虑清楚。” 忠正军和德胜军已经确定要整编了,江烽也明确表态以秦汉和骆成淦二人为军指挥使,组建淮右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而原来的淮右军九个军,加上濠州的一军团练,正式更名为淮右左厢军一至十军。 江烽的这个态度也再度让这些庐州籍将官为之震惊,相反,反倒是淮右老将们觉得正常,哪怕他们内心并不完全赞同江烽的做法。 “君上,某意已定,恳请君上批准。”蒙充态度坚决,“庐州兵也是君上的兵,淮右何分彼此?某定不会让君上失望。” 江烽点头,“既如此,某允了。阿恒,你呢?” 杨恒声音轻细而柔和,“某欲前往庄大人帐前听令。” “哦?!”江烽又是一惊,这两个自己很看好的学军首领居然一个震惊接一个震惊给自己,杨恒居然要去庄永胜那里?“庄永胜?” “嗯,某被抽到王大人麾下效力之前,已在崔大人身前听令,所以知晓庄大人一事,已然向崔大人告请,但崔大人未同意,所以恳请君上允许某去滕县庄大人麾下听令。” 杨恒的声音温和而平静,略显白皙的面孔上一双小而灵动的眼瞳,闪动着熠熠光泽。 江烽摩挲着下颌,一时间没有答话。 这两人都是他极其看重的未来希望,说实话他并不太愿意让这两个才满十六岁的少年去冲锋陷阵。 哪怕在自己军中十六岁的士卒并不算少,但是毕竟接触两年已经有些感情,而且他们的前途可期,但对这两人的热忱和努力,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来劝阻。 “君上,某闻猛将必发于卒伍,又闻,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杨恒叩拜顿首。 “罢了,某同意了。”江烽喟然道:“你二人去军中,万事务必小心,某不是要你等畏战惜命,但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留得有用之身,方能行为大事,切记。” 听得江烽这般一说,蒙充和杨恒二人都跪拜在地,热泪盈眶,声音哽咽难言。 能让君上说出这番话的,恐怕整个淮右难有,蒙充和杨恒都是聪颖之士,自是明白江烽对他们俩的期待和关怀,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看见二人拜伏在地不起,江烽觉得自己眼中也有些热意,扭过头:“去吧,莫做小儿女态,尔等是军人!” “是,君上,那我等去了。”蒙充和杨恒擦拭掉泪水,相顾昂首,点点头,这才挺胸退去。 第八节 变乱 当蒙充和杨恒二人离去之后,江烽才忍不住抹了抹自己眼角。 这种感觉,连江烽自己都觉得有些稀罕。 说实话,来到这个时候三年时间了,之前他一直认为来到这个世界首要问题是求生存,只有解决生存问题,才能说其他。 可以说从在光州当斥候一直到固始成军,再到光浍二州入手,都一直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倾覆的状态下。 他根本没有太多心思去想起他,那太奢侈,也是对自己和自己身畔人的不负责任。 如果说心态的成熟或者说环境的稳定下来,应该是在寿州纳入,甚至是在梅田郑三姓已然输诚之后了。 这期间,无数生离死别,刚刚建立其感情的郭泰,尚未熟悉的卢英峰,还有感触极深的吴十二,这些人都已经逝去,哪怕是铁石心肠,也免不了在这种挣扎搏杀的环境中生出一份感情。 对江烽来说,身畔的众人,还有学堂学军中那些将自己倚为唯一支柱的少年们,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很显然,他做不到,哪怕自己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但是周围的人却已经融入到了自己生活中。 所以,他可以对自己不熟悉不了解的人或事漠然,但却对自己周围的人格外看重。 蒙充和杨恒无疑都是学军中最优秀的,他们也同样对自己有着最诚挚最质朴的感情,他无法辜负他们的这种挚爱和尊敬,所以他不愿意见到某些悲剧的上演。 但他同样知道自己这种感情是危险的,作为一方阀主,如果将过多的个人感情代入公务中,那后果难以设想。 就像蒙充和杨恒所言,淘尽黄沙始见金,不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何能砥砺成材? 重新整编的忠正军和德胜军为淮右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按照江烽和崔尚的意见,这两军均不会留在庐州,而且都会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整训,进入淮北战场。 这同样也是秦汉和骆成淦的意见,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如果不能用战争来证明自己,那么这支军队对于淮右来说就没有成立的价值和意义,淮右右厢军的第一军和第二军不是团练军,而是一支能打仗的正规军。 以蒙充的武道水准和在学堂中所学,江烽相信蒙充可以胜任一个营指挥使或者营指挥副使。 他希望蒙充能现在营指挥副使的位置上锻炼一样,学习一下如何指挥一个营的战事,同时有助于他自己建立威信,这不单单是靠武道实力就能赢得认可的。 庄永胜那边的情况还要复杂一些,到现在江烽也还不清楚庄永胜发展得如何。 从苏铁那边传来的消息,庄永胜应该是初步获得了卢启明的认可,让其率领本部前往滕县驻扎。 滕县位于徐州东北角,与兖州和沂州交接,也是当前灾民流民大量南下的重灾区。 尚不清楚庄永胜下一步打算,但是江烽授予了庄永胜临机权变之权。 只要是有利于下一步淮右兵进徐州,无论什么条件,什么手段,什么对象,都可以答应,都可以使用,都可以接纳,一切由庄永胜自行决定,先斩后奏。 庄永胜面临的局面非常危险,一方面卢启明的态度,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在关键时刻帮助淮右这边弹压各方,甚至要起到杀手锏的作用,江烽对其期望很高,而杨恒此去,也许就要走上风高浪险的第一线。 也罢,该来的始终要来,年轻人如果不经历一帆风浪,又如何能成长起来? ***************************************************** 淮右右厢军的组建速度相当快,在江烽以防御守捉使府令下达到庐州的第三日,秦汉和骆成淦便受令开始组建右厢军的第一军和第二军。 接近万人的忠正军和德胜军将士本来对被解散就是满腹怨气,但是迫于形势他们也清楚只能如此。 他们中间相当多人都是世代军户,甚至是从杨行密时代就开始世代从军了,现在要让他们回家侍弄田地,他们根本无法接受。 甚至还有相当多已经被解散勒令归家的军户军士不肯离开庐州城,也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派代表到了浍州和寿州,分别去防御守捉使府和宣抚使府呈递书信,请求给予出路。 现在局势骤变,不但裁撤之令收回,而且还要重新整编为淮右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哪怕明知道可能一旦组成就要上战场,但是对这些早已经习惯于战事的士卒们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解脱了。 没有用处的军队,那就是该被裁撤的军队,而有仗打才意味着你有用。 九千多忠正军和德胜军士卒,除了筛选后留下来的五千人组成两军,以及一部分的确因为年龄和身体原因而无法胜任军队生涯的士卒外,仍然有两千余人不愿意离开。 哪怕防御守捉使府为他们在庐州、濠州和寿州任意一地提供必要的耕种土地和安家费用,但仍然效果不佳。 对于这些人来说,军队和打仗已经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旦失去这种生活技能施展的机会,他们也许就会沦为最底层的赤贫群体,或者就是盗匪。 “成淦,何事这么急迫?”秦汉刚来得及穿好盔甲,就听得一阵脚步声从厅堂外闯来,这个时候能直闯他处的,除了骆成淦,别无他人。 “楚真,怕是要出事。”骆成淦脸色阴沉得吓人,冲进来径直道:“那两千余人不肯散去,在城门外鼓噪,要求君上再组一军。” 秦汉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因为长期在平卢,这一别二十年多,反而对庐州这边情况不及骆成淦熟悉了,但他也知道这种不服王令的事情,最容易授人以柄。 本来从忠正军和德胜军中整编重组两军之事在淮右内部就有不同意见,甚至江烽最初也是不太愿意从德胜军和忠正军中重编军队的,甚至将濠州团练整编都没有考虑从忠正军和德胜军中来重编。 应该是淮北战事迫在眉睫和严序以及自己这群人的主动投效,这才释去了江烽的疑心,终于同意在德胜军和忠正军中重编新军。 按照秦汉和骆成淦的意见,重编两军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将九千多残军全数整编,这既不可能得到防御守捉使府的批准,对于淮右来说也将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要知道军队一旦编成,那边马上要考虑武器、盔甲、衣袍、驮马、运车、粮草等等诸多军资,这对于目前的淮右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秦汉和骆成淦并不担心这帮人能干出什么事情来,他们最担心的是江烽一纸命令下来,要求自己两军来对这帮“乱军”进行清剿,那就棘手了。 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在与东海军、镇海军战事中存留下来的袍泽,甚至很多人本来还是亲朋故旧,这个时候突然要求他们挥刀相向,他们如何能做得到? 可是站在江烽的角度,本来就已经网开一面给了你们出路,甚至还专门为此新建两军,可如果军队不听命令,那还是军队么? 只怕庐州城中的淮右左厢军诸军就要按刀扶剑,侧目而立了。 这是最让秦汉和骆成淦害怕的。 从内心来说,秦汉和骆成淦也很同情这些袍泽兄弟,杨吴已灭,他们何去何从,回乡间,他们又该如何生存? 很大可能就会沦为盗匪,危害民间。 可这种话他们却不能去向江烽、向崔尚和王煌他们讲,那会被人视为这是在挟势自重,甚至会危及到整个淮右右厢第一军、第二军的生存。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恐怕只有我等痛下狠手了。”秦汉仰天长叹,“没想到成军第一次动手就要挥向自家兄弟,这让我们……” 秦汉话说不下去了,骆成淦也是叹息无语,拖下去情况更糟糕,甚至可能会被怀疑是在坐观形势,唯有果断处置,才能赢得主动。 “来人,命令全军戒备!”秦汉也是久带兵之人,自然明白这个时候断然不能犹豫不决,“成淦,你还在等什么?等君上来解职么?赶紧去动员,准备出兵!” 骆成淦连连摇头,却也无法,他知道秦汉的意见是正确的,这个时候只要稍有姿态不妥,那就是灭顶之灾。 迈着艰难的脚步出去,骆成淦也是苦涩无比,这些都是他昔日袍泽,他不比秦汉,秦汉和这批士卒没什么交情,但他不一样,一旦动手,日后就是万夫所指了。 君上已经到了庐州,也许该去君上那里求情? 可君上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是在逼宫呢? 最终骆成淦还是摇摇头,他明白这件事情不止关乎自己一人,而是关乎全军,否则他可以去君上那里跪求,但关乎全军命运,他不能如此鲁莽。 也许就有人正在等待着自己犯错,想到这里骆成淦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淮右军中对右厢军中不满意者并不少,尤其是认为己方没有立即向主君输诚,更是被认为是三心二意。 第五卷 倚天万里须长剑 第十节 野心家 江烽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庐州居然也会引人如此关注。 他还是小觑了自己入主庐州对庐州士民带来的巨大冲击。 伴随着李昪的东海军、镇海军离去,濠州的提前加入淮右,和州虽然名义上将由朝廷来人管治,但是头脑清醒的庐州士绅都清楚,这其实是一个障眼法,和州仍然会归属于淮右统辖。 这也就是意味着原来淮南吴地的庐濠和滁这一杨氏统治核心区除了滁州外,均进入淮右掌控期了。 在这个时空中,淮南吴地的势力范围是在杨行密统治末期达到巅峰的,杨行密发迹于庐州,然后迅速控制了庐濠和滁四州,进而进军扬州、楚州,最终将润常二州收入囊中,建立起来了这八州的庞大领地。 而像舒州、宣州、歙州、衢州这些地方小藩阀也相继在强大的吴国面前成为其附庸,倚仗吴国作为其保护伞。 但在杨行密逝去杨渥继任吴王之后,徐温通过一系列手腕迅速成为吴国真正的权臣,楚扬润常这四州逐渐成为徐温的基本盘,甚至也渗透到了和滁二州。 舒州、宣州、歙州、衢州这些附庸在这期间与吴国的关系日益变薄,但仍然在名义上从属于吴国,但独立性也已经大大增强。 现在随着杨氏一族的覆没,淮南吴地有迎来了一个新的改朝换代期,庐濠和三州入淮右,舒州也已经附属于淮右,统辖楚扬润常四州的李昪则正在与渡淮南下的蚁贼做殊死一搏,前景未卜。 此时已经没有人敢忽略江烽这个淮右之主对整个淮南吴地的巨大影响力,可以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淮南吴地人的心。 不仅仅是庐州士绅关心,就连潜伏在庐州的李吴、蚁贼、越国,甚至镇南、鄂黄、宣州、闽地的细作耳目,都一样对江烽的行程极为关注。 尤其是这一次是江烽在平定庐州之后的第二度来庐州,这也意味着江烽将会对未来庐濠和三州的格局进行规划布局了,未来庐濠和三州的政治、经济政策都将随之初现端倪。 城门口被遣散士卒的骚动还是让江烽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在已经整编了五千士卒之后,残余的士卒仍然不肯罢休。 他本意是要来视察秦汉和骆成淦对两军的整编情况,却没有料到有这么一出戏上演。 初夏的锦园里,枝繁叶茂,绿阴如盖。 杨勋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似乎对先前见到的周蕤视若无睹。 “君上不必烦扰,某在想严序、秦汉和骆成淦他们也许比君上更为急切的想要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江烽笑了起来,“勋公,这是不是给某一个下马威啊?这么巧?某昨晚才到,今早就能有这么大的阵仗?难道觉得庐州很特殊?勋公任重道远啊。” 杨勋尴尬一笑。 江烽已经上表朝廷,表其为庐州刺史,濠州不过是个中下州,而庐州则不折不扣的是个上州了。 目前庐州在淮右体系中的地位也许仅次于寿州,甚至比浍州的分量都更重。 江烽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也很明确,庐州士绅,甚至庐州的官员也不太可靠。 他昨晚刚到,今天就有人知晓并为之做文章起来,而知晓江烽昨晚来庐州的,除了淮右军体系的文臣武将外,庐州这边的人也就寥寥几人,足见这里边的水深。 见杨勋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江烽倒也没有为难对方。 毕竟对方也属于原来吴地体系中的一员,又是杨氏宗亲,现在被自己推到庐州刺史这个位子上,日后和庐州士绅还要长期打交道,要让他有个什么样的表态,也的确不合适。 “招七郎、丁满和罗邺、赵文山来!” 江烽声音骤然变冷。 “君上!”杨勋不得不开腔了:“刀下留情!” 目前庐州城中左厢军第一军、牙军、第六军、第八军都还在驻扎在城中,而已经正式授命组建的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却驻扎在城外进行整训,这一场骚乱实在太过敏感,弄不好就要成为一场大乱子。 “勋公,莫非你要我在此坐等他们自行退去么?”江烽哂笑道:“或者你觉得可以相信秦汉和骆成淦能向昔日袍泽战友挥刀?那么做会不会让他们很为难?” 杨勋只觉得自己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活了五十多岁,他还第一次在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年轻人面前这么恐惧过。 “君上,请稍候,我想严序他们会有一个交待。”杨勋咬着牙关道。 他必须要表这样一个态度,否则日后他也无法在庐州立足,此时他唯一寄希望的就是严序和秦汉、骆成淦他们能果断出手,否则日后庐州这帮将臣就很难在淮右体系中立足了。 江烽微微低头,沉吟了一下,“勋公,你觉得我可以信任他们么?” “君上,严序此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要么他会归隐不出,而既然归顺了主君,那么他就会义无反顾。”杨勋一字一句的道,他这是相当于在替严序他们作保了,不容易。 “也罢,那我就等一等吧。”江烽垂下眉峰,“只是这种事情我担心在庐州频繁上演,那就令人失望了。勋公,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此风不可长啊。” “是,是。”杨勋再度汗出,这是江烽在告诫自己,日后担任刺史不能失之于软失之于宽了。 ********************************************************* 严序气得浑身发抖,双目几欲喷火,双手紧紧按压在桌案上,呼吸粗重。 他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出的这么一个局面,竟然就被柴永这个家伙给破坏了。 良久,他才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柴永,你实话告诉我,有没有人给你授意?!” 柴永目光异常平静,“序公,此事与他人无关,皆是某一人所为。” “与他人无关?哼,那君上来庐州,你如何知晓?你别告诉我,你成天在城门口守着!” 严序根本不相信,他怕的就是自己阵营中有些居心叵测者,还和柴永这种野心勃勃之人勾结在一起,罔顾大局,还在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最终酿成的恶果却要整个庐州士绅来承担。 柴永不语。 严序也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恨声道:“你可知这等行径落入其他人眼中会如何看待?你是在逼庐州人杀庐州人么?” “序公何出此言?”柴永亢声道:“某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某只是想为兄弟袍泽们多争取一个机会,既然淮右要对淮北用兵,为何不能多编一军?这帮兄弟难道不比濠州团练强得多?给某这样一个机会,某愿意证明给淮右诸将看!” 直截了当的挑明自己的意思,柴永也不再遮掩,“某就是要争取这样一个机会,无他。” “那你当日为何要出城而走?”严序狐疑的问道。 “那是某别有难处,但此番某来,别无他意。”柴永摇头。 见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严序也知道事已至此,算来算去最好的对策还真的就是只能是如柴永所言,带柴永去见主君,听凭主君处理。 严序心中也有一个感觉,柴永这厮怕也是早有算计,似乎认定了主君会接受他的投效,若然真是如此,倒是不可小觑此人的野心和精明。 “也罢,楚真,你与柴永同某一道去拜谒君上,让成淦整军做好准备,若然君上不允,那也就说不得了。”长叹一声,严序也是无奈,这一局被柴永这厮所乘,日后倒需要小心此人。 一行人迅即来到锦园请见,很快郭岳便带一干人入园。 听闻严序介绍完情况,再看了一眼面色沉肃的秦汉和一脸泰然的柴永,江烽也没想到局势居然是如此的离奇诡异。 柴永?! 杨溥阵营三大武道强者,秦汉隐居不出,未曾接受杨溥的招揽,周望武道水准最高,已经进入了凝丹中期的阶段,甚至比自己还略强,这柴永要说才算是杨溥阵营中最有名气的大将,但是却在杨溥投降之日离城杳然而去。 未曾想到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归,这厮是在秀高调么? 想要得到什么? “柴将军,可否告知某,你为何去而复返,要知道如果当初你主动投效某,某早就许以重任了。”江烽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道。 “某此前并无意归顺君上,某本意是要自己拉起一支军队去与那李昪一搏,某甚至也得到一些人的支持,只是某过高的估计了那些人的能耐,也低估了要组成一支军队的难度,所以某只能扫兴而归。”柴永就像是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侃侃而谈:“纵观江淮,能让否一展抱负实现某手刃李昪宿怨的地方,唯有淮右,某也曾想过越国,但钱氏鼠目寸光,只图苟安,守护之犬耳,实非某报效之主。” 江烽笑了起来,“嗯,有些人给了你支持,吾明白了。钱元瓘自诩风流,竟被你说得如此不堪,那你如何就觉得某非守护之犬呢?” 第十一节 行险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柴永目光锐利,“当某得知君上意欲北上时,某便知钱元瓘、李昪之流终将被君上扫入历史的故纸堆!” 无论是严序、秦汉还是旁边的杨勋,都忍不住心中暗骂,这厮拍马屁的本事太厉害了,难怪能成为杨溥的头号大将,若是让此人在淮右这边站稳脚跟,势必成为君上面前的红人。 哪怕江烽知道对方有阿谀之意,但是他还是很高兴,没谁不喜欢听这种话,当然他也并非那种被几句话就能煽乎得飘飘然不知所以的人,只是点点头:“你何以知道某欲北上?” “不谋滁州,不求和州,君上非不思进取之辈,这等退让,岂非有更长远之谋?”柴永显得很自然,“放眼淮右四周,淮北乱象已成,正是踏足的好时机,君上岂能放过?” 对此江烽倒不在意,淮右插足淮北并非秘密,颍州一战就已经证明了,现在南颍州依然在淮右控制之下,只是下一步如何介入才是最考纲难题。 “于是柴将军便用这等方式来……,证明,或者展示?”江烽语气不变。 柴永拜服叩首,“某知此举不当,但请君上念及庐州军士前途,愿为君上马前卒,以死报效君上!” 江烽语气转冷,“柴永,若其他人皆以此法胁迫某,某如何来统领一地?” “某甘愿受罚,但求君上给予某一个机会,让某率一帮兄弟为君上效命,将功赎罪。”柴永也不辩解,只是拜服。 厅内的气氛凝滞起来,江烽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这个年代似乎很流行将功赎罪这一方式。 柴永毫无疑问是一个有些野望,有些心计的角色,从严序和秦汉等人对其表现出来的排斥和忌惮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这只是站在严序和秦汉等人的角度来说而已,站在江烽这个角度,他倒是很欣赏这种人物。 单纯的文臣武将,需要不需要,当然需要,这是构建自己霸业的根基,但是如果要想做出一番大事业来,那麾下一样需要一些有野心心计的狠角色,这种人更能独当一面,更擅长临机权变,应对复杂局面。 当初自己大胆将庄永胜放出去,就是发现了庄永胜有些类似于柴永的这种心性,但比起庄永胜来,柴永无疑经验更丰富,手腕更老到。 但江烽喜欢。 唯一让江烽有些为难的是如何找个台阶下,若是自己就这么大方的挥手就给柴永这样一个机会,无疑会开一个坏头,日后有本事没本事的都来这么一出,便不成体统了。 还是杨勋最能领悟江烽的心思,立即插话道:“柴永,城外鼓噪者可是你指使而来?” “某如何能做这等违逆之事?某只是同情这等士卒,但其间有居心叵测者混杂其间,欲待图不轨之事,亦未可知。”柴永抬起头来道。 “那某以庐州刺史名义令你处置此事,戴罪立功,如何?”杨勋一听,心中暗赞此人反应够快,手腕够狠。 “敢不从命!”柴永长身而起,昂然道:“请君上和勋公静候佳音。” 半个时辰之后,三个人头已经悬挂在了城头,两千多名士卒噤若寒蝉。 ******************** 注视着眼前这个宠辱不惊的男子,江烽心中情绪也有些复杂。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斩三人来为两千多人谋条生路? 但他这么做,如何来服众? 以这种方式建立起来的威信,根基并不牢靠,只能是一种畏惧。 “柴永,你打算就这样了断此事?”江烽慢吞吞的道:“这些人此时心中震慑,固然畏服,但日后……” “君上,某早已经命人说明情况,亦有证据证明他们和滁州方面有勾连,并非某胡乱栽诬。”柴永泰然道。 “哦?”江烽吃了一惊,目光也是明亮起来,“你是说你当初是有意要和滁州那边合作?” “的确如此,但滁州士绅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不成气候,某也意识到自己想得差了,所以这才回庐州。”柴永并不掩饰自己犯的错误,“否则想必右厢军一二军指挥使亦有某一个位置吧?” 江烽对柴永的坦率也有些欣赏,哪怕是小人,此人也是真小人,毫不犹豫的将这些和滁州方面有勾连,或者说是滁州士绅安排在这边的暗线给卖了,雷厉风行,不留遗患。 “我想,现在亦有你一个指挥使的位置。”江烽没有绕圈子,语气森冷,“某有意让你重整这帮乱兵,设立为左厢军第十军,原濠州团练组建的第十军改为右厢军第三军,某给你十五日时间,武器、盔甲、车马、辎重即刻配足,十五日后某要你率军北上徐州,有无问题?” 柴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悍然道:“十五日后,敬请君上检阅。纵不敢与杨大人的第一军相比,但也不会弱于其他军!” 口气之大,连坐在一旁的杨堪都有些侧目。 要知道自己这第一军可是风里来雨里去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这帮忠正军、德胜军残兵整编出来的角色,而且只给了十五日时间整肃,就要直接拉上战场,这厮居然敢如此大言炎炎,若是没有两把刷子,不敢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的。 “好,某就喜欢听此言!”江烽起身,“某就授予你左厢军第十军指挥使,一切物资你去找崔大人协调,另,某再授予你一特权,营指挥使、副使皆由你选任,报某批准即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要用这支军队去打硬仗,江烽自然不吝放权。 营指挥使这一级军官的任免物设本来是在防御守捉使府,但江烽放权给对方,只需要向自己报备即可,这也意味着这个军一切权利都下放给了对方。 柴永心中有也有些触动,都言这位人主儿雄才伟略,气度不凡,如今一见,才发现果然名不虚传。 光是这番手笔就让人折服,让自己任一军指挥使也就罢了,甚至还把营指挥使这一级军官任免权都交给了自己,丝毫不惧自己任人唯亲或者培养小团体,等闲之辈岂能有此风范? “君上但请放心,此番北上,请君上准备好勋田,定要拿下几城来换功勋!”柴永傲然道。 “好,某就喜欢听这种言语,若是为将者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那仗也最好别打了。”江烽狠狠的一挥手,“但某也要提醒你,战略上轻视对手,战术上要重视对手,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才是我们淮右军的作风。” 杨堪对江烽的各种奇谈妙论那也是见惯不惊了,他更感兴趣的是柴永表现出来的凌厉气势,这让他甚至都有些感觉到了威胁。 “柴永兄,不知你对我们淮右北上一战有何见教?”杨堪嘴角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 柴永也知道这是江烽手下的头号悍将,虽然在武道水准上略逊与自己一筹,但是从对方身上的气势他也能感觉得出,对方的气机膨胀也到了一个高原期了,也许就是差那么一个契机,就能实现飞跃。 “杨将军,我们淮右军若是要取徐州,最大敌人不在于时酆,而在于蔡州,在于时间。” 柴永也是早有准备,侃侃而谈。 “君上必有安排,但以某个人看法,一旦出手,须得以迅雷之势,一鼓而下,不能让蔡州或者时酆麾下诸将有缓气的机会,不能让他们定下神缓过气来,否则我们淮右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杨堪和江烽交换了一下眼神。 英雄所见略同,柴永果然非泛泛之辈,也一眼就看出了目前淮右要入局徐州的关键。 蔡州,时间,以及时酆麾下诸将,这几个因素都要求淮右出击徐州务必一击成杀,震慑住诸方力量,让其不能不敢妄动,然后以凌厉之势拿下徐州。 “唔,很好,柴永,那你抓紧时间下去整编军队,所需禀报任命将官,尽快报上来。”江烽点头,“十五日后,某要看到左厢第十军的风姿。” “定不辱使命。”柴永抱拳鞠躬,“属下告退。” 一直到柴永身影消失,杨堪才吁了一口气,“君上,此人心思深沉,手腕不凡,要么大奸大恶,要么就是一代人杰。” 江烽斜睨了杨堪一眼,似笑非笑,“七郎,是感觉到对你和你的第一军有压力了,还是觉得某驾驭不了此人?” 杨堪也回以诡异的一笑,“若是论武道实力,某现在不如他,但某有自信会赶上他,若是论治军练兵么,某自认不输于他,但此人敢行险妄搏,剑走偏锋,有些与过之相似,有点儿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倒也不好说这是好是坏。” 江烽沉吟着点了点头,“七郎看人甚准,但有一点还是略有偏差,此人虽然喜行险,但却是筹算慎密,极有城府,这一点,过之相比之下,还稚嫩了不少,或许三五年后方能有一较之力。” 第十二节 没得选择 气氛格外阴郁而凝重,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们无神的靠着军寨的围墙,墙边上乱七八糟的丢着破旧包袱,行囊布袋,有几个人干脆就睡在了旁边。 整个盘蛇堡军寨在两千多人涌入下就显得有些狭窄拥挤了,除了那一排略微看得过眼的石堡外,整个军寨的中间都被一堆堆的人群给挤满了,就像是土黄色的一张纸上涂抹了五颜六色的颜料。 “妈的,把我们赶在这里来,莫非是要把我们一举围歼?!” “行了,朱二赖,对你还用得着围歼?再饿你两天,你自己就得要卧倒在地,等人家来割你的头你都没劲儿反抗了,知道市面上的米多少钱一斗了么?” “滚你妈的,你又知道了?几碗稀粥难道还没塞满你肚子,又来劲儿了,张老旺?”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会儿你蹦跶得起,待会儿柴大人回来,真要招人了,你又没劲儿了,被淘汰掉,那就怨不得人了。” 坐在旗杆旁的张老旺懒洋洋的在自己身上寻摸着虱子,嘎嘣一声捏死一个,有一句没一句的卖着嘴白。 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堆人,黑压压的好几十个,像这样的人堆,在军寨里还有十来个。 大家要么以原来在忠正军或者德胜军内的体系聚成团,要么就是以家乡籍贯口音围成堆,竖起耳朵听着内里消息灵通人士的摆弄。 听得张老旺说被淘汰掉,一干人就像是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顿时就嗡嗡躁动起来。 众人都是在上一轮筛选中被淘汰下来的,既然是被淘汰了,自然也有其原因,要么是年龄偏大,要么就是有些病痛伤口,要么就是军纪不佳,而后者大概是最主要因素。 在被东海军、镇海军围城期间,这些人顶住了东海军、镇海军的进攻,但是同样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当停战之后,这些压力一旦消失,有些人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恣意放纵,浪荡形骸,最终的结果就是当要重选精兵组建两军的时候,这里边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筛选时间很短暂,没有更好的表现,便立即被淘汰,而且毫无回旋余地。 事实上这些恣意放纵自己军纪不佳者,并非都是战斗力逊色者相反,这里边许多都是在战场上敢于迎难而上拼死搏命者,正因为提着脑袋玩命,所以在下来之后才太过于放纵,结果却栽在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选拔上。 所以这些人很不服气被淘汰,而他们也很清楚一旦被遣散回乡,一无所长的他们命运将会有多么悲惨,所以才会要行险一搏。 现在这一搏似乎终于迎来了一丝变数。 这是三个人头赢来的,当然这里边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起码丢了人头的几个人并非善类,大头兵们也不是傻瓜,明白这背后隐藏的许多猫腻。 他们现在更焦躁的等待着命运的结局。 柴大将军他们都是认识的,也正是基于对柴大将军的信服,这些人才乖乖的来到了这个城郊外废弃的军寨里。 这盘蛇堡军寨是当年杨行密时代修建的军寨,距离合肥城只有几里地,地理位置上佳,但是在杨渥时代就被废弃了,因为从那个时代开始库周就未曾遭遇战事,偶尔在遇上演练各军要来庐州点检时一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荒弃的。 现在大家就这样百无聊赖却又心中惶惶的等待着柴大将军的归来。 “老旺哥,你说防御守捉使大人能同意柴大将军的恳请么?” 这句隐藏所有人心中的话被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问出口,一下子让这群人都安静了下来。 从军这么多年,没有谁不清楚今日这种哗变骚乱性质有多么恶劣,换个暴躁一点儿的君上,只怕屠刀已经挥起,人头滚滚了。 他们也不认为江烽就是仁慈的,仁慈者从来就不可能在军中立足。 但是他们却别无选择,回乡间务农这种事情对他们来比杀头还恐惧,有些人甚至从来就没有摸过农活儿,要让他们去和那些赤足褴衣的泥腿子一起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的耕作,他们宁肯选择死。 所以他们在有心人的煽动下,选择了一搏。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这一搏的结果,但起码他们努力了一次。 柴永的出现让他们更是像看到了救星,这位昔日德胜军中的将星,肩负起了为他们请愿的重任,他们的一切希望维系于他。 但他们同样清楚,那位淮右之主没有那么容易应允,若然这种事情开了先例,对人君的威信无疑是一个挑衅,没有谁会轻易容忍。 气氛格外讶异。 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自己,张老旺觉得自己脖子有些发痒,下意识的挠了挠。 他是慎县(今肥东)人,和柴永是老乡,跟随着柴永也算是打拼过多年,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对这上边的事情有多了解,只不过柴永走时他也曾尾随询问,柴永只说了静等二字,这让他才凭空生出无限希望。 柴大将军不是空口妄言之人,他敢这么说,自然有底气。 也许这早就是一场戏?那位据说几年前和大家一样是大头兵的淮右之主,说不定和柴大将军早有有约定? 张老旺不敢往深里想,但他知道那位防御守捉使大人和柴大将军一样,与其他将军不同,他们都是和大家一样的贫苦出身,都是从大头兵干起,也许就是这个理由能让防御守捉使大人网开一面? “咳,咳,这种事情,某也不知,要说换了别处,也许大家伙儿早已经掉脑袋了。”张老旺挺直了自己身体,“但听说这位防御守捉使大人有些不一样,他和咱们大伙儿是一样出身,若是光州那边的兄弟就该知道,他能体会咱们这帮穷兵汉的苦处,咱们可以上战场去战死,起码能为家里人留点儿赙赠优恤,捞点儿勋转,但却不能让咱们在田间地头老病而死。” 张老旺的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都是当兵吃粮的粗汉,骤然要大家去田间地头厮混,这如何能接受? 真还不如上阵博个生死,哪怕死了们也能替家里博点儿赙赠优恤,运气好还能捞点儿勋转。 “对,咱们宁肯去战场上搏一把,拼个生死!” “宁愿战场上死,不去乡间躺!” “当兵的岂能死于床底间?!” 顿时引来一帮粗汉们的叫嚷,群情汹涌。 “行了,柴大将军尚未回来,大家安分点儿,难道真要让别人刀枪顶到大家脖子上?”朱二赖没好气的吼了一声:“谁让你们没选上?怨谁?” 一句话又把大家给说瘪了,别说没给你机会,给了你机会,自己被把握住,怨谁? “不管咋样,咱们就是求一个上战场拼死的机会,难道这点儿防御守捉使大人都不能满足?都是当兵打仗,谁也不比谁孬,防御守捉使大人要咱们往哪儿,咱们就用这条命去搏一把罢了!” “是啊,咱们就把这条命送给防御守捉使大人,但得在战场上,不是田间地头!” 一时间整个军寨里的人都被这闹腾起来的情绪给宣沸起来。 “好!” 声如洪钟大吕,从远处冉冉而来。 “某就替你们争来了这次机会!”一道人影从寨墙外破空而至,倏然落在了旗杆旁,张老旺、朱二赖等人早已经让出了一个圈子。 柴永昂然落地,环顾四周。 四周的人开始涌来,围绕着旗杆周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圈子。 “某已经恳请防御守捉使大人,君上已经同意某组建淮右左厢军第十军,编制二千五百人,设五营二十五都,五个营指挥使和五个营指挥副使,二十五个都头和副都头,在场诸位,若是有意竞逐此位,现时便可在某这里列队报名!” 柴永的声音清晰洪亮,整个军寨内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其余众人,便可到右面门口报名入籍,二千五百人,张老旺!” “属下在!” “你与朱二赖二人负责组织士卒报名选拔,若有差池,某便要你的人头!” “大将军放心,某与二赖便是不吃不喝也不敢耽误将军大事!”张老旺面泛红光,昂首顾盼,嘿然道。 “好!三日内,诸营成型,某要看到各自操练,意欲搏这营指挥使、都头职位者,尽管放马过来,某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少把那些没用的花巧拿出来糊弄某!”柴永森然道。 柴永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压力,江烽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实际上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十五日之后,第十军就要和左厢军第一军、第六军、第八军、牙军这些军队以及秦汉、骆成淦的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一并出发前往濠州,随时可能投入到淮北战场上去,如此紧迫的时间,要把这支军队迅速打造出来,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而且挑战还不仅仅止于此,第十军若是想要在淮右军中站稳脚跟,势必要在这一战中有所展示,而江烽也明确表示第十军必须要在第一战中证明自己,这才是最关键的。 虽然不知道这一战会是如此打,但柴永知道,这将是一场生死恶战,而他和他的第十军没得选择! 第十三节 成军 盘蛇堡军寨一隅,百余人簇拥在这里,一条独队直接通入石堡中。 这盘蛇堡军寨内的石堡虽然经历了几十年,但依然坚固,一张木案,一把胡椅,孤灯如豆,让本来有些阴暗的石室内明亮了不少。 距离石堡大门有十步之遥,所有人都等待在外边,一个人一个人进入面试。 这是柴永定的规矩,他要亲自一个一个的考核面试。 第十军没有多余的机会,第一战就可能是直接面对淮北感化军的精锐的搏命一战,所以柴永没得选择。 他必须要牢牢掌握自己手底下的这帮兵头,搞清楚他们的实力底细究竟如何,在上阵时才能心中有数做出最合适的安排。 十多天时间,他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机会来一一通过训练来观察,这种面对面的直接询问考核观察了解,更具有直观性。 作为在德胜军中拼杀了几十年的宿将,柴永对德胜军中的军将还是相当了解的,只可惜秦汉和骆成淦也不是等闲之辈,在前期的选拔中早已经将优秀者一揽无余,剩下的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毛病,或者就是出了状况的了。 好在他现在不是德胜军厢都指挥使,而只是一军的指挥使,在要求上就不会那么高。 对德胜军出身的军将他只需要简单询问几句,再看看对方表现就能知晓大概,但忠正军那边的人则需要认真考察,防止错漏。 都头和副都头这一级别的角色尤为重要。 他们在战争中将直接肩负起冲锋突击的重任,一方面需要相当的武技,另一方面也需要相当的指挥统御和组织协调能力,可以说这一级军官是承上启下最为关键的,所以他必须要亲自考核。 在德胜军担任左厢都指挥使时,他只关注营指挥使和营指挥副使这一级别的军将,但现在他需要直接接触都头和副都头。 身份角色变了,但是柴永却丝毫没有沮丧的感觉,相反更有一种重新塑造自我的冲动和挑战感。 在吴地承平已久,没有战事的日子,让他有些寂寞。 而一旦东海军和镇海军来袭,德胜军长期和平养成的懈怠和麻木使得他们从一开始就处于绝对不利情形下,一直到连败几战之后才开始慢慢恢复过来。 只可惜先机已失,东海军和镇海军是早就蓄谋已久,没有再给他们多少机会。 现在虽然他从厢都指挥使变成了军指挥使,但他反而有一种年轻时候的冲动感,下一战将直接面对感化军的精锐,他渴望通过这一战来证明自己,也渴望用战功来赢得江烽对自己的认可,以及淮右军其他军将对自己的尊重。 “齐谦,和州含山人,原任忠正军左厢第五军中营指挥副使,……” “前次招募为何落选?”柴永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有些混不吝的浪荡子。 武道水准起码是天阶洗髓期以上了,准确的说是结体期了,在忠正军中担任指挥副使已属委屈,为何在前次选拔中未能入选? “酒醉误事,未能参加。”男子没有任何隐晦。 “吾观你武道水准已有结体期实力,为何在忠正军中只得以营指挥副使?”柴永径直问道。 “调戏新安王侍女,杖责降职。”男子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哦?”柴永咧嘴一笑,“好胆!” “无心之举,奈何?”男子眉目间依然有些怀念的味道,这让本来不喜这家伙的柴永都不得不承认此人有些桀骜,不过只要能上阵杀敌,这些都无关紧要。 …… “大将军!”门外传来张老旺急促的声音。 “何事?”柴永皱起眉头,他最不喜这种临时打乱自己考核的行为。 “军寨外新来了一千多人,要求参与选拔,军寨中人不答应。”张老旺有些头大,他也没想到此次选拔会影响这么大,连那些未曾参与闹事骚乱已经准备归乡的士卒都被惊动了,立即丢下包袱跑来了。 “哦?!”柴永也有些意外。 九千多忠正军和德胜军的残军,除开第一轮被选拔走的五千人,剩下四千余人,有五六百人的确是主动愿意回乡,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有伤或者年龄太大,打不动了,所以获得一些补偿,便愿意回乡了。 剩下的接近四千人,除了这两千多人参与闹事骚动,另外一千多人则是首鼠两端,既不愿意回乡,但又不敢参与闹事,现在却想来坐享其成了,自然会引起这些参与冒险闹事者的不满。 略作思索,柴永沉声道:“告诉大伙儿,此次选拔,一旦入籍,十日后便要打仗,生死有命,让他们考虑清楚,若是仍然愿意,那便让他们参选!” 他需要的是能打仗的人,无所谓投机不投机,上了战场,只要你够狠够机灵,能活下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喏!” 选拔持续了一天。 营指挥使和营指挥副使都无话可说,这是要靠真本事的来说话的,能入围营指挥副使这一级,在各军中大家都知根知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 但是都头和副都头这一级别却是竞逐激烈,柴永也不怠慢,一个一个过关,愣生生到晚间才算是敲定。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与东海军和镇海军的连番大战之后,尤其是在经历了十多日东海、镇海两军围攻之后,这残余下来的九千多士卒都算得上是砥砺之后颇有战斗力的了。 起码这些人比那些从未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新卒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连柴永都要承认,这些兵卒比起当初尚未与东海军、镇海军接战之前的德胜军都要强许多,筛选出来的这两千五百人仍然具备相当实力,哪怕是被淘汰的这一千余人,他觉得都值得保留下来。 …… “在座的都是我亲手选拔出来的,无论大家以前属于忠正军还是德胜军,现在我们都属于淮右左厢军第十军,这个番号编制是君上让本来已经占了这个编制的濠州团练让出来的,我们有幸入列淮右左厢军,……” 一个个齐刷刷坐在石凳上的各营指挥使、副使、都头、副都头,挺胸抬头,倾听着柴永的训话。 “君上为什么会给我这个机会?不是某面子大,也不是君上看大家可怜,是因为某向君上保证,某可以带你们这帮兄弟为君上打赢一战,无论我们的敌人是谁!” “某知道大家心里都有怨气,凭什么昔日的袍泽可以先入选?凭什么我们就险些被逐回乡?但某要说,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们要证明自己,只需要一战!” “打赢这一战,一切轻视都将离我们而去,我们可以告诉所有人,不是你走在前面就一定强,打仗,终归是要用命去搏的!” …… ***************** “没想到柴永居然有这等本事,居然三日之内就把这第十军给立了起来。”江烽沉吟了一下,“不过他提出剩余千余人是否可以考虑组建为团练兵,九郎,你觉得如何?” 对第十军的点验是王邈亲自去的,回来之后,王邈对第十军的状态极为看好,这也让江烽十分好奇。 “属下觉得完全可以,以某的观察,这第十军的气势不比第六军、第八军逊色,比起第四军、第五军甚至还要强,尤其是他们经历了几番战事,这尤为难得。” 王邈把第十军与第六军、第八军战斗力并列,也足以证明其对第十军的看好了。 “而且柴永的武道实力在现在咱们淮右军中怕是仅次于大人和况兄吧?比起秦汉也不遑多让,七郎都要逊色一筹,加上哀兵必胜,某很看好这支军队下一战。至于他的建议,不妨让这一千余人随行到濠州,以濠州团练名义暂留,也许未来还能派得上用场。” “九郎如此高看,倒让某很是期待未来第十军的表现了。”江烽笑了起来,“好在这徐泗战场上多的是展现机会,到无需担心没有机会,第四军、第五军未经战阵,过之一直不太服气你对第四军的评价,要用血来证明自己呢。” “是么?过之如此有信心倒真是好事了,但他很快就会明白,没有经验的新军和上过战场的老军差别有多么大,而且某也敢肯定,事实上过之也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只不过他是煮熟的鸭子的嘴巴硬罢了。” 听得王邈这么洗刷张挺,江烽也是哈哈大笑,“九郎评得好啊,过之就是这种人,且看第四军这一战的表现吧。” “君上,道藏所那边觉得压力太大,虽然材官所那边已经全力以赴的支持道藏所的需求了,但是用量太大,恐怕很难赶得上战事需求啊。”王邈想起另外一事,“庐州这边的术法人才亦是不少,道藏所有意将其招募起来,全数迁移到浍州去。” “嗯,此事可行。”江烽点点头,但是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九郎,我看可以暂缓,若是我们在徐州战事顺利,只怕日后需要调整的东西有许多,届时再来统一安排吧。” 第十四节 微动 江烽的话让王邈也明白过来。 徐州一战是关键一战,如果真的淮右如愿以偿拿下徐州,那么整个淮右的重心都要随之发展变化,未来许多事宜的布置安排恐怕都要为之调整。 无论是寿州还是庐州,其战略意义和价值都无法和徐州相提并论,尤其是在淮右还将面临北上与胡人争锋的前提下,日后的建设也需要围绕徐州来推进,这又会是一个大的变化调整。 “也罢,只能等一等看了。”王邈慨然道:“这一战关乎我们淮右未来命运!” “呵呵,九郎,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要靠我们自己去创造,可是我有这个信心。”江烽推开窗户,“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纵观中土,蛮胡横行,要捍卫我们汉人的尊严,就得有舍我其谁的决心!”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王邈是大族出身,对诗文并不陌生,江烽吟诵这首诗词,第一句气概不凡,但是第二句去有些悲凉的气息,让他有些意外,“大人这首诗倒是很有意境韵味啊,下两句呢?” “呃,”江烽有些尴尬,这电影《笑傲江湖》中的诗词究竟是谁写的他也说不清楚,不过诗句倒是记得很清楚,“宏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这两句一出来,王邈立即就皱起了眉头,“君上,这是你所作?” 江烽有些惶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莫非这还真是李白所作,那自己就有点儿丢脸了,“呃,怎么了?” “这后两句心境太过消沉颓废,非人主所作,君上不过二十有三,拥有淮右数州,正当奋发上进之时,岂能沉迷于此等烟雨凄凉心境?”王邈正色道。 被王邈义正辞严的一番话弄得有些尴尬,没想到好不容易抄袭一首诗,还给弄得不符合意境受一番教训,看来这文抄公还真的不好玩。 打了个哈哈,江烽赶紧道:“无心之作,并非有意。” “言为心声,君上若是觉得压力,不妨用其他方式排解,千万不可生出气馁之心。”王邈不得不多叮嘱两句。 江烽太过年轻,承担起这么大的责任有时候难免会感觉到压力巨大。 说实话这位君上也算是相当敬业的了,与其他人主相比,既不崇尚奢华,亦不爱好女色,几乎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淮右军的发展上,哪怕是有些特殊爱好,在王邈看来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就像那小周后一事,他和杨堪等人都已知晓,但是都觉得不算什么事情,喜欢一个女人罢了,在这淮右之地,他喜欢哪个女人又有什么不得了,更何况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降臣妻妾而已。 “呵呵,九郎,没那么夸张,我这个人心志还是挺强的。”江烽赶紧撇干净,别让手底下这帮人误解,就不妥了,“对了,既然九郎这么看好那一千多残兵,我看倒不如让这些残兵精简选拔为两营兵,暂定为淮右右厢军第五军,直接遣往颍上,再令许子清从北方流民中精选一千五百人,进行混编,以这两营老卒为基础,把右厢军第五军组建起来。” 淮右淮右右厢军第四军是以颍州顾华部在选编南颍州精壮增补之后成立起来的,现在也在上蔡整编训练。 王邈心中一凛,“君上可是担心蔡州那边会有动作?” “不可不防啊。”江烽苦笑,“我也希望我们能出其不意的一举得手,但是姚承泰部驻扎符离和蕲县以及通桥的兵力不比其他,均为精锐,纵然这么些年有些懈怠,但一旦战起,他们也明白关乎自己生死命运,所以势必殊死抵抗,一旦稍微拖延,只怕蔡州就要介入,所以我们必须要在颍州这边留一手,防止蔡州军介入力量太大。” 像北伐徐州战事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综合性行动,既要针对徐州感化军各部的反应做出部署,又要考虑外部尤其是蔡州军可能做出的反应,还要计算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效果,各种细微的变数也许都能成为改变战局结果的因素,不能考虑周详。 “君上,越是如此,我们在时间上更不能拖延了,我觉得越早启动越好。”王邈也忍不住叹气,“只是庄永胜那边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那家伙虽然精明胆大,但是卢启明也非善茬,还要看卢启明个人的想法。” ************************************ 滕县。 这里地处沂蒙山麓,位于徐州东北角落。 在这个时代,以微山湖为首的南四湖因为没有河水南侵,所以尚不存在,泗水从沛县东面绕城而过,而泗水以东的这个伸入兖州和沂州之间的斜角就是滕县辖地。 正因为这里地处兖州和沂州夹角之间,而且距离蒙山和泰山都不算太远,所以这里一直受到兖州沂州影响很大,或者说这里的民风更接近于齐鲁。 庄永胜按住自己邯刀站在城墙头上,注视着北方。 滕县面积不小,人口亦是不少,但是城池的城墙却不算高厚,县城也不大。 驿道从兖州州治瑕丘南下,过邹县、峄山,便进入滕县境内之弟滕县县城,而另一条驿道则是从滕县向东可进入沂州西部大县——费县,向东南则可蜿蜒小道抵达沂州另外一县——承县(现枣庄)。 黑色的人流仍然断断续续的在地平线上出现,每每看到这一幕,庄永胜都觉得头疼。 来滕县之前,庄永胜还有些担心是否能如愿以偿的扩军到两个军,但是现在,只要你有粮有武器,别说两个军,就是五个军十个军,也能轻而易举的募集到兵源组建起来。 来自任城和邹县的流民正在源源不断的向滕县涌来,而从东面的费县过来的流民数量也是不少。 仅仅是自己进驻滕县不到一个月时间里,从北面兖州和东面沂州涌入的流民数量起码超过了六万人,而且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他已经连续像驻扎在沛县的卢启明去了四次急报了。 现在云集在滕县的流民灾民数量已经超过了八万人,来自徐州的命令是要求将这些流民拦截在北面,不准踏入彭城,最好能将其驱逐回兖州和沂州,但这显然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 别说无法完成,就算是能完成,他也不会这么去做。 如果不是他的刻意派人去兖州和沂州那边去宣传,流民来的势头也不会这么凶猛,如果不是他态度暧昧的阻拦,流民又怎么会大规模的绕过滕县向彭城进发。 除开他在酂县组建起来的一军外,到滕县这边之后,新的这个军又迅速组建起来了,但是这也好逛了他从淮右、亳州梁绪以及到徐州这边之后卢启明那里获得的所有钱银粮草和武器。 两军在手,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实力了,但庄永胜却知道比起自己在颍州时的一军牙军,这两军力量都还差得远。 除了原来的那一个营算是老底子外,其余在酂县和滕县新编的九个营四千多人全都是新卒,战斗力堪忧。 哪怕他也从兖郓老家那边招揽了一些老兄弟来,又从一些溃散的泰宁军溃军中选拔了一些军官老卒,但是新军就是新军,训练时间又短,不能指望他们能有多大的战斗力。 “大兄,苏大人他们来了。” 身后传来庄永济有些疲惫的声音。 “唔,我知道了。”庄永胜没有回头。 苏铁和杨恒出现在城墙头上。 这种县城城墙不高,而且也没有马面和藏兵洞这类更为复杂的构造,单纯的墙面,雉堞,还有一些简单的防御设施,构成最寻常的防御体系。 “永胜兄。” “苏兄,这是……?” “这是杨恒,刚从浍州过来,他希望能在这一次徐州战事中一展所长。”苏铁还不清楚庄永胜的态度,所以语气也很委婉,“君上对这些从大道学堂和学军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都很重视,他们父辈都是在淮右军中牺牲了的。” “见过庄大人”” 庄永胜目光微动,他听说过大道学堂和学军,知道大道学堂大部分接纳的都是淮右军中牺牲了父辈且自己又无人抚养的孤儿,很得君上的看重信任。 说实话,庄永胜也很羡慕这种体制,他也希望自己的部下们一样可以享受到这种待遇。 “苏兄,不知道以后我这些兄弟们如果阵亡,他们的子侄能否享受此等待遇呢?”庄永胜假意问道。 “永胜兄难道还怀疑君上的信誉么?”苏铁正色道:“之所以我请永胜兄务必要将军中士卒名单一一造册报送回防御守捉使府杜大人那里,就是因为这方面原因,若无册簿登记,何以证明系我淮右军中人?” 苏铁所说的杜大人是指杜拓,他是防御守捉使府判官,掌管司法,也就涵盖奖惩优恤。 “只要是君上认可的,我这两军兄弟如果在此战中有阵亡者,均可享受此等待遇么?”庄永胜追问。 “当然。”苏铁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唔,那某就放心了。”庄永胜舒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杨恒身上,“某也早闻学军比君上的亲卫更亲近,也是君上最器重的所在,欢迎来某这里,只是某这里情况不佳,还要咱们共同努力了。” 第十五节 等待 杨恒也清楚这庄永胜是骁悍桀骜之辈,能刚入淮右体系就主动请缨来徐州搏一把者,没点儿胆魄不行。 虽然观其武道水准,不过静息后期,但狠辣劲儿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君上选此人来这边,倒是一个合适人选。 “庄大人,某是小字辈,来滕县是某主动向君上申请的,因为某觉得徐州一战,庄大人所部很关键,所以某想追随庄大人立下一番功勋,以报君上。”杨恒很会说话。 庄永胜果然来了兴趣,身体也转了过来,一只手扶在雉堞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杨恒:“杨恒,嗯,既然来某这边,不如先跟随某身边吧,说说为何某这边很关键?” “大人可以唤某大郎,亦可叫某德卢。”杨恒语气中恭敬中带着几分自信,“徐州乃是淮北核心,时酆以及麾下诸将尽皆掌握重兵,君上欲取徐州,无论如何也会和其中一两部硬碰,以淮右目前的兵力,未必能占据多大优势,而大人所部就将是一支奇兵。” 奇兵?庄永胜抚摸着自己下颌,目光耐人寻味,“德卢,你可知某这两军皆为新建,其战斗力恐怕不尽人意,若是以为奇兵,到时候难以生到奇效,耽误了君上大事,某就百死莫赎了。” “大人,所谓奇兵,就未必是完全靠其战斗力了,奇,就是指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以敌人无法想象的方式在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这就是所谓的奇,有时候一支奇兵也许能起到五倍甚至十倍于其本身的作用效果。”杨恒微笑着道。 苏铁也满意的看着这个自己带来的青年,虽然自己年龄并不比对方大几岁,但是这几年的打磨,苏铁觉得自己在心理年龄上已经比对方大许多了。 杨恒在学军中的表现十分优秀,这没什么,但是敢主动申请来滕县,那就不一样了,就凭这一点,苏铁都觉得此子值得培养。 而眼前的表现也证明了自己的判断,他能看出庄永胜对此子的印象也极佳,先前还有些疏离感,此时就被拉进了不少。 “唔,德卢所言深合某意啊,某也希望能为君上出奇兵,助君上成就大业啊。”庄永胜咧嘴一笑,这墙头上方圆二十步之内只庄永胜、庄永济以及苏铁、杨恒四人,无虞其他,所以庄永胜也不避讳:“德卢看似有些想法,某愿闻之。” 杨恒看了一眼苏铁,苏铁的目光里充满了鼓励,他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抿了抿嘴道:“大人,我首先需要问大人几个问题。” “好啊。”庄永胜也来了兴趣:“某知无不言。” “目前滕县聚集了多少兖郓沂三州流民灾民?” “八万来人吧,已经有部分绕过滕县南下了。”庄永胜想了想道。 “徐州方面可曾要求阻止这些流民南下?”杨恒想了一想,又问道:“如果这些人无法阻止而南下了,徐州方面会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庄永胜也思考了一下,“卢启明的确要求某想办法阻止这些流民南下,但是某也回信,要求沛县方面提供粮食,否则根本无法延阻这些流民南下,而卢启明那边只运送了很少一些粮食来,杯水车薪,根本无用。” “那大人现在阻滞这些流民南下是否别有用意?”杨恒追问。 “唔,某有意让其汇聚更多一些,届时可以无法阻延为由,陆续放其南下,同时安排细作期间,徐州方面有可能会阻止这些人进入,但是如此大的群体,加上徐州城内士绅亦有需要奴仆劳役者,或许可以混入一部分。”庄永胜沉吟着回答道。 数万流民南下徐州,以目前徐州的控制力,要说全数拒绝入城,很难做到,而且这些流民中不乏年轻力壮者,女性中也不乏年轻貌美者,徐州城中士绅亦有购买奴仆婢妇的可能,这样细作便可趁机混入。 “某闻大人麾下亦有不少来自兖郓盗匪?”杨恒突然问道。 庄永胜脸色微变,但注意到杨恒目光平静,意识到对方恐怕是别有用意,坦然道:“嗯,某以前便是盗匪出身,有不少旧友仍然操持此业,某这次来滕县,就有不少老友意欲归顺脱离盗匪。” “大人,某的意思是如今滕县已有数万流民,这些人则其精壮亦有万人,若是能说通大人旧友隐入其间,……” 杨恒没有再说下去,但庄永胜已经明白过来,眼睛一亮,“德卢的意思让其组织起来成为另一支‘蚁贼’?” “这么说亦无不可,若是上万‘蚁贼’南下,徐州势必震惊,若是南面再有什么变动,大人以为徐州可否会找大人所部南下增援徐州呢?”杨恒进一步道:“若是徐州城内再有人作乱,招大人南下的可能性是否会更大一些呢?” 一连串的设想让庄永胜心中也是震撼无比,对眼前这个十六岁的白皙青年多了几分激赏。 这个设想虽然中间尚有许多需要具体斟酌之处,但是却突破了之前自己的一些思路窠臼,以匪胁,以谣乱,制造形势,迫使徐州招自己南下,的确大有可为之处。 见庄永胜为之意动,苏铁也有些感慨,杨恒这小子一路上就在问自己滕县这边的各方面情况,看来那个时候就已经再琢磨如何来游说庄永胜了。 这一来就给了庄永胜一个惊喜,看样子这小家伙在庄永胜这边站稳脚跟是不成问题了。 “德卢,兹事体大,尚需细细琢磨,不过某觉得有可为之处,……”庄永胜笑了起来,“苏兄,看来君上是为某送来一个小周瑜啊。” “呵呵,永胜兄这边关系重大,君上极为重视,此战须得万无一失,杨恒年轻,许多方面考虑未必周全,大主意还得要永胜兄来拿,莫要过于高看他了。”苏铁含笑道。 “苏兄过谦了,日后德卢就是某的帮手,苏兄再低看德卢,就是再小觑某了。”庄永胜大笑着道。 **************************************** 杨恒进入状态极快。 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已经把庄永胜手中的两军力量进行了一个梳理,并就如何来将滕县县城内外的数万流民灾民进行组织发动提出了一个方案。 事实上方案并不复杂。 就是以庄永胜三名昔日旧友作为核心,拉拢一批骨干,迅速以老乡关系为网络进入这数万流民中。 先拉起一个小群体,筛选出动员组织能力较为突出者,结成一个较为稳定的脉络,然后主动出击去发掘勾连。 庄永胜三个旧友中两名本来已经进入了组建的新军中,但是这个任务显然对他们来说更具挑战性和刺激性,都迅速脱离出来,接受了这个任务。 而另外一个钱宁则是从泰宁军中脱逃而来,也是一名骁悍的角色,他的立意更高,直接拉起了杆子。 在庄永胜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十日时间不到,三个群体便隐隐成型,并迅速瓜分了接近十万流民中的精壮。 期间滕县原团练军的一个器械库被哄抢,被抢走长矛千余,紧接着钱宁率领的流民便迅速离开滕县向东南进入沂州的承县,在承县境内掀起一波狂潮,短短十日内就连克多家当地士绅的坞堡,实力迅速膨胀起来。 另外两群人动作也不慢,一边开始南下,一边开始向周遭的士绅豪门们发动要挟,要粮要钱要物,若然不满足其要求,便会围在你家中周围不走。 庄永济踏入杨恒的静室时,眼睛里已经不复有前一段时间里常有的不屑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头脑比他的武道水准强得多,也有用得多。 三个群体带走了大部分流民,虽然流民仍然还在不断从北边向南而来,但是压力已经小了许多。 而且丰县、沛县那边也已经有些躁动起来,不断有大批郓州方面的流民从他们北面下来,阻拦不了,便只能放任他们南下。 “德卢,卢启明那边来了消息,说徐州对我们这边阻拦不力很不满意,他也有些压力了。”庄永济也是个直爽性子,一旦接受了对方,话语里就没有那么多拘束了。 “有压力也未必是坏事,现在哪里没有压力啊。”杨恒收拾好桌上的文档,站起身来,“永济兄,越是有压力,说明徐州那边不好过,徐州那边越不好过,我们这边才有机会,现在卢启明还在首鼠两端,当他意识到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庄大人才能有机会进言。” “某有些担心卢启明如果不愿意南下呢?”庄永济摩挲着下颌。 “永济兄,卢启明他不愿南下?难道他以为他可以依托丰县、沛县和滕县独立?不南下,无论谁日后赢得徐州,他都没有出路,他必须要做出选择,他不蠢。”杨恒摇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的给他施加压力,同时也要等待君上那边的动作,我相信君上那边现在也该有所动作了。” 杨恒的目光穿透窗户,望向南边,夕阳如血。 第十六节 对手 亳州州治谯县县城。 整个亳州呈一个斜三角形,雎水、涣水、涡水、淝水,四条西北——东南走向的河流由东向西次第展开,其中涡水无疑是最重要的河流,它斜贯整个亳州,真源、谯县、城父、山桑(蒙城)四县均紧邻涡水水河畔。 亳州八县,分布极不均衡。 北面紧邻着陈州、宋州这一线就有五个县,鹿邑、真源、谯县、酂县、永城,几乎成一条直线横排。 其余三县除了临涣龟缩在紧邻东面的徐州边上,就剩下两个县,一个是占据中部的城父县,一个是占据南部的山桑县,可以说这中南部两个县论辖地面积几乎就占到了整个亳州接近一半。 作为州治的谯县,位于北面五县正中间,但由于位置太过于靠北,所以谯县到最南面的山桑县城,足足有三百里地。 正是由于广大的面积,肥沃的土地,使得蔡州才对亳州垂涎三尺,哪怕是冒巨大风险也要一举拿下。 拿下了亳州,就可以使得蔡颍亳三州可以连为一体,蔡州的战略纵深得到极大拓展,尤其是对处于蔡州和亳州之间的南陈州乃至整个陈州构成一个包围态势,一旦日后形势有变,便可很轻松两面夹击,重夺南陈州乃至整个陈州,这也是袁家为什么处心积虑也要拿下颍亳二州的一个重大原因。 袁无畏轻轻的咳了一声,目光还在街道上流淌着。 不得不承认,谯县这个州治所在地还是有些底蕴的,虽然整个亳州都经历了蚁贼的洗劫,但是作为州治所在地,谯县反而因为其他县份遭遇荼毒肆虐使得大量士绅逃入谯县,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哪怕是后来蚁贼已经撤离了亳州,但是害怕蚁贼去而复返的许多士绅,仍然在城里驻留,未曾离去。 虽然落入袁家的手中时间还不长,但是看得出来街上的热闹景象已经在慢慢恢复了,这既让袁无畏感到欣慰,也有些担心。 欣慰自然是袁氏在颍亳二州的策略还是奏效了,采取拉拢和宽松的政策,使得原来十分抵制袁氏入主的本土士绅开始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尤其是在一些商业专卖特许权利开始抛出来之后,本土士绅商贾也开始分化瓦解了,而只要开了这样一个头,那一切就好办许多了。 担心的事情也不少,看看街道上不断涌入的北方灾民,袁无畏就在为存粮心焦,现在的亳州一样缺粮,粮价已经涨到了1900文一斗,而且很多时候还有价无市。 蔡州那边的还是有些粮食储备的,但是由于整个中原地区的天时不好,蔡州粮价也一直处于上涨趋势,如果要运到颍亳二州来,价格还会上涨一截, 对于北方来的流民灾民,现在袁家内部也是分歧甚大,支持收纳的是认为颍亳二州经历了蚁贼的肆虐,人口损失很大,甚至各县的土地大量抛荒,所以急需这些流民来充实复垦。 反对者的原因也很简单,颍亳二州养不起这么多人,没有那么多粮食,以现在蔡州的实力,这些流民许多都没法熬过这个冬天。 可是如果将这些北方灾民流民撵走,这些人可能会继续南下,进入淮右,而真的过了这个冬天,一旦明年老天爷开眼了,颍亳二州要想再招募到这么廉价人口,那就别想了。 马蹄踏踏,袁无畏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前面的亲卫已经跳下马来,替他来引马,到地方了。 一座有些历史的老旧官衙了,但是宽阔的大门和面前宽敞的街道,足以让人明白这里是什么所在。 目前袁氏在亳州的控制中枢就在这里,亳州刺史府。 由于身体尚未彻底痊愈,袁无畏就不得不出关,所以袁无畏估计自己恐怕要比预料晚上半年才能慢慢修复,这不是好事儿,但他却无法回绝家族的召唤,这种大事面前,个人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进入刺史府,人来人往,这一方面也显示出亳州的勃勃生机,唯有事多人忙,才证明现在袁家已经逐渐控制住了整个亳州,一切命令安排都从这里发出。 袁无畏没有去别的地方,直接去了职方房。 只是按照蔡州模式移植过来的职方房,也是各家藩阀必不可少的机构。 由于亳州新入,职方房基本上就是从原来蔡州那边的分支机构接过来,迅速扩展,但实际上核心还是那些。 蔡州职方房设在亳州这边的分支机构,就在刺史府内的一个小院中,主要为颍亳战事服务,随着颍亳战事的结束,职方房的情报收集范围开始迅速向周边扩展,同时也与来自蔡州那边的情报形成互通。 让袁无畏有些惊讶的是袁无为也在。 按照以往的惯例,作为亳州目前仅次于袁怀庆的主要军事负责人,袁无为更多时候还是和袁怀庆呆在一起,协助处理袁怀庆那边的军务。 而袁怀庆已经被蔡州方面向朝廷禀报为亳州刺史兼颍亳团练使,但主要精力已经开始转向稳定颍亳局面的政务方面,尤其是要和颍亳这边的士绅大族、商贾打交道,年龄更长资历更老且性格沉稳的袁怀庆无疑更适合。 “老七来了?”袁无为对于在这里看见袁无畏倒不惊讶,“你该多花一些时间修行上,尽快恢复过来。” “嗯,再等两天我就打算回嵖岈山去闭关三个月。”袁无畏也觉得自己身体到了一个极限,如果再不闭关的话,可能对日后自己武道进境产生更大的危害,甚至可能会导致他永远无法进入小天位。 嵖岈山是吴房(今遂平)西部名山,也是袁氏一族武道修行的福地,很多时候袁氏一族武者需要通过闭关提升自己武道水准时都会选择这里。 “那最好不过了,三个月之后,也许我们可以考虑其他战略了。”袁无为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分别置放在桌案上的情报上。 “有什么新的动静么?”袁无畏之所以没有在拿下整个亳州之后立即返回嵖岈山闭关,主要还是有些放不下亳州这边事务,因为太顺利了,尤其是北面的大梁和南面的淮右都没有任何动作,这让他始终难以放心。 “没有什么新的消息。”袁无为摇摇头,“不过近期中原诸州粮价涨得很快,颍亳二州这边也一样飞涨,蔡州那边送过来的粮食一两天就被抢卖精光,大家都在储粮,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淮右那边不是没有限制么?”袁无畏有些奇怪,“可以通过中间人向浍州和寿州购粮啊。” “限制倒是没有,但是淮右粮价也暴涨了许多,据说淮右官仓粮大量运往了兖郓沂三州以及徐州那边去卖了。”袁无为不无感叹,“这一次被淮右赚够了,江烽这厮倒是好算计,从前年就开始一直在收购粮食,照说淮南诸州一直不缺粮,我还在琢磨这厮是不是缺粮却怕了,养成习惯必须要有粮傍身才踏实,没想到现在这两年的陈粮都能在北方卖个好价钱。” “三哥,学不来的。”袁无畏沉默了一下,“江烽这厮走一步看三步,他拿下寿州之后都以为他要对梅田两家动手,但没想到他却高举轻放,把梅田两家收入囊中,其带来的后果就是梅田两家在淮水流域的水运力量被他全部掌握在手中,不但没有受损,而且还得到了极大的拓展,没有淮右水军和这些船队,寿州的粮食怎么能运到淮北各地?” 袁无为知道袁无畏还有话,静静的听着。 “我们拿下颍亳二州,这两州土地辽阔,已经和蔡州相若了,本来这里的农业生产环境一点也不比蔡州差,但是现在却被时酆和蚁贼给彻底搞烂了,人口连原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一点还好说,北方大量流民还可以补充,但集镇被毁,灌溉水渠多年失修,士绅都跑到了城里,要恢复起来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做到的。” 说到这里袁无畏就忍不住叹气,颍亳二州倒是拿下了,但要恢复成为蔡州那样,却任重道远,需要的投入花费和时间都很棘手。 “相比之下淮右就很聪明,寿州肥沃,加之灌溉条件极佳,又顺带吸纳了颍亳二州的流民,所以一下子就恢复过来了,有了粮食,还有运输渠道,可以直入北方赚钱,这才是江烽敢打和李昪叫板的底气。” “不仅如此,江烽这厮还在寿州重开了寿州窑,大批波斯胡商和粟特商人都跑到寿州去了,就是要购买瓷器运往西域卖大价钱。”袁无为补充道。 “粟特商人也跑到寿州去了?” 袁无畏有些讶异。 来自关中长安的波斯胡商垄断了淮右那边的生意,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一方面是江烽有一个小妾就是波斯胡女,拉上了关系,另一方面是因为波斯胡商通过关中和党项人那边为淮右购买战马,提供资金,所以才会得到江烽的特许。 粟特商人如何能打入进去? 第五卷 倚天万里须长剑 第十七节 预判 “不要小瞧粟特商人,他们能在北地纵横,无论是河东还是关中,无论是大梁还是河朔,都有身影,都把他们待为座上宾,没有点儿能耐不行。”袁无为摇头,“家主也和粟特商人有些交情,不过那个时候粟特商人对咱们蔡州还有些瞧不上,估计现在他们兴趣会大很多。” “三兄,某不是瞧不上粟特商人,某只是觉得粟特商人如何能打入淮右?要知道江烽对波斯胡商可是青眼有加,据说那些波斯胡商为江烽提供了大量的钱银贷款支持,否则江烽根本支撑不了这两年在浍州和寿州的水利建设以及军队扩充。”袁无畏皱着眉头思索着道。 “哦?你是说这个,家主那边来的消息,粟特商人也在为淮右大量提供战马,这两个月已经有不少于两千匹战马经南阳和我们蔡州进入淮右了。”袁无为沉吟着道:“看样子江烽是要大力扩充骑兵力量,河朔军南投让他有了更大的底气啊。” “粟特商人为淮右提供了两千匹战马?!就这两个月内?”袁无畏大吃一惊,“他们从哪里替淮右弄来的战马?也是关中?关中那边党项人和吐蕃人不是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么?怎么可能还有战马运出来?” “据说粟特商人从河东和吐谷浑人那边弄了不少马匹,又疏通了大梁的关系,所以战马直接过大梁,走南阳和蔡州过境的。”袁无为也有些无奈。 明明蔡州和淮右还处于交战状态,但是粟特商人却能说通家主过境,可见这帮粟特商人的能耐。 但话说回来,如家主所说,蔡州不同意,粟特商人也能绕道南阳那边,反而恶了双方的关系,日后蔡州和粟特商人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少。 “河东沙陀人和吐谷浑人那里弄来的战马?”袁无畏意似不信,“就算粟特商人能耐大,也不可能一两个月就凑出两千匹战马吧?河东和吐谷浑边境地区平时不可能存有这么多战马,一时间哪里可能凑齐这么多!” “职方馆查过这些马来源,的确有些问题,有不少是来自大梁北边诸军中。”袁无为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堂弟的观察力和分析能。 袁无畏脸色微变,“不出某所料,大梁军中那些家伙胆子越发大了,现在连战马都敢偷偷拿出来卖了。” “那些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不敢卖?”袁无为哂笑道:“只要肯出价,你让他自家身上的盔甲卖他都敢,而且是卖给淮右,你说卖给沙陀人或者我们,也许他们还能有些忌讳,但淮右,那么算是他们的准盟友,又有什么不敢的。” “三兄,淮右这么急切的到处购买战马,价格上恐怕不会便宜,就算是他们在粮食上赚了大钱,也有些不划算啊。”袁无畏思路却转到另一边:“他们对骑兵的需求这么急?这是什么原因?要说庐州和濠州被他们拿下了,还和李昪签了合约,没理由这么急迫才对啊。” 袁无为也听出了袁无畏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迟疑了一下:“会不会是因为河朔军进来,没有马匹无法组建起骑兵,所以……” “这说不通,这么多战马,价格昂贵,加一两成价格相当于他们卖多少粮食所赚的钱了?而且现在淮右扩张速度惊人,他们的财政肯定也一样不宽裕,江烽再蠢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袁无畏摇头,“党项人联手杨文昌已经大败吐蕃人,而且夺得大批牧地、人口和牲畜,只要稍微等上半年,波斯胡商便能将吐蕃战马大量运到淮右,价格起码可以便宜一半以上,他何须这么操切?” 袁无为悚然一惊,“老七,你是怀疑江烽还要用兵?对李昪,还是蚁贼?” 袁无畏脸色阴晴不定,思索了一阵之后才道:“没有更多的情报支撑,我无法判定,但若是他要对和滁二州用兵的话,照理说对骑兵的需要没那么急切才对,若是说他想从濠州出兵东进夺取楚州,倒是说得过去,但是现在蚁贼和李昪正在楚州激战,他该坐山观虎斗才对,没道理这个时候去插一腿啊。” 袁无为被袁无畏的思路所牵引,脸色慢慢变得有些苍白,抬起目光,正好和袁无畏的目光碰在一起:“徐州?!江烽这厮想夺徐州?!” 被袁无为有些嘶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袁无畏下意识的反驳:“不可能,徐州丢失了颍亳二州,主要兵力都已经集中在了徐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姚承泰、尚云溪他们可不比尚云流梁赞之流,还有卢启明和俞明真,徐州起码还有五万大军以上,江烽除非疯了,怎么可能在庐州濠州尚未稳定的情况下就去打徐州?而且徐州城高墙厚,根本不是寻常州郡可比,就算突袭,一两万兵力要想打下徐州纯粹就是做梦!” “但是老七你怎么解释淮右疯狂扩充骑兵?”袁无为语气变得格外急促:“江烽这厮不就是最擅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么?这厮哪一次打仗不是从不能变成可能?守固始,攻汶港栅,夺寿州,我们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都被他给做了一个遍!” 被袁无为的话给问住了,袁无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上他内心也是越来越认同袁无为的担心,江烽这厮恐怕就是再打徐州的主意。。 只是从表面上的各方面情报来分析,这真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淮右军就算是大扩军也不过就是两万人马,哪怕全部抽出进攻徐州,那对于徐州数万大军来说,也居于劣势,而且对方还是守城一方。 打徐州,你夺下一两个县城毫无意义,可要夺徐州州治所在的彭城,可能么?那可是虎踞龙蟠之地,在一般人印象中,没有五万以上的兵马,你根本就敢去碰这座雄城。 更不用说淮右也不可能不留兵马守寿州、庐州这些战略要地,算一算,你淮右能抽出一万多人马顶天了,这点兵力你进入徐州,能做个什么? “会不会是江烽觉得楚州那边有机可乘,想要对付蚁贼,所以想要……”袁无为又自设自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我总觉得……”袁无畏下意识的摇摇头,“江烽这厮野心极大,尤善兵行险着,这徐州若是被他所得,我们东面就再无拓展空间,而且还会面临其对我们的巨大压力。” “老七,现在说这个还有些为时尚早了,如你所说,偌大徐州,不是那么好啃的,或许他是不是想先夺泗州呢?”袁无为又反问道。 “泗州?”袁无畏沉吟道,“目前泗州只有俞明真部,以淮右的力量,倒是大有可为,但是夺下泗州只会增加徐州的警惕,淮右要想夺徐州会更难,还有,江烽难道就不怕夺下泗州之后,打草惊蛇,我们一旦介入徐州呢?我们如果在徐州得手,再进军泗州,泗州易手那就是必然,淮右不会行此笨着吧?” 袁无畏的话让袁无为再度陷入沉思,在没有足够的情报印证情况下,的确不好判断淮右的目的。 “不管怎么说,淮右的举动非常可疑,必须马上加强对寿州、濠州一线的情报收集,我们这段时间还是有些懈怠了。”良久,袁无为才断然道:“必须要重视这件事情,要着眼淮右要打徐州来考虑,并做准备,如果还淮右真的要打徐州,我们绝对不能坐视,哪怕我们再难,也要介入,绝不能让淮右在徐州得手!” “可是三兄,我们现在的情况……”袁无畏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 说易行难,且不说现在颍亳二州面临的局面不好,就算是蔡州军内部现在也已经损失不小且疲惫不堪了,亟待休整和补充,而且在辎重粮草以及器械等诸多物资上,也是差额不小。 真要打仗,那就必须要马上开始补充,这又需要从蔡州那边运来,这里边事务繁杂,耗时甚久,而且家主那边恐怕也未必同意。 “再难,我们也要做,你我都清楚,如果真的被淮右在徐州得手,哪怕我们现在已经得了颍亳二州,战略态势得到极大改善,但我们的战略方向恐怕就不得不转向了,虽说大梁现在的情形很糟糕,我们也有一些准备,比如陈州那边,但是淮右虎视在侧,我们随时都要防着他们从东面打过来,这种滋味,想一想我都觉得无法忍受。” 袁无为的语气变得越发坚定,袁无畏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既如此,那我们就真的要马上着手了,只是淮右吞并了庐濠二州之后,我们对淮右现在的实力了解不足,做出对策也就缺乏依据,需要马上开始着手准备,尤其是情报的收集,三兄说得对,我们决不能让淮右随时把刀搁在我们脖子上,那我们就永远处于被动状态,我们必须要争取主动。” 第十八节 待发 船队正在陆续靠岸,军队早已经将码头四周戒严,而夫子们则排成了队,沿着码头一路站好。 紧邻在岸边是密密麻麻的独轮车和双轮车,车夫们也都早已经准备好了。 压得水线已经靠近船舷不远,一看就知道这是满舱重货,像这种大规模的运输,除了粮食、瓷器以及铁器外,几乎很难用其他货物来解释。 没错,这就是粮船,从寿州过来的粮船。 濠州虽然也是产粮地,但是却没有多少储备,伴随着各军开始向濠州开拔汇聚,后勤辎重粮草物资也都陆续开始向钟离聚集。 谁都知道这一战可谓命运攸关,江烽也清楚这一战面临的困难,哪怕之前他已经开始着手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但是最终还是要用战争来说话。 好在钟离城紧邻淮水,沿着河岸空地不少,紧急搭起的木棚可以作为粮食、器械、武器盔甲等各项战略物资的临时存放地。 粮船终于靠岸,夫子们开始鱼贯上船扛起粮包嘿着嘿着的沿着富有弹性的船板上岸。 一上岸,立即就有独轮车或者双轮板推车上来,独轮车可以承受五六包粮食,而双轮车却要多许多,十来包粮食放上去,根本不在话下。 从码头沿着河岸的道路被紧急铺设了黄土混合了砂石,而且用特制的铁铸碾子反复压制后,已经能够满足这种独轮车和双轮板推车的行进要求了。 张吉泽小心的在观察着双轮板推车的使用状况,作为防御守捉使府中司士参军事随员,他需要考察这种通过了改良的双轮板车使用效果。 所谓改良,其实也就是对双轮板车的轴进行了改良,除了轴采用了道藏所研究推广了的铁质轴杆外,最为关键的还是用了轮辐轴承,这种轮辐轴承极大的增强了车轮滚动效果,轻便省力,而且质量也得到很大提升。 只不过这种推广速度还比较慢,目前仅仅改良了不到一百辆双轮板车,而且都直接送到了濠州这边来使用了。 伴随着辖地迅速扩大,从长安归来的黄安锦已经正式从朝廷那边取得了关于任命光浍寿防御守捉使江烽为淮右观察处置使的诏令和通告,当然淮右宣抚使的这一头衔仍然没有取消,但比起淮右观察处置使这一头衔,宣抚使的分量就有些轻了。 之所以这么快就能取得这一诏令,原因很多。 一是关中局势有些不稳,党项人和山南西道观风使杨文昌的联手大败吐蕃人,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战功,迫于杨文昌的实力迅速膨胀,朝廷不得不封赏杨文昌,不但赐爵,而且还正式任命其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节度使之位一封赏,也就意味着杨文昌具备了节度整个山南西道的权力,虽然这个权力仍然需要通过其实力来实现,但毕竟有了这个名义,那就大不一样了。 由于杨文昌的实力急剧膨胀,使得朝廷也觉得需要一些对朝廷更为恭顺的地方藩阀来支撑了,那么江烽取得了淮右观察处置使的这一跨越式擢拔,而袁怀河也同样取得了蔡颖亳观察处置使这一职位,但是却对要求任命袁怀德的颍州刺史一职搁置了。 二是江烽对朝廷表现出来的恭顺,尤其是敦请朝廷派出官员管治和州,更是让朝廷喜出望外,对江烽的观感更是好得爆棚,要知道现在令不出关中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实了,现在突然来了一个要求朝廷派遣官员到其麾下治理的藩阀,简直就太让人“感动”了。 三是李瑾和尉迟无病的从中撮合,这也是相当关键所在。 观察处置使府和防御守捉使府并无太大变化,但是辖地的膨胀也就意味着事务的迅速增多,府中六司的事务也开始向下延伸,从三州到五个半州,这种变化也体现在人手越来越不足了。 哪怕是大道学堂中每三个月就有一期短训班的学员新鲜出炉,但是仍然难以满足各州县和观察处置使府的需求,而现在司功参军暂时由杜拓兼任,每一期的学员分配都不得不面临着来自各州县主官的争抢。 这也是陈蔚认为开科考试势在必行的一大主因,实在是吏员缺额太大了。 张吉泽之前对术法一道很感兴趣,但是让他很失望的是他对术法一道实在是缺乏天赋,虽然跟随着一位方术士习练过三年,但是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他在这方面很难取得成功,沮丧之下张吉泽不得不重新选择了读书。 作为张氏一族的子弟,他并没有费多少周折就进了大道学堂中学习,在大道学堂中有了一些术法底蕴和自小就读书的他比起其他人表现更好,所以很快就获得了毕业加入寿州刺史府成为一名六曹吏员的机会。 随着防御守捉使府对各级吏员的选拔需求,张吉泽有幸被选入了防御守捉使府中司士参军麾下,专司与正式合并了材官所的道藏所进行协调沟通和对接的事务。 这些车辆的使用状况都将被张吉泽记录,并最终撰写成为报告反馈,以便下一步做出进一步的改良。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种双轮板车的情况还不错,两个夫子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动十余袋粮食,而且在速度上也比独轮车更快,只是在对道路的宽窄度上要求要高一些。 **************************** “轰隆”一声,雨终于下了下来。 连续闷热了几日,一直都以为雨快要下来了,但是却始终迟迟未下,现在终于来了。 伴随着大风,窗户不停的摇动,厅堂里的光线也顿时暗了下来。 杨勋已经走马上任庐州刺史,濠州刺史暂时空缺,由濠州长史孙泽暂代。 原本江烽是有意让杨勋先在濠州呆一段时间之后才赴庐州上任的,但是杨勋向江烽保证孙泽的能力绝对值得信任,甚至说濠州许多工作他都早已经交给孙泽,这才让江烽稍微放心。 不过接下来孙泽的表现也的确让江烽十分满意,尤其是在大批粮草辎重运送而来,船队也陆续抵达钟离时,孙泽提前所作的许多工作都得到了展现。 “水军第一军走到哪里了?” “已经从颍水入淮水了,前两天汝水上游下了暴雨,淮水水位有所上涨,估计船队下来会很快。”梅况回应道。 江烽的目光仍然落在悬挂在正中央的地图上。 站在厅堂两侧的武将文臣们都保持着沉默。 “骑一军和骑二军呢?”事实上这些问题江烽早已经问过几遍了,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问一问,因为这一仗太关键了。 “骑一军已经开拔到了涂山附近,正在那里进行最后的整训,骑二军还在浍州,他们的马匹刚刚补足到位,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训练适应。”崔尚回答道。 涂山距离钟离只有几十里地,也就是说骑一军事实上已经做好了战前准备了,但骑二军却还不行。 “怕是等不及了啊。”江烽摇摇头,“浮桥搭建准备停当了么?” “君上放心,六个时辰之内就可以搭好两座浮桥,各种物资均已经准备停当了。”崔尚信心十足的道。 “我是不是太唠叨了一点?”江烽忍不住哑然失笑,“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有大将风范,泰山压顶不变色,没想到真正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紧张啊,呵呵,自己给自己打气,败了,大不了退回淮右重来,反正李昪和蚁贼还打得不亦乐乎,没心思来管我们,但又怎么愿意败了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王邈大踏步走了进来:“君上,第六军、第八军已经抵达城外,正在扎营。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也已经过了定远,预计后日可到。” “唔,看样子秦汉和成淦他们是真想要在这一战中有所表现啊,好事儿,我也很期待。”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万山,涣水的勘测没有问题吧?” “君上放心,我们安排了四组,分别相隔五里地位一组选择渡河点,截止到昨日,反馈回来的情况都很好,渡河没有问题。”张万山赶紧回应道。 渡淮之后北上,就需要渡过涣水,而蕲县就在涣水南岸,姚承泰的主力一部就驻扎在蕲县。 “白陵,时间一定要算好,另外,子钰你和春来率水军、以及右厢军的第一、二军突袭通桥,时机一定要拿捏好,嗯,得好好计算一下。” 江烽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脑海中的规划一遍又一遍的过,他也清楚规划得再好,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你无法将所有意外计算在内,只能交给带兵大将去临场处置。 按照计划,步军从钟离渡河北上,进攻蕲县,这势必吸引姚承泰的注意力,而梅况和田春来率领水军船队与第一军、第二军乘船走汴渠,经虹县北上突袭通桥,截断蕲县姚承泰军的辎重物资供应,这样一举击溃姚承泰驻蕲县部之后,再来进攻符离,围歼姚承泰主力。 第十九节 风险,变数 这个计划看上去很美好,但是却不可避免的有许多隐患和不确定因素。 首先水军要突袭通桥,这条水路不可谓不多艰。 两军水军加上两军步军走汴河,意味着需要从泗州的州治临淮和盱眙之间通过,盱眙也就罢了,但临淮虽然俞明真未曾在这里驻军,但是哨所和斥候是少不了的,也就是说要从这里过,就是在人家眼皮子下通过,这是其一。 就算是通过了临淮,沿着汴河北上,要过虹县,这又是泗州的一个咽喉县份,同样也面临如此问题。 四军一万人,起码需要接近一百条大船,不但后勤压力极大,而且这一线需要走接近十日,沿线的补给很棘手,一旦登陆靠岸就很容易被人觉察出端倪来。 “君上,突袭通桥,恐怕有些问题。”梅况和田春来也就这个计划研究了许久了,反复商讨之后,才觉得还是需要变更一下。 “哦,说。”江烽面色不变。 “一百条船带一万人走这条路目标太大了,哪怕是假借粮船之名,还是太大了,不可能不让从临淮到虹县这一线的感化军哨卡查验,规模如此大的粮船,以感化军那帮人的作风肯定会以为是一条大鱼,牵绊不会少,很容易暴露。”梅况沉声道。 “那你们觉得该如何?”江烽耐心的问道。 “属下觉得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不随我们走,而是晚两天走。”梅况有条不紊的道:“我们水军第一军、第二军也只出动三十条兵船,辅之以几条粮船作掩护,通桥驻军数量不多,一鼓而下之后,右厢军在跟进来,这样更稳妥一些。” “但通桥杵在蕲县和符离之间,距离两城太近,一旦姚承泰反应够快,你们恐怕要承受的压力就会很大。”江烽皱起眉头。 通桥乃是故宿州州治所在,后宿州被撤归并入徐州,这里逐渐萧条下来,却正好处在彭城——符离——蕲县这条驿道与汴河交汇处,所以仍然规模不小,驻军有姚承泰的一个军。 更为关键的是蕲县和符离距离通桥都只有二三十里地,半日时间援军就可赶到,水军登陆之后如何控制住通桥?能否抵挡得住来自两边的夹击? “君上,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姚承泰的主力从符离调出来,如果姚承泰主力都龟缩在符离城中,我们这场仗才真的不好打了,或许就是让姚承泰觉得通桥不好守,他们能够抢在南线我们步军攻下蕲县之前重夺通桥,才能把他主力拖在通桥消灭,我们下一步才能一举拿下符离呢。” 田春来的建议也是中肯之言,也赢得了在座其他将领的支持。 “君上,春来之言有理,姚承泰加上屯军和亲卫军两万大军,符离、通桥、蕲县纵向分列,两头重,中间轻,但粮草辎重物资均存放于通桥,就是没有料到我们会从水上绕这么大一圈子突袭通桥,一旦控制了通桥,姚承泰势必拼命要夺回通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只是关键在于能不能在我们陆路上北上的大军赶到之前守住通桥。” 杨堪沉吟着表明态度,“这中间存在的变数实在太大,我们北上会遇到什么,蕲县姚承泰部会作何反应,现在都还难以预测,这就让水军突袭通桥之后能否坚持下去也存在很大的变数。” 梅况慨然道:“七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毫无风险,更何况咱们这是在打仗!水军本来从汴河出击通桥就是一项冒险之举,就是要出其不意,至于说守住通桥,吸引姚承泰大军,也就是目的,相信我们船队上的武器会给尚云溪一个深刻印象,另外,我觉得道藏所可以在这一次我们突袭通桥然后守卫通桥上有所表现,我可是听说龟年兄他们这一段时间是突飞猛进,进境极大,拿出了不少新东西呢。” 如果说在淮右有什么比军队建设更让江烽更重视,那就只有术法一脉了。 除了在大道学堂设立有专门的术法培养班外,几乎淮右每攻略一地,所在地的术法人才便会被席卷一空。 无论是采取什么方式,聘请、招募、邀请,甚至强行逼迫,总而言之各种方式手段用足用够,都要将这些术法人才掌握在淮右手中。 同时江烽也是将道藏所的扩建、研究所需钱银放在首要保障的地位,这也是浍州道藏所迅速发展起来的一大原因。 现在浍州道藏所的五行院堂均已建成,南颍州不多的术法人才也在淮右军控制了颍上和上蔡两县之后被迅速吸纳到了浍州道藏所。 浍州道藏所甚至还主动出击,在颍州和亳州尚未落入蔡州军手中时,就开始主动邀请、招纳这两州的术法人才,优越的条件也吸引了不少术法人才投入到浍州道藏所中去。 现在庐濠二州纳入,加上地位未定的和州,这三州的术法人才鼎盛程度远胜于颍亳二州,所以也毫无悬念的纳入道藏所,道藏所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膨胀起来。 现在浍州道藏所的人员已经超过了百人,术法师级别以上的就达到了三十人,其中术法师19人,方术师7人,道法师4人,但是唯一遗憾的就是道法宗师级别的强者还没有。 这大概也是像浍州道藏所这种根基太浅的所在无法回避的现实,唯有靠持之以恒的投入和研究,再加上时间的沉淀才能解决这一问题了。 有人才,有场所,有条件,有钱银支持,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如果再拿不出一些像样的东西出来,的确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况兄,道藏所的确有一些东西,但是如果寄希望于道藏所的这些新鲜玩意儿就能改变一场战争的结果,我觉得恐怕还是太乐观了吧?”杨堪摇头。 “呵呵,七郎,可不能小瞧道藏所的这些新玩意儿,或许一两样不行,但是如果多几样,而且我们突袭通桥之后是打防御战,那就效果可观了,我可是已经和龟年兄切磋过好几回了,我觉得道藏所的新玩意儿如果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数量,恐怕还真的能收到奇效呢。” 梅况知道杨堪对道藏一脉的那些东西不是很感冒,总觉得花哨味道太重,但是作为水军指挥使,他在界牌河岸一战之后,已经对道藏所的观感大为改变。 水军不比步军,由于特殊地理环境的限制,使得水军对器械的依赖更高,而道藏所在远程打击器械上的创新和改良,加上对船帆操控方式的改变,使得水军战略战术都正处于一种急剧变革期。 昔日的近战跳船战术已经日益落后,中远程打击成为淮右水军的新型战术,而且随着器械改良,船队打击能力已经开始向河岸延伸,这也使得水军力量发挥出现变化。 梅况觉得只要能成功突袭通桥,解决掉那驻守的一军,那么他倒是有很大把握能守住通桥两天时间。 只要能依托水军船队的中远程打击武力,辅之以道藏所的一系列新防御手段,他就有着信心。 江烽知道梅况的底气来自何处。 事实上他也一直很关注道藏所的进展变化,梅况和邓龟年的频繁接触,不断在水军上实验新式武器器械,以及诸多的防御手段,他都清楚,梅况敢这么说,肯定有其倚仗,而梅况从来就不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 “既然子钰这么有信心,那这个计划就可以调整,让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缓一步跟进。”江烽点头认可,“万山,我们在汴河沿线的安排如何?” “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因为前期船队连续运粮北上,对缓解徐州以及北面的兖郓沂三州缺粮情况有很大帮助,所以我们这边船队和汴渠沿线、泗水沿线的驻军哨卡也很熟悉了,俞明真也给这些哨卡打了招呼,要求不得阻拦和勒索,所以应该问题不大。”张万山回答道。 徐州、泗州缺粮,北面的兖郓沂三州更缺粮,所以一条线路是寿州粮食沿着汴渠运到通桥在通过陆路运往符离和蕲县,另一条则是沿着泗水运往下邳、彭城、萧县。 由于粮食源源不断北运,所以汴河和泗水沿线哨卡并不防备,这也是此次突袭的一个有利因素。 江烽难得的舒了一口气,半开着玩笑道:“总还算是听到一个让人安心的消息,否则这一次的行动就真的太让人心惊胆战了。” “君上,其实风险虽然不小,但是我们也一样有许多有利因素,姚承泰部驻军数量虽然不少,但分散在蕲县、通桥和符离三地,而且他们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西面的蔡州军身上,对我们并不警惕,就算是我们渡淮北上,他们要做出判断和反应也要时间,所以我觉得利用这个时间差,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全歼姚承泰部是可以做到的,倒是解决了姚承泰部的后续战事的不可预测因素更多,那才更有挑战性呢。”一直没有说话的王邈终于开口。 第二十节 总有意外 厅堂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起来,谁都明白王邈言外之意。 击败姚承泰,拿下符离只是第一步,偌大徐州,萧县的尚云溪、丰县沛县的卢启明、下邳沐阳的俞明真,以及彭城中的时酆,一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谁手里都掌握着上万兵力。 如果要想靠一步一步打过去,淮右绝无希望拿下徐州,不说兵力上的损耗,单单是时间的迁延,西面亳州的袁军就要毫不犹豫的猛扑而来,届时也许本来为生死仇敌的袁氏与徐州方面又要联起手来反噬淮右了。 淮右要打徐州,那就不能按常规来,击破一个,震慑一批,招纳一批,最终达到拉拢多数,鼓励少数,一举得手,这才是上策。 不打掉姚承泰,无以展示淮右的实力,徐州这几大兵头,不会把淮右放在眼里,只有打掉姚承泰,才能有资格去和卢启明、俞明真谈条件,也才能最大限度集中力量消灭或者迫降尚云溪和时酆。 打掉了姚承泰,只是第一步,甚至可以说最基本的第一步,才算是踏入了门槛,如何分化拉拢卢启明和俞明真,如何击败尚云溪和时酆,那才是真正的大招。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们只能走好每一步,才能谈得上其他。”杨堪的气势也被激励了起来,“解决掉姚承泰,我们才有资格说其他,我们既然定下了目标,那就只能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往下走,变数固然很大,不可预测的因素也很多,但是我们淮右军也不是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淮右军怕过谁来?” “我们当然不是怕,否则何须在这里商量了?但是却需要在之前把许多事请考虑清楚,尤其是一些临机应对的策略要考虑到,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我们都懂。”王邈不满的皱起眉头。 眼见得二人就要起口角,江烽沉声打断:“好了,此事按照计划进行,一些细节和具体的方略尚需调整完善的,白陵下来再议,有一点我们需要明确,确定的计划没有特别的原因,我们不再改变。下边,我们来商议具体的出兵时间和路线,……” *************************** 暗沉沉的天气终于露出了一丝亮光,雨渐渐停了。 船上的士卒们终于都可以舒一口气了,这种雨天憋在船舱里的滋味委实不好受,感觉得都快要发霉了。 梅况却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他也不喜欢下雨,尤其是这种行船时光,但是对于这一次来说,下雨却是好事,无他,起码河岸两边会少许多斥候探马。 自打过了临淮之后,梅况精神就高度紧张起来,他几乎是和田春来二人轮流守班,不敢半点轻忽懈怠。 这是一次长途奔袭,而且是要经过敌人境内相当长一段路途。 虽然敌人现在还不知道己方已经成为他们的敌人,甚至还以为这是在为他们境内运送粮食,但是这么大规模的船队过境,要说没有一点儿警惕那是不可能的。 刚过境临淮,进入泗水不到五十里地,感化军的斥候就赶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小队骑兵沿着河岸追赶,船队不得不停船,接受检查。 应该说前期连续不断的运送粮食的确起到了很好的麻痹效果,虽然水军船队的船只和运送粮食的船只还是有些区别,但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所有能用的船只都已经用了起来,前期运粮的船也是乱七八糟各色都有,所以在刻意将改装遮掩过的军船与粮船混杂在一起之后,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为了防止暴露,军船不得不将早已经开始使用的特殊纵帆都收了起来,重新改用老式的横帆,行进速度也大大拖慢,不过本来就有粮船一起,速度也没办法拉起来,所以也无所谓了。 三十多艘船的大型船队,这样一路行来,已经遇上了好几拨探马斥候了,好在沿路都已经提前表明了“运粮船”的身份,大部分也都算是敷衍过去了。 汴河,又称汴渠,通济渠,是开凿于隋代的隋唐大运河首期工程,够用了河水和淮水两大水域,也成为唐以来最重要的南粮北运的通道。 虽然在晚唐以后随着中央政府龟缩于关中,中原地带被大梁所掌控,但是这条沟通河南和江淮的通道依然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来自江淮吴地的粮食、丝绸、茶叶、瓷器、食盐,尤其是粮食、瓷器和食盐这些大宗货物,都大量通过这条水运通道向中原输送,并通过中原运往关中、河东乃至更远的西域和漠北。 之自晚唐以来,河朔中原地区日益残破,尤其是河朔地区,水旱交织,更是对来自江南的粮食依赖日深,北方所产的麻布、皮革、铁料、棉布、马匹、土产也通过这条通道向南输出,但远不及南方对北方的输出,所以也日益显得北方的贫瘠枯竭。 这也使得从南向北的船队日多,而且几乎都是满载,而从北向南的船队则很多时候轻舟南下。 河岸上一道人影在苇荻中一闪而逝,这是己方的斥候细作,通过铜镜反射光传递过来的信号表示前方三十里地又出现了淮北斥候,提醒船队上小心。 看得出来,淮北虽然在经历了蚁贼的荼毒之后荒芜了许多,但是俞明真仍然没有放松对这一区域的控制。 虽然限于兵力不足,俞明真只在下邳和沐阳驻军,像临淮这种泗州的州治所在都只有一军团练驻扎,但是俞明真很清楚,只要控制住了下邳和沐阳,就基本上算是牢牢的控制住了泗海二州了。 一道身影一跃而来,是田春来。 “况兄。” “春来。” “岸上又在发信号说淮北斥候又来了。” “嗯,俞明真还是很小心的,不过可能他们都没有料到我们会用这种方式长驱直入吧。”梅况点点头,轻轻抚弄着腰间的绿沉剑,“无闻堂干得很不错,上下打点,虽然俞明真小心谨慎,但是淮北下边骨子里已经腐烂了,焉得不败?” “君上心思深沉,这无闻堂的渗透不是一年半载能做到的,也就是说,起码是前年我们寿州尚未入淮右时,恐怕君上就已经着手了。”田春来也不无感慨,“我一直以为我们寿州对淮北淮南了解很多,进入淮右之后才发现,人家比我们考虑更远更深,寿州败得不冤啊。” “怎么,还不服气啊?”梅况笑了起来,“还在念念不忘?” “呵呵,哪里话,败在君上手里,心服口服啊。”田春来自我解嘲,“起码我们寿州从未想过要夺庐州,从未想过要硬撼李昪,以前都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跟随了君上,才算是跳出这片天地,用更高的视野和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不一样的精彩啊。” “嗯,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跟不上君上的节奏和步伐,稍不留意就要掉队,我都觉得我自己几乎是每天都需要反思自己。”梅况目光透过船篷的缝隙望向河岸,“三年时间,打下如此江山,如果是换了一个人,恐怕早就安于现状,最起码也觉得自己该停下脚步休整稳定了,但君上好像从来不知疲倦,不知停歇,这一步尚未跨出,他已经就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了。” “是啊,想到这一切都觉得热血沸腾,跟随君上走每一步,才觉得日后不负此生。”田春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我们寿州三姓也可以踏足徐州,这在以前怕是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 正感慨间,一支椋鸟从水面一掠而过,停留在了船篷上一处特制的鸟巢上。 梅况和田春来的目光都落在了鸟巢上,很快一名专门的人员便爬上鸟巢,从椋鸟脚上取下一根竹管,疾步而来。 接过蜡封竹管,梅况观察了一下印记,这才启封。 竹管中一张纸条,但从字句上是根本看不懂意思,早有旁边人递上了密码本,对照着翻译,很快内容就出来了。 看见梅况脸色微变,田春来意识到情报里的内容恐怕是不太好的消息。 “俞明真突然带领一军从下邳进驻虹县。” 合掌将纸条碾碎,落入河中,梅况面色恢复了平静。 “哦?”田春来也皱起眉头,“一军?谁是带兵大将?” “俞明真本人!问题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虹县?好像俞明真一直长期驻扎下邳,甚至连彭城都经年未曾回去过了,怎么会突然带兵到虹县?而且俞明真手中兵力本来就不足,正在紧锣密鼓的整编军队,怎么可能会突兀的派兵到虹县?”梅况脑海中急剧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不搞明白这个问题,一军之力虽然无法挡住自己两军北上步伐,但是一旦暴露,失去了突然性,再要想突袭通桥,那就不可能了。 “命令船队暂时放慢速度,我们需要时间马上搞清楚俞明真的意图。”梅况知道这一路免不了会遇上一些突发事件,但是却没想到会遇上俞明真亲自带兵进驻虹县。 俞明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旦他起了疑心,这就有些棘手了。 第二十一节 迷乱,困惑 “属下见过大将军!” 忙不迭的跑过来见礼,铁叶甲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沉重的脚步踩在城外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雨停时间不久,地面被浸泡得有些发软,带着白沫的水花沿着旁边的沟渠注入护城河中,几株青葱翠绿的野藤沿着墙根处正在努力的向上攀爬着,而青苔已经在墙角处泛起一大片绿意了。 城门上斑驳的风化痕迹很重,显示出这座县城已经有些年成了。 这是原来的老夏丘故城,汉时为夏丘国,后撤国为县,复又为夏丘郡郡治所在,后又撤郡,复为夏丘县,再析为虹县,又设仁州为州治,再撤州降为县,如此反反复复,不过这县城所在却是未曾变化,一直坐落在这汴水旁,凭借着汴渠的日益繁荣,现在的虹县(今泗县)倒也有些热闹气息。 “免礼。”俞明真翻身下马,四下打量着周围。 两都士卒分列两旁,虽然衣袍破旧,颜色驳杂,甚至连盔甲也是缺袖少襟的,但观其脸上气色尚好,也就是说这些士卒寻常还是练着,不像是临时拉来的夫。 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来过虹县了,或者说有几个月没有离开下邳和沐阳了,这一年里,他除了来往于下邳和沐阳之间外,连泗州的州治临淮和海州州治朐山都未曾去过,更多的时候是遥控指挥着各地的情况。 虹县虽然地处泗州腹地,但是一非州治所在,二来地理位置不及北面的下邳重要,所以从军事地位来说,略逊一筹,当然虹县地处汴渠旁,又正好处于州治临淮和北方重镇下邳的连接要道上,所以仍然很重要,只是他现在一切都要以军务为重,南面现在的威胁不大,所以他并没有多把目光投向这里。 “大将军今日如何这般有空莅临虹县?” 紧随着俞明真的武将乃是俞明真的亲卫出身,虽然只是指挥着虹县的一军团练,但作为俞明真的老部下,关系一直很密切,否则俞明真也不会将其安排在虹县独当一面。 “怎么,不希望我来?”俞明真没好气的问道:“城里不安宁?” “呵呵,大将军说哪里话,蚁贼南渡之后,这边情况正在日益好转,唯一让人堪忧的就是今年的粮食收成,粮价暴涨,北边的流民还在源源不断的过来,大将军在下邳感受肯定比我们这边更深才对。”披甲男子笑嘻嘻的道:“这种情形下有些盗匪也是正常的,不过都是在县城之外活动,城里边的情况某还是有把握的。” “没有其他异常吧?”俞明真自己都没有搞明白自己为什么就突然来了虹县了,这几日里他始终有些心神不宁,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来自北方的流民甚多,他也招募了一些组建了一军,还准备在组建以军,只是囿于武器盔甲和袍服不足,只能暂时搁下,加上粮价涨得厉害,他也有些捉襟见肘。 组军的一个关键就得要让士兵吃饱,这是基本条件,否则人家凭啥来当兵替你卖命,一个士卒吃得米起码相当于流民一家人所需,哪怕是俞明真也得要掂量着来。 想到这里,俞明真也不由得有些羡慕南面的这些个邻居们,尤其是江烽。 本身就掌握着寿州和浍州这两个粮仓,现在更一举拿下了庐州和濠州两个比寿州条件不遑多让的粮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几乎成了江烽最大的底气。 寿州不说了,一直就是淮南的粮仓,芍陂的灌溉体系不是吹的,实打实是几十年慢慢修建起来的,哪怕遭了蚁贼的横扫,但不过是人口锐减,蚁贼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毁坏那些灌溉设施,招募了来自颍亳二州的流民,立马就恢复了元气,甚至还更加卖命的复垦和垦荒,这产量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庐州和濠州一入淮右,又为江烽增添了几分底气,更为关键的是他居然和李昪没有交恶,两个人就这么三言五语说和了,大家就这么把杨溥的地盘给分了,这也太让周围的邻居们失望了。 想到这里俞明真就忍不住有些不甘和纠结,这江烽的运气咋就这么好呢? 一下子掌握了淮南的几大粮仓,只要能保有这几州,哪怕就这么休养生息两年,光凭手中握有的粮食,都得要让许多人对其仰承鼻息,起码淮北见了他就得要矮三分。 就现在都能看出一斑来,淮南的粮船开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欢腾,不但地方官府松了一口气,士民更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要知道这不是白送你米粮啊,而是高价出售,比起在淮南收购时的粮价,不知道高了多少,但你还得承情啊,否则哪里都缺粮,他想卖哪儿就卖哪儿,你爱要不要。 要这样下去,俞明真觉得要不了多久,这淮北民心都得要散了,都得被江烽给收买过去。 这两日里他连练兵都有些不安心,所以索性带兵出来转一圈,以求个心安。 当然俞明真也没想过淮右会对淮北又有什么不利的企图,毕竟双方在颍州还是联手对抗过蔡州袁氏,亳州虽然失陷,那也的确非淮右之过,谁也没想到过蔡州的攻势会如此犀利,现在南颍州落入淮右手中,徐州这边也没有动静,毕竟隔着亳州不说,现在徐州也没有这份力量去过问了。 “没什么大碍,粮价虽然涨得厉害,不过好在淮右那边粮食源源不断的在北运,粮船过虹县时,也多少会卸点儿下来,城里粮铺价格也算能控制得住。”披甲男子大大咧咧的道:“属下是每日必去各家粮铺看看价格,谁敢不开门,那就对不起,我的兵就要帮他开门。” 可以涨价,但是不可以不开门,当然价格也不能太离谱。 “唔,粥棚在开么?”俞明真点点头,这是他定的规矩,粮铺可以涨价,但是必须开门,也不能超过一定幅度,这是稳定一个地方的关键,另外粥棚只要能开,也能减轻一些压力,这些都是常用手法。 “在,这可不敢断,只是粥么,恐怕的确稀了一些,能吊命就行,这等时节,大家也没啥好说的。” 这同样也是惯例规矩,粥棚施舍的粥,不能断,但不能干,只能稀,一是节约粮食,二是真的让这些流民吃饱了,有了力气心思不是要出乱子? 现在的粥,基本上就是一大锅水,撒上几把米,就能熬出一锅来,比起米汤来都还要惨,但就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谁又那么多米来供你白吃白喝? 重新上马进城,两边的亲卫和团练兵已经将道路清理出来,虹县县城里来往旅人依然不少,虽然许多都是面带菜色,拖儿带女的流民灾民占大多数,但总体的状况还看得过眼。 俞明真舒了一口气,来虹县纯粹是一时心血来潮,也没有太多理由。 起码虹县现在的情形还过得去,至于流民越来越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北面的沂州乃至更东面的密州都是大旱,眼见得夏粮无收,若是还不趁早南下逃荒,估摸着再拖一段时间,你便是南下逃荒都只有饿死在路上的命了。 “汴渠上过往船多么?” “比前几个月肯定要多了不少,听说宋州、亳州那边也在高价买粮,商人重利也是免不了吧。”披甲男子苦笑。 虽然名义上这些粮食都是运到通桥出售的,但是谁都知道通桥那边哪里会需要这么多粮食,就算是符离和蕲县也吃不下这么多粮食,那些商人肯定是打通了姚承泰的门路,要把粮食沿着汴渠继续北运,卖到亳州和宋州去,明知道这是资敌行为,但又奈何? 俞明真也是摇头无语。 他当然管不了姚承泰,虽然汴渠这一段是他的防区,但是他怎么敢断了这条路?那姚承泰就真的要和他翻脸兵戎相见了。 当然他也知道姚承泰也是无奈,徐州现在分崩离析,名义上大家都还听从时酆的,但是商税自个儿收,捐输自己定,兵自己养,若是不这么搞,姚承泰也维系不下去,那些粮商凭什么向你捐输? 现在蔡州袁氏急于稳定他们拿下的颍亳二州,无力再谋其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蔡州与徐州的战争已经缓和下来,短期内估计不会恶化,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允许这些粮商们向亳州和宋州卖粮,姚承泰也做不到。 难道说淮右不知道这些粮食许多都流入亳州了么?淮右和蔡州不一样是死敌,不也一样在大量卖粮?生意归生意,这大概也是淮右那边的想法吧。 纷乱的思绪盘踞在俞明真的心中,也让他有些难以看清楚当下迷雾般的局面,他也不知道淮北局面将会向何处去。 时酆的迟钝和犹疑使得他的缺陷在节度使这个位置上越发明显,在这种乱世中,这无疑是最危险的因素,稍不留意,也许就会带来倾覆性的灾难。 第二十二节 民心民意 欢迎酒宴设在了虹县县城里最有名的望月楼。 虽然局势很不好,但是作为泗海两州掌握实际权力的大将军俞明真的到来,虹县士绅当然还是要表明欢迎的姿态。 能够参加酒宴的当然都是虹县的士绅望族,像虹县望族赵家、刘家,以及虹县最大粮商令狐家,盐商霍家,以及虹县官员和一些其他文人出席。 俞明真并不喜欢这种应酬式的酒宴,但是作为执掌两州军权的大将,他却不能恶了本地士绅的好意,在很大程度上,他要维系这一地统治,都还需要这些人的支持,,而且他与赵氏一族族长赵武岳素来关系密切,来虹县,免不了也要在一起小酌一下。 赵氏一族是刘宋时候刘裕母系一族,久居夏丘,乃是虹县著名大族,而刘氏一族也是发迹于刘宋时代,其家族成员多为南朝显贵,赵、刘两家互为姻亲,成为虹县两大望族。 虽然兴致不高,但是俞明真还是表现得很有风范,对于赵刘两家以及令狐和霍氏两大商人家族也都表示出了自己的善意。 看着厅堂间轻歌曼舞的歌姬舞伎,俞明真就忍不住想叹了一口气。 坐在俞明真下首的赵氏家族族长赵武岳也觉察到了这位执掌泗海两州实力派老友的心情不佳,端起酒杯敬酒:“大将军,请饮此杯,且抛开庶务,不必忧心。” “哎,武岳兄,哪里能抛得开啊,当下时局不佳,蚁贼方去,蔡贼又来,嘿嘿,我等武人也是睡不安枕啊。”俞明真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说来也是惭愧啊。” “大将军,蔡贼已经止步于亳州,徐州虽然局面不佳,但尚有姚大将和尚大将他们屯大军于萧县和符离,吾听人言,蔡贼现在亦是精疲力竭,古人云,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吾观蔡贼,亦如此矣。” 应该说赵武岳的观点也算中肯。 蔡州兵的确在一举拿下亳州之后已经有些势穷力竭了。 亳州不比其他州,八县过百万人口,而且各县士绅望族对蔡州毫无好感,都对蔡州袁氏这个昔日附庸之地敌意甚浓。 虽然他们夺下了亳州,但内有士绅的反抗,外有淮右在南颍州的牵制,北面还有大梁的虎视,已然到了极致,加上他们在蔡州也还有屯扎重兵以防大梁趁火打劫,所以手中机动兵力已然严重不足了,周边对其威胁都不小,也许最无力对其构成威胁的反而是徐州这个正主儿。 “武岳兄,蔡贼之忧只能说暂时缓解了,但纵观我们徐泗海三州的局面,却是越发险恶啊。”俞明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凝重,“北方旱灾连绵,兖郓沂三州的泰宁军几近崩溃,三万多大军据说现在他只能控制得到不足万人,其余尽皆沦为盗匪,四处掳掠,平卢的情况稍好,但是收到河朔和兖郓沂三州灾民冲击,一样举步维艰,灾民流民,稍有蛊惑,便可能化为另外一群蚁贼,为祸之烈只怕不比秦权之流稍弱。” 一身藕荷色的锦缎长袍的赵武岳大吃一惊,“大将军,你觉得北边也会起蚁贼?” 蚁贼之祸可谓让淮北士绅痛彻入骨,颍亳二州就不说了,徐州有大军驻扎,蚁贼也要稍避其锋,海州偏居东北,蚁贼亦是难得一去,唯独泗州,被这蚁贼反复蹂躏。 最开初还以为这些蚁贼不过是掳掠一阵就会南下,没想到这拖就是一年半载,如同梳头的篦子一般翻来覆去。 泗海二州中除了下邳有大军驻扎,朐山、东海和怀仁偏居东北,几乎都被蚁贼荼毒个了够。 虹县县城虽未沦陷,但是也是几度被蚁贼包围,像徐城、宿豫、沐阳、涟水等县均被蚁贼攻破,连泗州州治临淮也都被蚁贼悍将林河一度登上墙头,若非俞明真亲率大军增援及时,临淮也会沦为一片废墟。 现在好不容易盼得蚁贼难度淮水去祸害淮南了,没想到俞明真居然说北地可能又要起蚁贼,这如何不让赵武岳心惊胆战?! “武岳兄,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危言耸听么?”俞明真苦笑,“北方残破,本身百姓就贫苦不堪,如今又遭天灾,卖儿鬻女亦是难以存活,这等情况下,唯有逃荒,可这一路南下,咱们淮北亦是被蚁贼糟蹋得不行,根本无法有多余之粮来救济,若是有一二居心叵测之人在其中煽动蛊惑,岂有不作乱之理?” “那大将军就该将这些流民灾民逐出我们泗州,不该放其入境!”赵武岳的观点代表了许多士绅的态度,只要流民不入自己家乡,那便不管我事了。 “武岳兄,且不说我手中有无如此多军队来驱赶阻挡,就算是我能将其拒之门外,可若是有心人有意要祸水南引,一边资助其些许刀枪盔甲,再为其提供情况线索,让其南下,武岳兄你觉得届时我们岂非更是得来一场弥天大祸?!” 俞明真的话让赵武岳毛骨悚然。 这种事情不是不可能,若是为了将这些灾民流民送出去,北边那些大族豪门完全可能资助些许武器物资,让其领着这些流民南下,己方反而无法控制,。 等乱军一旦裹挟流民灾民数量太多,恐怕就难以控制得了。 与其那样,真还不如像现在这般,愿意走的,送些米粮,让其赶紧南下,不愿走的,那就只能是稀粥吊命,严加防范,迫使其最终南下。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赵武岳一旁的刘氏一族族长刘臻忍不住颤声问道。 “没有太好的办法。”俞明真摇摇头,“或许让他们南下淮南是唯一办法吧,淮南毕竟要富庶一些,粮食虽然歉收,但是总还是有些收成。” “大将军,只要我们严加防范,加紧驱赶这些流民南下,北面尽可能将那些流民引向徐州那边,情况还不至于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赵武岳也知道现在徐州和泗海二州早已经隔阂甚深了,俞明真经年不入徐州一步,足见他和时酆的关系冷淡到什么程度了,所以也毫不避讳的表示应当在下邳就把流民往徐州那边驱赶。 “武岳兄,其实流民也并非我目前最担心的,……”俞明真叹了一口气。 赵武岳有些讶异,“那大将军现在愁眉不展,却在担心什么?是担心大梁,还是平卢,或者淮右、李吴?或者徐州?现在各家都有自家难处,恐怕都自顾不暇吧?” 赵武岳的观点也是现在泗海二州这边的主流观点,除开这些流民外,其他还真的谈不上有什么威胁。 蚁贼南下了,不可能在北返;李昪和蚁贼正斗得不可开交,也不可能插足泗海。 平卢军倒是有些威胁,因为这么些年平卢军和淮北一直关系冷淡,尤其是平卢军对海州一直有觊觎,但现在如俞明真所说,平卢诸州一样情况糟糕,粮价飞涨,根本无力对外征战,起码这一两年不可能。 至于大梁,真要有动作,那首当其冲也该是徐州那边。 剩下还有谁?难道是淮右? 淮右才和徐州方面在颍州联手抗击蔡贼,就算是现在得了南颍州,那也是在徐州军无力回天情况之下所得,怨不得人,现在淮右不断运粮北上缓解淮北压力,与淮北关系甚睦,加上淮右才得庐濠二州,也忙于安顿内部,如何谈得上其他? 俞明真也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但这只是一种直觉。 “哼,真正威胁咱们的只能是平卢王家,他们对海州一直垂涎三尺,一旦海州入其手,泗州势不能保,所以要说我们就该和淮右结盟。”对面的盐商霍家霍谷道。 霍家是虹县最大盐商,海州那边有淮北最大盐场,霍家与海州那边盐商关系密切,无疑是最为惧怕平卢军南下的了。 “和淮右结盟?”刘臻冷笑:“淮右凭什么和咱们结盟?要结盟早就结了,只有咱们淮北有求于他们,他们也不是傻子,你要说让江烽直接接管徐州还差不多。” 刘臻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是一阵尴尬的沉默,的确现在淮右凭什么和你结盟,且不说俞明真名义上还是时酆的下属,泗海二州虽然军权掌握在俞明真手中,但是依然有相当多的士绅亲附于时家,而且现在泗海二州情况糟糕,淮右运粮北上,那也是生意上的事儿,照样高价卖粮,只要你敢为难压价,保证就没有下一波粮食了。 “淮右江烽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一下子就冒出来这么个人物,你说他现在既有兵又有粮,对咱们淮北该是一个什么态度呢?”令狐氏族长令狐道幽幽道:“若是真要对咱们开出什么条件,你说咱们能拒绝么?” 注意到周围众人对自己都侧目而视,令狐道却不在意,看着一脸复杂表情的俞明真,“大将军在此,本来不该说这话,不过某这是大实话,咱们虹县士绅如此想者怕也不少,至于其他地方,怕是更多啊。” 第二十三节 走来 令狐道的话挑开了一个许多人都不愿意直面的问题,那就是现在各地士绅都已经不看好感化军,不看好徐州了。 甚至他们已经在考虑,该投效谁才能最大限度的维护他们的利益了,这很可悲,但对俞明真来说,却很危险。 如果说以前感化军只是内里虚弱,但是起码还能对外维持作为淮北霸主的形象,但是随着蚁贼的肆虐,感化军空有数万大军却是顾此失彼,疲于奔命,到最后甚至成了坐等蚁贼从容南渡,这让各地士绅也是深刻感受这个昔日可以和黄巢乱军对决的强大力量已经不复存在了。 蔡州军这个昔日附庸更是毫不客气的连夺颍亳二州,彻底将感化军的里子面子撕了个粉碎,现在周遭的所有人都才发现原来感化军已经沦落到谁都可以上来咬一嘴吃一口的地步了。 要说这个时候蔡州、平卢以及大梁、淮右这些邻居没有兴趣,那是假话,也就是时机是否合适的问题罢了。 要论野心和兴趣,蔡州袁氏无疑是最大的,只不过刚吞下颍亳,它的胃口已经被噎得再也吃不下了,不得不暂时停步消化一下,这时候蔡州袁氏怕是最愿意见到维持现状的了,若是缓上半年,等到他们将颍亳二州局面安定下来,只怕刀锋立即就要指向徐州了。 大梁怕是有心无力,这个迟钝老迈的强邻已经耄耋老矣,再也没有那份激情和欲望了,也许对它来说,怎么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才是最好的。 这么看来,平卢和淮右反而是最危险的。 平卢王氏所辖诸州虽然也面临了大旱的袭击,一样粮价飞涨,但是毕竟这十来年里,平卢军基本未遭战火,辖地内也还算过得去,除了和淮北因为海州问题有所龃龉外,平卢王氏和河朔、泰宁军那边都还保持着较好的关系。 现在这种情形下,只怕徐州以及泗海二州的情况也早就在平卢军的细作斥候侦测下了如指掌了,可以说现在平卢军真的要派兵南下直入海州,无论是徐州那边还是自己,都无力应对,直接放弃整个海州,将兵力收回到下邳和宿豫,大概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淮右呢? 对平卢,俞明真有准备,海州有淮北最大盐场,平卢军早就垂涎三尺,如果平卢军真的大军南下,自己哪怕是把全部兵力杠上去也无济于事,所以他不会去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唯一能阻止平卢军的是平卢军自己的状况,缺粮,四处灾民乱民纷起,这种情况下,平卢军还有没有这份精力来进攻海州,平卢军自个儿也要掂量一下。 淮右就真的不好判断了。 从表面上看,淮右不太可能,但是淮右的优势太大了,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句话使用于任何地方,对淮北来说,只要有粮,就能支撑起一个地方的稳定,现在连这些士绅大户们都感觉到了缺粮带来的种种风险压力,可见淮右的影响力已经渗透到了淮北每一处,尤其是淮右这么大肆运粮到北方来卖粮,不但赚得钵满盆肥,还收获了民心民意,这才是关键。 正如令狐道所说,如果淮右真要有所企图,淮北士绅们会反对么?就算反对,这个比例有多大,有多坚决? 俞明真自己心里都没底。 假如江烽对自己开出一些要求和条件呢?自己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俞明真觉得自己好像对自己都有些没信心了。 就这么拱手投降,好像有些心有不甘,但是若要让自己和对方翻脸开战,既无把握,也无战意,更没有那份决心。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该怎么应对,也许要看当时的心情了。 *********************************** “你的意思是说俞明真态度很模糊,犹疑不决?”灯下的阴影中,一个声音问道。 “感觉是这样,俞明真在泗海二州的威望还是比较高的,但是他手中现在兵力缺乏,恐怕这也是他底气不足的主要原因。”清朗的声音显得很有气势,对俞明真应该很了解。 “此次来虹县他目的何在?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虹县这边了吧?” “他自己没有说,但感觉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针对性,也许住几天就要离开回下邳吧。”对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吃不准。 “真的这么简单?他在宴会上有没有说什么?嗯,我是指关于我们淮右这边的?” “我不是说了么?他没有太多倾向性的话,只是说各种担心,平卢军,流民灾民可能变成蚁贼,对徐州那边有些失望,大概零零总总就是这些,他这个人不太愿意把自己的态度明确提出来,……” “他与赵刘二家的关系都很好?对赵刘两家的意见是否很重视?” “他和赵武岳关系很密切,但要说赵家对他的影响力有多大也未必,赵家存粮不少,但是俞明真希望赵家拿出更多的粮食来缓解流民压力,但被赵武岳拒绝了,刘家的情况相似,所以俞明真也还是很不满意,……” 黑暗中的阴影陷入了沉默,显然自己这一趟来获得的消息仍然不足以得出需要的结论,这让他感到很为难。 他很清楚在汴河上的船队正在等待着自己的消息,但是这些情报却让人难以做出判断。 “你觉得,我是说假设我们想要招揽俞明真,他会接受么?”他不敢直接问某些话题,对方只是愿意与淮右合作的商人,还不能说属于己方的人,所以有些问题只能从侧面来问,来了解。 “不太好说,估计还是要看形势吧,但俞明真不愿意和你们交恶,这是肯定的,他当然也想要留一线,万一日后真的要和你们打交道呢?” 回答虽然不尽人意,但是他还是听明白了一些意思,他觉得这个态度应该可以做出一些判断了。 ******************************* 船队的速度明显放缓了,按照这个速度,起码还需要两日才能抵达虹县,这已经有些超出时间了。 梅况有些焦躁,但是表面上却还不能表露出来。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他必须要保持冷静,胸有成竹。 这个时候恐怕大军已经开始渡淮北上了,两边早就对接了时间,自己这边一旦拖延了时间,就会对整个计划造成影响,他必须要做出决断。 但没有情报支持,他又不敢轻举妄动。 “还没有消息?”微微侧首,梅况平静地问道。 “回大人,还没有,我们已经在沿线安排了人,一旦有消息,马上就会过来。”亲卫接口道。 梅况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俞明真突来虹县的确是没有预料到的,而且是带了一军前来,目的何在? 设卡拦截?整肃弹压?稳定虹县治安? 不好判断。 吁了一口气,梅况负手在船头轻轻踱步,无闻堂在这边有专门的安排,自己这边也已经与那边接上了线,要求在最短时间里弄明白俞明真来意,以便做出应对。 看看日头,梅况盘算了一下,抬起头:“命令,升帆,加速!” 船速慢慢提了起来,梅况的目光依然注视着前方。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认为无闻堂应该给一个消息了,无论俞明真来意如何,这一趟他们都必须要过,唯一要解决的是应对方式罢了。 对俞明真他也并非毫无了解,当年他去淮北也和对方见过几面,如果有必要,他也可以和对方直接挑明,当然这有风险。 “大人,回来了!” “哦,让小船靠岸,带他们过来!” 梅况精神一振,终于回来了。 *************************** 听完对方的介绍以及基于这些情报的分析,梅况还是觉得这个无闻堂派驻在泗州的头目还是比较得力的,起码这些分析判断还是综合了多方面的情况,甚至也包括了俞明真的出身家族,性格脾气,以及他与本地士绅的关系,对淮右的态度等等。 “也就是说,俞明真并没有特定的目的,那你认为我们这样一支船队过虹县是否会引起他的关注?” “不能等到他离开么?”见梅况摇头,男子沉吟了一下:“应该不会,他本人肯定不会,因为这一段时间粮船过虹县的情况不鲜见,只要把相关手续和商税交够,驻军哨卡都不会过问,事实上粮食商税已经涨了许多,所以他们也觉得应该满足了,再说了,这是假借为通桥那边送粮,他们也有些避讳,……” “好了。”梅况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了,决定还是得由自己来做,“辛苦你了,还要烦请你回虹县,我这边会安排人在县城外与你接头,一旦有异常,你要立即和我的人联系上,以便我们做出反应,……” 打发走对方,梅况平静了一下心绪,“命令,全速前进,务必于明日傍晚晚饭时间过虹县。” 晚饭时间是驻军哨卡最懈怠的时候,加上提前已经将商税缴纳,手续也递交到位,应该只会走一个过场,看看前两艘船而已。 俞明真是个精细人,不会无缘无故来虹县,梅况明知道俞明真在虹县会有些风险,但这点儿风险现在也必须要冒了。 第二十四节 进步 当最后一批军队踏上北上的步伐,一干人都快要累瘫了。 实在太不容易了,时间如此之短,动员力量如此之大,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都是淮右建立以来前所未有的。 粮食、器械、武器甲胄和各类物资从寿州和浍州向濠州运送,军队则是从庐州源源不断的向濠州开拔,夫子们则要从濠州本地招募一部分,从庐州和寿州输送一部分,这都需要一个庞大周密的规划。 饶是前期已经提前做了许多准备,但是真正到事到临头时,还是有很多没有考虑到,需要临时安排布置推动,这对于整个淮右的后勤保障体系来说,既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难得的磨炼。 整个淮右军,牙军,左厢军十军,除了第三、第四军驻扎南颍州不动,第七军、第九军驻扎在庐州继续进行整编,其余六个军全数向濠州开拔。 其中已经完全完成了整编的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将与水军一部追随先行出发的水军主力沿着汴渠进军通桥,并与完成突袭通桥的水军主力一道承担起可能来自南北两面的感化军姚承泰部的夹击。 骑一军也正在向濠州集结,他们也会和步军主力一同北上,而骑二军能否赶上,或者是否需要北上,还要根据情况而定。 军务上的调遣开拔自然不需要陈蔚、杜拓和王煌等人,但是后勤运输保障,这才是最繁重的事务,陈蔚坐镇寿州,在郑居的协助下负责统一调遣,而杜拓则在杨勋的配合下,确保庐州这边不出乱子,王煌则在濠州与濠州长史和杨勋之子杨固一道负责安排协调。 应该说杨溥与李昪的对决还是帮了淮右大忙的。 如果没有前期杨溥的德胜军、忠正军与李昪东海军、镇海军的大战,庐州这边也不会进行这么大规模的动员,这个直接结果就是淮右军可以顺手牵羊的接手德胜军、忠正军留下的多达两三万人的夫子。 虽然之前对德胜军、忠正军的态度是要解散,但是夫子淮右军却从未打算遣散回家,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北伐,那这两三万夫子就是最好的劳动力,当然要利用起来。 至于说忠正军、德胜军重编入淮右,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 对夫子的重新编组,并按照淮右的后勤运作方式来进行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毕竟夫子本身自己有自己的运作规律,另外要求也不可能像军队那样高,而且准确的说杨溥原来也做的不错,所以很快这两三万夫子就纳入了淮右体系中。 可以说,这次东进庐州,在短时间内最大收获甚至都不是庐州这座城市,而是这九千残军和两万多夫子。 这些都是经过简单的整编就可以纳入淮右军中发挥力量的,而庐州本身却还需要时间来消化,甚至要解决庐州内部对淮右敌意甚浓的士绅,都还需要考验江烽手段和耐心。 ********************************** 站在码头上,陈蔚忍不住活动一下这一段时间里长期伏案有些酸痛的腰颈,吐出一口浊气,“总算是差不多了。” “长史大人,恐怕还只是一个开始呢。”郑居微笑着站在一旁。 “哎,我何尝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自我安慰罢了。”陈蔚苦笑着摇头:“我发现自打跟随君上之后,我就再没有轻松过了,连回家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家中老妻都埋怨我对孩子们的关注少了许多。” “谁让君上的动作总是这么快这么猛呢?” 郑居本来以为既然二弟郑弘入了府中,自己也该退幕后休养了,但是没想到江烽却没有“放过”他,让其也进府担任从事,协助王煌。 但实际上防御守捉使府也就是现在的观察使府中的事务显得非常凌乱,人手严重短缺,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采取一事一议一定,某项事务直接确定谁负责谁协助,并没有按照原来的分工来进行,这也是一个处于急速扩张期的藩阀内部的通病。 郑居说这话时也是感慨、震撼又带着一些自豪和展望的心情的。 没错,当寿州落入江烽手中是,江烽才有资格说他要谋淮右,但是一年多时间之后,庐濠二州这本来是淮右腹地的州郡就已经掌握在手中,甚至还包括和州,连淮北的南颍州二县也一样在控制之中,现在你甚至还来不及感慨,大军却又向北,突进徐州了。 下一步淮右观察处置使这个身份也许只是江烽的一部分了,拿下了徐州,那就不仅仅是淮右那么简单了,徐州代表着什么,没有谁不明白。 虽然也对淮右大军北上有些担心,但是郑居却仍然更看好淮右。 淮北的虚弱和混乱对于他们这些只有一河之隔的寿州人来说并非什么秘密,现在蔡州军吞下亳州已经是捉襟见肘,北方又是一片大乱,这等机会下,若是淮右不趁机北上,的确说不过去。 退一万步说,郑居觉得哪怕真的一时间无法拿下徐州,但泗州却是绝对可以拿下的,这对于建立起一个横跨淮水两岸的王国来说极具诱惑力。 “所以啊,我们这些老人就只能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君上的步伐啊。”陈蔚喟然道:“原来在固始觉得自己也许就这么过一辈子了,但这三年,几乎每年都要颠覆我自己的认知,陈氏一族的子弟中优秀者现在都排队等待着进大道学堂,四珍,你们郑家也不能落后啊,据我所知,勋公已经将其几个子侄都送到了大道学堂学习了。” 郑居知道这是陈蔚的示好和提醒。 大道学堂乃是江烽手创,最开始只是进行短期的吏员培训以及当初军中阵亡父辈而无人照看的子弟学校,但是随着淮右地盘的急速扩大,纳入淮右体系的各地士绅也是倍增,短期的吏员培训逐渐开始向系统性的官吏学习培养转化。 从最初的三个月,到现在的半年,一年,甚至已经开始开设两年期的学习培训班,聘请的教习也是越来越庞杂。 除了传统的《礼记》、《春秋左氏传》、《尚书》、《荀子》、《吕氏春秋》外,也包括《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前后汉书》、《南史》、《北史》、《老子》、《庄子》、《列子》等,但更为重要的则是聘请来地方各级老吏们专门来传授庶务经验以及各种可能遭遇到地方上猾吏劣绅们在政务中可能出的阴招陷阱。 连陈蔚都不得不佩服江烽在这上边的创意,居然会想到聘请那些因为年老体衰甚至是因为犯事免官的吏员们来总结经验,为这些即将登上舞台的新晋官吏们授课,而这种经验都是千百年来各地官吏们自行摸索总结出来的各种阴暗,而如何应针对性的应对和解决这些问题,虽说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起码可以让这些新晋官吏们少犯许多错误,少踩许多陷阱。 “谢谢陈公的提醒,某也已经安排族中子侄到学堂报名,已经有三人列入计划,下一期就会入学。”郑居含笑解释道。 “唔,那就好。”陈蔚看了郑居一眼。 没想到郑家也还是考虑到前面了,看来寿州三姓都还是相当敏锐的。 相比之下反倒是浍州的黄、谭等姓手脚慢了,这帮眼光短浅的乡巴佬,真的是只顾眼前利益,没有长远打算。 现在淮右势力如日中天,一旦拿下徐州,可以说淮右立马就成为中土之地可以和大梁、河东比肩的超级藩阀,或许在军事实力上还不如大梁和河东,但是若是完成了整合,其经济实力绝对可以成为诸藩之冠,至于说军事实力,只要有经济实力作为后盾,这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当然,要不受干扰的完成整合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北方的河朔和平卢,西面的大梁和蔡州,南面还有李吴,这些阀族恐怕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淮右实力的膨胀,总会想方设法的制造麻烦和障碍来阻挠干扰淮右顺利发展,这也是一个长期的此消彼长过程。 现在还不提早谋局,日后想要在淮右体系中占一个位置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一次吞并了庐濠二州,濠州的士绅很快就要转向过来,倒是庐州杨氏这些士绅恐怕脑袋瓜子要转过弯来还要些时间,这恰恰是机遇,要等到庐州的这些士绅都开始彻底转向淮右时,恐怕竞争就会激烈了,到那个时候,还有徐州泗州海州的士绅也会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那就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对了,陈公,道藏所改良的双轮板车的使用测试报告都已经出来了,他们认为可以推广到日常民间使用中去了,这比起寻常的牛车马车效率高不少,尤其是在速度上可以提升不少。”郑居想起什么似的:“而且据道藏所那边反馈,他们正在改良四轮驾车,尤其是马车和驴车,估计会有一个大的突破。” 第二十五节 争霸第一步 道藏所和材官所合并之后,往日里为材官所提供的各种资材都全数交给了道藏所,这也极大的调动起了道藏所的积极性。 正如江烽所言,日后军队所需器械装备以及民间的一些设备改良,都可以全数交给道藏所来进行,道藏所也不要把自己局限于术法中,包括一些有别于术法的实验和探索也一样要搞起来,比如科学。 这个科学的说法也是源于江烽,大家都对他所说科学是什么感到不解,不过后来大家大略明白了江烽所提到的科学其实就是格物,甚至包括道藏一脉都应该算在格物学之中了。 只不过江烽所言的这个科学更有针对一些,比如探究动物和植物的生长规律并找出其奥秘的,比如水或者火能够产生力量的流动的,这看似和术法有些瓜葛,但是又有些区别,但是在江烽列举了几个事例之后,也驳倒了一些对这个格物或者科学不太看得上的术法人士。 倒是邓龟年对此很感兴趣,认为格物学触类旁通,应该对术法的研究和应用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促进作用。 在大道学堂中,江烽也专门安排了一些术法人士和对格物学有所钻研的人士为那些年幼的学生启蒙。 应该说种子已经播下,短期内也许见不到什么效果,但是江烽相信随着术法和格物学从孩童抓起,从儿童时代就开始为他们启蒙,培养他们的兴趣,鼓励他们用于钻研,迟早这些种子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候,整个社会都会为之改变。 现在的淮右观察处置使府也是一个正在处于不断更新变化的机构,名义上,这个观察处置使府理应主要负责处置军务,但是实际上像这种观察处置使府已经逐渐取代了行政机构,相当于一级官府了。 而江烽也越来越觉得在这个时代中,官府的行政权力相对薄弱,,尤其是在推进社会事务上更是处于一种无为而治的状态,更多的时候这些权利和义务都交到了地方士绅手中,而这恰恰是江烽不愿意的。 江烽也早就有意要把观察处置使府的机构设置重新来进行调整,按照自己原来的理解,而非现在这种临时性的抓夫,只不过由于徐州战事迫在眉睫而无法来启动这个系统工程,他已经下了决心,一旦徐州落入自己手中,他就要排除一切干扰来推进整个观察处置使府下辖各职能部门的建设。 “道藏所搞的这个马车的确很有用数,但是也有些弊端,就像这个马车的磨损状况,以现在淮右境内的驿道情况,根本支撑不了,如果真要发挥出这些马车驴车的作用,就必须要解决道路问题。” 陈蔚想得更远一些,的确现有道路状况对改良畜力车难以适应,需要进行大规模的休整,但是如果的确能够在道路上得到解决,不但可以极大的解决军队调动速度,同时也对民间的商业流通大有裨益,尤其是在一些河渠不太通畅的地区。 “陈公,当下大批流民灾民南下,淮水畔各地都聚集了大量等待南下的灾民流民,我看这都是淮北诸州有意放纵驱使他们南下,以免他们消耗他们本来就不多的粮食,甚至连本身就缺人口的北颍州和亳州都是如此,蔡州看来也吃不消了,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如果咱们淮右真的有意要大量推广这种畜力车和双轮推车,不妨可以把这些流民组织起来,有针对性根据我们这边道路需要状况来进行修缮维护,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这样今年过去了,如果君上夺下徐泗海三州,就可以让这些流民灾民重新北返安顿到这三州来充实被蚁贼肆虐之后损失的人口,……” 郑居的建议让陈蔚心中一亮。 这个建议很好,不但解决了这些流民灾民的生计问题,同时又把这些流民灾民组织了起来,使其能有所作,免得起聚集生乱,同时对整个淮右的道路状况也是一个极大的改善。 原来也曾有过这方面的想法,是想把流民组织起来对水渠、城防设施进行维修,也是一种以工代赈的方式,但是算了一算灾民流民数量太大,加之前年颍亳二州灾民南下时就已经组织起来把寿州这边的灌溉水渠修缮得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灾民流民,但现在如果要对寿州、濠州和庐州的道路进行修缮,那工程量就相当大了,对流民的需求也就是多多益善了。 这些流民灾民只求一顿饭而已,其他都不奢望,正好可以来大加利用。 想到这里陈蔚已经忍不住在自己心中规划起首先需要修缮建设的道路来了。 毫无疑问从寿州州治寿春到庐州州治合肥的这条道路无论是从军事意义和商业意义都是最为重要的一条道路,现在虽然有驿道,但是其道路状况肯定无法满足日后淮右一统之下的需要。 寿州是粮仓和淮水水畔最重要的商埠,也是重要的瓷器生产地,而庐州政治意义非比寻常,人口众多,也是大粮仓,且可以依托肥水入巢湖,然后再通过濡须水进入江水,沟通江水流域,一样极为重要。 如果说要走水运,其实也能让两地相通但是距离就绕得太远了,从寿州到庐州,走水路要从淮水到楚州山阳然后进入漕渠,过江都进入江水,然后沿着江水上溯,一直要过江宁、当涂、芜湖,才能到濡须水入江水口,从濡须水进入巢湖再走肥水到合肥,那就太远了,简直十倍于陆路距离有多,哪怕是水运再是运费低廉,也不合适了。 另外一条道路就是从光州州治经殷城到盛唐(驺虞城),再进入庐州直抵合肥。 这条路从光州州治定城到殷城的道路尚可,但是从殷城到盛唐再到合肥这条路就比较差了,这条路虽然在商业上的价值略差,但是政治意义和军事价值很大。 把这条路修好,可以极大的促进殷城和盛唐这两个浍州南部丘区县的开发,同时这条横贯整个淮右领地的道路建好,有利于军队的调动,这一区域因为没有水路,只能靠陆地运输,无论是军队调动,还是辎重运输都只能靠人力畜力。 如果说未来淮右有意要对蕲黄二州,那么一条线自然是从舒州西进,另一条路就要越过白沙关、穆陵关和阴山关南下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长远规划,但在目前有廉价劳动力的时候,为什么不先行做起来呢? 现在淮右最大的武器就是囤积了充足的粮食,在去年和前年以相当低廉的价格收储,现在这些陈粮不但可以卖出大价钱,而且亦可把这些劳动力人口利用起来。 “四珍,你这个建议极佳,某非常赞同,须得立即禀报君上,把这件事情做起来,现在淮水沿岸各县州还在对这些流民犯愁,现在可好了,正好放他们南下,甚至可以大肆宣传,反正淮右这边道路需要建设的地方甚多,正好可以利用起来,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吧。” 陈蔚的话让郑居心里也很高兴,这意味着陈蔚会把这个建议提交给君上,至少也证明自己到了观察处置使府中并非毫无用处。 ********************************** 两道浮桥被迅速的搭建起来,首先渡河的是丁满率领的牙军。 这支军队作为当家军队,虽然没有像第一军那样经历了多场战火洗礼,但是其军士的组成却基本上是从固始保卫战之后的老卒中吸纳组成的,而且作为牙军,其训练的要求也一直是保持着对标第一军的标准,也许就是在经验上略逊于杨堪的第一军,但热情和忠诚度上是绝对不逊色与第一军的。 两条用小船和船板搭建起来的浮桥在水量已经明显增大的淮水上起伏不定,但是对于渡淮早有准备甚至训练的各军,对此都是毫不怯场,行进速度相当快。 事实上在淮水北岸也没有任何阻挠,虽然徐州的细作和斥候也发现了淮右军大批军队在钟离城聚集,但是他们却没有来得及做出多少反应,或者说,他们也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牙军、左厢军第一军、骑一军、左厢军第四军、第五军、第六军、第八军、第十军,右厢军第三军,陆续渡淮。 看见北岸翻腾的黄尘,江烽站在浮桥桥头上,也是心中激荡。 这算是淮右军真正大规模作战的第一遭,九个军,两万多人,还有上万的夫子,这还没有算已经乘船提前出发的水军两军以及右厢军第一军、第二军这一万多人。 这一战将决定淮右能否真正在逐鹿中原之战中站稳脚跟,只有夺下徐州,淮右才有资格参与到争霸中原争霸天下中去,这一步必须要走好。 按照计划,渡淮之后,淮右军就要迅速北上,在早已确定好的地点渡过涣水,盖因蕲县在涣水以东,也就是说要抢在姚承泰部感化军南下迎击之前过涣水,两军要在涣水以东会战。 第二十六节 渡淮 这一仗不好打。 姚承泰算是感化军体系中比较能打的一系。 不过从蚁贼在淮北肆虐期间感化军各系与蚁贼的交锋战绩来看,总体来说感化军表现都不佳,没有听闻过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战绩,反倒是溃败和被围歼的战例不少,也是让人无语。 由于感化军节度使时酆的平庸,在其担任节度使期间,其对麾下各系军头的控制力大幅度下降,使得尚云溪、姚承泰等人的独立倾向日趋明显。 尤其是在各军开始财政独立,以商税和捐输来维系军队生存之后,这种不稳定的保障机制对部队战斗力也有相当大的影响。 正因为如此,外界因素对部队的影响,或者渗透也变得容易起来。 姚承泰和俞明真都是卡在汴渠上这一水上重要通道上收取商税,只不过俞明真还可以依托泗海二州的士绅们收取一些赋税和捐输,而姚承泰则还把控着从徐州南下进入淮南的这条路上重要驿道,所以都各有谋生手段。 不过即便是这样,感化军各部已经非常困难了,虽然架子看起来很大,但是其战斗力却在急剧缩水,不但每军编制不齐,军械甲胄也都是难以补齐,这从驻军在颍亳二州与蔡州军的交锋一战中就能略窥端倪。 当然这也可能和颍亳二州不属于自己防地有关系,真的要到了夺他吃饭的家伙地盘时,估计也得要拼命。 在江烽看来这其实也是一种恶性循环。 像感化军、泰宁军、平卢军已经河朔三镇这些北方军镇藩阀,现在已经处于一种濒于崩溃的局面。 一方面本身这么些年来水旱灾害不断,兵灾连绵,极大的破坏了地方生产环境,另一方面由于武夫当权,文官权力被大幅度薄弱,本身文臣治吏的不信任不重视,对地方管治能力急剧削弱,使得地方政事无人过问,一切围绕军事而动,这两方面的不利局面直接导致地方农民商贾生存困难。 年成一不好,许多人就只能变为流民向周围地区逃亡,而地方豪绅势力越强对土地控制越多,使得租税收成更少,要维系一支军队就只能通过加重商税和巧取豪夺来实现。 这也使得地方商业环境遭到破坏,许多地方的商品货物流通都成为一种高风险行业,要么就是直接和军队挂钩,要么就必须要和地方上的豪绅共谋。 这使得除了日常必需品生产流通外,其他行业很难生存。 在这种情况下,要指望所有心思都来保军队运转的军镇藩阀们来修筑道路或者灌溉沟渠这些有利于发展经济举措,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比之下,不得不说山南东道、淮南道、江南东道、江南西道诸州在这方面就要做得好得多,无论是南阳刘氏,还是原来的光申二州许鞠两家,亦或是鄂黄杜家,吴杨、钱越,这一区域的战争频率和烈度都要远逊于淮水以北这些地区,加上本身淮水以南地区灌溉体系亦要更发达,水运更为便捷,使得无论是在农业还是商贸流通上更为方便,这也是自南北朝到晚唐北方人口大量流向南方的一个主因。 战争无疑是最为消耗钱物的,而淮水以南地区战争频率和烈度都远比北方中原地区弱得多,自然获得休养生息的时间更多,加上各藩阀在军事生存压力上没有那么大,当然也就有更多的精力来放在对方的管治上。 所以如果不是蚁贼从颍亳而起,在中原而盛,突然跨过淮水袭击浍州、寿州、舒州、宣州等州给了江烽这样一个趁势而起的机会,江烽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有如此局面还真不可能,尤其是没有寿州这块根基之地,也就没有现在的淮右局面。 也正是因为有了浍寿庐濠四州这块粮仓所在之地,有了前一两年的储粮准备,江烽才有胆气跨淮击徐,否则就算是拿下徐州,光是北方兖郓沂三州源源不断用来的流民都得要让你吃不消。 现在有利的因素就是徐州内部的分裂,姚承泰被自己攻击,那么谁会来救他? 北方的卢启明基本可以排除,如果他真想动,也有庄永胜这颗伏子牵制;俞明真现在实力不够,加上本来与姚承泰关系也不佳,可能性较小。 剩下就是尚云溪和时酆本部了。 但尚云溪和姚承泰之间也有矛盾,这两人原来一直为争夺感化军第一军头争执不下,尚云流所部被歼灭,尚云流被杀,给尚云溪迎头痛击,所以尚云溪现在所有心思都在对付西面的蔡州军身上,骤然得闻姚承泰被攻击,要作出何种反应,还不好判断,但起码在毫无准备之下要救援,估计也需要一些时间,毕竟从萧县南下也需要几日时间。 至于时酆,江烽算定此人无此胆略敢在没有尚云溪的配合下把自己那点老本拿出来一搏,这个时间差就是淮右的机会。 当然战场上一切千变万化,任何意外,任何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变成可能,更何况西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蔡州,他们会坐视淮右就这么大摇大摆长驱北上? 从斥候和细作反馈回来的消息显示,姚承泰部驻军战斗力相差较大,驻扎在符离的两军主力实力最强,蕲县两军次之,通桥一军再次,然后还有两军分别驻扎在蕲县和符离外围,属于团练军整编而来,战斗力最差。 除开这七军外,姚承泰还有两个营的亲卫营,号称博浪营和摧山营,战斗力最强,也是姚承泰亲手训练出来的部队,与蔡州的龙雀尾相似。 柴永神色复杂的站在一盘看着正在迅速渡淮的各部大军,他的第十军排在了倒数第二。 对此他倒是不太在意,他更感慨的是江烽的胆魄勇气。 在他看来,事实上除了第一军的战斗力的确够强要比原来的忠正军和德胜军要强外,像牙军以及从河朔军转化来的第六军、第八军与原来德胜军、忠正军中的精锐也就在伯仲之间,而像第四军、第五军的战斗力就不值一提了,纯粹就是一帮训练不错但毫无经验的新军,这种军队在大战中的伤亡率会很高,也有很大几率被打崩,要想成长起来,起码也要经历一两场真正的恶战。 但就这么一支军队,江烽就敢如此大胆的挥军北上直取徐州,这一点,柴永自叹弗如。 当然,柴永也能看清楚虽然在军队的硬实力上淮右军并不算十分出色,但是在软实力上,淮右军却出类拔萃,至少是自己见识过的德胜军、忠正军以打过交道的东海军、镇海军不能比的。 良好有序的后勤保障体系,极为优异的情报收集能力,还是十分稳固团结的将帅谋臣群体,以及极为强大的经济实力保障,这都是淮右军的底气。 军队缺乏经验这不是问题,打一两仗,在流血和死亡中留存下来的将士自然而然就能完成蜕变,而厚实的后备兵源可以迅速填充这些军队,而一旦完成整合,这些军队的战斗力就立即会上一个台阶,所以这恰恰是最容易解决的。 淮右军在扩军上的谨慎也让柴永既惊异又暗自佩服。 以他之前的猜测,淮右军现在五个州地盘,甚至还有半个南颍州,以及一个和州尚未算在内,扩军到三十个军左右应该是很正常的状态,像淮北感化军也只有五州之地,但是军队最高多达接近四十个军十万人,而现在的淮右经济实力要远强于淮北五州的时候,但淮右到现在进行了一轮大扩军之后也不过十八军,这还是将水军和骑军都囊括在内。 按照江烽的说话,精兵强将,但在柴永看来,有时候量不是质能弥补的,蚁多咬死象这不是虚言。 好在淮右在后备兵源补充体系建设上做得相当到位,这也是柴永最看重的,一旦战损之后,可以用经过初步训练的后备兵立即补充进来,稍加整训就可以恢复元气,甚至还能有所提升。 注意到柴永的神色复杂,江烽瞥了对方一眼。 这个最后投诚的杨吴体系军将大概是最复杂的一个人了,武道水准已经进入小天位,但是却不太受秦汉、骆成淦这些大族出身的庐州籍军将待见,但是从此人表现出来的气度思路来看,此人确有不俗之处,江烽也很希望看一看此人在这一次徐州之战中的表现。 正因为如此,他愿意将此人带在身边,哪怕像丁满、郭岳都表示反对,认为此人武道水准太高,一旦有不轨之心,他们都难以防范。 但在江烽看来,只要柴永没有失去理智,就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行为,杨吴已经成为过去,而柴永虽然是一个有想法的武人,但他缺乏根基人脉,而且更缺乏机会,唯有依靠自己才能实现他自己的想法。 或许这个家伙在羽翼丰满之后会有些麻烦,但绝对不会是现在,甚至江烽认为以柴永的眼光他会越来越觉得跟随自己才是最明智之举。 第二十七节 前进 从渡过淮水进入徐州境内,到蕲县县城,沿着驿道走,距离大概在两百里地左右。 一旦过河,便毫无遮拦,甚至可能在浮桥搭起,大军过河时,来自徐州的斥候就已经开始在不停地向蕲县,向符离,向彭城报告了。 两百里地,大军按照目前的速度急行军,起码需要两日方能赶到,而且这种高强度行军,哪怕是有大量夫子和车马辎重跟随,也对军队的体力是一个极大考验。 骑一军一过河便已经展开了,这时骑兵发挥作用的时候。 如无意外,斥候反馈回蕲县顶多也就是晚间就能知晓,也就是说,如果蕲县姚承泰部晚上得到消息,立即进行紧急动员,它的骑兵部队第二天早晨就可以出发南下展开对淮右军的袭击。 以骑兵的攻击,在这种完全一马平川的局面下,步军要抵挡骑兵的攻击,相当危险。 根据细作送回来的细细,姚承泰部在蕲县驻扎的一军中是步骑混编,其中骑兵有两个营,这是行军途中最大的威胁。 所以骑一军的首要作用就是防止这两个骑兵营对淮右大军的突袭,提前展开就十分有必要了。 作为骑一军的指挥使,张寅自己都倍感压力,原来淮右军的骑军指挥使秦再道为骑二军的指挥使,而他却担任了首先整编的第一军指挥使,这无疑是一个十分明显的姿态,对于河朔军进一步纳入淮右军体系中具有重要的指标性意义。 这同样也给张寅本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挑战,骑一军指挥使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骑一军中既有自己在卢龙军中老部下,也有成德军中的老兵,还有一些原来光州骑兵,这对于一支骑兵整个也很具有挑战性,尤其是成军立即就迎来了第一战,都说战争事最好的整合方式,但是真正要用战争来加快整合,那也就意味着要付出代价,尤其是在战事不容有失的情况下。 骑军有骑军的作战方式,在过河的时候君上就已经明确告诉自己,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打仗,目的很明确,坚决将姚承泰部骑兵扼杀在危险萌芽状态之中。 但在张寅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 蕲县姚军只有两营骑兵,自己一军骑兵,加上又有斥候在前面探路,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标而为,就显得有些保守了。 所以张寅将自己这一军骑兵分为三部,前后营为一部,沿着涣水直上寻找敌军,左右营为一部,与前后营所部保持二十里距离,向西搜寻前进,而中营则直接过涣水,到涣水西岸,一方面防止姚军骑兵从涣水西岸进行偷袭,另一方面亦可灵活机动,寻找歼敌战机,尤其是在姚军步军如果也从蕲县南下的话,那就更值得一赌了。 前两部是保证基本任务完成,而后一部就近乎于临场发挥看机会了。 张寅和副指挥使雷同,一个成德军的老营指挥使,也是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兵头分别担任了前两部的领军,而最后一部,则是由中营指挥使步江,自己带来的这帮卢龙骑兵中头脑最好用的家伙来带。 **************************************** 骑军席卷北去,留下一地烟尘。 陆续渡淮的步军各部依然在有条不紊的整队,随着最后的右厢军第三军渡淮,随后下来的就是大梁辎重粮草和夫子们开始渡河了。 右厢军第三军的任务就是保护后续的辎重粮草和夫子队,这个任务若是放在其他时候,显然有些沉重,但是在当下的淮北,却相对简单,除了一些不开眼的蟊贼和蚁贼残部也许会来瞅一瞅,感化军主力是没有精力来的。 “九郎,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王邈脸上多了几分风尘气息,但是眼神明亮,面容坚毅,很显然这样一场战事也是他期待已久的,“君上,我们不必等了,待右三军护卫辎重队按既定路线行进即可,我们可先走一步。” “嗯,下令吧。”江烽手在自己背上的大夏龙雀刀上抚摸了一下,矗立在马背上的身影显得格外雄健,目光望向北方,“也许姚承泰他们已经在等待这我们了。” “等与不等,对我们来不重要,他们的命运已经决定。”王邈也飞身上马,朗声道:“各军依次前行,顺序为左一军、左十军,左四军、左五军,左六军、左八军,牙军,右三军押后。” 早有传令兵立即下达命令,随着一声声口令下去,整队完毕的各军立即像一头头蛰伏欲动的巨兽,轰然启动起来。 紧邻涣水东岸的这条路并非主驿道,但是沿着水岸的这条路由于邻水,几乎每隔几十里都会有一座码头,这是徐州境内的主要水道沿线,所以仍然有一条便道可行。 说是便道,但实际上亦可通车马,只是比起宽敞平整的驿道来说,就要差不少了。 这一战究竟是遭遇战,还是对方按兵不动演变成为围城战,现在还不好判断。 但无论是遭遇战,还是围城战,淮右兵都已经做好了一战的准备。 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江烽确定的原则,但是有些时候时机来得太突然,你可以做准备,但是这个准备程度却很难说了。 就像这一仗,江烽知道要打,但是蔡州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亳州,打了淮右一个措手不及,明知道现在庐州残兵需要一段时间来整训才能达到最佳状态,但是现在却只能以战代训,用战争这种更为直接而血腥的方式来砥砺。 伴随着各路大军的前推,一大批装箱的车马也紧随着步军开拔前进。 这些车马大多是附属于步军的器械部队,其中既有攻城车、撞城锥、投石车、巢车这一类攻城器械,也有诸如连环锁车这一类防御型器械,更有相当多的术法器械。 这些术法器械大多都是道藏所新近研究出来的物件,准备通过这一场战事来接受考验,以便于能及时获得各种信息的反馈,最快速度的做出修改完善。 看着整齐向前的各军,江烽微微侧首:“万山,庄永胜那边来消息没有?” “暂时还没有,不过庄大人只要亲自过问,应该问题不大。”张万山进一步解释道:“现在卢启明也在彷徨,事实上徐州诸将各自领有的各军内部也在摇晃不定,谁都知道现在淮北是一艘破船,表面的光鲜有可能被一戳即破,关键在于庄永胜与卢启明之间的关系密切度尚未达到那一步,所以就需要在特定的时间节点上,才能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江烽满意的看了张万山一眼。 作为自己的情报主管,张万山的忠诚无须怀疑,及时张越所在一族的张氏子弟,又是自己一手教导培养起来的角色,但是江烽知道作为一个情报主管这一点儿还远远不够,要达到让自己满意的境地,还需要张万山自己的探索琢磨。 不是能分清情报方向的主次轻重,不是能分析辨别情报真伪就行了,这是第一阶段的东西,要将这些情报综合起来进行分析研判,从中寻找到己方想要的东西,并提出建议,这才是江烽心目中的第二阶段。 至于第三阶段,江烽认为目前情报机构还做不到,第三阶段就应该是情报来引导自己手中的淮右发展方向,而且不仅仅单纯军事方面,而应该是涉及到整个政权的发展,这才是大成境界。 张万山刚才说的已经隐隐有第二阶段的格局了。 能够分析徐州北面形势,寻找到庄永胜出手的合适时机,这就很不简单了。 卢启明也非等闲之辈,能稳坐徐州北部,独领一方,肯定有其自身魅力,当然在淮北这个大格局下,有姚承泰、尚云溪、俞明真这些足可与其争锋的强者,卢启明也只能屈尊北面,暂避风头。 但现在情况格局已经有所改变,北方流民灾民正在轰隆隆南下,给徐州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治安压力,粮食压力,这对于徐州来说都是一大考验。 徐州作为偌大一个藩镇,肯定有存粮,甚至在之前也开始购粮,但是面对如此局面,这点儿存粮肯定不足,或者说难以公平的满足所有人,那么必定有治安隐患。 一旦南面局势突变,势必牵扯到尚云溪和时酆的精力,甚至不得不干涉。 那么当其力量难以控制局面时,肯定会要求卢启明增援,这个时候才应该是庄永胜的最佳时机,因为这个时候卢启明才能意识到他这支力量的特殊作用和所能发挥出来的巨大能量。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庄永胜这个杀手锏不到关键时候不能用,一旦用,就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压倒一切,毫无翻盘余地。 哪怕卢启明真的想要首鼠两端,那么庄永胜就会成为让其从首鼠两端直接变成不得不从,如果卢启明的态度符合己方判断意图,那么庄永胜就会协助其迅速将优势变为胜势。 第二十八节 平卢 张万山成长得很快。 事实上最早江烽也有些担心张万山能不能承担起无闻堂的这个重担,但是现在看来,张万山初步达到了自己的预想结果,开始有意识的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了,这是一个好现象。 一个体系如果全都依靠自己来指点和引导,一个政权如果完全系于自己一身,那无疑是自己的最大失败。 江烽很清楚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中,很多原来时空中的历史已经开始被蝴蝶翅膀给煽偏了方向,而这个时空实际上也和原来的时空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比如武道和术法,这在原来时空中是不存在,或者说在历史发展变革中的所起的力量很渺小,但是在这个时空中却完全不一样了。 给江烽的感觉,术法更像是原来那个时空中科学的一种变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书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似乎又和自己所掌握了解的科学原理并不冲突,甚至还能相辅相成的感觉。 而真正悟通术法一道的,还是属于这个时空历史中的人,而非自己这个外来者,那么这个时空历史虽然可以由自己来引领,但是终究还是要靠这些人来书写,这也是就江烽一力想要培养起属于这个时空历史中人的原因。 这个时空的人的表现也而并不差,江烽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适应这个时空的盛会,与这些生活在自己身边的鲜活人物也是越来越融合,他意识到自己会逐渐抛却原来的身份,真正化为这其中的一员,当然,自己也会保留一些东西。 “尚云溪和时酆那边有没有其他异常?” “回君上,尚云溪部尚无动静,但时酆部却比较紧张,据说已经进行了两次拉练演练,但他们的针对性更主要的还是西面的蔡州袁氏。”张万山回答道。 江烽微微一笑:“袁氏现在还有余力图谋徐州么?” “君上怕是不能小觑袁氏,若是我们淮右不动也罢,一旦我们动手,恐怕袁氏势不能坐观。”张万山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 “唔,这一点某心里有数,袁氏现在既要抢时间,又要谋格局,呵呵,只怕袁怀河、袁无为他们也是捉襟见肘啊。”江烽目光里多了几分炯炯的思索之色,“你给许子清、张越和顾华他们去信,一旦发现蔡州军有异动,命令右四军、右五军与骑二军抢先发动,可以考虑突袭山桑,进行牵制。” “骑二军恐怕……”张万山皱了皱眉头。 “骑二军完成多少整编就去多少!只要有两个营协助,就能让亳州那边顾此失彼!”江烽沉声道:“只要让亳州腹地动起来,蔡州袁氏就不敢毫无顾忌的出兵徐州!你们无闻堂也要动起来,该花的钱要花!” “属下明白。”张万山明白江烽要求无闻堂动起来的含义,要在亳州和颍州都动起来,不能让袁氏轻而易举的稳定住颍亳二州的局面,拖住袁氏军队不能有余力外放。 这可能会暴露一些无闻堂的线索资源,但是大局之下,这些都可以舍弃,更何况颍亳二州本身的确也有许多与淮右这边暗通款曲的支援可用,尤其是下顾华投靠了淮右之后,带来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 益都城。 龙兴寺内。 缭绕的熏香烟雾,让整个大殿显得格外空灵寂寥,院内的一株古柏三人环抱不能围。 这里自北魏以来就是整个淄青地区最大的寺庙,鳞次栉比的佛像,繁盛的香火,使得整个平卢辖区乃至泰宁军辖区的信徒都乐于来此供奉。 每天来的信徒足以让这座佛寺变成一个善堂,加上寺中的土地,这也成为当下青州灾民最乐于聚集的所在。 宽敞的院落里只有几只晨起鸦雀偶尔鸣叫,偶尔有寺庙里的僧侣探头一看,便自动消失。 略显瘦削的声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重紫长衫,双手背负在后,举目望天,似乎在看这株参天巨柏刺向天际的最高处。 陪同这重紫长衫男子的是一名内藏软甲的短衣男子,似乎有点儿像是不喜欢长衫,所以甲胄之外有些随性的捆了几根锦带,以示自己并非纯粹的武人一个。 “晦之,你觉得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么?” “君上,要么别动,要么就动沂州。”软件男子有些不满的沉声道:“入海州,看似如囊中取物,但实际上是置腹腋于人刀锋下。” “沂州?君越他们不会同意。”瘦削男子轻轻掸了掸重紫长衫,轻轻叹了一口气:“吾也怕未得天时,反而受制于人啊。” 软甲男子心中也是暗叹不已,这位君上什么都好,就是缺乏了一些果决和舍得气概,过于瞻前顾后了。 “若是他们不愿入沂州,那海州便更不能取,取得海州便如幼儿持金过闹市,必会引来祸患,某担心日后引火烧身,脱身不得。”软甲男子忍不住道。 “晦之,如今我们平卢情况如何你也知晓,君越他们不是不想取沂州,现在朱茂连维系兖州一地都举步维艰,取沂州当然是唾手可得,但是我们平卢粮草未足,沂州得之易,养之难啊。” 瘦削重紫长衫男子知道自己这个最重要的臂助一直反对取海州,而力主取沂州,他也知道对方之所以倾向于取贫瘠的沂州而不愿意去取富庶的海州,是认为目前平卢并不具备取海州的实力, “那便动不如静,蓄养民力以待之。”软甲男子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但若能拿下海州,以海州盐场之富利,便是三五年,对我们平卢亦是补充不小,……” “三五年?君上认为时酆能熬过三五年?”软甲男子冷冷的反问。 “或是其内讧缠斗,短期未必能见出分晓吧?”瘦削重紫长衫男子不无期待的沉吟道。 “君上认为周边强邻能坐视其内讧不休?”软甲男子叹了一口气,“或许前几年亦有此可能,但如今绝无可能。” “哦?何以见得?”紫衫瘦削男子耐心的问道。 “当下时酆诸部根本没有机会缠战经年,一旦其内乱,袁氏,淮右,大梁,势不能容。”软甲男子摇头。 “袁氏方得颍亳,怕是有心无力吧?至于大梁,晦之不也说过其耄耋老矣,不足挂齿么?为何自相矛盾?”紫衫男子嘴角多了几分笑容,“至于淮右,江烽虽然张狂,但方得庐濠,未及稳定,东有李昪和蚁贼威胁,西有南阳和蔡州的掣肘,其焉敢得陇望蜀?” 软甲男子没想到今日主君居然也能分析得如此透彻了,甚至于他自己也承认自家主君所言不虚。 但是他仍然坚持若要南下,便取沂州,而不能去海州。 但同样这也是一个悖论。 沂州穷苦,取沂州固然能稳固平卢南线安全,但对平卢毫无贡献,甚至还要消耗平卢米粮,这是那帮文官们无法容忍的。 而取海州固然得渔盐之利,但其危险倍增。 无论是谁夺下徐州,势不能容忍海州落入他手,战火便要燃烧到平卢。 而现在的平卢做好了战争准备么? 至于说指望获取三五年时间海州的渔盐之利,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根本不相信徐州局面还能熬上三五年见不出分晓。 按照他的预计,一年之内这徐州局面就要打破,甚至就要见出分晓,无论是谁掌控了徐州,势必不能容许泗海二州之利花落他家,战争便不可避免。 软甲男子便是平卢节度使王守忠麾下头号重将刘延司。 王守忠是前代节度使王师范之子,而刘延司则是王师范头号重将刘鄩的幼子,这一对主臣从父辈又接下了权力的继承。 “君上,大梁的确不足惧,但蔡州袁氏和淮右江烽,某只能说从情势上来看,眼下的确是他们最不合适出手的时候,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却又是他们最好的机会,错过了这一遭,也许他们想要夺下徐州,就要付出几倍的代价,而袁氏和江烽从来都是不甘寂寞者。” 刘延司的话让王守忠沉默不语。 王守忠在王师范诸子中不算最精明的,但精明的已经在王师范诸子争位中丧生了,他能脱颖而出,最终上位,靠的就是隐忍。 但是隐忍并不代表就无所作为,并不代表他就对周边形势的一无所知。 淮北局势的持续动荡或者说走向崩盘,对于平卢这个北邻来说是喜忧参半的。 喜的是淮北和平卢关系不算好,尤其是有海州这个利益攸关的所在牵扯,除非淮北主动将海州交给平卢,否则这个死结无解,现在淮北衰落甚至走向没落,意味着平卢有了机会解决海州问题,这当然是喜。 忧一样明显,徐州这个庞大但不算强势的邻居在南面既能平衡大梁和泰宁军的压力,同时也让平卢事实上有了一个稳定的南面,但一旦时家落幕,谁接掌徐州,还能维系这脆弱的平衡与和平么? 若然不能,平卢当如何应对? 第二十九节 祸福难料 王守忠的担心同样也是平卢军文臣武将们的担心,在他们看来,要想维系自己安全,那么就只能强基固本,而强基固本的首要就是要扩军,而扩军就得要有钱有粮。 钱粮从何处来? 平卢诸州土地不算肥沃,青州亦和徐州、扬州这等交通咽喉要道和商埠不同,无论是田租和商税都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要想立竿见影,唯有一法,夺下海州。 淮北财赋根基何在?盐铁之利。 盐,便是海州的制盐业;铁,便是徐州的冶铁业。 其他诸如颍亳二州的粮食,徐州泗州的商税,都要排在其后,排在第一的便是海州制盐业,海州沿海的盐场乃是淮北的财赋来源,甚至超过了徐州最为兴盛发达的冶铁业,煮海之利,非寻常之利可比。 哪怕随着楚州和扬州二州的盐业兴起,对海州盐场造成了巨大冲击,但是海州盐业仍然可以稳稳当当的压过徐州的冶铁业之利,占据淮北财赋来源首位。 而这也是平卢之所以一直念念不忘要夺下海州的只要原因,在他们看来,只要能夺下海州,那么平卢在财力匮乏上的这一致命缺陷便可得到弥补,而论粮食,棣齐淄青登莱密诸州虽然无法和淮南和中原诸州相比,但是仍然可以产出足够的粮食,当然这要看老天爷是否作美。 在平卢将臣们看来,当下就是平卢军南下的最好时机,虽然目前平卢的局面也很困难,出兵的消耗巨大,可能会给平卢军带来很大麻烦,但是仍然值得。 淮北正在飞速坠落,而另外一个可能对平卢军有些威胁的邻居泰宁军,则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崩溃。 泰宁军的崩溃比想象中更为诡异离奇,但是却又在情理之中,空有三州之地,但是却从未建立起一个稳定的政权治理结构体系,几乎是靠军管的方式来攫取维系军队的生存,这样的政权不崩溃没有天理。 泰宁军在很多人看来,能坚持这么多年,已经是一个奇迹。 连续三年的水旱灾害最终还是摧毁了兖郓沂三州的生存基础,连寻常生活无虞的中等士民基本生活都难以维系时,当原来属于小士绅这个阶层都只能将自己的子女插标卖首时,这个地区的统治自然而然也就归于瓦解,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军队,多么悍勇的统帅都无法解决这个死结。 泰宁军的崩溃使得平卢军一下子失去了这个一直威胁平卢军西面的敌人,只要平卢军愿意,它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沂州,甚至兖州。 兖郓沂三州中,除了郓州因为紧邻大梁腹地需要考虑大梁态度而没有纳入平卢军的视线外,兖州和沂州都纳入了平卢军攻伐计划中。 只是沂州多山,拿下价值不大,反倒是可能会背上一个巨大包袱,遭到了平卢军内部文臣们的坚决反对。 而兖州则是目前朱茂死守的要地,要拿下兖州当然可以,但就需要付出相当代价,毕竟困兽犹斗,朱茂虽然现在势穷力竭,但是真的要他根本,他也会不惜搏命一把。 平卢军内部尤其是文臣们最热烈的声音就是要拿下海州,甚至用“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的话语来警告王守忠。 “晦之,我平卢七州之地,带甲八万,纵然袁氏或者江烽能侥幸得手徐州,难道他们就敢立起边衅,与我们平卢为敌?!”王守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慨然道:“我不信!我承认袁怀河与其几个后辈届时一代人杰,江烽亦是枭雄之辈,但淮北现在已是无主之地,各凭手段得之,他们能谋夺徐州,我为何就不能得海州?!” 应该说这个道理说起来没错,蔡州已经夺了淮北的颍亳二州,而淮右也虎口夺食的抢下了南颍州,这还没有算淮右吞并的庐濠二州。 这徐州五州之地,现在仅存三州,平卢也非弱者,为何就不能得海州? 天下没这个理! 问题是这是个不说理的世道。 李昪逼杨溥禅让,这个杨行密时代的权臣养子,一举夺下杨行密为子孙打下的吴地江山,这符合情义道理么?关中朝廷还不是一下子就来了敕令承认了?! 蔡州啥话不说直接就夺下颍亳二州,这两家之间还互为盟友,这合情合理么?关中朝廷还不是在颍亳而尚未安定下来,就把颍亳团练使职位就许给袁怀庆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兵不厌诈,弱肉强食,这才是这个世道生存下去的唯一法则,你承认也好,不遵守也好,就是这么回事,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平卢可以谋夺海州,但是拿下了徐州的袁氏或者江烽,他们会坐视本来就是最肥美一块被你平卢吞掉么? 如果平卢有这份实力来捍卫自己所得,那什么也不必说,胜者为王。 但如果没有呢?那你就得要琢磨琢磨了。 刘延司不认为平卢军现在就具备了卷入这场战争的实力。 平卢军诸州这两年也是叠遇旱灾,也使得这几个州的情况都不佳,虽然尚未达到河朔三镇和泰宁军那么糟糕的状况,但是亦不容乐观。 正如王守忠所说,八万大军在握,但是这八万大军也给平卢军带来了巨大财政压力,以至于这两年中,除了平卢军本军外,新成立的横海军不得不削减了几个军,而且在战斗力上也无法和平卢军相提并论。 一旦开战事,就意味着平卢军全军动员起来,而以目前平卢军的粮草辎重和钱银准备,刘延司觉得也许小打两场战事还行,如果大打,或者说持续时间长一些,恐怕平卢军就够呛了。 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铁律,但刘延司觉得主君和其他诸臣似乎都选择性的忽略了平卢军不具备打大仗的实力。 当然,刘延司也承认如果真的能拿下海州,的确能让平卢军底气大增,煮海之利足以让一个藩镇脱胎换骨,淮北之所以沦落到这一步,完全是时酆自身对海州控制力太弱的缘故。 问题是,这一宝,敢压下去么? 值得一压么? 见王守忠态度激扬,刘延司在心中也是暗叹一口气。 自己怕是阻拦不了这件事情了,这里边牵扯太多的利益纠葛,想必海州那边亦是早就有人和己方勾搭上了,这般厚利之下,怕是真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了的。 “君上,若是我们真要出兵海州,那某认为当兵分两路,一路占海州,一路占沂州!”刘延司不再多想,既然再争下去于事无补,那还不如退而求其次。 “沂州?”王守忠迟疑了一下,“晦之,沂州贫瘠,乱民甚多,占之无益,徒费粮秣,不如冷眼旁观,……” 刘延司心中焦躁:“君上,我知道拿下沂州看起来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如果沂州落入他人手中,我们又出兵占了海州,沂州便如一把尖刀顶在了我们腹下,让我们随时面临威胁,极其不利啊。” “可现在沂州乱成一团,贼匪横行,我们既然要出兵海州,就定要出重兵控制,没有太多兵力来解决沂州,再说了,朱茂虽然势穷,但也得防着其反噬一口,某以为还是不宜招惹为妙。”王守忠犹犹豫豫的道。 刘延司气得几乎要吐血,这沂州乱成一团才正好拿下,难道说平卢军连贼匪也惧怕了么? 至于朱茂,平卢军现在还需要考虑朱茂的态度么?他还有力量来管沂州之事么? 几乎要咬碎牙,刘延司强压住内心的火气,沉声道:“君上,沂州虽穷,却也是一州之地,眼下局面困难,也正是下手时机,放眼西面,大梁和河朔不太可能对我们有多少威胁,八万大军屯于齐青之地无益,不如以沂州练兵,……” “出兵沂州怕是又要耗费甚大,君越他们怕是又要吵上半天啊。”这个时候的王守忠才是真实的王守忠,先前激昂雄烈的那位主君再无影踪,“也罢,这事儿说到这里,我回去之后和君越他们再说说。” 看见自己这位头号重将脸色发青就要发作,王守忠赶紧岔开话题:“晦之,晦之,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呃,你看这株巨柏,据说是始皇帝时候所栽,……” 刘延司盯着自己的主君,话语已经涌到了嘴边,但是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平卢军内部许多人对自己深得主君信任已经十分嫉妒了,各种流言蜚语也在不断滋长,若是再要强行进言,只怕未必有一个好的结果不说,反倒要其副作用,想到这里,犹豫再三,还是最终忍了下去。 只是这一仗却该如何办? 内心纠结,刘延司下意识的将目光望向南方。 蔡州袁氏和淮右江烽都已经露出了獠牙,他敢断言,徐州断断是熬不过这个秋天的,而一旦平卢军兵下海州,未来无论是蔡州还是淮右,只怕都会把刀锋指向平卢,这是祸是福,还真是难料啊。 第五卷 倚天万里须长剑 第三十节 会猎 “噗!”手掌稳稳的在桌案上一击,书房内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窗纸猎猎作响,窗外飞过的惊鸟就像是被一股来无影去无踪的气流一卷,尖叫声中刹那消失无踪。 桌案慢慢的委顿下去,就像是一堆泥土塑成的模型遇到了水,慢慢化为了泥浆,悄然遁地,只剩下一堆木屑。 方面阔口的英武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中气运九转,方才平复下这口满满的戾气,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温声问道:“确认了?” 跪伏在面前的男子沉声道:“禀大帅,三拨斥候均已发现淮右军陆续渡淮,属下为了确认,又专门去了一趟,沿着涣水行进侦察,至少发现了五个军以上的部队,其中骑军已经以分散行进,其余各军陆续进发中,根据三拨人反馈回来的情报,淮右渡淮大军当在八个军以上,除了一些新发现无法确认番号的军,淮右牙军和淮右第一军已经确定,还有从河朔下来整编之后的第六军、第八军也当在其中。” 目光清亮如皎月,方面阔口男子双手交握,揉动着,就像是在做一个难以决断的决定,“文心,你觉得淮右军意欲如何?” 书房中矗立着两名男子,一名青衫博带,一名劲甲悬剑。 “不太好判断。照理说江烽方夺庐濠二州,庐州乃是杨氏根基所在,就算是他把杨溥打发到长安去了,但是那些士绅岂会这么容易驯服?江烽摆明是要用这些士绅之土地和财产来酬功,这些士绅不可能坐以待毙,定要反抗,这种情形下,江烽把杨勋推到了庐州刺史位置上意欲缓和局面,但这等缓兵之计庐州士绅又岂能看不穿?” 青衫文士一只手在颌下轻轻的摩挲着,目光也是游离不定。 “但江烽这厮尤善突出奇兵,且胃口奇大,他这么摆明车马渡淮,战争意图已然暴露无遗,以某之见,淮右定是认为目下我们徐州局面动荡,缺粮带来的问题无法解决,所以想要赌这一把。” 方面阔嘴男子轻轻的哼了一声,“也不怕把他撑死?!他以为这徐州是寿州,是庐州?若非李昪予其可乘之机,他何德何能敢入主庐州?” “但姚帅,不可小觑淮右实力。”青衫男子急声道:“此次渡淮北上大军超过二万人,而且还有后续大量的夫子和辅助部队,其术法打击力量据说尤为突出,这和其特别重视道藏力量有很大关系。” “哼,区区两万人就想要来挑战我们感化军?是不是太猖狂了一点?”方面阔嘴男子冷冷一笑,“就算是我手里的力量弱了点,但他远来疲师,而且是以步军为主,我要灭了他,易如反掌!” “怕没这么简单啊,大帅,其一军骑兵已经远遁,斥候难以发现其踪迹,如果没有料错的话,这一军骑兵当时河朔骑兵,战斗力不弱,我军未必能赢。” 对青衫男子一瓢接一瓢冷水泼下来,方面阔嘴男子却并不恼怒。 “文心,你太夸大了淮右军的实力,淮右军立军三年,大仗硬仗打过几何?夺寿州乃是利用寿州疏忽大意,打庐州又是借李昪之势,除了和蚁贼与蔡州军打了一场守城战外,还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事例可言么?” “就凭他们和蔡州军打那一仗就不可低估。”青衫男子毫不客气的反驳:“我们麾下诸军的战斗力如何,大帅心里也清楚,除了屈指可数的几军外,其他几军情况呢?缺员甚多,甲胄不齐,辎重粮草不足,若是守城一战或可勉力为之,但若是出城一战,便难说了。” 劲甲悬剑男子忍不住插嘴了:“文心,你也太小看我们了,的确,我们有几军实力稍弱,但我以为可以以其守城,集中精锐发起一击,其远来疲师,焉能抵挡?再说了,大帅,我以为此时不能拘泥固执,像节度使大人禀报,请求援军方为正理,若是尚帅或者节度使大人能增援三五军,我以为迎击淮右军正当时。” 方面阔嘴男子就是感化军四大将帅之一的姚承泰。 他的身份地位在感化军中也的确有些尴尬,论与时酆的亲厚,他不及尚云溪;论掌控的地盘实力,他不及俞明真;论所控位置优势,他不及卢启明,所以处在蕲县和符离之间,显得有些进退两难。 他对自己手中军队还是有一个很清楚的判断的,两万军队中,真正能拉出来一战的大概也就只有六个军,其余两军只能说是装装样子。 淮右军北侵,当然不会只是针对蕲县和符离那么简单,势必是要图谋整个徐州,甚至整个徐泗海三州之地。 虽然他也有些不明白淮右军怎么就敢如此大胆以两万兵力就大模大样来打徐州,但他也知道以徐州当下的局势,也许某一场战事之后,就有人倒戈,就有人易帜了,这才符合常理。 但他却没想过要倒戈易帜。 淮右方面不是没有递过话来,但他没有理睬。 他一直以为对方不过是想拉拢自己,所以也有些不屑,觉得自己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而且投靠了淮右也意义不大。 没想到对方大胆若斯,竟然就这么尽起大军来了。 这个时候若然再向对方递去求和的意愿,自己就很难得到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了,他内心微微有些后悔,但此时却不是后悔的时候,他要解决眼前的这个难题。 唯有一战,要用这一战狠狠教训对方,让对方明白,姚承泰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打好这一战,才能谈其他。 “派人去向节度使和尚云溪通报,淮右北侵,请求增援。”姚承泰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请节度使大人尽快派军来援,另外,遣人去亳州向蔡州通报!” “向亳州通报?!”其他两人尽皆讶然。 “哼,袁氏岂能容忍淮右尽夺徐州?请他们派兵相助,某愿以符离、蕲县相赠!” 姚承泰也是个狠人物,拿得起放得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 “大帅?!以蕲县、符离相赠,那我们……”两人悚然一惊。 “看情况而定,若是不能,便加入袁氏亦无不可。”姚承泰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两个部属,“文心,贵德,徐州想要独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一战之后,徐州要么属于袁氏,要么归于江烽,我们只能择其善者而从之。” “那为何大帅不选淮右?”那名被唤作文心的文士忍不住问道。 他听出了姚承泰话语中的倾向,对方是有意要投向蔡州。 “哎,看吧,江烽只是一人起家,根基太薄,当下虽然看似如日中天,但若是其人既无子嗣,又无长辈兄弟,本人一死,便如沙滩上的房屋,淮右便会立时湮灭,而袁氏一族人才辈出,袁怀河、袁怀庆、袁无为、袁无畏等家族成员尽皆人杰,若是袁氏能在徐州立足,其势便成,足以与大梁、大晋争霸,所以我以为我等可在这一战之后再来观形势而定。” 姚承泰当然不会透露自己心思,既然料错了,那便不再多想。 但他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这个年代,沙场征战,谁能敢说自己长命百岁? 刀枪无眼,伤病疾患,都在所难免。 以淮右格局,江烽一死,淮右必定分崩离析! 三年时间,淮右根本不可能建立起多么稳固的架构,他的那些下属也不可能对其有多么深厚的忠诚之心。 真正到那一步,可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那大帅,我们当如何?”劲甲悬剑男子乃是姚承泰麾下首席悍将焦绌焦贵德。 “先行整军,等待彭城那边的消息。”姚承泰此时再无半点犹豫之意,双目放光,气势陡然而起,这才是一军之帅的应有架势,“命令蕲县那边准备,我们明日便率军先赶到蕲县,我料想那江烽既然如此重视术法一道,其术法器械估计不会少,其行军速度未必能赶得上步军,所以会拖累大军进度,没有三五日,他们到不了蕲县。” “大帅,那我等是否可以派出骑军袭扰?”焦绌沉声问道。 “可以,焦绌你安排我们骑军出动两营,沿涣水河岸进行袭扰,另你可亲率一军,考虑绕行其后方择机进行袭击。”姚承泰冷冷一笑,“江烽既然敢来犯我,那么就得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涣水东岸一马平川,淮右军骑军不足,此计甚妙,我等亦可谋得时间,等待彭城大军来援。”青衫文士抚掌微笑。 “文心,不要寄希望于彭城,节度使大人现在不复往日,内心如何着想亦未可知。”姚承泰苦笑,不无自嘲,“尚云溪那边,也不能指望太多,但我以为这等情况之下,恐怕他也会以大局为重吧。” 时酆和尚云溪不能指望多少,姚承泰觉得真正可能出兵倒是袁氏,只是这也有些玩火的味道,袁军一旦来徐,只怕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但自己本来也没有打算送神,问题关键就在于袁军赶得及么? 第三十一节 过! 虽然已经过了酉时,但天色已然十分明亮,船队静静的沿着汴渠向西北而去。 前方就是虹县了,远远望去,并不算巍峨的城墙看上去古意幽幽,城墙角楼上的哨兵身影隐约可见,船桨划动的水声在宁静的傍晚中显得格外清晰。 梅况不动声色的半蹲在船篷内,透过两道草帘之间的缝隙注视着河岸。 前方就要进入虹县县城外的码头区,像寻常船队很多时候都要选择在虹县码头驻泊,当然也有忙于赶路的船队要选择夜行,汴渠水流平稳,河道平直,除了治安不靖外,其他倒也无虞。 不过像大型船队都有专门的护船队守卫,并不惧怕寻常的水盗,比如像梅况这一行来的三十多艘满载的“粮船”,当然不会因为水匪的存在而不敢夜行。 前面已经安排了人前去缴纳商税,像这种大型船队,各地税关所都基本上采取的是按船估税,偶尔也会抽查一两艘船,查验货物,但在当下粮食贵如金的情形下,没有谁会相信谁还会打着粮食幌子运送其他货物,不划算不说,而且也不合情理。 码头上一队士卒和税关上的税吏正在说笑着,一边打量着缓缓前来的船队,一名商人和一名账房打扮的角色正在陪着带队军官和税吏说笑着,不时对着船队指指点点。 “牛老板,这一趟又得要赚得钵满盆肥吧?徐州照说虽然也缺粮,但也不至于像你们这样运得如此频繁吧?上两个星期你们才走了一趟船,这又来了,粮食运到通桥太多,价格还能起来得了?划算么?” 带队的军官是名都头模样的角色,笑吟吟的看着一脸笑容的敦实汉子,漫不经心的道。 “呵呵,张都头说笑了,赚也是赚几个辛苦钱,大家都只盯着我们储粮时候的价格,认为咱们购进便宜,但也没想想,咱们东家在寿州修了三十多个粮囤,那花了多少价钱?”敦实汉子,也就是牛老板笑嘻嘻的道:“没错,寿州是产粮,可你想要赚钱,就得要压货,而且还得要压准,万一今年风调雨顺丰收了呢?你这存粮立马就得要跌价,亏得你血都得吐几盆,所以啊,这种生意,没点儿本钱的还是别想了。” “牛老板,别介,我们没别的意思,节度使府那边早就有令,欢迎南边的粮船来我们淮北,徐州、泗州都欢迎,哪怕你们赚大钱我们也欢迎,谁让咱们淮北这两年天公不作美呢?”税吏连忙解释道。 他可不希望来自南面的粮船出什么问题。 现在徐州粮价虽然不像北面的河朔和平卢、泰宁军那样涨得猛,但是也几乎是一直呈现出稳定的上涨趋势,连带着泗州这边的粮价也是一路飞涨,尤其是在北面沂州的流民开始南下之后,这种趋势就更明显了。 南方来的粮船大大缓解了飞涨的粮价,同时源源不断的粮食北运,也给税关带来了丰厚的收益,虽说节度使府那边有令要对运粮北上的粮船减免部分商税,但那也不过是纸面文章,自然有其他办法可以弥补转来。 至于说通桥那边姚承泰他们接受这么多粮食究竟拿去干什么,那就不是泗州这边管的事儿了,卖给大梁也好,转卖给亳州也好,那都不关虹县这边的事情。 “那是,我们东家现在也就是准备瞅准这个时机多卖出一些,毕竟难得遇上这么一个年成,听说兖郓沂三州现在情况很糟糕,粮价一日三涨,还有亳州那边也是存粮见底,听说连粥棚都停了。”牛老板不无感慨,“我们东家是个慈善人,宁肯少赚几个也要送这一批粮食过来,这也是和姚大帅说好了的事儿。” “行了,牛老板,你就别在我们面前哭穷吆喝了,咱们心里有数,你挣你的钱,咱们照章抽税,大家都高兴。”张都头目光里掠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紧张之色,但很难被人觉察到。 “那当然好,那当然好。”牛老板一拱手,“通桥那边催得急,今儿个兄弟就不能陪伴了,待我们从通桥归来,定要请二位小酌一番。” “没事儿,没事儿,你忙你的,牛老板。”税吏态度很好,又看了一眼正在缓缓靠岸的船队,“不愧是老船队,这帮船行得好,规规矩矩的一艘艘的来,再没有其他地方的那种乱七八糟情形。” 牛老板一怔之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张都头道:“嗨,都是多年行船的老手了,这汴渠水势如此平缓如果都还玩不转,那进了淮水江水还不得糟蹋多少粮食?” 张都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船队,沉声道:“按规矩,抽两艘船看看。” “没事儿,尽管看,尽管看,就抽前面两艘,后面两艘,还是一前一后?”牛老板笑着道:“都一样,都一样。” “就后两艘吧,老贺,你安排你们税关的人上去看看就行,我的人就不上去了,打了这么多次交道,牛老板我们还是信得过的。”张都头紧了紧腰间的甲带,漫不经心的把目光望向码头道路的远处。 船队慢慢放缓,牛老板上前和船队打了招呼,很快船队继续缓行,一直到后两艘靠岸,税关的两名税吏人员登船查看,一炷香时间,检查完毕,牛老板就和大家伙儿打招呼告辞,顺带也给几位塞了两串铜钱,留下那名账房,便登上小船跟上船队而去。 码头近处,一处二层楼的楼上,支开的窗棂,几个人静静的注视着远去的船队。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毫无疑问这支船队有问题。”披甲武将抿着嘴巴,目光仍然追寻着船队的帆影,“这么大一趟生意,老板怎么可能不随船?在通桥等?他们就不怕在途中出点儿状况?” “还有,船队行进太有序了,怎么说呢,再说是老手,感觉也有些不像一般的粮船队那么凌乱,而且纵然有些混乱,都像是刻意做出来的。”另外一名武将接上话:“船只水线相近,但估计应该是他们特别做了调整平衡,船与船之间也太安静了。” 听得一干手下这么说,俞明真却没有任何态度,只是静静的双手合十,像是在思考什么,好一阵后才抬起目光悠然问道:“你们说淮右军隐匿潜行,意欲何为?” “三十多艘船,他们肯定会有几艘船装粮食,一来作掩护,二来也许可以作为粮草补充,这么一算,这样的大船起码每艘船可以载两百人上下,若是算上士卒武器甲胄,起码也在一百五十人以上,这起码是两个军的兵力。”披甲武将立即就做出了计算。 “两个军,这么说他们还是要奔袭通桥?”俞明真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复杂表情,“只是通桥符离,还是欲待一举谋夺徐州呢?” 两名武将都没有吱声,这不好判断不说,而且以淮右的这种姿态,他们的立场,应该说已经属于通敌了,但主帅在这里,如此态度,已经说明很多了。 在获知一支大型粮船队要过虹县时,就引起了俞明真的兴趣。 照理说寿州的粮食要想卖个高价应当从淮阴走泗水,上溯过宿豫、下邳到徐州才对。 自己在下邳已经下了令,对南方来的粮船免商税,而且下邳粮价价格远胜于通桥。 他得到的情报也显示通桥那边并没有向亳州那边开放粮食,亳州那边的袁军要购买粮食,基本上还是偷偷摸摸从宋州那边买,而宋州倒是能从徐州这边买到粮食,但是这么一转手,价格又涨了两成。 如披甲武将所说,通桥那边粮价虽然还高,而且也还在缓慢上涨,但是其紧缺现象和上涨幅度远低于徐州、下邳这一线,因为这边才是直接面对北方来的流民,压力更大。 淮右商人的消息极为灵通,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消息,可这样庞大一支船队仍然前往通桥,如果改往下邳、徐州一线,起码要赚三成以上,这就不能不让人起疑了。 所以俞明真选择了近距离观察,也让是自己带来的一军紧急待命。 不过他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拦截这支船队。 很显然淮右军不是针对自己,无论是针对符离还是徐州,俞明真都不在意,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树倒猢狲散,个人顾个人的时候了。 俞明真也考虑过是否倒向淮右,但是斟酌再三之后,他觉得还是需要看一看。 淮右膨胀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人觉得它头重脚轻根底太浅,稍不留意,一个筋斗栽下去就爬不起来了。 而且徐州方面虽说暮气已深,但毕竟也还有几万大军,若是时酆、尚云溪和姚承泰面对危急局面联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更为关键的是,西面袁军会有什么动作,这也许会决定淮右北进之举胜败,所以俞明真觉得自己应当看一看。 另外,俞明真也不愿意背上第一个倒向淮右的名声,但当事不可为时,转向淮右,也就无可厚非了。 第三十二节 绕袭 “大将军您想,呃,置身事外,……”披甲武将有些期期艾艾,虽然算是俞明真的心腹,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口无遮拦触怒了大将军。 “呵呵,徐州都无法幸免,泗海二州焉能置身事外?某也没有独立的本钱,不过是待价而沽,选择一个好的投靠对象罢了。”俞明真的表情很淡然,“估摸着此时平卢军已经在整军待发了,这样好一个机会,他们岂能放过海州?” “啊?平卢军要侵我们海州?”两员武将都大吃一惊,几乎要跳起来。 “换了是你们,你们会坐视这样的机会白白浪费么?”俞明真心安理得的道:“不必大惊小怪,某没打算要现在就和平卢军一较胜负,日后有的是机会来对付他们,现在姑且让他们乐呵几天吧。” 见俞明真态度淡然,两员武将才稍稍放下心来,披甲武将还是有些不甘:“大将军,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平卢军入侵而无所作为?” “作为?我们能如何?和蚁贼的缠战几乎消耗了我们所有力量,又和蔡州军打了一仗,我们手中这点儿力量,现在要想和平卢军较量那就是不自量力了,为何要去做些无益之事?”俞明真眼睛越发清亮,“笑到最后才是笑,我们会有机会看到平卢军哭的时候。” 见俞明真语气如此肯定,两员部将也不好再多言,外罩黑色长衫的部将犹豫再三才又道:“大将军,那我们现在就只能等么?” 俞明真微微一笑,摇摇头:“当然不,我们无法和平卢军硬抗,但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 见大将军语带玄机,两名武将都是心痒难熬。 眼前二人都是俞明真心腹,一个是其牙军首领夏威,加上驻扎虹县的披甲武将韦德,以及目前驻扎在下邳和沐阳的高阳和元贞,皆为俞明真手下核心武将。 虽然在与蚁贼和蔡州军的这一年多大战中,俞明真部损失惨重,但是其核心将领和军官阶层却基本上得到了保留下来,哪怕是高阳率军前往颍亳二州与蔡州军交战,虽然被打得落荒而逃,但是高阳却仍然将三个军中的大部分军官将士都带了回来。 如果真的将这三个军全部都丢在了颍亳二州,高阳恐怕也不敢回泗州来见俞明真了。 也正是有接近四千人马逃回了泗州,俞明真才能在此基础上重新编练军队,保持了泗海二州内仍然有四个军的兵力驻扎。 “大将军,听您之意,我们也还是有所作为啊,对谁呢?”夏威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武将,有一半的胡人血统,母亲是胡姬,父亲是私盐贩子。 “谁弱我们就对谁,无论谁入主徐州,我们都得要拿得出像样的见面礼才行。”俞明真悠然道。 “大将军何不自立门户,有手底下这帮兄弟替你卖命,咱们也能打出一片天下来!”披甲武将韦德悍然道。 俞明真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不无遗憾的道:“也许几年前,有这种可能,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徐州已经成了各家争夺的焦点,无论是某,还是姚承泰、尚云溪,都无此可能了,嗯,卢启明若是能舍命一搏夺下兖州,也许有机会,但朱茂困兽犹斗,一旦殊死一搏,鹿死谁手,也未可知,所以咱们徐州诸部,都几乎没有希望了。” 夏威和韦德都有些遗憾不甘。 徐州四部中,姚承泰狂妄自大,尚云溪御下不严,烂好人,卢启明低调隐忍却在四部中最不起眼,实力也最弱,唯有俞明真不但在徐州口碑甚好,在泗海二州更是威望极高,若是有机会自立山头,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夏威和韦德二人也都清楚徐州不是大将军能争的,但泗海二州却又囿于地理原因,很难自立门户。 无论是谁,只要拿下了徐州,都绝不会容许一个独立的泗州海州出现在身旁,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就是这个道理。 原本俞明真也是有些想法的,前两年厉兵秣马,好容易积攒起一些家当,只可惜蚁贼东侵,硬生生把泗州打了个稀巴烂。 而守土有责,俞明真也与蚁贼主力几番恶战,只是蚁贼实力太强,俞明真甚至也与秦权、秦河两度交锋,最终还是不敌,损失不小,而颍亳之战,时酆又强令俞明真出兵,再度遭遇败绩,现在的俞明真麾下四军实力已经消减了许多,更不用说现在蔡州和淮右已然露出了争霸徐州的态势,也难怪俞明真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争雄之心。 “那我们怎么办?”夏威闷闷的问了一句。 “有所为有所不为,能让我俞明真的心服口服者,我俞明真也不吝交出一份厚实的见面礼。”俞明真目光转向北方。 ******************************************* 从接下任务开始,黄安锦就知道自己这个担子不轻。 护送杨溥到长安归来,突如其来的调整变化也让黄安锦猝不及防,右三军指挥使这一职位落到了他头上,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右三军是由濠州团练军整编而来,论兵员素质应该说不算差,但是作为团练军,其长期的训练模式就只能是团练屯军的方式,无法与正规军相比,这也是右三军最大的软肋。 所以当时黄安锦试图婉拒这个擢拔,但却未能如愿。 好在观察处置使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从学军中抽调了四十余人进入右三军,又从第一军和牙军中选拔了十人到右三军中担任军官。 虽然也知道这种从外部调入的军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融合,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不尽快让右三军适应正规化作战,这支军队在淮右军中就始终是一支不合格的军队。 学军过来的年轻军官们基本上都是担任队正、副都头这一级别的低级军官。 这也是王邈专门和黄安锦交待了的,这些年轻人最大的不过十八岁,小的甚至只有十五六岁,但是两年学军营中的打磨让他们已经完全适应了军营生活,而且在武道修行上的水准丝毫不亚于同级别的军官,甚至犹有过之。 唯一的不足恐怕就是他们缺乏真正的战争经验,但是这在未曾经过大战的濠州团练兵中却不算是缺点,大家都一样。 但作为队正和副都头这一级别的军官,缺乏战争经验虽然是不足,但他们在大道学堂和学军营中的学习打磨却能弥补不少,加上从第一军和牙军中抽调过来的几名老军官基本上都是提拔担任营指挥使、副使以及都头这一级别的军官,右三军的战斗力才勉强成型。 不过在黄安锦看来,时间还是太紧了,虽说右三军原来也是经过基本训练的,但是在大规模的军官调整之后,势必带来一些混乱,而江烽提出的通过战争来加快军队战斗力形成固然是个好建议,但是这也意味着像右三军这样的军队一旦遇上真正的战争,恐怕付出的代价不会小。 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糟糕局面出现,黄安锦唯有利用在获得任命之后便马上开始了为其三日的紧急整训,然后利用拖后护卫辎重器械队伍这一机会通过轮番拉练来磨合队伍。 车队驮队逶迤绵延两里多地,事实上虽然在名义上驮队车队是运送辎重器械物资,但是由于从水路上前往通桥的船队中由于掩护的就有不少运粮船,所以走陆路的这些辎重器械车队大多都是器械装备为主。 黄安锦坐在马上,抬起目光眺望远处。 按照他的要求,五个营正在轮番进行拉练进行以及阵型演练,三个营负责护卫车驮队,而另外两个营则在车驮队东面进行拉练演习。 实事求是的说,这种训练方式效果不算好,尤其是队伍还在行进过程中,但黄安锦也别无办法。 从跨过淮水,就进入了敌人境内,任何时候都可能遭遇袭击,如果不紧张起来,那么一旦遭遇袭击,恐怕自己这支右三军甚至都有直接崩溃的可能,所以他必须要用这种方式让所有士卒紧张起来,要有一种临战感。 “嗒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从东面传来,带起一股黄尘,黄安锦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淮右主力军队应该已经把自己这支拖后押运的部队甩出七八十里地了,虽然骑一军早就分部撒了出去,准备以几个打击群来防止敌人的偷袭,但是黄安锦还是不敢懈怠轻忽。 毕竟涣水东岸这一片全是一马平川,两千五百骑兵听起来不少,但分成三部,在这方圆数百里之间,这点力量就显得太空洞了,只要敌人有心,完全可以找到机会钻出来。 来骑速度很快,几乎是没有半点停歇,直奔将旗而来,早有士卒拦下,但是来人汗透重衣,满脸惊惶。 “黄大人,黄大人,我是骑一军右营探哨,敌人骑兵已经在东南面二十里地处,即将对你部发起袭击,我部正在与其激战,但恐怕难以阻挡其分兵而来,……” 第三十三节 闷棍 犹如一记当头闷棍,打得黄安锦眼冒金星。 敌袭?! 而且是骑兵来袭?! 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寅的骑一军到哪里去了? 不是分成三部搜索迎敌么? 怎么会突然就只有二十里地就到了?这个时候如何处置? 一连串的问题挤压得黄安锦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万万慌乱不得,否则就要万劫不复。 冷冷的扫了一眼自己旁边这个脸色苍白几乎要发抖的副手,对方在黄安锦阴冷的目光下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正常。 这个家伙要论武道水准并不差,也是静息后期水准了,只可惜长期在团练军中厮混,既无经验,也缺乏足够的胆略,但这也怨不得他,团练军本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打打盗匪,吓唬吓唬蟊贼还行,真正要轮到这种大战上阵,就不行了。 “莫急,细细说来!”黄安锦努力压抑住内心涌动的情绪,一边安抚着这个一边喘息一边咳嗽不止的哨探,一边有条不紊的扭头下令:“命令左营、右营立即归位,按照既定防护阵型列阵!辎重车驮队按照设定方式,驮队在内,车队在外,背靠河水,呈半环形列阵!” 在出发之前,黄安锦就和车驮队这边的负责人进行过沟通,而且专门花了一天时间来就如果遭遇意外袭击时该如何应对进行了两次演练。 虽然在有些人眼中看来就是多此一举,但是黄安锦知道自己这一次责任重大,哪怕是显得有些杞人忧天,但是他还是坚持完成了这两次演练,哪怕很粗糙且很多人都漫不经心,但是起码让大家知道遇上这种事情该如何来应对。 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还真的用上了。 黄安锦安之若素的镇静态度影响到了周围所有人,无论是那位副使,还是本来已经紧张起来的两名营指挥使都慢慢镇定下来,不就是敌袭么?还有二十里地,就算是骑兵,也得要大半个时辰才能赶到,而且还有己方的骑兵牵制。 来了又如何?正好可以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给对方来一次迎头痛击。 几句话让己方部将们立即安定下来,并迅速行动起来,黄安锦这才泰然自若的把目光转向来报的哨探:“敌军有多少数量?全部是骑兵还是步骑混合?你预计你部还能拖住对方多少时间,或者拖住对方多少人马?” 一连串的问题,但是问的语速却不快,一条完了,顿了一顿,才又说第二条。 似乎被黄安锦沉稳有度的态度稳住了心神,哨探略微思索了一下这才回答道:“敌人应该全是骑兵,但都是精锐骑兵,从他们的甲胄武器和骑术就能看得出来,人数应该在一个军左右,不会低于两千骑,我部只有一个营,牵制多少时间无法判断,但我突围来报时情况不太好,我们营指挥使已经阵亡,副指挥使也重伤,已经各自为战,……” 哨探的话让黄安锦心中一沉。 情况不妙。 这也意味着现在己方骑兵基本上已经无力牵制对方,甚至被歼灭了。 敌军如果是一个军的精锐骑军,而且是绕行到东南面来逆袭,很显然就是冲着自己,不,应该是冲着辎重器械而来。 想到这里,黄安锦不再多问,径直催马直奔辎重队。 “把所有防御器械下车列阵,……” “黄大人,这些都是用于攻城所用,一旦消耗,恐怕难以弥补,而且这样对付骑兵,效果恐怕未必好啊,……” “哼,敌人是骑兵,我这一军如何防御?如无你们器械协助,一旦被敌人突破,那就只有玉石俱焚!”黄安锦毫不客气的道:“既然君上安排我押后,一切就由我来决定,所有责任我承担!” 见黄安锦态度异常强硬,辎重队负责人也清楚一旦被敌人突破,那就不是物资能不能保住的问题,就是大家性命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既然黄安锦明确表示一切后果他负责,当然就不再废话,立即安排夫子们将所有器械开始下车列阵。 跟随辎重车而行还有二十余名术法师和方术士,带队的是一名方术师。 听闻敌军骑兵将会很快来袭之后,也迅速将一干术法人员组织起来,一部分开始操作能够发挥作用的术法器械,比如雷火筒,千张弩;一部分则开始布设简单的术法陷阱,并将一些木系术法和土系术法沿着列阵前沿开始安设。 应该说黄安锦的果断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很快正在拉练的两个营迅速归位,按照原定计划开始结阵。 步军对骑军天生就受限,好在目前可以背靠涣水,不担心西面的威胁。 另外三面则按照黄安锦的命令迅速以大车横档结阵,然后两营居中最为预备队,另外三营则以车阵为屏障,向外突出为一个半环形防御阵地,准备接战。 黄安锦跃上大车,站在一辆有木顶的大车,极目张望。 车下传令兵已经紧张得握紧了手中小旗,随时等候着主将下令。 敌人来势很猛,半个时辰刚过,一大片卷起的黄尘雾团已经出现在东面的平川上,这是大规模骑兵奔行卷起的土尘。 很快,在黄安锦的视线中,敌人迅速化为了三个攻击群,准备从三个方向发起攻击,择机突破。 不得不承认,姚承泰能屹立于徐州四部中并非浪得虚名,从这一军骑军的分进合击表现出来的娴熟以及战马素质,就能略窥一斑。 黄安锦嘴里有些发苦,这是内心紧张到极致的表现。 哪怕是在固始保卫战中他也没有如此紧张过,因为那一场战争不过是自己个人生死问题,而这一次不一样,关乎右三军一军不说,而且还有如此多的辎重器械以及术法师们,如果真的被敌军突破,那结果将是淮右军无法接受的。 所以这一战许胜不许败,哪怕把自己的性命撂在这里。 敌军来袭速度很快,一进入弓箭射程,敌人便引弓击中攒射,意图撕开一角。 娴熟的马术和骑射水准的确展示出了感化军中一样有战斗力强大的一面,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有十余名士卒倒在了敌人的疯狂射杀之下。 右三军是典型的步军配制,虽然也有弓弩手,但是数量却相当有限,各营均配备了一都,集中起来也不过区区五百射手。 双方的对射是不均衡的,骑兵通过奔行带来的加速度以及马弓的射程优势,使得双方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一场不对等的血战。 大车上的重型术法武器在这么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装配到位,即便是装配好了,也没有足够的熟练军士来操作,所以黄安锦也果断的放弃了这些大姓术法武器,而将雷火筒和千张弩进行了有针对性的配置。 ********************************** 焦绌兴奋无比。 这一次出击终于得手了。 淮右军很谨慎,把一个军的骑兵分散开来向四周撒开,以求最大限度的发现己方。 这算是一个很好的策略,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撒得越开,固然发现己方的几率越大,但是同样这张网也就越发薄弱。 于是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了,一营骑兵想要阻挡自己一军骑兵,其结果可想而知。 焦绌也很佩服淮右骑兵的英勇,哪怕是战斗到最后一息已然不可罢战,仍然在为这支军队争取时间,不过强弱悬殊之间,结果不会改变。 但是让焦绌有些急躁的是他没想到敌人的反应如此之快,如此庞大的一个车驮队,竟然抢在自己进击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而且从淮右军的大车队结阵来看,敌人显然是做了一些应对准备,虽然焦绌不认为这能改变什么。 连续几轮的攒射让敌人阵营中惨叫连连,箭矢尖啸如鬼泣,击打在木制架厢上噼噼啪啪如雨打残荷一般。 暗红的血水已经将车轮下的黄土浸润得黑一块紫一块,敌人的抵抗显得有气无力杂乱无章,起码在焦绌看来,这样下去,只需要几轮攒射下来,这些妄图顽抗的家伙都得要倒在箭矢之下。 “黄大人,雷火筒已经准备就绪,不过数量上少了一些,我建议是否可以放敌人来得更近一些,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打击敌人。”一名都头小声的建议道。 放得越近,风险就越大,敌人是骑兵,一旦找准了弱点,撕开了防线,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对方所言也在理,敌人这样围绕着用骑射来对付,活生生都能把你给绞死。 只有把对方诱进来,让对方相信有一个可以突破的缺口,届时敌军骑兵和步军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实现突破,而这边则可以利用这些武器来最大限度的给予对方痛击。 “千张弩呢?”黄安锦声音有些干哑。 “将军放心,千张弩和雷火筒都是置于一处,一旦有事,就可以充分发挥威力,要给有些人好好上一课,让他明白不是谁都可以恣意妄为的,很多东西让他们死了也可以闭眼睛。”一名术法师傲然道。 第三十四节 轻敌的代价 连续不断的疯狂攒射和冲击,很快就在防护队形线上冲击出了几个口子。 几辆大车被摧毁,不断有骑兵用马槊挑开大车的车板车架,试图打开一个真正的通道,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密集的弩矢。 焦绌目光如电,他感觉得出来,这支护卫军显然战斗力不够,无论是在训练程度还是应对经验上,甚至在战斗意志上,都远非想象中的淮右军那么强悍。 而且这也绝非装出来的,那些士卒脸上表现出来的恐惧之色,战斗中过于紧张的动作变形,都无一不在证明这支军队的稚嫩和孱弱,在自己这支骑兵队面前,它唯一的命运就是崩塌毁灭。 焦绌游刃有余的观察着撕开的缝隙,不断有士卒在对方密集攒射中倒下,骑盾对这种近距离的弩矢毫无用处,但这种车阵只要被摧毁出一个口子,同样也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一名重甲壮汉猛然将一辆车架挑起,飞起的车架甚至砸倒了淮右两名士卒。 而战马也在对方的射击下卧倒,重甲壮汉一个灵活的翻身侧滚,避免了被倒下的马匹压住,手中马槊再度发威,两名扑上来的淮右士卒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捅了个透心凉。 锋利的马槊在对方的胸腹拉出两个血糊糊的孔洞,重甲壮汉趁势欺身直进,一足猛蹬旁边罗列的大车,大车咯吱声中滑动,整个口子迅速变大。 焦绌满意的挥了一下手中的邯刀,以示满意。 这是他麾下第一勇将韩烨,武道水准已经突破静息期,进入养息前期,如果不是骑军太需要这种具有突破力的战将,韩烨早已经具备了到某个步军担任军指挥副使甚至军指挥使的实力了。 紧随韩烨而上的是一队骑军,他们迅速抓住这个机会,不断冲击已经裂口的防线,几辆大车被迅速击毁,甚至有几名自恃勇武的骑兵索性就调下马去,以马匹作为掩护,直接击打大车,一炷香时间不到,几辆大车便被击碎分解,扔到了一旁。 后续的骑兵仍然按照既定模式,不断采取轮番扫射的方式对裂口两侧和正面的淮右军进行打击,在这种冲击方式下,淮右军显然有些吃不住劲儿了。 伴随着几辆大车的碎落,缺口不断的变大,甚至有十来名感化军骑兵牢牢的封锁住了缺口两侧,突入进去,迫使还在顽抗的缺口两侧淮右军不断的后退,而这又直接导致更多的大车被打烂,缺口越变越大。 眼见得缺口就要变成战线崩溃的引子,大队的感化军骑兵开始列队蜂拥而入,只要突入进去,来个窝里开花,这一切就将结束。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淮右军在败退之余,却没有乱了阵脚,退虽然在退,但是仍然保持着节奏,这非常困难,甚至是用无数士卒的性命换来的。 黄安锦的眼中已经充血,牙齿在嘴唇上咬出深深的印痕,而隐藏在几排士兵背后的术法师们和操作器械的士卒们同样是瑟瑟发抖,他们都知道,一旦被这些狂暴悍野的骑兵突破眼前这一道防御阵型,那就是身死体灭的结局。 但到现在,黄安锦仍然没有下达射击的命令。 所有人都知道主将在等待最好的时机,但是谁都知道这种等待是最难煎熬的,而且也极其考验主将的眼力和判断力,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当又有两台大车被击毁,更多的骑兵开始涌入缺口时,黄安锦几乎是从肺腑中发出怒吼:“放!” 一百具雷火管第一时间就喷吐出火弹,连续三发式的次第发射,犹如三重火网一般密密麻麻的倾泻而出,正在疯狂涌入的感化军骑兵几乎是在毫无防备之下就被这一遭打击给打懵了。 雷火管其实和火龙炮的原理有些相似,只不过在规格上缩小了许多。 长不足五尺,粗不过手臂,采取填装式火弹,然后以术法引力控制,使用时只需要以金属撞击力引发术法之力启动,即可推动火弹发出,然后火弹出管之后因为摩擦燃烧起火。 由于火弹的材质极为特殊,并用火性术法进行加工,一旦燃烧极为猛烈,很难扑灭。 而且火弹自身一旦燃烧会释放出许多灰烬,而灰烬亦会燃烧一段时间,所以一旦被灰烬沾上,也会导致被沾上的任何物件燃烧,十分可怖。 只不过雷火管也有弊端,那就是一次可以填充三发,而一次也会连续喷发三发,但喷发完之后,雷火管几乎就成了一根废品,需要采取专用的填充方式花费不少时间才能实现填充,而且填充工艺也十分复杂,所以在一场战事中几乎就是一次性使用。 但就这一次使用已经足够了。 汹涌而至的火弹就像是三堵火墙次第袭至。 人和马,惨叫连连,疯狂灼烧,一下子让整个缺口处这方圆几十步内变成一个火窟。 后续跟进来不及停步的骑兵撞了进来,挨着就燃,沾着就烧,根本无法摆脱这种四处飞散的灰烬,顿时变成一具具火人火马,跌跌撞撞的四处奔逃。 “千张弩,第一轮,射!” 黄安锦面色发红,但是语气却仍然平静,冷静的下达命令。 千张弩和普通强弩不同,他是一具类似于西方竖琴模样的工具弩,背后有一个支架,让弩身可以立起,而每一具弩都有十余个发射机簧,弩矢镶嵌其中,每一次扭动机括,便可发射出十余枚弩矢。 只不过这种弩矢很小,仅有一尺长短,而且细若筷头,射程就更短,攻击距离仅能达到五十步,与强弩相比相差甚远。 但它的优势就是一次能发射十余枚弩矢,而且采取转轮式装填弩矢,弩体下方有一具专用弩匣,操纵士兵只需要绞动转盘,便可源源不断的将弩矢自动装填上机簧装置中,每一次发射间隙时间不过区区几息。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典型用于近战的密集型打击武器,射程虽然很短,但是却尤其适合在防御阵型中对付密集冲锋的士卒,这一次恰巧就派上了用场。 截止到目前隶属于道藏所的材官所也只生产出了不到三百具这种千张弩,就全部装车准备在徐州之战中一用。 为此材官所还专门叮嘱军队中要求注意了解发现雷火管和千张弩在使用中效果和存在问题,以便于下一步进行改良。 千张弩的目标并非那些已经被火弹引燃的骑兵们,而是那些紧靠在缺口处不断用马槊和长矛企图摧毁更多的大车,把裂口撕裂得更大的骑兵。 这种近距离的密集扫射立即就起到了奇佳的效果,一波接一波的扫射,几乎让所有簇拥在缺口周围的感化军骑兵纷纷落马,受惊刺痛的奔马四处逃散,连带着整个阵型都被彻底搅乱。 焦绌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是这么一炷香时间,形势剧变。 犹如火魔附体一般的打击给了突破集群当头一棍,这也罢了,但这种恶劣的局面陡然倒卷回来,被火焰灰烬沾染上的士卒为了逃生得活,根本顾不上后方战友和阵型,只图在最短时间内逃出生天,然后纵身入河求得一条性命。 这种混乱的局面在周围破车阵的骑兵被千张弩扫射打击之后达到了巅峰,尤其是在另外两个缺口上演了同样近乎于陷阱一般的一幕之后。 焦绌和手下的部将们已经无法控制住整个军队了,敌人的弓弩书和步兵开始掀开车阵集结成型,缓缓的压了出来,这更增加了己方军队的恐慌。 黄安锦也知道以步兵主动进攻骑兵是极其危险的,但是现在却是一个好机会,敌人阵势以乱,而己方气势正盛,这样一场大战,将会极大的提升部队斗志和士气,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也不敢过于狂妄,抽出了两个营,以一个都为攻击锋,主动出击,尤其是配合着弓弩手,对尚未完全混乱的敌军骑兵发起进攻,目的只有一个,彻底击破对方阵营,促使其混乱,再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击波。 焦绌眼睁睁的看着韩烨被火活活烧死,眼睁睁的看着一群群士兵在疯狂扫射的弩矢中悲呼惨叫,狼奔豕突,一个个阵型慢慢被打碎。 以都为单位的步兵攻击锋犹如磨盘一般,死死的围了上来,不断用他们的护盾顶住马槊和长矛的攻击,然后以弩矢还击,在丧失了攻击阵型的冲锋力量之后,骑兵的优势就被抵消了,而淮右军的弩矢优势则被放大了。 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焦绌手中的陌刀刀柄似乎也要被捏出印痕来,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冲动是不智之举,但是焦绌觉得自己如果不上阵搏一把,他自己都没法对自己交待。 这么多将士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的丧生在这个看似并不算坚固的防御阵下,尤其是在已经看到了胜利曙光时,却被人一枪挑下马,这种滋味委实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他必须要做点儿什么。 第三十五节 连环 淮右军的布置很狡猾,两个营,十个都,每一都为攻击锋,另外一个都则在后作掩护,一旦攻击受挫,另外一个都便马上跟进,如同咬合的两个犬齿,互为犄角,相互策应。 失去了冲击力的骑兵此时反而落了下风,尤其是在被敌人的雷火管和千张弩打了个措手不及陷入混乱之后,更容易被对方死死咬住,脱不得身。 淮右军的胃口很大,两个营呈一个半弧形反包围过来,想要咬住自己的一个营,端的是打得好主意。 焦绌不能容忍这种局面,他承认自己这一战失算了,败势已成,但是他需要把自己这个骑军的主力保留下来,带回去。 先前的这一场迎头恶战让起码七百骑葬身于火海箭雨中,若是不能带回去三个营的骑军,这一场战事自己就算是彻头彻尾的大败了。 这个时候就该是他这个主将出手的时候了,哪怕知道自己哪怕是战死在这里也无法扭转败势,但是起码可以多为这支军队保留一些元气。 陌刀轻轻一挥,一抹清亮的寒芒沿着刀柄和刀刃向外延展开来,双足一带,胯下枣骝马疾驰而出,刀锋从斜面一挂,汹涌的刀气透体而出,直喷出三尺有余。 三名持盾淮右军士卒甚至连声都来不及吭一声,便扑地不起,浅浅的血色印痕沿着他们的肩颈慢慢渗出。 没有半点停顿,焦绌手中陌刀再度发威,凌厉的一记横扫,五名士卒踉跄倒地,而血红着双眼猛然纵身扑上来一刀的军官则被他一记极其漂亮的斜劈直震出两丈开外,倒地呕血不止。 陌刀再度轮转,又是五名士卒狂叫着倒地,连同着铁盾与横档的横刀都被焦绌力透刀锋的这一击直接拦腰斩断,这就是太息期高手的真实水准! 黄安锦知道该自己上的时候了。 对方武道水准强于自己,但是作为主将,此时他需要站出来。 身体轻盈的一跃,手中邯刀化为一道翻滚的青波,奔腾而出。 这是他两年来一直苦修的刀技,在接受了江烽的五禽功指点之后,他的武道修为也是有了一个明显的提升,尤其是在历经了几轮历练搏杀之后,这种深入骨髓的锤炼使得他的武道修为也不断突破着自己的上限。 虽然比起对方的太息期水准还有明显的差距,但是在这种环境下,黄安锦却不认为对方能够发挥出最好的水准,而自己周围有如此多的兄弟,还有术法武器的助阵,无所畏惧,他可以放手一搏。 双刀对撞! 啌!啌!啌!啌! 直透入心脾的音波让人心腔子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黄安锦只感觉自己两肋发胀,胸腔中的血液突然逆行,几乎要冲口而出,那股子烦恶感连运三口元力玄气都无法压抑下去。 这就是实力上的差距,黄安锦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并不畏惧。 身体如行云流水般圆转开来,避开了对方陌刀最凶狠的连击,黄安锦利用自己邯刀更短更适合近战的特点,欺身而进,邯刀连连向对方下盘发起进攻,尽可能的避开对方陌刀的直接冲击。 他知道这不过是便宜之举,战场上不可能因为这种投机取巧之举就能获得胜利,他也没有指望获得胜利,他只需要拖住对方,让对方无法毫无阻滞的攻击己方的前锋就足够了。 焦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却无法摆脱对方。 自己实力高出对方一筹,但是如果要直接斩杀对方,却又力有不逮,这家伙精猾如狐,始终避开自己的正面攻击锋,却又不断从侧翼发起袭击,然自己无法全力施为,而且起身后几名手持术法强弩者始终引而不发,显然是要等待机会,这个机会要么就是自己突发奇招陷对方于危境时,要么就是对方突出奇兵要对自己不利时添上一笔,这让焦绌也是无可奈何。 由于遏制住了焦绌的反扑,喘息过来的淮右军重新组织起攻势,继续以两都兵交替掩护为轴心,就像一个磨盘一点一点的将这些急于脱身的骑兵围堵起来,一口一口的吃掉。 焦绌终于品尝到了棋差一着缩手缩脚的味道,就像是被绑住了一只手,永远无法全力施为,这种仗打下去,只会越来越被动。 与其这样,还不如及早脱身。 想到这一点,焦绌就没有再拖泥带水,寻找到机会杀出重围。 面对对方武道上的强势,黄安锦哪怕再有心想要留下对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游刃有余的突破,离开。 这一场战事持续时间很短,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战事就趋于结束,尤其是当五个都的淮右步军攻击锋不断冲击还欲重新整军的感化军骑兵,使得其始终无法就近重组起来之后,焦绌就放弃了这一幻想。 感化军终于撤退了,带着一身伤痛和狼藉撤退了。 这一战感化军骑兵由于对对手的不了解和轻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两千五百骑,能够逃生退走的仅仅只有不到一千五百骑,看似这一战感化军骑兵似乎仍然保存了大部分主力而退,但是要知道这是一场骑兵对步军和辎重部队的突袭战,竟然打成这幅场景,几乎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甚至包括黄安锦本人。 右三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三百多人在这一战中丧生,尚有四百多人带伤,但这值得! 这一仗打出了右三军的气势,更为难得的是让右三军终于获得了一次真实的锤炼洗礼,生死搏杀中对一支队伍的磨炼是相当宝贵的,不经历这一关,这支军队始终缺乏一点淬火的效果,而过了这一关,哪怕日后遇见更加强大的敌人,右三军也可以放手一战了。 同样,这场战事对己方士气的鼓舞是不可估量的,之前由于己方自身素质原因,右三军从军官到士卒,始终都有些底气不足,但是这一战后,右三军可以骄傲的说,他们也是和敌军主力骑兵一战而未败的了,这本身就是对右三军的最大肯定。 *************************** 高耸的颧骨下略略有些发青的脸颊让这张本来显得很有气势的脸变得有些萧索了不少,哪怕那双鸦眉竖起来时更有杀气,但却弱了几分强悍的味道。 “淮右?江烽那厮进军蕲县?准确么?这怎么可能?” “君上,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们不能因为江烽在颍州之战时站在我们一边,就幻想他永远会站在我们一边,老虎都是要吃人的,江烽从来就不是善男信女,看看杨溥和李昪被他玩弄于手掌之上,他这一次北上肯定不会是只要蕲县那么简单!” “是啊,蕲县有什么?一县之地现在岂能满足江烽的胃口,他就是冲着徐州而来!” “那他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撑不死他?!他有几军兵力,就敢说来伐徐州?” “此子极善出奇兵,寿州和庐州不都是这么落到他手中的?也许他想在徐州也搞这么一出呢。” “笑话!寿州有几多兵?庐州若不是李昪搞事儿,光是杨溥的德胜军和忠正军他江烽就吃不下,现在居然敢来打徐州的主意,简直是痴心妄想!” 花厅里一阵吵嚷,听得时酆一阵头疼,每一次议事几乎都是这样,争吵不休,但是最终却又拿不出任何结果出来,这让他腻歪透顶了。 “云溪,你怎么看?”随着时酆将目光望向一直独立一隅的高瘦男子,厅堂里的声音顿时消失,安静了下来。 “君上,无论姚承泰所言是真是假,嗯,我相信他这个时候不会说假话,无论江烽此次北上意欲何为,我们都决不能手软,必须要给他迎头痛击,否则,任何可能都会出现,我们周围这些恶邻们,都会效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高瘦男子就是尚云溪,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决绝,犹如金铁,铿锵鸣响。 尚云溪的话让时酆精神为之一振,“云溪,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全力以赴支援姚承泰?” “对,必须如此,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江烽显得有些不自量力,但是我们不能大意,江烽手上肯定还有其他没有拿出来的杀手锏,只不过我们现在不知道而已。” 尚云溪眉峰皱起,他的确在考虑这个问题,江烽为何如此猖狂,若无一点底牌,岂敢如此? “他尽起大军北上,还能有什么底牌?”时酆目光里多了几分疑惑。 “现在还不好说,君上应该见识过此人的风格,狡谲如狐,不可不防,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北上是其主力大军,只要我们能抓住这一点,予其重创,便足以决定一切。”尚云溪稳稳当当的道:“所谓一力降十会,不外如此!只有打赢这一仗,我们才能震慑住周围的敌人,我们才有底气站稳!” “好,说得好,不过这一仗却是该如何来打呢?”时酆胸中热血一起,但迅疾又犹豫了起来。 第三十六节 漩涡 尚云溪离开节度使府时,已经是傍晚了。 马蹄踏踏,踩在节度使门前这条顺城大街上,石板路显得斑驳不齐。 街上仍然是熙熙攘攘,遍及整个北方的大旱非但没有使徐州变得萧条起来,反而因为大量来自兖郓沂三州乃至河朔地区的流民蜂拥南下,使得徐州城里呈现出一种畸形的喧闹。 卢启明这个家伙嘴巴上说得好听,一直在阻拦流民南下,但是根本没有起到多大作用,看看徐州城外云集的流民,再看看混入城内的这些灾民,看到这一切,尚云溪就对徐州的未来感到绝望。 卢启明居然把梁赞手底下一个盗匪出身的家伙安排在滕县负责北面沂州封堵灾民南下,这是多么不靠谱的事儿。 这城外一两万灾民,绝大多数都是来自沂州,那家伙恐怕唯恐这些流民滞留滕县而放开道路让这些流民南下,怎么可能会去阻拦本身就可能在本地成为祸端的这些人? 本身徐州尚有一些余粮可供支撑,但随着大量的北方灾民南下,徐州一下子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除了不断驱赶这些灾民继续南下外,徐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对付这些灾民,但是在这些灾民未离开时,徐州还得要拿出一部分粮食来赈济,以免这些灾民就地生乱。 尚云溪已经得到一些细作报告,这些云集南下的灾民中混杂了不少盗匪,这些盗匪甚至已经在这些灾民中拉拢勾连,有起事的苗头,这很危险。 除了加快驱逐这些灾民南下去祸害淮南外,时酆的牙军也已经进入严阵以待的状态,防止这些乱民在徐州滋事。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淮右大军居然北上了,尚云溪敢肯定,江烽这厮绝对是瞅准了北方灾民大举南下给徐州局面带来的混乱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甚至也不排除淮右本身就在这些灾民中安排有一些暗子,有意要来搅乱徐州局面。 两面夹击,的确一下子就让徐州的情况变得危急起来了。 但首要的麻烦仍然是姚承泰那边,毕竟他要直接面对淮右的两万大军。 正如自己在节度使府中所说的那样,江烽绝对还有杀手锏,绝不可能就这么直截了当来打徐州了,江烽从来就不是那种堂堂正正发招的人。 如果不给予姚承泰援助,尚云溪敢肯定,蕲县和符离绝对会不保。 时酆性格优柔寡断,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更何况要让时酆出动他自己的当家本钱,肯定没那么简单。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时酆也很清楚,如果不给姚承泰以大力支持,恐怕姚承泰难以抵挡住淮右大军的进攻。 问题是就算时酆和自己给了姚承泰支持,就能获得胜利么? 尚云溪不这么看。 目光在周围一扫,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千年雄城,却要被外人所据,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时酆已经无力据有这座城池了,淮右江烽野心勃勃,蔡州袁氏心怀叵测,难道就只能放任这两家之一来入主? 尚云溪不喜欢淮右,这个根基浅薄的暴发户吃相太难看了,而且从实力来看,淮右也远不及蔡州,尚云溪不看好。 同样尚云溪也不会选择蔡州袁氏,杀兄之仇让他铭刻在心,虽然自己那位兄长的确不太省心,但是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这个仇他永远不会忘。 哪还能有谁有资格参与到逐鹿徐州中来? 泰宁军崩溃在即,自顾不暇;平卢军羊质虎皮,见草而悦,见豺而战,也就只能干点儿偷鸡摸狗的活儿,不值一提。 除了这几家外,还有谁? 当然还有,西面这个庞然大物——大梁还没有计算进来。 但是尚云溪却很清楚,要想让这个暮气日深的强邻介入徐州之战,不那么简单。 大梁是中土实力最强大的藩阀,这一点即便是它最大的敌人——大晋也不得不承认。 但是它强大并不意味着它就最有力。 暮气深重,内耗不已,掣肘不断,这些都限制了大梁的实力发挥,尤其是其内部山头林立,派系纷争激烈,可以说除非敌军打进国门,方能让其刺痛之下清醒过来,寻常情况下,这个庞然巨物更像是一头昏睡的巨兽。 就连南陈州被蔡州所夺,大梁也是在三年之后才慢慢找机会夺回,而主动对外战争更是要追溯到十多二十年前去了,起码在朱允继位梁王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对外发起过战争。 现在要想鼓动大梁加入到争夺徐州之战来,不容易。 但尚云溪还是想要试一试。 对尚云溪来说,大梁的反应迟钝和对外干预的意愿薄弱其实反而是一件好事。 如果大梁真的都像蔡州或者淮右这么野心勃勃,那哪里还有他尚云溪什么事儿? 也正是由于大梁对外干预的意愿低,如果有一个实力不强但却愿意亲附于他的藩阀掌握徐州,尚云溪觉得这应该是符合大梁的意愿的,而大梁需要付出的也不会太多,只需要少量的武力支持,以及必要的武力威压,就足以帮助自己入主徐州了。 当然,这还只是尚云溪的一个初步意向,要把大梁拉进来,马上就得要动起来。 大梁那边的效率不敢恭维,不过只要能说动宋州驻军予以支持,那便有几分把握了。 想到这里,尚云溪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巍峨雄伟的节度使府,也许下一次自己再来这里,就该是以主人的身份君临了。 ******************************* “淮右军北上了?”卢启明眼中精芒爆闪,一瞬即逝,“多少兵马? “回大将军,据说是两万人左右,节度使那边正在整顿军队,据说尚帅和节度使大人商量要准备出兵增援姚帅。”司马从事小声道。 “增援姚承泰?究竟是节度使出动牙军,还是尚云溪出兵,或者他们两家都要出兵?”卢启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具体情况摸清楚没有?” “据说节度使大人对源源不断南下的流民有些担心,认为这里边混得有贼匪,但是这些贼匪趁势起事,所以在出多少兵的问题上还有些犹豫,但尚帅鼓动节度使大人出动大部兵力,称他也会出动大部分兵力来增援姚帅,否则徐州危矣。” “哼,徐州危矣?”卢启明不屑的道:“这个老狐狸就只会算计别人,节度使大人也是,总是愿意上这厮的当。” “大将军,但姚帅肯定抵挡不住淮右军进攻,如果节度使大人和尚帅不援助,那蕲县和符离肯定守不住,符离一旦失守,彭城就危险了。” “有这么简单容易的事情?”卢启明轻蔑的一撇嘴,“彭城若是这么容易被拿下,那还叫彭城?蔡州袁氏呢?他们会坐视淮右独吞徐州?大梁呢?昔日的小兄弟陡然间就要变成几乎可以和它比肩的庞然大物,甚至可能对他们构成巨大威胁,他们能接受?” 被主将问得张口结舌,司马从事好一阵后才吶呐道:“蔡州袁军哪里还有余力来过问徐州之事?更何况西面还有尚帅大军防守。至于大梁,大将军不也说过大梁现在不太可能出动出兵,除非别人打上门去么?” “哼,这种情形下,尚云溪会不会敞开通道放任蔡州军入许呢?谁说得清楚?就算是尚云溪放不下尚云流之死,不允许蔡州军入徐,我也的确说过大梁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出兵周邻了,但这一次情况不一样,徐州得失,关乎重大,大梁会有什么样的态度,谁也无法预料。”卢启明搓着手目光闪烁,“这一局,还真的难以预料啊。” “大将军,那我们该怎办?”司马从事忍不住问道。 卢启明一时间没有回答。 淮右军北上,彻底打破了眼下徐州的均衡态势,如果说之前姚承泰、尚云溪、俞明真和自己,加上时酆,构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架构,但是现在就被击破了,尚云溪如何想?俞明真的态度,还有姚承泰在这一战之后还会不会存在,时酆未来的命运,这一切都被卷入了一个不可预知的巨大漩涡中。 卢启明当然也明白淮右军不会没有后手,甚至他也隐约觉察到那个来投奔自己的庄永胜恐怕有些问题。 据说近日不断有外人加入其军中,这个外人不是指他从本地或者兖郓那边招募入军的,而是来自南边淮南,这就相当可疑了,如果庄永胜真的是淮右军的一颗暗子,那庄永胜准备干什么? 是对付自己,还是时酆? “大人,滕县那边据说已经扩编到了两个完整军,而且训练很频繁,据报告,他们的甲胄军衣也都在陆续补齐,很是可疑。”司马从事适时的补充道。 也许真该是和庄永胜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这个家伙利用了自己的信任,骤然变成了这局棋中一颗不可小觑的变数棋子,不得不让人侧目而视。 “派人去请庄永胜到我这里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需要和他商量。”卢启明抬起目光,嘴角微微浮起一抹笑容。 第三十七节 不容,干涉 犹如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袁无为脖颈上青筋爆绽,在厅堂中来回疾步踱步。 “三郎,镇静一些,……” “不,庆伯,我静不下来,这个机会我们不能失去,一旦被江烽得手徐州,我们就会被围成笼中困兽!”袁无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绝对不能让江烽得手!” 轻轻叹了一口气,袁怀庆当然能理解袁无为的激动心情,徐州若是被淮右所得,淮北淮南连成一片,其势便不可制,这一点谁都能看得出来,但是问题是现在己方能阻止得了么? 现在亳州的情况也只有他这个颍亳团练使才清楚。 虽说打亳州这一战非常顺利,在军队的折损上不算太大,但是问题是亳州太大了,南北横亘数百里,蔡州军要想控制整个区域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而且亳州一地对袁氏入主的反抗情绪很浓,至今仍然有不少士绅对袁氏的入主持敌对态度。 再加上现在北方大旱,预计今年又是一个大旱之年,颍亳二州都缺粮,而北方的各地情况更糟糕,而淮水以南的产粮要地要么是被淮右把控,要么就是被南阳掌握,要么就是被蚁贼与李昪的恶战给糟蹋了,这种情形下,自己最大的忧虑反而是颍亳局面的进一步恶化。 尤其是来自各地的细作斥候反应,像亳州中部的城父、临涣两县都开始起了盗匪,估计应该和从北面流入的灾民有很大关系,也不排除有一些敌视袁家的地方士绅在推波助澜。 颍州的情况也不佳,南颍州二县被淮右控制,从细作反馈回来的消息,驻扎在颍上和上蔡的淮右军数量一直在增加,甚至有一个军的骑军也进驻了下蔡(凤台),这也引起了袁怀庆的极大警觉。 下蔡虽然从地理位置上距离颍州和亳州都较远,但是它地处淮水以北,而且和淮右大本营寿春只是一水之隔,如果淮右军要对颍亳二州动手,有很大可能会是从下蔡出击,尤其是对山桑(蒙城)的威胁极大,因为从下蔡到山桑之间一马平川,而且没有河流阻隔,骑步兵行军十分有利。 而一旦山桑城失守,那整个亳州南部就毫无险阻可守,而且南颍州和南亳州就连成了一片,如果再加上现在淮右大军正在大举进攻徐州南部,这一样一来,整个淮北南部可谓尽入淮右之手,这是袁怀庆绝对不能容忍的。 对于袁怀庆来说,徐州落入江烽之手固然无法接受,但是若是要让他为了避免徐州落入江烽手中,而忽略自家风险,甚至冒着丢失亳州南部的风险去援救,他那他更无法接受。 说句不客气的话,姚承泰本身就是个墙头草,而且徐州也还和蔡州方面处于敌对状态,现在姚承泰觉得情况不妙才要向蔡州求援,这分明就是打着拉己方入占据的主意,就是要让袁家被卷入战局难以脱身,其心可诛。 袁氏还没有那么愚蠢,火中取栗的事情不会做。 但袁无为所言也很在理,徐州被江烽所得,袁家的战略发展空间骤然就被压缩,向东就再无发展余地,否则就只能与淮右对决,向南就要和南阳这个山南东道的霸主硬杠,向北向西呢? “三郎,情况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袁怀庆宽慰道:“袁家处于这个时候应当更加谨慎,先不说江烽能否得手徐州,哪怕他真的拿下徐州了,我们也非你所说的成为笼中困兽,我们都判断大梁现在的情况很糟糕,虽然从表面上还看不出来,但是我相信,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大梁必出大乱,我们完全可以进军中原……” “庆伯!”袁无为此时也顾不得不礼貌了,打断袁怀庆的话头:“进军中原那是后话了,我们现在要先考虑徐州,江烽得了徐州,淮右就会对我们形成战略优势,对我们也会形成巨大的战略挤压,哪怕以后中原有机会,我们也不得不驻扎重兵在东面防止淮右军,我们的战略态势就会变得更加恶劣糟糕!” “可是三郎,你也应该清楚我们颍亳现在的情况,这一战我们已经将我们的老本用得差不多了,颍亳不是寿州庐州,没有那么多积攒,而且蔡州那边我们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做防范,这种情况下,我们能抽出多少兵力来?”袁怀庆没有生气,他也知道袁无为是真的发急了,耐心解释:“姚承泰是何许人,我们也清楚,若非迫不得己,他岂会求到我们头上来?拉我们入局,那就是要让我们去替他卖命,这种事情我们要慎重。” “庆伯的意思是我们就这样坐观淮右拿下徐州?”袁无为目光灼灼的盯着袁怀庆。 “我没这么说,但我们需要从长计议。”袁怀庆摇摇头,“淮右军恐怕要拿下徐州也没有那么简单,就算是姚承泰不支,难道时酆和尚云溪就会无动于衷?唇亡齿寒这一点时酆再蠢也明白吧?” “庆伯,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徐州那几个离心离德的蠢货身上,旁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就能在他们身上放发生。”袁无为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必须要出兵,哪怕我们会承担一些风险。” 袁怀庆没有再反对,而是沉默着思考起来。 如果要出兵,那就须得要有万全之策,要考虑山桑城的防御,他有感觉,淮右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让蔡州军干预徐州战事,江烽肯定有伏手,而伏手要么就落在山桑城,要么就是汝阴,他觉得山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出兵徐州,要出多少兵也是一个问题,太少无济于事,多了,亳州的防御体系就显得空洞了,尤其是亳州本身现在还没有安定下来,的确不是一个出兵的好时机。 “三郎,我们再好好琢磨一下吧。”良久,袁怀庆才幽幽道。 见袁怀庆有妥协之意,袁无为心里才稍微宽松一些,他就怕袁怀庆咬定不肯出兵,那徐州比丢无疑。 *********************************************** “确定?”苏铁深深吸了一口气。 张万山随君上出征徐州,苏铁被抽回寿春坐镇无闻堂总部,掌管全军情报工作。 “嗯,从多方面渠道反馈回来的消息,山桑城的驻军从一个军增加到了两个军,这不符合情理,虽说亳州南部局面不是很稳,但城内情况还是比较良好的,要增兵也应该是城父才对。”无闻堂从事史涣皱着眉头分析道:“属下觉得这明显是针对我们下蔡的诸军的动作,可如果他们没有其他意图,何须这么顾忌我们在下蔡的驻军?我觉得这里边有猫腻。” “还有么?”苏铁摩挲着下颌。 “嗯,临涣驻军大幅度增加,而且从酂县和永城都在向临涣运送辎重粮草和其他物资,远远超出了一般的补给,嗯,更像是要打仗之前的准备。”史涣语气更加沉重,“要说临涣那边有我们的人活动,局面不稳,蔡州军增兵驻扎也说得过去,但是从一个军暴增到四个军,这有些过了,而且运送过来那么多物资,不像是驻扎那么简单,尤其细作反应,还有一军骑军和大量攻击性术法器械,这就更蹊跷了。” 对蔡州军的侦察一直是无闻堂的重中之重,哪怕是在无闻堂还面临着对徐州方面的情报收集这一重任时,对蔡州军的情况侦察仍然从未放松过,所有关于蔡州军军事调动的情报都是列为了第一等级。 “除了物资外,粮食呢?”苏铁问得很细。 “粮食的补充倒是正常,但亳州本来就缺粮,会不会……”史涣对这一点也有些怀疑。 “如果蔡州军要进军徐州的话,肯定不会是突然起意,嗯,你觉得什么情况下蔡州军才会在这种亳州局面都尚未稳定的情况下冒然进军徐州?”苏铁问道。 “肯定是受到了我们淮右军进军徐州这一情况的刺激啊。”史涣立即回答道。 “除了这一点呢?他们蔡州军就这么大胆?”苏铁微微摇头。 “大人的意思是有内应?”史涣眼睛一亮。 无闻堂是在最早光州录事参军下辖的斥候队基础上组建起来的,但是规模不知道已经在那个小小斥候队的基础上扩大了多少倍了,除了当年江烽还在斥候队时的一些老伙计外,更多的还是后来陆续从大道学堂、学军营以及后来颍亳二州的流民中吸纳的一些子弟,经过培训派出去的。 这一块一直是未曾被任何人染指的,除了江烽外,哪怕是崔尚都不能干预这一块的工作。 也就是说作为行军司马,崔尚有权获得无闻堂情报支持,但是却无权干涉无闻堂的工作布置安排,顶多也就是一些方向性的建议。 也正因为保持着独立性,而且人员结构极度偏年轻,也使得无闻堂中论资排辈的现象比起其他比如军中和政务机构这些部门要淡得多,大家在研究探讨工作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的氛围更浓。 第三十八节 出击 苏铁的目光里跳动着锐利的光芒,前方悬挂在墙壁上巨型地图,把整个淮北地区的行政区划和地形地貌一览无余,而上标注的各色小旗则代表着每个势力及其驻军的番号。 “是否有可能是尚云溪或者姚承泰邀请蔡州军进入徐州?”良久,苏铁才悠悠问道。 “啊,邀请?”史涣也吃了一惊,但迅即醒悟过来,“尚云溪怕是不可能,他和蔡州军有杀兄之仇,而据说尚云溪幼时是其兄带大,感情很深,但姚承泰的可能性很大。” “嗯,我也是这么判断的,姚承泰狗急跳墙,尤其是在看到目前徐州局面已非往昔,时家时代落幕已成必然,所以寻找新的主子也就是在所难免,有这样的举动也属正常。”苏铁沉声道。 “可他为什么不愿意选择我们淮右?”史涣不解的问道:“我们淮右也联系过他几次啊。” “这一点的确有些让人费解,要说姚承泰也非蠢人,不会看不出我们淮右的前景,谁知道他竟会行此下策?”苏铁也是无法理解,只是这种事情姚承泰从未向人透露过其内心所想,所以也无从知晓。 “既是如此,那我们这边恐怕要有动作,不能让蔡州军肆无忌惮的出兵徐州。”史涣态度明确,“须得要立即向司马大人报告。” 江烽率大军出征蕲县,留守寿春的是长史陈蔚和行军司马崔尚,军务由行军司马代领。 “嗯,这是自然,好在君上之前已经在颍上和下蔡有所准备,否则还真的不好应对。”苏铁点头,“只不过这亳州怕是又要起战端了。” 崔尚在获知这一情况之后,当机立断,立即命令南颍州驻军进行集结准备,务必迫使蔡州军无法全力进入徐州。 这本来也是有预案的,驻扎在颍上和下蔡的左二军、左三军、右四军、右五军以及骑一军,立即动员起来,除了保留了左二军继续留守颍上外,其余诸军分两路向城父进发。 这也是当时在制定作战方案时考虑到了的。 山桑城孤悬于颍州南部,位置重要且极易受到攻击,蔡州军若是要出兵徐州不可能不考虑到山桑城的安全,提前加强山桑城的防御是必然,那么避实击虚就是最佳选择。 城父地处中部,距离亳州各县距离都不甚远,若是能攻下城父,那威慑力更大,只是城父距离稍远,尤其是从下蔡出击,距离更远。 好在淮北降水苏日安甚少,但是下蔡紧邻淝水,尤其是淝水中游有高陂这一大型湖沼薮泽调剂,水量尚可,所以淮右方面临时从寿春紧急征用大量中小船只,在上蔡将右四军上船,直接从溯流而上,过高陂之后再在无法上行处进行登陆,正好可以赶上从颍上过来的左三军右五军以及骑二军。 骑二军当然没有问题,左三军、右四军、右五军中左三军在张越的带领下,训练强度一直很高,也没有问题,但这对刚组建不久的右四军、右五军却是一个巨大挑战,从颍上到城父,需要过淝水,而且距离一百多里地,急行军情况下,战斗力能否保持,还要等这一战之后才能知晓了。 顾华矗立在坡头,看了眼旁边方圆百步之外人喊马嘶的士卒们,心中却是笃定。 虽然右四军是才组建不久,但是右四军的基础还是自己的老感化军底子,补充进来的新兵数量不算多,起码要比有庐州德胜军、忠正军残兵组建起来的右五军要强多了。 当然顾华也知道这帮残兵也不简单,能够和李昪的东海军、镇海军一直打下来,始终没有崩溃,没有点儿战斗力不行,但是右五军补充的新兵太多,其老底子也不过一千余人,新兵占到大半,时间这么短,就看这个指挥使的本事了。 据说君上一直主张以战代练,对于只有训练而没有经过战争洗礼的军队,甚至是没有经过恶战苦战血战的军队都要低看一眼,认为没有经过恶战苦战血战洗礼的军队都不能算是真正合格的军队,这个标准让很多人都是无法接受。 哪怕是据说和他是总角之交的张越率领的左三军,建军时间仅次于第一军、第二军以及牙军,他都一样持怀疑态度,这让张越很是不忿。 所以这一战将是证明各自实力、身份和地位的关键。 四个军,除了骑二军外,左三军、右四军、右五军,出击城父县,城父县驻军本来有蔡州军一军,但由于城父境内盗匪频发,蔡州军中两个营已经出城剿匪,真正驻守城父县城的只有三个营兵力,而且以淮右这边的作战风格,城父县城中定有淮右细作和内应埋伏,只是不清楚其能力能达到什么水准。 城父县县城狭小,一军驻扎在寻常情况下绰绰有余,但城墙低矮这一缺陷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有些致命了,三倍于蔡州军的兵力能否一击而下却很难说,一旦获知城父被攻击,谯县、临涣的蔡州军都可能迅速增援,若是在援军赶到之前未能拿下城父城,那就危险了。 这也就是一个时间差问题,从颍上迅速急行军至城父县,按照军令,全军都要轻装前进,甚至连一些本来必须携带的攻城设备和武器都要放弃,就是要打这个时间差。 顾华觉得自己驻军下蔡也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从这里登船,船运高陂以北才登陆行军,可以极大的减轻部队的疲劳度,而左三军和右五军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不得不长途跋涉百里,还要越过淝水与己方汇合,共同对城父县发起攻击。 当然顾华也知道,这种情形下,估计自己的右四军和左三军会担纲对城父县城进攻的主力,让右五军作为预备队,左三军成军已久,而自己的右四军也将在这一战中接受检验,是骡子是马,就要拉出来遛一遛了。 对于顾华来说,他觉得这反而是好事,一支军队要想在一个体系内站稳脚跟,甚至证明自己的地位,只能靠战绩来证明,其他无论如何,都只是次要的,而这一次机会就轮到右四军了。 军士们在火把照耀下,开始陆续登船。 由于是紧急征集,加之淝水现在水位不算很高,大船吃水太深不适合进淝水,所以这征集的船只都是以中小型船只为主,多达五十条船只云集,看上去蔚为壮观。 顾华是最后登船的,两千多士卒终于登船完毕,承载着希望和勇气向北驶去。 ********************** 就在顾华踌躇满志的带着右四军登船时,张越率领的左三军也与右五军开始从颍上悄悄出发。 为了避免被蔡州军侦察发现,两军都是先向东,过淝水,然后才沿着淝水东岸快速向北推进。 当然这只能说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避免被蔡州军发现,但这样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对于一样注重情报侦察的蔡州军来说也是不可能不被发现,顶多也就是延缓半天,让淮右军能够利用这一晚上多走出几十里地罢了。 张越驱马走上旁边的山坡,左三军在前,右五军在后,两条黝黑色长龙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山坡下蜿蜒逶迤向前。 对于一直未能真正打上几场硬仗的左三军来说,张越一直是有些郁闷的,虽然自己本人经历过恶战,但是在左三军组建起来之后,的确没有经历过像样的大战这也是事实。 二郎对军队的评判标准近乎于苛刻,没有经历过苦战恶战血战就不能称之为一支合格军队,这是他的亲自确定的,谁也不能例外,谁要想证明自己,就必须要用战绩来说话。 所以这一战就是机会。 准确的说这场战事规模不大,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在城父县城中顶多也就是一军人马,而且显示还有两营在城外剿匪,待到三军步军围城时,那两营蔡州军未必能赶得回来,而且就算是能赶回来,那也有骑二军负责对付。 淮右三军要对付就是三营守城士卒,在张越看来,这不在话下。 张越考虑的是一旦拿下城父之后,将会面临来自谯县和临涣的蔡州大军的反扑,这才是最危险的。 虽然观察使府那边没有明确是否要坚守城父城,但是有一个要求是明确的,那就是要最大限度的拖住蔡州军,让其不能出兵徐州,时间也需要足够长。 这其实也就变相的要求自己率领的这四军要坚守城父城一段时间。 守城战对于张越来说反而更熟悉,淮右军本来就是以打守卫战出名的,固始两场守城战都堪称经典,也打响了淮右军名声,现在在城父,张越打算再度让淮右军名声更上一个台阶。 要让蔡州军真正明白,淮右军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惧于和蔡州军一战。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张越没有转身,葛冲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子跃,我们可以跟上了吧。” 第三十九节 站队 葛冲是右五军指挥使,他是老忠正军的指挥使,在忠正军和德胜军覆灭之后,一度也无处可去,直到柴永为这帮残军争取到了机会之后,才开始崭露头角。 柴永和骆成淦都推荐了他,最终他才能来领着一千多残军到颍上组建右五军。 右五军论兵员素质要逊于左十军,但毕竟也是老兵,不过在补充了来自颍亳二州的大量流民兵员后,兵力配制显得有些驳杂,训练任务很重。 不过葛冲却没有揠苗助长,利用原来老忠正军的底子有计划的从两个营中拨出了部分老军骨干混合了部分新兵组建了一个营进行整训。 在他看来与其想要一下子吃个大胖子将整个右五军全部整训改造,没有这份力量,效果也未必佳,所以还不如先把前营、中营、左营打造成为三个主力营,右营和后营则以辅助的弓弩手和辅助兵为主,这个计划也得到了负责军队整训的观察使府衙推王邈的高度评价。 而葛冲的这个做法也的确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由老卒组成的前营、中营不必说,新整训改造的左营战斗力也得到迅速提升。 以强弩为主的右营和左营要相对简单,毕竟强弩主要是以操作为主,训练简单,主要是一个熟悉过程,当然在纪律要求上也不低,但好在无论是老卒还是新兵,都是经过了基本训练的,在纪律上还是有所保障的。 葛冲比张越要年长十岁,在武道水准上也要比张越更高一筹,但是葛冲却知道张越和君上的密切关系,加上张越也是一个十分外向亲和的性格,所以二人相交时间虽短,但很快就熟悉密切起来。 “嗯,走吧。”张越目光从远方收回,轻轻一夹马腹,“恒元,这一战咱们怕是会打得很艰苦啊。” “子跃,你是担心守不住?” 他们二人早就已经就这个问题探讨过。 出其不意的打下城父相对容易,但是一旦蔡州军回过神来全力反扑,城父城小墙矮,己方这几军要么是新建军,要么就是未曾经历过恶战血战洗礼的军队,要抗住蔡州大军的疯狂反扑,可谓任务极重。 “君上虽然没有要求我们必须守住城父多少时间,但是你我都知道君上在徐州那边展开攻势,以彭城龙盘虎踞之坚,要想马上拿下,恐怕不易,而且徐州那么大,要扫平诸部,也需要时间,这也意味着我们起码要守住城父十天时间以上,纵然我们守住了,但日后要想撤离,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届时君上能有余力来支援策应我们么?” 张越说得很实在。 城父地处亳州腹地,真要攻下城父,袁军势必不能忍受,绝对要拔除这颗钉在心腹上的钉子。 而为了牵制袁军,起码他们要坚守十天,而十日之后,袁军入徐的机会已失,这口恶气肯定会发泄到己方身上,而那时候,淮右主力大军还在徐州征战,就算是拿下了彭城,可徐州境内各部力量众多,淮右能够迅速完成整合来援么? 从徐州过来,距离不近,而且需要过雎水、汴渠、涣水和涡水,还要经过临涣一线深入亳州腹地,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淮右大军来援,来得及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张越可以这么问,但葛冲却无法回答,哪怕他也知道这一战危险极大。 但吃粮当兵,本来就是提着脑袋玩,瓦罐不免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都很正常,再说了,富贵险中求,若是这一战打赢了,守住了,可以说本军就是最大的功臣。 这恰恰是像葛冲这种刚刚投效淮右的武将最愿意的,哪怕明知道这是一场恶战苦战,甚至是搏命之战,他也一样心甘情愿。 张越也非几年前那个愣头青了,他自然明白葛冲在想什么。 江烽对评价一支军队的观点早已经深入了淮右军中,所有人都知道主君欣赏看重能打苦战恶战血战的军队和武将,江烽甚至明确表示一支顺风顺手打胜仗的军队还不如一支打过苦战血战恶战的军队有价值。 他对武将的评价也同样如此,所以这才有这些武将们更乐意去打这种更具高风险和挑战性的硬仗,因为这更能体现出一个领军武将的水准。 “子跃,我倒是觉得我们这一战虽然前期会非常艰苦,但是到后期,也未必就像你担心的那样糟糕。”葛冲思考了一阵之后才回答这个问题。 “哦?你这个观点倒是有些让人意外啊,说来听听。”张越也知道葛冲并非那种信口雌黄之人,言必有物。 “虽然某不太清楚君上北伐徐州的方略,但某以为君上在徐州必定安排有伏笔,而徐州虽然大,诸部势力交织,但是只要拿下彭城,那便大事底定,无论是姚承泰、尚云溪还有卢启明和俞明真,他们都应该清楚该何去何从,这些人中不乏聪明者,肯定会在恰当时候做出选择,良禽择木而栖,我们淮右已经展现出了强藩气质,谁会逆流而动?” 葛冲的话让张越忍不住输了一个大拇指,这才真正是一个聪明人,看问题很清楚。 “恒元,说句得罪你的话,这大概也是你们的心境吧?”张越忍不住道。 “当然。”葛冲不以为忤,不无感慨的道:“其实当时吴王投降时,我们其中就有许多人有意要加入淮右的,但君上对我们有成见,加上可能也有李昪这个逆贼的干扰,所以君上才没有应允,也幸亏严大人、骆大人以及柴大人的努力,才有了我们机会。我相信只要君上拿下彭城,那么感化军各部便会立即明确态度,届时不仅仅是淮右军,恐怕原来的感化军都会迅速转化为对亳州袁军的巨大压力,那个时候袁军未必能有多少余力再来围攻我们了。” 葛冲的分析让张越也是越想越清晰。 对啊,徐州之战其实就是一个大势风向的问题,谁都知道时酆已经无力控制徐州了,只要淮右军却展现出来强势,那么感化军各部首领肯定会明白属于淮右的时代来临了,聪明人自然会马上选择站队。 站队站得越早,日后在淮右军体系中的分量自然就会越重,没有谁会欢迎一个穷途末路的来投者。 而那个时候,感化军庞大的各部军队也许就会迅速转化为对西面蔡州军的巨大压力,届时蔡州军需要考虑的是如何防御淮右军和感化军联手对亳州东面的进攻,从永城、临涣到山桑,全线都可能面临攻击,这才是他们需要担心的问题,哪里还能有多少余力来围攻城父? 也许淮右甚至可以直接逼迫袁军让出撤离通道,让自己一方撤出也未可知。 ************************************ 就在张越和葛冲探讨着感化军各部聪明人站队的时候,在沛县,也的确有聪明人已经在考虑站队问题了。 “永胜,你老实告诉我,你来我这边是否有为而来?” 面对卢启明眼中的灼灼精光逼视,庄永胜显得很坦然,“大将军,您都猜到了,那还有什么说的?” “哼,你真当我刀锋不利么?”卢启明脸色一冷,心中却是一凛,虽然早有怀疑,但是当对方真的坦然承认之后,他还是有些不愿意接受。 “大将军的刀锋当然犀利无比,但是却不会对我。”庄永胜仍然是面色不变,“其实大将军早就猜到了,把我招来,肯定不会是纠结于这个问题,所以大将军若有什么疑问,或者其他,尽管吩咐。” 卢启明身旁的额际有一处刀疤的悍将觉得庄永胜太过放肆,面色一狞,“放肆!” “启修将军,某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何来放肆之说?某一直敬重大将军,今日大将军相招,某也是马不停蹄赶来,大将军既然相问,某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庄永胜朗声一笑。 武将是卢启明胞弟卢启修,也是感化军中有名的悍将。 “永胜,看来你们淮右早已经是胸有成竹,不知永胜有何以教我?”卢启明挥手制止了胞弟,微一沉吟道。 “这要看大将军如何想,如何看了。”庄永胜也早有准备,事实上他也没有打算遮掩什么,来沛县之前,他就已经和杨恒商量过,认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和卢启明摊牌了,而且他们也坚信,只要卢启明头脑清醒,就应该看得清楚形势。 “我如何想,如何看?”卢启明反问了一句,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现在还由得了我么?” “大将军此言差矣,某此次前来,君上就曾经说过,感化军诸部,唯大将军和俞将军乃忠善之人,愿与二位将军共谋大业。”庄永胜平静的道。 俞将军?俞明真? 卢启明心中一亮。 感化军诸部中,姚承泰骄狂,尚云溪狠辣,两军驻地百姓都是恨之入骨,卢启明所辖三县论富庶皆不及姚、尚所部辖地,但军纪最好,而俞明真虽然在泗海二州很有威信,但是却对时酆心存感恩之心,所以像海州盐利皆被时酆独得。 看起来那位淮右之主似乎很重视民意啊。 第四十节 遇袭 沉吟了一阵之后,卢启明准备接受现实。 忠善之人说不上,这年头当军头的谁能良善那就别想在这个世道里混了,顶多也就是心存几分良知罢了。 卢启明相信淮右绝对不会只有庄永胜这一颗暗子,虽然不清楚俞明真与淮右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不清楚俞明真是否与淮右暗通款曲,但是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俞明真目前兵力最弱,但是却又控制着泗海二州,无论是谁控制了徐州,其势必不能再保有泗海二州,所以这个时候投效淮右应该是最明智的选择。 那自己呢? 现在投效淮右? 卢启明有些意动,但是如果俞明真已经投效了淮右,或者说已经和淮右达成了某种默契,那自己现在投效岂不是已经晚了一步? 晚一步的意义就不一样了,除非自己有更积极主动的动作。 “永胜,那你告诉我,你家君上希望我能做什么?”既然打定主意,卢启明就不在绕圈子,径直问道。 卢启明的直截了当,反而让庄永胜有些紧张了。 君上的计划当然是把卢启明拉了进来,但是这是建立在卢启明确定投入淮右军的前提下,现在他也不确定是否卢启明已经打定主意了,万一对方只是虚言哄骗自己,套出己方的计划,然后再给自己来一招黑手,自己身死事小,耽误了君上大计那就成了罪人了。 但是卢启明这样挑明询问,自己若是还遮遮掩掩,恐怕就会让对方心中起疑,一样会有麻烦,倒是有些考较自己。 庄永胜的迟疑让卢启明也顿时明白了对方的为难,卢启明笑了起来,“永胜,是不是还有些担心?” “大将军,倒不是怀疑,事实上谁都看得清楚,这徐州归属,时家在徐州的统治已不可持续,能有实力入主徐州的无外乎三家,淮右,蔡州,大梁。”庄永胜貌似粗豪,但是心思转得很快,语气也变得冷静下来,“蔡州若论根基,肯定胜过淮右,尤其是在其吞并颍亳之后,实力更是上了一个台阶,已然隐隐有强藩的气势,但是蔡州有一个缺陷,尤其是对我们这些降将来说,尤为致命。” “哦?”卢启明心思微动。 “大将军也看得到,蔡州军中能出头者,要么就是袁氏一族杰出子弟,要么就是薛、赵以及后来的何氏一族子弟,他们对那种没有什么家族根基的子弟不太看重,或者说不太相信,不瞒大将军,淮右观察使府衙推王邈王大人,本是河朔成德王氏一族嫡子,尚无法在蔡州获得重用,才投入淮右,足见这等心态在蔡州的盛行,所以像我们这种外姓小户出身,又是降将,恐怕就更难入眼了。” 庄永胜的话让卢启明无法回答。 他本来还是有些犹豫的,只是想听一听淮右这边的安排打算,若是要让自己冒太大风险一搏,也许他还要斟酌一下,但是庄永胜的话却击中了他内心的最大隐忧。 卢家不是大族出身,而且正如庄永胜所言,蔡州极为重视本土培养出来的人才,除了袁氏一族外,薛、赵、何等姓都是紧紧依附在袁氏周围的大姓豪门,而且也都是忠诚度获得了绝对认可的家族,一般的小户外姓,想要获此待遇根本不可能。 这也意味着如果谁要投效蔡州,也许就不得不忍受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冷遇,甚至自家兵力都可能被对方收编掉,这对于很多视兵权如命的武将来说根本无法接受。 心思回转,卢启明终于打定了主意。 看看淮右军中体系,从浍州本土系到大梁系、寿州系,现在庐州系甚至连淮北系都隐隐成形,像顾华不也加入了淮右军么?还有俞明真和眼前这个家伙,不都算是淮北系么? “蔡州军现在固然势大,但是俗话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蔡州军连下颍亳二州,但是却未能像淮右一样活得本土士绅的认同,他们在颍亳二州的统治根本没有稳固,想把手伸入徐州,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庄永胜这个时候也充分发挥了他机智应变能力,“这等情况下,大将军觉得蔡州军能抽得出力量来谋徐州么?” “再说说大梁,我们淮北与大梁交锋多年,看看大梁这么些年有几次是主动出击的?没有,一次都没有!迟缓如龟,愚笨如猪,何以成大业?能维系到现在,大梁已经是一个异数,未来不会属于大梁!徐州之战也许就是一个月之内就要见出分晓,而大梁恐怕连军队动员都尚未完成呢。” 一连串的分析让卢启明对庄永胜的看法也大为惊奇,难怪江烽敢这么大胆的放这个家伙北来,这份应变之才和胆略,就要些人来比,难怪梁赞能把牙军指挥使的位置给他。 “好了,永胜,无需多说了,某只想要问一句,淮右需要某做什么。” “大人可是想清楚了?” “莫非永胜还觉得某可以与城狐社鼠之辈为伴?” “好,大将军豪迈!请大将军放心,日后定不会后悔今日之决定!”庄永胜朗声大笑。 ******************************************** 焦绌的大败而归让姚承泰又惊又怒。 他已经专门叮嘱了焦绌要绕行更远一些来实现出其不意的突袭,没想到等来的结果确实这样。 如果说败了但是达到了摧毁敌军的辎重器械这一目的,姚承泰也能够接受,但是结果却恰恰相反,对方恰恰用这些术法器械给了焦绌的骑军以极其凌厉的一击。 现在已经不是追究焦绌责任的时候了,宽慰了一番对方,便要对方下去休息,姚承泰知道这一战恐怕是避免不了了。 蔡州军那边已经给了明确的回应,会给予己方这边全力支持,而来自彭城那边的消息,节度使的牙军正在进行准备,很快就要沿着驿道南下来援,所以姚承泰心中虽然怒火中烧,但是却并不惧怕这一战。 只是在选择主动出城迎战,还是就地守城,姚承泰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淮右军的术法器械极其犀利这一点已经被印证了,如果说在野地浪战时都能发挥出这等威力,姚承泰很担心如果固守蕲县,会不会面临着淮右军更加凶狠狂暴的术法器械攻击,那种情况下恐怕会更糟糕。 可是现在要主动出击淮右军的话,姚承泰又没有太大把握,本来在兵力上就有些不足,加上焦绌又把这一军骑兵给打废了,姚承泰心中就更没底。 守城可以延缓时间,换来彭城和蔡州方面的增援,无论是哪一方,都能缓解自己的压力,到时候汇合了节度使的牙军和尚云溪的援军,再来反击也不迟。 姚承泰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他自己已经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弱者的地位上。 焦绌的突袭战被对方反击带来的巨大打击使得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逆转。 在之前,他一直认为淮右军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仗着运气好和有些低劣伎俩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真正遇上硬仗,那就是土鸡瓦犬,没想到却马上就给自己上了一课。 现在他甚至连主动迎击都失去了信心,虽然在总兵力上不及淮右军,但对方原来疲师,他都有些怵于一战了。 也罢,就守城一战,只要能守到援军到来,到时候有的是机会好好教训淮右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砰!”的一声,中门被人重重的推开,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外边传进来,让姚承泰心中火起,只想要狠狠的教训一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家伙要想来寻军棍伺候救了。 “大帅,大帅,不好了!” 跌跌撞撞冲进来的正是姚承泰的贴身亲卫,脸色灰白,就像是见了鬼一般,连路都走得有些不稳了。 “天垮下来了?!”姚承泰恶狠狠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大帅,不好了,方才接到城门守卫来报,通桥那边遭到敌人水军突然袭击,现在情况极其危险,……” 姚承泰脑袋顿时“嗡”了一声,脚下下意识的一软,通桥被袭?水军? 淮右军?好歹毒的江烽,竟然在自己面前耍了这样一个瞒天过海的花招,狠狠的把刀插在了自己软肋上,让自己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通桥是自己所有物资辎重的囤积所在,一旦通桥丢失,蕲县之粮顶多能供给十天,不用打,军心就要散了,更不用说还要面对正面的淮右大军了。 这该如何是好?姚承泰下意识的就要下令命令驻扎在蕲县的大军立即回援通桥,必须要夺回通桥! 但是这边又该如何? 大军抽走北援,蕲县还能守么? 定了定神,姚承泰沉声道:“通桥遇袭敌军有多少?” “大帅,尚不清楚,但是听闻那报信士卒称,数十艘船依靠岸就突然发难,加上通桥镇上有人纵火,引起镇上民众混乱,所以情况大乱,他也不太清楚究竟来袭敌人有多少,陆上有没有敌军也不清楚。” 第四十一节 得手,隐忧 通桥原来是宿州州治所在,虽然几经撤并,现在甚至连县治都不算,但实际上其热闹程度甚至比北面的符离不遑多让,比南面的蕲县犹有过之。 这种特殊情况盖因其正好处于汴渠和徐州南下驿道交汇处,乃是徐州境内一等一的水陆码头,通桥镇在唐前期尚不及西北面符离、永城、临涣三城中间的柳孜(柳子)镇,但是随着唐末藩阀割据,战争频繁,位于徐州通往濠州驿道和汴渠之间的通桥镇迅速超过了柳孜镇,并成为宿州州治所在。 但由于宿州被撤,通桥本身就是繁荣的水陆码头,加上地处徐州腹地,四周皆是感化军驻军,所以为了方便粮仓和码头建设,所以通桥城墙也早被拆毁,形成一个散居的大型镇甸,极为繁荣。 通桥不但是淮北的重要粮仓所在地,同时也是感化军的重要军资储存地,感化军储备的军甲、武器、器械、衣袍、草料等大量物资都存放于这里,从通桥北岸码头向西这一线,几乎都是感化军的严管区,也就是感化军的军资存放区。 通桥驻军并不多,只有一个军而已,但姚承泰觉得绰绰有余了。 且不说西面的蔡州军有无余力进攻通桥,首先在距离上加上一条汴渠就能让蔡州军望而生叹。 无论是蔡州军还是梁军,水军力量都不值一提,这是淮水以北诸藩阀的通病,淮水以北水军力量作用不大,而且易受季节影响,所以普遍不重视水军,通桥地处徐州腹地中,谁能偷袭? 但是没想到偷袭却还是在眼皮子下面发生了。 想都不用想姚承泰就知道肯定是淮右水军,除了淮右水军外,谁还能不远千里从泗州那边绕道而来,问题是淮右水军能够过临淮、虹县,横穿整个泗州腹地,难道说俞明真就一无所知? 姚承泰心中一阵发凉,难道说俞明真与淮右勾搭上了? 如此大规模的船队过境,尤其是要过虹县这一关键隘口,泗州方面岂能全然不觉? 姚承泰很清楚失去了通桥的危险,不仅仅是他的军资,还包括尚云溪和时酆的军资粮草都大半存于通桥。 如果被淮右军所得,淮右军基本上就不需要再从后方来进行补给,直接靠通桥的这些粮草军资,足以支撑打上两仗了。 也许唯一的好处就是尚云溪和时酆会发生不遗余力的来援,否则通桥的这些军资被淮右席卷一空,那么他们也别想好过。 姚承泰慢慢冷静下来。 如果是淮右水军突袭通桥,那么也就意味着敌军数量不会太多,若真是上万的敌军通过水路进发,无论怎么伪装都别想躲过沿线的斥候,现在猛然打回去,也许能够迅速夺回通桥。 问题在于是等尚云溪和时酆的袁军去夺回通桥,还是现在马上就抽调蕲县的军队回师通桥? 这让姚承泰纠结无比。 淮右大军两日内必到蕲县,若是抽兵回援通桥,先不说能不能一鼓而下,就算是击败敌军,夺回通桥,可剩下军队势难守住蕲县。 蕲县一失,淮右尚有水军之利隔断汴水,徐州南部便落入敌手,通桥随时可能再遭攻击,局势就极其危险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蕲县大军不动,符离现在也仅有一军守军,唯有等待尚云溪和时酆大军来援之后,重夺通桥,关键在要看尚云溪和时酆的援军来得有多快,若是能迅速南下,趁淮右军立足未稳,击溃攻击通桥的淮右军,夺回通桥,再来增援蕲县,倒也无碍,但如果来势缓慢,被敌人趁机将通桥军资洗劫一空,那就亏大了。 思虑再三,姚承泰还是觉得不能丢掉蕲县,通桥虽然被淮右军所占,但淮右军顶多也就是两军水军利用突袭得手,一旦时酆和尚云溪大军压上来,淮右军势难守住,而一旦丢失了蕲县,恐怕就再难夺回来了,自己何处存身? 尤其是在蔡州军一旦进入徐州,自己连藏身之处也无,日后如何在蔡州军体系中立足? 至于说军资丢失,反正那也不是自己一家的,尚云溪和时酆自然会着急,真正等他们夺回通桥时,估计蔡州军也已经进军徐州了,届时局面究竟向何处去还真不好说,也顾不得许多了。 ******************************************* 梅况目光阴冷,单手杵剑,站在粮囤外的大门上,看着汴渠中已然中断的航线。 淡青色的绿沉剑锋刃上似乎仍然透着一抹血红的腥气,几滴血迹沿着大门外一直向汴渠河堤出延伸。 半个时辰前,他用一记“沉舟侧畔千帆过”击杀了感化军驻扎在这里的军指挥使,一个太息前期的强者,而田春来则斩杀了军指挥副使,另外一个养息后期的高手。 两军水军陡然发动,没有给警惕性不足的这一军感化军任何机会,一上前来,梅况和田春来便亲率精锐发动突袭,加之无闻堂的细作之前在通桥镇内纵火,吸引了部分感化军去救火,所以这一战打的格外顺利。 当然姚承泰的精锐也非浪得虚名,水军登陆作战本身就有限制,但梅况和田春来都巧妙的利用了水军船队中仅有的几艘装备了火龙炮的兵船威力,将一部感化军吸引到了码头河堤上,然后利用兵船火龙炮予以打击,这直接导致了这一部一营精锐在极短时间内就被消灭。 本身就遭遇突袭,加上兵力的劣势,然后又遭遇了这种新式武器的毁灭性打击,还有梅况和田春来这两个高手的击杀首领,感化军没有能够坚持太久。 田春来已经派人去侦察地形去了。 击溃这一军感化军不算什么,实际上在平安通过虹县之后,这一战结果已经注定,关键在于接下来将会面临可能来自南北两面的感化军夹击。 如果说通桥是一座城,那也就好了,倚城而守,有两军兵力,也差不多能坚持一段时间,等到右一军、右二军赶到,梅况还是有这个自信可以抗御感化军的进攻。 可问题是通桥是一个大型镇甸,依托汴渠而生,繁华无比,但是却没有城墙的商埠,这就麻烦了。 而且通桥主要的码头、仓库、粮囤都几乎集中在汴渠以北,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要将这些军资粮食纳为己有,那就不得不守住北面,而现在看来,从符离、彭城过来的大军可能会迅速沿着驿道南下而来,也许要不了两天时间,感化军就会兵临通桥,淮右水军第一军、第二军就不得不在通桥镇打一个艰苦的阻击战。 现在尚不清楚徐州方面会有多少兵力南下,但只要尚云溪和时酆不蠢到一定程度,都会想得到这一战已经关乎到整个感化军的生死存亡了,这种情形下,只怕尚云溪和时酆都会倾力来攻了。 远远的看着田春来带着几个手下疾步而来,从田春来脸上的表情梅况就知道情况不佳。 事实上之前他们也就有已经探讨过,对通桥的地形图做过研究,当时就觉得要在这里阻击南下的感化军非常困难。 他们判断只要南下的感化军超过一万人,那么这两军水军就很难抵挡得住,但问题是南下的感化军多少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而且他们判断,南下感化军的可能性很大。 “况兄,情况不太好。”田春来没有任何客套,径直道:“我觉得在这里设置阻击阵地恐怕很难,通桥太大了,而且街道杂乱分散,感化军如果南下,可以从几处突击进来,如果打成巷战,我们丝毫占不到便宜,而且我们的兵船火龙炮也不敢在通桥镇上随意使用,这一处集镇君上很看重,如果引发大火,太可惜了,更重要的是就算这样,我们也很难守住这里。” “那我们该怎么办?”梅况叹了一口气,目光游动,“君上要求我们必须要守住这里,斥候来报,蕲县那边姚承泰好像要坚守不出,君上他们要打下蕲县,恐怕尚需时日啊。” 田春来也有些着急。 这不是靠坚守苦战就能扛住的,虽然感化军的总体表现不佳,但并不代表感化军就没有战斗力了,而他们却不敢去冒这个险,败了倒也罢了,但是一旦失陷,被南下大军增援蕲县成功,那这一战就彻底被动了。 “春来,你说如果我们拿下符离情况会不会好一些?”思考了许久,梅况才悠悠道。 “拿下符离?!”田春来吃了一惊,“可行么?” “我在琢磨,咱们拿下通桥,俘虏了这几百感化军,如果我们能够说服部分,然后伪装……”梅况顿了一顿,“这可能还需要无闻堂的人协助配合,是否可行,还要好好琢磨一下。” “不管行不行,我们也可以一试!否则时间就来不及了!”田春来猛地跳起来,“我带队去一试!” 符离到通桥不过三四十里,急行军半日可到,而先前击溃了的感化军残兵肯定有部分已经逃往符离,若再不赶紧,那就毫无可能了。 第四十二节 兵临 “不急在这一会儿,春来,我们得好好商议一下,虽说只有三四十里地,但是那些被击溃的逃兵肯定先要逃命,然后定下神来才敢往符离跑,还有两三个时辰时间。”梅况沉声道。 听出了梅况话语中潜藏的意思,田春来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神,盯着梅况道:“况兄,可是有什么顾虑?” “我估计我们再是怎么赶,恐怕也赶不及那些逃回符离的溃兵了。”梅况思索了一下,“但是那些溃兵当时都在慌乱中逃命,估计他们也不知道最终究竟有多少同僚逃出生天,所以打一打这个时间差还是值得的,但我以为恐怕混入符离城中的人不宜多,否则就要被对方怀疑甚至拒绝开城门了。” “况兄的意思是我们一小股部队混入,然后控制城门,最后……”田春来一听就明白意思了,“没问题,我亲自带队,一个都的人足以,况兄带大军随后跟进,这边也让斥候沿着汴渠快速通知右一军和右二军让他们加快速度推进,我们在符离城阻挡南下感化大军,也只能说比通桥强,在通桥阻敌我们一丝机会都没有,但守符离城,我们起码有三成以上的机会!”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这个时候我就不拘泥了,春来,你和郑渐带一营兵,嗯,带上一些降卒,我相信这个时候聪明人还是能看清形势的,如果我们许以重奖,肯定会有人愿意冒这一遭险!”梅况也不废话:“你安排武维守留下两个营守通桥,以我的判断,蕲县那边不会动,通桥没什么危险,关键还是在符离那边,所以问题不大。我亲自率领大军跟进,这一战如果能一击得手也就罢了,若然不能,我们就要立即退回通桥,做最坏打算。” “好,那我马上去找那帮降卒,无闻堂的人也来联系了,听说他们有些特别的攻心之法,我倒是想要见识见识,看看他们能不能在短短一两个时辰里说服这些士卒为我们效命。”田春来也兴奋了起来。 “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你去安排人员,我这边还要先行布防,同时把军队安排起来,现在是申时,四十里地,咱们用两个时辰赶到,然后装成溃兵入城,得手之后,你便以放火为信,我率大军连夜攻城,务求一举击杀。!” 这种情况下梅况显得异常果决,越是犹豫不决,就越是要贻误战机,只有趁着敌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后,一举拿下符离,在符离建立起防线,才有机会打赢扛住感化军南下的这一战。 ********************************* 周亚奎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问题。 符离距离通桥实在太近了,三十多里地,只要人亡命的跑,两个时辰轻松可到。 陆陆续续的溃兵在傍晚天色擦黑抵达了符离城南门,但是此时城门早已关闭,数十名溃兵聚集在城外嘶喊怒骂,让他无比头大。 他已经得到了姚帅的命令,尚帅和节度使的大军将在近期抵达符离,要他做好准备,而姚帅已经率领主力大军前往蕲县准备对淮右军一战了。 周亚奎很清楚自己手底下这一军的情况,不但编制未满,仅有四个营左右,而且战斗力也堪忧。 精锐都被姚帅带到蕲县去了,剩下自己这一军,周亚奎也是自己知道自家事。 好在姚帅也吩咐了,不需要自己出城应战什么的,等到尚帅和节度使大军来援,做好接待准备工作,待尚帅和节度使大军南下之后继续守好符离城就行了。 站在城头上,周亚奎目光搜寻着底下这帮人的疑点,一边问道:“核实了么?是不是通桥那边的兄弟?” “大人,核实了,没错都是右军第九军的兄弟,其中还有两个和我手下的兄弟是亲戚。”旁边一个手按腰刀的营指挥使点着头,接上话。 “不可大意,既然淮右军能突袭通桥,也难免他们会打我们符离的主意,我们距离通桥太近了。”周亚奎板着脸摸着下颌道:“派两都兵出去查看,让他们后退到百步之外,城墙上弓弩手做好戒备,防止敌人混进来。” 旁边按刀的营指挥使啼笑皆非,忍不住道:“大人,不至于吧,就这么几十个人,而且大家都认识,真要冲进来,那也是送命的份儿啊。再说了,敌人占领通桥,还得要担心我们和蕲县那边姚帅大军的夹击,现在他们自保都来不及,还敢分兵?” 被部下的话给噎得一时间不好回答,周亚奎恼羞成怒:“哼,万事都小心一点,谁能想到通桥会被敌人偷袭?之前你能想到么?” 下属不敢在反驳,只能嘀咕着下去安排了。 很快随着城墙上士卒的喊话,城下的溃兵们在骂骂咧咧声中磨磨蹭蹭的退出了百步之外,等待着城内的安排。 随着城门打开,在那名按刀营指挥使的带领下,两都兵全副武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出城在城门吊桥处戒备,然后再有一队兵出城,对一个个骂声不断的溃卒进行分别辨识核对。 这个过程时间并不长,毕竟大家都是知根知底,通桥距离符离很近,符离驻军的许多给养也都是从通桥那边送来,两边士卒都很熟悉。 “大人,都一一核对了,都是右九军后营的兄弟。”按刀指挥使亲自核查完毕之后才疾步重新回到城墙上,“根据他们介绍,应该是淮右水军伪装成为粮船突袭了通桥,现在第九军已经被击溃了,不过还有部分还在巷战,他们的营指挥使战死,所以……” “一帮蠢货!”周亚奎是很看不上这些战事尚未完全结束就逃离了战场的家伙,但是他也知道实际上第九军在遭受袭击时也就决定了命运,以有心对无备,结果可想而知。 “大人,咱们也管不了第九军的事儿,没准儿吴大人一会儿就会逃回来呢,先让这些人进城吧?”按刀的营指挥使捏了捏腰间革囊中的金锭,这是在核查时有人塞给他的,这帮老爷兵在通桥吃香喝辣的,通桥是水陆码头,过往商船都得要给这些家伙上供,难怪一出手就是一块金锭,待这帮家伙进城后,还得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们。 “唔,让他们排队有序进城,咱们的兄弟做好警戒。”周亚奎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不让这些人进城不可能,再说了,符离城就自己手底下这两千兵,这帮残兵,估计后续还能有两三百溃兵逃进来,整顿一下,没准儿也能凑成一个营来,若是那吴天磊战死,自己也能顺理成章的把这一营兵给消化掉,转成自己的手下。 *********************************** 何舟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他下意识的往后方望去,还没有动静。 若是他们不到,那就怨不得自己了,自己作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在被俘之后,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成为阶下囚,好歹他也是一个都头,但是他发现自己和几个兄弟都被淮右军单独拉到了一边,很快就有人来和自己谈话。 何舟在通桥已经驻扎了多年,妻妾儿女都在通桥,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安稳稳就这么过下去,哪怕是蚁贼肆虐的时候,也没有敢打到这里来。 没想到刚获知淮右军北进,觉得可能要打仗了,这边就兵临城下成了俘虏。 淮右军来势之凶猛,武力之强悍,都让他意识到根本无法一战。 他亲眼看到了军指挥使大人吴天磊被对方那名持枪武将一枪穿心,这让他几乎肝胆俱裂。 要知道吴大人的武道水准已臻太息期,在姚帅部下也是有数的强者,却未曾想到短短十来个回合,就被对方一枪击杀,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险些就尿了裤子。 成为俘虏自然也就有成为俘虏的觉悟,对方对自己的情况十分了解,尤其是连对自己养的外室都了如指掌,这也让何舟冷汗涔涔。 接下来的要求也让何舟无从拒绝,要配合淮右军混入符离城,当然不是一道,而是要配合接下来陆续到来的溃兵做戏。 何舟不知道在这群人中还有多少是和自己一样肩负着“特殊使命”的,但他知道肯定不止自己一个。 士卒们开始入城。 天色尚未黑下来,但是火把也亮了起来,一阵喧闹声从后方传来。 影影绰绰又有二三十人出现。 在城门外的士卒立即警惕起来,但是看到人数并不多,只有区区二三十人,心下倒也放下大半。 在城墙上的周亚奎也看到了这个情况,心中一紧之后也稍稍放松,但是还是不敢轻忽。 他立即下令暂停溃兵进城,一边命令在南门上的两个营戒备,一边带着一干亲卫亲自下了城楼,到城门外查看了解。 很快正准备入城的溃兵和后边跟上来的二三十名溃兵就汇合了,逃得生天的巨大幸福感让他们忍不住相拥而泣。 周亚奎小心的站在吊桥旁观察着这些士卒们的表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的确是逃得性命后的庆幸喜悦,但这种杂乱局面还是让他很不安。 第四十三节 夺门 当后面再度出现几十人时也欢呼着向城门口跑来时,周亚奎虽然还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但是直觉却告诉他,恐怕需要先行禁止这些人入城。 这城门口的局面太混乱了,而且这逃回来的溃兵越来越多,需要先行在城外整编之后方能让这些人入城了,否则真要这么乱糟糟的进城,肯定会给城里带来混乱。 想到这里,周亚奎便做出了决定:“升起吊桥!命令这些第九军后面的士卒先行在城外进行整编,待身份核实之后方能入城!” 说完之后周亚奎便转身入城。 “不行!咱们兄弟们在通桥拼死拼活打了一仗,差点儿把命送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入城?”一个有些晦涩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咱们这么多人,都相互认识,知根知底,都是感化军的人,凭什么要咱们在城外饿着肚子等待你们核实?” “是啊,咱们走了几十里地,一口水没捞着喝,一口饼没吃上,我们要进城!”另外一个粗豪的声音也吼了起来,“某要看谁敢挡某的路!妈的,某就不信没死在淮右军手上,还能死在自家人手上!” 嘈杂的吵闹声顿时此起彼伏,让周亚奎也是始料不及,原本准备封闭城门通道,拉起吊桥的守军一时间也没有及时做出反应,都有些犹豫的看着这一群群情激愤的同僚。 就在这么一愣神的一会儿时间里,从后面又是一堆人影也跟随着跑了上来。 下意识的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周亚奎一边走入吊桥内城门洞口,一边厉声道:“封锁路口,升起吊桥!各部戒备,任何人都不准入城,必须等到检查核对清楚之后才能入城!” “妈的,凭什么不准入城?!咱家就是这符离城人,一辈子在这里长大,怎么当了兵,反而不准咱家回家了不成?”一个虬髯戟张的壮汉大吼一声:“不准我们回家,难道你们这帮土狗还能把这符离城给霸占了不成?!” 话音未落,粗豪壮汉猛地一推,两名站在吊桥边的守卫士兵已经被对方一下子就给推入护城河中,而另外一个干涩公鸭嗓子的家伙则干脆拉开嗓子叫嚷起来:“第九军的兄弟,咱们要回家,淮右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这帮家伙不让我们回家,怎么办!” “让他们滚开!” “谁挡咱们的路,咱们就宰了他!” “进城!进城!” 整个局面顿时哄乱起来,本来这一两百人中大多数都是逃命了几个时辰,又惊又怕,又饥又渴,现在眼看到符离城在望,却又不准自己进去,想到背后的淮右军也许随时可能追杀而来,这帮人顿时就不管不顾起来,推开挡在面前的守军士卒,强行就往吊桥上冲。 一帮守卫士兵也不知道这种情形该如何处置,都是姚帅手下的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时候若是要拔刀相向,怎么也下不了手,被对方由着性子这一冲,顿时整个吊桥内外就乱了起来,一帮溃兵趁机就往里跑。 周亚奎又气又急,有心想要喊城楼上的弓弩手放箭,但这帮人和自己麾下的两都人搅在了一起,根本分不开,再加上本来又都是同军袍泽,这下下狠手还真有点儿不敢,否则事后姚帅追究起来,自己也不好交代。 周亚奎心思细腻,但但却缺乏一些果决担当,这也是为什么姚承泰让其留守符离后方的原因,没想到这个时候主将的优柔寡断却成了致命错误。 几息之间,一干乱兵已经冲过了吊桥头,闯入了城门洞,城墙上下的守军都没有做出及时反应。 田春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混在人群中的他带着水军中的二十名武道高手,是最后跟随着乱兵潜入的,在后方三百步外,水军第一军中营和水军第二军的前营已经尾随伺机待发。 他最担心的就是守将当机立断,坚决斩杀敢于挑头闹事闯城门者,那样一来,自己就只能率领两营兵力硬冲夺门,而在城墙上密集的强弩和弓箭手封锁下,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那就说不清了。 但现在情况就要好许多,乱军在己方安排的内线煽动下终于突破了吊桥,使得吊桥现在无法升起,城门无法关闭,他要的就是这么一会儿时间。 “上!”轻叱一声,田春来与郑渐二人,带着二十名水军高手,悄然无声的跟随着乱军向城门涌去。 前面的乱军士卒中也有人虽然觉得后边这帮人有些陌生,但是此时心思都早已经跑到进城这件事情上去了,也没有太多深想,只想着早点儿进城,寻个安稳地方,吃一顿热饭,睡个安稳觉。 周亚奎脸色铁青,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帮溃兵蜂拥而入,恨不能挥刀将这帮家伙砍成两段,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敢这么做。 等到这帮家伙进去,一定要好好将这帮人约束起来整治一番。 梅况目光深沉的看着前方田春来等人终于缀上了那群乱军的尾巴,心中也放下了一块石头。 为了吊上这群溃兵可真是花了一些功夫,既不能离开太远,又不能靠太近,就这么若即若离的跟着,一直要到入城时才能靠近。 好在无闻堂选的几个内线都很得力,出色的发挥了作用,也不知道无闻堂这帮人是怎么说服了这几个家伙,居然演得像模像样。 “好,前营、中营,准备听我的命令!”梅况手高高举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周围几步内的士卒才能看清楚他的手势,此时他的声音也压低了不少。 看到田春来他们的身影终于跨进了吊桥,梅况猛然怒吼道:“上!” 两个营,一千士卒猛然奔跑起来,哪怕是在黑暗中,这么多人陡然奔行起来,一下子就让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尤其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内。 城墙上下,城门洞内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将目光望向远处的黑暗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出现在城楼上火把照耀的视野内,周亚奎只觉得自己胸腔子一下子紧缩起来,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脑袋一阵晕眩,想要大喊,一时间却又喊不出声来。 黑压压的人影犹如鬼魅一般,默无声息的就这样齐刷刷的压了过来,很快就逼近到了近前。 被这种场面惊得目瞪口呆的感化军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淮右军打过来了,一阵静默之后突然叫嚷骚乱起来,就在这城门前争先恐后的向城内涌去。 周亚奎此时已经明白是中了奸计,毫无疑问这涌入城中的这帮乱兵中绝对有淮右的内应,他们就是利用这种手段来延误关闭城门拉起吊桥,就是要利用这个时间差来抢夺城门,可是这个时候周亚奎才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了。 田春来犹如疯虎一般,一双鄣刀换成两团银球,瞬间就在一丈之内剁开一条血路,他和身边三人死死的守住了尚未关闭的城门,蜂拥而上的感化军士卒根本近不了身。 而郑渐则大马金刀的卡住了吊桥上,手中陌刀连续暴击吊桥的缆索,三刀之后,吊桥一边的缆索已经断裂开来,他没有任何怠慢,迅速扑向另一边。 一旁的感化军士兵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旦吊桥吊索被砍断,那吊桥便无法拉起,而已经蜂拥而来的淮右军便可毫无阻拦的直冲入城中,符离城便再无法守住了。 虽然感化军士兵疯狂的向郑渐发起进攻,但是郑渐和他周围的五名士卒皆是精选出来的武道高手,基本上都是接近天境的水准,寻常士卒根本难以近身,反而被他们连续突破斩杀不少。 周亚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一旦南门失守,符离便会不保,而如果淮右军据符离而守,南下的尚帅和节度使大军便会受阻于符离。 符离不比蕲县,一直是徐州中南部大县,城高墙厚,素有徐州南部锁钥之称,淮右军占领了这里,感化军要么就只能攻下这里,要么绕行南下,而绕行就得要防着敌人出城从背后一刀,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是现在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很显然淮右军这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志在必得,看看那两人,尤其是霸住城门洞的双刀将,明显已经是固息前期的强者了,武道水准高出自己一筹。 周亚奎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是好,是战,还是逃? 这个无比绝望的局面摆在他面前,让他竟然无法做出决定。 “放闸!”也幸亏他的副手——副指挥使谭雄为他做出了决定。 符离是大城,不仅仅是一个城门洞门那么简单,城内的瓮城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毕竟也算是瓮城,而且在城门洞出还有一道千斤闸,可以在紧急情况下落闸,将敌人置于门外。 缓过气来的周亚奎一边自责自己乱了心智,一边纵身跃起直扑郑渐,只要将此人斩杀,重新升起吊桥,淮右军就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第四十四节 拿下 只不过这个时候已经稍稍有些迟缓了。 梅况早已经从人群中飞身而起,以气驭剑! 绿沉剑刮起一阵幽绿色的光屏,掠过夜空,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这个时候不能给敌人以任何机会,一旦被对手缓过气来,不说能否夺城成功,哪怕是能成功,付出的代价都不会小。 尤其是在城墙上那密集的强弩手和术法器械,哪怕淮北这边对术法器械不是很重视,但是在符离这种城池上,一样不会少。 周亚奎只感觉到一阵寒气从夜空中飞行而至,一点绿芒眨眼之间已经逼至近前。 来不及多想,周亚奎大叫一声,就地一滚,直接钻入护城河水中,避开这必杀一击,然后一口气在水中潜行数丈,方才跃起,此时他手中的河汉刀已然卷起千重银芒,翻转猛扑。 虽然知道对方强悍无匹,但是在这种时候下,周亚奎知道自己无法退缩,先前的恐惧、动摇和犹豫在掣刀而出时,便消失无踪。 作为一个武将,可以站着死,却不能退缩而生。 梅况没有理睬对方的反扑,长剑盘旋,拥堵在吊桥上的三名感化军士兵惨叫声中跌落在桥下,紧接着长剑前推,一道绿色的光芒横扫而出,猛扑上来的四名感化军士卒连声音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拦腰斩断。 鲜血刹那间将整个吊桥桥面浸润湿透,这个时候梅况才好整以暇的侧身舞动长剑,迎空遥击。 连续三点,剑芒从剑尖透射而出,迎上了从水面跃起猛扑而来的周亚奎。 三重刀浪在这轻飘飘的三点之下,如同天灯陨碎,哗啦坠落,周亚奎几乎要咬碎满口大牙,汹涌而来的强劲剑气逼迫他不得不在空中连续翻滚方才躲过他透体而来的辛辣一击。 单腿在城墙上猛地一点,周亚奎再度飞身而起,犹如雄鹰飞坠,双手握刀,在空中连续变幻姿势,一口气劈出十九刀。 这是周亚奎竭尽所能的十九刀,刀刀都倾注了自家所有的元力玄气,如果这十九刀都无法让对方后退,周亚奎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雄劲的刀芒在强大的元力玄气催发下发出“嗤嗤”的尖利啸声,这是刀气穿破空气壁障发出的摩擦啸叫,足见这每一刀贯注的力道。 梅况面色不变,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刀气将他身上的长衫和头上的发梢激得猎猎飞舞,长剑沉重的向下一插,猛然向上凶狠的一拉,没等势头用老,然后以肘带手,再度抽回长剑横向一挂,一个十字交叉剑式破空而出。 绿色的剑气因为这十字交叉的一错锋,碰撞之间剑气变得有些模糊变形,但是爆射而出的速度却是半点未减,剑气嘶吼,一闪而逝。 刀浪和剑气在空中一错而过,仿佛双方都从未交汇过,各自向着各自的目标袭至。 感受到那凶猛的刀气扑面而至,梅况也微微变色,他没想到这家伙一个太息前期的角色,居然能以搏命姿态倾尽全力发动这一击,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孤注一掷了。 青衫长袍犹如被鼓风机鼓起一般变得浑圆鼓胀,十九刀刀气以前所未有的席卷之势呼啸而至,避无可避。 “嘿!” 梅况双腿微屈,双足抓地,双手持剑连续舞动,刀气一波接一波滚动而至,饶是梅况已臻小天位,仍然能够感受到对方这舍命一搏的决然。 “噼噼噗噗”一连串的闷响次第在梅况身上炸响,十九声之后,气劲回旋而逝。 梅况面色略略有些发白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青色长衫已经裂了几道缝隙,露出内里的软甲,甚至在他的鬓角出,一道细若发丝的血痕也若隐若现。 这是刀气穿破了他护体元力气劲在肌肤上形成的伤痕,虽然很轻微,但是能击破一个小天位高手的护体气劲,已然是殊为不易了,尤其是对方只是一个太息期的强者。 而此时,梅况全力发出的十字交叉剑气早已经如影随形的击中了在空中飞腾翻滚的周亚奎,没有任何侥幸,凶狠的剑气瞬间就击碎了他全身经脉和心脉。 他甚至连姿势都无法改变一下,就这么轰然落入水中,只留下阵阵浸润着血色的浪花。 又是一连串的“嗤嗤”声响起,这个时候城楼上的感化军才如梦初醒的祭起了对付小天位高手的术法强弩,只不过显然有些晚了。 如果在梅况与周亚奎接站交锋那一瞬间,能有人指挥术法强弩全力攒射,也许还真能给梅况造成很大麻烦,但是现在,早已经回过气来的梅况在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牵制下,这等术法强弩就意义不大了。 身体轻盈的一纵而起,梅况足尖在城墙墙面上连续两点,在空中绿沉剑再度旋转飞舞,犹如绿萤万点,在夜空中狂舞,一口气将城墙上密集扫射的术法强弩彻底扫空。 唯有一柄明显是宗师级别的术法武器算是给梅况制造了一些麻烦,迫使本欲借势登城的梅况再度落回到了地面,催发剑气与术法武器战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四名水军精锐已经扛住了缓缓下滑的千斤闸,而田春立则趁势带着十余名水军精锐沿着梯道冲上了城墙,与城墙上的感化军战在了一起。 应该说虽然符离城守军数量不多,但是在防范上还是相当严密的,千斤闸,瓮城,还有专门针对武道高手的术法强弩和术法武器,只不过这一切在没有防范之下就没有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了。 蜂拥而至的淮右军终于突破了吊桥这道生死门。 城墙上密集的弩矢形成了梯次攻击线,给不惜代价冲锋的水军士兵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虽然水军中亦有弓弩手靠近护城河压制城墙上的感化军弓手,但是这种对射显然是不对等的,双方损失的比例悬殊,但这却多多少少起到了一些作用,也为水军们的冲锋赢得了时间。 当两个营的水军精锐在付出了接近三百人的伤亡之后,淮右军终于突进了城门内,田春来他们为首的武道高手在内梯上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最终牢牢的控制住了内梯,这也为最终淮右军攻占城楼打下了基础。 在瓮城内本来是没有内梯的,但是长年以来符离城地处徐州腹地,起码已经有二十年以上未经战事,为了方便城门楼上的士卒进出上下,所以就在瓮城内搭设了一道土质内梯。 这也是考虑到一旦有战事可以之迅速拆毁,不虞有风险。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淮右军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通桥,然后又马不停蹄的突袭符离城,根本没有给他们做出任何反应的机会,这等事情在感化军看来都是无法想象的。 事实上在淮右水军的两营精锐突破瓮城,占领城门楼时,这一场战事就已经没有多少悬念。 紧接着而来的淮右大军跟进,在北城门再度与感化军驻扎在符离城的残军交锋,击破了对方的反扑。 这个时候梅况、田春来充分展现出了其武道高手的风范,连续斩杀对方的领军武将,加上淮北并没有多少应对天位高手的武器,所以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整个符离城终于落入了淮右军手中。 伴随着绣着“淮右观察处置使—江”的大旗开始在符离城南北城门飘扬时,这座号称徐州南面锁钥的雄城终于改姓江了。 梅况驱马缓缓的走在符离城内的大街上,这是直通南北城门的通城大道,看不出有什么战乱的迹象。 唯一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是,整个通城大街上所有店面商铺都是关门闭户的,偶尔有几声犬吠传来,门缝里隐藏着的眼睛,压抑着的呼吸,这让梅况都有些无语。 毕竟符离城落入时家已经数十年了,这数十年来,无论是蚁贼还是大梁,都从未能踏入这里一步,但现在这座城池却已经改换门庭了。 符离城内的流民数量亦是不少,但是都被约束在了城内的小校场中,谁也无法预料这些流民中有没有隐藏的感化军,最好的办法就是驱逐出城。 田春来已经在北城门开始布防。 这一次随队而来也还有十余名术法师,在通桥他们也许发挥的作用有限,但是在符离城,他们就能大显身手了。 无闻堂的人也迅速行动了起来,开始接触城内士绅大族代表,让他们明白,徐州即将归属淮右,让他们认清形势,与这座城池新的主人合作才是上上之策。 梅况也是利用这个机会先行巡视震慑城内宵小,防止这些人趁机作乱。 对于淮右军来说,落入了己方手中,这里就已经归属淮右,任何破坏行为都是无法容忍的,而下一步符离还将面临南下的感化大军进攻,淮右军要在符离城阻击感化军,就必须要确保城内的平稳安全,而这却有还需要与城内的士绅望族们合作。 这道题不好做,但是再不好做,也要做下去,最起码这里要比坚守通桥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第四十五节 各有打算 古瓦博院,向阳而立,巍峨的孤桐楼,三重飞檐,紫红叠瓦,登高一望,海阔天高,这是泗州最著名的书院孤桐书院。 书院四周桐树森森,尤其是在书院下方的一处台地上,更是数百亩桐林。 峄阳孤桐指的就是这生长在这峄阳山上的桐木,从夏代一来,这里就赫赫有名,《尚书·禹贡》中就有峄阳孤桐这一说,传闻中俞伯牙谈峄阳孤桐所造琴而遇钟子期,因此名声大噪。 而李白易受《琴赞》更是让峄阳孤桐、峄阳山以及孤桐书院闻名关东。 “峄阳孤桐,石耸天骨。根老冰泉,叶苦霜月。斫为绿绮,微声粲发。秋风入松,万古奇绝。”这便是李白的《琴赞》,让峄阳山更是闻名遐迩。 峄阳山就在沂水和泗水交汇处,距离下邳城不过几里地。 俞明真闲暇时便喜欢住在孤桐书院中,这里亦是泗海二州培养人才的重地。 和徐州其他几部不同,俞明真一直注重教育,对于二州的文人甚是尊重,孤桐书院也因此成为感化军辖地中的文化圣地。 骤然转过身来,俞明真手中的瓦罐险些落地,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拱手报告的下属:“连符离城都拿下了?确认了么?” “确认了,属下的手下亲眼看到了符离城升起了‘淮右观察处置使——江’的帅旗,而且也看到了淮右军在符离城南北门布防,所以才马不停蹄赶回来报告给属下。” “连符离城都拿下了,淮右军好本事啊,某还在担心淮右军拿下通桥如何防守的事情,没想到淮右竟然胆略若斯,居然直接袭击符离,姚承泰骄狂经年,方才有此恶果!”俞明真喟叹不已。 拿下通桥并不算什么,通桥毫无掩护,淮右军拿下通桥简单,能不能守住才是大问题,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淮右军拿下了符离,那就占据了绝对主动。 符离城不比蕲县,更不是通桥能比的,牢牢卡在了徐州南下的咽喉要道上。 无论是尚云溪还是时酆的大军要南下夺回通桥也好,增援蕲县也好,都必须要过符离,绕过符离的风险极大,很容易被敌人从后方袭击粮草辎重,断其给养。 更为麻烦的是符离城高墙厚,淮右军一旦占据这里,尚云溪和时酆要想打下来,就不得不面临一场恶战了。 现在对淮右军的形势就非常好了,尚云溪和时酆势必要夺回符离,否则整个徐州南部就会成为淮右的盘中餐,姚承泰更是必败无疑。 而时酆和尚云溪南下与淮右军接战,江烽该如何应对? 难道说江烽就只有这么一个举措? 俞明真不信。 俞明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该自己下决心的时候了。 斥候报称平卢军两万人已经过了莒县,正在马不停蹄的向海州进发,预计一周之内就要占领怀仁,看样子也是对海州志在必得。 俞明真已经提前将沐阳的一军撤离了,算是正式放弃了海州,不过他在海州也还是留下了许多伏子,只待以后才能发挥作用了。 海州不是那么好控制的,盘踞海州经年的俞明真很清楚这一点,这些盐商世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不但有自己的武装,而且在地方上人脉深厚,平卢军以为可以凭借武力随意征服,很快他们就会尝到其中的苦头。 同样,俞明真也对海州这些盐商不太待见,这些见利忘义的家伙,让他们捐输一点儿钱银那真的是比要他们命还难,自己手中这点兵力之所以一直难以恢复起来,很大程度就源于这些盐商们不愿意出钱。 现在可好,平卢军南下了,这帮盐商马上就会尝到平卢军的铁蹄滋味,他们来海州可不是做善事的,就是冲着你盐商家资来的,不给钱,那你就等着抄家灭族吧,要反抗,那就打个不亦乐乎吧。 俞明真把目光转向北方。 平卢军南下海州,他无力抗御,但若是就这样什么也不做,日后要想在淮右军中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这却说不过去,所以,他必须要有所作为。 “大将军,那我们下一步……”站在俞明真身后的武将沉声问道。 泗州大军均已开拔到了泗州、海州和沂州接壤处,除了一军守下邳外,其余三军力量都已经集结在边境地区。 这已经是目前泗海二州能抽出的兵力极限,可以说除了虹县外,其他诸如临淮、徐城、宿豫诸县均无正规军驻扎了。 “那我们也该动手了!”俞明真将手中的瓦罐丢在花台上,拍拍手,“走!该我们表现了。” 六月初八,平卢大军南下进入海州,攻占怀仁,六月十二,攻占海州州治朐山。 六月初十,俞明真亲率大军北上,占领沂州州治临沂,并击溃了驻留在这里的泰宁右军第二军、第三军。 随即俞明真只保留了一军留守临沂,另外两军一军在费县击退了在沂州境内已经有沦为盗匪趋势的泰宁军左军第四军,于六月十六,占领费县。 一军星夜北上,与六月十九占领沂州北部沂水县,六月廿四,分兵两个营占领沂州北部要隘穆陵关,宣布了对整个沂州北部的控制。 二十天时间里,俞明真只用了三军力量就控制了除了新泰外的整个沂州。 新泰驻留着泰宁军右军第一军、第六军,这两军现在亦是困苦不堪,由于缺乏足够的粮食物资,这两军严重减员,目前两军兵力不足两千人。 ******************************* 宋州宋城。 这座号称千年古城的中原名邑历经了多年战乱,从雎阳到宋州,这座城市的重要性从未降低过,大梁天兴右军便驻扎在这里。 八十年前,张巡在这里血战经年,屡屡击破贼军,战功卓著,这其中固然有张巡的丰功伟业,但是也能说明这座雄城对于任何一个政权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好!赏三郎十贯钱!” 台下一边震耳欲聋的叫好声,整个场子都想要翻腾起来,一干人忍不住欢呼雀跃,庆贺着自己一方支持的扑手得胜。 一记精彩的后手背翻,将对手摔倒在地,跃起身来的汉子赤裸着上身,洋洋得意的抱了抱拳,只见他左肩肩头刺着一枚白虎头,右面胳膊则刺着一支极其精美的雀儿,颜色艳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立马就有小厮上来替他把衣衫穿上,男子笑吟吟的下了场,径直往这边中央过来,“大将军,幸未辱使命。” “呵呵,若是小易都落败了,我这天兴右军就真的没有人能治这厮了。”端坐在胡椅中的敦实汉子抚摸了一下颌下短须,笑着点点头:“来人,去告诉那燕某人,若是愿意来某天兴左军,军指挥副使以下职位随他选!” 周围又是一阵唏嘘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夸赞,夸赞这名敦实汉子慧眼识才,敦实汉子满脸笑容,显然对今日的情形十分满意。 正待再说,却见自己身后的虞侯欲言又止,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克制住了情绪,侧首问道:“何事?” “大人,徐州来人。” 听得徐州来人,敦实汉子脸色更是不虞,犹豫了一阵才淡淡的道:“吩咐候着。” “笃笃笃!” “这厮,何事?”有些醉眼昏花的从身旁女人粉臂中挣扎起来,看了看窗外天色,床榻上白花花一片,女人胸衣早就被撕掉扔在了一边,两团**明晃晃的煞是惑人,两点红莓摇曳生姿,看得人口干舌燥,有些按耐不住,将女人身子翻了过来,分开两条雪腻玉股,挺身便冲刺起来。 “大将军,徐州来使,称有急事,需要立即面见大将军。”门外的亲卫显然有些不识趣。 “紧急事情?徐州紧急事情,干我鸟事?你这厮,怕是又得了人家好处,才这般卖力吧。”也知道自己这几个亲卫不是紧急事情也不会来叨扰自己,但这般时候委实有些不凑巧,敦实汉子舍不得翻身下马,只能气哼哼的骂骂咧咧几句。 “嘿嘿,大将军,小的看那使者怕是真有急事,马都跑死了一匹。”亲卫陪着笑解释道。 “哦?”敦实汉子犹豫了下,一咬牙,狠狠纵耸了一番,这才恋恋不舍的翻身下床,顺手在女人的丰臀上拍了一记,“候着,待某处置完公事,再来拾掇你。” 一炷香后,敦实汉子已经收拾完毕,坐在了花厅中,轻轻抿着热茶。 “感化军节度副使座下虞侯孔璋见过大将军。” “唔,看座。”敦实汉子摆摆手,“尚帅这么心急火燎让你前来,有什么急事?” “回大将军,淮右大军于五月三十出兵渡淮北上,淮北震动,尚帅命令小人立即来禀报大将军。” “哦?!”吃了一惊,敦实汉子手中茶杯微微一荡,热茶都倒了出来,但他就像是未感觉到热茶烫手,将茶杯重重顿放在旁边几上,目光如炬,径直宏声问道:“淮右军北上?多少人,谁领军,走哪条线?” 第四十六节 私心 “目前只知道淮右军约两万人沿着涣水东岸向蕲县进发,据称是淮右观察处置使江烽亲自领军。”来使言简意赅,清晰明了。 “来人,取地图来!另外去请萧司马和徐参军。”敦实汉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万人?姚承泰在蕲县驻扎有多少人?符离呢?通桥呢?时酆和尚帅有什么打算?” 从敦实汉子话语里就能听出一些端倪来,对感化军节度使时酆他是直呼其名,对尚云溪却尊称尚帅,对姚承泰同样是直呼其名。 地图很快取来,而萧姓司马和徐姓参军也迅速赶到,来使再度介绍了目前的情形。 敦实汉子的目光一直在地图上逡巡,此时他再无复有先前的醉意朦胧,取而代之的一脸的精悍和灼灼的目光。 “两万人要拿下徐州不可能,淮右军的战斗力顶多和感化军相若,或者说略胜一筹吧,但时酆的牙军和姚承泰也还有些战斗力的军队,江烽不可能这么狂妄!”萧姓司马一脸困惑不解,“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击北上,这不是公然告诉淮北方面么?江烽怎么可能这么蠢?!” “可大军北上终究是遮掩不住人眼的。”敦实汉子补了一句,但随即又道:“不过江烽不可能这么简单,他肯定有伏手。” “嗯,江烽素来喜出奇兵,奇正相合,这两万人不过是正,但奇兵会在哪里?”徐姓参军的目光也在地图上游动,然后突然问道:“淮右可曾招揽过你家尚帅?” 来使显然是尚云溪心腹,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道:“前些时日淮右的确来人和尚帅接触过几次,但是尚帅一直没有表态,后来淮右方面的人就再没有来过了。” “那可曾接触过你家尚帅麾下各军指挥使和副使,甚至营指挥使?”徐姓参军的话颇为诛心,但是却直指淮北诸军的关键。 淮北这几年状况不佳,各军各部情况都是拮据不堪,若是淮右施展收买术,加之许以重利,很难说其中有无动心者,一旦在关键时刻反水,那就真的是要命了。 来使迟疑起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是再来之前,尚帅却又专门叮嘱他对于大梁这边的问题尽可能客观真实的回答,只是这个问题的确太过敏感不说,而且他也确实不清楚。 “这……”犹豫了一下,来使才有些不确定的道:“我家大帅在这方面还是防备得比较严的,但是因为之前诸军分驻萧县和彭城,大帅也未必就能尽知。” “那对其他诸军的情况,我是指淮右方面的接触甚至收买,恐怕就更不知晓了吧?”徐姓参军摇摇头道。 “这却的确不太清楚。”这个问题委实不是他能知晓的,能知晓自家军中情况已经难能可贵了。 再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敦实汉子便将来使先行打发走了,花厅内只剩下三人。 萧姓司马的目光一直在地图上,也没有怎么问话,一直到来使离开,萧姓司马才沉声道:“尚云溪可是要我们出兵干预徐州?”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这信里倒是说得天花乱坠,说愿意为马前卒,为大梁前驱,将徐州献与大梁。”敦实汉子随手将信递给萧姓司马。 萧姓司马简单看了看,又递给徐姓参军,摇摇头:“这是火中取栗,智者不为,我们没这个力量介入徐州战事。” “但若是被江烽得了徐州,恐怕也不符合大梁的利益吧?”敦实汉子言不由衷的道。 “哼,不符合大梁利益?那就该政事堂和崇政院来决定,而非我们天兴右军来决定。这尚云溪倒是精明,知道若是送信到汴京,只怕崇政院那边尚未作出决定,这边徐州早就易帜了。”萧姓司马一脸不屑,“端的是打得好主意。” 敦实汉子也觉得棘手。 自己的司马显然不支持出兵,事实上他也同样知道出兵非常麻烦。 卷入徐州战事,能有多少好处? 除非崇政院那边做出出兵决定,否则以天兴右军这两万多人马,现在能马上动员起来,保障军资补给的,也就是一万人马。 但他不可能将这一万人马都放出去,那一旦宋州有点儿风吹草动,就麻烦了。 也就是说他这个天兴右军厢军指挥使能拿出手自由支配的,也就是两军五千人罢了。 关键在于如果在没有得到崇政院那边的同意就出兵,如何向政事堂和崇政院交代?这个责任非大非小。 如果说最终没有获得任何利益,那出兵就可能成为自己一大罪过,自己这个厢军指挥使位置恐怕就坐不稳了。 但不出兵呢? 真的放任淮右拿下徐州? 想一想淮右拿下徐州,就让人觉得无法接受。 淮北的精华之地,号称天下九州之一,竟然就被江烽这个三年前还是一个跑到汴京来打秋风的小厮给接手了,这种反差委实太大了。 目光落在徐姓参军身上,敦实汉子沉吟着道:“均洛,你怎么看?” “的确不好办。”徐姓参军叹了一口气,“我们顶多能出五千兵马,而且还要冒天大的风险,政事堂和崇政院那帮人都是要讲求利益回报的,我们出兵徐州,能得到什么?萧县,还是彭城?恐怕我们自己都不信五千兵能拿下彭城,顶多也就是萧县罢了,但一个萧县会让我们承担无尽风险啊。” “均洛,你的意思也是不出兵?”敦实汉子有些动摇了,目光在二人脸上游弋,“可如果江烽拿下了徐州,我们……” 萧姓司马也在思考,“大人,吾观尚云溪之意似乎也是不需要我们出太多兵,更在乎我们要做这样一个姿态才对。” “哦?”敦实汉子顿时来了精神。 “尚云溪信中也并无要求我们出兵的意愿,但却要求我们要摆出一个明确姿态,吾觉得其更希望我们支持他取代时酆入主徐州才对,事实上他也很清楚我们不可能出动多少大军来支持他,所以他才会这般态度。” 萧姓司马摩挲着下颌,似乎在字斟句酌,“我们出兵协助他守住萧县,这样相当于放开了尚云溪手脚,他可以从容的进兵徐州,或者向南迎击淮右军,若是尚云溪能击败淮右军,那么我们既可以让其以萧县作为酬谢,也可以让其拿出一笔钱银来做酬谢,我们亦可获得一个依附于我们的徐州新主人,算是一举两得。” “若是尚云溪败了呢?”敦实汉子紧接着问道。 “败了也没什么,败了我们可以接纳尚云溪,趁机直接进兵徐州,……” “可我们才五千人马……”敦实汉子皱起眉头打断对方的话,但马上又被对方打断接上:“那又怎么?难道说淮右敢和我们直接冲突对抗,这种情况下,江烽不可能这么做!我们正好可以好好敲江烽一笔,他不是在淮南卖粮赚了个钵满盆肥么?那好,想要徐州,总该交点儿赎城费吧?” “好!”敦实汉子和徐姓参军都忍不住叫好,这是个好主意,淮右这个时候绝对不会与大梁冲突,只要踏入徐州境内,一城一地,日后淮右要想拿回去,都得要付出钱银来赎买,如果天兴右军能进入彭城,那就更妙了,先不说崇政院和政事堂那边什么态度,就算真的不要,江烽要想拿回彭城,那没有几百万贯,想都别想! 甚至在交给淮右之前,天兴右军也可以在彭城这座淮右精华聚集地好好刮地三尺,捞个够。 想到这里,敦实汉子忍不住眉飞色舞,狠狠夸奖了对方一番,然后才道:“那我们倒是可以好好掂量一番,萧县,彭城,或者丰县、符离,是不是我们都可以考虑?” “恐怕不行,丰县是卢启明控制,而符离距离太远,如果吾预料不差的话,以江烽的诡谲,只怕我们大军尚未踏入符离,符离城已经被淮右攻占了,姚承泰狂妄自大,多半要栽在江烽手上!”萧姓司马倒是猜得很准。 ***************************************** 在接到符离失守之后,时酆和尚云溪都真的急眼了。 如果说之前淮右大军北上,二人都还只是有些心慌,但现在是真的觉得刀锋临头了。 蕲县丢了,还有符离这座雄城可守,可没想到淮右军居然来了一招瞒天过海声东击西。 这边淮右军尚未抵达蕲县,却先把通桥和符离给夺了下来,这几乎是断了蕲县姚承泰部的后路啊,若是不及时援助,只怕姚承泰部十天都撑不住。 萧县和彭城的动作速度迅速快了起来,时酆的四军牙军一万人,加上尚云溪也得到了宋州方面大梁天兴右军的承诺,迅速动员了一万五千兵力沿着丁公山一线向着符离猛扑过来。 不过尚云溪却没有动自己在彭城的两军五千人,这是他的后手,在这种情况下,彭城驻军只有一万人,他和时酆是五五对半了。 只要能击破淮右军,重夺符离城,那么后面的变数就大了,大梁只要插进脚来,就没有那么容易抽身,尚云溪有这个把握。 第四十七节 着眼 “情况怎么样?”梅况看了一眼正在安设术法器械的道藏所术法师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问道。 斥候已经反馈回来了一些消息,从彭城里出来的是时酆的牙军四个军一万人,而尚云溪这一次显然也是要拼命了,居然将萧县的驻军倾巢而出,六个军一万五千人,这也意味着萧县他竟然没有留下一兵一卒,这是一个不太好的迹象。 并不仅仅是敌军数量多那么简单,尚云溪居然不留一兵一卒在萧县,这很不可思议,在梅况看来,这意味着尚云溪可能和宋州那边有了某种默契,或者达成了协议,否则尚云溪断不可能这般。 “还行,秦汉和骆成淦他们的船队预计会在明日早上抵达,还赶得上。”田春来吐出一口浊气,抚摸了一把斜靠在墙垛上的陌刀,“否则这场仗就真的没法打了。” 敌军二万五千兵力,几乎都是感化军中的精锐,而且这也是对方的孤注一掷,可以预想得到,这一战感化军要拼命,而己方现在还只有四千人,如果右一军和右二军能赶到,勉强能凑够九千人,但是为了预防万一,还得将水军抽回两个营去在通桥一线驻扎。 也就是说,守御符离城的淮右军也就在八千人上下,要硬杠困兽犹斗的二万五千感化军。 可以说这一战几乎就能够决定未来徐州战局的走向,这个时候连蕲县一战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落日的余晖映在城墙上,仍然有几分炙热的气息,青石雉堞被晒得有些发烫,各种守城物资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城下运送上来。 术法师们和协助的夫子们,正在挥汗如雨的装配着各种术法器械,不时停下来调校一番。 要想守住符离城,没有这些术法器械不行,三倍于己方的士卒,而且对方看样子也是要搏一把。 这场仗要玩命,这是梅况和田春来的共同看法。 三具火龙炮被安放在了北门正中,庞大的炮管沉重无比,被几个壮汉夫子抬起,小心谨慎的放在了旋转炮架上。 这种旋转炮架也是用铸铁所制,但是下边却用了滑式轮轴,一个人就可以轻松推动炮架移动方向,一旦确定,则用卡榫固定,防止在操作中移动。 而炮位上下的调整则需要用绞盘来达到,这也是用多个铸铁齿轮咬合实现,非常精密,连江烽都非常惊诧于当下时代这种铸造和锻造能力,虽然都是熟铁所制相对容易磨损,但是能够达到这种水准已经相当难得了,尤其是像这种器件还可以广泛运用于其他制作上边。 六具简化版的落木塔将会击中在城门楼两侧,以及城门楼与城墙拐角的中线位置,这里是最适合落木塔发挥威力的区域。 应该说落木塔是浍州道藏所的第一个产品,也是浍州道藏所所花心思最多的,由于这玩意儿在守城上的巨大威力,所以浍州道藏所一直在对落木塔进行优化和改良,也为了能够迅速移动,也对其进行了减重设计和零部件模块化生产,这也是落木塔能够迅速就在符离城上搭建起来的主因。 可以想象得到,感化军也肯定会带来大量的术法攻城器械。 不过梅况和田春来心中也还是有些把握,在术法器械这一道上,淮右军明显已经走到了诸藩的前列,或许在术法武器上还略有不如,但是这种专司守城的术法器械,哪怕是大梁或者越国,都已经落伍了。 几名术法师正在军队的护卫下小心翼翼的沿着护城河外延三十步处测绘着,不时用白粉圈出位置,毫无疑问,这是在为设置土系术法陷阱做准备。 同样还有两名术法师也通过绳索从城墙上垂钓下到城墙基脚处,每隔一处便安设着什么东西,然后用术法催发,很快,一些墨绿色的蔓藤便沿着城墙向上攀缘起来,一炷香时间,就长出一尺有余,看得城墙上的士卒们目瞪口呆。 “邓龟年的手段还真是厉害,也不枉君上在道藏所下了那么大的血本。”田春来不无羡慕的观察着全神贯注的术法师们,“这一战后,估计道藏所可能还会大幅度扩大,邓龟年得了头彩,也该他得意。” “有付出才有收获,君上一直很重视术法一道,尤其是在防御体系上,术法一道的确很有优势。”梅况淡淡的道。 “听说君上在术法器械的设计上也屡有创意,邓龟年和甘泉都称君上是设计天才,只可惜君上对术法一道的本原却是一窍不通。”田春来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呵呵,春来,君上已然天人,若是对术法一道也是通神,那就真的成了神仙了。” 梅况也听说过这些情况,无论是水军兵船上的火龙炮,还是帆形改良和操作,还有落木塔这些新式术法武器的出现,都和君上有莫大关系,有时候他都在想这位之前在光州一直默默无闻的角色,怎么会在几年时间就爆发出来,展现出如此无所不能的才华? 尤其是对当下时局的判断,对人心的把握,对时弊的分析和对策,完全不是他这个年龄阶段能够达到的水平,比起那些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牌藩阀亦然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这一战将是咱们淮右军的成名之战,只要我们能守住符离,徐州之战我们就算是胜利了一半,而夺下徐州,我们淮右就可以和大梁、大晋比肩了!” 田春来话语里充满了感慨唏嘘。 一年多时间,从默默无闻的寿州一将走上了这个大舞台,现在竟然有机会参与到徐州争雄这一场大战中来,这对于每一个武将来说都是无上的荣光。 尤其是想到拿下徐州,泗海二州当不战而下,淮右将立时成为横跨淮水的大藩阀,坐拥八州之地,已然与当年杨行密时代吴国不遑多让了,而他们这些人都将成为从龙之臣。 现在唯一让他们这些臣下感到忧虑的是君上的婚姻和后嗣的问题,或者说最为迫切的是后嗣的问题。 按照当下这个时代的情形,像江烽这种二十好几的男性早已经有了子女,但江烽至今仍然没有子嗣,这对于一个藩阀来说是极其严重的问题。 哪怕江烽已经是小天位高手,而且进境仍然很快,但是谁也无法确定在未来的征战中会遭遇什么,有一个甚至几个男性子嗣,尤其是能够早一些有,甚至在江烽未来还处于壮年期是就能够成年,这才是维系一家藩阀稳定延续的关键。 似乎是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梅况和田春来交换了一下眼色,田春来舔了舔嘴唇:“君上好像对婚姻不是很在意,除了已纳的二妾,至今也未有动静,前些时日陈大人和崔大人也都有些着急,希望能够早一点解决君上的子嗣问题,崔大人曾与我说过,如果梅家或者田家有合适的嫡女,亦可考虑。” 梅况犹豫了一下,这无疑是文官体系或者说是浍州系的一个松口了。 在此之前,无论是浍州本土系还是大梁系,都是坚决不允许寿州三姓的女子成为君上侍妾,在他们看来一旦寿州三姓的女子入侍为妾,产下子嗣,势必极大的提升寿州系的影响力。 在他们看来,江烽已经对寿州系相当优遇了。 梅况、田春来、郑弘、郑居、郑渐,还有现在正在大道学堂中进行培训的九名梅田两家子弟,一旦培训完毕,有四人就可能会出任两个州的参军以及县令,还有五人也会进入诸州担任从事一类的吏员。 寿州三姓作为大姓的人才积累优势已经开始展现出来,哪怕是陈蔚所在的陈姓都完全无法和寿州三姓相比,这种优势将会随着淮右控制地盘的扩大以及时间推移更显现出来。 “崔大人这么说,那陈大人呢?”梅况思索了一下。 在这一点上,崔尚和陈蔚不是一条战线上的。 陈蔚背后有浍州陈氏,代表着光浍二州的本土士族势力,而崔尚虽然出生五姓七望中的崔家,但实际上他却是庶出旁支,早已没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然算是寒门庶族了,崔尚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只要能产下子嗣,那对于稳定军心来说,无疑是最为迫切的,至于说母亲出自哪家,反而没有那么多讲究。 “陈大人没有明言,但是估计也是受到了一些压力,难以抵挡了。”田春来笑了笑。 梅况点头,这也很正常,各自代表着各自的体系和利益,岂能轻易退让妥协? “这事儿恐怕也得等到徐州战事之后才能明了,春来,这对我们寿州三姓来说固然是好事,但是也一样风险,一旦,呃,我说一旦我们梅田两家女子真的率先产下子嗣,那所有压力都会集中在我们身上,而且未来君上的正妻会怎么想?如果君上正妻产下了子嗣,那又该如何?这里边水可深啊。” 梅况的话让田春来冷汗涔涔,。 这一个问题他可没有考虑到,梅况却早已经想到了,江烽的正妻未来肯定会是名门望族,甚至可能是皇族,若是梅田二姓女子生下男性子嗣,其对嫡出男性子嗣会不会有威胁呢? 第四十八节 珠胎暗结 “上!”眼见得抵近猛攻的巢车压制住了城墙上的弓弩手,残存的几辆冲城车在士兵们怒吼声中终于冲到了城墙下,顾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中陌刀一抡,飞身而起。 “嘿!”两支长矛从雉堞两翼猛然袭至,顾华刀锋挥动,荡开矛锋,左足在垛口一点,身体再度拔起,刀锋猛然向下舞动,一轮青白色的刀气陡然发出。 “啊!”凄厉的惨叫从雉堞旁躲藏的三名士卒口中发出,厚实明光铠根本抵不住这种发自元力玄气的刀气,三人几乎同时爆吐鲜血,萎顿倒地,其中一人还欲挣扎起身,但是最终还是未能爬起来。 伴随着顾华猛冲而上的右四军精选出来的一个都精锐,他们或持盾扛刀,或猫腰举矛,以这种一前一后的搭配方式沿着冲城车飞速向上冲锋。 顾华的亲自突破终于撕开了一个裂口,鱼贯而上的右四军终于早到了爆发的机会。 之前他们在敌人疯狂的弩矢礌石打击下损失惨重,为了填平这一段护城河,他们几乎付出了一个营五百人和上千夫子的代价,现在终于该轮到他们发泄了。 一旦突破登城成功,也就意味着这座城池的陷落,城父县不是什么大县,人口不多,城池也不够高险,加上本身亳州民众对刚刚入主的蔡州袁氏充满了敌意,又有无闻堂在其中作乱,牵制了相当一部分守军的精力,这种情况下,城父城能守到这个程度已经相当难得了。 南门在淮右军强攻失陷的同时,北门也被城内的内应给打开了,无闻堂发挥出了相当卓越的作用,当然这也有南城的激烈攻防吸引了主要防守兵力的缘故在其中。 右五军是从北门进城的,一进城就遭到了绝望中的蔡州军反扑,但是右五军打得格外坚决,丝毫不退,凭借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步一步将蔡州军这一个营压在了城中无法动弹,然后保证了骑二军顺利进城。 接下来的情况也就是顺理成章了,本身兵力就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一旦入城失去了防守优势,覆灭也就是朝夕之事了。 随意一脚踢开了挡在面前垂落下的木柱,张越抹去额际的一抹血迹,转头道:“顾兄,第一步算是走完了,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啊。” 左三军和右四军联手猛攻南城门,打得格外激烈,由于时间要求紧迫,要抢在驻扎在临涣的蔡州大军进入徐州境内之前就要攻下城父,这样才能迫使蔡州军无法干预徐州战事,所以这几军几乎都未能带太多攻城器械,所以在攻打南门时把仅有的几具装备也是格外珍惜,不到关键时刻不用,这也使得两军在攻城战中付出的代价不小。 “只可惜没能斩下那薛明栋狗头,让他给跑了。”顾华不无遗憾的道,“这城父的确太小了一些,要想守住,难啊。” “那薛明栋之头还不好斩啊,那家伙是汝阳八柱中的角色,心思机敏,武道不俗,而且也不拘泥,而且好像和君上都还有些瓜葛。”张越笑着道。 “哦,和君上还有瓜葛?”顾华讶然。 “唔,那薛明栋和长安尉迟家族的女儿订了婚,而尉迟家族的尉迟无病和君上有些交情,瑾公主也和尉迟家族关系也甚是密切。”张越犹豫了一下才道。 “哦?子跃,君上和那瑾公主是否能成?”顾华也有些八卦之心,现在拿下了城父县城,也就只能等到临涣那边的蔡州军作何反应了,放松下来,也就对君上的逸闻野史感兴趣起来。 “是啊,君上若是能娶了瑾公主,那咱们淮右在朝中也就算是有了奥援了,或许君上拿下徐州之后,就该君上一个节度使的名分,甚至封个郡王也说得过去吧。”葛冲也是兴致盎然。 一仗下来,三个人关系都密切起来,这种通过战争最能拉近双方的关系,尤其是在经历了一场血战之后,哪怕是在兵力优势之下,蔡州军仍然表现得可圈可点,给淮右军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三军都有不小的折损,但这也是在战争中无法避免的结果。 “嘿嘿,这种事情我也没法去问二郎。”张越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照说他们俩也有些缘分,听说那瑾公主也对二郎有意,不过这种婚姻,恐怕不是两人能够决定的,还要看咱们淮右和朝廷的意愿。” 葛冲和顾华都若有所思。 淮右的意愿,并非就是江烽本人的意愿。 现在的淮右已然成长成为一个庞然大物,代表着一个巨大的利益群体,作为君上,江烽也需要考虑这样的联姻是否符合淮右的利益。 同样,朝廷对淮右这样的强藩的联姻,一样也需要考虑利弊得失,之前对淮右颇为亲善,淮右对朝廷也很尊敬,但是当淮右日益成长成为一个不受制约的庞然大物时,双方还能维持原来的关系么? 同理,大梁与淮右关系之前甚笃,但是当淮右成长到可堪与大梁比肩时,大梁的心态会不会变化?对淮右的态度如何,也值得考究。 如果江烽与李氏联姻,大梁会怎么看? 见自己一句话就让葛冲和顾华二人都陷入了沉思,张越也知道这种话题太过敏感,尤其是葛冲来自庐州,顾华却是出自淮北。 淮右军的体系是在太复杂了,虽然大家现在都统一在一面旗帜下,但是他们内心的观念意识恐怕并没有完全转变过来,很多时候还会下意识的用原来的思维去考虑问题,这都需要一个过程来慢慢转化。 “一切都得等到拿下徐州之后才说得上,现在估计二郎也没有太多心思来考虑这些问题。”张越沉声补充道。 “可是君上的子嗣问题大家都很关心。”顾华忍不住道:“像君上这样还没有子嗣的情形,诸藩中都独此一例,很容易让下边军心不定。” “二郎年龄也不算大,鞠许二女未曾有孕也是因为这一年来二郎一直在外奔波,若是安定下来,也许就会有喜。” 张越也知道这个说法很难服人,只要一天没有子嗣,这种不安就始终会存于下边人心中。 但这种事情,他们下边人再是焦心也无济于事,这要当事人自己才能解决。 ****************************************** 周蕤怔怔的抚住自己的小腹,看着远处。 花园中蝶舞莺飞,绿荫如盖,一个秋千晃晃荡荡,贴身侍婢青樱远远的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她。 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家里对她的回来也是既震惊又怀疑,但是杨氏一族已经被迁往长安,杨浔却获得了留在庐州的权力,这让外界也是众说纷纭。 周蕤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怀疑,她只能以杨浔身体欠佳才获准留下作为解释,但既然自家夫君身体不好,为何她又回娘家,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家里都以为她和杨浔闹了矛盾,所以回家来小住,但是这种情形显然不能长久,周蕤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是好,她也不知道江烽会怎么对自己。 但周蕤知道江烽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和杨浔有任何瓜葛,而这个时候就算是杨浔也要主动远离自己,以求一家安全。 “小姐,喝些蜂蜜水吧。”青樱把蜂蜜水递了过来。 她是从周家带过去的贴身侍婢,自小和周蕤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而周蕤的一切也瞒不过她,周蕤也没有瞒过她。 “嗯。”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周蕤接过瓷盅,刚端到嘴边,就是一阵恶心,下意识的干呕,把瓷盅递给侍婢,然后想要寻个阴凉地方坐下。 这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身子乏得很,嗜睡,每日早早就困了,然后早上不想起床,这种情形让她心里有些发虚,尤其是在月信未来之后,这就更让她心惊胆战了。 她的月信素来很准,而这一次已经超过了半月都未来,除了有喜,还能有什么解释? 这种惶恐和惧怕的心态让她不敢招郎中来替自己把脉,万一真的是有喜,却该如何是好? 一个有夫之妇,竟然怀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这若是换在其他情形下,怕是要上木驴吧。 青樱扶着周蕤坐下,心中也有些觉察,只是这种事情小姐不愿意提起,她也不好开口。 周蕤越发觉得自己心里烦郁,扶着身旁的山石干呕不止。 “咦,二姐,你这是怎么了?”一声月白箭袖长袍的周仰背负一手,一手持扇出现在小径尽头,看见自己姐姐扶住假山石做呕吐状,吃了一惊,疾步而来。 “没什么,没什么,二弟,怕是昨日吃了冰水,有些不适。”周蕤吃了一惊,赶紧坐好,但是内心烦郁感觉更甚,压抑不住。 “还没什么?这是怎么了,青樱,为何不去招郎中来看?”周仰一脸不满,“德寿,赶紧去招马郎中来替二小姐诊脉!” “不要,不要!”周蕤吓得几乎要喊起来,连忙制止。 “二姐,你都这样了,怎么能不看郎中?德寿,赶紧去!”周仰不以为然,“青樱,还不扶二小姐回房!” 第四十九节 因势而变 周甫面容有些扭曲,挥手示意下人将还在一个劲儿道喜的郎中送下去之后,这才吐出一口粗气。 看见脸色苍白惴惴不安的女儿,周甫内心的愤怒却难以抑制,这简直是家门不幸,有辱家风,周家何曾出了这种事情? 他敢肯定,女儿肚里的孽种绝对不是杨浔的,否则女儿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行色诡秘的跑回娘家来,甚至连大门都半步不出? 周伦和周仰一样也看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二姐(妹)出嫁多年,虽然每年都要抽时间回舒州小住,但是每一次那都是风风光光回来,那像这一次这般鬼鬼祟祟? 就算是杨家已经没落覆灭,好歹周家也还是舒州首姓,回来也就回来了,但如何这般作态? 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这话在周伦周仰心里边翻腾,但是却不能说出口来,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二姐(妹)是怎么昏了头,转了性,居然会与外边的野男人勾搭上了,甚至还有还怀上了野种! 屋子里只剩下周氏父子三人和周蕤以及贴身侍婢青樱五人。 看见女儿紧咬的嘴唇,还有那侍婢惊恐不安的模样,周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阴森森的道:“蕤儿,告诉我,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周蕤摇头不语。 周甫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平时看似懦弱,但是一旦执拗起来却又格外固执,所以也不为难对方,阴厉的目光望向瑟瑟发抖的侍婢青樱:“青樱,小姐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扑通一声跪下,吓得两股战战的青樱连连摇头:“老爷,奴婢不知,……” “哼,小姐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这个贴身侍婢居然不知?要你何用?给我拉出去打死!”周甫冷声道:“来人,把这个小贱婢给我拖出去打死!” “老爷,老爷!”青樱吓得瘫软在地,但是小姐待她恩重如山,若是不愿意说,她宁可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 “爹!”周蕤何尝看不出这是父亲在威逼自己,但她如何能眼睁睁看到自己贴身侍婢受这个苦头:“和青樱没关系,都是女儿自甘下流!” “这么说,你肚里的孽种和杨家无关?”周甫早已经料到这个答案,但是听入耳中,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自己女儿一直管教甚严,他也颇以家风严正为傲,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事情,哪怕现在外人尚不知,但是那郎中却已知晓,日后定然会传出去,总不能去将那郎中杀人灭口吧? 再说了这肚里孽种始终要长大,除非现在就打掉。 周蕤摇摇头。 “那是谁的?”周甫几乎要咬牙切齿了,“这等羞耻之事,你如何能做得出来?你怎么不去死?!” 一行清泪从周蕤眼中流了下来,本来就已经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却没曾想到父亲也这般恶劣的态度,“父亲就这么希望女儿去死么?” 周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做下这等有辱家风之事,还来问我?” 见自家小姐身形摇晃,摇摇欲坠,青樱赶紧起身抚住,哭着道:“老爷,小姐这一段时间茶饭不思,身体很不好,……” “哼,那是她自己做了丑事,做贼心虚!”周甫想到这种事情,就忍不住暴怒起来,“说,究竟是哪个杂碎的孽种?” 周蕤还是摇头不语,周伦和周仰交换了一下目光,干咳一声,“二妹,究竟是谁做下这等龌龊之事?我们周家绝对不会放过他!二妹你只管说,我们周家也是有担当的!但不管是谁,这个孩子不能留!” “对,二姐,这个孽种不能留下,徒增笑柄!”周仰也附和道。 “去!安排人捡一副堕胎药!”周甫冷酷的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容忍。 “不行!女儿不打胎!” “由不得你!”周甫大怒:“你做下这种丑事,难道要让周家迎风臭出三十里么?那你告诉我,你肚里孽种究竟是谁的?” 周蕤嘤嘤痛哭,扑倒在床上。 青樱一边劝慰自己小姐,一边怯怯的道:“老爷,……” “你说!”周甫粗气连喘,恨得眼冒金星。 “小姐有喜,当是江大人的。” “江大人?哪个狗屁江大人?”周甫口不择言,但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江烽?” “嗯,那江大人一见小姐便如中了魔一般,……”青樱呐呐道。 “蕤儿,可是那江烽逼迫于你?”周甫一时间有些头脑发蒙,想不过来了,居然是江烽?怎么可能? “他未曾逼我,是女儿自愿的,女儿自甘堕落,请爹爹恕罪。”周蕤起身跪下。 周伦和周仰面面相觑,怎么会是江烽?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厅堂里父子三人,相对无言。 的确这种反差太大,让他们三人无法接受。 “听说江烽尚未娶妻,……” “你觉得江烽会娶一个有夫之妇?”周伦对弟弟冷笑,“痴人说梦。” “大哥,我没说江烽会娶二姐,但是我听说淮右内部一直对江烽没有子嗣十分担心,江烽虽然没娶妻,但是却已经有了两个侍妾,但至今没有子嗣,这也许……” 周仰有些不悦,自己这位兄长整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却还一副傲岸孤高的模样,让人很是厌烦。 周甫和周伦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江烽一直没有子嗣,如果周蕤生下子嗣,对于江烽来说,对于淮右来说,无疑都具有重要意义,哪怕周蕤不会成为江烽正妻,但是这个孩子,起码会是江烽的长子或者长女,长女也就罢了,但如果是长子,那就意义非凡。 以现在淮右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对于舒州来说,这个孩子都意义重大。 自从淮右以强势凌迫舒州,迫使舒州附属于淮右之后,周家就陷入了焦躁敏感的心态中,尤其是在看到淮右不但一举夺下了庐濠二州,而且更是北上跨越淮水从蔡州袁氏手中夺下了南颍州,现在更是进兵徐州,这一连串动作都让舒州震撼莫名。 淮右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那舒州的未来呢? 当初淮右也许只要求周家臣服,但以后呢?当淮右羽翼丰满,尤其是拿下徐州之后,江烽还会容忍周家以这样一种方式半独立存在么? 舒州根本就没有对抗淮右的实力,一旦淮右翻脸,舒州只能屈服。 这让周氏父子都一直惴惴不安,茶饭不思,但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心怀恐惧的看着北面的这个强邻的各种举动。 但是现在,似乎契机来了,只不过这个契机有些令人尴尬,居然是落在了一个早已嫁出去的女儿身上。 干咳了一声,周仰似乎在斟酌言语:“爹,我觉得,既然事已至此,那么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二姐既然怀了江烽的血脉,以江烽现在的情形,包括他和他的那些部下们,恐怕都急于看到淮右能有一个继承人,二姐若是生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生个男孩,那淮右肯定会视若拱璧,这毕竟是江烽的长子,不管二姐日后身份如何,但起码江烽不会不认,这对于我们舒州来说也是有很大好处的。” “你的意思是……?”周甫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但是却也明白自己这个二儿子所言符合情理,江烽没有子嗣,如果蕤儿生下一子,那淮右肯定会格外重视,尤其是淮右势力蒸蒸日上,谁都希望能早日有一个男性继承人。 “暂时倒不必做什么,现在江烽正在率领大军征伐徐州,咱们可以静观其变,待到徐州局势明朗了,不妨把这个消息先行透露给淮右方面,我相信江烽麾下几个文臣武将肯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届时,我们可以再来具体商量。” 周仰的话颇为中肯,连对自己这个弟弟一样看不太顺眼的周伦也不由得点点头。 “伦儿,你弟弟的意见你觉得如何?”周甫看着自己长子问道。 “二弟所言有理,从吴越那边的情况来看,李昪现在正在和蚁贼在楚州一带激战,秦权此次好像与他以往的作风有些不太一样,有要在楚州扎根的迹象,李昪肯定无法容忍,所以这一场战事估计短期内见不出分晓来。” 周伦知道自己也需要拿出一些自己的见解来,自己这个二弟看来也不是一个省心的主儿,越来越表现出野心,这让周伦也有些不安。 “所以,我判断淮右的命运系于徐州这一战上,一旦淮右在徐州得手,我觉得恐怕无论是蚁贼还是李昪,甚至包括越国钱氏,都只能对江烽俯首称臣。” “那你的意思是……”周甫讶然,他还没听明白自己长子的意思。 “爹,我想说,我们企图保持舒州的独立,这种希望是不太现实的,江烽一旦拿下淮北,对整个淮南和吴越之地展开征伐是必然之事,他不会容忍独立于他的统治之下的存在,所以我觉得我们周家其实可以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我们周家诗书传家,周氏一族亦有不少人才,为什么不可以主动加入到淮右体系中去呢?尤其是现在还有二妹怀孕这个因素的情况下,这就更有利了。” 周伦的话让周甫和周仰都大为震惊,他们都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是细细想来,这却可能是最符合当下现实的建议。 周家子弟不少,尤其是读书人不少,只是囿于舒州只有这么大一块地盘,许多人只能屈居于舒州无法得到施展,如果能够打通淮右这层关系,这些子弟有许多都完全能够走上更大的舞台去得到发挥,这对于周氏一族来说,也是极为有利的。 看看这一年多时间里淮右地盘的急剧膨胀,庐濠二州的纳入,现在又征讨徐州,徐州若真是被淮右所得,那泗海二州不用说也会纳入,淮右势力要更上一个台阶,周氏子弟若是能加入,将会得到一个极其广阔的施展舞台。 “伦儿,现在淮右还在征讨徐州,……” “所以儿子的意思是坐观,只要徐州局面一明朗,就立即向江烽报喜输诚,这才是我们周家未来的机会!”连周伦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头脑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灵敏,也许是老二的野心刺激到了自己? 第五十节 决断 袁无为从临涣一出兵,袁怀庆就有些心神不宁。 袁怀庆需要留守谯县,亳州局面还很不稳定,几乎各地都出现了对抗袁家的迹象,对于这种情况,蔡州军还不能一概而论,也不敢轻易镇压,还得要分门别类的对待。 软硬兼施,分化瓦解,示之以威,授之以利,诸般种种,起到了一些效果,但是这还需要时间,这也是袁怀庆不愿意插手徐州的的主要原因。 没有半年到一年,亳州局面不会平静下来,这是袁怀庆的判断,袁家在这边的根基不牢,而且之前所作的工作不足,这也是导致蔡州军在这边举步维艰的一大主因。 袁怀庆知道淮右方面在这上边就比蔡州做得好得多。 不过担心也好,怀疑也好,最终袁怀庆还是妥协了。 授权袁无为带领一军骑兵三军步军一万人增援徐州,目的只有一个,阻止淮右军占领徐州。 但对于蔡州军来说,要凑齐足够的兵力,也让袁怀庆是愁白了头。 兵力少了,无济于事,兵力抽多了,亳州局面也许就要恶化,这些该是的淮北士绅不知道为什么对袁氏如此仇视,这让袁怀庆也很有些好奇江烽这厮为何能在庐濠二州如此轻松的站稳脚跟。 照理说以江烽的出身,庐濠二州的士绅应当更为反感才对,但为何江烽就敢就地收编杨吴的旧部,还大模大样的将其用于征伐徐州了。 但是袁无为的话不无道理,一旦江烽轻松拿下徐州,绝对是袁家的一个灾难,届时恐怕亳州就会马上面临着巨大压力,而亳州内部的那些本来对袁氏就敌视的士绅,只怕就更要闹腾不已了,此风不能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淮右陷入徐州泥潭,却无法得手,拖死这个胃口奇大的家伙。 推开窗户,阳光明媚,院墙粉壁刺得人眼睛都有些晃,水井上一个仆役正在打水,后门上的两名军士正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虽然谯县已经在袁军手上有些时日了,但是哪怕是县城里,仍然会有一些治安事件的发生,他这个颍亳团练使的身份一样不好使。 这里是谯县县城中最幽静的所在,袁怀庆很喜欢这里。 作为颍亳团练使,袁怀庆并没有去抢刺史府,而是选择了一座早已逃往他处的盐商大宅,作为颍亳团练使府的所在。 盐商的大宅自然是很讲究的,后花园,花厅,单凭放在这茶几上的对于黄釉大瓶,袁怀庆就知道不会低于三十金,足见这些盐商的奢靡。 据说这是寿州窑所产,想到这里袁怀庆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寿州窑远近闻名,但是据说已经湮没了十几年了,不知道为何在江烽占领寿州之后,这寿州窑却又重启了,而且产量据说一直在增长。 长安的波斯胡商以战马供给换取了寿州窑的专卖特权,连粟特商人都插不上手。 寿州窑,粮仓,波斯胡商,这大概就是江烽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在淮右站稳脚跟的几大因素吧。 没有寿州这座粮仓,淮右军根本就没有能力北上徐州,甚至连攻伐庐濠都够呛,但就是凭借着这两年粮食上的底气,才让江烽有了勃勃野心。 没有寿州窑的出产,波斯胡商不会如此倾尽全力相助,而没有波斯胡商的钱银贷款,江烽就算是有寿州窑这一摇钱树,就算是有寿州这个淮南粮仓,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整编如此多的军队,要知道整编军队往往是耗费最大的,无论你点检、整编、清退、补充、保障、训练,那都需要各种物资,而这都需要钱。 蔡州在这方面就要逊色许多了。 蔡州本来土地不算贫瘠,但是由于在养军的耗费上太大,蔡州下辖各县的水利设施已经多年失修,一遇到水旱天灾,粮食收成就大打折扣,这么多年来军粮储备一直未能真正实现,这也极大的限制了蔡州在动员保障能力上的扩张。 在后备兵源的准备上蔡州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战争之后士兵的补充迟迟无法到位,而新兵的训练流于形式,其素质也大打折扣,极大的影响了蔡州军的整体水平。 所以在亳州一战后,蔡州军的兵力补充迟迟未到位,而且补充了的军队战斗力也受影响很大。 轻轻抚弄着这对黄釉大瓶,袁怀庆很喜欢,釉面津润,色泽淡雅,他很喜欢这种含而不露的感觉。 “大人!”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袁怀庆好不容易才宁静下来的心境,这让他很有些受挫感。 肯定没什么好事,否则不会在这个他最讨厌人打扰的时候被人打扰,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悲哀,承担的责任越重,你就越发无法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受制于人,受制于事。 “讲!”袁怀庆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平淡而沉静。 入了亳州,各种不太好的消息就不断,不是鹿邑边境发现梁军,就是酂县的士绅和大梁那边暗通款曲,要不就是山桑那边治安不靖,总而言之没好事,他都习惯了。 见主帅没有回头,自顾自的侍弄着那对黄釉大瓶,来人也有些迟疑,但军情似火,他不敢耽搁:“城父来人称,遭到淮右军突袭……” “呯!” 黄釉大瓶表面浮起千万条细密的纹隙,袁怀庆一时间没有能控制住自己心境,陡然转过身来,双目圆睁,哑声道:“何人来报?薛明栋呢?” “薛将军下落不明,是几名逃兵逃回来报称,正在核实,但是应该……”在主帅灼灼目光下,来人下意识的垂下头,不敢对视。 身后“哗啦”一声,大瓶委顿落地,但此时袁怀庆却已经丝毫不关注自己这对最喜爱的玩物,心中急速盘算该如何应对。 江烽这厮! 够狠,够毒,够阴险! 算无遗策,这一手几乎就是打到了自己软肋上,让自己痛彻入骨! 自己加强了山桑的防御,却未曾想到淮右军居然奔袭城父,而且选择时机是如此之好,竟然是刚好待到袁无为率大军出征徐州的时候。 现在命令袁无为率军立即回来,增援城父,重夺城父城? 袁怀庆相信淮右军一旦出手,城父城只有一军驻守,必无幸免,城父一失,整个亳州南部便危矣,山桑城成为孤城一座,只怕本来就对袁氏入主亳州不满的士绅,顿时又要掀起一波叛乱了。 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袁怀庆思考着对策。 淮右军选择的时机可谓微妙。 既不是临涣大军出征之前,那自己肯定要命令袁无为大军抽回来反击城父,也不是临涣大军出征徐州一段时间之后,那样就算是袁无为有心回来,时间和条件都不允许了。 现在临涣大军刚出征一日,恐怕刚踏入徐州境内,若是要回军重新赶到城父,颇费周折,这一折腾,只怕够呛。 淮右军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迫使出征徐州大军回来,避免影响到淮右军的徐州攻略,但自己现在能不回师么? 这真是一个痛苦的抉择。 不让袁无为大军回来,自己还有力量来重夺城父城么? 没有,袁怀庆很清楚,自己凑不出这么多兵了,薛明栋是个精细机敏之人,自己早就给城父、山桑这一线发出了警讯,他不会不清楚,也就是说淮右军要拿下城父,只能是硬拼,那么没有三军以上的兵力就别想。 现在城父城已失,那自己如何夺回?尤其是在本土士绅并不支持自己的情况下,要夺回城父城,起码要六军以上的兵力,而自己哪里凑得出来? 盘算了一阵,袁怀庆颓然的发现,除非将袁无为大军召回,否则自己连三个军都凑不出来,这要去重夺城父,那就是白白折损人马。 召回袁无为大军,那徐州攻略就彻底失败了,而淮右军要的大概也就是这个目的。 不能让其遂愿,这是袁怀庆最坚定的意见,虽然之前他不是很赞同干预徐州局面,但是一旦做出,他却不会轻易去改变。 城父丢了,固然局面危险,但是也非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毕竟山桑城中还有两军人马,纵然会引发一些叛乱,但是淮右军要想夺下山桑城,他相信淮右军力有未逮。 牙缝中的凉气嘶嘶,袁怀庆知道要做出这个决定很艰难,甚至可能会被自己兄长责难,要知道自己是颍亳团练使,蔡州那边并没有授权自己干预徐州,但这一次他却要面临这样一个局面。 “命令颍亳各县加强戒备,尤其是临涣,防止敌袭,多派斥候,搜寻薛明栋下落,……” “大将军?”亲卫一惊,但是在袁怀庆的目光下立即收了回去,“是!” 只要袁无为大军能够协助姚承泰击破淮右军,一切都不是问题,纵然淮右军夺占城父会给袁家在亳州的立足带来一些麻烦,但是那也仅仅是麻烦,而非不可收拾的局面,这一点袁怀庆坚信。 第五十一节 围城(1) “这便是蕲县?”江烽目光悠远,注视着眼前雄踞的这座城池。 说雄踞,略显夸张,蕲县县城并不算大,在淮北中算是一个中等县份,但是依临涣水,且处在徐州南下驿道上,交通也还算方便,不过若是与符离比,就要逊一筹了。 由于宿州废而复立,立而又废,这百余年间反复折腾,这也直接导致了蕲县始终难以成为徐州南部的中心,论交通便利和商贸繁盛,无法与通桥比,论地位重要,无法和符离比,所以也就这个不尴不尬的地位。 “对,君上,看起来不算大,但处在通桥下边,这里的确很难受。”搭话的是王邈,勒了勒腰间的牛皮皮带,他显得意兴盎然,“姚承泰主力原来一直驻扎在符离,大概是不愿意让我们夺下蕲县威胁到通桥和汴渠航道吧,所以这厮就孤注一掷要在蕲县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了。” 江烽和王邈当初最担心就是姚承泰孤注一掷将所有骑兵派出来在涣水沿线就行不间断的袭扰破坏,这样一来对于整个淮右军的军心士气就会造成很大影响,哪怕是最后抵达蕲县城下,也会疲惫不堪,损失不小。 但没想到姚承泰虽然派出了一军骑兵突袭自己后方辎重队,却未曾料到自己的主要术法器械都集中在后军上,而且被黄安锦给对方来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反击,让对方吃了一个大亏,然后,姚承泰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蕲县,不敢再出来了。 所以淮右大军才能如此顺利的抵达蕲县城下,有条不紊的开展攻城前的准备。 但根据细作和斥候搜集回来的情报显示,蕲县城中仍然驻扎着一万人左右的军队,要想拔除这根钉子,也是对淮右军的一大考验。 王邈之所以这般底气足,一方面也是了解到姚承泰麾下诸军的士气并不高,哪怕是其精锐,由于对时局的悲观,战斗力也要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王邈提前就观摩了术法部队展示出来的威力,所以对于拿下蕲县这样一座并不算高峻的城池并不担心,唯一不可预知的就是为此淮右军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已。 当淮右军抵达蕲县城下时,也就意味着这场战事只能以一方的失败而告终。 “这是一场拉锯战啊。”江烽叹了一口气。 从符离那边的消息已经传来了。 出乎意料,没想到梅况他们竟然能突袭符离成功,一举拿下符离,要防守符离,就要比防守通桥好得多,但是同样还有一个出人意料的情况,那就是尚云溪倾巢出动,与时酆的一万大军合兵朝着符离猛扑而来。 原来江烽一直认为哪怕尚云溪再是觉得唇亡齿寒,起码也要保留两个军驻守萧县,没想到尚云溪的魄力如此之大,居然倾力而出,同样时酆出兵数量也超出了江烽和王邈的预计,一万大军,而当初江烽和王邈预测不会超过三个军,两个军的可能性最大,但却没想到时酆也这般孤注一掷了。 这样一来原先预计南下的军队不过一万五到两万之间,但现在却已经达到了两万五千人,对只有不到一万人的淮右军来说,压力巨大了,尤其是这四军中两军是水军,还有两军是新组建的右一军和右二军。 好在符离城雄峻远胜于蕲县,加上水军随队带有大量术法器械和部分术法师力量,这对于尚未尝过淮右术法力量打击的感化军来说,无疑会给他们一个深刻教训。 蕲县和符离的攻防大战估计会同时展开,只不过攻防双方互易,谁能够守住城池,却又能攻克对方的城市,那么也就意味着谁就是胜利者。 “是啊,我们先拿下蕲县,也就意味着我们占据了先手,同样,他们先拿下符离,压力就会压在我们身上。” 王邈内心深处也还是有些担心梅况他们,水军战斗力不弱,但是那是在水上,现在弃舟登陆,要打防御战,能行么? 另外两军步军,秦汉和骆成淦的武道水准都很高明,秦汉更是小天位强者,两人也都是淮南的宿将,但是毕竟这两军都是从忠正军和德胜军残部重编而来,士气和战斗力都难免会受到影响,就要看秦汉和骆成淦能不能成功的将这支军队的心气和积极性调动起来了。 也许唯一让王邈稍稍放心的就是当初也安排了一定数量的术法器械和术法师力量,而术法器械和术法师力量在防御战上是最能发挥出威力的了,不过战争终究还是要靠人来打,所有一切预测都还是通过实战才能检验得出来。 “我相信梅况和春来他们,也同样相信秦汉和骆成淦他们会为了证明自我打好这一仗。”江烽既像是再给自己打气,又像是要说服王邈:“十天之内,这场战事就必须要见分晓!” ******************************************* 伴随着开始扎下营寨,城墙下两万大军以及一两万的夫子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一般,开始在蕲县县城四周工作起来。 姚承泰一直站在城墙上观察着城下的淮右军。 虽然久闻淮右军大名,但是姚承泰却从未真正接触过淮右军,也没有打过交道,所有一切都是来源于道听途说,以及斥候们搜集起来的情报。 在焦绌失手之后,姚承泰考虑再三没有在出动骑兵。 袭扰战需要足够的骑兵兵力,而且要经得起折耗,但自己手中的骑兵也严重不足。 他认为淮右军这是有备而来,在防御上做得很周密,甚至不惜放慢了行军速度,再加上对方也有骑军跟进,一旦被对手缠住,很难脱身,对于未来还可能发挥大作用的骑兵,姚承泰希望能够在关键时刻作为杀手锏使用。 淮右军还是很有章法的,一部戒备,一部扎营,有条不紊,这也让姚承泰有些心惊,看这幅模样对方是下了决心要打这一战。 传闻淮右军在术法一道上很有造诣,尤其是术法器械上有专攻,但是现在看不见,不过从陆续运到的各种驮车上装载的各种物资就能看得出来,和其他军队,尤其是北方军队的情况有所不同。 自己一方也有术法力量,但是姚承泰知道自己这点儿术法力量不成气候,只能起到一些辅助作用,但是如果在关键时候集中力量使用,也还是能发挥出特殊效果的,这就要看战事变化了。 “大帅!” “唔,情况怎么样?”姚承泰没有回头。 “不是很好。”紧随在后的武将犹豫了一下,“通桥失守的情况在下边传开了,谣言四起,都说县城里的粮食只够吃半个月,粮价现在疯涨,还有一些人企图出城,不少都是城中士绅,险些打了起来。” 姚承泰脸色不变,轻哼一声,“哼,任何人不得出城,那些跳得最起的,列出名单来,今晚一律抄家,以儆效尤!树还没倒呢,这些猢狲就开始蹦跶起来了!” “大帅!?”武将吃了一惊。 “就按我说的去做!”姚承泰目光中多了几分森冷,“打不赢这一仗,我们就都只有玩完,我还管得了其他?抄家之后,先把这些人的金银田契都收罗起来,另外将这些士绅的女眷都集中起来,告诉下边兄弟们,只要守住蕲县十天时间,节度使的大军和蔡州大军都会赶到!到时候这些女人都任他们享用!” 武将骇然,蔡州军?!大帅竟然和蔡州军联手了? 那节度使那边也知道么? 对于姚承泰来说,只要能让自己维系权势,谁腿粗,就抱谁,无所谓,但他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才能他所想抱的粗腿认可自己,所以他必须要打赢这一仗。 但是下边人会如何想? 看见自己的心腹一脸不敢置信,姚承泰叹了一口气:“五桂,现在不同以往了,你应该清楚,这一战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时家在徐州的统治都会结束了,要么是蔡州袁氏,要么是淮右江氏,我们该何去何从?我们现在向淮右投降么?那你觉得我们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除了看轻我们外,恐怕没有其他结果。” “可是蔡州……” “蔡州又怎么样?只要我们能熬过去这一关,我们是地头蛇,有了蔡州袁氏的支持,我们就可以在徐州立足!毫无疑问俞明真已经投靠了淮右,否则通桥被袭如何解释?我们现在投降淮右已经晚了,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打败淮右军,证明自己,未来我们才能在徐州立足。” 姚承泰话语里已经多了几分黯然和不甘。 “再说了,淮右根基浅薄,胃口却很大,这一口它若是吞不下,我看就会有连锁反应,别看淮右现在吞下了庐濠二州,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无论是李昪还是原来的杨氏余孽,都会一下子蹦跶起来,这就是江烽这种小门小户的悲哀,他毫无家族基础,何以立足?一旦遭遇败绩,便会如同那前秦天王苻坚东征一样,溃败如山崩海裂,不可收拾!” 这番理说辞无疑有些牵强,但这个时候姚承泰却必须要说得理直气壮,连自己的心腹都说服不了,如何让其他人相信? 第五十二节 围城(2) 一骑飞驰而来,卷起一路黄尘,远远的城楼上已经看到了来骑,而在吊桥旁的哨兵则打着呼哨示意吊桥赶紧放下。 来骑过了吊桥之后,险些落下马来,城门洞内都头模样的军官一脸关切,看到险些落马的斥候下得马来,连忙扶住:“二柱,怎么了?” “没啥,遇上了感化军的几个斥候,幸好某反应快,射杀了对方一个,我也吃了一箭,还好,没伤着要害。” 跳下马来,斥候一边龇牙咧嘴的扶着大腿,果然箭矢头还留在甲胄上,血早已经将整个大腿衣袍浸润透了,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 “感化军这帮杂碎,这一战总得要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明白马王爷有几只眼!”恨恨不平的骂骂咧咧着,都头搀扶着对方,一边招呼着自己手下将对方扶进去,“那帮感化军距离还有多远?” “顶多十来里地。”痛得全身冷汗直流,斥候喘了一口粗气,“杜爷,帮个忙让人赶紧把某送到梅大人那里,某要把情况赶紧报告了。” “好的。”杜姓都头见对方伤得不轻,早已经安排自己手下招呼着几个夫子抬着担架过来了,然后将对方抬上担架,“赶紧去回报,这边儿我让人去叫郎中了,等你报告完,郎中马上替你治伤,梅大人和秦大人他们都在城楼上,骆大人和田大人还在巡视。” 几个夫子过来小心翼翼的抬起担架,嘿着嘿着沿着除了瓮城,然后从瓮城外的楼梯上城墙上去了。 淮右军也汲取了教训,早不早已经将瓮城内的临时楼梯拆了,防止出现像感化军那样的局面。 梅况和秦汉二人正在城门楼上眺望远处。 斥候进城来他们早已看见,事实上不用斥候报告,他们也知道感化军大军距离不远了,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从蕲县那边也传来了消息,淮右军主力大军已经围住了蕲县,战事也是一触即发,这场大战就分为了南北两个战场,北面是感化军大军主力猛攻符离,而南面则是淮右主力大军要拔除蕲县这颗钉子。 “报!” “说!” “敌军已经逼近距离县城十里地之处,其中一部分沿着故牌湖堤而来,主力则沿着驿道前行,预计一个时辰之后可能就会抵达。” “呵呵,没想到尚云溪倒是挺谨慎啊,故牌湖堤也派了一股军队沿线搜索。”梅况微微一笑。 “情理之中的事情,故牌湖堤数十里,沿岸苇荻铺天盖地,淮北看来是对我们淮右水军忌惮得紧啊,深怕我们埋伏袭击。”秦汉也是迎合着梅况的话题。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合作,但是都对对方有所了解。 梅况知道秦汉曾经在平卢军中征战厮杀多年,也是一员骁将,若非因为身份原因,只怕早就成为王守信手下的首席大将了,其武道水准更是不凡,可堪与主君比肩,比自己甚至都要高一线,这也让梅况很是佩服。 秦汉同样也对梅况不陌生。 寿州的头号高手,淮水上第一号人物,这一段时间接触下来,秦汉感受更深,这位水师头号人物,其水准绝对不止于水军,对于步战一样娴熟,两人探讨过多次,都是颇有心得,很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感觉。 “那也太夸张了,我们通共就这点儿兵,分兵智者不为。”梅况不屑的道:“尚云溪这是成了惊弓之鸟了。” “他们也不敢不防啊。”秦汉淡然道:“这一战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生死攸关的一战了,一旦失败,那就万事皆休。” “老秦,对于我们来说,这一仗一样不容有失啊,徐州之战关乎君上下一步大计,你应该知道君上的胸怀绝不仅止于徐州淮北这么简单。”梅况挥手示意旁人退开,只剩下两人,“徐州之战一结束,我们也许会获得一段时间的休整期,但是我以为这段休整期恐怕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长,君上的眼光也绝不仅仅只局限于中原争霸那么简单,……” 梅况的话让秦汉若有所思,好一阵后才慢慢道:“君上莫非是担心契丹人?” “老秦,你在平卢军多年,对契丹人应该有更深刻的印象才对啊。”梅况微微点头,“我听君上说过,李唐失国,带来的不仅仅是中原混乱那么简单,而是给了北地胡人一个莫大的机会,稍有不慎,也许又会让我们中土沦落到和四五百年前五胡乱华一样的那种惨状,那我们就会是历史的罪人,所以他说他绝对不允许那种局面的发生,你看到我们淮右为什么马不停蹄的不断追逐扩张,有时候我们都觉得可以缓一缓,但是君上说缓不得,也许落后一步,未来我们就要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代价。” “君上对契丹人这么忌惮?”秦汉皱起眉头,“我在平卢军生活多年,的确契丹人在河朔那边很猖獗,在平卢亦是耀武扬威,更为麻烦的是现在在北面混不下去的那些契丹穷汉都纷纷南下,和我们汉人的矛盾不断加剧,而地方官府却惧于触怒契丹人,所以每每忍让或者偏袒契丹人,这更增添了这些契丹人的气焰,但你要说这些契丹人有多么了不得,那也不见得。” “不,君上说过,我们看到的不过是表象,要透过表象看本质,契丹人这样大规模南下,契丹贵人岂能不知?他们不但不制止,反而为这些契丹穷汉南下提供便利,一方面是急先锋,另一方面亦可相机行事。”梅况对江烽的眼光一直是深为佩服的,很多时候都是后来细细品味才能慢慢悟出其中道理。 “相机行事?”秦汉咀嚼着这个词语,若有所悟:“君上这个观点很是不同,契丹贵人将这些穷汉从北方变穷地区驱除南下,一方面可以借势霸占我们汉人肥地沃土,这是蚕食之策,让我们汉人不得安生,对自家官府亦是产生不满情绪,酿成治安问题,另一方面契丹人则可以利用这种不满情绪破坏官府威信,如果官府对契丹人稍有处置,他们便有借口介入,寻找机会滋事,甚至引发战争,只要机会成熟,他们随时可以借机寻衅起事。” “对,君上也是这个意思,这些契丹人极为狡诈,长期在变穷荒地生活,让他们性格粗野残暴,以打仗为乐,我们汉人这些方面确有不如,若是不早日做准备,日后定要成为我们的大患。”梅况霍然道:“君上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要急于北上,否则我们安全可以坐观李昪和蚁贼打过你死我活,然后顺手收拾残局。” 秦汉想明白这个道理,亦是大为叹服,这便是差距,无论是平卢王守忠还是吴地李昪,亦或是大梁和蔡州袁氏,何曾想过这些道理,只知道为自家利益打生打死,却从未为整个汉人的未来考虑过。 江烽虽然崛起不过三四年,但却能深得麾下来自各地各部的属下信任爱戴,并非无因,像梅况这等强者,本身就不是光靠利益所能让其折服者,如今这般忠心于江烽,自然有其道理。 二人正在思考间,却看见城墙上田春来疾步而来,“春来,南门情况如何?” “都准备停当了,就等感化军来尝尝滋味了。”田春来笑着道:“不过咱们的布防重点还是在北门,我估摸着南门顶多也就是感化军佯攻牵制我们力量罢了。” “那也正合我们之意,那就看看各家神通显摆出来,试试道行吧!”梅况傲然道:“我们淮右道藏所在这方面从来不惧任何人!” 看见将帅们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模样,周围的士卒们也都被其感染了,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情绪也慢慢放松下来,自信心也不知不觉的树立起来。 可以看得见当一堆黑点,慢慢在地平线上出现时,敌人终于出现了。 一堆黑点,逐渐变成一条黑线,然后变成一团,沿着驿道不断扩大,犹如水墨图上浓墨重彩的一点,然后涂抹成一片。 骑兵开始出现在两翼,依然十分谨慎,斥候来回奔行在视野可见的范围内,唿哨声此起彼伏,但很快这些黑线就停了下来。 敌人要开始扎营了,逼近到如此近的地步才开始驻足,也显示出敌人对这一战的决心,不过在梅况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种心理战罢了,要战便战,等待已久了。 在北门布防的是右一军和右二军,水军第一军作为预备队,而水军第二军则负责南门和其他城墙部分的巡查,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按照常理,感化军兵力充足的情况下,多半会是选择两到三处作为突破点发起进攻,但由于符离城雄峻,可供突破的弱点并不多,其中更适合展开进攻的当然是南北两门,尤其是北门。 如果要以一力降十会的方式来进行,当然会是选择北门作为主攻点为佳。 感化军也不例外。 第五十三节 火起 尚云溪阴郁的眼神投射在眼前这座雄城城门楼上。 气机感应,他能感觉到城门楼上有着武道实力不逊于自己的强者,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人,这让他也是又惊又骇。 淮北感化军中,武道实力进入小天位者,首当其冲应为姚承泰,自己与姚承泰在伯仲之间,其次才是时酆,但时酆沉迷于酒色间,这几年武道水准不进反退,现在就算是还在小天位境界内,估计也只是看看踏过门槛了。 而卢启明和俞明真二人也是小天位门槛内的狠角色,但他们只能说刚刚踏入小天位门内,战力都还处于不稳定期,起伏较大,发挥不好的情况下,甚至难以发挥出小天位实力,所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养固。 淮北由于局势的混乱,职方馆的力量也遭到了很大削弱,加上各部细作斥候都各行其是,而且互不隶属,也鲜有相互交流沟通,所以在情报收集能力上与周围邻居们相形见绌,更无法与淮右这种极度重视情报搜集的藩阀相比。 对于这支从汴渠突袭通桥,又迅即攻占符离的淮右军,尚云溪到现在也还不太清楚其实力构成如何,只知道应该是来自淮右水军为主,而淮右水军的头号武将便是梅况,而梅况已然具有了小天位实力他还是知晓的,另外一个淮右水军的强者田春来印象中距离小天位境界还有一段距离,那城楼上另外的小天位强者又会是谁? 但敌人敢于攻占符离来阻截自己,尤其是在获悉了己方的两万多大军情况下,依然摆出了这幅阵势,说明对方也是有底气的,这也是让尚云溪心里有些打鼓的原因。 “尚帅,就地扎营么?”旁边一个面色黝黑的武将宏声道:“儿郎们赶了这么远的路,寒天暑热的,都有些吃不消了。” 尚云溪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个家伙。 这家伙是时酆的堂弟时通,率领着时酆的四军牙军。 看看这帮牙军的表现,从徐州城里出来的时候还人模狗样,几天行军下来就原形毕露了,一个个气喘吁吁,走上一二十里地就狼狈不堪,大喊吃不消,这几日下来,连明知道自己仍然需要倚仗这支军队的尚云溪都难以抑制自己内心对其的憎恶情绪。 “那就就地选择合适地方扎营吧,时将军,安排你手下谨慎些,咱们眼前这帮淮右军不是善男信女,千万别大意。”尚云溪哪怕再不待见对方,毕竟也是同一战线上的盟友,还是善意提醒对方。 时酆对自己嫡系力量看得很紧,不容其他人插手,所有营指挥使以上的武将皆由他一手安排,而军指挥使更是清一色时家子弟。 若是单论保障待遇,牙军怕是感化军中最好的,有海州渔盐之利保障,自然无虞,训练也算过得去,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鲜有战争经历。 就算是蚁贼打入淮北,肆虐经年,牙军也少有接战,偶尔那么几场交锋都是小规模的战事,这也是尚云溪最不放心的。 而且最让尚云溪腻歪的是这时通却是百般防范着自己,似乎是怕自己伸手进了牙军的领导权,架空了对方一般,这也让尚云溪颇为无语。 这等时候了,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对付他?纵然有也不会在这里,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打赢这一仗才谈得上其他。 ***************************************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吴海山握紧手中的剑,看了一眼旁边仍然瞑目盘坐的术法师,有些羞愧。 好歹自己也是踏入天境的角色了,怎么定力却还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术法师?当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是指对方的武力,并非术法一道。 这是一个隐藏好的阴坑,所谓阴坑就是从地面深挖的洞窟,但是表面重新通过术法固化后保持原状,但这个处于地下的坑洞通过特殊方式对地面进行土性术法安排,可以通气,但不影响地面的行动。 在这个阴坑周围三十步内,还隐藏着多个小型阴洞,阴洞表面一样也通过土性术法固化,但是阴洞中却储藏着大量火性术法物质。 这也是在夺下符离城之后,梅况立即就与术法师们商量研究出来的杀招。 敌军势大,如何挫其锐气,就是一个考究的问题。 淮右军是守方,而且无论是兵力总数还是总战斗力上都要弱于对方,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守方,实力弱于对方,并非就意味着无所作为。 在仔细勘察了符离城北面十里地范围内,梅况、秦汉等人都认为感化军会选择在这一区域扎营,那么这就是一个机会。 对于淮右术法力量的不了解,这将是感化军最大的劣势。 这种阴坑就是有针对性的提前挖设出来的,埋下大量火性术法物资,然后用特殊手法隔绝气息,防止被人觉察,待到合适时机,以术法师用玄神之力全面启动,引发爆炸和大火。 当然,这也就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选准位置,将阴坑阴洞埋设在对方扎营位置,否则便是南辕北辙了。 淮右方的运气真不错,或者说梅况、秦汉他们的判断也很准确,当然这也和感化军根本没有想到这方面有很大关系,大军扎营位置选择本来很讲究,既要平坦,又要有水源,还要有利于防守,所以在摆放在符离城北面,又不能距离太远,所以可供选择的余地就真还不多了。 既然要做,当然就要做到家,淮右军提前两日在夜里开展作业,在判断可能会是感化军扎营的区域内,连续对多处区域进行作业,挖设阴坑和阴洞,并埋设火性术法物资,同时也提前让术法师和护卫人员潜入,以此等待敌军的到来。 现在敌人终于来了。 两万多大军要扎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是选准了位置,要安营扎寨,也需要进行划分,尤其是像感化军这次出动的大军,分为尚云溪部的六个军和时酆的牙军四个军,分成了两大块,而每一个军多达两千多人,还有相当数量的夫子、驮队、辎重、装备物资等等,这等后勤安排布置极其繁复,所以从午后就开始安营扎寨,一直到入夜才算是勉强安顿下来。 考虑到这一战肯定会是一场恶战,战事迁延,恐怕也不是三五日就能见出分晓的,所以这种扎营和寻常行军中的扎营自然也就不一样,尤其是各种物资驮马的分配安排也都更为精细规范。 夜已深,整个绵延几里地的营区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面对着符离城一面无疑是防范最严的,壕沟、拒马、营栅,一应俱全,除了吊斗高悬,火把将营寨外百余步都照耀得如同白昼。 营区内的巡逻队还在警惕的巡逻着,以防意外,这种夜间本来就是最为危险的,无论是敌人夜袭,还是营啸,很多时候都很难防范,一旦出事,那就是大事。 吴海山将身体紧靠在泥土中,仔细的倾听着。 白日里头顶上有些动静,应该是有人在这附近扎营安寨,还有人喊马嘶的声音,更像是一处辎重屯放点,不过旁边这个术法师却显得很镇静,似乎胸有成竹。 盘算了一下时辰,这已经该是寅时刚过了,也就是半夜时分,正是起事的好时候。 “方兄,是否可以了?”吴海山知道自己这一次任务的目的,他的任务就是观察局面和保护这名术法师要在起事之后,利用混乱局面逃出去。 “唔,差不多了。”方铭达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体,开始有条不紊的整理着受伤的术符和符箓,“那就有劳吴兄了。” “咱们是困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啊。”吴海山深吸一口气,掣剑而出,斜向上方一刺,缓缓旋动,一团一团的泥土落下,很快就形成了一条甬道,一直到靠近地面,这才竖起一个弯折木管,类似于现代潜望镜的东西,向上慢慢支起。 在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危险意外后,吴海山这才小心的将通道口张开,这里是逃生出口,也是小心布设了的所在。 观察四周,从周围的架车和驮马、草料就能看得出来,这里应该是一处辎重存放点,从车架边的缝隙还能看到营帐距离这里大概在二十步远,堆砌的草料、粮食、物资、器械密密麻麻的分成几块,中间保持着一定距离,显然这也是防止失火造成损失。 很快方铭达也钻了出来,观察四周,并计算了阴洞分布的区域之后,方铭达这才舒了一口气,在这地里窝了两三天,等的就是这一刻,现在终于可以让感化军尝尝滋味了。 吴海山很快就在周围找好了埋伏点,并推演算出了逃离路径,给了方铭达一个手势。 两人悄然钻入两辆车之间的一处缝隙间,方铭达这才提神习气,催动玄神,很快手中的术符插入地面,发动了火性术法。 一炷香之后,伴随着一处地面陡然炸裂开来,一股火焰向上升腾而起,分散开来的火苗火星,迅速就引燃了四周的营帐、架车和辎重。 第五十四节 摧毁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震动声让尚云溪从床上一跃而起,顺手拿起在床边的连鞘巨剑,猛地冲出大帐外,四处打量。 传来巨响和震动声的方向是东面,那是时通牙军的营地,犹如焰火一般,冲天而起,紧接着又四散飘落下来,很快火光就开始熊熊起来,而且越来越大,一炷香之后,便照耀得东面天际都亮堂了起来。 尚云溪又惊又怒,一边派人加强戒备,一边命令人立即去时通大寨中去了解情况。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通这个蠢货,难道是被人夜袭? 自己专门叮嘱他无比谨慎,要说时通也算宿将,哪怕这几年没打过像样的战事,但是这扎营防劫乃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吧? 难道时通连这点儿防范都没有? 还没有等尚云溪想明白,只见眼角余光处红光一闪,轰然巨响扑面而来,一股子燥辣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术法气息? 尚云溪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悚然一惊,但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连串的巨响和火光在自己营帐中也次第炸响,犹如传染一般,噼里啪啦次第接踵而起,火焰,爆炸,人喊马嘶,混乱成一片。 方才还在心里大骂时通愚蠢,现在却在自己营帐中上演这一幕,这让尚云溪气得简直眼冒金星。 毫无疑问这是淮右军的诡计,这是提前准备好的术法陷阱,只是怎么会在几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 而且自家帐中亦有术法师,之前也还是搜寻过并无什么碍眼之物,却如何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爆发出来,而且一来就是这么凶猛异常? 只是这个时候想这些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现在需要的是控制局面,防止事态失控。 好歹尚云溪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知道这种情况下断断不能慌乱,尤其是不能胡乱指挥,镇定下自己的情绪,一面命令自己的亲卫立即前方周边尚未发生混乱的各营,要求各营立即戒备,但不得轻举妄动,另一面则要自己的亲卫队亲自对混乱场面进行清理,至于说时通那边,他的确顾不过来了。 不得不承认尚云溪还是有些判断力的,虽然淮右军在营寨内安设有不少伏火术法,但是其根本还是靠术法之力爆发,引发燃烧,而营寨内其实在安营扎寨时也早就对失火这一类有准备预案,只要不乱,有条不紊的扑灭火势,并不能带来多么大的损失,当然如果说辎重被烧那又另当别论。 只不过在尚云溪这边虽然没有能够造成多大的损失,但在时通那边却是收到了奇效。 黑夜中骤然遭遇这等突如其来的爆炸和起火,尤其是有一处正好在其驮马和辎重存放处,引发了辎重大火,驮队的牛马受惊之下炸了营,撞倒了营栅冲入士卒驻扎的营寨,引发巨大混乱,甚至到后来变成了营啸。 梅况和秦汉也是料到了此等计策恐怕很难对尚云溪率领的感化军精锐造成太大的冲击,但是在时通的牙军那边不妨一试。 果不其然在时通的牙军大营陷入混乱之后,秦汉和骆成淦二人各率一营精锐,从南门出城埋伏袭击了时通的牙军大营,给本来就混乱不堪的牙军在黑夜中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秦汉和骆成淦从两路杀入,黑暗中本来没有太多经验的牙军被这么凶狠的一击顿时崩溃,彻底陷入了混乱,大批士兵在黑暗中被踩踏和烧死,大量士兵甚至为了逃命向尚云溪大营逃跑,但却遭到了尚云溪这边大营“果断阻止”,当然阻止方式就是箭矢。 一直到天亮,整个局面才慢慢控制下来。 ************************************** 尚云溪几乎要被气疯了。 一夜之间,自己六军的损失并不大,不过区区数百人伤亡,但是时通率领的友军却是损失惨重,甚至可以说惨不忍睹。 在黑暗中感化牙军被踩踏烧死的牙军超过三千人,而真正在淮右军进攻下的伤亡不过两千人上下,而在逃往自己大营中,被己方弩箭射杀的牙军士兵竟然也达到了一千多人,而剩下的三千多士兵更是惊魂未定,几乎都是在天亮之后才慢慢返回大营中,可以说仅此一战之后,整个牙军一万人几乎就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看见时通那副如丧考妣的灰白面孔,尚云溪险些就要命令人将其拖下去枭首示众。 这种窝囊废怎么能够被时酆委以重任? 以前自己倒也不觉得他有多么的无能,但是仅此一战,他算是明白了,时酆的牙军怕是真正被养成了一帮窝囊废,别看他们盔甲鲜明,武器精良,但这种在长期优裕环境下,他们已经彻底蜕变为一帮米虫了。 压抑住内心的火气,尚云溪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淡淡的道:“时将军,我看你也乏了,还是下去休息吧,云峰,牙军这边由你来负责重新进行整编。” 时通呆呆的注视着尚云溪板结的面孔,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剥夺自己的领军权?陡然间反应过来,时通叫嚷起来:“尚帅,牙军乃是节度使大人交给某的,你无权剥夺……” “无权?现在你打算让所有牙军都陪着你去死?”尚云溪阴冷的声音犹如从山谷冰缝中钻出来:“一万大军,一夜之间就被你折腾得只剩下三千人,你说节度使大人知晓了,会怎么对你?” 打了个寒噤,时通呐呐无语,想要辩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万人啊,一夜之间化为无数个京观,如果自己堂兄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给生撕了? 现在交给尚云溪,自己是不是可以脱责? 没等他想明白,尚云溪已经不耐烦的一挥手,立即上来两名亲卫夹住了时通,虽然以时通的武道水准,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两名亲卫,但他却像是被抽了骨头一般,软耷耷的跟随着两名亲卫离开了大帐。 大帐内的气氛凝滞,哪怕是尚云溪有心想要振作军心,都知道这个时候是在难以让人信服。 尚未接战,便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哪怕尚云溪也一直没有真正认为牙军能充当进攻主力,但是这毕竟是七八千士卒啊,哪怕是用作辅助力量,那也能起点儿作用,但现在就这么一下子崩了,而且连带着对整个军心士气的破坏打击,更是难以计算。 “庸道,裕志,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深呼吸了一口气,尚云溪才搓揉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沉声道。 站在下首的文臣和一员身材高大的武将都默然无语,这种情形下他们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牙军的崩溃不仅是损失了一万兵力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对整个大军军心士气的打击,这才是致命的,起码几日内都难以让大军军心士气恢复到昨天之前,而军心士气没有恢复就要发动进攻,很难取得让人满意的效果,甚至会带来更糟糕的后果。 “大帅,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古庸道和赵煜交换了一下眼色,叹了一口气道。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尚云溪神色不变,似乎早就料到自己这个首席智囊会有意外言语出来。 “真话就是,符离城恐怕我们拿不下了,或者说拿下,也是得不偿失。”古庸道也不客气,“假话就是,也许这是一个投效淮右的契机。” “哦?庸道,你这话可真有些让人意外啊。”尚云溪略微色变。 “大帅,就从昨晚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淮右军在术法一道运用于打仗上已经远远超出了其他诸藩,我们攻城的话,也许会有更大意外发生,甚至超出我们的想象。”古庸道平静的道:“对于大帅来说,时家没有了无所谓,但是我们得有自己的基本军队,纵观江烽的做法,看似他麾下各系人马并存,但实际上他对人心的笼络上很是得力,您觉得我们投效淮右,有前途么?” “我不会投降淮右。”尚云溪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庸道,江烽的手法很老到,看似没有削权,无论是寿州系还是庐州那边,都很大度的放手给权,但实际上他是把中下层军官的心都给收买走了,他用检地之策来收买军心,用学堂培训入仕来笼络庶族寒门士子之心,这就没我们这些人什么事儿了。” “不,大帅,你的话不完全对。”古庸道摇头:“江烽的做法是打碎了一个架构,他把所有人都放在了一个层面上,任人发挥,或者说他剥夺了士绅们的特权,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个铁律被他粉碎了,看看他倚重的人,兵头,术法一脉,胡商,当然也有士绅,那都是绝对忠于他的士绅。” “哼,他只需要绝对忠于他的人,那些心怀异志留下来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他很快就会被周围的人抛弃,投向江烽的麾下。”古庸道眼中闪动着一样的光芒,“他在重塑一个阶层和群体。” 第五十五节 争夺 古庸道强烈的语气里充满着一种妖异的煽动和诱惑,让尚云溪也忍不住一叹:“庸道,你觉得我们适合淮右么?” 古庸道沉默不语。 尚云溪自我解嘲的笑一笑,“连我现在都搞不明白我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办了,姚承泰来信告之,蔡州军正在马不停蹄的进军徐州,但我不认为蔡州袁氏的干预能改变什么,因为淮右军的表现颠覆了我之前的认识,那我们该何去何从?” “大帅,蔡州袁氏对外人素来不够信任,我们去投靠他们,也许……”一直没有插话的赵煜终于开口了。 “是啊,我也知道,所以我的设想是依附大梁,大梁也已经出兵了,但我同样不认为大梁能独占徐州。在面临淮右的强势北上情况下,大梁应该肯定需要一个可靠的盟友,来帮大梁控制徐州,也许我们可以承担起这个任务来。”尚云溪的语气渐渐坚定起来。 古庸道目光慢慢沉静下来,若有所悟的道:“大帅已经打定主意了?” “唔,庸道你说的没错,符离的得失对于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该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尚云溪点点头,“收拾一下,待云峰将牙军整顿完毕,我们今夜连夜撤军。” “回萧县?”赵煜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猛然醒悟过来:“彭城?” ******************************* 彭城,节度使府。 历经百年的节度使府已然换了无数个主人,但近三十年来,却一直是时家人所居,哪怕大家都知道这位感化军节度使的命令出了彭城便不好使了,但是他毕竟还是朝廷任命的感化军节度使,甚至控制着海州的俞明真也一样对时酆染指海州盐利予以认可。 时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牙军大溃,那尚云溪所部呢?” “尚帅所部并无大碍,我们牙军向尚帅所部求援,但是遭到其弓弩手射杀数千人,大人,我们在尚帅部下所折损的兵力,甚至比敌袭更大,……” 一连串添油加醋的话语让时酆心乱如麻,下意识的问道:“时通呢?” “时大将军已然被尚帅以贻误战机收押。”跪在台阶下的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惨然道。 对于时酆来说,这两日简直是最难熬的两日,先是徐州城内的北方灾民骚乱不断,由于粥棚不够,大批灾民在城外作乱,也引发了早起进入城内的灾民遥相呼应。 而现在偌大彭城内仅有三军兵力,而且还有一军是尚云溪部,自己牙军仅有两军,对于云集在城内外的数万灾民流民来说,他委实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怀疑尚云溪当初积极的鼓动自己出动四军南下的动机了。 这一去不过区区几日,甚至就在抵达符离城外扎营当夜就被敌人偷营,导致一万大军全数溃灭,这怎么听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时通虽然谈不上什么良将,但是起码为将者的基本水准还是有的,而且尚云溪部却拒绝支援,这里边的确有太多的疑点,不得不让他深思。 时酆很清楚,自己想要掌控偌大一个淮北的可能性几近于无了,甚至要控制这个徐州都显得力不从心了,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本来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接掌节度使的理由没有别的,就是因为他是时家人,而感化军四大军头需要自己这样一个庸人来平衡,所以他也只能乐天知命的接受。 但现在似乎连这一步都已经走不下去了。 或许像杨溥那样道长安城里去做一个安乐翁也不错,也省得整日为各种繁杂军政事务操心,尤其是还面临着来自内外的威胁。 哪怕是淮右和蔡州没有威胁淮北时,他也一样为手下这四大军头的相互攻讦而焦头烂额,这么些年来就基本上没有过一个舒心的日子。 和杨溥一样,时酆也一样攒够了丰裕的家资,海州盐利所得,除了养活自己的牙军外,相当一部分时酆也存了起来,这是他的压箱底儿钱,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从未指望自己能在节度使位置上干一辈子,也未想过自己的儿子能接任这个位置,那是在害他们。 “来人,传令给卢启明,命令他率军回彭城,负责彭城防御!”思考再三,时酆不得不艰难的做出这个决定,现在他手中兵力无几,剩下两军的战斗力如何他自己心里有数,而尚云溪尚有一军驻扎彭城城内,若是尚云溪真的的心怀不轨,率领他自己未受损失的一万五千大军回师,那自己命运如何,就真的不可预测了。 卢启明回师彭城,起码能够让尚云溪和卢启明取得平衡,自己从中则可以求得安全,日后若真的是局势有变,无论是蔡州也好,大梁也好,淮右也好,他也可以卖一个好,有杨溥这个先例,他宁肯相信外人,都不愿意信任内部这些人,外人礼送出境就可,而内部这些悍将们也许就要要你的家财,要你的命。 如果俞明真不是出兵沂州了,时酆更愿意让俞明真回师彭城,但俞明真现在驻扎在沂州,到现在时酆也不明白俞明真是怎么想的,平卢军南下夺了海州他不理不睬,却一下子攻占沂州这个穷旮旯地方,意欲何为? 难道说俞明真觉得泗海二州守不住,干脆跑到沂州去当山大王?这也太荒谬了。 ************************************************* 接到时酆的密令,卢启明忍不住心中狂跳。 一切都和庄永胜所言不差,时酆终于求援了,要让自己率军南下了。 现在的徐州局面一片混乱,尚云溪和时酆的牙军在符离城下的失败了,但尚云溪却实力未损,溃败的只有时酆的牙军,淮右军占领了符离城已经意味着徐州南部落入了淮右手中,俞明真诡异的北上沂州,对泗海二州不管不问,大梁军据说也在厉兵秣马,还有蔡州军也挺进徐州,这一切都显得混沌不堪。 他已经来不及招庄永胜来商量了,大梁军也在蠢蠢欲动,很显然目标不会是其他地方,只能是彭城,而蔡州军走向也不明,还有尚云溪,时酆对尚云溪不放心了,也就意味着尚云溪一样可能突然回师徐州,正是基于这种局面,时酆才坐不住了,让自己带兵回彭城。 他必须要抢在大梁军和尚云溪之前进入彭城,否则局面就会有太大变数。 卢启明麾下四军几乎是只做了简单的准备就连夜迅速南下了,并且由卢启明亲自率军南下,另外他也派出了使者通知庄永胜,要求庄永胜也需要做出应对,最好能够带兵南下,以防大梁军和尚云溪部进入彭城。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从空中向下俯瞰,就能看到一个无比诡异的局面,北面的四个军一万大军在卢启明的率领下兼程南下;西面的大梁军两军兵马也从砀山出发,沿着东出驿道直奔萧县;南面的尚云溪部也整编完毕,除了留牙军残部断后外,自家的一万五千精锐则星夜启程北上,三支大军的目标都是一致,直指彭城。 从速度和动作上来看,大梁军无疑是最早行动的,但是梁军一部是从虞城赶到砀山之后,与驻扎在砀山的一部会合之后才东进,耽搁了一些时间,反而落在了后面,卢启明诸军则是早有准备,一得到时酆的密令,立马就南下,尚云溪的动作也不慢,打定主意之后就迅速北上。 坐在徐州城中的时酆如热锅上的蚂蚁,对于未来如何他毫无头绪,而来自三方的军队则马不停蹄,加速赶往徐州城。 *************************************** “什么?尚云溪大军消失了?!”梅况和秦汉面面相觑。 一战之后,感化军竟然连攻城都不攻了,一夜之间消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斥候放出去,查探究竟!” “大人,斥候已经出去了,前方只剩下时酆的牙军残部,也在缓缓后撤,尚云溪部应该是昨晚就北返了!”斥候首领满头大汗,忙不迭的道。 虽然这么说,但是梅况和秦汉也不敢大意,若是对方给自己来一招虚晃一枪,吸引自己出城,再来一个回马枪,那就真的是上恶当了。 “多派人给我洒出去,务必在两个时辰之内摸清楚尚云溪部主力去向!” 不到两个时辰,斥候回报,尚云溪部大军已经连夜走出了五十里地,在驿道上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现在正在休整,预计如果继续急行军,估计今晚就能赶到徐州城下。 梅况和秦汉脸色都是微变,这个异常情况出乎意料。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尚云溪这样做,绝对是有特殊用意的,可以预见,徐州城肯定已经成为了各方争夺的焦点,而时酆肯定已经对徐州城失去了控制,所以才会如此。 和秦汉交换了一下目光,梅况尚未开口,秦汉已经急声道:“梅兄,来不及了,我们必须马上跟进,尚云溪绝对是和大梁或者蔡州有勾结,他现在忙不迭回师徐州,肯定是要控制徐州城,好向大梁或者蔡州邀功!” 第五十六节 要价 “恐怕都有些来不及了,符离距离徐州就这么点儿路程,只要尚云溪玩命,一天两夜的急行军,就能赶到徐州,咱们没骑兵,赶不上了。”梅况摇摇头:“但赶不上也得去,君上在徐州那边也有安排,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希望。” 秦汉眼睛放光,忍不住握紧拳头,进军徐州,这将是淮右当下最重要的一战,只要进了徐州城,就没有人能从淮右夺下徐州,而只要拿下徐州,泗海二州就跑不掉了,到时候淮北淮南连为一片,君上就真的成了两淮王了。 “那我们……?”秦汉沉声道。 “唔,符离这边让春来坚守,我们带右一军、右二军急行军赶往徐州!” 符离不可不守,这是徐州南面锁钥,也是未来淮右大军北上的通道,驻扎两军水军坚守,这也是应有之意。 只是可惜了精心布置的这么多防御设施,却未能派上用场,有些遗憾,不过如果这个时候还有谁不开眼要来试一试,那也不吝奉献一回了。 蔡州军已经进入徐州境内,目前显示其是在向蕲县方向挺进,但是若是蔡州军知晓了这边的情况,不知道袁氏带队武将会怎么考虑? 是继续向蕲县进发,还是转道符离,或者就直接进军徐州?亦或是就观望甚至回撤了呢? **************************** 梅况猜得没错,他们的确是赶不及了。 事实上,来自南北西三个方向的大军都明白这个时候,是谁先进城,谁就占据绝对优势,而城中复杂的局面也使得他们进城都不会受到什么阻碍。 一旦进城之后,那就意味着要开打,那就是残酷而具有极大破坏性的巷战。 入夜,卢启明不断的催促着正在小步慢跑的前军,那是自己胞弟卢启修率领的感化军右军第五军,也是自己掌握的最精锐军队。 士卒们都有些疲惫了,但是已经能远远看到徐州城头的灯火,大家的精神有振作了不少,这么些年来,他们一直驻扎在丰县、沛县和滕县,鲜有机会回徐州,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徐州了。 想到进了徐州城,有热汤,有胡饼,有卤羊肉,有烧鸡,无论是士卒还是军官那份心情都不一样。 “大哥,前面已经可以看见徐州城了,我已经派人去接洽北门守将了。”卢启修一身劲甲,右手一柄剑叶相当于寻常佩剑三倍的阔叶重剑,杀意逼人,左手环抱着头盔,策马而来。 “嗯,启修,注意防范,徐州城中还有尚云溪的一军,应该是他麾下左臂右膀的郭明宇在带队,你要小心!” 卢启明越发沉得住气,时酆虽然密令相招,若是尚云溪有不轨之意,只怕这个时候便会想法阻拦自己入城,不过时酆还有两军牙军,就要看郭明宇敢不敢公开抗命了。 彭城北门是时酆牙军控制着的,但是这么大动静,郭明宇不可能不知晓,现在就看北门守军能不顶住郭明宇的压力了。 ***************************** 郭明宇得到消息时险些从胡椅上跳起来,阴厉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你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大人,节度使府中有某的一个乡邻,乃是节度使大人亲卫,他无意间说起城内局面不靖,节度使大人已有调兵回城之意,说已有命令召回外埠驻军,但具体是招哪一部兵回来,却不知道。” 郭明宇脸色变幻不定,南下大军在符离城外遭遇伏击一事他已经知晓,当夜大帅就已经派人把消息传了回来,而且大帅要让自己控制好城内局面,他很快就会率军回彭城,就这么两日里断不能让城内局面生变。 他也觉得就这么两天时间,能出多大的幺蛾子?节度使大人仅有两军牙军,虽说他们掌握着东西南北四门,但是其战斗力大家都知道。 只要大帅回来,那徐州城就该是大帅说了算了。 “马上派人去东门和北门查看情况,有无动静!”意识到情况不对,郭明宇果断下令,自己也开始穿着甲胄,准备以防不测。 很快斥候就传回消息,北门和东门都有异常,牙军都在布防准备。 郭明宇吃了一惊,若是时酆将卢启明和俞明真都招了回来,大帅回城之后怕也是难以控制局面了,无论是俞明真还是卢启明都不是易与之辈,纵然实力不及大帅,但是二人若是站在节度使那边,大帅怕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来不及多想,命令全军待命,另外自己亲率一营兵力迅速向东门而去,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 当郭明宇在东门上与一副气势凌人的牙军唇舌交锋时,卢启修的前部已经抵达了北门。 随着吊桥的放下,卢启修才发现节度使大人居然亲自在城门楼上关注。 一边忙不迭的向自己的兄长禀报,一边向时酆行礼,同时汇报回师情况。 感觉得出来时酆的情绪不是很好,但总还算是和颜悦色。 卢启明也很快就赶到,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敢耽搁,一边命令各军立即入城,一边陪着时酆介绍自己诸军情况。 “大人,北面情况很不好,兖郓二州久旱,连寻常士绅都已经开始逃亡,普通百姓更是四散奔逃,我们丰县、沛县承受的压力最大,听说巨野泽水匪在这短短几个月里,数量扩大了几倍,郓城、寿昌、须昌诸城已经失控,巨野更成了水匪的乐园,连朱茂的泰宁军都不敢往郓州那边去了,实际上郓州已经处于彻底的混乱状态,各县官府吏员衙役都跑光了。大梁那边也是有些吃不住了,听说菏泽和沿白沟一线,水匪也相当猖獗,估计就应该是巨野泽水匪向曹州渗透了。” 时酆轻轻叹了一口气,兴趣乏乏。 泰宁军的情况他当然知道,朱茂那家伙纯粹就是一战争狂人,成天只想着练兵打仗,对于治下诸州的民政事务根本懒于过问,除了收税捐输外,他不会多问一句,只要能提供足够的钱粮就行。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泰宁军都挺过来了,但是这一次他好像挺不过去了,连续几年的大旱彻底摧毁了兖郓沂三州的农业经济,除了郓州巨野泽周围情况略好,但由于水利灌渠的多年失修,除了临近湖泊沟渠的地方略好,郓州其他地方一样困苦不堪。 不过时酆觉得自己似乎也比朱茂好不了多少了,徐州的混乱局面还不仅仅是因为大旱带来的灾荒,更在于这四周强邻的垂涎,蔡州、大梁、淮右,还有平卢,一个个虎视眈眈,现在流民涌入给徐州带来巨大的隐忧,对于这些强邻来说却成了最好的机会。 “启明,朱茂那边咱们管不了,能管好我们自己就行了,现在你觉得徐州的局面就比兖州那边好多少么?”时酆情绪低落,“云溪带队南下去打符离,未经一仗,我的牙军一万人便所存无几,我不明白这一仗是怎么打的,云溪也没有任何回报,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信谁了。” 卢启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时酆的话,他觉得这番话也应该是时酆对自己的一个试探。 时酆能纡尊降贵的来城门亲自迎接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姿态了,而且说出这番话,也证明他对时局已经失去了信心,也许他所求的就是一个对他个人或者一家人更好的结果? “大人,您有些悲观了,不过大人,您自己是怎么想的?”卢启明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您是不是觉得我们徐州恐怕……” 卢启明没说下去,但时酆却很坦然的接上话:“是不是很难再保存下去了?或者说我这个节度使恐怕当不了几天了?” 卢启明摇摇头,脸色变幻不定,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什么不能提的话题,就连我的亲卫都在琢磨他们日后该向何处去了,你说我这个节度使还能当得下去么?” 时酆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节度使恐怕是当不长久了,而且他也不愿意自己这个节度使被自己原来的的这几大兵头来继任,那样对他自己是一个羞辱,而且这些人也未必愿意让自己把自己一家的资产带走,所以他必须要慎重选择。 这几个军头背后倒向了谁,他还不得而知,但是他相信既然卢启明同意了自己的安排南下,而且几乎是倾巢而出南下,那么说明卢启明也已经有了决断,这对自己也许是好事。 尚云溪正在回师,最迟明日就会进城,而大梁军也已经过了萧县,只有达到平衡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自己的利益才能得到保证,这一点时酆很清楚。 “那大人是怎么想的呢?”卢启明心中一阵砰砰猛跳,但既来之则安之,始终要面对。 要想日后在淮右体系中拥有更大的话语权,那就得要冒险,俞明真突然北上沂州,许多人都不明就里,但是卢启明却看出了对方的高明,这已经是在为未来淮右入主徐州布局了,也许这本来就是淮右的安排? 第五十七节 入城 “我怎么想的?”时酆瞥了一眼这个在自己麾下四大军头中最低调隐忍的角色,低调隐忍并不代表其就没有野心想法,对方来得如此之快,恐怕也是早就有想法的了,或者也早就搭上了别家线了,“启明,是不是也有人找上了你?是大梁,还是淮右?不必讳言,我心里有数。” 时酆直接排除了蔡州,大梁那是因为与卢启明紧邻,而淮右,谁都看得出来淮右蒸蒸日上。 卢启明心中狂跳,虽然下意识的觉得时酆这可能是真心话,但是他却不敢轻易冒这个险,哪怕自己的军队已经开始进城,但是节度使大人的余威仍然让他不敢轻易造次。 见卢启明没有吱声,时酆萧索的笑了笑,“启明,是不是觉得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不,节度使大人,这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卢启明终于正面回应,“事实上从兖郓那边局面不稳之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们徐州下一步会变成什么样,您应该看到了从北面滚滚南下的流民灾民,我们徐州根本承受不起,更别说丰县和沛县了,看看大梁,他们自身难保,淮右找过我,我没有明确表态,只说要看节度使大人的意见。” “看我的意见?”见卢启明坦承淮右找过他,时酆心中也是一颤,的确,就目前来说,大梁有心无力,纵然想要干预徐州事务,也是力不从心,而蔡州虽然吞下了颍亳二州势力大增,但是由于这一步跨得太大,战线一下子就绷紧了,要让他们再把手伸到徐州来,的确太勉为其难了,唯有淮右。 “我和淮右来人谈过,问他们的意图何在。”卢启明话语里没有太多的感情,淡淡的道:“淮右不能容忍徐州落入袁氏手中,其余任何结果都可以接受,可恰恰是袁氏已经夺下了颍亳二州,而只要再给袁氏半年缓冲时间,徐州就要落入袁氏手中,他们也挑明说我们徐州诸军中,早就有人和蔡州袁氏暗通款曲,也有人和大梁眉来眼去,他们可以容忍徐州独自存在,也可以容忍徐州为大梁所得,但不能让袁氏踏入徐州。” “哦?”时酆思考起来,这里边隐藏的含义也就是淮右对自己并无太深的恶意,只是不愿意让徐州为袁氏所得?“你觉得他们这话有几分真实?” “大人,我觉得还是有六七分真吧。”卢启明沉吟了一下,“蔡州和淮右从一开始就是宿敌,否则淮右不会在蔡州进入颍州时横插一脚,而且很显然如果淮右想要在淮南那边多与李昪僵持一下,可以轻松获得更多,比如和滁二州李昪都能交给淮右,但是江烽却在得知袁氏攻击了亳州之后,迅速就出兵徐州了,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好时机。” 时酆微微点头。 这话在理,淮南比淮北富庶的多,但徐州的地理位置却要比和滁二州重要得多,淮右可以暂时不要和滁二州,但是却不能容忍蔡州染指徐州,这也足见淮右的野心。 “当然,要说淮右自己就没有其他心思也不尽然,他们不允许袁氏插足徐州,是认为徐州是他们淮右未来踏足中原的跳板,一旦被蔡州所得,他们就无法北上中原争雄了。” 卢启明知道时酆此时的心态十分复杂,他不愿意过度刺激对方,但是对方问到自己,却又不能不回答,而如果一味回避也许会更让对方觉得自己有问题,索要把握好这其中的度,也是格外讲究艺术。 “是啊,北上争雄中原,呵呵,英雄出少年啊,也该是我们这些老家伙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 时酆语气里多了几分酸楚和落寞,他知道自己不是开拓之主,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在这个节度使位置上混一辈子,所以他也是挖空心思才让整个感化军内部形成平衡,但是没想到这个平衡却被蚁贼给打破,然后就有了来自周围邻居的觊觎,而且这一切来得是如此之快。 “大人!”卢启明也有些感喟。 “好了,启明,我明白了。”时酆也非拿得起放不下的人,知道自己在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坐不住,那么如何将这个位置卖个最好的价钱,那才是最重要的,“淮右可有人跟随你来?” 卢启明摇摇头,“大人,某现在还是感化军一部,不过我相信如果节度使大人透露出想要和他们一晤的意愿,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这徐州城里恐怕也早有他们的人了。” “唔,恐怕不仅仅是淮右有人,蔡州,大梁,哪家没人?”时酆若有深意的点头一笑,“看吧。” 一句“看吧”,意味深长,卢启明也听明白了许多。 ********************************* 杨恒是紧缀着卢启明大军的尾巴进入徐州城的。 卢启明也没说谎,的确在他南下时,淮右还没有人跟上来,但是杨恒在获知卢启明受招南下徐州时便知道机会来了,所以他给庄永胜打了招呼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追了上来,终于在进城时撵上了尾巴。 有庄永胜给他的符牌,他很容易就跟随卢启明部进城了。 从卢启明那里获知了时酆的心态变化,杨恒立即联系了徐州城内无闻堂的人,没想到苏铁也已经进了城。 坐在二楼临窗的座位上,看着尚云溪的大军从南门鱼贯而入,杨恒和苏铁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昨夜卢启明大军刚入城,而今早尚云溪的大军就赶了回来,而没有谁能阻止尚云溪的大军入城。 徐州城的街道要比淮右各州的街道都要宽许多,尤其是东西南北城门遥遥相对的十字交叉大街,更是全数用青石板铺筑而成,沿线商铺林立,茶楼酒肆,南货旅舍,一应俱全,两三层楼的飞檐挂角,玲珑瓦舍,随处可见,远非其他寻常州县所能相比。 杨恒联系上苏铁时,就赶上了尚云溪的大军从南门入城。 看着疲惫但也还算齐整的感化军齐刷刷的入城,苏铁目光中阴郁渗人,杨恒脸色变幻不定。 “时酆这是有意如此,故意放尚云溪大军入城,由此好再度求得城内平衡,他想把他自己买个好价钱!”杨恒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几句话:“他让卢启明带话给我们淮右,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苏铁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入城的感化军身上,他们为此专门选了这处正好处在南门瓮城不远处的街口上,可以一览无余。 “很正常,时酆能在这帮吃人不吐骨的家伙中周旋生存这么多年,没点儿手段不行,这是价高者得,但实际上还是倾向于我们的。”苏铁脸色铁青,但是话语中还是保持着几分平静和理性。 “哦?大人何出此言?”杨恒有些不解。 “大梁内部派系林立,人心浮动,真的能出兵干预徐州的可能性很小,蔡州袁氏倒是野心勃勃,问题是,它袁氏现在还能拿得出多少东西来?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就颍亳二州都已经玩不转了,还来照顾徐州?只怕时酆朝他们一伸手,就能把他们给吓得够呛,除了就还有点儿军队外,蔡州还有什么?可军队也得要靠钱银和粮食才能维系,只要袁氏拿不到徐州的财税权,袁氏若是敢留在徐州,它就只能被活活拖死。” 苏铁话语里充满了自豪,“唯有咱们淮右,现在咱们有寿州、庐州和濠州的粮食,咱们有寿州瓷窑,还有胡商和粟特商人争先恐后的向咱们提供钱银支持,大梁和袁氏凭什么和我们争?” 杨恒连连点头,如拨云见日。 “再说了,有杨溥这个先例在这里,无疑是最让时酆心动的范例,咱们在那种情况下都严格兑现了诺言,让杨溥一家人带着偌大的家产去了长安,时酆难道看不见?他能相信大梁和袁氏在看到他的偌大家产不动心么?”苏铁傲然一笑:“这就是咱们淮右的信誉问题,而蔡州袁氏的朝秦暮楚,大梁内部的内讧纷争,让时酆不可能和他们合作,时酆的选择只能是咱们。” 杨恒击掌而悦,“大人所言甚善,让某茅塞顿开,但此番尚云溪大军入徐,我们该如何是好?” “不用着急,事已至此,估摸着现在徐州城里的局面时谁也奈何不了谁,虽说尚云溪兵力占优,但卢启明的一万大军也不是吃素的,真要在城里打起来,只能是一场灾难,所以没谁愿意这么干,再有,符离那边,我估计也会紧急跟进,卢启明大军已经控制了东门,只要能保东门不失,那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苏铁的目光一直跟随者不断进入城内的感化军。 他发现这支军队来的虽然快,但是几乎都是轻装而来,重甲少见,而且士气也不高,尤其是几乎没有见到辎重和器械,这意味着尚云溪部在符离一战中损失不小,恐怕连带上术法器械的时间都没有,或者就是在那一战中折损惨重啊。 第五十八节 分歧,无力 目前卢启明的四军分别控制了北门和东门,但随着尚云溪大军入城,徐州的局面顿时紧张起来,卢启明将大军主要集中在东门,并将北门变为与时酆的牙军共同控制,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时酆的授意下所为。 注意到苏铁的目光一直在观察着尚云溪大军的行进,杨恒也放下心思仔细察看,“大人可以觉得尚云溪的军队战斗力仍然保持得不错?” “嗯,有预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意料之外是不愧是淮北两大帅的精锐,虽然遭遇了败绩,而且是狼狈逃回,但是气势不堕,还有一战之力。”苏铁鹰目中绽放着光泽,“预料之中就是他们也还是损失不小,主要是集中在辎重物质方面,尚云溪还是有些壮士断腕的魄力,直接丢下辎重器械物资就跑回来了,他知道一旦回来晚了,他就别想进城了。” “先前大人说大梁军也有一部入徐了?那该如何应对?”杨恒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一旦大梁军入徐,未来的局面就更为复杂,也更难处理,蔡州袁氏是敌军,无外乎就是一战而已,但是大梁军却是个麻烦,打,打不得,迎,迎不得,还不能交恶,这帮家伙来就是打秋风的,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介入徐州? “梁军从西向东而来,估计要从西门入徐,现在西门无人守,估摸着尚云溪会接手,且看他如何应对吧。” 苏铁也觉得这件事情极为棘手,当初对蔡州干预徐州战事大家都有预料,唯独没有想过大梁,或者觉得大梁也许会干预和介入,那也不过是一介使者而来的问题,无外乎调和一下,活活稀泥,没想到梁军在这么短时间内居然就派出了军队,这完全超出了淮右这边的预料。 按照无闻堂的判断,若是要出兵,以大梁的运作效率,这样一个决定要从提议到拍板决定,再到选军补给出发,没有一个月想都别想,但没想到梁军居然在几天之内就从宋州出发,直接进入徐州了。 很显然这应该是一个先斩后奏的把戏,从其出军不过区区五千人就能看得出来,而且是直接从虞城、砀山一线过来的,如果判断没错,就应该是宋州驻军主帅自作主张,天兴右军的兵力。 “梁军应该是尚云溪引来作为依靠的,但是尚云溪野心不小,他大概也不愿意大梁真正占据徐州,我估摸着他是打着背靠大梁,自己要当大梁的守护犬看守徐州的意图,嘿嘿,这份心思可是相当巧妙的。”苏铁抚摸着下颌,注视着还在列队而入的感化军,目光深沉:“他盘算得也没错,大梁现在的确没有过多精力来插手徐州,若是他能向大梁奉上可观的利益,想必大梁也愿意接受这样一个听话的附庸。” 杨恒也是心思浮动,“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大梁介入,我们就退让?” “那怎么可能?君上怎么可能让徐州?”苏铁摇头,“这是君上未来争雄中原的根基,大梁也应该清楚这一点,他们无外乎也就是想要争点儿利益罢了,不过这么一来,时酆恐怕就不乐意了。” 杨恒也想到了这一点,“现在时酆岂不是都尚云溪恨之入骨?” “恨之入骨也没用,实力说话,时酆现在也就占了一个名分,而君上现在需要这个名分,如果他愿意主动配合君上,那君上当然不吝给他一个杨溥一样的待遇,我们不需要浮财,我们需要的是徐州!”苏铁含笑:“尚云溪也想要徐州,但是他背后的大梁却未必,大梁没指望能拿下徐州,也不可能因为徐州与淮右反目,大梁想要的也是浮财,所以这一点上,我们淮右和大梁也并非没有商量余地。” 杨恒默默回味着苏铁的判断,自己还是太稚嫩了一些,像大梁的目的,苏铁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自己却还在担心大梁会图谋徐州,而苏铁已经在考虑需要付出才能让大梁退出对徐州的争夺了。 没有了大梁的支持,尚云溪与时酆的关系又彻底破裂,纵然他手中还有一两万兵马,但也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翻不起大风浪了。 ***************************************** 袁无为灼灼目光几乎要将报信的信使熔化,看得信使全身发抖,几乎要萎顿倒地。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牙缝中挤出的话如同冰渣子一般,哪怕是三伏天里,周围的野草都在炎阳下蔫萎不堪,但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到像是突然进入了寒冬,让周围的人都不寒而栗。 “前日之事。”信使弱弱的回答道。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袁无为双拳紧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这么短短几日里,他已经遭遇了三连击。 刚出临涣,便接到了城父城被袭失陷的噩耗,这简直差点儿把袁无为给打懵。 虽然庆伯仍然支持自己征伐徐州,但是袁无为知道袁怀庆肯定也是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城父一失,整个亳州南部便会叛乱纷起,淮右军当然不会局限于城父城,山桑、临涣,甚至永城和酂县估计都会引发大规模的叛乱,但只要能打赢这一战,让淮右无法得手,那一切都值得。 但没想到这第二击却是来的如此之猛,如此之狠,淮右居然早有伏手,竟然出奇兵从水路偷袭了通桥,而且还拿下了符离城。 拿下了符离,那自己这一战出征蕲县又还有多大意义? 就算是在蕲县能阻止淮右大军北上,那又能如何?阻得了一时,能阻得了一世么? 当晚袁文樑、袁文槐等人就反对继续沿着涣水南下,这一观点他们在城父城被袭之后就已经有了,但是自己获得了袁怀庆的支持,所以他们虽然反对再入徐州,但也只能反对却无法付诸行动。 不过在符离被淮右军所得这个消息传来之后,这个观点就激烈起来,双方争执不下,在任集就耽搁了一日,袁无为几乎是以主帅之令强行命令大军继续南下,但没想到,才走出一日,第三击又来了。 感化军联军竟然在符离城下折戟,这也就罢了,而尚云溪手中尚有接近两万大军,竟然连符离城一次不攻便径直逃回了徐州,这厮再干什么? 哪怕袁无为不清楚这里边究竟有什么猫腻,也知道肯定是徐州城里出了幺蛾子了,而尚云溪也绝对不会是一门心思要替时酆卖命的角色,只可惜了姚承泰这个家伙,白白替人挡了枪。 “你下去吧,某知道了。”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袁无为闭上眼睛。 “三哥,我们不能再继续前进了,现在去蕲县毫无意义,我们必须要马上回去。”袁文槐再也忍不住,沉声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了。” “意气用事?”袁无为睁开眼,语气平淡的道:“你们都认为我是在意气用事?” “三哥,我们知道淮右很危险,是我们袁家日后的头号大敌,但是对付淮右,我们也需要审时度势,更要选准时机。”袁文樑也站了出来,斩钉截铁的道:“颍亳二州我们尚未站稳脚跟,这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根基不稳,何谈争雄徐州?” 袁无为压抑住内心的火气,他知道袁文樑和袁文槐的意见没错,南下的时机已经失去了,现在不应该再去蕲县,但是他同样也知道,失去了这个机会,淮右将会迅速成为蔡州袁家未来的大患。 “文樑,文槐,你们可知道淮右一旦吞下了徐州,我们未来的处境将会如何?”袁无为长叹一口气,变得有些颓丧而萧索。 袁文樑和袁文槐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袁无为如此神态,也都有些触动,“三哥,我们再去蕲县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我们必须要承认这个现实,现在不是我们介入徐州的好时候,至于姚承泰,既然走上这条路,他就应该有这个准备。” 袁文樑的话再度撞击了袁无为。 他之所以不愿意放弃的一个因素就是因为姚承泰,姚承泰现在还在坚守蕲县,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大军,但是袁文樑说得没错,袁军已经失去了南下的价值和意义了,和淮右军打一仗不是目的,当淮右军北上徐州的目的已经达到时,再去打仗白白损耗袁军,不符合袁家的利益。 之所以袁无为不愿意放弃南下,也有这个原因。 袁家这种对自家子弟的看重,对外来投效者的不信任,已经成为了当下制约袁氏发展的一大痼疾。 他本来想要利用这一次机会,哪怕是真的不能阻止淮右夺下徐州,但也要从原来感化军中体系拉拢一部分军将人才和士卒。 随着蔡州地盘扩展到颍亳二州,原来还觉得充裕的军队一下子就开始显得捉襟见肘了。 以亳州为例,自己抽调这一万兵力出征徐州,城父遭到袭击,庆伯那里竟然就抽不出足够的兵力反击,而在颍州,驻军的单薄也一样让人触目惊心,在蔡州的驻军也削弱到了不能在削弱的地步。 虽然也在蔡州重编新军,但是谁都知道新兵要成长成为老卒,新军要变成老军,那就需要战争洗礼,需要时间沉淀。 感化军哪怕是不及蔡州军,但是如果能择其精锐,加以选编,也能极大的充实蔡州军。 尤其是在袁家已经控制了颍亳二州的情况下,有一支以淮北士卒组成的军队,也对日后进一步征服控制颍亳二州大有裨益。 但是现在局面却已经不允许他南下了。 如果南下蕲县,势必在蕲县与淮右大军形成对峙恶战,淮右军挟势而来,加上北面淮右军已经控制了符离和通桥,夹击之下,对己方很不利。 而且袁无为也知道以江烽诡谲和善算,谋夺徐州也绝不仅仅只有这一手,在徐州城中也会有他的后手,这也意味着,淮右的目的早已经达到了,不会因为自己这支军队的介入而有所改变。 想到这里,看着袁文樑和袁文槐的目光,袁无为一时间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无力,无助。 第五十九节 狭路 “干得好!”江烽兴奋的猛地一击掌,随手将信函递给了旁边的王邈,“漂亮!” 王邈粗粗一看就递给了身旁的杨堪,满脸复杂的神色。 杨堪看了之后又递给丁满,脸上满是郁闷的表情,“早知道我就该率第一军去通桥,竟然被老梅他们建此大功,这尚云溪也是徒有虚名,奔行百里,居然一战不打就逃回徐州,他这个感化军二帅之名是从何而来的?” 丁满看完之后,又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柴永。 柴永看后也是心潮澎湃,没想到秦汉和骆成淦二人居然有如此机遇,现在更是已经从符离出发进击徐州了,而自己这边呢?竟然连城墙都未能登上一次,这让人如何能忍?! 大帐内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骤然轻松起来。 “君上,这卢启明现在倒是关键的胜负手了!”王邈沉吟道:“君上真是好眼力,这庄永胜发挥的作用不比梅大人他们差。” “若无梅况他们力挫感化军与符离城下,时酆也绝不会招卢启明南下,也就没有我们的机会。”杨堪不同意王邈的观点。 “大势之下,时酆作这般决定也在情理之中。”王邈没有理睬杨堪的挑衅,“现在就看我们这边这一战了。” 江烽目光中涌起一抹湛然神光,“也该有个了断了,蔡州军之前来得不慢,估计他们也是得到了徐州那边的消息,才会首鼠两端,犹豫不决了。” “我判断袁军不会南下了。”王邈语气肯定,“如果我是袁家主事者,就会毫不犹豫的撤回去,尽可能的夺回城父,稳定亳州局面,力争在一年之内把亳州和颍州的士绅民心稳住,如果可以,倾力夺回南颍州,这才是袁氏的出路。” “哼,哪有那么容易?”张挺轻哼了一声,“且不说我们在颍亳二州的布置,就是南颍州,他们就别想夺回,相反,我们还要在汝阴、山桑这一线不断袭扰,迫使他们无法赢得民心,让他们在这个泥潭里消耗。” “中原河朔的局势都不太好,大梁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强大,这旱灾就对大梁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而其内部的派系纷争也极大的拖累了其运行调动能力,属下再想,如果河东的沙陀人看得到这一点,也许就该有动作了。” 王邈自顾自的道。 但是这一次杨堪却没有在反驳,而是陷入了沉思,好一阵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九郎,某少有服人,不过你这番观点却是命中了大梁的要害,大梁的运行太过迟钝缓慢了,对外界的判断感知也慢一拍,不,还不是慢一拍,而是慢两拍三拍,内部的各家各户也都是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谁也不愿意损耗自己的利益,哪怕他们也懂唇亡齿寒,讳疾忌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些道理,但是真正到他们自己头上,那就不会那么容易就范了,说易行难,可有的时候也许就是差那么点儿时间,就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在场的杨堪、丁满、张挺、郭岳等人都是出自大梁的武将,杨堪的话让他们都有些唏嘘,他们既是大梁的受害者,也是大梁的得益者,如果没有大梁的这种体制,他们也许就会留在大梁了,而同样正因为他们离开了大梁,也才有今日的造化。 “九郎把大梁的问题过于简单化了,而七郎则太悲观了,真正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大梁或许能爆发出不一样的潜力。”江烽的话语里态度很含糊。 “君上并不了解大梁内部的复杂性,虽然无闻堂能够提供一些情况,但那远不能真正代表大梁内部的问题,只有长期生活在大梁内部的人才明白。”杨堪摇头,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好在这与我们都无关了,甚至可以说大梁的日益没落,何尝不是我们淮右的机会?” “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我们该考虑的还是眼前这座城。”江烽的目光多了几分坚决,“老梅他们都拿下符离了,庄永胜和卢启明现在也进入了徐州,但尚云溪还占据着优势,时酆还在坐观形势,而大梁天兴右军也还要浑水摸鱼打秋风,所以我们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解决眼前的阻碍,进军徐州!” 目光落在周围诸将身上,江烽沉声道::“明日,张挺、柴永、孟祥,你二人率左四军、左十军、左九军从北门发起进攻,赵文山,你的左七军作为预备队!” “遵令!” “杨堪、罗邺、李桐,你三人率左一军、左六军、左五军,从南门发起进攻,胡丹,你率左八军为预备队!另,丁满,你率牙军和黄安锦的右四军为总预备队!” “遵令!” 孟祥和胡丹都是卢龙军和成德军中原来的宿将,在武道水准上都不俗,前期赵文山的左七军、胡丹的左八军以及丁满的牙军作为攻城战的主力,连续上阵,损失不小,所以这一次撤下来作为预备队,而前期一直有所保留的几个军这一次就要全数压上去了。 “龟年,明日之战,无需再留后手,所有家伙全数用上,打完这一仗,我估计徐州城也用不上了,待到拿下徐州,我给你最大的权限,要什么给什么!”江烽的目光落在了静静的负手站在一旁的邓龟年身上。 “义不容辞!”邓龟年也是拱拱手以示听令。 “好,明日晚上,我便要在蕲县城中留宿!” ******************************************** 姚承泰脸颊瘦了一圈。 环顾了一眼四周,黑乎乎的房梁上似乎 略显尖瘦的下颌胡须有些凌乱,眼眶也有些发青,但是目光仍然清冷有神,劲甲外罩了一件枣红色的战袍,一柄鹰头钩镰枪被一名亲卫怀抱站在他身后。 “大帅,还没有反应。” 有些疲惫的摇摇头,没有多余话语,姚承泰应该想得到,按照时间计算,蔡州军早就应当到了,当然这其中不排除有多方面的因素,比如淮右军在颍亳那边发起了攻势,牵制了蔡州军,又比如,淮右军已经提前向前阻截蔡州军了。 但这些可能性虽然有,但是姚承泰觉得都应该是可以克服的。 姚承泰相信袁无为的眼界,他应该明白一旦被淮右夺下徐州,蔡州会面临一个怎么样的态势,袁氏东进南下之路都将被淮右阻断,只能向西向北,与大梁和南阳死磕,而无论是大梁还是南阳,都不是袁氏愿意面对的敌人。 如果是淮右军一部提前沿着涣水北进阻拦蔡州军,那也不像。 从城墙上观察的情形来看,无论是南门还是北面的淮右军兵力未见减少,而且这两日里虽然淮右军投入进攻的兵力不算太多,但是也起码有三个军以上,加上淮右的术法器械极其凶猛霸道,已经给己方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损失亦是不小。 由于淮右军包围圈很紧,外界没有太多的消息传进来,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符离和徐州剧变都是在短短三五日内发生的,还没有来得及传入蕲县城中,这才是关键。 对于淮右军的战斗力,姚承泰并不认为有多么强悍,这几日的攻城战中他也看出来了,虽然悍勇,但是论实战战斗力,比起蔡州军和大梁军、河朔军都还有所不如,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淮右军更多的还是缺乏经验的新军,这一点姚承泰还是看得明白的,假以时日,或者说这样的攻防战持续久一些,不断有新兵补充进入这些通过攻城战锻炼磨砺的军中,那淮右军才会真正变得可怕起来。 让姚承泰畏惧担心的是淮右军独辟蹊径打造出来的术法部队,这才是最让姚承泰难以应对的。 如果是野战,那么姚承泰觉得依靠战阵的变化以及军队行进移动,还可以对这些术法器械的威力加以限制和削弱,但是城防战就无法回避了。 每当淮右军隐藏在步军背后的各式术法器械推出来时,姚承泰都恨得咬牙切齿,但这种情况下他又无法出城反击,因为淮右军依靠着兵力优势,就是要等你反击,他们才能抓住机会咬住你。 “罢了。”姚承泰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不能寄希望于蔡州军了,我们要有所准备了。” “大帅?!” “命令,把城内所有物资集中,三日内让儿郎们都吃饱,用心一战,三日后,我们要突围!” 姚承泰意识到蔡州军恐怕是遇上了不可预测的麻烦了,否则袁无为不会食言。 没有蔡州军的支援,这蕲县就守不住了,他姚承泰不能葬身于此,他还要带这支军队闯出一番名堂来,当下河朔中原乱局方现,只要这一万兵力在手,他自信以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打出一片天地来。 至于说淮右,姚承泰心里没有一点后悔,也是假话,但是若要说真让他心甘情愿投入江烽麾下,他也有些不愿,虽说江烽御下宽厚,但是那是建立在绝对终于他服从他前提之下,而他姚承泰却已经在时酆下边呆够了。 且看这一次能不能闯出一片生天吧。 第六十节 攻城(1) 三十六具改进型石砲车分成三层缓缓推进到了南门外不足三百步外的斜坡上,每一具石砲车相距距离在五步开外,可以让操纵的士卒游刃有余的迅速装填发射。 摆放在石砲车后的大型箱车有三部,用牛马拉动,一部候命,一部运输,一部装货,这样形成一道流水线,可以最大限度的满足石砲车的快速发射。 这种石砲车和当初在固始城上江烽设计的旋风炮、投石车已经有很大改进了,其中一个最大的改进就是在投掷的机簧力量上不完全使用士卒的牵扯了,而是改用了术法压缩机簧。 这种通过道藏所锐金堂专门冶炼和加工出来的弹性机簧工艺相当复杂,但是效果却奇佳,不但大幅度的减少了操纵士卒的数量,将原来每具石砲车需要士卒十余人减少到了现在不过三五人,而且其威力也大大增强。 体现在实际效果上就是一次装填投掷的石块重量和体积都增大了许多,射程也是提高了许多,而且通过调整投掷角度和车辆方式,可以有效调整射击覆盖区域,极为灵活。 由于这种弹性机簧制作难度很高,废品率尤其让人头疼,至今锐金堂也没有更好的方式来提高效率,加上这种机簧的金属疲劳受损也很快,基本上一场战事下来就需要耗费三到五具机簧,耗费也相当大,所以在之前这些石砲车也推上了战场,但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淮右军也是省着省着用,但今天,全数登场了。 除了石砲车这种传统远程武器之外,火焰箭车也成为首先登场战略武器了。 这种采取箱装式的武器,犹如一具巢车,采取吊索滑轮装具,用一辆平板架车,上面用木制支架将三具巢箱固定,巢箱中采取密集装填白磷火焰箭,当抵达射程内时,三具巢箱即可全数发射,亦可次第发射。 每具巢箱中多达百余枚火焰箭可以一次性完成发射,如果在没有诸如风、雨等外界因素干预的情况下,方圆三丈内都能化为一片火海。 这玩意儿的缺陷也很明显,一是基本上算是一次性使用,巢箱中的火焰箭一次发射完毕,要重新装填,而装填相当麻烦,加上白磷火焰箭稳定性很差,稍不注意就会自燃起火,所以每装一具巢箱都要一名熟手半天时间,加上巢箱的瞄准和发射的准确性也不易把控,所以在射程上限制较大,角度、方向的选取也不好把握,要求很高。 除了这两类虽然也算是术法攻击武器,但是也还在大家常识范围之内的武器外,这一次青木苑也是拿出了一种非常规武器。 青色竹筒如同一具炮管,斜指着前方,两名术法师正在认真的检查着密封的筒口,并小心的倾听着竹筒内的动静,让人觉得有些神秘。 江烽饶有兴致的站在土坡上,关注着术法师们的活动。 在攻城之前,首先就要把术法武器的威力全数发挥出来,最大限度的让其威力显现,给对方有生力量的杀伤,然后再来使用士兵的强攻,这已经成为淮右进攻战术中不变的套路了。 拿江烽的话来说,士兵的性命是最宝贵的,而训练一个熟练士兵的消耗更会巨大,相反,像术法一道在研究上的投入虽然巨大,但是一旦有了成果,加以推广发挥,那就会迅速减轻成本,同时术法器械的大量使用还能够有效的验证这些器械武器的优缺点,使得这些武器能够在战争中不断得到改良。 所以江烽每一次战争安排动员,都要求术法一道应当将最具威力、最新式的成果拿出来,投入到战争中,让战争来验证,证明术法一道的光辉前景。 这一点也获得了道藏所的首座邓龟年的赞同。 只有充分发挥出道藏术法一道的实力,才能为日后道藏所争取到更多的支持。 尤其是随着淮右实力的迅速膨胀,地盘的不断扩大,邓龟年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他认为完全可以依托淮右势力的拓展,将道藏所的影响力扩展到所以淮右控制区域,吸纳招揽范围内的术法一脉人才,扩展影响力,吸引更多的术法爱好者和有天赋、感兴趣者来加入。 他甚至已经有一个计划,要设立一个专门的道藏学校,从幼年孩童中寻找选拔有天赋和有志于这方面的人才来从小开始培养,这样可以使得道藏一脉建立一个完善的传承机制。 当然,这一切取决于淮右的成功,以及道藏一脉在淮右的进军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所以邓龟年对于这一次进军徐州也是不遗余力。 身披重甲的杨堪到了土坡下,紧随着杨堪而来的还有罗邺和李桐以及胡丹三人。 今日,他们率领的四军将成为突破北门的主力,同样在北门,张挺、柴永等人也将在同一时间对蕲县北门发起全面进攻。 “君上!” “开始吧!” 江烽没有多余言语,只是一挥手。 伴随着红色小旗的挥舞,石砲车在步军的话护卫下开始推进,弩车也一样夹杂在石砲车之间,寻找着最适合自己的地段部位,而火焰箭车显然要落后一些,这还不是它们发挥作用的时候,它们会用奇兵的方式给感化军一个“惊喜”。 姚承泰也在城门楼上严阵以待。 他已经从城墙下淮右军摆出的阵势觉察到情况的不对,看看城墙下推进的石砲车数量,远远超出了前几日,还有床弩车的数量也一样,起码是之前的三倍,另外还有那类似于巢车的玩意儿,之前从未露过面,今日也推了出来。 姚承泰原本指望自己能再坚守三日给淮右军制造足够的杀伤再撤退,但是现在看来,对方并不打算给自己留太多时间。 也罢,也让他们看看感化军是否是浪得虚名,看看自己的本事。 随着石砲车的挺进,城上城下的紧张气氛顿时开始浓厚起来,左一军首当其冲,冲城车已经开始预备待命,这种阶梯式的大型木支架车,可以很轻松的直抵城墙下,宽约一丈的步梯,可以同时容纳三人以上发起冲锋。 狭窄的护城河早在前几日的攻防战中已经被填平,不成为阻碍了,一旦冲城车直抵城下,便可立即发起冲锋。 城墙上的强弩手率先发起了攻击,火箭如雨点一般倾泻下来,首要目标直指木制的冲城车。 不过这一点对于淮右军来说也是早有准备,水性术法进行过加祝的冲城车并不是寻常火箭能够解决问题的,但如果集中进行攻击,仍然会带来的一些麻烦,不过这本来就是一个矛与盾之间的关系,只要能够在引燃之前抵达城墙下,这具冲城车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杨堪的鹰眼如炬,注视着城墙,等待着最后时机的到来。 他对己方的远程打击武器有信心,当然他也知道想要一战而下也是不现实的想法,姚承泰的一万多精锐不是吃素的,哪怕是靠人命来填,也能扛一阵。 褚潭忍不住舔舐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嘴唇,紧张的情形下他都有这种表现。 实际上他不是雏儿了,前几日的进攻,他的石砲车都表现不赖,而且都是在有所保留的情况下。 今天,他的石砲车部队要将全部力量发挥出来,要发挥出最高水准,指哪打哪,最大限度的压制对方的反击力量,为攻城步军提供支持。 手中的千里镜一直在城墙上扫动,身旁的两名观察员都有这种玩意儿,要随时为他提供观察细节,供他作出指挥决策。 “正前方,城门东,三个刻度,准备!” 旁边的棋手立即以小旗示意,同时辅之以专门下达命令的号令手大声下达命令,并重复反馈回来。 “放!”几乎从胸腔中爆发而出,褚潭怒吼一声。 三十六具石砲车按照三层打击原则,次第发射。 只见天空顿时飞起黑压压一片石雨,每一片相隔在三丈开外,带着呼啸的风声,飞速向前方降落。 相对均匀的石块都在碗口大小,这种经过专门铸铁粉碎的石块大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样有助于在发射时通过机簧之力让其打击距离得到很好的控制,这也是标准化带来的好处。 姚承泰心中一沉,零散的投石机和这种大规模整体攻击的石砲车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内心早就有准备,但是看到如此距离如此威力的巨石轰击,无论是谁,都忍不住有些嘴里发苦的滋味。 伴随着巨大的落石砸响,士卒的惨叫声和城墙垛口的碎裂声,碰撞声,此起彼伏,整个城门楼以东的这一片方圆十丈之内都变成一个血腥的修罗场,为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强弩手攻击力,这种密集阵型是必须的,但是带来的后果也是毁灭性的,尤其是面对这种远程打击。 只是第一波三轮的打击,整个城门楼以东连带着城墙雉堞垛口都坍塌了一片,藏兵洞更是被打成了窟窿,残肢败体混合着血肉筋骨,一地狼藉。 第六十一节 攻城(2) 三轮九波打击之下,五百名强弩手,几乎在几息之间就化为血肉模糊的一片杀戮场。 除了少数三五十人躲藏在死角处瑟瑟发抖几欲发疯的士卒外,这一片空地上,就再无半个活物。 整个城门楼东面呈现出一个微微下沉的缺口,这是被数十块巨石连续打击造成的,连带着雉堞垛口都化为了一片光秃秃的死地,而此时正在疯狂向前推进的冲城车却马上就要抵达这一处缺口处。 姚承泰牙缝都快要咬出血来了,他没料到这石砲车一旦集中起来使用威力竟然如此骇人,这可是足足五百精壮士卒啊,看看这一片残肢败体和被打成碎片的强弩,他的心都在滴血。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悲春伤秋了,淮右军的攻城步卒来势很猛,几乎是几息之间,冲城车一靠上城墙,依附在冲城车旁的士卒便怒吼着猛冲而上,而强弩手也抵近在其后,疯狂的发射弩矢,以期压制城墙上的敌人。 没有等姚承泰发令,缺口处藏兵洞旁的埋伏的预备队早已经冲了上来,虽然在弩矢的一轮扫射下,几十人惨叫着倒了下去,但是更多的人却蜂拥而上,死死的将刚来得及冲上城墙的淮右军势头给打了下去。 陌刀泛起滚滚银光,长矛更是带起重重血浪,双方就在这一处缺口上展开了生死搏杀。 首先带队冲锋的也是第一军的精锐,拿下破城头功这一诱惑让他们热血沸腾,明知道这一波冲击肯定是最危险的,但是无人有半点畏惧,因为他们是左一军,是淮右第一军! 杨堪顶盔贯甲,神色沉静的站在一台缓缓前行的冲城车后,冰王戟被身后的亲兵紧抱。 第一波冲击已经展开,带队的是前营第二都的都头邵广,这也是来自大梁的乡党,从杨堪来大梁,他就一直跟随,这几年来,武道水准大有提升,从一个队正成长为副都头、都头,现在就该是他们卖命的时候了。 邵广的矛术不差,但是在元力玄气上仍然还有不足,这需要时间来沉淀。 城墙上一名手持邯刀的感化军军官与其鏖战在了一起,两人舍生忘死的搏杀,从缺口处到雉堞旁,可谓不死不休,一直到邵广硬挺对方一刀,然后丢掉短矛,硬生生用扭颈术折断了对方的脖颈,才算是见出分晓。 看到邵广被另外一名偷袭的感化军士卒一枪捅穿了肩头,从城墙上跌落下来,杨堪心中也是一痛。 好在城墙下附集的淮右军士卒亦是不少,迅速将邵广抬开,交给后续赶上来的夫子,估摸着邵广还有一口气,杨堪才稍稍宽心。 虽然见惯了生离死别,但是杨堪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做到对故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尤其是这些从汴梁城就跟随自己而来的乡党们。 “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杨堪猛然一挥手,自己身后已然蓄势待发的魁伟壮汉“噔噔噔”连续几步,猛然飞身一跃,最后一步踏在了冲城车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冲天而起,手中的一对子午鸳鸯钺犹如一对滚动的银轮在空中一闪而逝,四名感化军士卒猛捂着咽喉倒地,紧接着又有三名士卒按住自己的腰腹,蜷缩委顿伏地,只见那暗红色的鲜血混合着碎裂的内脏顿时沾满一地。 这是杨堪手下五营中最悍勇的武将——前营指挥使欧阳拔,一个有胡人血统但是却是根正苗红的汉人武将,其武道水准已然踏入了静息后期,完全能胜任一个军指挥使,最起码也能弄个军指挥副使干一干。 杨堪也有此打算等到这一仗结束,怎么也要推荐其弄一个指挥使当一当,最不济而要干一个大军的副指挥使。 欧阳拔的子午鸳鸯钺乃是一对奇门兵器,善于近战而不利骑战,尤其是在这种近距离的攻城混战中更是威力巨大,只见他欺身一入感化军中,几息之间就已经有十余人倒在了他的子午鸳鸯钺下,一直到一个同样手握奇门兵刃——跨虎拦的家伙迎上,才算是堪堪挡住了欧阳拔的发飙。 杨堪也没想到感化军中还是有些人才,居然也还有人耍跨虎拦这种奇门兵器,而且还能堪堪与欧阳拔打个平手,也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小觑了天下英雄了,不过他不认为这能够改变什么。 当中营指挥使麦东的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陌刀硬生生在城墙上砍开一个血淋淋的缺口时,杨堪认为这一场战争的天平已经在想己方倾斜了。 但他还是小瞧了姚承泰的实力。 一名手持阔叶重剑的武将只用了十个回合不到,就重伤了在第一营中实力仅次于自己和副指挥使葛晗的麦东,如果不是罗邺的果断介入,麦东恐怕就真的要命丧当场了。 当罗邺率领左六军也发起攻击时,局面开始越发激烈起来了。 姚承泰知道该是拼命的时候了,但是他现在却还不敢,淮右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和勇武都超出了他的想象,更为棘手的是淮右军官的战斗力更让人吃惊,而像淮右军中小天位强者甚至都还没有出现。 罗邺亲率第六军的冲锋给了南门守军的沉重一击,姚承泰不得不将自己手中的一个军预备队投入战斗,而军指挥使赫科的实力亦是达到了太息前期,足以抵挡得住寻常的武道强者,但他意识得到,天平正在向有利于淮右军一方倾斜。 杨堪一直在观察着南门上敌军的变化,第一军和第六军的猛攻,给南门守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对方不得不将第一只预备队压了上来,这对于淮右军来说,又是一个机会。 随着他的一挥手,隐藏在步军身后的术法师开始将长竹筒抬起,很隐蔽的靠近了城墙,随着一个压缩筒的推动,长竹筒中一连串的种子飞射而出,稀稀落落的落在了城头上。 之前没有人特别注意这些术法师,他们鬼鬼祟祟,被保护的士卒围在中间,以大盾重甲护佑。 两名术法师各抬一具粗若手臂的竹筒,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分量,一边行进,似乎一边还在对这些竹筒进行着某种玄神加祝和催发。 但是这样一支竹筒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奇效,无人知晓。 无论是姚承泰,还是其他感化军的官兵们,一开始都被敌人的“秘密武器”吓了一大跳,以为淮右军又将有什么狠招出手,但看到的喷出一些莫名其妙类似于植物种子一类的东西,落在了城头上,毫无任何反应,也是大为惊讶。 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落在城墙上的各种种子迅速就萌芽,飞速生长起来,短短几息之间,枝蔓藤萝便从这些城墙砖缝中的种子里钻出来,迅速演变成一道道绿色致命绞索。 这些藤蔓植物几乎是一种肉眼可见的生长速度在膨胀,一炷香功夫不到这些藤蔓植物已经开始在城墙上自动寻找攻击对象,它们沿着地面四处攀爬粘缚,一旦触碰到感化军士卒的肢体,便迅速攀援而上,而枝蔓上细密如白毛的倒刺可以轻而易举的刺入裸露的肌肤,甚至可以穿透一般的丝绵所织就的袍服。 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一情形的感化军并没有在意,但是当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的感化军士卒迅速挤满了城墙头上时,姚承泰才反应过来,这是淮右军的术法秘术! 让姚承泰震惊的是这种绿色绞索一般的植物非但生长蔓延极快,而且其藤蔓上毛刺遍布,一旦刺伤士卒,立即就会产生毒素,让士卒迅速丧失战斗力,更让他骇然的是这些术法植物竟然攻击激战在一起淮右军士卒,犹如能够自动分辨敌我。 说时迟,那时快,也就是几炷香功夫,被这种野蛮生长的术法植物所纠缠刺伤的士卒很快就超过了百人,或许其直接杀伤性并不算太大,但是其带来的心理恐惧和杀伤却是难以形容的。 想一想在和正面的敌军拼杀时,突然从地面上冒出来一根藤蔓缠住你的脚,拖住你的腿,甚至刺穿衣袍让你麻痹昏迷,进而丧生,这战场上生死须臾,一个失神都能丧命,而敌人却毫无这方面的顾忌,这场仗如何打下去?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现在己方竟然无法应对这一局面! 简单的斩断砍杀,没有太大的作用,这种经过术法强化后的植物,显然不是随便斩断就能让其失效的,其会重生,哪怕重生速度会放慢,但问题是就这么一两下子已经足以改变战场形势了。 也许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这种植物对甲胄无法刺穿,哪怕是被其攀援缠住腿脚,只要心不慌神不乱,寻找机会将其斩削掉,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对于姚承泰来说,为了避免被敌人趁势攻破,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兵力来扭转这个不利局面,一直到他重新投入了两个精锐营,才算是将淮右军这一波攻势给打下去。 但是没等姚承泰舒一口气,异变陡生。 第六十二节 攻城(3) 急速推进的火焰箭车在大盾的掩护下,迅速的推进到了城墙附近,就在城墙上的感化军士卒还在清理着残存的术法植物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可以更“干净利索”帮助他们把这些可恶的术法植物清理掉的武器已经莅临了。 姚承泰当然也觉察到了这几辆造型怪异的巢箱式火焰箭车,但是由于淮右在保密工作上做得极为到位,别说淮北,就算是淮南李昪和蔡州袁氏也对淮右在术法道器上的突破进展所知不多。 顶多也就是觉察到淮右在术法道藏上的大力投入和进展很大,运用于战争中的器械层出不穷,但出了在水军上的火龙炮展示出的威力外,其他他们知之不多。 在姚承泰以及其他感化军军将们的眼中,这些造型古怪的巢箱式火焰箭车大概应该类似于巢车、望楼车这一类以观察战事变化和通过旗语来指挥战局的辅助性工具,只是他们有些奇怪的这种车辆每辆上方都有三具巢箱,而且从规格上似乎也小了一些,如果要蹲一个人在里边显得十分憋屈,而且这一趟就出来七八辆这种巢车,似乎也和观察指挥有些不相合才对,进而也有人怀疑是不是有弓箭手藏匿于其中,想用居高临下的方式来射杀城墙上的军将。 应该说最后的猜测已经有些靠谱了,起码能够猜测到弩箭这一类的攻击方式,只不过这种弩箭攻击方式,却是以他们意想不到的一种攻击方式来进行的。 “大人,若是这种巢车上藏匿有弓箭手,肯定是淮右军的神箭手,但再是怎么神箭手,也得要露面才能施展,而且一辆车三具巢箱,咱们只需要集中强弩待其一露面,集中攒射,饶是其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变成刺猬!”旁边的参谋喋喋不休的建言,“这等貌似离奇但却无甚实效的手段,也只有淮右这等靠术法一道来剑走偏锋的暴发户才能想得出来,一旦被戳破,就毫无用处。” 姚承泰没有理睬自己的参谋,虽然也认同参谋的观点,但是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淮右在术法一道上层出不穷的花样还是让他心生警惕了,这等手段也许未必能一击建功,但是若是一直这样不断冒出来,让自己不断的吃小亏,累积起来,一样很可怕,尤其是在对方本身兵力就占优的情形下,自己更显得捉襟见肘了。 “嗯,命令五百强弩手在城门楼内戒备,一旦敌人靠近,便击中攒射!”虽然没有理睬参谋的话语,但是姚承泰还是从善如流。 多戒备一手,总没有坏处,而且敌人第一波攻势虽然退下去了,但看得出来第二波攻势也已经准备停当。 尤其是对方的石砲车再度推行上来,使得己方的投石车借助高度优势都只能堪堪与其相敌,而且敌人的石砲车射程和角度调整效率都远高于己方的投石机,这不能不让姚承泰意识到自己和淮右军之间的差距是全方位的。 也许该提前到明晚或者今晚就撤离? 姚承泰心中浮起这个念头时,他就知道自己内心已经丧失了战斗意志,而这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无疑是最危险的。 没等他真正拿定主意,城下的火焰风暴已经来袭。 六具火焰箭车呈一个半弧形分布,每一辆车的间距在十步左右,迅速推进到了距离城门五十步之内,一辆火焰箭车在对方投石机的打击下,虽然有大盾的保护,仍然崩塌了,心疼得操作火焰箭车的方术士们直咧嘴,忙不迭的将巢箱转移下来。 车不重要,关键在于这个巢箱的工艺相当繁杂,而且巢箱通过术法加工,确保火焰箭不至于在巢箱内受到些许外力冲击就爆燃,车被毁了,只需要将这巢箱移植在其他车上,马上就可以重新发挥威力。 就在城墙上的强弩手们都在等候着巢箱里钻出一名神箭手时,火焰箭车终于发威了。 百枚白磷火焰箭骤然喷射而出,发出尖厉的“咻咻”怪叫声,六具火焰箭车一次性发射出了六百枚白磷火焰箭,而这种白磷火焰箭的攻击目标集中在了三个区域,一个是城门楼的强弩手聚集区域,一个是在城门东面正在垒砌加固的防御区域,还有就是在这之间周边的戒备区域。 白磷火焰箭的巨大威力让所有人都真正开了一回眼,火焰箭在空中就已经开始燃烧,而落在城头上,有些断裂开来,引发一片火势,有些就索性碎裂开来,整个沿线全数起火,还有的这是直接落地分解,沾着就燃。 谁也没想到这六具造型独特的“巢车”竟然是这样一个大杀器,尤其是白磷见风燃的特点更是迅速就把整个城头上变成了一片火海。 守卫在这一段城墙上的千名士兵一下子就被卷了进去,而沾着就然,燃就要燃尽的这种特质,使得所有纳入火圈中的感化军几乎都丧失了逃生机会。 即便是蕲县城墙上早就备有灭火的水缸、土袋,但是在这么短时间内要想马上起效,显然不可能,而且哪怕是真的救了下来,像这种烧伤,也基本上宣布了士卒们的死亡。 姚承泰如中雷击,睚眦欲裂。 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火光,整个城墙方圆三十丈内几乎都笼罩在了火焰中,间或有一两处尚未燃到的所在,士卒们狼奔豕突,惨叫连连,眼见得实在避不过火势了,索性就调下城墙,求个幸运。 淮右军这一招太凶悍歹毒了,这种触之即燃的玩意儿简直就是吞噬人命的阎王爷,哪怕只是烧伤,这种天气,几无幸存之理。 好在这种火势一旦燃起来,也不像先前那术法植物一般还会选择敌人,哪怕是淮右军也无法借助这个混乱局面来实施突破。 城内城外,都看到这一片火焰冲天,烟雾缭绕,城内寻常百姓更是人心惶惶,皆认为这城是难以守住了。 姚承泰也同样如此看。 他意识到之前自己还是有些过低的估计了之前淮右军的真实实力,尤其是淮右军层出不穷的术法道具和器械武器,严重的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在这种攻防环境相对固定的范围内,防守方没有太多的回旋余地,敌人可以将他们这种远程集中打击武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而防守方无法通过躲避或者机动来减轻杀伤威胁。 敌人凶猛的攻势迫使己方不断将大量兵卒压上来,而一旦压上城墙,敌人又可以利用他们的术法道具器械优势,给己方带来巨大杀伤,而如果己方采取隐藏、回避等方式来逃脱这些器械的攻击,又极易给虎视眈眈的淮右步军以突破的机会。 这几乎成了一道无解的难题。 之前姚承泰还认为自己可以轻松守住三日然后从容而退,但现在,他已经毫无信心,他只希望自己能熬到今晚。 他很清楚,现在他没有退路,北面的进攻依然激烈,这个时候只要稍稍露出要撤退的意图,恐怕就会引发一场难以扭转的大溃败,所有人都无法逃脱。 伴随着城墙上的火焰渐渐熄灭,淮右军的第二轮攻势再度展开,这一次是以李桐的左五军为主力,在遭受了几轮连续打击之后,感化军的士气明显遭到了很大挫伤,而左五军作为新生力量投入到攻城战中,也算是一次啃硬骨头的考验。 淮右军上下都很清楚君上的观点,一支军队的地位要用自己在硬战苦战血战中来证明,李桐很清楚左五军成军虽早,但是却没有经历过几场像样的战事,这一次将士证明和锻炼自身的极好机会。 一波接一波的士卒沿着不断抵近的冲城车梯台猛冲而上,与城墙上重新云集起来的感化军战在一起,这种场面在整个南城城墙上不断上演,弩箭、礌石、滚木,这个时候已经退居其后,双方血淋淋赤裸裸的正面拼杀,你死我活,这才攻防战的真谛。 这场鏖战一直持续到了午后,才稍稍放缓。 炎热的气候也限制了双方在这一场恶战中的继续投入,但也同样考验了各自的战斗意志。 感化军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场战事的严峻性和残酷性,甚至预见到了战争的结果,姚承泰不得不考虑局面持续下去,自己该如何来应对。 就在南线鏖战刚缓的时候,北城的战事也进入了更为激烈的阶段。 对于张挺和柴永来说,这一场战事都将是证明自我的一场关键之战。 张挺自接掌左四军以来,也一直渴望着能够有几场够味道的战争来砥砺磨炼同时也来证明自我,但是无论是寿州之战还是庐濠之战,都未曾获得像样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 对于柴永来说,这个机会更弥足珍贵。 事实上在获知秦汉、骆成淦他们攻下了符离之后,柴永就已经明白,徐州战事天平已经向淮右倾斜了,对自己来说,蕲县一战甚至可能只是仅有证明自我的机会了。 不容有失。 第六十三节 展望 当四台石砲车和三部火焰箭车中仅存仅存一台石砲车还完好时,柴永和张挺终于能够联手站在了北城城墙上了。 为了拿下北城门,他们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张挺的第四军中营、前营和后营几乎打废,三个营残存的士卒不到千人,而且几乎是人人带伤,左右营情况略好,但是阵亡人数仍然超过百人,柴永的左十军情况更糟糕,整个左十军现在能够一战的士卒仅有八百余人,可以说几乎把建军时的老底子都拼光了,接下来左十军就必须要马上重建。 哪怕是作为后备队的左七军和左九军也一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突破城墙登楼时,负隅顽抗的感化军拼死一搏,一个军的预备队压上来,双方在城墙上下就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后来还是靠着柴永力斩对方的军指挥使——一个固息前期的强者,估计应该是姚承泰安排负责北门防御的守将,才算是将局面彻底控制下来。 当然,接下来的战事就是顺理成章了,四个军冲进了北城门,彻底瓦解了感化军在蕲县的防御体系,两个时辰后,整个蕲县县城的抵抗结束。 姚承泰在得知北城门被突破的第一时间就率领了自己的亲卫队悄然潜遁,跟随他逃离蕲县的人马不足千人,哪怕是江烽和杨堪联手也未能留住这个一心想要逃跑的家伙。 不得不承认,姚承泰的武道水准已经不是和他水准相若的人能留得下的。 江烽为了留下他,甚至还付出了代价,肩部挨了对方一击,当然姚承泰也逃不了好,他的背后也别江烽的大夏龙雀刀斩掉一块血肉,不过双方的伤势对于各自来说都算不上什么,要想搏命,两个人都还没有准备好。 江烽估摸着如果真的要留下姚承泰,起码需要自己和秦汉、柴永或者梅况三人中一人联手,而且可能都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在江烽看来,不值。 失去了军队的姚承泰也不过就是丧家犬,一介武道强者罢了,他再也无法兴起多大的波浪,哪怕他可能还会有一些杀伤力,但是已经无关大局了。 看着迎上前来的张挺和柴永等人,江烽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急走几步,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行礼,江烽的目光落在柴永被血渍染红了的衣袍上,以手扶住对方的肩部:“庸之,有可有大碍?” “谢君上关怀,无碍。”柴永扬起头,沉声道:“某斩其后,方为其脱手剑所伤,并无大碍。” “呵呵,庸之,对方可是姚承泰之下的第一人,孔飞,固息前期的强者了,若是再给对方几年打磨,人家也是要踏入小天位的猛人。”江烽关心的道:“日后当要小心,某宁可失一军,不愿丢一将!” 跟随在江烽身后的杨堪等将都是感慨,能得君上这番话,柴永怕是感激涕零了,当然这对于沉浮宦海的这些人来说,他们未必会被一句话所打动,但是起码江烽的这个姿态足以慰人了。 柴永微微意动,但却没有太多的语言,只是躬身拱手一礼,便站在了一旁。 “过之,你和庸之联手这一战打得不错,七郎的风头都被你抢了,先前还一直在嘀咕呢,要和你在彭城再较高下,你意如何?” 江烽又抬手虚扶,示意张挺不必多礼,北面战线是张挺为主将,虽然张挺在武道水准上要逊色柴永许多,但是为将帅者却不能以武道水准来衡量,连柴永也一样对张挺极为尊重。 而后赵文华和孟祥二人也上来见礼,免不了一番勉励鼓舞。 瞪了一眼站在江烽旁边的杨堪,张挺一撇嘴,“七郎惯是如此,在汴梁如此,到淮右亦是如此,君上见惯不惊就好,至于在彭城一较高下,明知道彭城不可能再有大战,方来饶舌,不如我等以兖郓二州为赌注,看谁先拿下兖郓二州如何?” 一番霸气四溢的话让在场众将都是热血沸腾,杨堪更是双目放光,连连轻笑,“过之,好胆!真是视朱茂为无物啊!也罢,君上,不如就以兖郓二州为注,请君上下令,某愿意带军取兖州,过之带军取郓州,谁先得手,便为胜,赌注为何?” “嗯,某闻七郎家中歌姬燕舞能在掌中轻舞,某甚为仰慕,若某得胜,七郎便将此姬与某,如何?”张挺笑吟吟道。 燕姬乃是七郎家中歌姬首领,不但歌声曼妙,舞技更是冠绝一时,杨堪甚至喜爱,更为难得的是其武技不弱,尤善轻吕,杨堪来淮右,妻妾尚未来,但燕舞却是一直跟随杨堪,可谓杨堪心爱之物,张挺这一要求甚是促狭。 杨堪也不在意,大笑道:“过之怕是对某燕姬垂涎已久了吧?也罢,若某输了,便将燕姬与你,若是你输了,某只要你腰间那柄盘龙铗,如何?” 一下子打中了张挺的要害,张挺顿时踌躇起来。 张挺虽然惯用武器不是长铗,而是菱花鬼矛,但这长铗却是张氏家传之宝,若是输了,这盘龙铗落在了杨堪手中,只怕自己回汴梁都是脸上无光,无颜见人啊。 一干大将们见素来嘴上不饶人的张挺被杨堪逼到了墙角,有些狼狈,都忍俊不禁。 大家都知道二人从汴梁到固始再到淮右,便一直谁也不服谁,尤其是张挺总认为自己只是时间来晚了,被杨堪占了先机,一直不忿,事事都要和杨堪别别苗头,只是却总未能得机会。 今日蕲县一战,率军抢先破城,总算是一泄心中闷气,当然要当仁不让,那兖郓二州来讨个彩头,没想到杨堪这厮居然打自己盘龙铗的主意。 “过之,如何?怎地先前气势汹汹,说到实际,却瞻前顾后了?”杨堪抚摸着下颌,微微笑道。 “罢了罢了,便如此!不过这兖郓二州,取何处,却要由某来先选。”张挺被杨堪一激,顿时应允。 “哦,你要选兖州?”杨堪当然对自己这个相交多年的老友知之甚深,沉吟道。 “当然。”张挺傲然道。 泰宁军现在由于领地内灾荒而陷入混乱,所辖诸军也是分崩离析,仅有朱茂率领自己的几军亲军驻扎在兖州,而郓州仅有两军驻扎在紧邻兖州的宿城,取之不难,而兖州有朱茂亲自驻守,还有四军亲军精锐,却不易得手。 “过之,朱茂可不易对付,若是轻敌,……”杨堪不动声色的道。 “某知道,某也不是一人前往,某正要禀明君上,此番先行破城,庸之当为首功,若非其率先垂范,一举击杀孔飞,北城断不能这般轻易得手。”此时张挺却是格外郑重,拱手一礼,向江烽禀明。 江烽心中甚喜,张挺不是抢功之人,他也知道,这般胸襟,可堪大用。 “过之和庸之之功,自有司功考量。”江烽摆手,目光在柴永和张挺脸上一转,重新回到杨堪脸上,“七郎也觉得现在是取兖郓的好时机?” 杨堪想了一想,才道:“朱茂那边的情况我们只知大概,尚需更详实的情报,另外,也还要看我们进入徐州之后最终结果如何,才能有定论,但当下兖郓局面的确让人心动。” 杨堪的话让在场诸将心中都是颇为振奋,徐州一战如果就这么意犹未尽的结束了,无疑有些让人不甘,众将都知道目前彭城局势,的确需要待到大军入徐之后才能有个定论,但大家都预估可能要在彭城大战的可能性比较小了,尤其是在蔡州袁军退缩之后,只剩下大梁军支持的尚云溪,这一战更大可能会演变成为一场博弈和交易。 “九郎,你看呢?”江烽笑了笑,转头问道。 王邈思索了一阵,“君上,若是卢启明和俞明真二人能归附君上,取兖郓便是天授淮右,但若是卢俞二位有所变故,那就需要因势而变。” 王邈的观点很明确,兖郓固然重要,但是泗州更重要,只有拿下泗州,才能稳固徐州。 至于海州,除了经济上利益巨大外,反倒是可以缓一缓,反正海州的位置摆在那里,不管他平卢如何,只要淮右拿下泗州,海州就在淮右兵锋威胁之下。 而现在俞明真更是抢先一步攻占了沂州,甚至还控制了穆陵关,这几乎是直接摁住了密州和海州的脖子,只要时机成熟,取海州易如反掌,只可笑王守信鼠目寸光,竟然还敢虎口夺食。 只要稳固了淮北局面,攻略兖郓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王邈甚至觉得都可以和朱茂好好交涉一番,以朱茂现在势穷力竭的局面,今年兖郓秋粮又是几近绝收,他究竟能不能支撑到明年夏粮成熟都是一个大问题。 对王邈的眼光江烽一直很欣赏,若是卢启明和俞明真真的能为自己所用,那兖郓沂三州和泗海二州都不是问题,真正走到这一步,自己就真正具备了与大梁和河东争雄中原的实力,甚至也隐隐有了与南下的契丹人抗衡的底气。 第六十四节 倒逼 汴梁,崇政院。 “噹!”厚实的手掌狠狠的拍在桌面上,案桌上的茶盅猛然挑起,水溢了出来,在乌黑古旧的檀木桌上溅落,慢慢的融合在一起,变成一条水流沿着坡槽缓缓流下,落地,钻入青石板缝隙中。 “谁给庞子义这么大的权力?直入徐州,他好大的胆子!”怒不可遏的老者颧骨高耸,长眉低垂,目中跳动的火焰显示他此时怒意达到了极致。 “院使大人,可能是子义临机权变吧。”李鹤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不得安宁啊,对于庞元擅自出兵徐州一事,李鹤内心也是持一种复杂的态度。 去年他从崇政院直学士升任判官,已然成为崇政院中仅次于院使、副使之下的第三人,其中很大程度就是对其扶持江烽的一种褒奖。 但是在升任判官之后,李鹤的态度反而发生了一些变化。 随着江烽在淮南的攻城略地,尤其是在攻占寿州并从长安取得了淮右防御使一职之后,李鹤对江烽的态度就迅速逆转了。 他几度在崇政院中提出要想办法遏制淮右势力的膨胀,甚至提出可以考虑减轻对蔡州的压力,释放蔡州兵力,让蔡州袁氏与淮右争雄。 阴沉着脸的绯袍老者瞥了一眼李鹤,强压住内心的火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寿山,我知道你的心思,没错,淮右的势力膨胀得太快了,我一样也觉得不放心,正如你原来提出来的,我们可以让袁氏去和淮右相斗,而不该我们直接出面,你应该知道我们当下的难处,政事堂那边必然又会在梁王殿下面前搬弄是非,又要不得安宁了。” 李鹤心中苦笑,难道说庞元不出兵徐州,就能安宁了? 没有庞元的支持,尚云溪铁定是撑不住,只能彻底退出徐州,他那两万兵一旦退出徐州,还有多大价值? 大梁不缺兵,缺的是能发挥作用却又不需要大梁付出的军队,而尚云溪恰恰就有这样一支力量。 但他也明白这位和自己同姓的院使——李宾面临的巨大压力,从前年开始的旱灾也给整个大梁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去年到今年的大旱,更是让整个中原地区都陷入了缺粮的境地。 大梁作为中原霸主,当然会有相当的粮食积蓄,但即便是这样也撑不住了,不得不向南方卖粮,向南阳,向淮右,向吴地,这又需要耗费本来就已经相当拮据的库银。 可以说到目前,大梁的财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政事堂那边为此已经两度上书,要求裁减军队,要求至少裁减两厢军,也就是二十个军,五万人,只有这样才能平衡来年的财政短缺带来的巨大亏空,否则明年就可能出现更大的问题。 但这个要求理所当然的遭到了崇政院这边的坚决反对,哪怕是官司打到梁王殿下面前,这也绝对不可能接受,甚至可以说哪怕是梁王殿下支持赞同,崇政院认可,这个要求也不可能落实下去。 今时不同往日,真要强行落实下去,也许就会引来一场兵变也未可知。 这也是今日为什么李宾为什么大发雷霆的缘故。 本来政事堂就对崇政院这边的巨大消耗意见很大,现在天兴右军又擅自出兵徐州,而且众所周知大梁目前根本没有力量去攻占徐州,连北面河朔大旱带来的巨大灾民压力都已经承受不住,哪里还有余力去过问其他? 而这庞元却未经崇政院允许出兵徐州,无疑是要点燃一根火芯子。 “临机权变?寿山,这领军大将的权力未免太大了一些吧?”坐在李宾左侧的干瘦男子阴测测的道:“若然人人都如此,还要吾等崇政院一干人作甚?” 这是崇政院副使张继祚,张全义之子,张全义曾任大梁政事堂主事,也曾任过崇政院副使,张继祚这也算是子承父业。 张继祚的话让李鹤也无言以对,只不过在座的其他几位直学士却是不以为然。 这年头,谁不知道这各军大将已经隐隐有些尾大不掉的局面,连梁王殿下都不敢轻易撤换这些领军大将,遑论崇政院诸人? 当然,像庞元这种未经上报批准,便径直派兵出征外域的事情,在大梁内部也还是第一遭,也难怪崇政院诸人都是恼怒不已。 “副使大人,也需要看情况而定。”李鹤对李宾倒还尊重,但是对地位和自己相若,且本来就有些看不惯的张继祚,他就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子义也只派了两军兵出而已,宋州纵然没有这两军兵,安全也无虞,而这两军出,对徐州局面定然大有帮助,那尚云溪亟待我们大梁的支持,方能站住脚,也能为我们大梁日后干预徐州提供一大助力。” “敢于徐州?呵呵,寿山,你未免也想得太美好了一点吧,我们大梁还真有余力干预徐州,瞅瞅北面的压力,某不是说河朔那边的,一帮灾民,算不上啥,顶多就是地方上多些麻烦,士绅出点儿钱粮罢了,我是说滑州和怀州一线!” 张继祚能坐到崇政院副使这个位子上,自然也非寻常之辈,看问题一样精准犀利。 “河东虽然也遭旱灾,但沙陀人却可以通过漠北草原上牲口补给,加上他们四处打草谷,熬过去不难,他们会放任这样好一个机会么?” 张继祚的话博得了其他几位直学士的赞同。 河东铁骑已经开始在怀州和滑州一线边境地区出现,职方房的消息也证明了这一点,沙陀人又有些不安分起来了,或许是看到了中原河朔面临的巨大机遇,让他们有些按捺不住了。 除了滑州和怀州外,事实上在卫州、相州一线,沙陀铁骑也频频现身,来自魏博节度使那边的告警已经送到了崇政院,也让崇政院压力更大。 而且沙陀人极善声东击西之策,利用他们的铁骑机动优势,不断拉动防线变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似乎有意从怀州、滑州这一线突击,但是没准儿却是佯动,是在为西线的陕州和河南府这边做掩护也未可知。 现在的大梁虽然兵力不少,但是一旦调动的消耗和补给,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这一点崇政院诸位大人都是心知肚明。 庞元出动两军兵力入徐州,当然不是出于道义,肯定是有所图谋。 这一点崇政院诸人也清楚。 问题是徐州局面过于复杂,尤其是牵扯到现在气势正盛的淮右军,崇政院更担心造成两方的直接冲突,尤其是在眼下北面局面也出现了一些变化的时候,就更让人忧心了。 “诸位大人,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情未尝不能换一个方向来考虑。”李鹤轻轻咳了一声,提出自己的观点,他知道在这样下去,怕是讨论到天黑来也是拿不出一个方略来的。 “哦?寿山,你说。”李宾虽然对此事很是恼怒,但是对诸如张继祚这等人只会吆喝发泄,却拿不出应对之略的人更是腻歪,所以李鹤一开口,他就立即给予了鼓励。 “某在想,我们大梁军入徐州已经是事实,现在江烽还在南面的蕲县与姚承泰作战,但毫无疑问那卢启明应该已经是与江烽暗通款曲了,尚云溪要想独霸徐州很难,纵然有天兴右军的支持也做不到,而且我们也不可能让天兴右军卷进去,天兴右军也不可能为了尚云溪与淮右军一战,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妨考虑主动与淮右接触,寻求一个合理解决方案,也为我们大梁谋求一定的利益。” 在座诸人都是老辣成精的角色,一听就明白了李鹤的意图,张继祚直接问道:“寿山之意可是以放弃尚云溪来换取利益?唔,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再度轻咳了一声,李鹤略略有些尴尬,但仍然道:“放弃尚云溪不可取,这会给我们大梁在周围诸藩的形象造成很大的破坏,但是要让我们直接介入或者支持尚云溪与淮右一战,也不可取,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让尚云溪退守萧县,我们给予其一定支持,让其以依附我们的形式来存在?而淮右取得徐州,当然需要向我们支付一定的酬金,钱,粮,均可。” 应该说这个意见充分考虑到了各方的需求,只是有些委屈尚云溪了,辛辛苦苦这么一遭,结果还是回到以前,甚至还不如以前,本来在徐州城中还驻扎有一军兵,现在还得要退出来,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只是实力不如人,一旦大梁真的确定,却也由不得他了。 “萧县太近,只怕淮右不会答应啊。”李宾沉吟了一下,“另外,尚云溪未必能接受这个结果,如果他一怒之下投降淮右呢?” 这也是一个问题,若尚云溪真要投降淮右,那却是一个让大梁有些难以接受的情况,两万大军若真是投入淮右怀抱,那就真的要成大患了。 第六十五节 爆发 “不能让尚云溪投向淮右!”张继祚冷声道:“那对我们大梁就太不利了,可以让庞子义安排他的人挑起尚云溪和卢启明之间的战斗,搅乱局面,让淮右只能选择卢启明!” “尚云溪若是要投降淮右,怕是早就降了,从目前来看,尚云溪还有些不甘心臣服于江烽,毕竟这厮蹿起来太快了,几年前还名不见经传,那会儿尚云溪连光州都从未正眼看过,现在没想到光州一个小斥候,居然爬到他头上去了。”李宾叹了一口气,环顾了一眼四周,“我们都是看走了眼,错把蛟龙当草蛇了。”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谁也未曾料到江烽会这般诡谲狡诈,运气似乎也站在了他那边。”李鹤也不无懊恼,但是事已至此,奈何?“寿州成了江烽发迹的关键台阶,至于庐濠二州,哎,李昪和杨溥这两个蠢货干脆就是白白将庐濠二州送给江烽的。” 在座的崇政院诸人都已经意识到了淮右崛起带来的巨大威胁和压力。 如果说在江烽取得寿州时,大梁还是抱着赞许支持的态度,但是当淮右拿下庐濠二州,就不能不让大梁心生警惕了,而现在淮右一旦吞并徐州,泗海二州估计也就难逃其手,淮右顿时就成了一个可以比肩大梁和大晋的强藩了,就连南阳、吴、越这些藩阀都要稍逊一筹了。 一个强大的藩阀崛起于自己身旁,哪怕原来关系甚睦,也绝对不符合大梁的利益,对于大梁来说,只有弱于自己,甚至实力要矮那么一两个层面的藩阀,才是合适的盟友,而强大的盟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潜在的敌人,一旦利益不一致,盟友就可能变成致命敌人。 眼下淮右就是这种情形,而且淮右和长安那边关系也是密切,这一样是大梁心中的一根刺。 “无论如何,不能让尚云溪投向淮右,这是底线。”张继祚的心思还在这上边,一边思考着,“可否让淮右让出丰县和沛县,再加上萧县,可以构筑成一个防御圈……” 李鹤苦笑:“副使大人,你这是在逼我们和淮右交恶么?丰县、沛县加上萧县,都落入我们支持的尚云溪手中,这是一个针对淮右的半弧形包围圈,而不是防御圈了,这几乎就是在向淮右下战书了。” 张继祚也意识到这一点有些离谱。 淮右绝对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的出现,大梁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与淮右交恶翻脸,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大梁还需要和淮右保持和平局面,甚至如果可以的话,还应当进一步密切相互之间的关系。 “那如何来处置尚云溪?若是不给尚云溪足够的甜头,他完全有可能投降淮右!”张继祚有些焦躁,“尚云溪这两万人马一旦落入淮右手中,不仅仅是让淮右平添两万大军那么简单,也就意味着江烽完全接受了原来感化军的势力,从士绅的亲近度,到整个淮北的影响力,再到其对整个淮右淮北的整合速度,都会有极大的帮助,这对于我们未来很不利。” 整个大厅内陷入了沉寂。 这是一个非常难以选择的考题。 谁都知道尚云溪部落入淮右的危险性,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卢启明多半是已经和淮右搭上线了,而俞明真估计也很可能效仿,至于姚承泰,如果失去了蔡州袁氏的支持,姚承泰很难抵挡得住淮右大军的进攻,现在如果连尚云溪都投靠淮右,整个淮北势力就全数落入江烽手中,这对大梁东部压力骤然加大了。 所以不能让这种局面出现。 可尚云溪也非寻常人,要想满足他的胃口,不是虚言几句或者给个口头承诺那么简单,要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行。 “院使,兖郓局面混乱,朱茂已无控制之力,可否考虑让尚云溪去兖郓?”李鹤终于道出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 “兖郓?!”厅堂内一时间议论纷纷,就像是突然打开了一扇门,让大家意外看到了新的风景。 “判官大人这个意见很好啊,朱茂现在自顾不暇,完全可以让其率军北上,既能在北面给淮右以掣肘,亦能阻塞北上灾民南下对我们大梁的威胁。” “此略极佳,尚云溪不甘雌伏,正好可以将兖郓二州与他,其要在兖郓立足,势必依靠我们大梁,……” “只是朱茂尚在兖州,不乏一搏之力,尚云溪愿意去与朱茂打生打死?困兽犹斗,朱茂若是拼死一搏,尚云溪恐怕未必愿意去啊。” “若只是郓州,倒也合适,但地盘小了一点,恐怕难以让尚云溪满意,……” “哼,有何不满意?丧家之犬,有何资格在我们面前讨价还价?况且他若是有本事,在郓州站稳脚跟,亦可和朱茂争夺兖州,大不了我们大梁给予其支持罢了。” 一干直学士们迅速就这个建议讨论起来,各抒己见,争执不下。 张继祚看了一眼李宾,他二人站的角度又不一样,看待问题深度也不一样,“院使,让尚云溪去郓州倒是一个好主意,只是我们大梁肯定需要为其提供各种粮草辎重补给,眼下郓州乱成一团,尚云溪两万大军相信解决巨野泽的水匪问题不大,只是我觉得我们付出这么大,是不是太可惜了一些呢?” 李宾和李鹤都听出了张继祚的言外之意,交换了一下眼色,李宾踌躇了一下,“要想让尚云溪顶上去,就须得要把济州交给他,政事堂和梁王殿下那里怕是通不过啊。” “哼,看看他们政事堂的要求,不是一直要求我们裁军么?不是一直说库银空空么?”张继祚沉声道:“河东入侵可能性很大,秋高马肥,就是沙陀人南下牧马之时,济州驻扎的突将军现在沦落成什么样了?还有神武军一部,能抵挡得住沙陀人么?尚云溪不愿意打兖州,那我们把济州和郓州交给他,济郓一体,他两万人马,就能为我们分担不少压力,我们也可以腾出手来,重点应对濮州、滑州和卫州这一线的防御。” “会不会太明显了?”李鹤还在考虑尚云溪会不会接受这个明显有些要让他去当挡箭牌的做法。 “哼,明显?明显又怎么了?若是他连碰一碰沙陀人的本事都没有,对我们大梁来说,又有多大价值?给他两州之地,他连承担这点责任的胆量都没有,那我们的粮秣补给就真的是喂了狗了!” 话语刻薄恶毒,但是却是在理,连李宾和李鹤也都被张继祚的这番话打动了。 李宾做了决定:“继祚之言有理,政事堂和梁王那边,我去说服。” ********************************************* 从尚云溪部进入徐州城后,整个徐州城的气氛就紧张起来,而后紧接着大梁军两军从西门入城,庄永胜两军从北门入城,加剧了双方的对立情绪。 好在梁军入城后因为尚未得到来自汴梁城的指令,所以还保持着克制,但是庄永胜部却已经与尚云溪部在城中几度摩擦交锋,战事从最开始的十多人的对峙逐渐演变成百人级别的火拼,哪怕是有时酆的牙军弹压,但仍然无法控制住局面。 好在两日后,从符离来的梅况和秦汉率领淮右右一军和右二军从东门入城,使得整个徐州城本来向尚云溪和大梁联手的天平再度被扭转过来,城中气氛才又逐渐归于平静,但积蓄越久,这爆发的力量就越大,梁军在等待来自汴京的指令,而淮右军与卢启明部也在等待江烽的到来。 徐州城内的士绅们都感觉到了这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纷纷向各军将领陈情,要求各部保持克制,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但是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各自的目的。 各部军将们都意识到在没有决定性的人物或者意见出来之前,或者说各方在没有就未来的去向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之前,稍微一个小摩擦就能引发一场大战,而甚至很多人就是存心要寻找这样的机会来展示实力。 整个徐州城内的气氛就像是一个密闭的火药桶一般,只需要一颗火星子就能引爆。 六月廿九,就在江烽率领前部越过符离向彭城进发时,徐州城中终于爆发了自各部进城之后最大规模的冲突。 在得到了来自汴梁的指令之后,庞元亲率两军从宋州日夜兼程赶往徐州,在进入徐州城后便与尚云溪连夜密议。 虽然来自汴京的指令要求梁军避免与淮右军直接冲突,但是庞元也清楚汴京的意思,那就是不能让淮右轻易拿下徐州,要尽可能的削弱可能投效淮右的力量,为下一步的谈判做好准备。 七月初一,尚云溪手中三军在其头号大将赵煜的率领下向庄永胜部发起全面攻击,而庞元率领大梁四军压住卢启明部和时酆部,迫使其无法动弹,而尚云溪则亲率四军对梅况部发起攻击。 徐州大战全面爆发。 第六十六节 恶战 梅况已经预料到了徐州城里不会这么平静的等待着江烽率领大军的到来,尚云溪不是善男信女,要么直接退出徐州城,另寻出路,要么就得要捣腾出一点儿事情来,否则他凭什么向新主子邀功? 但梅况也没想到这一战几乎就如同星火燎原般的骤然就燃烧起来,而且一烧起来就是漫天大火。 右一军和右二军遭到尚云溪的攻击与庄永胜遭到赵煜部的攻击几乎是同步的,而大梁军庞元部也同样一开始就摆出了只要卢启明敢动,他的四军梁军就要动手,弹压卢启明不敢轻举妄动。 应该说无论是庄永胜部还是梅况、秦汉率领的右一军、右二军都没有做好在徐州城内进行巷战的准备,但是既然战争已经降临,他们也不会畏惧,更不会退缩。 城市内的巷战对于重型远程打击武器来说就排不上多少用场了,而此时尚云溪手中的轻弩兵却能充分发挥威力。 连续三波的冲锋,在轻弩兵步步为营的掩护下,使得右一军和右二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双方在东城逍遥坊一带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梅况坐镇,秦汉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作为小天位的高手,但是长期隐姓埋名在平卢军中蛰伏,无论是淮北还是大梁,对秦汉的了解并不多,甚至可以说不了解。 秦汉的飞火流星锤从一露面,就大显神威,力压感化军。 呼啸的锤头忽远忽近,索练上星星点点的无名孽火更是在秦汉不断的元力玄气爆发中向外飞溅释放,方圆三丈之内,已经倒下了数十具残肢败体,其中有三人都是天境高手,但在秦汉诡奇暴烈的飞火流星面前,都只有命丧当场的份儿。 长剑奔行,掠空而过,卷起千堆雪,从上方威压横扫而至,整个空中都宛如凛冬将至,寒霜扑地。 秦汉心中微微一叹,这是小天位高手,甚至是比自己还要高一线的小天位高手,他想象不出,除了尚云溪外,感化军中还能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尚云溪的确不能不出面了,他本来是用气机牢牢锁定了远在百丈开外的梅况,只要梅况不出手,他也不准备出手,以焦绌的实力,他相信可以碾压其他任何敢于挑战的强者。 但是他没想到梅况没出手,但是感化军中却冒出了这样一个突兀的小天位强者,一番耽搁之下,自己麾下竟然有三个天境高手葬身于对手之下,尤其是还有一个实力仅次于焦绌的太息期强者。 尚云溪的长剑非比寻常,号称饮马雪溪。 这柄剑并非世间流传名器或者古剑,而是尚云溪亲手锻造,以星子金混杂流萤泪(一种产自东海深渊的泥浆固化物)百炼锻造而成。 这柄雪溪剑长约五尺,比起寻常佩剑长许多,而剑叶宽度也大概相当于普通长剑的一倍半,寻常人连举起都感吃力,但是对于尚云溪来说,这却最符合他的千雪剑法意境。 “风雪夜归人!” 秦汉身体斜仰,堪堪避过那划空而来的剑气,身体陡然升空,飞火流星骤然吞吐,卷起一波火浪,那锤头却犹如一轮旭日,冉冉浮空而动,劲气爆溢。 “垂首问夕阳!” “好锤法!”犹如千阳升空,一片金色的气浪漫卷而来,刹那间就将尚云溪的冰裂劲气席卷而空。 尚云溪大笑声中,长剑扶摇而上,身体半悬空中,手腕连连抖动,剑气再度飞腾盘旋,将整个十丈之内都席卷了进来,“且看某这一剑如何!青海长云暗雪山!” 磅礴的剑气瞬间就击碎了秦汉全力发动的这一攻势,剑锤交织,秦汉连续催发元力,但是却在对方优雅无比的剑势下显得左支右拙。 “再吃我一剑!急雪舞回风!” 长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连续自上而下催动,剑气直透心脉。 秦汉大骇,身体伏地疾窜,然后猛然跃起,但是紧随在身后的剑气却尾随而至,迫使秦汉不得不硬生生回身一击硬杠。 “啌!” 秦汉飞起的身形在空中摇曳不断,他知道自己硬解这一招吃了暗亏,这尚云溪果然不愧是淮北二帅之一,其武道水准已然是凝丹中期,比起自己的水准要强一筹,强弓硬马的对决,自己不是对手。 “尚帅,不如就由某来陪你走一遭如何?!轻罗小扇扑流萤!” 漫天的幽绿剑影翻滚而来,这个时候梅况可不会有半点君子之风,没有等尚云溪回话,绿沉剑便覆地袭至。 “呵呵,梅况,你也坐不住了?也罢,早就想称量一下你们寿州武道中人的水准,且看我们淮北子弟的风采!” 悍然迎上,尚云溪雪溪剑摇曳生姿,“千树万树梨花开!” 两道身影在空中盘旋翻滚,一绿一白两道剑影带起绿白两色剑气,激荡长空。 秦汉苦笑着摇摇头,梅况这家伙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也难怪,这一路来,基本上没有遇到几个像样的强者,好不容易遇上了尚云溪这个比二人水准都要略高一筹的强者,自然不愿意失去一个切磋的机会。 对于秦汉和梅况二人来说,虽然尚云溪比二人都要技高一筹,但是你要说想要斩杀二人却断无可能。 且不说二人联手尚云溪便占不到多少便宜,还有这样的大军激战下,没准儿一枚术法武器就能改变对决的结果,所以两人都宁肯升空搏杀,都不愿意在地面被莫名其妙一记术法武器所伤这种事情发生。 空中两君对决,地面搏杀依旧,秦汉却不敢随意投入战斗,他知道梅况和自己的水准也在伯仲之间,尚云溪实力实际上是要高出一筹的,若是有什么意外,他当然会毫不犹豫的介入,这是两军决战,而非切磋较技,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沿着逍遥坊一线的战事也打得极为惨烈,尚云溪部的感化军均为精锐,哪怕在遭遇了符离城下之败退回徐州,但是他们实力未损,加上回到徐州城后得到几日休整,可以说元气恢复得很不错,今日也清楚这是要证明自我的一战,所以也打得格外亡命。 从逍遥坊、界牌街、罗汉巷一线,双方展开了全线激战,几乎每一条大街小巷都在冲击和反扑的战事展开。 毫无疑问,对于徐州城内情况更为熟悉的感化军对上了以河朔老卒组成的淮右右一军、右二军是占据了一定上风的,但这种上风也只是相对的。 在意识到情况不佳的情况下,淮右军方面也就转攻为守,依托宅院、街巷进行阻击,而这种阻击战则对于弓弩和术法武器的使用更为适宜,所以在感化军进攻占到上风之后,反而损失加大了。 一口气十二剑发出,剑气纵横间,对手却依然能脱困而出,尚云溪也意识到梅况的水准和自己也相差不大,要想真的重创对方,除非自己也行险一搏,但他并不愿意这么做,自己还没有到要殊死一搏的时候。 瞅了一眼自己肋下破损的甲衣,梅况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不得不承认,尚云溪的武道实力要高出一筹,自己肋下隐隐的刺痛足以说明自己要达到他的状态,恐怕还要一番砥砺。 好在有鼋龙叠甲的护卫,加上自己的护体元力也不弱,方才抵挡住了这一刺,否则就算自己能脱身,只怕也要苦修三月才能起身了。 “尚帅,好剑法!某甘拜下风,不过此番却是两军争斗,并非你我二人私怨,若是尚帅还要纠缠不休,某恐怕就只有请秦兄联手了。” 可一不可再,梅况知道对方也还有狠手未出,脸上笑意盈盈,似乎根本不把邀请秦汉联手当做一件丢人之事,本来也是,这又非擂台较技,而是两军争锋,一切以打败对方为前提,当然要穷尽一切力量了。 “梅况,这就是你们淮右的风格?”尚云溪也在琢磨下一步该如何,面对两个小天位高手,他可没有这份信心就能获胜。 “尚帅,其实某认为事已至此,你我两方交战意义已经不大了,如果尚帅要向大梁证明什么,某觉得这个效果已经足够了。”梅况言语平静,“无论是尚帅,还是大梁,都无法阻止淮右拿下徐州,这一点尚帅很清楚,而尚帅下一步要想在大梁那边立足,归根结底还得要尚帅手里有兵,若是在与我们淮右军这一战中损失太大,日后尚帅何以在大梁那边立足呢?” 这几句话如同重锤一样击打在尚云溪心中。 他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庞元一来就主动提出来必须要将淮右军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否则这一趟出兵他无法向汴京交代,而且尚云溪也需要向汴京那边证明,他尚云溪的人马不是软柿子,是一支能打仗的强军,所以这种情况下,战争才爆发起来。 见尚云溪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梅况也知道恐怕对方有些动心,进一步道:“尚帅,不如这样,咱们这边和庄永胜那边咱们不妨暂时缓一缓,若是梁军要动手,尚帅不妨暂时作壁上观,如何?” 第六十七节 乱火 当尚云溪部感化军与淮右的战斗趋于平缓时,庞元的大梁军却与卢启明的感化军摩擦起火了。 事实上在大梁军胁迫卢启明部不得妄动的时候,卢启明也一度犹豫过,他知道尚云溪部正在与淮右军打得如火如荼,但是大梁军却力压自己,要求自己驻留原地,这让卢启明既感到愤怒憋屈,又有些无奈。 大梁军也是四个军精锐,与自己的四个军相比,卢启明清楚自己四个军的战斗力要逊于对方,尤其是有两个军是后期组建的,并未经过大战洗礼,战斗力堪忧,一旦交战,恐怕会原形毕露。 卢启明也想过,如果日后淮右军问起来,他也可以以大梁军威压为由解释,如果自己日后和淮右军是两家人,自然无事,可如果要投效淮右军,恐怕这个理由就有些牵强了,最起码你连和大梁军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如何在淮右军中立足。 所以只经过了短暂的犹豫,卢启明就命令卢启修率一军增援庄永胜部,那是己方最薄弱的地方。 不出所料,大梁军兑现了他们的威胁,阻拦了卢启修率领的部队,于是战争爆发。 与大梁军的交锋,卢启明很快就意识到了两军之间的差距,梁军表现出来的战术素养和士气,都比卢启明麾下的感化军要高出一筹,尤其是梁军的军官素质更为明显,在组织动员能力,在武道实力上,在临机应变能力上,都明显强于感化军,所以战事一开,卢启明所部立即就感觉到了巨大压力。 但卢启明也知道,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投向淮右,这种情况下就是打完也得拼下去,否则自己所部便难以在淮右军体系中立足,而现在只要能硬杠过去,哪怕是真的把军队打光,淮右也决不会亏待自己,以现在淮右统治的如此大地盘,又有着充裕的兵源,要重建几支军队根本不是问题。 庞元其实也并不想真打,在他看来,这本来该是尚云溪表现自己的时候,而不该梁军来担纲主责,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把自己推上了主演席,这就弄成了骑虎难下,不打出一个分晓来,不给对方一个教训,只怕崇政院那边就会对自己的表现更为不满。 正是基于这种矛盾的心理,梁军不得不在大功坊、明月楼一带与卢启明所部展开激烈的争夺战。 每一座大宅,每一个牌楼,每一条街巷,都成为两军鏖战的战场。 整个城中心都成为一个巨大血肉磨盘,把双方的士卒不断的绞进去,然后化为血肉泥。 庞元也没有料到卢启明的态度会是如此坚决激烈,甚至有点儿借势练兵的味道,他以为对方可能会在自己的强压下有所退缩,继而自己也能占据一定优势,在未来的谈判中有更粗的声音。 但没想到卢启明竟然不按预想的套路出牌,居然打出了真火,硬生生的拖住了自己的两军,一天下来,居然付出了超过三个营的损失,这也让庞元心痛无比。 卢启修狂笑声中,陌刀荡起千重劲气,犹如一个熠熠生辉的银色光轮,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推进,每前行一步,地面便落下一个血淋淋的脚印。 这种硬攻强打的作战是最符合卢启修的胃口了。 他手中这柄天残陌刀乃是他从一具古墓中盗墓而来,据传是三百年前初唐时悍将刘黑闼所用,后刘黑闼反唐被李建成所灭,斩首后这柄陌刀便不知所踪,却被他的部下在盗掘河朔一个古墓时发现,献与他,被其视为至宝。 这一二十年来这柄陌刀越是饮足了人血,便越是能发挥威力,所以像今日之战,他也是迫不及待的主动请缨,就是要杀个痛快。 回身一个侧翻旋击,粗大的陌刀带起一片血浪,两名梁军士兵来不及惨叫,两个硕大的头颅凌空飞起,卢启修得势不饶人,跨步进击,陌刀再度狂抡,一道银色的刀气在他怒吼声中爆发而出。 正面迎上的五名士卒当场委顿扑地,凌厉无匹的刀气硬生生的突破了他们的兵刃封挡和甲胄防护,直入内腑,七窍血流之下,再无人能抵挡得住陷入狂化状态的卢启修。 一抹暗影直刺卢启修脊背,虽然陷入狂化状态,但是卢启修的感知能力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灵敏,陌刀回旋,荡开对方诡谲的一枪,卢启修悍然反身就是一刀,直劈对手面门。 来袭武将也是梁军中有数的猛将,长枪连续舞出七个枪花,阴冷的劲气从枪花中爆发而出,有若实质,三步之外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气。 卢启修长啸连连,陌刀迎头而上,刀影连闪,欺身而进,丝毫不惧对方体现出来的强悍实力。 对面的梁军军官也非弱者,论武道实力并不逊色卢启修多少,一柄黑铁长枪亦是舞得如黑云万重,气势逼人,但是与卢启修一碰面,顿时就被卢启修疯狂的气势所压制。 卢启修在军中便素有卢疯子之称,除了其兄卢启明外,其他任何人之令都得要看其心情,一旦疯起来,除了卢启明亲临,无人能制。 此时的他已经进入了无法无天的境界,血红的双眼加上手中嗜血的天残陌刀,几乎如入无人之境,而他对面的这名梁军武将空有太息期的实力,却被卢启修刀劈刃砍,杀得节节败退。 卢启明部也是一反之前的颓势,在卢启修的带动下,强力反击,让本来认为胜局在握的梁军吃了一记回马枪。 庞元气得忍不住想要加入战团。 气机遥定,卢启明的气机也已经显现出来,一旦他下场,卢启明毫无意义的也会加入战团,论武道实力他自信强于对手,问题是强也有限,而且如果他和卢启明现场,就真正成了大战的全面爆发,再也没有回旋余地,而这恰恰是之前他力图要避免的。 一旦淮右主力大军入徐,自己就失去了仲裁者的身份,甚至可能爆发与淮右军的直接对抗,崇政院那帮人是绝对不允许这种局面出现的。 他不得不考虑这样动作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 ***************************************** 看着县城正式升起了“淮右观察指挥使”七哥殷红黒绣小字以及一个斗大“江”字帅旗,以及“俞”字将旗,侯晨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站在一旁负手而立的俞明真也同样感慨,这意味着自己终于纳入了淮右体系,对于自己来说,彷徨不决,首鼠两端的日子终于结束了,自己也不需要在考虑其他,只需要按照淮右方面确定的策略执行就是了。 “俞将军,某此次来是受崔司马的委托,特地转达君上和崔司马对您由衷的敬意和感谢,因为君上目前已经入了徐州,某是返回了寿州之后受崔司马大人之托,特地前来拜会俞将军,所以俞将军只要有什么需求,只管与某说,崔司马交代过某,只要淮右可以做到的,一应具可。” 侯晨的到来的确有些唐突甚至鲁莽,但是淮右的确不愿意再拖了。 俞明真的态度日益明朗,如果淮右还非要拿捏着架子,反为不美。 所以崔尚一方面上书禀明江烽,一方面也是先斩后奏,派出了侯晨这个头脑灵活胆子颇大的信使,全权代表自己去与俞明真接洽,并明确告诉侯晨,只要俞明真愿意投效淮右,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下来。 “侯从事不必客气,俞某并非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君上驾临淮北,乃是天命所归,从淮北的局势变化就能略窥一斑,某只是在想,君上胸怀中原,淮北也好,徐州也好,当只是第一步,未来的淮右,目标应当是河朔,是平卢,是淮南,是鄂黄,最后才是中原,未来的战事还会有许多,某为王前驱,先替君上拿下了沂州,但是某以为这还远远不够。” “哦?”侯晨又惊又喜,惊的是俞明真素来低调隐忍,怎么今日所见却非如此,口气这般托大,而且也绝非小富即安之人,喜的是俞明真对淮右未来前景极为看好,而且还有意要再出手的意思,不能不让侯晨心思躁动,“俞将军还有什么想法?” “某觉得君上素来对军队来自何方不看重,只要能忠心于淮右,忠心于君上,那便皆是君上子民。” 俞明真并不在意来人脸上流露出的兴奋之色,自顾自的往下说。 “泰宁军目前的情况极其糟糕,甚至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境地了,而指挥使朱茂却束手无策,其麾下诸军日渐崩溃,朱茂却无能为力,以沂州为例,驻扎在临沂的泰宁右军第二军、第三军为某所败,目前落走野外,尚存二千余人,费县的泰宁左军第四军亦是游荡于费县野外,尚存千人,新泰尚有泰宁右军第一军、第六军,由于新泰粮食严重不足,新泰士绅亦是逃亡一空,这两军大部士卒自行散去,仅存一千八百人,……” “俞将军的意思是……”侯晨怦然心动。 第六十八节 渗透 侯晨从寿州上来时,崔尚也就和他谈及过,当下北方战乱天灾不断,像河朔军和泰宁军的情况都非常糟糕,甚至包括淮北军亦是受到了冲击影响,这也是淮右之所以敢于大举北上的根本原因。 但现在淮右军最大的一个障碍就是兵力不足。 随着淮右势力踏足淮北,由于要牵制蔡州,不得不在南颍州一线驻扎部分军队,使得北上徐州的兵力也大受限制,而且这还是在整个光州、浍州、寿州、庐州、濠州五州之地仅有两军步军和一军尚未正式宣布的水军驻扎。 尤其是在光浍寿这三州,更是空虚无比,若非目前淮右势头正盛,只怕南阳和蔡州早就要对光浍二州心动变行动了。 这种局面不可能持久,特别是在淮右势力在淮北急剧膨胀,主要兵力都用于北方之后,淮水以南就显得格外虚弱了,但是要募集训练出一批有战斗力的军队来却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但需要大量的投入,而且还需要时间和磨砺方能成军,这也是最让淮右感到棘手的。 王邈之所以能颇受君上信任,就是因为其一趟河朔行,为淮右募来了几千卢龙军和成德军,而在此之上淮右军就迅速组建起来了四军步军,并成为淮右军的主力。 此次自己北上主要任务就是要笼络住俞明真,而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侯晨认为俞明真是真心愿意投效淮右,从其图谋沂州的表现来看,也是真心实意为淮右未来布局,正是基于此,侯晨对俞明真的态度也很看重。 “所以某觉得只要动之以情,这些散乱缩编的战乱兵稍加整饬,就可以成为我们淮右最有力的军队。”俞明真淡淡的道。 “哦?”侯晨略加思索,便沉声道:“此法甚好,若是俞将军能替淮右招募泰宁溃军,为淮右所用,功莫大焉。” “不,侯从事,某之身份现在难以让人信服,而侯从事乃是淮右来使,方为最适合的接洽人,某愿意代侯从事联络泰宁军散落在沂州的各部残军主事者。”俞明真摇摇头,微笑着道。 侯晨心中敞亮,望向俞明真的目光更为钦佩。 此人深知进退之法,日后必能在淮右体系中占据一席之地。 泰宁军数量不少,若是俞明真成为代替淮右的招募者,势必获得这些泰宁军的亲近好感,也会让俞明真在未来淮右军影响力大增,但是这无疑会让淮右体系内部高层对俞明真有所忌惮,反而不利于俞明真自家在淮右体系内部的发展。 以俞明真之能,他也无需泰宁军诸部的支持便可获得君上的青睐,何须行此下策,所以俞明真理所当然的婉拒了这一看似尊重他的意见。 “也好,那就有劳俞将军了,不过,俞将军,除了沂州的泰宁军残兵外,可否联络上兖郓二州的泰宁残军?”侯晨想了一想之后,又温声道:“某闻泰宁军目前局面极度崩坏,原泰宁军左右两厢二十一军中,除了其自身最为亲近的四军外,其他诸军要么溃散,要么沦落为寇,要么枯守一地坐以待毙,若是能给其一条光明坦途,某在想既是对我们淮右有所助益,也算是给他们一条出路。” 俞明真一怔之后,略作思考,这才缓缓道:“某和泰宁军那边倒是有些交道,泰宁军目前情势也的确如侯从事所言,除了泰宁二十一军中,驻扎在沂州的当以右军为主,除了泰宁右军第二军、第三军以及新泰的第一军、第六军外,费县尚有沂州的泰宁左军第四军,另穆陵关上本有泰宁右军第九军,但该军在某进军穆陵关之前便已经北上临朐逢山一带为寇,祸乱当地。” “那兖郓那边呢?”侯晨紧接着问道。 “兖州那边,朱茂亲率自己牙军和泰宁左军第一军驻扎在瑕丘,泰宁左军第二军驻扎在邹县,泰宁左军第三军驻扎在曲阜,这是朱茂的嫡系,战斗力强,而且粮秣辎重均得到了保障,而这三县亦是兖州腹地,目前局势虽然混乱,但也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对兖州这边的情况,俞明真也是如数家珍,显然也是早就做了相当多的工作准备。 “乾封和莱芜,地处北面山区,乾封有大汶水过,周围山岭众多,盗匪猖獗,驻扎在乾封的是泰宁左军第十军,该军首领洪葵,本来就是出身泰山的盗匪头子,后来被朱茂收编。”俞明真略作沉吟之后,才道:“这洪葵自小长于泰山山中,得泰山道士指引武道,加之其武道天赋奇佳,所以进境极快,后因乡人生计所迫为寇,活动于徂徕山、梁父山、社首山、虎狼谷一带,宏光九年为朱茂收编,其本人武道实力已然踏入小天位凝丹中期,比某甚至都要高一筹,与朱茂在伯仲之间,麾下两虎一狼,皆有太息期以上的水准,担任一军指挥绰绰有余,但因洪葵之故,均愿屈身于洪葵之下。” 侯晨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闻堂对情报收集亦有重点,兖郓那边虽然不是列在第一重点领域,但是亦是花了不少心思,但对朱茂麾下诸将的情报收集限于时间和条件,就没有更多更深层次的了解了。 只知道朱茂的泰宁军虽然状况不佳,但是其战斗力却是一直相当强悍,如果不是限于后勤辎重因素,可堪与河东比肩,未曾想到居然还有这等猛人藏于其中。 这洪葵之名也只是知道,但未曾想到竟然是小天位凝丹中期的猛人,这岂不会意味着与君上实力相若,比梅大人、秦大人都要高一筹? 三个营指挥使居然都是太息期以上的实力,比起淮右军这边的军指挥使还要强? “不过洪葵虽然被朱茂收编,却与朱茂关系并不融洽,朱茂也对其并不信任,所以一直将其安排在北面,而且在北面莱芜的左五军郎坤也就是用来制约洪葵一部的,这郎坤也是小天位强者,虽然水准不及洪葵,但也是凝丹前期的角色,和某在伯仲之间。”俞明真淡淡的道。 侯晨再也忍不住了,急声问道:“俞将军,这泰宁军中小天位强者有几个?” “五六人吧。”俞明真笑了笑,“除了朱茂、洪葵、郎坤,还有朱茂的牙军指挥使高金忠,以及朱茂的堂弟,节度副使朱密。不过侯从事也不必太过多虑,这军队实力不是以某一员武将的武道水准来衡量的,否则泰宁军就不会蜷缩在兖郓之地而无所作为了。” 侯晨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支军队不是靠一个人来打仗的,任你武道水准再高,可以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但是当数百人围攻你而你又没有任何其他帮助时,你除了逃跑,别无他法,更不用说各种层出不穷的术法武器和暗器了。 不过一个强悍的领军将领,的确能对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有显著的提升,这也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像一个营,甚至一个军,有一个武道超群的领军大将,在冲锋陷阵,攻城拔寨时,的确能起到突破的尖刀作用。 “唔,某明白。”侯晨点头示意。 “除了北面的乾封和莱芜外,南面的任城、金乡、方与三县,驻扎着泰宁左军六、七、八军,平陆驻扎着泰宁右军第四军、第五军,其中泰宁右军第五军本来是驻扎在须昌,但是由于巨野泽的水匪猖獗,势力已经弥漫到了整个郓州,所以本来就因为缺乏军资而士气不振的右军第五军就撤回到了紧邻郓州的平陆,整个郓州目前除了宿城还算是控制在朱茂手中外,其他诸县其实都已经被巨野泽水匪控制,前些日子听说甚至连濮州的雷泽县城都已经被巨野水匪攻占了。” 侯晨盘算了一下,才又道:“泰宁右军中,除了一二三六九军外,剩下的四、五、七、八、十这五个军,可是驻扎在龚丘和泗水两县?” 俞明真也有些佩服侯晨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笑着摇头:“泗水没有驻军,龚丘驻扎着泰宁右十军,泰宁右军四、五军都驻扎在鲁桥镇,那里相对就食容易一些,至于泰宁右军的第八军和第九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只知道他们原来在寿张,后来巨野水匪势大,他们又得不到朱茂的军资粮食补给,便不知所踪,要么就是就地散了,要么就是向北遁入济州的阳谷、东阿、陶山,但听说他们和乾封的洪葵应该有联系。” 鲁桥镇侯晨是知道的,一直是兖州境内最繁华的一个镇甸,紧邻泗水,泗水下行与荷水相交,亦可上溯进入菏泽、白沟,交通方便,加上又处于任城、金乡和方与三县腹地中,向上则可直抵兖州州治所在瑕丘,所以在这里驻军也属正常。 而阳谷、东阿都是大梁的济州辖县,陶山则是济州东部山岭,与泰山算是一脉相承。 第六十九节 落幕 “俞将军可是与泰宁军诸将相熟?” 这个问题是关键,侯晨也就是希望俞明真能联系上泰宁军诸将,这也是他此次来的第二件大事,第一件大事自然是明确俞明真投效淮右的意图和想法,第二件就是要谋划兖郓诸州了。 “这个要怎么看,我率军北上也算是和泰宁军打了几仗,但说是打仗,但准确的说就是驱逐占领,泰宁军现在的情形,尤其是驻扎在沂州的诸军,根本无力,也无心打仗,我驱逐了他们,占领了县城,而他们其实也无处可去,就在城外野地里游荡,甚至还直接公开向我要求提供粮食,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怜又可笑,堂堂泰宁军,也曾经是纵横中原的一支强军,竟然沦落至此,可悲复可怜啊。” 俞明真的话语里也充满了感慨和不甘。 对一支军队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后期保障,都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足见后勤保障的重要性,一支军队士兵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其制约战斗力的军纪、战斗意志和战斗欲望可想而知,更谈不上日常的训练了。 泰宁军其实一直就是在濒临破产的边缘上,只不过前几年都侥幸熬过来了,但是这一次,泰宁军熬不过去了,连续三年的大旱使得本来条件就不好的兖郓沂三州顿时就成了人间炼狱,连普通士绅生活都难以为继,升斗小民如何生活?除了外逃,就再无其他办法,小民可以外逃,那军队呢?难道也外逃?失去了地盘,这支军队还有什么可供支撑生存的? 这也就是泰宁军的悲哀之处。 朱茂无力兼顾,除了他自己最心腹的四军外,其他他都只能放手不管,上山为寇也好,下水为匪也好,祸乱地方也好,他都顾不过来了, “哦?还有这等趣事?”侯晨也是忍俊不禁,不过这却是好事,泰宁诸军越发困难,也就越容易招募,一支军队连士卒肚皮都填不饱时,它对主君的忠诚可想而知。 “不是有这等趣事,而是屡屡发生。”俞明真摇头不已,“所以我建议侯从事可以与沂州的泰宁军诸部接触,直接招揽他们,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要求,为求温饱而已,而且他们军队底子不弱,只需要稍加整饬就能恢复战斗力,唯一可虞的就是军纪问题,但是只要保障他们的后勤粮秣,这些问题我觉得都应该可以得到控制和解决。” “目前在沂州驻留的只有泰宁右军的一二三六军,第一军和第六军就在新泰,而二三军就在临沂附近,泰宁左军第五军则在费县,某想请俞将军先替我联系泰宁右军二三军和泰宁左军第五军的主事者,然后某在启程前往新泰,游说泰宁右军的第一军、第六军。” 事不宜迟,侯晨一天时间都不愿意耽搁,徐州那边战事正酣,但是侯晨相信最多一个月之内,徐州之战就要落下帷幕,他必须要抢在徐州之战结束之前就把这些事情办妥,俞明真这边的事情既然已经敲定,他就要完成他的第二个任务,不但要把沂州这边的泰宁军游说归降,他还要直入兖州,夺取更大的功劳。 “泰宁右军第二军、第三军以及左军第五军就在这左近,某招之容易,但新泰的第一军和第六军距离甚远,加之之前某未曾动他们,虽然他们也势穷力竭,但是骄悍惯了,怕是不服王法,侯从事也需要谨慎。”俞明真见对方如此急切,也能理解对方心思,但是出于对对方的安全考虑,他也不得不提醒对方:“新泰那边,某倒是可以陪侯从事走一趟。” “不,俞将军坐镇沂州,不能轻离,请俞将军安排一人与某一道去便可,某去了新泰还打算去莱芜和乾封一行。”侯晨笑道:“若是将军麾下有与洪葵和郎坤相熟的兄弟,那就最好。” “啊?”俞明真大吃一惊,“侯从事要去兖州?” “俞将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侯晨讶然问道。 “唔,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洪葵和郎坤都是悍野不群之辈,怕是不易说服,这两人某属下中倒也有相熟之人,但是若是兖州南部诸部和郓州那边,某却不太熟悉,不知道卢启明是否也已经向君上输诚,若是如此,不妨让卢启明安排人北上去兖州南部和郓州,他对这边泰宁军诸将更熟悉一些。” 俞明真的话让侯晨沉吟了一下,“俞将军,某不清楚卢将军是否也和将军一样,但据某所制,我们淮右的确和卢将军有联系,但具体到那一步,某却不知,但某会传讯回寿州,让其联系卢将军,相信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 俞明真的效率很高,或者说是泰宁军驻留在临沂附近的三军已经濒于绝境了,所以当发出邀请之后,三军的统军大将很快就来了。 对于侯晨和俞明真的态度,泰宁军三将并没有太多的抵触,甚至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淮右进入徐州不是秘密,符离都被淮右那下,还有卢启明和俞明真的态度都直接影响到这些泰宁军的将领,可以说整个淮北乃至兖郓,现在的粮食都来自于淮右,淮右成了真正的救世主,没有粮食,再是气节孤高的军队也熬不下去。 在敲定了三军的归属问题之后,三军就在临沂进行整编,按照侯晨的想法,是要讲驻留新泰的两军也加入进来,这样可以获得五千余人的残兵,至于说如何整合重编,就要看观察使府的态度,既可以直接整编为两军,也可以适当加以扩编为三军,这要由江烽来决定。 不过无论如何,当得到侯晨关于他们身份地位以及这些士卒们的粮草辎重补给的保证之后,这帮泰宁军将士也都松了一口大气,这种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再这样下去,不需要谁来攻打他们,他们自己都要分道扬镳,要么落草为寇,要么就是在荒野中溃散掉。 到新泰与泰宁左军第一军、第六军的收编谈判也进行得相当顺利,两军现在仅有两千人不到,而且在侯晨看来,这两军几乎和乞讨军没有什么两样了。 战马只剩下十余匹,要知道这两军本来都是各有一个骑营的。 对于侯晨提出的要对两军进行整编,具体整编的规模要由淮右观察处置使来决定这一态度两军大将也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只剩下两千人不到,甚至连一个军都凑不足,哪怕军官体系尚存,但要恢复过来,也需要时日,更需要钱粮支持。 *************************************** 七月初二晚上,江烽率领第一军、第十军先行挺进徐州,而此时庞元的梁军正与卢启明的感化军鏖战正酣,而同样庄永胜所部两军也与尚云溪的赵煜部,尚云溪与梅况、秦汉两军的战事仍然处于焦灼状态,城中大火四起,大批士民为了躲避战火,都纷纷避出城外。 在获知江烽入城后,无论是尚云溪还是庞元,亦或是淮右军这边的卢启明、梅况,甚至连时酆都松了一口大气,这场意义不大的战争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庞元是早就不想打了,但是达到这个份上,他不敢轻易停下,否则他难以向汴京崇政院那边交代,尚云溪同样不敢罢手,不可能在庞元那边战事犹酣的情况下,自己这边却悄无声息了,那他就真的成了里外不是人了,所以在没有决定性的大人物来到之前,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事不能停止。 现在江烽终于入城了,而李鹤也从汴京正日夜兼程的赶往徐州,他是走的水路,从老雎水走古汴河,据说已经过了孟渚泽。 江烽的入城标志这徐州战事正式落幕,虽然之前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徐州落入淮右手中是无可逆转之局,但是只要江烽未到,大家就觉得这徐州就还不是淮右的徐州,但是江烽进了城,那么大家就该收手,以口舌来争取各自的利益了。 看着逐渐熄灭的大火和烟尘,江烽也是默然不语。 他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缓来几日,徐州城里竟然就变成这样,几乎要把狗脑子都给打出来了,而且交战双方还是卢启明和庞元的梁军。 卢启明四个军有一个军被打残,仅存一个营,而另外一个军也只剩下三军,同样梁军也损失不小,有两个军的损失都超过千人。 淮右军这边与尚云溪部的对决也一样不差,庄永胜的两个军只剩下不足两千人,损失惨重,他的军队与尚云溪的精锐之间的差距就顿时显现出来了;梅况和秦汉与尚云溪的对决倒还算差强人意,谁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当然这也和大家有意无意的默契有一定关系。 不过在江烽看来,这些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大局已定,大家为了争出一个风头而大打出手,的确有些荒唐,但是站在主帅角度,他却不能说什么,捍卫淮右军的军威,义不容辞。 第七十节 评断 只是这捍卫淮右军军威的一战却让淮右军以及铁定要归入淮右军的庄永胜部和卢启明部付出了接近七千人的代价,这份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想到这里江烽也不由得有些着恼,尤其是对突然插手的大梁也是颇为不满。 连夜入城,就是为了防止更大的损失,但等到的还是这副场面,不能不让人心里不爽,只是现在还只能憋在心里,他还要面对大梁和尚云溪的联手,以及处理时酆后续的问题。 “卢启明见过君上!” 看见走过来壮年瘦削男子微微一躬身拱手,江烽赶紧疾走几步迎上去,双手握住对方的手,满脸热忱的道:“江某何德何能,让卢公这般看重?” “君上入我们徐州,淮北子士民有如久旱逢甘霖,仰慕已久了。”卢启明微微一笑,却没有半点失礼,已然把礼数做到。 既然打定主意要降淮右,那么礼节上就要做到,卢启明心里十分清楚。 这位君上的重要部将几乎全都是来自各方投效的人物,足见此人的胸襟大度,但是他本人胸襟宽阔不在意这些,但是并不代表他麾下其他人就是如此。 尤其是那些已经先来一步占据了位置的人,肯定会百般挑剔后来者,这也是常理,若是被这些人拿住了把柄,日后倒是有些翻弄是非的麻烦,所以卢启明绝不会给这些人以话柄。 卢启明接下来就为江烽介绍了自己诸部的将领,包括卢启修在内的原感化军卢启明麾下诸将也都一一与江烽见礼,江烽也很热情和客气,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他对卢启明麾下诸将的了解也并不多,更多的还是停留在无闻堂的纸面文章上。 紧接着江烽也为卢启明介绍了自己麾下的杨堪、王邈、丁满、张挺、秦汉、柴永、骆成淦、郭岳、黄安锦等诸将,一时间也是热闹无比,花了好一阵时间才算是介绍完毕,江烽又拉着庄永胜的手好生勉励了一番,这才算是把这场面活儿走完。 夜已深,但是一干人心却是热乎乎的,伴随着江烽率领的两军入城,己方的战火顿时就平息了下来,谁都知道这场战事就此作罢,再也打不下去了,等待这得是各方的舌剑唇枪,嘴皮子交锋了。 梁军退了回去,以西门为中心摆出了防御架势,同样尚云溪部四军也推到了西北角,依托西北角的藏兵洞和那一片区域,以及西北角上的突门构筑了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却没有去碰北门,那仍然是卢启明一部驻守。 城西的秦氏大宅戒了严,整个大院外十步之外就已经由江烽的亲卫防御把守,郭岳甚至带着亲卫与几名术法师逐一将整个大宅进行了一遍情理,防止有什么术法埋伏,要知道这种事情他们就给时酆的牙军在符离城下来过一次,现在他们得防着敌人给他们也来这一手。 “啧啧,大人,瞧这宅子,瞧瞧这柱子,怕是得百年大树吧,还有点儿香味儿呢,这家人得多有钱,才敢用这楠木来造屋,寻常大户人连做家具都舍不得,这家伙居然……” “行了,你少说那些废话了,现在这宅子就该改姓江了,这徐州城归了咱们淮右,城里边最好的宅院就该归咱们主公,听说那时酆都把节度使府让了出来,但主公婉拒了,说没有朝廷的旨意,他是断断不敢僭越的。” 两个负责搜查的亲卫跟随在一名术法师背后,一边小心的四处检查,一边开始布防岗哨。 这座大宅是徐州城内最著名的盐商秦氏家族的豪宅,得名望园,但却非秦氏祖宅,所以在得知江烽入城后,这帮嗅觉灵敏的商人便主动找上门来奉献此宅。 江烽本欲拒绝,但是一来需要安抚这帮商人的心,二来未来在徐州还得要逗留一段时间与大梁和尚云溪那边打嘴皮官司,三来,也需要和卢启明部、俞明真部乃至兖郓那边和淮右有联系的各部进行联系接洽,的确需要一个幽静而方便的宅院来会客,所以最终还是同意暂借,但要说接收,江烽是断不会做这种没品的事情的。 郭岳率领亲卫和术法师很快就对整个宅院检查完毕,然后在各宅院的门岗和院墙的高处开始布防,而亲卫营也沿着大宅驻扎,这徐州城中群雄荟萃,小天位高手比之前淮右遭遇的所有各方都还多,光是大梁和尚云溪那边,轻松拉出两三个来,真要有不轨之举,还真的很难防范。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一说,以淮右现在的实力,不说江烽本人,秦汉、柴永、梅况加上俞明真都已经是小天位强者,还要有杨堪这个已经是固息后期的牛人,距离小天位也只差一步而已,所以无论是谁想要在这个时候来行刺,那真的就是自寻死路,哪怕是刘玄刘同这等巅峰高手也不行。 众将逐渐散去,毕竟这还是在徐州城中,敌军的势力依然强大,虽然大家都认为战争不太可能再爆发,但是以防万一却没有错。 卢启明留了下来,他知道江烽肯定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既然徐州已经在握,那么下一步的动向就需要尽快明确下来了。 安息香气让人的精神很放松,江烽其实并不是太喜欢这种来自异域的香料,但安息香、苏合香皆是当下最流行的香料,广州、扬州以及长安是当下最大的三大香料市场,富贵人家若是家中没有储存几瓠香料,那你招待客人时都有些拿不出手来。 “卢公,依你之见,这兖郓二州当是取早不取晚了?”江烽的话语里还有些不确定,但探询的目光却暴露出他有些意动了。 “君上,当早不宜晚。”卢启明斩钉截铁,“泰宁军这几十年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才遇上这几年大旱让其伤了元气,若是缓上一年半载,万一明年天公作美,只怕朱茂就能缓过气来,届时再取,就未必能那么顺利了。再说了,明真既然也已经归顺我们淮右,那沂州便已在手,这相当于我们已经是踏出了第一步,除非我们推出沂州,否则我们始终要面对泰宁军。” “泰宁军倒是好说,卢公考虑过大梁的感受么?”王邈忍不住插嘴道。 沂州既然已经拿下,当然不可能退回去,而且沂州得手,就对密州和海州构成了巨大压力,平卢趁势取海州,这是淮右绝对无法容忍的。 好不容易费尽心机取淮北,颍亳二州被袁氏强夺,这边海州又被平卢偷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淮北盐铁二利,盐利还在铁利之上,如何能让平卢抢走? 哪怕是立马再打一仗,这海州也必须要拿回来。 “想必王大人也清楚目前大梁的局面,纵然我们淮右进入兖郓,大梁又能奈何?无外乎就是以尚云溪来牵制我等,难道说淮右还怕了尚云溪区区两万兵马不成?”此时的卢启明心思显得格外敏捷,“若是让兖郓缓过气来,那日后若是泰宁军沦为契丹人党羽,那才是大患。” “卢公这么不看好河朔和平卢?”王邈心中也是一紧,他知道卢启明这番话定然能够打动君上,但卢启明这么不看好河朔和平卢还是让他有些揪心。 “河朔的情况,王大人当比某更清楚,外强中干,手指即破,契丹人蓄势已久,某断言,只要契丹人准备停当,便可从幽州一直打到河水岸边。”卢启明语气相当肯定,“至于王守信,鼠目寸光,守护之犬耳,契丹人南下,其焉敢螳臂当车,想必要么为其附庸求个富家翁,要么就只有为阶下囚耳。” 江烽心中也已经有了决断,无论是王邈和卢启明都已经觉察到了北方契丹人的威胁,这一点让他很高兴,尤其是卢启明判断只要契丹人一旦兴兵便可从幽州直接打到河水岸边上,这一观点更是符合他的判断,契丹人经营多年,尤其是大批契丹牧民已经深入到了河朔中部,若是再给其几年时间,这些契丹牧民甚至敢跨过河水,到那时候才真的成了引狼入室了。 他必须要在契丹人布局完成之前,彻底解决河朔和中原的问题,无论是通过哪种方式。 他幻想过与大梁结盟,但是他自己也清楚这种可能性很渺小,不是说和大梁结盟可能性很渺小,而是结盟之后共抗北方胡人南下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很渺小,以大梁现在的这种老态龙钟的架势,只会成为猪队友。 与其被它拖累,还不如早一点谋划从其身上挖下几块肉来壮大自己,做好单扛北方胡人的准备,他甚至觉得如果蔡州袁氏能够顶替大梁扛起这个重担,自己与其联手,也许都还要多几分机会。 “那卢公对平卢取海州一事如何看?”江烽心中有了定计,不再纠结,转开话题。 “王守信好某无断,色厉胆薄,只需多派兵力与俞明真,重夺海州,易如反掌。”卢启明很肯定的回答道。 第七十一节 喘息之机 平卢这几年的情形只能说是划地自保,但是王守信却也是一个不甘寂寞之人,否则不会在趁着淮北混乱的时候想要吞并海州。 当然海州的盐利实在太大了,大得让人无法拒绝,哪怕是明知道这是一个火中取栗的事情,有些人还是要忍不住去做,不过,做了,就要有付出代价的思想准备。 兖郓,平卢,还有河朔,以及南面需要面对的蔡州袁氏和吴地的李昪,看来拿下徐州并不能轻松半点,相反,还会有更多的责任压上来。 李昪那边相对要简单一些,只要现在不去触动,估摸着秦权这帮蚁贼就能让李昪欲生欲死。 各种情况反映出来这秦权是真的想要“从良”了,或者是想要把楚州建成蚁贼的根据地了。 他想要走朱温的老路,以为换下一身皮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藩阀,再用一代人来洗白,就可以变成第二个朱梁。 想法很好,也不能没说这个可能性,只可惜现在不是晚唐时候了,没有谁会给他这个机会,士绅们有更多的选择,吴地李昪,越国钱元瓘,最不济还有自己的淮右,而蚁贼的名声也实在太臭了一些。 不过现在江烽还真不愿意去介入吴地那边的事情,就让秦权和李昪打个痛快。 当然,若是能顺手顺点儿什么,比如和州和滁州,再或者宣州,他也不介意,这一切要看机会是否成熟,但毫无疑问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南面将不会是淮右的重心。 有浍寿庐濠四州在手,淮南粮仓的基础已经足够厚实了,只要能确保这四州不再有战乱,加上这大批南下的灾民充实,江烽有把握让这四州出产的粮食满足自己所有领地人口的需要。 再说了,还有徐州和泗州这两州,虽然无法和淮南四州相比,但起码也算是自给有余的肥沃之地。 关键在于要给这些地方一个喘息的机会。 三年,这是江烽划定的一个时间段。 要给淮南四州和淮北这两州肥沃之地三年的休养生息时间,让这六个州尽可能的恢复农业生产,像寿州的商业和瓷器业,徐州的冶铁业,海州的盐业,都要进一步发展起来。 用三年时间来为淮右打造起一个厚实的经济基础,这是自己未来争霸中原和对决胡人的根本。 见江烽突然走神,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幽邃。 卢启明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触动了江烽的什么忌讳,有些忐忑。 看了一眼旁边的王邈和杨堪、梅况三位,这三人似乎都对江烽这种突然魂飞天外的情况习以为常,王邈甚至还给了他一个不用大惊小怪的眼神,卢启明才稍稍放下心来。 自己的底子还是太薄了一些,根基也还是太差了一点,这都需要时间和经历来沉淀。 江烽很清楚自己现在表面上的辉煌都是建立在自己不断胜利的基础上,但是只要有一仗闪失,都可能引来不可预测的风险。 无论是卢启明、俞明真,还是庄永胜、柴永、秦汉这些人,他们之所以现在愿意追随自己,并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有多忠心,而是现实和利益使然。 卢启明、俞明真选择自己,那是因为他们无人可选,而他们自己也不具备独揽徐州的实力,庄永胜、柴永这些人选自己,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跟着自己前景更看好,能够获得更大成功和利益,而自己也一样,要想让他们与自己牢牢的绑在一起,除了现实利益外,还需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各路藩阀中最有王气的胜者。 从龙之功从来就是最诱惑的,概莫能外。 好一阵后,江烽才从失神中惊醒过来,歉意的笑了笑:“卢公,某想到其他一些事情上去了,不好意思,……” “君上切莫再称某为公,不如就叫某启明。” 卢启明年龄虽然要长江烽二十岁,但是四十来岁的年龄的确算不上多大,而能被主君称之为公者,除了德高望重位尊外,也还有年龄的因素,卢启明发现江烽称与自己年龄相若的梅况和秦汉等人都是以字相称,这更能拉近双方距离,所以也就主动要求。 江烽自然也明白卢启明这么说的意思,但对他来说这也是好事,徐州这边的情况复杂,而且又有时酆、尚云溪这些属于敌或者说敌友莫辨的体系存在,尽快进入状态,拉紧归附于自己的这些人也是当务之急,所以对于卢启明的亲近示好他当然不会拒绝。 “那某就托大称一声启明兄喽。”江烽也不拘泥,自顾自继续话题:“吾闻俞公以夺穆陵关,若某要夺回海州,是以密州划界,还是……” 卢启明自然明白江烽的意图,犹豫了一下,“君上,以某的看法,不妨以明真出面招募延揽泰宁军诸部,某也可以联络泰宁诸军,若是朱茂愿降淮右,不妨直入密州,也算是给平卢一个教训,但若是朱茂负隅顽抗,则不宜多生事端,拿回海州即可。” 卢启明的建议颇为中肯,泰宁军现在虽然势穷力竭,但是真要狗急跳墙也不可小觑,若是能瓦解其党羽,这是最好,其本人若是愿降,无论其内心真实想法如何,江烽觉得都可接受,接下来朱茂若真是真心实意归附淮右自不必说,若是存有不轨之意,江烽也有的是办法来收拾对方。 若是要趁势拿下密州,的确无此必要,密州非富饶之地,而且一旦与平卢纠缠不清,势必影响到兖郓攻略。 不过卢启明提出的他与俞明真分别招降泰宁军诸军倒是让江烽大为心动。 事实上他本来也有此想法,只是还未能开口,卢启明便主动提出,当然再好不过。 泰宁军现在因为大旱军资不足而导致实力大减,但其诸军的战斗力底子犹存,若是能纳入淮右体系,只需要稍加整饬弥补,便可迅速恢复,其战斗力甚至比庐州和淮北诸军更甚,尤其是在日后对付可能南下的契丹铁骑更为合适。 不过这如何招揽泰宁诸军却需要细细商量,当前首先需要将大梁军和尚云溪这拨事儿给解决了。 ********************************* 一觉醒来,江烽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想起床的感觉。 这半年来,他都没怎么睡个囫囵觉,接二连三的战事布局让他的弦一直绷得太紧,以至于他连周围其他事情都没有心思多想,虽然周围也有许多人在帮助自己,但是江烽清楚协助帮助终归是协助帮助,最终的决断却要自己来拿。 像北上徐州,本来在拿下庐濠之后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淮右内部的反对声音一度也很高,在很多人看来,李昪被秦权拖住,正好可以借机在江南扩张,最起码只要拖一拖压一压,和滁二州应该是完全可以到手的,而拿下大半个淮南,足以让淮右又充足的底气来应对任何挑战。 而且淮北的局面并不好,一旦卷入势必影响到整个淮南攻略,这是很多人都反对的。 但最终自己还是力排众议北上了。 江烽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思,这就是主帅和部属所处的角度不同所以看法也不同。 他们不认为蔡州袁氏能一口吞下徐泗海三州,认为花上一年半载来稳固庐濠和滁这四州新占州,然后在好整以暇的图谋徐州,没有必要这么仓促的发动北征战役。 但现实也让他们意识到了江烽意见的正确性,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大梁和蔡州袁氏都咬牙切齿的要干预徐州,你可以想象得到真正得到一年半载后,蔡州袁氏缓过气来,淮右还能这么容易拿下徐州么? 现在这一关终于挺过去了。 事实上像海州的得失对江烽来说都不重要,因为海州就摆在哪里,平卢军就那点儿道行,只要淮右起了心思,平卢军要么乖乖退出,要么就只有损兵折将的滚出去,只有这两条路。 这座宅院的确不愧是盐商的大宅,论历史可能也就不到百年,但是宅院的分布很巧妙,加上院内的百年古槐,精致的匠工,看上去就感觉清凉的青石板,清冽的井水,哪一点都让江烽十分满意。 一翻身坐了起来,响动惊动了外面的亲卫,“主公?!” “没事儿,这会儿什么时候了?” “巳时三刻了。” “唔。”江烽觉得嘴有些发苦,起身在桌案上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咕噜咕噜灌下肚去,这才觉得清醒许多。 “可有人来过?” “衙推大人来过了。” “哦,还在么?还有谁?”王邈来的这么早也在预料之中,接下来的事情崔尚没来,就得要由王邈来应对,梅况也是一个合适的谈判者,不妨让王邈为主,梅况协助。 江烽不打算让崔尚、杨堪和张挺这些人出面,要和大梁那边谈判,最好也就用非大梁出身的人来,免得尴尬。 “只有衙推大人一人,不过之前杨大人好像是和衙推大人一道来的,但杨大人先行走了。”亲卫迟疑了一下。 第七十二节 风动 “七郎可是和九郎有话要说?”示意王邈坐下来,江烽靠在胡椅中,有些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突然间就觉得放松下来了,有点儿提不起精神的感觉。” “君上是这段时间太过紧张,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君上可以适当调剂一下自己的生活。”王邈应该是和江烽最能以一种相对平和宽松的姿态对话的,这也是江烽这个来自另外一个时空者感觉最舒服的一面,所以他也一直最喜欢和王邈私谈,“比如,君上可能需要考虑婚姻和子嗣的问题,如果有了子嗣,闲时也可以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江烽皱了皱眉头,这个话题不是一个人提起了,让江烽都觉得有些头疼了。 他有两个侍妾,鞠蕖和许静,但是至今未有身孕,当然这也和他这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浍州有很大关系,再肥沃的田土你不耕耘也不会有收获。 相士都说过鞠蕖有宜男之相,且乳丰臀肥,很适宜生养,自己好像也在鞠蕖身上耕耘播种不少,但就是没见动静。 许静也差不多。 他能感受到来自部下们的担心和焦虑,一个没有子嗣的藩阀是不稳固的。 婚姻问题的确需要考虑了,尤其是在徐州落入淮右手中之后,淮右已经隐隐有江淮第一藩阀的风采,可以说只要自己说一声有婚姻的意愿,无数豪门望族藩主阀族想要来联姻。 不过江烽真心对这种政治联姻不太感兴趣,政治联姻的本质也就意味着利益的结合,倒不是说他排斥这种把利益与婚姻混为一体的方式,而是他觉得这种利益连接稍有不慎就会把淮右卷入一些不可预测的意外中去。 就以李瑾为例,虽然自己对李瑾的印象颇好,而长安貌似也有这方面的意图,但是囿于各种原因,这还只是一种可能,并未付诸实施,或许在之前长安也只是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拥有三州的小藩阀,甚至还面临着蔡州袁氏和南阳刘氏的威胁之下,所以并不太热心,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半年时间,自己已经从三州之地,骤然摇身一变为地跨淮水两岸坐拥八州之地的强藩了。 不过正因为这段姻缘未成,才也使得淮右可以避免一段不必要的麻烦。 江烽在入徐州之前刚刚收到从寿州传递过来的消息。 六月初三,党项人突然从灵州南下击破萧关,连克平高(原州州治)、百泉,后沿着阳晋川攻入泾州,占领泾州北部要塞临泾县城;另一支党项军则从西面偷袭弹筝峡,三日后,立刻弹筝峡西面军事重镇平凉,并出击泾州西大门咽喉——阴盘,整个关中震动。 后关中立即要求控制着秦州的山南西道观风使杨文昌出兵拦击党项人,杨文昌倒是出兵了,但是却没有如关中朝堂要求的那样北上原州断党项军后路,而是兵出陇山,连过大震关和安戎关,六月十九,杨文昌大军抵达陇州州治汧源,在杨文昌大军威逼之下,仅有两军驻扎的陇州刺史胡国成开城,杨文昌遂占据陇州。 而此时两股党项大军,一股从临泾南下,一股从阴盘东进,两军与六月廿二会师于泾州州治安定城下,而驻守安定的关中军早已溃散,泾州刺史不知所踪,党项人遂占据泾州,威迫邠、宁二州,关中大哗。 党项人并不止于此。 六月廿三,党项军主力大军从庆州大举南下,连破襄乐、定安(宁州州治),与西路合二为一的党项军再度会师于新平(邠州州治)城下,而从京畿出征的大军才刚出泾阳。 六月廿六,长安北援大军在泾水东岸的梨园寨遭到绕过新平的两万党项铁骑突袭,全军溃散,八万大军据说只有不到两万人逃回长安,关中骇然。 而更让长安胆寒的是杨文昌之子杨公演从凤州挥军北上,夜袭大散关,五日内连破陈仓、虢县、雍县(岐州州治),并于六月廿七攻占郿县,但据说杨氏大军也就止步于郿县,没有再东进,要知道东面不远处的武功就是长安门户,仅有一军驻扎。 不过长安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江烽到现在也还弄不明白杨文昌和党项人究竟达成了一个什么样的默契,杨氏是否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进攻长安,在他看来,杨文昌未必敢有这个胆量,但是党项人这帮野人却未必不敢,或许杨文昌就是要利用党项人来做点儿什么,而他却能在一旁坐收渔利。 这些消息都是长安方面的无闻堂通过信鸽传书传到寿州,崔尚来不及整理,命轻骑累死了三匹马,连夜撵上了江烽一行送达的。 “七郎只是来问问关中那边是否有新消息,没别的意思,他可不想掺和到和大梁那边的谈判中去。”王邈笑着道。 “哦?关中又有新消息过来?”崔尚不在,这边消息就会直接送给王邈,估计昨晚自己太累,所以王邈也就没有打扰自己。 “嗯,不出君上所料,杨氏大军合力占领了整个陇、岐二州,但是却和党项人井水不犯河水,根本没有为长安助力的打算。”王邈苦笑:“党项人甚至把泾州南部的良原和鹑觚两县都让出来,一兵一卒未入,他们可是和杨文昌真的配合默契,属下估摸着这党项人怕是要在关中发一笔横财了。” 江烽的手指随着地图在滑动,良久才站起身来,负手在堂内走了几步,“也不知道关中这帮蠢货究竟在干什么,党项人纵然铁骑无敌,但是据城坚守党项人又能奈何?九大公卿世家,不是那么多高手强者么?小天位的牛人到哪里去了,难道说兵临城下,连迎击的勇气都没有了?” “君上,小天位强者在大军冲锋对垒的情况下,恐怕作用也不大,而且党项人中亦是高手不少,据说连沙陀人和党项人的交锋中都对党项人中的高手赞不绝口。”王邈对北方诸胡的情况也算是比较了解,“但党项人若是要和契丹人与沙陀人相比,仍然逊色许多。” “嗯,所以我们未来的局面也不容乐观啊。”江烽也苦笑了起来,“以为徐州拿下,可以缓一口气,但是这么掂量一下,才觉得恐怕真不敢松劲儿,诸胡的动作越来越大,今天是党项人南下关中,明日也许就是沙陀人突入中原,再往后,没准儿就是契丹人兵临河岸,北方多事啊。” 王邈脸色也慎重起来,“君上是怎么考虑的?是否要先夺兖郓?” “嗯,我担心大梁也有安排,尚云溪能向何处去?大梁不可能让其进入大梁,若是驻留徐州,那就是逼着我们要和尚云溪再开战,那尚云溪能去哪里?大概也只有兖郓了。” 这也是摆在江烽面前的难题,若是被尚云溪占了兖郓,日后淮右便无插足河朔之机,但若是在与大梁的交涉中暴露出淮右对兖郓的意图,江烽也不确定大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大梁也许是现在最无法判断的一个谜了。 若是说其实力强大,中原霸主,似乎也没有人能否认,但是若说其的攻击力有多么强大,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与河东、泰宁军、蔡州军以及感化军的战争中,大梁虽然最终都能获得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但是看看其表现,总是觉得差那么一点儿底气的味道。 “尚云溪怕未必愿意去硬碰兖州的朱茂。”王邈分析道:“尚云溪不傻,他应该知道他赖以生存的基础是什么,没有这两万兵力,大梁还会看重他么?真要去硬碰朱茂,朱茂孤注一掷,他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可能性更大。” “这倒也是,不过大梁会对我们开出什么条件?”江烽目光里多了几分思索,“我一直在想,大梁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很显然这一次大梁出兵徐州是一个先斩后奏之举,朱允和崇政院都无法控制麾下统兵大将随意调动兵力对外开战的行为,这真要遇上了大事,这些个个都自以为是不服大局的大将们能在举国之战中同心协力么?” 王邈也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想了一想才道:“君上,从河东与大梁的几次面对的敌人也更多,尤其是像河东晋军这种强敌,前一次大梁能成功击退大晋,并不意味着下一次就行,下一次能行,也并不意味再下一次还行,总而言之,大梁的局面不容乐观,而且会越来越糟糕。”大战来看,大梁也还是有一些能服从大局的大将,但是君上说得也没错,朱允和崇政院对麾下诸将的控制力越来越薄弱,有点儿像淮北,当然,要比淮北好得多,但是大梁更大,内部派系更复杂, 江烽对王邈的判断很赞许,王邈的观察分析能力在淮右军内部首屈一指,无论是崔尚还是杨堪都不及他,能文能武,这种人才很难得,张挺有点儿像他,但是却要在文武两道都略逊,就看日后能不能自我突破了。 第七十三节 驱虎吞狼 张继就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徐州。 他在来徐州之前,并不知道江烽是否抵达徐州,但是从新泰南下回寿州也须得要过徐州,所以自然要来看一看,没想到得到消息,江烽已经抵达徐州了。 一直断断续续的把情况说完,满身灰土的张继才来得及灌下几碗汤水。 他太累了,从新泰过来五百多里地,虽然一路换马,但是这人实在有些吃不消了,他只有最基础的武道水准,连天境水准都没有,张继也没有指望自己能在武道上有什么造诣,能强身健体就行。 看着眼前的这个家伙疲倦欲死,但是江烽暂时还不能让他去休息,虽然大略情况了解,但是还有许多具体细节,还需要进一步慢慢询问知晓。 这会儿王邈已经和梅况去与已经赶到的李鹤和庞元进行谈判了,江烽只是见了一面李鹤,并约好晚上宴请李鹤,但具体的谈判,他不会参加了。 “去请七郎和过之来,嗯,还有请郑弘来。” 王邈不在,江烽需要有人能帮自己做一些分析判断,杨堪不用说,张挺头脑思路还是够用,而郑弘虽然在地位上差了一些,但是江烽知道此人在考虑问题上十分慎密,也想借助他的头脑从不同角度来帮自己看一看问题。 三人来的很快,一到之后,江烽也没有和他们废话,三言两语把张继报告的情况作了介绍。 听得侯晨已经在俞明真的协助下,收编了泰宁军在沂州境内的诸部,甚至侯晨还与俞明真部将一道前往乾封和莱芜欲待收编泰宁军中最有名的洪葵和郎坤二部,无论是杨堪、张挺还是郑弘都是喜出望外。 “君上,这是大喜事啊,沂州已得,而且还平添两万精锐,若是侯晨乾封莱芜之行能成,那我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哪怕是朱茂想要作死我们也不惧了。”杨堪兴冲冲的道:“那洪葵之名我是早就耳闻,恐怕武道实力不在君上之下,与朱茂都能叫板,就是那郎坤恐怕也不会比君上若多少,老梅和秦汉他们都占不到上风。” “更关键的是洪葵和郎坤这两部军队战斗力也是泰宁军中最能打的,丝毫不亚于朱茂的四军亲兵。”张挺补充道。 “君上,事不宜迟,属下建议这边王大人和梅大人可以先与大梁那边拖一拖,这边派人与卢将军这一道赶紧前往鲁桥,先把任城、金乡、方与和鲁桥这几部泰宁军拿下,不但可以断了尚云溪的念想,而且朱茂要真的想干什么,也得要看看他还有没有这个底气和实力了。”郑弘态度更鲜明,直接建议立即动手。 “嚯,这么心急?”江烽也笑了起来,不过他知道郑弘这个建议大概换了王邈来,也会是这样,不能拖,得抢先一步把兖州拿下,至于郓州,巨野泽水匪现在势大,无论是淮右还是大梁,亦或是尚云溪,恐怕都难以在郓州立住脚,除非能解决这帮水匪。 “君上,拖不得,兖州乃是大州,南北相距甚远,朱茂为了限制洪葵,一直将其搁在北面山区中,这一次受到大旱的影响,北部情况更加恶劣,洪葵和郎坤只要不是昏了头,都应该明白朱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相信侯大人他们此去,定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郑弘也是有心要在江烽面前表现一番,侃侃而谈。 “但兖州中南部情况不一样,朱茂仍然牢牢控制着中部六县,南部三县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才只能暂时放手,一点他缓过气来,恐怕立马就会重新把南部三县拿回去,届时再要图谋,就只能打硬仗了。” “你觉得南部三县的泰宁军在朱茂的虎视之下,会投效我们?”江烽摩挲着下颌,沉吟道。 “俞将军和卢将军都是相互知根知底的,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时酆的麾下四将都没有那么简单,尚云溪一直和大梁勾勾搭搭,而姚承泰则和蔡州袁氏眉来眼去,早前卢将军和俞将军也应该和泰宁、平卢都有瓜葛,只不过这两年,泰宁军势衰,所以才会变成这副光景,某听说卢将军的侄儿就在泰宁军中,而且就在驻扎在鲁桥的泰宁右军第五军中担任军指挥副使,而郎坤则是俞将军的乡人,也是姻亲。” “哦?”江烽微微一诧,随即又会意过来。 这种情形其实在这个时代很正常,一个大家族中在乱世中要图存,就不能不考虑多一些,分头下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卢家有人在泰宁军中,但是应该还是以淮北感化军这边为主,同样俞明真肯定与郎坤的关系肯定也很密切。 淮北和泰宁军素来是一线的,原来一直是共同对抗大梁,但是随着蔡州袁氏的态度转变,泰宁军却因为大旱而陷入困境,原来各方结盟的情形也发生了剧变。 之前淮北和泰宁都是盟友,但现在淮北感化军都即将不存在,泰宁军一样面临烟消云散的局面,各方自己都要为自己利益来考虑。 郑弘在观察使府中没有明确的工作分工,但是他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 那就是跟随着淮右兵锋所向,有针对性的对淮右可能会牵连涉及到的外部势力进行情报整理分析。 像兖郓这一块的情报也就是在无闻堂从各个渠道收集起来的情报,已经他通过寿州原来在淮北的一些渠道自己收集起来的,在这个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若是这样,那就好办许多了。”杨堪也是目光一亮,“南北夹击,朱茂恐怕就得要琢磨一下,只是君上考虑过如果朱茂愿意归属淮右的情况么?” 说实话,江烽还真没有考虑过朱茂归降淮右的情况。 朱茂和时酆不一样,时酆早就对感化军节度使这个位置坐得没滋没味了了,而且这么多年,家资丰厚,去长安也好,去扬州也好,当个富家翁,一样优哉游哉过好日子。 朱茂不行,在兖郓他的日子一直就过得紧巴巴的,寅吃卯粮是常事儿,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家资,泰宁军就是他的一切,要让他舍弃这支军队而去当富家翁,他这个性子也不会答应。 但若是让朱茂归顺自己,一个子承父业干了二十年的老牌藩阀,你让他屈尊于自己麾下,江烽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靠谱。 接纳,江烽心中不放心,朱茂和俞明真、卢启明这些人不一样,他们是没干过一方之主,对于归顺自己并没有多少抵触情绪,但朱茂是纵横中原二十年的阀主,岂会这么归顺自己一个黄毛小子? 不接纳,那就只能打,让原来的泰宁军旧部反戈一击显然不太合适,那又得要淮右军本军出战,这一仗打下来,只怕损失也不会小。 倒不是怕牺牲损失,但是江烽现在更希望把军力保留下来留到与契丹人交手。 他有一种预感,契丹人的南下速度可能比之前自己预想的还要快,之前自己预料契丹人南下会是在五到十年间,但是现在江烽从关中那边党项人南下东进这一变化觉察到,恐怕胡人势力的膨胀速度比自己想象的更快,尤其是在汉人藩阀内部还存在着许多罔顾民族利益,而更多的是将目光停留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时,这些北方诸胡恐怕野心更会受到撩拨刺激。 真正具备南下的游牧胡族中,党项人本来是最弱的一家,但是他们却轻而易举的击破了关中大军,踏足关中平原了,那东面的沙陀人会怎么想? 朱邪一族为首的沙陀人本来在背后的漠北还有大量杂胡的支持,岂能坐视党项人南下得利? 还有契丹人,他们渗透的力度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大,真正当河东沙陀人挑起与中原大梁乃至河朔的战争时,他们还能坐得住? “最好的办法还是能把泰宁军纳为己用。”张挺幽幽的来了一句,“泰宁军的战斗力不弱,只不过是被大旱所困罢了,只要粮草不及跟上,恢复实力会很快,唯一可虞的就是朱茂怎么来说服。” “也许情况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悲观。”郑弘突然来了一句。 “哦?先寒有何妙计?”江烽对郑弘的意见很重视。 “我们都知道朱茂本是济州人,但是十八年前济州为大梁所夺,连祖宗祠堂也被大梁军所毁,朱茂一直视为毕生奇耻大辱,誓言要报仇,这也是泰宁军哪怕情况再糟糕,但是打起大梁来都格外来劲。”郑弘顿了一顿,“事实上到现在朱茂应该清楚,泰宁军在兖郓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就算是我们不动他,大梁也会支持尚云溪对兖郓动手,所以我们不妨与朱茂一谈,若是他愿意降我们淮右,我们欢迎,如果他不愿意降淮右也可以,我们欢迎他北上回老家济州。” “朱茂会干么?”杨堪反问了一句,但是随即明悟过来,喜色一掠而过,“我们为其提供……” 第七十四节 饿虎 “朱茂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兖州他经营多年,就算是北面的洪葵和郎坤不算,中部六县的情况和南部三县情况虽然也很糟糕,但是却要比郓州和沂州好多了,所以一是需要给他点明大梁和尚云溪的意图,让他明白他在兖州待不下去了,二是就要给他足够的想头,我们可以为其提供充足的粮草甚至其他军资,支持他打回济州去。” 郑弘就这个问题也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了,才敢在江烽面前卖弄。 “济州是朱茂老家,他也一直希望打回去,但是他没有独挑大梁的实力,但济州孤悬东北,治安一直不靖,这和朱茂在其中作怪肯定有关。” “这还不够。”江烽虽然也有些意动,但是很快就摇头:“朱茂不蠢,他应该明白如果他打回济州,纵然一时得逞,大梁也很快就会反扑回来,甚至尚云溪也会扑过来,纵然由我们在背后帮他,也不行。” “河东晋军不会坐观,朱茂肯定会联络河东。”张挺接上话,“只需要河东在濮州和滑州一线策应一下,大梁就无力对付朱茂。” “巨野泽水匪现在势力极大,而且已经和河水上水寇搭上了线,济州一旦落入朱茂手中,大梁要想进军济州,就势必要过郓州巨野泽水匪的地盘,寿张、须昌皆被巨野泽水匪所控制,若是能策动巨野泽水匪给梁军后勤辎重制造麻烦,大梁未必能轻松夺回济州。”郑弘眼睛越发精亮,“就算是大梁借道而过,恐怕巨野泽水匪也会担心假道伐虢。” 江烽站起身来,默默思考,郑弘的意见很有可操作性,但是要做到却不易,尤其是要搞明白朱茂的想法,同时也要说服朱茂按照这个方向去,另外,淮右还不能太露骨,否则被大梁盯上,也是一件麻烦事。 当然如果河东大晋真的要借此机会对大梁一战,那自然最好,那时候大梁也就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管区区东北一角了。 “让朱茂去济州还有另外一个好处,也许对朱茂有一些吸引力,那就是素来济齐一体,他若能在济州站稳,那么齐州亦可望,当年泰宁军本来和平卢军是盟友,但是在大梁攻伐济州时,平卢军却以寡不敌众为由,不肯出兵支援,这也让朱茂对平卢恨之入骨,只是这么些年来,平卢一直安分守己,未曾给朱茂以机会罢了。” 听得郑弘这么一说,江烽心中又是稍动,郑弘准备得如此充分,肯定也是有些想法的,不如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让其去兖州一行。 “先寒,某有意让你去兖州走一遭,见一见朱茂,你意如何?”江烽看了一眼郑弘,平静的道。 “敢不从命,定不负君上期望。”郑弘长身而起,拱手一礼。 “好,那这边我和启明说,你也准备一下,事不宜迟,尽早出发,你和启明的人一道走,先到鲁桥,然后你再去瑕丘。”江烽又叮嘱道:“一切以确保自己安全为前提,若是朱茂不允,也不必激怒他,我自有他法。” 江烽的关心让郑弘也有些感动。 郑氏一族现在是颇受江烽青睐,这一点连梅田两家中人都有些羡慕,除了自己外,大哥郑居也逐渐参与到政务中去,而郑渐更是成为淮右军中的颇受重用的将领。 这些固然都和郑氏一族全力支持江烽有关,但是现在梅田两家也已经转向,而且实事求是地说梅田两家的人才储备要比郑家更厚实。 在江烽早已经在寿州站稳脚跟,甚至连庐濠士绅也开始依附时,郑氏一族对江烽的作用正在淡化,但是江烽已然对郑氏一族信任有加,这不能不让郑弘心中生出以身报君王的宏愿。 这一次兖州事务,也是他精心规划已久,就算是江烽不招他来论,他也会找机会进言,就是想要用自己的才干来向江烽证明自己和郑氏一族的忠诚。 ******************************************* 就在江烽和郑弘商议前往瑕丘面见朱茂游说的具体细节时,侯晨却已经踏上了前往乾封之路。 郎坤这边说服并没有花多少力气,有俞明真的一封信函,以及俞明真手下大将元贞的同行,一切都十分顺利。 郎坤很爽快的接受了淮右的招揽,准备在和合适时候易帜,只是要求淮右方面尽快提供一批钱银,这边是在撑不住了,军士大量逃亡,如果再不补给,恐怕一个军就只剩下不足千人了。 这一点侯晨当然也是信誓旦旦的做了保证。 事实上也在来之前和俞明真商量好了,先由新泰那边筹集部分粮食运往莱芜,然后新泰这边粮食则由临沂补给,至于临沂这边的粮食则是由下邳通过沂水运来。 俞明真的老巢下邳多少也还有些粮食储备,虽然不多,但是应急还是绰绰有余的,随后淮南方面的粮食将由寿州、濠州源源不断的启运北上转运到徐州和下邳。 转运到徐州的粮食主要是满足徐州本地以及后续可能为兖州提供支持,转运到下邳的自然就是要满足泗州和沂州的需要。 在侯晨看来,既然事情已经摊开,俞明真归附淮右,沂州自然也属淮右,尽快解决沂州这个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粮食需求问题也是当务之急。 他在抵达临沂与俞明真谈妥之后就立即派人火速飞鸽传书会寿州,要求寿州紧急调拨粮食北上。 他相信陈蔚和崔尚二位大人也应该明白这里边的道理,不用自己多说,也会安排妥当这一事宜。 从莱芜县城到乾封(今泰安南)县城,几乎都是山路,这一片山区属于典型的鲁中山区,民风剽悍,因为平原甚少,粮食出产不多,所以素来是产寇之地。 郎坤在几人临行之前也专门叮嘱,要小心安全,因为由于兖州局势的急剧恶化,事实上连郎坤和洪葵自己都无法控制兖北的局面了。 洪葵那边的局势比郎坤这边更糟糕,起码郎坤还能从俞明真这里得到一些接济,是不是逼急了就假扮盗匪北上闯入淄州打打草谷,但洪葵却不行。 一来乾封的确太穷了,二来乾封周围本来就是洪葵的老家,洪葵及其部下也的确不好意思对自己家乡父老下手,三来,朱茂监控甚严。 洪葵和其手下要么就只有过泰山去齐州打草谷,但那样耗费太大,要么就是西北出济州,到济州去讨食。 但是洪葵和朱茂一直不太对付,也在考虑自己的出路,不愿意袭击济州恶了与大梁的关系,断了这条看起来日后唯一可以投效的门路,所以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艰难。 盛夏的乾封县城比起往日来更多了几分破败,一队士兵正在收拾这路边的尸体,这些都是因为饥饿或者疾病而死的饿殍。 这种季节里,一旦有饿殍,就需要马上处理,要么深埋,要么焚烧掉,否则极易起瘟疫,经历多一些的老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头发梳理成一个道士髻的男子一只脚踩在门旁的破碎得只剩下一个基座的石狮上,脸色沉郁的看着士兵们抬走尸体,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门外走出来一个庄稼汉模样的汉子,看见有些出神的道士髻男子,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老大,粮食怕只能坚持三日了,咱们再不走,恐怕就连乾封都走不出去了。” 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道士髻男子一时间没有吱声。 庄稼汉再道:“我们拖不起了,再拖,士卒们都得要自寻出路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三天内可以从乾封急行军到平阴,情报显示济阴的驻军只有一个营,由于河水以北相州和卫州的沙陀人活动频繁,济州驻军都已经压到了濮州一线,整个济州驻军只有三个军,加上巨野泽水匪也活动猖獗,所以这三个军驻军也都集中驻扎在阳谷、东阿和州治卢县,像长清和平阴都只驻扎有一个营的兵力。 顾从虎也从没有指望过要夺下济州,他的想法就是打下平阴,从平阴抢到足够的粮食,然后再说。 他们也没有那么长远的打算,首先是要让自己这两千军士填饱肚皮,哪怕大梁军打过来,他们接受招安都行,当士卒都没有的时候,你就是想要去接受招安,大梁都不会理睬你,现实就这么残酷。 可是老大还在犹豫不决,顾从虎也理解老大的苦衷,真要和大梁撕破了脸,万一大梁不愿意招安呢?真要镇压甚至灭杀自己这股挑战大梁的刺儿头呢? 问题是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可想么? 往北走要过泰山,如果说还有半月粮食,倒是可以越过泰山去齐州捞一把,但现在估摸着在翻越泰山时,兵卒就得要逃掉大半。 往正西走,那是巨野泽水匪控制的郓州,连朱茂都对巨野泽水匪无可奈何,直接放弃了郓州,顾从虎不认为自己这股两千兵卒就能在巨野泽水匪哪里讨得好,更何况巨野泽水匪的粮食都藏在巨野泽的茫茫湖中,打赢了水匪,水匪往巨野泽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中一钻,你又能如何? 要不就只有南下去和节度使大人讨食了,那一样是一场硬战,朱茂自家粮食都不够,如何能给外人? 第七十五节 人生能得几回搏 “就真的没有另外的路了么?”道士髻男子喃喃自语道:“都说天无绝人之路,难道说我们想要求个生活都这么难?” 顾从虎欲言又止,但是有些话的确也说不出口。 他也是这土生土长的乾封人,若是要让他提出去搜刮乡间粮食,他也做不到,大旱之下,没有谁还能有多少粮食,那埋在地里的,藏在洞里的,几乎都是每家人的救命口粮,你如果不豁出命去逼迫,谁会把粮食交出来? 只是连续两年的大旱的确已经让手底下这帮兄弟撑不住了,朱茂不肯再多给一粒粮食。 这倒也怨不得对方,本身瑕丘那边也没有什么积存,这一年多几乎都是靠吃老本,据他所知,为了买来自淮南那边的粮食,朱茂甚至把本身就不多的一千多匹战马都卖了,但一样熬不了多久。 朱茂倒是鼓动老大去打济州,但是老大也有老大的想法,也早就和他们几个说过,泰宁军这边时呆不住了,看样子连朱茂都得要玩完儿,打了济州,那就是自觉于大梁,那日后怎么办? 投平卢? 王守信那厮也是守护之犬,去投平卢能有多大的造化? 听说淮右观察使江烽倒是胸中颇有河山,正在与淮北交战,也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偏处在这乾封一隅,对外界的情况也并不了解,让一干人也是坐困愁城。 顾从虎抹了一把额际的汗水,噔噔噔冲回院子里,从井里绞起一桶水来,用瓢舀了一瓢,一口气喝干,这才又舀了一瓢,扯着嗓子喊道:“老大,来一瓢?烧心,灌一肚子,也能解解饿。” 道士髻男子便是泰宁左军第十军指挥使洪葵。 从外表来看,你完全看不出此人有何特殊,一身灰色道士装,甚至内里连甲胄皆无,略显枯瘦的脸颊看上去略显老态,其实也不过年届不惑,额际几条深深的皱纹让其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老农,唯有一双与手臂不太协调的大手,让人看起来有些异样。 洪葵现在也的确是有些走投无路的感觉。 其实从去年大旱开始,洪葵就觉察到了情况不太妙,来自河朔的灾民不断越过河水向南,给兖州这边的民心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伴随着旱情的迅速蔓延,很快兖州这边的情况也就恶化起来,今年夏粮眼看无收,再没有人能阻挡得住这场灾难,没有人愿意坐在家里等死,向南逃难就是必然之举。 但总还是有许多人不愿意背井离乡,总想要指望着老天爷开眼,或者盼望着有什么奇迹发生,但这世道上哪来什么奇迹? 眼睁睁的看着粮食一天比一天少,洪葵一样也坐不住了。 拟定了几个方略,都不太合用,北出齐州,纵然能抢得一些粮食,但是如何带过泰山?平卢军也许打外仗不行,但是对于这种抢救命粮食的事情不会坐视,那也要拼命,自己这帮兄弟太少,在齐州是呆不住的。 出击济州是个好路子,但前提是那不是大梁的济州,打了济州,几乎就宣布断了日后投效大梁的路子,别人可以不想那么远,但洪葵不行,自己手下还有两千号弟兄,都是兖北的子弟,他不得不为他们考虑。 南下和朱茂一搏也不是好出路,朱茂的一万亲兵不是好对付的,你要抢的救命粮食,他们一样要和你拼命,自己这把兄弟耗不过对方。 沂州那边想都不想,那边比这边还穷,而且还有一个左五军郎坤在那里守着,打赢了郎坤也没戏,沂州太穷了。 西进郓州?和那帮水匪打生打死?打赢了也捞不到粮食,这帮水匪贼着呢,早就把粮食藏在湖中了,除非自家也再度下水,成为其中一员,但这又是洪葵绝不愿意接受的。 有时候洪葵都在想,朱茂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几万大军居然都还能维持住? 算一算,应该是上苍对朱茂不薄,哪怕水旱一年,第二年总能有一个过得去的收成,所以大家都还能熬得过去,但是这一次姓朱的人品用完了,老天爷也不再赐福,连续三年的大旱,而且是整个北方的大旱,而兖州这边朱茂从来就没有老老实实修过水利灌渠,遇到这种情形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解得一时饿,能解一世饿么?”洪葵叹了一口气,兄弟们现在改成每日一顿已经半个月了,就这样,粮食也快没了,正如从虎所说,再不动身,你就连动身的力气都没了。 “嘿嘿,老大,咱们顾不得许多了,去平阴吧,回来的兄弟都说了,平阴虽然也不富裕,但是好歹也能有几家大户,挖地三尺,总能腾挪出两三个月的粮食来吧?”顾从虎满不在乎的抹抹嘴,“总不能就在这里饿死吧。” 洪葵原本有些枯黄的面孔上终于起了几丝波澜,阴晴不定,良久,才抚掌慨然:“既是如此,那边准备吧,反正也没啥需要准备的,就今晚出发吧。” “好啊,老大,你总算是开口了,我马上去通知大彪和四郎!”顾从虎大喜过望,正待要走,却看见远处的驿道上一骑健马而来。 泰宁军左军第十军是步军,骑兵除了斥候外,就只有营指挥使以上的军官方能有,总共也不过二十余匹,这等盛夏正午,纵马狂奔,除了斥候有紧急军情外,便再无其他可能。 问题是这等时候,就乾封这鬼地方,能有什么紧急军情? 是平卢军翻越泰山打过来了,还是大梁军要光顾乾封这旮旯角落来了? 或者就是巨野水匪想把手脚伸进兖北了? 要不就是节度使大人突然大发慈悲要送点儿粮食来接济左十军了? “这小兔崽子,一点也不体恤马力,得好好收拾这帮小子了!”顾从虎恶狠狠的道。 洪葵古井不波的脸上也浮起了一抹不悦之色,斥候队是他亲领,素来规矩森严,如何这帮放浪? “报!” “何事?”看着滚鞍下马的斥候满头大汗奔行而来,洪葵也觉得恐怕是真有点儿大事要发生才对,否则这厮如何这般急促? “呃,淮右观察使府中从事侯晨与感化军元贞一行已到社首,其称是来拜访大人。”斥候气喘吁吁的道。 “淮右?感化军?”洪葵和顾从虎都是讶然,交换了一下眼神,已经到了社首?社首山距离县城不过区区二十余里地,若是骑马而来,不过一个时辰可到。 淮右观察使从事?感化军的元贞,洪葵和顾从虎倒是知晓,元贞乃是俞明真部大将,虽然未曾打过交道,但是那郎坤与俞明真乃是姻亲关系,洪葵自然对俞明真不陌生,只是这淮右就牵扯有些远了,听闻淮右已然起兵伐淮北,莫非淮右有意联络泰宁军夹击淮北? 可真要联络也该去找朱茂才对,自己这一军人马,偏处兖北,且不说其他,就算是愿意附和淮右,如何南下? 朱茂横在兖中,南面还有鲁桥、任城都还有大军驻扎,根本就不现实,这淮右来找自己干什么? 但不管怎样,淮右来使也算是死水一潭里掷下一块石子了,哪怕能激起有点儿波澜,也是好事,。 唯一让洪葵和顾从虎有些遗憾的是淮右似乎离乾封也太远了,纵然自己有心投效,对方愿意接受,可等到粮食运到,估计两千人能剩下两百人都不错了。 不过,等等! 元贞乃是俞明真部属,如何会与淮右来使走到一起? 莫非这俞明真也和淮右勾搭在一起了? 俞明真拿下沂州洪葵也有所耳闻,也让他大惑不解,沂州这个穷死人的地方,朱茂早就弃而不管,放在平卢军嘴边,平卢军都不愿意要,俞明真是吃撑了才会去接手沂州, 思绪如星飞电射,瞬间洪葵已经琢磨出了一个大概,若是俞明真早就与淮右搭上线了,一切就说得过去了,沂州虽穷,但是位置却重要,一面可以虎视青密,另一方则可图谋兖州,进可攻,退可守,现在元贞陪淮右来使来乾封,显然有所谋而来,想到这里洪葵心中就噗噗跳个不停,他甚至可以断言,那郎坤恐怕也早已经被说服,现在就轮到自己了。 自己会拒绝么?当然不会,凭什么拒绝? 且不说能救左十军于水火之中,就凭俞明真都能替淮右先下沂州,就能看出未来淮右的气度格局,人家绝对不会止步于兖郓沂,而是要更进一步,平卢军,乃至河朔,也许都已经在淮右的视野范围内了,而这难道不是自己的机会么? 自己不是一直自叹龙困潜水么?现在也许就是最好的机会了,想到这里洪葵只觉得自己全身忍不住发热,甚至有一种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为王前驱,这个念想此刻就在洪葵心中激荡,无论是打哪里,洪葵此时都毫不惧怕,济州,还是郓州,抑或齐州?甚至直接和朱茂翻脸,他都万分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第七十六节 剧变 铁骑奔行,两股骑军激战在一起,喊杀声震天。 张越咬紧牙关,立住阵脚,长矛连续舞动,对方也是悍然迎上,死战不退。 劲弩齐发,数十名蜂拥上来的蔡州军士卒惨叫声中,又是一波攻势冲了上来。 敌人咬得很紧,几乎是一步不离。 从城父城中撤离之后,张越就有些后悔了。 与其这样打得如此被动,还不如干脆死守城父,起码可以依托城墙坚守,纵然是最后全军覆灭,起码也能让蔡州军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样狼狈南撤,却正好落入了对方的陷阱,就这样一步步咬住自己不放,活生生把自己一方三个军给打得支离破碎。 算来算去还是小觑了蔡州军的果决,张越也没想到蔡州军来势如此之快。 他觉得自己做出决定已经足够果断了,在获知蔡州军驻足在距离蕲县尚有三十里地返回时,张越就立即命令撤军。 但来时容易走时难,蔡州军的反应速度也相当快,山桑的蔡州军正在新汝阳八柱人物中的赵冲率领下,两军倾巢而出,最终还是淝水东岸堵住了自己,硬生生把自己拖住了两天,然后就是袁无为率领的大军撵了上来。 如果不是许子清来援及时,张越知道自己这三军都得要全数搁在这里了。 但现在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袁军六军在袁无为的率领下攻势越来越猛,而距离淮水只有不到三十里地,难道说这三十里地就成了自己的绝路? 许子清抹了一把腮边的血迹,忍不住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袁无为果然厉害,小天位之威的确不是自己能抗衡的,纵然有葛冲相助,但是结果仍然没有改变,却白白搭上了葛冲的性命。 两人联手虽然稍微挡住了袁无为的猖狂突破,但是也只是稍微阻挡了蔡州军在袁无为率领下的攻势,接下来的情形就是自己负伤,葛冲阵亡,右五军几乎是全军覆灭。 如果不是术法强弩手的击中攒射,硬生生将袁文樑率领的龙雀尾阻挡了一下,许子清知道只怕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了。 许子清的来援也并非有未卜先知之能,他也是在蔡州军的进攻下被迫撤离颍上。 蔡州军的来势凶猛让他有些始料不及,四个军从汝阴南下进攻颍上,领军大将是袁氏老一辈的袁怀方。 稍作抵抗之下,许子清判断颍上怕是守不住了,汝阴的蔡州军有多少他很清楚,只有两个军,但现在一下子就出现了四个军在颍上,这显然是局势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这些蔡州军显然是从西面蔡州增援而来,但是蔡州军有多少兵力淮右方面早有计算,除非蔡州方面敢从他们东北面和西北面防御大梁的防线抽调军队来援,否则绝不可能抽调得出兵力来进入颍州。 而现在这种意外局面出现了,蔡州军骤然大增,而什么原因让他们可以无视他们的北线防御,要么是和大梁方面达成了某种默契,要么就是大梁抽调走了他们在南线的军队,让蔡州方面觉得压力减小了。 许子清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什么原因,但是他知道麻烦大了。 一旦蔡州方面不再担心北面防线,那么蔡州军至少可以从他们的北面防线再抽出六到八个军来,而且几乎都是蔡州军的精锐,这对于淮右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压力了。 在君上没有解决徐州问题之前,淮右在整个面对袁氏这一线的对抗上都将处于绝对下风。 所以许子清选择了从颍上迅速撤退,由于接到了张越来信表示从城父撤军路线,所以许子清才会甩掉了蔡州军渡过淝水,接应张越、顾华和葛冲三军。 没想到张越他们的三军也是被袁无为率领的蔡州军压着狠打,如果不是自己及时介入,也许张越他们的三军已经被袁无为他们给打崩了。 即便如此,且战且退的他们局面仍然很糟糕,袁军不但在总兵力占优,而且其强大的骑兵更是不断的撕扯着淮右军的防线。 淮右军本身北上的骑二军就没有配齐,在连续的激战中仅存不到三百骑,但是就是这三百骑也硬生生缠住了蔡州骑军一个军,让其无法全力突破冲击淮右军的防线,否则情况将更不堪设想。 夜幕终于降临,对于淮右军来说,这又赢得了一个喘息之机。 后方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许子清和张越心中都是一紧,难道蔡州军从后方来了? 莫非自己几人真的要葬身于这淝水河畔? 许子清和张越交换了一下眼色,再看看旁边仍然昏迷不醒的顾华。 顾华是和袁文樑的对决中受伤的,当然,袁文樑也不好过,两人几乎是两败俱伤。 “大人,大人,是我们的援军!是左七军!” 兴奋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张越和许子清终于心中一松,援军终于来了。 从撤退时,张越和许子清都向寿州方面发出了求援信,徐州那边的战局他们尚不清楚,他们也不敢向徐州那边求援,如果耽搁了徐州那边的大局,那就罪莫大焉了。 ******************************************** 当撤过了淮水之后,整个淮右残军才终于放松下来。 不得不说许子清和张越他们的运气不错,也多亏了崔尚觉得寿州兵力空虚,担心一旦有什么意外,难以应对,将左七军和寇文礼的水军第三军的三个营调动到了寿州,所以才能在接到求援信之后迅速安排北上接应。 左七军的整编尚未结束,武器倒是基本补齐了,但是甲胄尚未齐全,但是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 而水军第三军更是刚来得及在寿州进行军船上船演练,可以说刚来得及熟悉船只,甚至还没有真正运用淮右水军制式船只进行合成操练,就不得不马上沿着淝水北上以战代训了。 蔡州军哪怕在淮右军获得了增援之后仍然不肯罢休,一直尾随而来,缠战不休,哪怕是有水军的掩护,最终也只是让这帮残兵从下蔡安全撤回了寿州,但是下蔡却被蔡州军占领。 至此,整个南颍州均被袁氏收复,袁怀庆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颍亳团练使。 崔尚也没有料到局面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在徐州那边战事大获全胜之时,南颍州这边居然出了这么大状况,这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原来还打算让南颍州驻军出击亳州,牵制蔡州军,目的倒是达到了,但是结果却截然两样。 如果不是许子清反应及时,无闻堂的消息来得快捷,一旦许子清被围在颍上无法脱身,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不但许子清的左二军会被围歼在颍上,而没有许子清左二军增援的张越、顾华和葛冲这三个军恐怕也熬不到那个时候,一样可能会被袁无为大军全歼,想到这里,崔尚都不寒而栗,如果是这样,淮右就损失太大了。 但即便是这样,这西线的战损也太大了。 骑二军回来的仅有二百骑,而左二军、左三军、右四军、右五军四个军中,右五军几乎全军覆灭,仅存三百人,连一个营都凑不齐,许子清的左二军情况略好,损失九百余人,张越的左三军损失一千六百人,顾华的右四军损失一千三百人,甚至连增援的左七军都损失了四百余人,其损失超出了这三年来整个淮右军的损失。 崔尚轻轻揉弄着太阳穴。 许子清再度呕了一口血,旁边侍婢用绢帕赶紧替他擦拭嘴角的血渍,许子清摆摆手,沉声道:“没事儿,下去吧。” 崔尚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子清,不要强撑,……” “没事儿,淤血而已,袁无为的天焰龙拳果然厉害,我和葛冲联手也只接下了十二招,结果就是葛冲阵亡,我受伤,如果不是带去的甘泉的月阳金锁发动,我怕是也回不来了。”许子清靠在床头上,脸色苍白,“白陵,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瞒不了你。”崔尚倒也没有隐瞒,看了一眼脸色灰黑的张越,以及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左七军指挥使孙坦,“三日前,南阳军兵出光州,占了光州。” “什么?!”许子清一下子坐了起来,怒目圆睁,脸上一阵红潮掠过,险些又要呕出一口血来,“刘玄好胆!” “是刘玄还是刘同,还不清楚,我们有些大意了,以为刘氏内讧,我们淮右势盛,南阳可能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崔尚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可能也和大梁态度转变有关系,无闻堂那边情报正在陆续传回来,目前都还没有掌握完全,只知道大梁在南线的大军正在抽调北上,变动相当大,现在尚不清楚是临时性抽调,还是正式调防,但是从目前来看,陈州的天兴左军只保留了两个军驻扎在项城和溵水,抽掉了六个军北上,驻扎在许州和汝州的龙骧左右军抽掉了十二个军北上,难怪蔡州松了大气,另外原来一直驻扎在河南府的控鹤军也北上了。” 第七十七节 拉锯,利益 崔尚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是一惊。 大梁这样大规模的调动兵力,不像是仅仅只为蔡州减压这么简单才对。 尤其是像驻扎在洛阳的控鹤军虽然只有三个军,但是那是梁军真正精锐中的精锐,比起所谓的五大主力军虽然数量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战斗力绝对要高一筹。 “是不是北面出状况了?”许子清也有些紧张。 虽然还不清楚徐州战局最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毫无疑问现在淮右是占尽了上风。 江烽已经率领主力大军进入徐州,那也么也就意味着徐州这一自古至今的九州之一已入淮右,无论是谁也不可能从淮右手中把徐州夺走,但是后续事宜却还很多。 平卢军突然南下袭击占领了海州,哪怕那时候淮右尚未控制徐州,但这无疑是一个挑衅,而且以海州巨大的经济利益,淮右无论如何都不会容忍这种举动,作出反击是必然的。 那么梁地的局势变化就很引人注目了。 如果说局势对大梁不利,比如河东晋军开始袭扰大梁北境,那么肯定会有利于淮右和大梁就徐州以及尚云溪部后续事宜的谈判,但如果大梁是要打算以这么大的力量来对付淮右,那淮右的局势就危险了。 但这种可能性似乎微乎其微。 淮右并没有危及到大梁的根本利益,为了尚云溪这么大动干戈根本不可能,所以应该是大梁北面有异动才是真相。 “还不太清楚,河东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以大梁这种动作,似乎不可能是为徐州这边的局面而动。”崔尚摇摇头,“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大梁,南阳也开始蠢蠢欲动,我们现在的局面很危险。” “我去浍州。”许子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下徐州那边大局未定,纵然再是紧急,徐州那边大军也不可能飞回来,许子清责无旁贷。 南阳占领了光州,那是因为光州没有驻军,这也是当初淮右对南阳表现出来的一种善意,甚至连光州的主要官员也来自长安,没想到南阳还是悍然进军光州了。 而浍州则是淮右的根基所在,哪怕现在寿州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浍州,下一步也许徐州的地位会更重要,但是浍州的意义仍然不同凡响,决不能轻易丢掉,这也是淮右许多老人的家乡所在。 “子清兄,还是我去吧,我和孙坦兄一起,第三军和第七军还能一战。” 张越身上也有小伤,但是影响不大,正处于静息后期向太息前期过渡的他经此一场连续恶战,武道反而有所突破,正是跨入了太息前期,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一战原本驻扎在南颍州这个集群可谓损失惨重,右五军连军指挥使葛冲都阵亡,全军只剩下三百人,要重建都遥遥无期,顾华也是重伤不起,右四军也折损很大,加上许子清也受重伤,现在能守浍州的就只有左三军和左七军了。 崔尚意识到淮右还是有些太乐观了,或者说托大了。 一直以为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庐濠二州,淮右势力迅速膨胀,又成功的拿下了南颍州,让蔡州袁氏对颍亳二州的攻略未能竞全功,可谓一举两;都认为可以一举拿下徐州,这样一来淮右可以好整以暇的来消化大片纳入的土地,游刃有余的来应对各种挑战。 但是没有想到敌人并不像淮右想象的那么坐观,他们一样在随时随地的干扰和破坏淮右的发展,就像淮右曾经对他们做过的一样。 大梁的突然对蔡州松缰,让蔡州陡然可以腾出手来对淮右发动凌厉一击,南颍州就此易手;而南阳则不动声色的背后一刀,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光州,甚至连平卢都能不声不响的直取海州。 这诸般动作让淮右终于明白,敌人也没有歇着,当淮右在高举高打的时候,他们也在悄悄等待着,一旦有机会,就不会不遗余力的给淮右致命一击。 许子清也知道自己现在状况并不适合去浍州,但他作为江烽安排在南颍州集群的首领,却不能不扛起这个担子。 “子清,还是由子跃去吧,南阳虽然进军光州了,但是也止步于光州了,未曾向浍州前进,我们尚未了解到为什么南阳会有这般举动,但加强浍州防御是必须的,所以让子跃和孙坦前去。”崔尚顿了一顿,“这边我已经急报君上了,相信君上很快就会有回信安排,你和顾华都先疗伤,不必太担心,徐州大局一定,我们自然会让那些趁火打劫者付出代价。” ************************************ 接到崔尚紧急传书时,徐州城内的气氛仍然还有些紧张。 双方的谈判已经进行了三轮,但是仍然未能有一个成形的方略出来。 最初大梁提出了划丰县、沛县、滕县,沂州西南的丞县,以及兖州的金乡和方与两县,新设滕州,州治设在滕县,然后交与尚云溪驻守。 这个意见遭到了淮右方面的断然拒绝,江烽也明确告知李鹤,如果这样,那么淮右不惜一战,徐州辖地不容划分。 当然大家也都知道这不过是大梁方面的一个狮子大开口而已,谁都知道淮右花费如此大的心血,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就是要得到徐州,怎么可能会容忍划掉徐州北部新建一州? 而且这个所谓的滕州隔断了与兖郓那边的联系不说,还犹如一把刀一般架在徐州脖子上,真要出现这样的结果,那真还不如再继续打下去。 接下来的就是拉锯战了,王邈和李鹤不断扯皮,而江烽则与时酆就时酆的去向进行谈判。 虽然在和大梁、尚云溪那边的交涉没有多大进展,但是在时酆的去向问题上江烽和时酆却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原因很简单,时酆不相信大梁和尚云溪,他知道自己这个节度使位置不可能再做下去,而徐州势必要落入淮右手中,兼之淮右与朝廷的关系甚睦,甚至还传言江烽有可能和李唐皇室联姻,所以能够卖个好价钱当然是双方都喜闻乐见的事情。 所以双方很快就时酆的去留问题达成了一致,时酆甚至没有给大梁和尚云溪打招呼的情况下,就主动向朝廷和徐州士民发出了昭告,表示辞去感化军节度使一职,并请求朝廷将感化军节度使一职授予淮右节度使江烽。 应该说时酆这一手很阴毒,作为现任感化军节度使,时酆无疑是有这个资格的。 哪怕感化军下辖诸州根本就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了,但是从朝廷大义上来说,他仍然是颍亳徐泗海五州的主人,这是经过朝廷正式诏书任命的。 虽然朝廷现在也给了袁怀庆一个颍亳团练使的职位,似乎理论上袁氏也有管辖颍亳二州的依据了,但是团练使这个职位在层级上是大大低于节度使的,而且朝廷也从未剥夺感化军节度使对颍亳二州的管辖权。 所以理论上,道义上,感化军节度使仍然统辖五州。 现在时酆主动辞任感化军节度使,并上书朝廷要求由江烽继任,这一下子就置大梁军和尚云溪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了。 无论是大梁还是尚云溪都没有资格对这五州指手画脚,这是朝廷大义,现在你们所谈的一切都是没有道义名分支持的。 时酆和淮右的这一手让大梁方面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声音也一下子低了许多,让大梁方面意识到在这样拖下去,情况可能会越来越不利于大梁,要知道大梁从来就不可能从朝廷得到一个好脸色,而淮右则相反。 这种情况下,双方的谈判才开始真正步入了现实具体事务。 既然不可能驻留徐州,那么尚云溪部何处去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去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兖郓。 沂州已经被俞明真部占领,而淮右方面虽然没有挑明俞明真与淮右的关系,但是大梁和尚云溪却都心知肚明。 目标指向了兖郓,自然就要好谈得多。 兖州是个焦点,却是一个难点。 李鹤与尚云溪也进行过沟通,尚云溪当然希望能兖郓一并拿下,但是摆在大梁面前的难题则是朱茂仍然有四个军的精锐盘踞兖州,要拿下兖州你不花一番血本不行,而尚云溪希望大梁军和淮右军能帮助尚云溪部攻下兖州,但这却遭到了李鹤和江烽的拒绝。 江烽这边拒绝自然是毫无疑义的,而大梁那边则是庞元不愿意再打仗了。 这一战已经损失不小,而且去替尚云溪卖命夺兖州,自家却没有任何收益,大家都知道兖州现在的情形,拿下兖州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凭什么要让天兴右军去替你打生打死? 可要让尚云溪部单独去进攻兖州,一万多人对朱茂的一万人马,这还没有算兖州南部几县的这帮非朱茂嫡系的泰宁军,这一仗别说打赢的希望有多少,就算是能打下来,估计尚云溪这一万多人马也所剩无几了,到时候恐怕就是淮右顺手牵羊的接管兖州了。 第七十八节 局面,两难 尚云溪不蠢。 他很清楚自己在大梁心目中之所以还有些分量的原因是什么,若是没有了这一万多人马,他纵然是武道水准再高一级,也不过就是一个武道强者罢了,根本无足挂齿。 要让他把这一万多兵马消耗在与朱茂的对决上,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鹤公,朱茂一万兵马都是泰宁军精锐,而且依托瑕丘坚城,某这一万多兵马先不说能否顺利突破兖州南部三县的封锁,纵然能过,这打下瑕丘,还能剩几个?兖州某是不会去的。” 尚云溪陪着李鹤在花园里散步,他也知道李鹤也是支持招纳自己的,但最终条件,李鹤却没有透露给自己。 “那你意如何?”李鹤也明白要让尚云溪去打兖州不可行,真正消耗完,那也是白白便宜淮右,这种事情如何能做? “那就要看鹤公的安排了。”尚云溪悠悠的道:“某这一万多兵马,纵然不敢说和大梁主力精锐相比,但是也绝对是可以一战之军,某只是不希望白白消耗在无关的战事上罢了。若是大梁真的没有某容身之地,某也只能去和淮右谈一谈了,相信淮右也能给某开出合适的条件。” 李鹤内心也早有打算,之所以这么逼一逼,那也是要让尚云溪认清形势,当然他也决不会让尚云溪投入淮右怀抱中,对于尚云溪的威胁他却不在意。 “云溪,江烽是决不允许像你这样一手把控自家军队的,虽然你看他麾下诸将都是来自各方,但你也很清楚,所有军队都必须要统一在他一个人的控制之下,只是前提,你觉得你可以做到么?真要能做到,你也早就去了。” 李鹤毫不遮掩的话语也让尚云溪一时间不好回答,若非如此,他又何必来投大梁? “鹤公,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大梁准备怎么安排我?”尚云溪停住脚步,双眼直视对方。 “某来之前,和院使大人商议过,若是兖州不能立足,那么郓州呢?”李鹤也停住脚步,淡淡道。 “郓州如何能行?巨野泽水匪横行,某虽然不惧水匪,但要清理这帮水匪短期内根本见不到效果,而且耗费甚大啊。” 尚云溪有些急了,一个小小郓州如何能养活自己这一万多人? 尤其是这巨野泽水匪可不简单,真要清剿,没有两三年别想,想一想那一望无际的巨野泽芦苇荡,尚云溪都觉得头皮发麻。 郓州就是一个大坑,谁去谁都得要被埋在那里。 朱茂盘踞兖郓沂三州这么多年,最强盛的时候都未曾将巨野泽水匪剿灭,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控制住了郓州的北部三县——寿张、须昌、宿城,紧邻巨野泽水边的巨野和郓城,就从来没有真正控制过。 短期依靠大军进驻占领,但很快就会被水匪们骚扰得无法驻留,得不偿失,最终只能灰溜溜的离开,这个情况尚云溪了如指掌。 现在巨野水匪势力庞大,连近邻水泽的曹州雷泽县都被巨野水匪占领,大梁军居然不敢去收复,就是觉得强行收复最终恐怕也要陷在那里,反而会成为一个泥潭,所以干脆就暂时不管。 “难道云溪就对巨野水匪畏之如虎,对郓州弃之若敝履?”李鹤有些不悦。 “鹤公,不是某畏之如虎,而是得不偿失啊,若是大梁能给某提供足够的支持,某倒是愿意收复郓州北部三县,但是像巨野和郓城两县,某实在无能为力。”尚云溪沉吟了一下。 “那若是大梁将济州也交给云溪呢?”李鹤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这个安排是否合适,但是河东晋军的活动日益频繁,而且细作来报,沙陀人这一次动静很大,据说已经在北面杂胡诸部招募大量骑兵,来势汹汹啊。 而河朔三镇那边情况也是糟糕无比,成德军和魏博军都在不断向大梁提出求援,从粮食布匹到武器甲胄再到钱银,胃口极大,让政事堂那边应接不暇。 局面前所未有的危险,否则又何须自己亲自来跑这一趟? “济州?!”尚云溪讶然之后大喜,但迅即又有些疑惑:“鹤公是说要把济州交给某?” 济州可是大梁东北的要地,当年大梁从朱茂手中夺下济州时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和朱茂也是恶战了好几场,这也是泰宁军和大梁最解不开的死结。 而且济州西北与河朔接壤,东北与平卢相邻,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突兀的把济州交与自己,是和缘由? “嗯。”李鹤点点头。 “梁王殿下和政事堂那边会同意么?”尚云溪惊喜之后也有些不敢相信。 “济州和郓州,交给你,但是你要迅速控制郓州局面。”李鹤顿了顿,大概是觉得也没有必要遮掩,“巨野水匪势力现在膨胀很快,已经危及到济州南面的安全,你一旦去,要立即解决巨野水匪骚扰济州南部的问题,要把郓州北部三县拿回来,这是底线!” 尚云溪立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济州情况也是不容乐观了,难怪会把济州这种本来就是大梁的领地交给自己,这还是要自己去卖命啊。 不过尚云溪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如果自己没有一点用,那大梁何须招揽自己?当然怕自己倒向淮右也是一个主因。 若是得了济州,大梁再能在钱粮武器甲胄上予以支应,那尚云溪倒也还是有把握把巨野水匪打回巨野泽中去。 这陆地上可不是水匪猖獗的地方,容不得他们放肆,济州不须说,那郓州北部三县,距离巨野泽也有一段距离,尚云溪不认为在面对自己手底下这帮儿郎的时候,这些水匪能有多少机会。 “鹤公,既是如此,某在陆地上对付这些水匪还是有些把握的,只是某丑话要说到前面,此去济州郓州,某手里除了这帮儿郎外便是空空如也,大梁须得要接济一二,那郓州不必说,早就被水匪糟蹋得白地一片了,济州估摸着也难得有多少支应,某去济州也还需要地方士绅支持,若是一去便要捐输,怕是要撕破颜面,不利于日后经略,所以大梁起码也得要让某这一万多儿郎能够维系生计才行。” 李鹤也是苦笑,他也知道若是没有一点补给,尚云溪去济州也玩儿不转,但是政事堂那边是四处告急,根本不敷使用,哪里可能还要接济你尚云溪? 唯一的路子就是在这淮右身上打主意,这也是李鹤在这里与淮右磨嘴皮子的缘由,若是不能从淮右身上榨出二两油来,这一战大梁就是亏大了,可以说连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 “云溪,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大梁的苦处你也要理解,且看从淮右那里能谈出一个什么样的条件来吧。”李鹤叹了一口气。 ***************************************** 江烽阴沉着脸,这一段时间本来还算平和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 得知南颍州失手不说,而且许子清、张越率领的四个军也损失巨大,尤其是右五军居然险些全灭,这不能不让在座的将士们怒火中烧。 拿下徐州,一干人都是心气极高,都觉得下一步兖郓得手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想到这边尚未和大梁谈下来,那边却是噩耗连连。 南颍州这个插入颍亳之地的桥头堡丢了,四个军被打得只剩下四千人,损失大半,最后南阳这个跳梁小丑居然也蹦出来,把光州给占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尤其是在淮右已经拿下徐州的时候,如何能让人忍得下这口恶气? 这简直就是当面打脸,而且还是在淮右最得意的时候来打脸! 这一刻,大家甚至觉得海州都可以暂时搁一搁来收复,但光州却必须要马上拿回来,必须要对南阳还以颜色,否则就真的无法对家乡父老交代了。 “君上,此风不可长!必须要让南阳付出代价,此间事了,便可回师光州,让南阳明白太岁头上动土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就算是刘同刘玄亲来,我们淮右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柴永是最先发言的,他不是光浍人,照理说无须这么急切,但是他需要表明一个态度。 作为此次徐州之战的一大功臣,他很明白自己现在也是被许多人所嫉妒,蕲县之战,自己破城首功,被君上所嘉誉,连杨堪和张挺的风光都被其压过,仅次于突袭符离的梅况和秦汉以及立下入徐大功的庄永胜,这已经引起了淮右军内部的一些议论。 尤其是大梁系的军将,此次徐州之战没有得到多少机会表现,所以一直有些躁动,现在光州被夺,势必激起原来光浍系武将的愤怒,一时间无法赢得大梁系武将的认可,那么就需要交好诸如秦再道、许子清、张越、黄安锦这些光浍系的武将了,尤其是无闻堂诸人以及政务体系中许多官员亦是出自光浍。 哪怕现在光浍系武将仅有黄安锦一人在这里,但是柴永也知道只要自己态度明朗积极,这些话肯定会传到其他光浍系武将和吏员们耳中去,日后自然就有了一份香火情。 第七十九节 苦心孤诣 秦汉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家伙,很会抓住时机,既不得罪其他人,又能博得光浍系官员武将的好感。 大梁系军将一直是淮右军中体系最大的一股,无论是光浍系、寿州系还是河朔系都远逊于大梁系,现在似乎还要加上一个庐州系了。 而在政务官员中,则是大梁系、光浍系为主,现在寿州系和庐州系官员也在露头,但是还远无法与大梁系和光浍系的官员相提并论。 哪怕对柴永再无好感,但秦汉也还是要对增长庐州军将影响力的事情持支持态度的,哪怕明知道现在并非是回师与南阳争锋的好时机,但是态度表明,也能博一个好印象。 “君上,庸之所言甚是,南阳和蔡州趁火打劫,须得要还以颜色,只是徐州局面尚未定板,还需从长计议。”秦汉也补上话,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柴永的话有些离题,须得要他来回转来,“只要徐州这边局面底定,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 秦汉的话也引来在座众将的一片交谈声。 的确,现在徐州才是大事,哪怕是像黄安锦这等出身光浍的大将也知道现在不是立即回师的好时机。 徐州底定,也还有周边的海州和兖郓事宜,如何来应对处置,方略尚未出来,而且还要考虑大梁那边的态度。 加上此次淮右大军大举北上,徐州和泗州两州以及沂州已入淮右之手,如果要经略兖郓和海州的话,可以说淮右这点兵力根本不敷使用。 可若是要把感化军和泰宁军转化整编为淮右军,却又尚需时日,所以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回师向南阳讨还公道。 不过柴永和秦汉这般示好,黄安锦也还是很感激的,目光也是掠过二人面颊,点头以示感谢。 江烽自是对自己麾下诸将们的态度考量心如明镜。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自己从浍州起兵,底子本来就薄弱,像最早起家时的诸将,谷明海已经战死,贺德才水准不足已然离开军中到后勤上去了,尚存秦再道、张越和黄安锦三将。 好在这三将都还算争气,三人都踏入了天境,当然在水准上还算不得太高,不过已经堪堪一用了,起码能扛起一军之担。 再加上许子清、鞠慎二人,勉勉强强可以算得上自己最早的嫡系。 但这嫡系要和大梁系的实力相比却相差甚远了,杨堪、丁满、张挺、郭岳、李桐、葛晗诸将,不仅武道水准均衡,而且能文能武,后来的像梅况、田春来、郑弘、郑渐为首的寿州系,王邈、罗邺、赵文山、张寅等人为代表的河朔系,以及刚开始崭露头角的庐州系武将,论整体实力都已经超过了自己最早光浍系了。 诸系林立,对于其他藩阀来说,可能就是一场灾难,但对于江烽来说却不太在意。 因为从他内心来说,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派系之分,谁能够给淮右带来胜利,谁能够给淮右带来利益,那么他这个人,他提出的策略建议,就值得自己认可和支持,就这么简单。 一切围绕淮右的利益出发,只要能牢牢抓住这一点,革命无不胜,哦,说错了,战争无不胜。 “秦将军说得没错,现在还不是对南阳一战的时候,不过我们终究会让南阳明白,对淮右的侵略会让他们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王邈开口:“君上,所以某建议尽快和大梁完成谈判,根据无闻堂的消息,河东晋军在大河以北频繁活动,已经引起了大梁的高度警惕,某觉得可以适当让步,加快谈判,大梁无心拖下去,而我们也一样需要时间,我们双方应该可以达成一致。” “九郎,若是大梁真的担心沙陀人要南犯,我们拖一拖也许还能获得更好的条件呢?”杨堪反问。 “七郎,拖一拖,也许我们的确可以少付一些钱粮,但是同样也会让我们失去时间,徐州是我们淮右未来经略中原的重镇,早一日恢复元气,我们的实力便能早一日壮大一分,另外海州和兖郓事宜也不宜再拖,须尽早拿出方略来,但这却要在与大梁的谈判敲定才能尽快布局。”王邈冷静的分析解释。 杨堪发现自己在嘴才上是越来越有些不是王邈这个家伙的对手了,这让他有些郁闷,不过他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不如就是不如,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王邈的眼界和分析能力强于自己,但是杨堪自认为在临场机断能力要强于对方,他很希望在未来的实战中来证明自己。 徐州这一战的确没有能让第一军获得多少展示机会,但未来的战事还很多,有的是机会。 见意见逐渐统一,江烽心中也慢慢放下了先前的怒气。 制怒是一个为上者的基本素质,他内心也知道现在回师光州不现实,徐州这边的事务要重要得多,紧急得多,解决了徐州这边的问题,日后有的是机会来收拾南阳,到时候会让他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启明,九郎的意见我基本认可,未来几日内,我们会和大梁以及尚云溪达成一致,海州这边,明真将军正在来徐州的路上,与其同行的还有泰宁军几位军将,我的想法是海州这边也许可以放一放,但兖州这边不能缓。”江烽的话一字一句。 “君上,大梁这边的要求我们淮右如果答应的话,尚云溪回往何处去?”卢启明沉吟着道:“兖州,某可以肯定,尚云溪不会去,那么他还能去哪儿?去郓州和巨野泽水匪对掐么?某认为也不会。” 江烽和王邈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王邈目光中更是有探索之意,“启明兄的意思是大梁有可能把济州交给尚云溪?!” 郑弘和卢启明堂弟卢启才已经去了任城好几日了,传回来的消息是让人振奋的。 南部三县加鲁桥,乃至平陆的泰宁军情况都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估计如果再拖上两个月,秋粮如果无收,估计这些泰宁军就真的会崩溃,不仅仅是泰宁军崩溃,下辖的老百姓估计都会全数往南逃荒了。 朱茂那边对自己亲兵的控制还是相当有力的,否则他这个节度使也就白当了,瑕丘还存有一些余粮,但估计也熬不到明年春天,所以朱茂现在的情绪也很焦躁,一直在寻找出路。 “我认为可能性很大。”卢启明点头,“否则尚云溪不会干,而尚云溪如果以投降淮右为要挟,大梁恐怕也只能就范。” 卢启明的分析让所有人都躁动起来了,如果这样,那先前游说朱茂北上一事就面临撞车的情况了。 江烽和王邈都在思考,如果真是这种局面,如何来破解? “启明,你可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江烽对朱茂了解不多,所以只能依靠卢启明的判断来推理。 “君上,大梁若真是要让尚云溪去济州,肯定也是要求尚云溪要把郓州问题解决了,否则巨野泽水匪随时都在威胁着济州南部,还有濮州东南角的雷泽也都成了巨野泽水匪的囊中物,所以一旦我们和大梁达成协议,尚云溪所部多半要走宋州、曹州、濮州这一线到济州,在济州站稳脚跟后再来向南反击巨野泽水匪,逐步将巨野泽水匪从郓州北部三县挤出去。” “嗯,继续说下去。”江烽点头。 “从宋州、曹州、濮州这一线过去,没有半个月,甚至可能是一个月时间到不了济州,尚云溪也会有意拖沓以便于向大梁索要钱粮,这正好是我们的机会。”卢启明沉声道:“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差促成朱茂从兖州北上直入济州,济州本身就是朱氏老家,根基犹在,只要我们给予朱茂足够的支持,我相信朱茂是可以在济州站稳脚跟的,而大梁如果有意将济州交给尚云溪,自然要尚云溪去争夺济州,等他们去打死打活,我判断大梁军可能不会介入,尤其是在河东晋军南侵在即的时候。” 在座众将又是一阵议论,虽然只是一种判断,但是江烽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大梁内部是一个很复杂的体系,有些时候会显得格外固执,有时候又会显得格外大度。 济州是大梁虎口夺食从朱茂手中夺回来的,如果被朱茂夺回去,究竟有什么样的态度,还不好判断。 但如果尚云溪被大梁许给了他,肯定会勒令尚云溪去夺回,但尚云溪会不会卯足劲儿去与朱茂决一胜负呢? 这种情况下的一战,对双方都是不愿意的,但由得了他们么? 这恐怕要看大梁内部的局势变化了。 但无论如何都可以一试,这种局面如果真的操作得恰到好处,无疑是最符合淮右利益的了。 想明白这一点,江烽也不再纠结,断然道:“启明,此事就按这一设想去运作,三日内我们会和大梁达成一致,那边朱茂还要请启明兄多做工作了,务求其在我们预设的时间北上,以求达到目的。” 第八十节 彭城郡公 “轰!轰!轰!” 校场内只有一个人的身形在飞舞奔行,连环击出的锤影在场内幻化出一片金色的幻象。 矮壮敦实的汉子飞身跃起,手中一对葫芦金瓜锤疯狂的在空中盘旋连环击出,在空气中发出凄厉的啸叫。 汉子最终在长身而出时,狠命掷出,击中三是不外的一个土包,葫芦金瓜锤扎在土包上,激起一阵黄尘,土包晃动了一阵,终于坍塌下来。 身体落地,矮壮汉子盘腿而坐,调匀气息,好一阵后才慢慢起身,早有亲卫过来替他低过汗巾,擦拭了一把,矮壮汉子这才丢开汗巾,径直向场外走去,“通知朱密和金忠他们过来。” 厅堂里气氛凝重,谁都知道节度使大人今日将决定未来泰宁军的未来。 “五郎,金忠,我意已决,回师济州!” 朱茂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一旦作出决定就不会再更改。 先前之所以踌躇,也的确是考虑到兹事体大,对于麾下四军来说,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但摆在面前的现实困难已经由不得他们再拖下去了。 粮食仅能维系两到三个月,而且还只能是节省着吃,而看今年的天象气候,秋粮无收基本上又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泰宁军是真撑不下去了。 既然淮右开出了合适的条件,朱茂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接受。 对于淮右希望他归附的建议,朱茂暂时没有考虑。 面子上搁不下只是一方面,关键在于淮右体制格局让朱茂有些难以接受。 一旦归附淮右,那么自己这完整的四个军就得要纳入淮右体系进行整编,按照淮右来使的提法,中层军官都会陆续进入学堂进行轮训。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清洗,而紧接着来的就是掺沙子交换任职,庐州或者寿州的军官来自己这几个军中任职,而自己的兄弟则要到淮右其他军中任职。 这一手江烽倒是玩得很顺溜,不过效果也是很好,否则江烽这个毛头小子如何能掌握偌大的淮右军?换了自己也一样这么干。 “二兄,我们回师济州,淮右提供多少钱粮?日后我们与淮右的关系如何定位?” 满脸浓须的高大汉子是朱茂的堂弟朱密,也一直是朱茂最亲密的助手。 他原本是比较倾向于投入淮右的,因为他意识到以泰宁军内部对民政事务的短板,就算是泰宁军去了济州站稳脚跟,恐怕也难以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下去了。 堂兄不愿意归附淮右也让他无可奈何,他不可能丢下堂兄投入淮右军中,只能跟随堂兄而去。 但他需要搞明白,日后怎么来和淮右相处。 没有淮右的支持,朱茂很难在济州打开局面。 要知道朱氏已经离开济州十年了,要说济州士绅固然对大梁没有多少好感,但是朱氏一族在济州的影响力也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消退。 现在回去,究竟会有多少士绅支持堂兄,朱密也没有多少底。 只是现在没底也得回去,堂兄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 “淮右答应提供我们一万人三个月的粮食,届时从淮南运来,在宿城交割,如果到明年夏粮收获的时候仍然不敷使用,淮右还会提供三个月的粮食。”朱茂言简意赅。 朱密点点头,这也说得过去,济州有济水流过,水利灌渠都还行,如果没有兵灾洪灾,日子应该过得去,有六个月的粮食支撑,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现在对于一支军队的生存,最重要的就是粮食,江烽霸住了淮南粮仓,这就是他的底气。 兖州其实情况也不错,但是这么些年来泰宁军太沉迷于打仗,忽略了地方建设,以至于一旦遭遇大旱,便无力支应了。 “在宿城交割?巨野贼猖獗,……”高金忠忍不住皱起眉头。 “哼,淮右大概也是要对巨野贼动手吧,没准儿也要咱们配合,看情况吧。”朱密淡淡的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高金忠不再多问,只要有粮食一切都好说,也不怕淮右毁诺,大不了重新杀回来,左右也就是打仗。 “要看淮右的安排,他们估计就是一二十日内吧。”朱茂仰起头,似乎有些感慨,然后目光重新坚定起来,“这一次回济州算是咱们涅槃重生,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仍然无法,那便是某失德,上苍都要抛弃某了,某也就无法可说了。” ******************************************* 景泰五年七月十九,大梁崇政院判官李鹤与淮右节度使衙推王邈签订了协议,协议规定,梁军和尚云溪部退出徐州,大梁与淮右维系原有的良好关系,淮右将向尚云溪部提供二十万贯钱银。 当然,这些钱银亦可以粮食来折抵,淮右将于三个月内将这些钱银或者折抵的粮食运抵宋州。 七月廿三,来自朝廷的诏书正式废除感化军节度使一职,转而任命淮右节度使江烽兼任武宁节度使,节制徐泗海三州,同时还正式赐封江烽为彭城郡公。 武宁节度使也是一个屡存屡废的头衔,中唐就曾多次立废,时家确立了感化军的地位确立之后,武宁便不复存在,但这一次又被朝廷给拎了出来。 颍亳二州被没有理由的划分了出去,江烽不用多想这肯定是在时酆向朝廷辞任感化军节度使之后蔡州紧急公关的结果,而颍亳二州实质上受蔡州袁氏的控制大概也是让朝廷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 对于淮右节度使,朝廷便没有正式明确淮右的节制之地,因为淮右是一个比较大的范围,而当时淮右大部分范围都属于杨吴控制下,但这一次武宁节度使节制之地便明确了徐泗海三州,还好,把海州仍然明确归属于武宁,这也意味着平卢军夺取海州在道义上是非法的。 七月廿六,梁军和尚云溪部正式撤出了徐州,经萧县向宋州境内撤退,预计将会从宋州经楚丘、济阴(曹州州治)北上濮州,再从濮州奔赴济州,其间尚云溪将赴汴京,觐见梁王殿下。 八月初三,俞明真在徐州宣布易帜,正式归附淮右;八月初八,兖北二县驻军宣布易帜,归附于淮右;八月初九,兖州南部三县及其平陆泰宁军宣布易帜,一时间风云震荡。 八月十一,驻扎在瑕丘的朱茂四军突然启程北上,三日之内便抵达宿城,然后迅即进入济州。 八月十五,克平阴,八月十八,克济州州治卢县,八月二十,东阿归附,八月二十二,占阳谷,二十五,长清归附,整个济州落入朱茂手中。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大梁已经无暇顾及济州一隅了,因为沙陀人大举入侵了。 ************************************ “党项人引马渭河,朝廷还有心思来玩分而治之这一手?”江烽哂笑着将诏书放在一边,“既然朝廷有意将颍亳二州交给袁家,那就请袁家出兵助朝廷打党项人去吧,对了南阳刘氏不也是现在接管了光州么?都有所得,他们理所应当的出钱出力吧?” 坐在对面的薛通也是有些尴尬,他当然清楚颍亳二州去留袁家的原委,但这种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只是这一次朝廷遣他来徐州,也就是要摸一摸眼前这位奇迹般崛起的新任彭城郡公的底。 没有安排与江烽交好的尉迟无病来,一方面是因为尉迟无病身体抱恙,身体欠佳,另一方面枢密院使徐默也担心尉迟无病由于私人感情难以理性判断江烽所代表的淮右未来走向,所以才让自己前来。 “二郎,此言差矣。”对江烽,哪怕是现在江烽已经赐封彭城郡公,薛通仍然可以托大称一声二郎,“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你也是去过长安的,应该知晓现在朝廷的艰辛,有些事情不宜深究。” 长安九卿世家,本来就是一团乌七八糟扯不清的烂泥塘,薛家和尉迟家都是其中一员,能让薛家这么说,也不易了。 “薛公,某知道朝廷难处,也不打算深究什么,毕竟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现在袁家占据了颍亳二州,朝廷要让他退出来,他们也不可能答应,若是现在淮右有这份力量收回颍亳,想必朝廷也不吝给江某一个感化军节度使节制颍亳徐泗海五州了,淮右做不到,那也怨不得人。” 江烽这一番话也是相当的通情达理,让薛通都是大为惊讶。 你没占着颍亳,给你名分也没有多大意义,你要真能从袁家手里抢回颍亳二州,朝廷也就会认可你的行为,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如此,二郎下一步有何打算?”薛通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太多打算,娶妻,纳妾,生子,噢,这大概是我现在最该干的事情了吧。”江烽苦笑,这也是自己赐封彭城郡公之后一帮下属集体上书的第一条,强烈要求自己赶紧娶妻纳妾生子,“当然海州事宜也需要处理。” “哦,二郎,海州事宜你打算如何处置?”朝廷没有认可平卢军占领海州,对于河朔平卢,朝廷也鞭长莫及,影响力甚微,薛通也只是顺口问问。 第八十一节 幻变的局势 “我们淮右讲求以德服人,当然是先礼后兵了。” 江烽轻飘飘的话让薛通一阵恶寒,南阳也是讲求以德服人,一样是无耻之尤,现在看来藩阀中又出现了一个打着以德服人为幌子的无耻之尤了。 “平卢军这种行径无疑是要受到惩罚的,很简单,他们从海州拿走的必须要还回来,我也不为己甚,再加一倍赔偿即可,否则,我们淮右就要自行决定如何来惩罚了。” 江烽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薛通的猜测,不过薛通选择性的忽略了。 “二郎,海州既然属于武宁节度使处置范围,自然你可自行决定如何处置,不过朝廷还是觉得能避免战争最好,当下局势混乱,连关中长安都身处危难之中,朝廷希望各藩能群策群力,以御胡人。” 薛通这番话讲得有些矛盾,河东大晋也是胡人,沙陀人,但是大晋却是一直与关中关系密切,也经常被朝廷嘉誉为锐身赴难的典范,怎么现在却说出以御胡人这等话来? 见江烽目光里有些似笑非笑的味道,薛通连忙补充解释道:“二郎莫误会,大晋朱邪一族对朝廷忠心无二,入夏则夏,但党项人不一样,这帮蛮胡不思皇恩,竟然兵犯长安,荼毒关中,……” “薛公,这党项人荼毒关中是有的,但兵犯长安却没有吧?”江烽问道。 “二郎,虽然党项人兵锋未及长安,但是京畿周围皆被这帮蛮胡肆虐荼毒,大批灾民引入长安城中,现在长安城中灾民过二十万,朝廷不胜负荷,若是再这样下去,纵然不会出现中和二年斗米三十贯的惨烈之事,怕是涨到七八贯一斗米,这二十万人又有几人能活下来?”薛通惨然道。 “朝廷是什么意思?”对关中那边,江烽并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观望即可。 他相信关中九大公卿,起码也还有十万可用之兵,不可能就这样任由党项人横行肆虐才对,就算是要求援,也还轮不到偏处东方的淮右来。 河东,南阳,江陵,襄阳,鄂黄,潭岳,两川,甚至还有蔡州,都要比淮右更靠谱。 淮右现在西面横着南阳,现在占了光州,正处于敌对状态,蔡州亦是和淮右对峙,而大梁也不会愿意看到淮右军过境去增援关中,所以要出兵肯定是轮不到淮右的。 再说了,自己刚拿下徐州,万事待兴,也根本无力去过问域外之事,哪怕想要“报效皇恩”,也是有心无力。 “党项人在京畿周围逗留不去,要求朝廷予以抚慰,实际上就是索要钱粮,杨文昌在其后煽风点火,这才是罪魁祸首!”薛通提及杨文昌,忍不住咬牙切齿,“杨文昌狼子野心,只可恨朝廷之前却未看透其枭獍之心,居然让这种人上位!” 江烽心中冷笑,自己早就觉察到了杨文昌的不轨之心,但长安这帮碌蠡,整日只知道醉生梦死,哪里关注过自家身畔潜藏的恶狼,现在恶狼露出獠牙了,还引来一匹更凶恶的野狼,这下子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薛公,既如此,晋王总该有所态度吧?” 党项人左近,除了杨文昌外,唯一能左右党项人态度的大概就只有沙陀人了,若是沙陀人肯向党项人施压,想必党项人也还是不得不考虑恶了晋王的心意会有什么后果。 薛通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河东此时大概已经与大梁打起来了,河东铁骑早前就在怀州与梁军交锋,我从长安出来时,据说晋军已经进入了卫州。” 卫州名义上是属于魏博节度使下辖,但是由于没有天堑阻碍,河东铁骑进入卫相二州如无人之境,魏博军为了抵挡河东铁骑,基本上是放弃了安阳(相州州治)以西和清水以北的地域,采取坚壁清野,固守东部和南部坚城,而在安阳以西和清水以北区域,则是以骑军和河东铁骑对抗。 这种战术的确也给河东铁骑带来不少麻烦。 河朔三镇的骑兵战斗力不弱,加之以坚壁清野之策断绝了河东铁骑闯入相州和卫州之后获得补给的可能,而战事不利魏博骑兵则可逃入安阳、邺县城中,要不就逃过清水以南。 河东铁骑则要面对坚城和白地这种不利局面,所以虽然河东铁骑对河朔三镇有着绝对优势,但是却始终难以对河朔造成实质性致命性的打击,而且河朔三镇还有大梁这个后台可以随时策应支持。 怀州对大梁来说也是一个难题。 怀州是整个大梁唯一地处河水以北之地,也就是说大梁在这一块土地上将没有河水天堑,不得不直面河东铁骑。 河东铁骑只要一出太行山,便可轻松窜入河北平原,所以在怀州,是大梁骑兵军驻扎最多的一线,像厅子都、云骑军、落雁都这几大精锐力量,都驻扎在这一线,以随时应对河东铁骑的入侵。 每一次河东晋军南下,怀州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重头戏。 “哦?这一仗怕是规模不小吧?”江烽漫不经心的道。 事实上他也从无闻堂那边得知了这一消息,应该说蔡州军和南阳军骤然活跃起来,都和河东入侵大梁有很大关系。 大梁要应对河东入侵,势必抽调南部兵力,甚至可能要和南阳和蔡州进行一些交易,这也促成了蔡州和南阳突然对淮右的频频动作。 从大梁的举动也可以看出,大梁也意识到了这一次河东晋军的动作肯定不会小,甚至可能是有为而来,就是要让大梁首尾难顾,一旦真正河东晋军对大梁取得胜势,南阳和蔡州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现在你大梁可以拉拢和示好与南阳和蔡州,但是当你优势不在,甚至面临困境时,南阳和蔡州还会对你毕恭毕敬么? 会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南阳和蔡州都不是安分之辈,南阳的刘玄,蔡州袁氏诸子,都对中原之地垂涎三尺,连江烽都一样对中原之地有所觊觎,更别说南阳和蔡州了,这很正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烽判断这一次河东大晋应该是蓄谋已久,是要用这一次战事来试探大梁的承压能力,看看大梁能否承受得起这样一场战事,也要试探如果在大梁陷入困境时,其盟友会给其提供多大的支持,其潜在的敌人又会有什么样的异动。 江烽甚至可以断言,要不了多久,河东的使者就会来到徐州,拜会自己这个新近崛起于两淮的王者,试探自己对瓜分中原的兴趣。 “二郎,这是河东和梁地之间的事情,朝廷虽然关注,但是实事求是的说,朝廷没有插手的余地。”薛通没有掩饰什么,很坦然的道。 “但这样就会影响河东对党项人的态度啊。”江烽皱起眉头,“晋王这不是在放任党项人作恶么?” 薛通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明白这道理,但是朝廷对大晋有求得多,对大晋的影响力有限,如何能让大晋放弃其最大的宿怨——击败大梁? 现在河东处心积虑寻找各种机会来削弱大梁,以便于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岂会因为区区党项人在关中的肆虐就改变战略指向? 再说了,党项人不是也没有围困长安么? 不就是在关中盆地内掳掠了些人口,抢劫了些钱粮么? 多大个事儿? 实在不行,长安就满足党项人的要求,送他些钱银财物,再不济,哪怕和亲也行啊,反正都是些蛮胡,随便寻个宗室女子嫁与那些蛮胡酋长,说不定就皆大欢喜了。 这些观点在朝廷遣使去往晋阳面见晋王时,河东那些个官员将领就流露出来了,这让朝廷也是又惊又怒又气又无奈。 见薛通不语,江烽自然明白其中难处。 说一千道一万,朝廷在梁晋这些强藩心目中的地位很低,影响力更是薄弱,这些藩阀如何会因为自身利益来屈就你朝廷意愿? “薛公,某失言了。”江烽岔开话题,“不知瑾公主眼下情况如何?” 薛通精神一振,终于拉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尉迟无病在自己离开长安时就曾和自己说起过,瑾公主和江烽之间这段微妙关系,也许日后还会发挥重要作用,伴随着淮右的势力不断增强,朝廷的地位正在急剧衰落,日后如何来维系朝廷的威信,恐怕要多管齐下。 朝廷中之前对江烽与李瑾之间的这段微妙关系甚是不屑,甚至连皇上也禁止外人提起这件事情,就是认为双方之间的差距过于悬殊。 一个小州刺史,嗯,挂了一个防御使的头衔而已,只不过两年过去,这江烽的势力膨胀速度惊人,席卷江淮,让人瞠目结舌。 现在连徐州这等关东门户之地都落入其手中,也就让一些人不可避免的考虑起他和李瑾之间的这桩事儿来了。 江烽至今未曾娶妻,照理说夺下寿州之后,就该有无数豪门望族期望与其联姻了,庐濠二州落入其手,只怕江南大户们更是趋之若鹜,但他至今未娶,难道真是在等瑾公主? 第八十二节 术法,科学,改良,革新 “二郎,仰慕公主殿下者甚众啊,若不是党项人和杨文昌作祟,只怕皇上已经在考虑公主殿下的婚事了。”薛通目光里有着一丝玩味的意思,“听闻二郎与瑾公主感情甚笃,不知真假?” 刚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的江烽差点噗嗤一口喷出来,感情甚笃?这话从何说起,若是二人之间有些情愫,勉强说得过去,这感情甚笃,就显然有点儿言过其实了。 其实江烽也还是一直保持着和李瑾的书信联系,只不过从淮右军进军庐州开始,这半年来几乎是战事不断,间隙中也是殚精竭虑的考虑如何走好下一步,他没有太多精力来顾及其他。 可以说一直到现在,大局已定,他才能松一口气,但这后续的事务依然相当繁杂,尤其是涉及到兖郓事务,极为棘手,也需要精心构思和准备。 “薛公,你也来打趣我?”江烽微微一笑,“瑾公主天人之姿,仰慕者众也是情理之中,某不否认对瑾公主有好感,不过瑾公主是否垂青某,某却不知。” 薛通心中也是暗自感叹眼前这个青年郎君已经非吴下阿蒙了,他有这个资格说这番话。 “那某问一句,二郎可愿向陛下求亲呢?”薛通眨了眨眼睛问道。 “薛公,这是陛下让您问的呢,还是其他人的意思?”江烽反问。 虽然来这个时空已经几年了,经历了这儿么多事情,对于感情这一问题他已经没有最初时那么多的感触了,但是毕竟这是自己的正妻,日后也许会是一辈子的事情,他仍然需要考虑感情和心灵上的契合度,不敢说要追求什么海枯石烂的爱情,但是起码也要双方情投意合吧? 李瑾对自己也许的确有一些好感,或者说有些情愫,但是这里边是不是达到了男婚女嫁的境地? 自己和她这么久未见,都说时间和空间是感情最大的杀手,还不说自己和她的感情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她有这方面的意愿么? 薛通一诧,回味过来,淡淡一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瑾公主毕竟是皇家人,也需要顾全大局。” “薛公此言差矣,瑾公主乃是天潢贵胄,如公所言,仰慕者不知凡几,其中矫矫不群者亦是数不胜数,皇家何须盲婚哑嫁?”江烽摇头,“某当然仰慕瑾公主,但若是瑾公主无意,某却不会拂逆公主之意,某也会全力支持公主殿下按照其自家意愿而行。” 薛通脸色冷了下来,对方有些唐突了,你说你有意,那你就该去求亲,却又说什么要看瑾公主之意,不会拂逆公主之意,这皇室中人的婚姻岂能如同寻常士绅? 见薛通脸色不虞,江烽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但是他却要把话说透,而且也希望让对方把话带给李瑾,否则若自己真正求亲了,李瑾却不愿意,而朝廷却要出于政治考虑强行让这段联姻成功,那就违背了江烽的本意了。 “薛公,某知道先前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某是一片诚心,若是瑾公主另有意中人,某断不会去夺人所爱,坏人姻缘,所以请薛公代我回去向瑾公主通传,表达吾意。” 一席话也是让人扫兴而归,虽然薛通勉强接受了江烽的解释,但是江烽也不知道这薛通带话回去会不会走味。 江烽不是圣人,在这个时代,处于这种环境下,也很做到对哪个女人会专一,但他却要尊重一个本身感觉很好的女性,不愿意做那种煮鹤焚琴大煞风景的事情。 后续的事宜江烽却没有再与薛通细谈,薛通来这一趟,当然不可能只是给江烽送上一个武宁节度使加彭城郡公头衔那么简单。 控制地盘骤然扩大,难道说你就不对朝廷有些供奉孝敬?天下没有这道理。 只不过这具体的协商,就只能是薛通来和赶到徐州的陈蔚和杜拓来谈了。 ************************************** 漫步在城墙上,江烽负手眺望北方。 传说尧封彭祖,彭氏便立国于此,彭城因此得名,大禹治水时,铸九鼎,而徐州的山川河流风貌便铸于鼎上,《尚书·禹贡》更是明确将徐州列为九州之一,徐州之重要性可想而知。 自汉以来,这里就是铁官所在,东汉是更是成为著名冶铁中心,而终唐一朝,徐州的冶铁业都冠甲于中原,与南阳、沧州并称中原河北三大冶铁重镇。 不过江烽查看了徐州铁官的冶炼情况,仍然是以传统的木炭作为原料来进行冶炼,总体来说规模小,产量低,质量也乏善可陈,但即便是这样,徐州仍然稳居时下中原三大冶铁中心的第二位,仅次于南阳。 让江烽有些担心的是从无闻堂那边获得的情报称,契丹人辖地也开始出现了大量的冶铁炉。 江烽有些印象,前世中辽国的冶铁业就相当发达,不逊于北宋多少。 无闻堂的情报显示,契丹人的冶铁业发展之所以如此之快,主要就是得益于从沧州那边偷盗技术,甚至采取绑架、收买的方式将沧州的冶铁工匠艺人强行掳掠到平州、蓟州,所以现在平州和蓟州的冶铁业发展很快,这从契丹人现在身上披戴的盔甲和所用的武器就能看得出来。 相比之下,徐州这边的冶铁业反倒是因为频繁的战乱和时酆安于现状,使得徐州的冶铁业没有长足的发展。 这一仗打下来,基本上算是把之前的所有积累给打没了。 寿州的粮食积蓄几乎被消耗一空,哪怕从纳辛和卡里姆那里贷得了大量钱银用于收购粮食,这一进一出赚了不少,但是对于这一场战事来说,仍然是不敷使用,好在还有一个能支应的出产大户——寿州窑。 但就算是这样,这一场战事打下来,淮右也玩不转了,这也是陈蔚给江烽下的最后通牒,再打下去,那就只有破产了。 现在拿下了徐州和泗州,只能说是勉力维系,但如果想要图谋兖州,以及已经纳入的沂州,这就又要投入不少,起码为了确保这两州的民众不至于大规模向南逃难,就还不得不在寿州、浍州和庐州、濠州甚至还要到和州和滁州去收购粮食北运,否则结果就会和朱茂一样。 打仗就是打钱,古今一样。 虽说通过淮南粮仓和寿州窑这两大法宝赢得了纳辛和卡里姆这帮波斯胡商的信任,才得以这正把这场对吴杨和徐州的战事维持下来,但江烽清楚,面对兖州和沂州的泰宁军整编,以及要维系兖州和沂州未来一年的生计,那么光靠波斯胡商已经不行了,这会是一个海量的钱粮需求。 所以要解决这个钱银需求的问题,必须要寻求其他的来源。 江烽深知淮右的根基太过薄弱,别说与大梁和大晋相比,就算是与南阳、潭岳甚至现在的李吴相比,都还逊色不少,自己现在看起来很强壮,但实际上就是一句话形容头重脚轻根底浅,稍有不慎就会翻船。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一个稳定的财力基础。 之前用浍寿二州作为粮仓的这一美好愿景加上寿州窑这一实打实的摇钱树博得了波斯胡商的信任,再加上淮右军对庐濠二州的胜利,所以渡过了这个难关,但当下的形势,不允许淮右停步,而淮右还想继续快步前进,那就需要更多的财力支持。 谁能为淮右下一步提供这个支持? 波斯胡商不太可能了,那还有谁? 除了粟特商人,似乎别无他人。 但粟特商人势力虽大,却更为谨慎,若是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很难让其为淮右提供钱银支持。 哪怕是自己拿下了徐州,但也不足以让他们敞开钱袋子,除非自己马上夺回海州,将海州盐利交给他们,但这样一来只怕又要立即引起海州盐户和盐商们的强烈反对了。 唯一可行的路子就是在冶铁业上。 徐州有煤有铁,但是冶铁业至今仍然是采取传统的木炭冶铁,不但产量低、效率差,而且规模也受到限制,煤炭冶铁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高新技术,但却让铁的质量无法保证,关键的变革手段就是把煤炭变为焦炭,让焦炭来冶铁,这就是革新技术的飞跃。 江烽在此之前就和邓龟年交流过,重点就是要通过火性术法的在炼焦上的运用,大规模的炼焦技术以获取大量焦炭,再用焦炭来进行冶铁,以期大幅度提升徐州的钢铁产量和质量,然后利用钢铁这一优势产品,来进行武器、盔甲、农具等各种物资的改良提升,进而形成一个巨大的产业链条,为淮右获得更多的资金。 这个计划看上去应该是可行的,但是其中仍然有不少具体问题,尤其是在通过道藏所术法师们在火性术法上的创造性变革来运用于炼焦上,已达到整个产业链条的连环变革,最终实现革新创造,达到生产力的提升,这不容易。 第八十三节 军改(1) 纷乱的思绪也让江烽头有些发胀。 这一个月来都是手忙脚乱的,时酆已经离开,俞明真、卢启明正式归附淮右,不,应该说是武宁,意味着这两部下辖的八个军也面临着整编的重任,加上庄永胜的两个军,还有来自兖州、沂州的原泰宁军,对于任何一个政权来说,都是极其繁杂而又具有挑战性的。 淮右需要军队,这毋庸置疑,但是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拿来主义,自己麾下可以容许有将领的派系之分,因为这杜绝不了,乡土观念、私人感情、个人观念、武道实力这一切都决定了随着淮右势力的急剧扩张,自己部下也将迎来一个激烈碰撞的磨合期。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外无派,千奇百怪。这是太祖所言,江烽深以为然。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想要把所有人的思想观点理念和利益诉求都完全统一起来,本身就是一种不现实的幻想。 来自不同地域、不同阶层,加入淮右的时间不同,相互之间接触共事的经历机会不一样,各自武道水准的高低不同,都决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亲疏、想法观点、利益要求都不尽一致,所以江烽不会去做那些无用功的事情。 他只需要牢牢把握住一点,那就是必须统一在以自己为核心的淮右大利益前提下,任何企图挑战这个大前提的人都将是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淮右统治阶层的敌人。 之前其实也早就遭遇过这种情况了。 从最初最简单的固始军起家,吸纳了固始本地的陈氏,然后许氏、鞠家子弟的加入,紧接着大梁系武将官员的蜂拥而入,迎来了第一个震荡期,然后就是寿州系的纳入,又是一个艰难的磨合期。 相比之下河朔系武将的进入相对和缓一些,那是因为河朔系缺乏相应的政务官员到来,但随着罗邺的兄长罗胤为首的有些来自河朔的官吏即将加入淮右军,或者说武宁军,河朔系也会逐渐成型。 接下来的就是庐州系了,但由于拿下庐濠二州之后,自己就立即挥军北上徐州,所以这个庐州系形成这个过程就被打断或者说是被纳入了北上战事中去了,像秦汉、柴永、骆成淦随军北上,而严序、骆成业等人则留在了寿州协助杨勋处理庐濠那边的后续事务,但待到这边大事底定,庐州系也无法避免会出现。 更为复杂棘手的是,淮北体系和兖郓体系军将和官吏的整体纳入淮右(武宁),这才是一个最大的考验。 淮北体系和兖郓体系不比庐州和寿州那么简单。 以兖郓体系为例,以洪葵、郎坤、顾从虎等人为首的兖北军将无论是在武道水准以及其所带的军队战斗力上都明显要高于原来的淮右军体系整体水准,只不过他们是由于受到后勤辎重的限制才使得他们难以发挥出来,但一旦纳入淮右(武宁)体系中,后勤保障无忧,其战斗力立即就会全面体现出来,当然这也还有一个过程,但这却是毫无疑问的。 洪葵、郎坤这些兖北武将是一方面,这边还有以驻扎在鲁桥、任城的蒋寿喜、贺子龙为首的兖南武将,他们和洪葵他们情况略有不同,洪葵、郎坤都属于不太受朱茂信任的,而蒋寿喜、贺子龙他们则是与朱茂关系尚可,只是没有被纳入最核心那个圈层罢了,他们的战斗力同样不弱。 兖北兖南两大小体系的武将官员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兖郓体系,这对于淮右(武宁)军来说意味着要消化融入这个体系,难度不小,而且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也不可避免的会迎来一些矛盾冲突。 同样的情况也还存在与淮北体系,俞明真和卢启明两大小体系合成的淮北体系,一样规模巨大,旗下的武将官员也会在同时进入淮右(武宁)军中。 如此庞杂的一个大体系,要将各方的利益关系平衡下来,对于江烽来说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 可以说,如果能够将这一难题处理好,淮右(武宁)军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壮大期,而如果处理不好,也许就会成为拖累淮右(武宁)的巨大隐患。 再难,这些事情都要去做,而且还得要在不影响其他事务,比如海州收复战的情况下推进。 在八月十一朱茂率军离开瑕丘的当日,淮右左军第四军、第五军、第十军、淮右右军第二军四个军在当夜就穿过了南部三县,第二日中午进入瑕丘。 其中柴永率领左十军更是越过龚丘直抵郓州东北角宿城,这里将是淮右与济州之间的交接点,而李桐率领的左五军则进驻兖州最东部紧邻郓州巨野泽的平陆县城,与柴永的左十军互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 也就是说在大梁和尚云溪部离开徐州军境内十多天后,甚至还在宋州境内尚未踏足曹州,淮右(武宁)方面就完成了对兖州的全面控制。 在淮右(武宁)军进军兖州的同时,对泰宁军各部的点验也有条不紊的展开。 这是淮右(武宁)对接受原泰宁军的一个最基本的条件,可以保留军队,但是一要服从命令,二要清点清楚人员,不允许虚报人员。 这大概也是让泰宁军方面最为难受的一点,但是在这一点上没有条件可讲,如果不能接受这两条,江烽宁肯暂时不接受兖州,或者采取其他方式来控制兖州。 当然,这个其他方式的含义很丰富,自然也可以让无数人浮想联翩。 最终泰宁诸军还是接受了这一条件,但他们也希望淮右(武宁)方面能够考虑到泰宁诸军因为遭遇了这两年困境,所以在兵员上缺额较多,言外之意还是希望淮右(武宁)方面能少撤编,尽可能保留他们原有的各军编制,只需要补充足够的兵员进去,就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江烽对这一点倒是没有太刻意的针对,在他看来,只要服从命令,而军队战斗力的确能够达得到要求,自己为什么要去刻意限制? 难道就因为担心原来泰宁军各部力量太大,挤压了原淮右军体系? 他还没有那么狭隘,如果是那样,反而会影响到整个淮右(武宁)军体系的融合,而且他也相信,以现在的形势,泰宁军各部应该看得清楚,谁更强大,跟着谁会更有前途。 “君上,押衙大人和梅大人他们回来了。”身后传来亲卫的脚步声。 “哦?那好,请九郎他们到节度使府中,我马上回去。” 此次点验是由王邈和梅况二人负责,因为涉及到泰宁诸军,情况异常复杂,泰宁军左右二十个军加牙军外,除开朱茂带走四个军,还有在郓州那边的两个军不知所踪联系不上,剩下的十五个军理论上人数应该达到三万七千五百人,但实际上由于战损、本身缺编以及后期兖州困难,大量士卒逃亡,这十五个军总计在册尚存的兵员淮右这边估计应该不足两万人,但具体多少,却需要进行实地点验之后才能作数。 这项工作极其繁重,而且点验之后就涉及到要进行整编重组,也就涉及到泰宁军各军头们的切身利益,所以其中免不了会有各种花巧手段使出来,这就需要一个经验丰富且还有相当水准的牵头者以及一批忠贞可靠的人员前去进行点验。 江烽最终安排王邈和梅况来负责这项工作,而具体点验人员则主要是抽调大道学堂中的一批学员临时来负责,这帮学员忠诚度毋庸置疑,也不易被外人收买,有王邈和梅况两人坐镇,加上还从淮右观察使府中抽掉了几名经验丰富的干吏牵头,对兖南与兖北及沂州的泰宁军诸部进行点验。 王邈和梅况各带一半人分成两组来进行点验,花了半个月时间才算是勉强把这项工作完成。 江烽也一直在考虑下一步淮右(武宁)未来的格局体制该如何来调整。 以淮水划界,实际上自己的统治区域已经分成了两块,淮水以北的徐州、泗州、海州、兖州、沂州,已经未来可能纳入的郓州,这六个州未来将会是以武宁节度使这个头衔来进行管理,而以寿州、庐州、浍州、濠州、光州乃至以后可能纳入的舒州、和州,甚至更远一些可能纳入的滁州,这八个州,将会是以淮右节度使来统辖。 政区这一块可以县、州、节度使这个格局来进行,甚至两个节度使府可以以两块牌子一套人马来进行,但是涉及到军队却需要好好考虑。 以淮北军和泰宁军为基础的武宁军当然会重建起来,但这种完全以地域和原来的传统沿袭为格局的建军模式也有很多弊端。 江烽考虑会以这种主要脉络来建军,但是却不能完全按照这个模式来,否则这种界限分明的机制很不利于日后的战争,看看大梁和淮北的这种情形,就能知晓一二。 第八十四节 军改(2) 除了军队建制问题外,军队的建设和管理以及作战模式江烽也在考虑如何来进行调整,以便于日后更有利于作战。 决定一支军队优劣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其能否打仗,能否打胜仗打硬仗打恶仗。 从目前的局面来看,原来的淮右军的管理调动仍然显得有些散乱,其效果也很难说有多么好。 如果不是淮北感化军内部自身问题以及兖郓遭遇了大旱带来的危机,江烽不认为淮右会有多少机会而已以少胜多拿下徐州和兖郓。 而随着淮右(武宁)地盘扩大,军队规模也会迎来一个大规模的扩张期,未来的战争规模可能会更大,面对的敌人可能会更强大,这种单一性的依靠自己和几个大将的商讨机制就显得有些落伍和不合时宜了,所以江烽觉得有必要对淮右(武宁)军未来的作战模式进行一个全新的规划。 比如他准备要在节度使府下设立枢密堂,以行军司马作为枢密堂首座,主要负责整个辖地内的战略规划部署,以及与节度使府下的政事堂来相对应进行对接。 又比如他还准备在枢密堂下设立军事参谋部,由军事判官来担任军事参谋部的首座,主要是根据枢密堂的战略规划部署来对整个军事行动提出近期、中期的战术应对规划部署,这其实有些类似于近现代的总参谋部的职责。 按照设定的机制,正常情况下,军队调动将由军事参谋部提出建议,交由枢密堂议定,提交节度使批准用印,才能调动军队,当然紧急情况下不在此列。 这种模式的变化对于在这个时代来说无疑是一种变革性的。 军事判官这个职务是节度使府中早就有设的,但是军事参谋部的职责却显然是以前未曾有过的,同样枢密堂其实也就是效仿于大梁的崇政院了,但大梁是在获得了朝廷封王这个开府建牙基础上设立崇政院和政事堂的,自己这个动作无疑有些僭越的味道。 但江烽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 在当下的局势下,恐怕也无人会来指责自己,甚至可以说自己这种提前预设了政事堂和枢密堂的做法反而会让部下们一个个欢呼雀跃,因为他们会认为自己下一步已经预定了要从朝廷讨得一个郡王或者甚至就是王爵的身份了。 从龙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难得的机遇,一个没有追求的主君很容易让部下丧失斗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淮北之所以沦落为四分五裂,时酆之所以众叛亲离,很大程度上就是他无法给姚承泰、尚云溪以及俞明真、卢启明他们一个奋斗的目标,你当主君的一天都只知道沉迷酒色,安于现状,你怎么能让当属下的不起异心,不另寻他途? 这种情况在大梁一样存在,朱允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如何维系内部平衡,确保自己权力,这样的藩阀面对保持着咄咄逼人攻势的河东大晋,能不能一直维系,真的很难说。 相反,像蔡州袁氏,南阳刘氏,甚至山南西道杨氏,都保持着一种积极进取的势头,正是因为部属们看得到跟随主君有希望有奔头,他们才会爆发出热情,才愿意奉献自己的才华和力量。 一个没有追求目标的政权,一个满足现状的政权,在这个乱世中,是绝对没有前途没有出路的,只会沦为别人的猎物。 江烽很清楚淮右的扩张步伐虽然显得有些仓促凌乱了一些,但是如此机遇之下,如果不抓住,那么日后懊悔的肯定是自己,看看蔡州袁氏都知道自己进军徐州之后宁肯冒着内乱的风险都要来阻止自己,这也反证了淮右进军徐州的及时性和必要性。 敌人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肯定是自己最该做的事情。 **************************************** “老大,就这么地了?”顾从虎心有不甘的吧嗒了一下嘴,瞅了一眼旁边光着膀子的麻脸汉子,“大彪,你觉得呢?” “老大,淮右对咱们是不是太狠了一些?我们都说了,走脱那些士卒我们可以马上招募回来,这没粮食,人呆不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为啥这个鸟衙推就这么不讲情面?”麻脸汉子骂骂咧咧的道:“惹火了老子,老子就不降了。” “放屁!”洪葵脸色一沉,厉声道:“日后再要说这种话,你就别干了,想干啥干啥去!” “老大!”麻脸汉子没想到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旁边的一个瘦削青年却是抿嘴轻笑,显然是很乐意见到他吃瘪,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麻脸汉子才不无委屈的道:“某这也是说的实话嘛,如果要按他的点验标准来,咱们这才两千人不到,连一个军都凑不齐,弄不好就得要和其他混编,咱们几兄弟连混个营指挥使都要看别人眼色了,这也忒不公平了。” 狠狠的勒了勒腰间的甲带,洪葵已无复有当日的道士打扮,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简单朴素但是却披甲带刀的武将装束,这已经是这几年来很少见情形了。 抿了抿嘴,洪葵目光却是异常的冷静,“大彪,你就只看到眼前这点儿事儿?” 被唤作大彪的麻脸汉子就是号称泰山双虎之一的胡彪,他和顾从虎加上旁边的瘦削汉子郎牙,就是洪葵麾下赫赫有名的双虎一狼。 “老大,啥意思?” “我是说,我们困在这兖北山里这么些年来,一直找不到出路,我自个儿都觉得憋屈,但是却又无可奈何,现在总算是能走出这个囚笼,能让我们一展身手两人,别说人家没有苛待我们,就算是苛待我们又怎么?有本事还怕亮不出来?”洪葵目光里渐渐变得炽热起来,“我算是对这个尚未见面的新主君佩服得紧,卢启明和俞明真都心甘情愿投效他,更难得的是连朱茂都能乖乖的被他给撵出兖州去了济州,要说这里边没有淮右使弄手腕,打死我都不信!” “呃,老大,你觉得这里边有啥古怪不成?”几个部下都来了兴趣。 “我和朱茂打交道这么多年,朱茂是个啥性子的人我还能不清楚?宁折不弯的狠角色,但这一次淮右居然让他乖乖的自动走人了,而且还去了济州,这就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洪葵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 朱茂不是善茬,更不是容易低头的人,虽说济州是他老家,兖州也的确困难,但是这样不动刀兵的就让对方让出兖州,未免有些出人意料了。 洪葵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恐怕淮右还是和朱茂有某种联系的,否则朱茂一走,淮右大军紧随而进,而且直抵宿城。 宿城本属于郓州,而且也是郓州北部重镇,淮右军占领宿城就意味着要直接面临着和巨野水匪的冲突,照理说淮右在兖州局面未稳定下来之前是不会去碰巨野水匪的,但淮右还是抢占了宿城,而且还是号称庐州两大悍将之一的柴永亲自领军,这就不能不让洪葵感到好奇了。 “那又如何?”胡彪不解的问道。 “这说明咱们这位新主君怕是胸怀万里啊,不仅仅局限于咱们兖州这片土地呢。”洪葵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笑容,“平卢占领了海州,但现在君上置之不理,且忙不迭的去招惹巨野泽水匪,还有,俞明真北上沂州,这是受主君指派呢,还是他自作主张?沂州这么穷困,连咱们都不愿意去,俞明真这等精明之人岂会无缘无故做这种蠢事?再说了,占了沂州也就罢了,还直抵北面控制了穆陵关,这穆陵关的意义你们明白么?” 刀条脸的瘦削汉子目光沉凝下来,“老大,你的意思是说淮右有意平卢?” “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拿下穆陵关,就是卡住了青密二州的咽喉,可笑王守信居然先取海州,却对近在咫尺的穆陵关不闻不问,可谓鼠目寸光,淮右若是有心,直杀青州,便能将平卢拦腰斩断,到时候王守信连哭都哭不出来。”洪葵话语里多了几分阴狠,“咱们这位新主君可谓滴水不漏啊。” “老大,恐怕现在淮右还没有这份实力直接对平卢开战吧?”顾从虎不太认同。 “当然,现在淮右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待到我们和俞明真这些人都真正被调教好了,也许就该是王守信哭的时候了。”洪葵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手,“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热切的期待这一天的到来,跟着这位新主君,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和原来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嘿嘿,说得直白一点,也许咱们日后封妻萌子光宗耀祖,就要看这一遭了。” “老大,你就这么看好,江,呃,咱们这位新主君?”险些叫出江烽的名字来,被洪葵眼睛一瞪,才慌忙改了口,胡彪忍不住问道。 “大彪,世道在变,我估摸着那种各自盘踞一方的时代即将过去了,看看吧,契丹人在图谋河朔,河东沙陀人一直在对大梁虎视眈眈,谁关起门来称孤道寡,那就是被人家灭亡的命,现在看起来,我们淮右更像是猎人,其他人更像是猎物,所以啊,现在我们就是等待机会,而我相信君上会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因为我们有这个实力!”洪葵傲然道:“那位衙推大人眼睛不瞎,心里更是如同明镜!” 第八十五节 大野,老爹 盛夏水面上偶尔掠过几只水鸟,带起几丝涟漪,遮天蔽日的苇荻将整个湖岸遮得严严实实,一艘小艇轻盈的滑翔在湖面上,钻入苇荻丛中。 几声呼哨响起,一支哨箭响起,几条矫健的身影从水中冒了出来。 “二哥,可有动静?”晒得黝黑的壮健汉子灵活的踩着水游动着,俊朗的面孔上笑容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 “燕九回来了。”小艇上的男子和黝黑健壮汉子面目有些挂相,一看就是两兄弟,不过年龄要大不少,看着自家幼弟,脸上也露出和蔼的笑容:“五郎,切莫顽皮,早日归去,小心老爹家法伺候。” “嗨,又是谁在二哥面前嚼舌头,我不就是去了一趟汴梁么?”黝黑健壮青年一跃而起,一式风摆残荷,便站在了船头,湿淋淋的身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健美,手中却握捏着两尾鱼,活蹦乱跳,挣扎个不停。 “哼,你还说,汴梁时你能去的么?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年长汉子没好气的道:“这段时间各地风声都很紧,大梁那边侦骑密布,若是被拿住,就得要脱一层皮!” “二哥,你别唬我,大梁侦骑这段时间的确很活跃,但是也不是针对咱们,要针对咱们的也该是朱茂才对,可朱茂已经溜到济州去了,听说现在兖郓这边都被那南边来的淮右军接管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小角色,居然一步登天了。” 小艇上早有人替他拿过小衫,黝黑健壮青年很随意的穿上。 “听说北面河东沙陀人又开始动手了,而且动静挺大,汴梁城里都有些紧张,不过并未关门封城,我在汴梁城里吃酒时,也遇上了些强人。” “可能是吧,大梁动作很大,从南边调动了大量军队到北面,应该是北面形势吃紧了。” 几只斑嘴鸭和绿头鸭从芦苇荡里钻出来,看到了水中的小艇和水上的人影,茫茫惶惶的又钻入水中,想要躲起来。 “和咱们关系也不大,大晋和大梁这么多年打了多少次大仗了,还不就那样?”黝黑健壮青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起码我在汴京城里没感觉啥,照样歌舞升平,那帮踏白都的纨绔们,一样赌钱听戏,玩个不亦乐乎。” “不一定。”年长汉子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犹豫,“算了,现在一时间也说不清楚,燕九回来也是有些情况,要见了老爹才知道。” “哦,和宋州那边又有啥关系了?难道要让天兴左军来对付咱们?”黝黑健壮青年忍不住哂笑起来,“庞元不是才从徐州回来么?损兵折将的,难道又打算要来把雷泽夺回来立功赎罪?” 曹州和宋州都是天兴左军的辖地,庞元虽然平素驻留在宋州,但是曹州那边也没有敢放松过,尤其是在巨野泽水匪日渐猖獗之后,他在曹州呆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但是限于曹州这边的地理状况,庞元也是有心无力。 巨野泽又名大野泽,南北三百余里,东西百余里,横亘在郓州中南部,将郓州分割成两半,轮面积占去郓州五分之一,北面陆地四县郓城、寿张、须昌、宿城占三,巨野泽占一,南部巨野县占一。 在这个时代,巨野泽的名气可不小,论面积也只逊于洞庭湖、彭蠡泽、太湖,与巢湖相若,但若论水匪的影响力,这几年巨野泽水匪的实力膨胀极快,已经超过了巢湖和太湖的水匪影响力,与洞庭湖和彭蠡湖水匪鼎足而三,同时湖匪与江寇、河盗、东海贼也成为水上四大患。 曹州境内最大的薮泽——菏泽与巨野泽有水道——白沟延伸段相通,而发源于菏泽的荷水又向东经金乡东下,在方与境内与北面来的桓水交汇,而桓水却又是发源于巨野泽东面,所以这就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斜三角。 东面是桓水,西北面是巨野泽和白沟延伸段以及菏泽,南面则是荷水,可以说,巨野泽(大野泽)水匪就是通过巨野泽——白沟——菏泽——荷水——桓水——巨野泽,将这一区域牢牢的包围了起来。 可以说这一区域内基本上就是巨野泽水匪的天下,同时巨野泽水匪还通过沟通曹州和汴京之间的白沟及其延伸段与巨野泽联系起来,北面则通过济水与济州、齐州、淄州、青州沟通,东面则通过汶水与沂州相通,其辐射力和影响力通达数州。 倒不是说巨野水匪就能在这些州郡里为所欲为,但是通过对这些便捷水道的控制和影响,巨野水匪的势力的确扩大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程度。 对于自己幼弟的调侃,年长汉子微微皱眉。 自己这个幼弟自幼狂放不羁,虽然在武道上极有天赋,天性也极其聪慧,但是却始终缺了点儿定性,父亲一直对其不太放心,好在幼弟倒也算是知晓轻重分寸,尚未出过什么大乱子。 没有谁摸得准老爹的想法,这两年湖里的兄弟越来越多,像临近的郓城、巨野两县县城早就控制在手中了,那县城里的县令和衙门里的人名义上是朱茂派来的,但实际上要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只能听湖里的安排。 现在连雷泽也落入了自家手中,一度连寿张、须昌、宿城和平陆都在湖里的控制之下。 只不过近期情况有所变化,淮右军的进入徐州使得这一区域的形势大变,淮右军甚至出动大军占领了宿城和平陆,须昌和寿张的情况也日渐紧张。 老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现在也搞不清楚,但他以为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否则寿张和须昌一旦落入淮右手站,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局面又会被打回原形。 他感觉得到,老爹对淮右那边有些忌惮,似乎不愿意去招惹对方,但是现在对方已经把手伸进了郓州,这就必须要做出应对举措了,否则湖里的兄弟人心难服。 这一趟燕九回来,大概就是有一些情况要向老爹报告,他估摸着恐怕不仅仅是宋州和曹州这边,肯定会与新入主徐州的淮右有很大关系。 “好了,五郎,走吧,我要先去报给老爹一声,燕九传回信来,他已经到了巨野县城里了。”年长汉子摆摆手。 小艇加速,钻入芦苇荡中,灵活的在芦苇丛中穿行。 寻常人根本看不出密不透风的荻苇丛中有什么门道,但是对于常年生于斯长于斯的水上豪杰们却根本不是问题。 就算是闭上眼睛,他们也能在这芦苇荡里九进九出,无论是谁,想要来打下巨野泽,那都是做梦,这里就是他们的天下。 年长汉子没有理睬还在顾盼的幼弟,自顾自的坐在了船头,琢磨着事情。 老爹的心思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照理说现在湖里局势甚好,西北的郓城,南面的巨野,北面的梁山都控制在了湖里手中,雷泽也被儿郎们攻陷,至今大梁那边也没有任何反应,这可能也与大梁近期忙于对付北面河东沙陀人的入侵关系,但是就算是退出雷泽又如何? 只要控制住巨野和郓城,还有梁山,任谁来当郓州的家,都得要听一听晁家人的号令。 但好像老爹近期倒是越发心事重重一般,这让他也有些不解。 “二哥,听说那淮右军出兵占了平陆和宿城,可要儿郎们去耍弄一番?”见自己兄长不理自己,那黝黑健壮青年又跳脱的跑了过来,身上小衫半敞,一双匀称健美的胳膊和大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敢!”年长青年瞪了自己幼弟一眼,“现在形势未明,老爹早就有明令,除了斥候,任何人不得去兖州那边,你若违令,仔细你的皮!” “好,好,好,兖州去不得,那郓州那边总去得吧,那江二郎无视我们大野义军,居然敢占领宿城,这就是故意来挑衅我们大野义军了,如果不给他有点儿教训,他还真以为郓州也是他姓江的说了算了呢。”黝黑青年汉子忿忿不平的道。 “不许轻举妄动。”年长汉子变了脸色,厉声道:“江某人是朝廷任命的武宁节度使,虽说兖郓不属于他管辖,但是现在朱茂北上,兖郓实际上已经属于无主之地,他要占兖州我们管不着,郓州这边,他只要没有出格举动,老爹也早就说了,由他去。” “由他去?那他若是再进一步要占须昌,要占寿张呢?是不是也由他去?”黝黑青年面带冷笑,“若然这样,下一步人家可能就要在郓城和巨野设官立府了,刀都架到我们脖子上了,我们还要忍?” “哼,老爹自有计较。”被自己幼弟的话也给噎得一时间顿了顿,但是年长汉子还是沉声道:“五郎,眼下局势混沌,老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难道还考虑不到这些?他自有分寸,我琢磨着那江某人怕是也是观察试探,要看看我们这边的反应,朱茂对咱们都没办法,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没那么蠢。” 第八十六节 王朴 江烽的确还没有那么蠢。 在兖州局面尚未完全稳定下来之前,他当然不会对郓州有过多的动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对郓州毫无举动,宣示主权这是一个最起码的表示,像占领宿城,就是一个昭示。 郓州五县,巨野和郓城在巨野水匪绝对控制之下,县城紧邻湖岸,现在当然不能去碰。 北部三县,寿张、须昌、宿城,在此之前实际上是被朱茂放弃了的,甚至连紧邻巨野泽的兖州西部平陆县也是被放弃了的,不过在淮右(武宁)军正式进军兖州之后,这种局面必须要改观。 平陆不用说,那是兖州境内,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对兖州的控制从何谈起?至于宿城,偏居郓州东北一角,紧邻兖州,距离湖区也有相当距离,而且这也是与济州连通的要道咽喉,所以拿下宿城义不容辞。 照理说郓州州治须昌距离湖区也还是有些距离,但是这里和另一县寿张一样,长期在湖匪的控制下,这两县的士绅大户实际上已经与湖匪沆瀣一气了,这种情况下冒然进军须昌必然会遭遇不利,江烽不为。 蚕食鲸吞,目前淮右(武宁)军对兖郓的攻略已经过了鲸吞的阶段了,接下来就是要一步一步将郓州纳入,这就需要蚕食之法。 江烽端坐主座,目注坐在堂下的二人。 一老一少,王序、王朴父子。 这又是自己改变历史所遭遇的名人,蝴蝶效应有时候会出现,但是以自己这小蝴蝶翅膀,很多人很多事,依旧会出现。 王序并没有太大名气,当然那是在历史上,但在如今他却是郓州,也就是宿城的王姓的领头人。 而坐在王序身旁的目光灼灼打量着自己就是那王朴了。 历史上王朴可是赫赫有名,一纸《平边策》,道尽以中原之利而取全国的韬略,虽嫌简陋,但是其脉络却是清晰无比。 连赵匡胤都说,此人在,朕不得此袍著。 王朴在《平边策》中提出了因地制宜先易后难统一天下的方略,同时也列举了声东击西和疲兵之略,颇有太祖之法,至于说《平边策》前段所言的得民心(道)者得天下反而是人皆言之,算不上什么高论。 这等英杰,江烽当然要收归囊中,现在王朴不过三十不到,但王朴年少聪慧颖悟,饱读诗书,胸有韬略,年近三十而立之年,已可入仕一展风采了。 而且更难得的是王朴多才多艺,不仅与文才英华,军略精通,还在建筑规划、阴阳律历、术数音乐上极有造诣,这是史书所栽,但实际上就是这王朴是个天生的文臣加术法大家。 江烽在询问兖郓人才时,就有人提及了王氏一族,乃是郓州宿城有名的士绅大族,王序也是当地王氏一族的首领,而其子王朴天纵奇才,不但文才韬略冠绝一方,而且对术数造诣极深。 江烽这才回过味来,这个王朴好像就是历史上后周柴荣的肱骨之臣王朴,他就是山东东平人,这宿城不就是日后的东平么? 这宿城几易其名,东平、天平、宿城,换来换去,又和须昌并而复分,分而复并,并了再分,所以也是搅得人头晕,不过王朴之名也足以让江烽这个历史系的高材生牢牢记住了。 “郡公,不知郡公招小民父子前来,……” 见王序父子又站了起来,江烽微笑着抬手示意,“坐,坐,不必拘礼,久闻贤父子诗书大名,术法精绝,某入主兖郓,希冀能兖郓父老一解兵灾人祸,欲得兖郓父老相助,……” 文绉绉的话让江烽也是格外别扭,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几年了,但是要和文人们打交道还是一件费力事儿。 王序父子也是觉得好笑,这位听闻是寒门出身的郡公大人,不喜文事,但对文臣却还算重视,只不过此辈以武立国,短短几年内,竟然打出偌大一片天下,倒也不可小觑。 一番寒暄之后,江烽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的感觉。 王序显然是一个有些古板的士绅,若是邀请其出仕,或许会同意,但是其性格却未必合适,倒是与王朴的几番对话,江烽已然感觉出其表现出来的咄咄英姿,颇为看好。 谈话完毕,只有礼司官吏延引其到馆驿中歇息。 “如何?” “少有英才,卓尔不凡,倒也不负盛名,不过其居然通晓术法一道,倒是让人很是讶异,这等纯正文人士绅出身,居然会精研术法一道,的确少见。”王邈笑着道。 “吾观其胸中颇有锦绣,意欲招其入仕,先行让其在枢密堂中为从事。”江烽沉吟了一番才道。 这等名臣若是不用颇为可惜,当然要让其骤登高位也不符合情理,再说了再是腹有英华那也得要慢慢洗砺方能出彩,否则就成了揠苗助长了。 “嗯,属下觉得可以,先让其熟悉事务,其家亦是深受兵祸荼毒,观其言行,倒也无虞忠诚。” 王邈更重视这一层,若是心存不轨,让其进枢密院,倒成了引狼入室了,不过这自有无闻堂来监控考较,倒也不必过分担心。 ****************************************** 回到驿馆之后,王序和儿子在茶室中独处。 他原本以为这位刚被朝廷封为彭城郡公并兼任了武宁节度使的贵人是要借助王氏一族的力量来经略郓州,从开始的交谈来看,也的确有这方面的意思,但是他也能明显感觉到江烽对自己儿子的兴趣更浓,反倒是那位衙推大人对自己更看重一些。 贵人对自己的儿子看重当然是让人高兴的,但王序觉得江烽对儿子的其中并非文事,江烽本人就不通文事,所以要么就是看重儿子的武略,要么就是术法,这都让王序有些遗憾。 不过王序也能看得出来这位彭城郡公在淮北兖郓的崛起之势不可阻挡,兖州已经落入其手,朱茂主动求避,至于郓州,王序也不认为现在看似气焰嚣张的湖匪就能一直延续下去,那只是朱茂的无能才会导致这种状况,只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政权作支撑,解决湖匪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唯一就是耗些时间和精力罢了。 没有谁一辈子愿意背上一个匪名,哪怕他自己一辈子为匪,但也绝对不愿意自己儿孙也为匪,忠孝礼义廉耻在士人心中仍然根深蒂固,就凭这一点,只要心存几分良知者就不会一条路走到老。 王序也知道自己儿子早慧,加之杂学颇多,在地方上也名气大噪,所以被上边关注也属正常,但是如果说纳入江烽眼中,那意义又不一样了。 现在江烽独揽两军节度使,治下十余州,虽说根基浅了一些,但是其流露出来的勃勃气势更非大梁、平卢这些老迈庸碌的藩阀可比,为人父者当然希望自己子女能有一番造化,若是被江烽看上,王序当然愿意为儿子当一块铺路石。 “大郎,你觉得今日郡公召见你我父子二人,意欲何在?” “父亲,这不是明摆着么?兖州已定,兖郓一体,郓州如何能悬于外?”王朴隆鼻鹰准,面目森冷,即便是在父亲面前也少有和色,“以郡公之雄才伟略,如何能容忍郓州脱离股掌之外,且郡公之意怕是不在郓州,而在平卢吧。” “平卢?”王序皱起眉头,“若是郡公有意平卢,何须这般急切攻略郓州?巨野水匪势大,要想解决匪患,非一朝一夕之功啊。” “父亲此言差矣,巨野水匪看似势大,不过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罢了,若是郡公有意,要灭巨野水匪,也不过就易如反掌,给吾一年时间,吾便能灭巨野水匪。”王朴傲然道。 “尔何出狂言?!狂妄!”王序勃然大怒,虽然希望儿子能受重用,但是这般作态却是王序不喜的。 “父亲,非是儿子口出狂言,儿子只担心郡公连一年时间都不愿等,所以要解决水匪之患,还需多管齐下。”王朴摇头,并不惧怕父亲发怒。 “何谓多管齐下?”王序本来怒意勃发,但见自己儿子这般胸有成竹,又忍不住按下怒气,问道。 “一管,从陆上步步紧逼,坚壁清野,施以连坐之法,断绝水匪陆上接应;二管,分化离间,让水匪自疑内讧,自相残杀;三管,予以招安之术,自有愿意谋一出身者,里应外合,剪灭可期。”王朴信口道来,如数家珍,“再说了,郡公有寿州水军为助,如果能让寿州水军沿泗水入桓水,未必不能一战。” “湖匪有地利优势,非水军所能比。 “那又如何?这年头,收买一二通晓地利水性者易如反掌,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对湖匪怨恨者众,愿意出卖者更甚,那些士绅也不过是些墙头草,真要见官府势大,还不是纳头就拜?”王朴一脸不屑,显然对自己父亲的迂腐不以为然。 王序无言以对,自己这个儿子对人性看得很透,有时候话语更是刻薄无比,让人难以接受,但却不能承认就是如此。 第八十七节 愁 “吾观郡公对你颇有延揽之意,你意如何?”王序沉吟了一阵才又道:“你无须顾忌家中,淮右军既然占了宿城,便很难撤出,湖匪虽然猖獗,但是在陆地上却是不敢与官军争锋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按照你自己的意愿行事便可。” “郡公抬爱,儿子当然要抓住机会。”王朴相当果决,“学成卖于帝王家,郡公虽然现在还只是郡公,但儿子看好他,不拘一格降人才,他麾下诸将众臣大半来自各地,乡党甚少,足见其胸襟气概,儿子以为日后郡公必会取代大梁,成为中原霸主。” “中原霸主?”王序微微动容,这意味着儿子追随对方,便有从龙之功了。 “恐怕还不仅仅是中原霸主呢,现在郡公已拥有江淮之地,现在吴越正与蚁贼混战,短期内难见分晓,若然北方局势有变,郡公可从容应对,河朔和平卢皆可为郡公下一个目标;若然北方局势已然僵持,那郡公亦可在淮南发动攻势,楚扬二州尽皆膏腴之地,若然为郡公所取,便可奠定问鼎天下的财赋基础。” 王朴越说越兴奋。 王序皱起眉头,“大郎,怕是有些远了,郡公虽有淮右为根基,但兖郓淮北被朱茂、时酆二庸人耽误已久,郡公初取,须得要时日来将养生息,这两年北地大旱,民不聊生,若然一味兴兵作战,兖郓淮北都支应不起,弄不好就会再生民变,欲速则不达啊。” “郡公麾下谋士如云,岂会想不到这些?若说是兖郓荒废已久,倒也是实话,但淮北却未必,时酆是因为麾下诸将尾大不掉,加之蚁贼祸乱,不得不扩军养兵,远远超出了自家承受,现在郡公接手淮北就不一样了。” “怎么就不一样了?”王序不解的问道。 “淮右财力尽皆花费在了养军上,颍亳徐泗海五州,人口不过百万余户,养兵却超过十万之众,精壮皆被抽入军中,加之战乱四起,民夫也被大量征发,田地荒芜,何以为生?” 王朴话音未落,王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没说郡公接手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郡公有浍寿庐濠四州作为粮仓,这四州本来就是淮南膏腴之地,盛产粮食,加之这几年未经大的战乱,水利灌渠亦是遍布,只需稍加将养,便是鱼米之乡,其出产粮食完全可供兖郓淮北需求,只要淮南粮食北运,兖郓淮北粮价便涨不起来,民众便不会担心饿死而外逃,民心一稳,众皆归服,对周围的河朔平卢亦有莫大影响,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强财足,人安将和,有必取之势,则知彼情状者,愿为之间谍,知彼山川者,愿为之先导。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即与天意同。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功矣。” 王序听得自己儿子滔滔不绝的这一番话,也是无言以对,论口才,他本来也不是自己这个儿子的对手,加之儿子本来也在这方面有所准备,他也只能叹服。 “以你之意,你是打算要留下来?” “若然郡公见爱,儿子当然竭尽所能。”王朴不拘泥。 “唔,也罢,谋个出身,也算是为我们郓州王氏先导,日后族里尚有不少子弟希望有所出息,你也算是探个路吧。”王序抚掌点头。 ****************************************** “哦,这父子二人倒也有趣。”听完驿馆人员报告,江烽扭头笑道:“九郎,如何?和你所想不太一样啊。” “没想到这父子俩都还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这样正好,君上既然如此看重那王朴,不如就招之入仕,左右近期君上还要在兖州呆几日,也可就近考察一番,听一听其还有什么惊人之论。” 王邈倒是不太在意,但江烽心中却是感慨不已。 这王朴的《平边策》他是隐约知晓的,没想到其中一些观点竟然提前被引发出来了。 他也知道王朴极为聪慧,肯定觉察了自己派人要偷听其宏论,所以也就借势发挥。 不过他倒是也很喜欢对方的爽直利索,历史上这王朴就是一个刚直之人,所以虽极有才华,但人缘关系却不太好,也不知这一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 江烽知道这东平也是颇出人才,除了这王朴外,还有一个和凝,不但诗词歌赋极佳,而且对律法极有研究,只是让人查寻,得知和凝已外出游历一年多,至今未归,也让江烽甚为遗憾。 “兖州事毕,便须着手郓州,但武宁军整编尚需时日,不知君上可否有了决定?” 王邈更关心的还是军队整编这一大事,仅此北来兖州,除了要与兖州诸将逐一会见面谈听取他们的想法意见外,也有检视兖州诸军战斗力究竟如何的意图在里边。 王邈和梅况前期对兖州诸军的点验已经有了大概情况,原泰宁诸军总计加起来兵员大概在一万八千人左右,择其精锐,安置老弱残兵,大概可保留一万六千人左右,这也获得了兖州诸将的基本认同。 同时淮北诸军卢启明和俞明真部,以及时酆遗留下来的数千亲兵,加上在符离、蕲县之战后俘虏的淮北兵,还有庄永胜到滕县之后紧急征募的两军兵力,这个数量也不小,足有三万二千人左右。 不过这部分兵力中因为卢启明、俞明真部不少都是在蚁贼之乱中损失较大后新募兵力较多,战斗力相对较弱,卢、俞二人都支持裁汰部分兵力,所以这三万二千人进行精简之后大概会保留在二万五千人左右。 这两部加起来也有四万余人,堪堪达到十六个军,也就算是武宁军的底子了。 算一算这武宁军如果按照这个规模搭起来,总编制和兵力已经超过了淮右军。 骤然暴增这么多兵力,但是在财赋上徐州、泗州以及兖州、沂州却基本上无法给江烽提供多少支持,相反,由于兖沂二州以及徐泗部分州县大旱,反而需要从淮南调拨大量粮食来赈济,否则就会形成一大波灾民南逃的风潮。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淮右(武宁)是万万撑不起这么大的军队规模的。 “数量太大了,淮右撑不起,九郎,你把这个数一报,陈蔚就病了,他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江烽苦笑。 要说这么大一个地盘,七八万兵力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说有些偏少,可关键在于徐泗兖郓沂五州,现在是一片狼藉。 除了徐州和泗州还稍有生气,那兖郓沂三州就纯粹是一个大窟窿,无底洞,只等着你去填,否则那朱茂为何会如此爽快的就奔济州去了? 兖州诸将也不傻,为什么不跟着朱茂去?为什么这么爽快就接受了淮右的整编?他们很清楚,再拖下去,他手底下的这些士卒自然都会逃亡得一干二净,你连饭都管不起了,你还招啥兵,打啥仗啊。 当兵打仗,最根本的就是能管一日两顿饱饭,做不到这一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只要能撑过今年,淮北和兖郓沂三州的局面就会好转,可军队却不能先解散再来重新募集训练啊。”王邈力图说服江烽。 “九郎,你无须在我这里说这些,某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陈蔚和杜拓都认为无法支撑,纵然把淮南那边的粮食全数运上来,但军队成军可不仅仅只是把饭管够那么简单,军甲器械,马匹粮草,车辆帐篷,衣袍赏赐,哪一样都少不得啊。” 说到这里江烽就觉得嘴发苦。 原来总羡慕人家大梁带甲数十万,河东铁骑数万纵横驰骋,真正轮到自己身上了,别说数十万,这才多少?八万大军吧,就差点儿把自己给愁死,陈蔚、杜拓他们叫苦连天,就差点儿辞任不干了。 可这么大一块地盘,还要攻略海州和郓州,要对平卢一战,未来的战事还会更频繁,更惨烈,八万大军真不算多,换了别人,恐怕十万大军都是最起码的了。 愁啊,哪里都需要钱银粮秣,可自己只是一个没多少金手指的穿越者,更谈不上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能混成现在这般模样,江烽觉得自己已经是把金手指的本事发挥到极致了。 在徐州兴建冶铁中心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是这一来需要时间,二来需要资金,三来需要人才和匠人,那是这么短时间就能奏效的? 自己这个文科生,对那焦炭炼钢也就知道一个大略,真正如何炼钢出水,如何去碳淬炼,都是模模糊糊,也不知道现在这火性术法和金性术法与那科学能否有机结合,若真是能融会贯通,没准儿自己也就成了开天辟地的宗匠大师了。 不过,设若能先搞出一个实验性的冶炼炉来,让那帮闻着荤腥味儿就能发散思维的粟特商人见识见识,也许能糊弄着这些粟特商人拿出一大笔钱来,聊解现在的困境? 越想越觉得这似乎是一个路子,只是得把戏演好,得让粟特商人自动上钩才行。 第八十八节 冷汗,决然 看见江烽面色阴晴不定,时而喜形于色,时而愁眉苦脸,时而邪魅狂狷,时而冷峻森然,弄得王邈心情都有些忐忑了,别真的被几万军队的生计问题给逼得主君心智失常,那就真的罪过大了。 “君上,君上!” “啊?!”江烽讶然从幻想中醒过来。 “呃,若是这十六个军无法一时间建齐,起码也需要先建成十个军,另外六个军先保留编制和军官,待明年财力充裕时再来组建这六个军,……” 王邈咬咬牙,这几乎是要命了,士卒一解散,只保留军官,闲散军官们也一样要生活,逗留在这徐州城中无所事事,日后就算是新招兵卒重建,这战斗力要恢复起来就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了。 “不,十六个军要彻底重建,兖郓淮北这边任务很重,耽搁不得,时间不等人,我们也等不起。”江烽摇摇头。 作为历史系的高材生,他很清楚这个时期的契丹人势力膨胀得很快,而且他还意识到由于河朔三镇的腐朽懦弱,契丹人势力南下的势头比前世历史上石敬瑭的后晋更为凶猛,也就是说前世的幽云十六州故事恐怕已经不是要重演那么简单了,甚至可能更甚。 要知道现在大晋依然强大,朔、寰二州皆在大晋牢牢控制之下,而蔚州、妫州之地又在吐谷浑人控制之下,现在的吐谷浑实力并不弱,所以契丹人的重点目标还是放在了河朔三镇诸州身上。 可以说一旦契丹打定主意南下,必定心无旁骛的专攻河朔一线,只怕檀、蓟、幽、易、莫、瀛、沧、定、恒、赵、冀、德诸州都难逃敌手。 甚至如果魏博军没有大梁的支持,也一样无法抵挡契丹大军,契丹大军可以轻而易举的直接打到河水南岸。 问题是大梁在应对沙陀人的进攻下,还有余力来管魏博军么? 历史上契丹人和沙陀人是敌人,但是现在历史已经转了弯,当他们都意识到为什么要打生打死,还不如联手一起南下,各取所需的时候,他们还会互斗么? 为什么不可以在南下瓜分了汉人的土地之后,再来决一胜负呢? 想到这里江烽就不寒而栗,如果沙陀人和契丹人都转而开始联手南下时,这场战争就真的相当危险了。 现在由于大梁比历史上更暗弱,河朔比历史上更混乱,沙陀人已经比历史上晚了许多南下了,契丹人的实力更强,它还会按照历史那样只是吞掉几个州就此罢休么? 历史上公元936年石敬瑭就把燕云十六州供奉给了契丹人,938年正式接手,契丹人也满意了,但现在还会如此么? 契丹人的胃口恐怕会比想象的更大,算一算今年景泰五年和历史对接一下,似乎就是935年,也许就是明年契丹人就要南下? 就算是蝴蝶翅膀带来变化,也许早一年,也许晚两年,但也就是这几年里了,而且江烽觉的提前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沙陀人这个变数已经掺和进来了。 想到这里,江烽就不由得冷汗涔涔,若然真是如此,明年契丹人就南下,甚至沙陀人也南下,中原,还有河朔,能抵挡得住胡骑的冲击么? 所以他必须要提前准备,胡骑南下,在河水以南,都是占据绝对优势,尤其是河北大平原上,铁骑如风,单纯以步兵对战,如果没有其他特殊的应对手段,那就是找虐。 要么就会以骑兵对骑兵,要么就得要开发出重甲步兵混合车兵辅之以远程打击力量来应对,牺牲机动性,强化防御力量,但这也是被动之法,最终要击败胡骑,还是要靠骑兵,所以骑兵力量绝不可少。 问题是现在自己手中的骑兵实在太少了,不,准确的说,骑兵数量并不少,光是原泰宁军中就能凑出起码三个军的骑兵,加上淮右的骑军,只要肯建,凑成五个军甚至六个军的骑兵都不在话下。 关键是能建立起一支合格骑兵的条件太高了,光是战马,所需数量极大,以原泰宁军和淮北军骑兵为例,如果要完整建成六个骑军,所需战马起码缺额起码在八千匹以上,这还是按照一比一点五的比例来配备,而在河东,均是按照一比二的比例来配足战马。 还有战甲马铠,以及更合格的武器,这些耗费都是天文数字,就算是自己把徐州的冶铁中心开发出来,也未必支应得了,而且时间上也未必来得及。 江烽很清楚,一旦契丹人南下,如果自己没有三四万铁骑,也就是没有十五个军以上的骑兵来应对,无论自己在步军上有多么大的优势,在河北大平原上,自己势必陷入困境和苦战中。 除非自己放弃对方在野外交锋,而改以坚城据守,或者就是撤到淮水以南水网密集的区域。 可是那样做行么?以契丹人的残暴凶横,这种战法,只怕就真的河北大平原上要成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然后变成契丹人的牧马之地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骑兵对骑兵,然后以步军克骑兵,只有骑兵和步军奇正相合,方能起到奇效。 泰宁军的骑兵力量并不弱,甚至比起大梁军骑兵不逊色,唯一差一点的就是他们战马和装备了,就算是淮北骑兵的战斗力也差不到哪里去,只要能把战马和装备跟上,一样有一战之力。 战马,铠甲,这都是烧钱的活儿,要想在这上边补齐,那就只能在粟特商人身上打主意了,而要让粟特商人上钩,大概也只有在徐州的冶铁监上做文章了。 ***************************************** 心中存了这些心思,江烽在兖州的视察也就少了几分兴致,但是起码的程序他还是走到了,泰宁诸军每个军他都一一走到,也和各军的营指挥使以上军官进行了见面座谈,这也是以往泰宁军从未经历过的。 不过泰宁诸军的指挥使们却暗自感慨,这位主君可是不简单。 这种直接与营指挥使这一级的军官见面谈话,几乎就是让营指挥使们明白现在他们是吃谁的粮,替谁卖命,甚至可能建立起了一条直接通天的渠道,若是自己一干人有什么异心,那么这些人也许就会变成一颗钉子,一枚眼线。 回到徐州,江烽就以武宁节度使身份发布命令,组建武宁左军和武宁右军,两军各新组建八个军,其中左右军十六个军中骑军占六个军,步军五个军。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包括陈蔚、崔尚、王邈、杨堪等人在内的淮右(武宁)高层大为吃惊,同样也震动了包括原泰宁军和感化军的高级将领们。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要对原泰宁军和感化军诸部进行整编,也不用如此着急,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新编十六个军。 更为让人震撼的是要新建六个骑军,这意味着基本上要将原来泰宁军和感化军的骑军全部保留下来。 要知道原来泰宁军和感化军的骑军虽然在编制和兵力上不缺,但是在战马甲胄这些方面却缺口巨大,现在彭城郡公发布命令,自然不可能像原来那样凑合着干,那就是要实打实的建齐满编齐整的六个骑军。 如果再加上淮右军的两个骑军,也就意味着彭城郡公手中将要建成八个骑军两万骑兵,这在江淮一带绝对是首屈一指了。 一干臣僚们纷纷建言,但是均遭到了江烽的断然否定,陈蔚和杜拓二人甚至为此与江烽激辩几场,但都没有能改变江烽的决定。 对于武将们来说,军队的扩编和加强自然是好事,当然在淮右军中和即将纳入武宁军中的原泰宁军和感化军诸将来说,感受又有些不一样。 淮右军诸将是怀着一种复杂情绪来看待一支新建的宜属同门的新军的,但是这武宁军骤然就要新建六个骑军,还是让淮右军方面有些不舒服,认为郡公过于高看优待武宁军,却忽略了淮右军在为郡公打下徐州立下的汗马功劳。 虽然这种言语只是少数人之间私下发发牢骚,但是也代表着一种风向。 江烽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也能理解淮右军诸将的心思,但他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因为这些人他们无法像自己这样站在更高的高度来看问题。 当然他也会有针对性的进行一些调整,那种完全以地域为界限的军队组建机制是肯定不能带进来的,哪怕为此会付出短期内战斗力可能会受到影响,他也要坚持。 首先将泰宁军和感化军各部进行混编重组,这种混编重组既有以营为单位的混编,也有以都甚至队为规模的混编,然后还会在补充新的士卒问题上有针对性的混合补充,这样来打乱地域限制。 除开这种方式外,现在的淮右军诸军也要与现在正在以武宁军编制为准组建的新军进行混编,比如秦汉、张挺、骆成淦、李桐率领进入兖州的四个军淮右军就将取消淮右军编制,而编入武宁军中,同样现在正在整编的四个军会编入原来的淮右军中。 第八十九节 成型 九月初一,江烽在徐州武宁节度使府中以淮右节度使兼武宁节度使名义正式发布命令,对下辖两节度使府衙进行改组,。 新组建政事厅和枢密堂,政事厅由陈蔚担任首座参知政事,并预设五到七名参知政事;设枢密堂,下设首座枢密使和枢密使五至七人,首座枢密使由崔尚担任。 同时在枢密堂下设无闻堂,负责情报收集,由张万山出任无闻堂首座;设参谋部,负责军事战术准备筹划,由王邈以枢密使身份兼任参谋部首座;设后勤部,负责军队后勤保障。 与此同时江烽同时下达了一系列的任命。 任命了卢启明担任武宁左军兵马使,秦汉担任武宁左军兵马副使;任命俞明真担任武宁右军兵马使,郎坤担任武宁右军兵马副使。 杨堪以枢密使身份兼任淮右左军兵马使,柴永担任淮右左军兵马副使,许子清担任淮右右军兵马使,张挺担任淮右右军兵马副使。 田春来担任淮右水军兵马使,寇文礼担任淮右水军兵马副使;任命王邈暂时兼任武宁骑军兵马使,洪葵任武宁骑军兵马副使;秦再道担任淮右骑军兵马使,张寅担任淮右骑军兵马副使。 梅况不在在水军中任职,而是直接担任了枢密院枢密使,与王邈一道协助崔尚处理军务,同时在必要的时候亦可以枢密使身份临时出任某一方面的大员。 这是因为江烽在和梅况的接触中,也越来越觉得一个思路慎密性格沉稳的宿将对于整个军务的谋划布置有着难以替代的作用,而梅况恰恰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加上梅况性格圆和,与崔尚、王邈、杨堪等人都相处甚好,也是未来枢密堂中一个很好的黏合剂。 这一连串的任命也是充满了博弈和妥协。 江烽也清楚在这种时候,不可能有什么完全绝对公平,担任军职,既不可能完全按照资历,也不可能完全看武道实力,个人感情亲疏、出身地域、这几场战争的功绩,甚至平衡,这些因素都需要考虑进来。 像张越,包括张越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张越再怎么也能获得一个兵马副使的职位,但是没有,这让张越也很有些受伤。 他觉得连秦再道都能得一个淮右骑军兵马使,哪怕这淮右骑军只有两个军,但毕竟是兵马使啊,光是这个资历,就足以让人眼红得发紫了。 又比如洪葵和郎坤,一跃成为武宁右军和武宁骑军的兵马副使,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擢拔,甚至远远超出了他们自己的想象,要知道他们手中的兵力甚至连一军都凑不齐,这让二人都是兴奋莫名,同时也是感激涕零。 每一次调整都需要对各方利益进行平衡和妥协,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武道水准肯定要纳入其中,哪怕未来战事中,军指挥使以上武将亲临上阵的机会并不多,但这毕竟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在关键时候顶上去,有时候的确能见奇功。 秦再道肯定要考虑,毕竟他是代表着光浍体系的头面人物,而且实事求是的说秦再道也很努力。 武道水准已经达到了养息后期,正在向太息前期迈进,两三年时间,哪怕有江烽以五禽功相酬的指导,哪怕有在江烽指导下悬壶房秘密炼制的丹药助力,能达到这种水准,也殊为不易了,按照江烽的判断,秦再道未来一年间踏入太息期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不能给秦再道一个合理的说法,很容易伤及那些从固始军开始就追随自己的老兄弟。 至于张越,作为江烽的密友,要做好他的工作显然就要容易得多。 而洪葵和郎坤二人,一方面是因为洪、郎二人在泰宁军体系中都属于赫赫有名的人物,不但武道水准都已经是小天位中人,而且洪葵与郎坤也在泰宁军与大梁军交锋中经验最为丰富,其麾下两军也是泰宁军体系中战斗力最强的两军,丝毫不亚于朱茂亲领的四军,提拔二人也说过去。 另一方面二人也属于在泰宁军体系中受排斥的角色,所以将二人提拔到兵马副使位置上,既能对泰宁军体系有交代,也能让二人感恩戴德。 除开这些兵马使的任命外,接下来就是各军指挥使和指挥副使的任命,以及对整个军队体系的调整了。 这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博弈和协调过程,哪个厢军该设立几个军,谁该先进行增补整编,这都需要细细琢磨,但是却又不能时间拖太久。 江烽的要求就是要在三个月内,各军都要成型,并开始从本年秋季到明年春季的大练兵,而且期间还会夹杂着对郓州和海州的这种小规模战事来进行以战代练。 这一系列工作都由枢密堂来完成,江烽只是确立大的原则,作为最高军政长官,他不可能对事事过问,他只需要看结果。 如果枢密堂不能达到他的意图,那么对枢密堂改组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目前的枢密使只有四人崔尚、王邈、杨堪、梅况,距离最低五人的标准尚差一人,但江烽并不准备立即补齐,他需要通过时间来考察,必须要有合适的人选,他才会给予其这个职位,防止滥竽充数。 一连串的改制、改组、任命,使得整个淮北兖郓大地都陷入了震荡之中。 江烽也知道这种大动作其实并不合适,但是他却别无选择,时间不等人,早一日部署安排完毕,便可早一日稳定人心,让军队训练进入正轨。 按照他的设想,明年夏粮收成之前,六个厢军都要完成整训,具备一战之力,尤其是骑军的训练任务更重。 为此江烽专门与王邈和洪葵二人进行了一次长谈明确了未来骑军的主要敌人,这也让洪葵压力倍增。 ***************************************** “老大,是不是真的有些难以接受?”顾从虎发现从前日里老大被招去长谈之后,就有些神思恍惚,这几日里都是不太爱说话,闷闷的,而且额际的皱纹似乎都多了几条。 “嘿嘿,老大可能是喜欢狠了,还没有回过味来呢。”胡彪咧着嘴笑着道。 “哼,大彪,你去接任的那个军,可得要小心一点,那是淮右左军兵马副使柴永的嫡系,据说在攻克蕲县城时立下了大功,连君上都很是赞许呢。”一边的郎牙不无羡慕的瞪了胡彪一眼,话语里却忍不住有些酸意。 这狗日的胡彪,真的是走了狗屎运! 老大麾下两虎一狼,顾从虎被任命为了武宁右军第二军的指挥使也就罢了,可这胡彪就他么一步登天了,居然被直接擢拔到了武宁左军第三军担任军指挥使! 这个军乃是现任淮右左军兵马副使柴永一手建立起来的,现在驻扎在宿城,可谓直接面临巨野水匪。 胡彪对宿城也很熟悉,毕竟乾封里宿城也很近,在巨野泽水匪势力渗透到郓州北部三县之后,胡彪也曾带领过兵马去宿城、须昌那边去讨过生活,也曾和湖匪交过手。 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胡彪这狗娘养的占了一个大便宜,居然一跃成为武宁左三军指挥使,坐镇宿城,这让郎牙羡慕得眼珠子都快红得发紫了。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出头的日子了。 眼见得老大也受重用,顾从虎担任军指挥使也说得过去,胡彪这厮却也一下子抖索起来了,唯独自己,还得屈居于顾从虎副手,这如何不让一直觉得不输于顾从虎和胡彪二人的他感到揪心啊。 关键在于胡彪执掌的这个军地处宿城,直接面对的是巨野水匪,可谓身临第一线,而且以目前郡公流露出来的态势,未来的战事肯定会是在郓州和海州,胡彪这厮赶上了这个机会,免不了就会有战功可立了,这才是最让郎牙最羡慕的。 “嘿嘿,牙子,不用你提醒,某知道,此次回来,嗯,是叫述职,某只能在这徐州城里呆一晚,明日便必须要赶回宿城,这半个月里,某没一晚睡了囫囵觉,除了琢磨怎么把这支军队带好,就是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干,这担子不好挑啊。”胡彪一反常态的没有再显摆,瞅了郎牙一眼,“说实话,对湖匪一战估摸着很快就要开打,某也还是有些压力呢。” “去去去!别在那里显摆,知道你那里要打仗,故意来刺激我们不是?” 顾从虎也有些小郁闷,虽然被任命为武宁右军第二军指挥使,但是现在自己手底下兵卒倒是不少,但是各方面的装备武器甲胄却与枢密院提出的要求相差甚远,这也让顾从虎有心无力。 这训练的时候由于装备不足,都得要大家轮流着来,当然这也是暂时的,据说郡公已经表态,三个月内要让各军把各方面的武器甲胄和设备全部到位,但话虽然是说到这里了,能不能落实却还两说。 这武器甲胄虽然不是什么买不到的,但是这么大数量,不仅仅是自家一个军,而是涉及到整个新建武宁军的左右军都存在这个问题,尤其是泰宁军整编过来的,差额更大。 第九十节 盐利 似乎是被几个兄弟拉回了神思,洪葵目光落在胡彪身上:“大彪,别小瞧那帮水匪,他们人熟地熟,虽说是在陆地上,但是也不可小觑,小心阴沟里翻船,你得多琢磨一下下一步如何打。” “老大放心,我心里有数,在这边呆了这么多年,我在须昌、寿张、宿城这边也还是有些人,已经安排下去了,上边虽然还没有下指令,但我可不敢怠慢,笨鸟先飞,走到前面总没错。”胡彪嘿嘿一笑,抹了一下嘴巴:“老大放心,不会给你落脸。” “嗯,你明白就好,枢密堂刚成立,参谋部据说就已经开始在做方略了,海州和郓州都是郡公必取之地,而且我估摸着三个月内,海州这边就要拿下,至于郓州,也不会拖太久,明年春末之前肯定要一切落定。” 洪葵舒了一口气,胡彪外粗内密,加之对郓州北部那边也很熟悉,否则他也不敢力荐对方去武宁左军第三军指挥使这个位置,要知道拿下这个位置也是要承担相当风险的,现在看来自己的眼光没错,胡彪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那我回去之后还得要加把劲儿,这支庐州军的战斗力还是不错的,纵然比不上我们手下那帮儿郎,也相差不远,那柴永将兵之法还是有些门道,听说也是小天位强者,恐怕不比老大你差多少呢。”胡彪点点头。 “哼,你以为郡公选人都是无的放矢不成?为将帅者,武道水准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练兵之法和用兵之道,柴永原来是吴国德胜军指挥使,本身就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洪葵面无表情,“能入郡公法眼者,没有哪个是浪得虚名的。” “老大,那位王枢密使……”顾从虎迟疑了一下。 “是不是觉得他武道水准不行?”洪葵瞥了对方一眼。 顾从虎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他是成德军前任指挥使王镕一族子弟,将门世家,武道水准固然不如我,但是战略眼光和兵法韬略我远不及他。”洪葵就像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郡公对其十分倚重,这个骑军指挥使也是让其暂代,估计日后会有其他人来接任。” “老大,难道你就不能……”郎牙忍不住道。 “我们才入郡公手下,寸功未立,郡公能将我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怕是已经让很多人不服了。”洪葵摇摇头,“我现在也不想其他,练好这支军队,未来战事会很激烈很频繁,而且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所以我这几日里一直是最担心这一点。” 顾从虎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太明白老大的担心,战事很激烈很频繁,这不是好事么?不打仗怎么升官进爵,封妻萌子?这不是大家一直渴望的么? 似乎是猜到了自己这个老部下内心的疑惑,洪葵摇摇头,却又不好多透露什么。 事实上郡公和自己的谈话也是带有一些保留的,当然那份保留倒非对自己的不信任,否则也无须专门召见自己来这么一席谈话了,大概是因为没有准备好,或者对北面的局面变化还不确定吧, 只是郡公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一些东西也足以让他动容震撼了,北方? 平卢,河朔,大梁?似乎都还不是,甚至还要更遥远一些,河东和契丹人?难道这些才是郡公正在积极准备应对的敌人对手? 如果是这样,未来的战场会在哪里?肯定是河朔或者平卢西部,而骑兵将成为主力,难怪郡公会以一种异常郑重的口吻来和自己交待,这绝不是故作姿态,已经沉浮几十年的洪葵感觉得出来。 对于自己麾下的骑兵,洪葵并不担心,但是要在半年内练出一支高达一万五千人的骑兵队伍,甚至要和契丹铁骑、沙陀铁骑比肩的骑兵,不能不说,这个挑战难度很高。 现在连战马都差额很大,哪怕郡公一再保证三个月内会提供数千匹战马到位,但洪葵还是有些担心,这数千匹战马从何而来? 哪怕是有钱,你也未必能马上购买到如此大数量的战马。 ********************************************* 无论如何,拿下了徐州,对于江烽来说都是一大收获,这意味着,淮右(武宁)已经具备了可以第一场打仗的实力了,哪怕这一仗里边仍然有许多值得商榷的余地,但是无可置疑,这一仗,淮右赢了。 哪怕现在海州还没有拿回来,哪怕南颍州得而复失,哪怕郓州仍然被湖匪盘踞,但徐泗兖沂四州是实打实的纳入囊中了。 除开这四州之地外,三万多军队的编入淮右(武宁)体系,无疑也是一个巨大的收获,当然要想将这三万多兵马彻底消化融入到淮右(武宁)军体系中来,还需要时日。 不过江烽对此并不太担心,对于这些军队来说,哪怕他们现在或多或少还存在着一些独立性,还有一些山头体系的印记,但伴随着接踵而至的战事前来,他们很快就会在战争中淬炼升华,逐渐剔除炼化掉那些杂质,成为真正淮右(武宁)军中的一员。 正如原来庐州军一样,秦汉、柴永、骆成淦这些大将,只不过经历了这一场在江烽眼中还算不上什么的战事之后,已经自动的把自己纳入了淮右(武宁)军体系中了,甚至开始以挑剔的眼光来审视新纳入进来的感化军和泰宁军,由此可见战争对一支军队的改造有多么大。 如果说现在你要问秦汉、柴永这些人对自己的忠诚,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他们还在怀念杨溥,淮右(武宁)历史性的崛起已经让他们深刻感受到,只有追随自己,他们的人生价值才能得到最大的体现,江烽相信,要不了多久,新近纳入进来的感化军和泰宁军也会有一样的感觉。 不过展望规划再美好,还是要落到实际上来,伴随着军队整编改组的推开,摆在江烽的面前就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没钱了。 粮食还能维持,毕竟这两年在寿州、浍州的积蓄,已经在庐州的一些收益,还足以支撑兖沂这边的困难,而这两地其实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有粮食北运,把粮价打压下来,这两地也并非所有人都吃不起饭,只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才需要官府赈济维系生计。 地方上的局面倒是慢慢稳定了下来,但如何让这几万大军的军资器械装备得到满足,这才是真正考验淮右(武宁)的难题。 *********************************************** “海州盐利?”陈蔚和杜拓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海州盐利当然可观,但一来远水解不了近渴,海州还在平卢军手中,要打这一仗起码也要一段时间准备,另外也要有做好与平卢军大打的考虑,这又是一个巨大的窟窿。 二来,海州盐利历来掌握在海州和徐州的盐商手中,就目前来说,要动这个群体的利益,肯定会引发局势的重新动荡。 要知道这些盐商的势力不小,而且现在也很支持江烽入主徐州,甚至还在江烽入主徐州之后,徐州盐商主动进行了报效捐输,数量也还不小,现在马上就要翻脸不认,很容易影响江烽的声誉。 “唔,我考虑过了,目前能够拿出来的,而且能够让粟特商人动心的,大概也只有这个了。”江烽显得很淡然。 “可是……”陈蔚有些犹豫。 他知道现在郡公近段时间最上火的就是缺钱,而唯一的来源大概就是借贷。 波斯胡商那边已经尽了力,但仍然有相当大的缺口,要弥补这个缺口,只能从粟特商人那边来,而且他也知道粟特商人前期就曾为淮右购入大量战马,下一步这个数量还会更大,所需钱银巨大,非粟特商人难以支撑起这笔生意,只是这盐利关乎一国财赋,也关乎千家万户生计,不能不慎重。 而杜拓就干脆坚决反对了:“君上,此法不妥,海州盐利关系甚大,一旦淮南淮北市场统一,海州盐利必将迎来一个大的增长期,吾闻君上有意要在收复海州之后,扩大盐场规模,采用新式晒盐制盐法,日后海州之盐必会行销淮南淮北诸州,其利难以数计,焉能为眼前短利让与粟特商人?” 应该说杜拓的意见也很中肯,一旦淮南淮北以及兖郓沂三州形成一个统一的市场,海州之盐便可顺利行销各地。 扬州盐商之所以富甲一方,就是因为之前他们垄断了整个海州楚州之盐在整个吴越之地的销售,所有江南吴越之地的坐商都要在扬州盐商那里获取盐引分销之权,而这份收益堪称暴利,是任何一个官府都无法置身事外的。 现在由于淮南之地分割,原来的统一市场被打乱,加上盐运阻绝,所以盐价也是暴涨,但只要市场一统一,夺下海州,这十余州过千万人的大市场盐利,可想而知。 江烽居然要把这样肥厚的一块利益让与粟特商人,这如何能让已经初步确定要接掌政事堂户曹大权的杜拓接受? 第九十一节 危险设想 “三省,这不是长久的安排,而是短期的应急。”江烽能理解对方的恼怒。 三省是杜拓的字,得名论语,也说明杜拓这个人经常自我反省,是个既有原则,也不乏灵活的角色,只要能够说通对方,陈蔚那里反而好办一些。 刚明确对方掌管户曹,也就是要对整个淮右(武宁)九州(徐州、寿州、泗州、庐州、兖州、浍州、光州、濠州、沂州)之地财赋这一块进行一个全面的梳理整顿,方略尚未拿出来,就挨了这么一记当头闷棍,换了谁谁也受不了。 看起来这淮右与武宁两大节度使辖地是一个横跨淮水的大摊子,但实际上江烽却知道这是一个实打实的烂摊子,可以说这里边除了浍寿二州现在算得上是顶梁柱外,其他都是马屎皮面光,上不得台面。 浍寿二州也是有赖于自己当初强推检地之法,加上连续三年并无兵灾战乱,连盗匪都被清理一空,再有浍寿两州的士绅大户们对田地的复垦新垦,再加上灌渠尚算良好,所以连续两年的粮食丰收,还有那寿州窑的全面开发,才支应起了这个摊子,否则,淮右军凭什么敢于李昪争锋?又凭什么北上徐州? “君上,无论是短期应急,还是长久之略,皆不可取。”杜拓毫不客气,“若无盐利,淮北诸州便根本无支应之钱银,官吏的薪俸,日常的开销,从何而来?淮北战乱已久,尤其是兖郓沂三州,本来条件亦不算太差,正是由于朱茂长年穷兵黩武,一不体恤民力,二不修缮灌渠,沂州也就罢了,兖郓二州若是肯花些心思修造灌渠,纵然不能与寿庐二州相比,但亦是丰产之地啊。” 江烽明白杜拓的话外音,这是陈蔚在支起对方打前站了,看样子这二人倒是配合默契,居然还会相互策应来给自己上课了。 陈蔚一直是最为支持发展农业的了,而这个年代发展农业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兴修水利,所以陈蔚一直主张占了徐州之后需要休养生息,先把水利灌渠修起来,只要老天爷能给淮北兖郓喘息两年的机会,风调雨顺,没有兵灾战乱,就能让淮北兖郓变成北地粮仓。 淮南渊薮河溪甚多,兴修水利便可让淮南建成粮仓,而淮北之地,无论是朱茂还是时酆都对水利灌渠弃之如步履,多年失修,泗州情况略好,但徐州就差不少,而兖郓沂三州就更不用说了,稍有旱涝,这三州就是外出逃荒的大户。 “君上,我以为三省所言有理。”陈蔚也忍不住了,虽然他知道江烽的一些想法,但是作为政事厅首座参政,实现自家抱负也是他最大的愿望,得此良机,他当然要义不容辞,“当下兖郓沂三州灾民甚多,虽然有淮南粮食赈济,但这并非良方,这流民灾民遍地,如何来消除不稳,我以为以工代赈就是最好的办法,以粮赈之,但须得要服从官府安排,修建灌渠,一精壮一日所得,可供一日三口所需粮食,……” “某知道你们二人的意思,但这和海州盐税质于粟特商人不冲突啊。”江烽耐心的道。 “如何不冲突?这百万饥民,秋粮眼见无收,须得要立时安排大部分返乡,然后为明年春耕做准备,这种子、牛马、耕具,甚至还有一些过冬衣物,都需要筹集,都需要钱粮,我与三省本打算与徐州盐商和寿州、庐州盐商商议,以一年盐税和专营之权作抵,贷来钱银,为兖郓沂三州灾民提供赈济,可君上若是将其抵押与粟特商人,我等如何是好?” 陈蔚自然是知道这江烽要将盐税和专营权质押给粟特商人,那就不是一年两年能拿得回来的,而且所得钱银肯定也不是供政事厅所需,那是要用于军队上支应,那几乎是砍断了整个淮右(武宁)的一半收入,这如何能行? 站在不同角度,考虑问题自然不同,江烽也能理解,但是他不会改变决定。 只是如何来说服二人,江烽给却有些费踌躇。 政事厅这边对军务也有所了解,但是了解有多深,却未必,这也是文武相隔的原因在里边。 按照江烽的设想,未来淮右(武宁)是要建立预算机制的,也就是说要由政事厅这边每年提出大概预算需求,尤其是对军队这一块的需求要做一个大致预算,当然这可能会很难,因为军队需求会随时变化,而且只会增长不会缩减,很容易打乱整个预算,但这应当是一个趋势,必要的时候只能以其他手段来弥补预算不足。 “子良,三省,我知道这个决定很难,甚至我自己也曾经几度犹豫,但是最终我还是作了这个决定。”江烽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开始在厅堂中踱步,“我非穷兵黩武之人,若然能最大限度的避免战事,我也愿意,但有些事情我们不能不从最恶劣的角度来考虑。” “可能你们都还只看到当下淮右的风光,嗯,兖沂已定,海州呢,也许可一鼓而下,平卢军似乎还没有那个胆量来单独抗衡我们,这一点我也这么认为,还有就是郓州,可徐徐图之嘛,反正也不急在一时。”江烽话语里多了几分苍凉,“但我不这样认为,我不认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陈蔚和杜拓都是讶然,不知道江烽这番话什么意思,难道说谁要对淮右(武宁)开战?大梁,还是平卢?或者蔡州,南阳? 平卢可以忽略不计,淮右没打上门去都算是对得起它了;蔡州?刚吞下颍亳二州的蔡州,颍亳二州局面都尚未稳定下来,如果不是大梁因为要应对河东而将大军北撤,袁氏怕是连气都喘不过来,何谈主动与淮右开战? 南阳?占了光州,却不敢再进浍州,也足见对方也是首鼠两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魄力,现在的淮右可不是当年只有浍州一州之地的弱者了。 那就只有大梁了,但可能么?想想也不可能,应对河东沙陀人已经够大梁受的了,拉拢淮右还来不及呢,否则也不会只是要了些钱银便退出了徐州。 见二人目露不解之色,江烽也没有再绕圈子,直接道:“我判断,三年之内,胡人将会大局南下的可能性非常大,恐怕会直接冲击到我们淮右(武宁)。” 杜拓更为敏感一些,立即道:“胡人,是沙陀人,还是契丹人?或者君上是担心党项人不成?” “皆有。”江烽回答道:“可能你们也知道一些情况,上半年我们通过粟特商人购买了大量战马,其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来自大梁,我所说的是直接来自大梁军中,而非通过大梁。” 两人原本还有些懵懵懂懂,但是在江烽一强调之后,就有些变色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梁军内部已经烂到了一种惊人的境地,只不过还没有全面暴露出来,我担心这一次河东沙陀人的大举进犯,可能会让大梁的虚弱暴露出来,一旦大梁强大的表面被撕破,可能会有什么情况?” 江烽的声音已经有些阴测测的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真的大梁被沙陀人戳破了金身,我担心北面的契丹人也会受到刺激。河朔三镇本来就是靠大梁支持来勉力维系对契丹人的抗衡,但实际上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契丹的牧民这几年一直在大举南下,而卢龙军和成德军为了避免与契丹人交恶,或者说避免被契丹人找到生事儿的借口,一直在隐忍,但这却更刺激契丹贵人们驱使契丹贫穷牧民南下抢占土地,要找到开战的借口太简单了,岂是你隐忍就能避免的,刘守光和张氏都是一帮蠢材,如抱薪救火,以身饲虎,焉能不亡?” 被江烽斩钉截铁的论断震得有些发蒙,陈蔚和杜拓都有些不敢相信。 “君上,您的意思是,三年之内沙陀人,不,还有契丹人都要南下?”杜拓忍不住了。 “可能性非常大,如果今年沙陀人对大梁的进攻取得胜势,明年大梁就绝对危险了,而当大梁无力对河朔三镇以支援时,契丹人还会静观其变么?”江烽淡淡的道:“这还没有考虑像南阳和蔡州这些可能随时对给大梁背后插上一刀的角色。” “这种情况下,南阳和蔡州恐怕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吧?”陈蔚也忍不住了。 “可是大梁和河东打了几十年,谁也没有觉得沙陀人就能打垮大梁了,你觉得南阳和蔡州会这么看么?他们会不会觉得趁着大梁现在势弱的时候咬上一口呢?再或者,如果河东再主动与南阳和蔡州联系要三分中原呢?甚至也还会找到我们,你说我们会拒绝么?”江烽仰起头,慢吞吞的道。 这个设想抛出来,的确让陈蔚和杜拓都觉得有些难以拒绝,如果河东真的在对大梁的一战中占到上风之后,再找上门来,甚至明确告诉淮右,可以与蔡州、南阳一起来瓜分大梁,谁能忍得住? 第九十二节 粟特商人 “君上,你真的觉得北地局面会走到这一步?”陈蔚按耐不住,“河东和大梁对峙几十年了,最终几乎都是大梁胜出,虽说这几年大梁越发老迈,但是毕竟数十万大军,哪怕是用人堆都能出一个胜利来,岂会因为外界其他因素而改变?” 陈蔚的反问也让江烽一时间不好回答。 历史早已经转向,甚至并非是这个外来者带来的蝴蝶效应,以术法为例,原来历史哪有这个东西?而现在术法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甚至成为社会经济发展中的一个重要因素了。 前世记忆中,后唐的确取代了后梁,但是那个时候的历史轨迹根本就不是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环境,现在梁晋对峙这么多年,一直相持不下,而按照原来的历史,这个时候后梁早在十多年前就该被后唐给灭了,哪里还有什么大梁? 现在甚至河朔三镇都还存在,还有无数个大小藩阀,历史早就改变,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历史,或者说这个时空早就不是那个时空,而是一个平行时空了。 历史记忆无法在作为佐证,江烽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历史积累经验来判断了,胡人南下牧马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原因无他,北地更苦寒,谁不想过更美好的日子? 哪怕那是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他们也一样想改变,更何况南方汉人在耕战上本身所处的不利局面,更会刺激他们汹涌南下。 大势如此,但是具体的时间节点,江烽却只能推断了。 什么时候胡人才会南下?只能从一些具体的迹象变化来推行推断,但江烽认为从杨文昌与党项人勾结,导致党项人突然大举南下关中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或许党项人并无意要灭亡关中,但是在杨文昌有意无意的唆使纵容下,很多时候局面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现在沙陀人的突然对大梁发起进攻,无疑就是受到了党项人的影响,在沙陀人看来,党项人实力不值一提,居然都可以牧马关中,难道沙陀人就不能南下中原? 而江烽也相信大梁这几年来的变化恐怕也早就被沙陀人看在眼中了,甚至也许本来就有沙陀人在里边掺和的影子。 像大肆盗卖军马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藩阀身上,都足以引发轩然大波,但是大梁那边却是悄无声息,这不能不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沙陀人一动,契丹人南下还会远么? “子良,三省,我可能没有太多的证据来说服你们相信,但是仅从大梁军队内部的乱象,我们就能略窥一斑了,当然这可能只是部分大梁军如此,但这样大的事情发生在一支军队中,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声息,本身就是极不正常的,我不认为这样的一支军队还能承担得起抗御外敌的重任,哪怕只是一部分。”江烽斟酌着言辞,“党项人已经南下了,沙陀人正在厉兵秣马跃跃欲试,契丹人难道还会继续袖手旁观么?” “不,我认为不会了,昔日北面那种小打小闹总体稳定的局面就要过去了,而我们如果不抓紧这有限的时间做好准备,到时候就不是我们能不能从中分一勺羹的问题了,而是我们会不会被卷入进去成为无法挣扎的池鱼的问题了。”江烽语气骤然转为冷硬:“我不会放任这种局面的出现,所以我们必须要提前做好周全准备,重建一支强大的军队就是首要任务,其他一切都可以暂时搁下来!” ******************************************** 既然江烽下定了决心,政事厅这边也就无话可说了。 而且江烽的“危言耸听”也的确让陈蔚和杜拓意识到了危机的逼近,要想发展,御敌于国门之外是首要任务,辛辛苦苦发展得再好,被敌人打过来,要么毁于一旦,要么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一点他们也很清楚,所以一点确定了优先方向,政事厅也就义不容辞的要配合了。 和粟特商人的交涉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在海州尚未收复回来的时候,要让粟特商人对淮右(武宁)放贷,就需要谈判技巧了。 好在粟特商人已经和淮右打过一次交道,双方合作还算愉快,加之没有人会怀疑淮右(武宁)不能收回海州,所以谈判进行得也还算顺利。 尤其是淮右(武宁)明确提出要用这笔钱银购买大量战马和牛驴等物资时,这就更符合粟特商人的意愿了,左手出去,右手就能通过售卖战马、牛驴这些牲口收回来,这简直就是粟特商人最希望见到的。 “请郡公大人放心,我们粟特人的信誉比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更硬,我们有我们的渠道,相信年初的合作已经证明了一切。” 这是敲定协议之后江烽第一次接见粟特商人代表,粟特商人的恭敬和自信让江烽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这群也算是胡人的群体在经商上的确有着无人能及的造诣。 “唔,对此我十分肯定,不过可能诸位已经知晓,河东与大梁已经处于战争状态了。”江烽点点头,提醒道。 这个时候还要打大梁战马的主意,就有些危险了。 “郡公无须担心,我们粟特人的货源渠道遍及北方,不瞒郡公,我们在获知郡公有意购入大批良马时,就已经和吐谷浑人的白首领联系上了,他们愿意向我们出售一批马匹。” 康国英是这批粟特人首领之一,并不惧怕暴露自己的货源渠道,因为他知道淮右(武宁)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精力去打通这样一条相当复杂的渠道。 江烽微微颌首。 粟特人打通了吐谷浑人的渠道很正常,就像波斯胡商也已经打通了北方契丹人和靺鞨人的渠道一样,在巨大的利益刺激下,谁都会为之努力,而同样在巨大的利益刺激下,谁也无法拒绝。 土谷浑人和淮右(武宁)没有太大的牵扯瓜葛,当然不会拒绝售卖,就算是有矛盾,看在利益的份上,也一样。 同样,契丹人虽然已经显露出了要南下的迹象,但是这秋季一来,牧民们都需要宰杀牲口,避免冬季里草料不够牲口掉膘,售卖马匹也是他们的一大收入,最起码现在淮右(武宁)还与契丹人的势力隔着河朔三镇和平卢军,还远谈不上有多么大的敌意,这笔生意同样也不是契丹人能拒绝的。 唯一稍微麻烦的就是运输通道,原来是需要通过河朔三镇和平卢军或者大梁。 不过现在局面已经有了一些变化,那就是朱茂占领了济州,也就是说只要粟特商人能通过河朔,在跨越河水就能将马匹运到济州,从济州南下就能经过郓州进入淮右(武宁)地盘了,无需再经过大梁或者平卢军地盘,消息灵通的粟特商人应该早就把这些情况搞明白了。 “那好,这笔生意我希望能让我们双方建立起更紧密的关系,更坚实的信任。”江烽凌厉的目光在三个粟特商人首领的脸上一掠,“一万二千匹战马,我希望八千匹能够在三个月内送到宿城,剩下四千匹再给你们两个月时间,同样送抵宿城,我们在宿城接货。” 三个粟特商人面面相觑,怎么这位郡公大人朝令夕改啊?不是说好八千匹战马么?怎么一下子就加了五成,而且三个月内都要送到宿城? 加量没问题,粟特人有这个本事吃下这笔生意,送到宿城也没有问题,济州那边正需要支持,能搞定,但是这一万二千匹战马,总价就涨了一半,这怎么算? “郡公,……”曹姓粟特商人忍不住硬着头皮道。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原来谈的是八千匹嘛,只不过现在提前了一些,要求八千匹三个月内备齐,我相信你们粟特人能做到,是不是?”看到粟特商人点头,“至于另外四千匹,我希望你们先行准备,三个月后你们把这八千匹战马送到的时候,我会让你们看一样东西,届时,你们再决定是否将剩余四千匹战马送给我们淮右。” 送给淮右?!有没有搞错?这位彭城郡公莫不是发烧昏了头?还是想要硬吃强要? 不,如果这位郡公真要这样,也没有必要在尚未落实协议的时候就说这种话,而且他们和这位彭城郡公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彭城郡公对信义诺言的看重程度甚至比他们粟特商人还要执着。 以寿州窑为例,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废除与波斯胡商所签协议,这反而让这帮粟特商人心里大定,这说明这位彭城郡公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而这恰恰是现在许多藩阀最缺乏的东西。 粟特商人打交道的人形形色色,上至王公贵族乃至皇室,下至寻常匹夫百姓,乃至域外野人,但之所以能纵横万里,无往而不至,就是靠的信誉,而他们在接触交道这么多人中,真正能称得上有信誉者屈指可数,许多都是一副强梁嘴脸,哪怕你被迫与其做生意,但是也很难与其做超出生意以外的事务,不过这位新晋的彭城郡公却颠覆了他们的观感。 第九十三节 先进 “郡公的意思是届时淮右会拿出能让我们信服的东西?”安重喜忍不住问道。 康、曹、安这是昭武九姓中三大姓,而且三姓也一直是粟特商人中最显赫的三姓,在粟特商人群体中,也分为一些小群体,但粟特商人这种小群体之分主要是以经营类别而来,同时亦有相互交织。 比如曹姓粟特商人主要是马匹贩卖为主,而康姓粟特商人则是以瓷器、丝绸贩运为主,而安姓族人中则是借贷为主要生意。 康姓粟特商人本来一直希望能够打开淮右(武宁)的瓷窑,但是瓷窑却被波斯胡商垄断,这让他一直引以为憾。 随着北方形势日益紧张,北方的多处窑炉都已经停产,而越地闽地的窑炉大多被大食胡商垄断,他们粟特商人也插不进手,潭岳那边的瓷窑则被本地士绅把持,他们也多番努力,依然没有多少进展,所以最终他们还是把目光回到了淮右,希望寿州窑在扩大规模的情况下,能够适当考虑粟特商人。 曹姓粟特商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为淮右(武宁)军提供战马和牲畜,康国英这边却没有多少进展,但随着庐州、濠州纳入淮右,庐州濠州的丝织行业也会重新恢复起来,这也是康国英所期待的的,而安重喜则更侧重于如何能与不断扩张的淮右(武宁)军达成更紧密的合作关系,只要淮右(能够)提供更多的商品货物渠道,他当然不吝于向淮右(武宁)提供更多的钱银贷款,这本来也就是生意。 “呵呵,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江烽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不过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我说了大家也不会相信,我只是希望诸位按照这个方案来准备,届时江某总要拿出让大家信服的东西来才行。”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按照郡公的意见去办就是了。”三个粟特商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曹居石略作沉吟便应承下来:“三月之内我们会陆续将八千匹良马送到宿城,到时候请郡公安排人接受就是。” ***************************************************** 接见终于散了,几名粟特商人回到会馆。 这里也是粟特商人原来在徐州一处落脚处。 三大胡商集团都在各个大城市中设有会馆,以方便生意往来的洽谈和联络。 粟特商人现在已经在淮右(武宁)的寿州、徐州以及庐州都建立有会馆,无论是从事什么生意,只要是粟特商人,都能够在这里得到最快的消息传递和生意支持,货物的运输、存储,资金的借贷,甚至包括与地方官府的疏通联系,商人之间的纠纷调解仲裁,都会选择这里。 “看这位郡公大人似乎胸有成竹,莫非这位郡公大人还真有什么秘而未宣的新东西拿出来?” 康国英一直在念念不忘寿州窑,虽然绸缎也是他们康姓的一大生意,但是这年头瓷器运到西北利润太高,所以没有人愿意放弃。 “彭城郡公目下掌握了淮北兖郓诸州,但淮北兖郓诸州与我们来说,反倒不是最重要的,盖因其所产物事,一是盐,二是铁,盐,各地皆产,若无战乱,便是各自分利,我们纵然接手,利益也亦不会涨多少,而且还容易和各地盐商发生冲突,所以我们宁肯接受彭城郡公的盐税这一抵押,毕竟无论是谁来做盐生意,税是始终跑不掉的。” “但单以盐税作抵,如果用来抵押如此大数量的钱银,风险太大啊。”安重喜不无忧虑的道。 虽然他接受了这一建议,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担心,虽然彭城郡公很重信誉,但是当期自身难保甚至不存在的时候,这个信誉再好,也不可能弥补损失。 “徐州除了盐,就只有铁了。”康国英继续道:“可徐州虽然是几大冶铁中心,但是论规模其不如南阳,所产铁的质量和产量都比南阳更逊一筹,加之淮北兖郓本地所需铁甚多,所以要想在这上边赚钱,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吧。” “是啊,淮南之地所产其实更为丰足,瓷器,丝绸,茶叶、药材,这两年还有粮食,皆为北方所急需的物事,只可惜彭城郡公只拿下了庐濠二州,就算是加上寿州、浍州,那也不过就是在粮食上有了底气,可是现在虽然粮食价格高涨,但一旦北方收成转好,粮价就会暴跌,其价格平稳远不及其他几样,瓷器却被那帮波斯人垄断,丝绸和茶叶却主要在越地以及沿江的宣州等地,彭城郡公的势力还没有延伸到那边。” “那还有什么?”安重喜沉吟着,他们对这位彭城郡公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绝对不会无的放矢,而且这么提前说出来,也不像是要坑己方一把,否则完全必要这样做,“丝绸和茶叶不是那么一蹴而就的事情,药材也如此,盐铁也差不了多少,都非一夜之间就能暴增。” “我说咱们也别想那么多了,彭城郡公现在上升势头正猛,以我之见,那平卢怕是迟早要落入郡公手中。”曹居石抚摸着下颌,“而且现在黄蚁贼和江南那边打得正激烈,弄不好就会是两败俱伤之局,没准儿郡公还会在江南那边有所收获,……” 康国英和安重喜都是精神一振,“莫不是郡公暗示的就是江南?郡公能拿下楚扬二州?” 也难怪这二人这般急切,若是江烽能拿下楚扬二州,这点钱银借贷就真的不算什么了,就是再加上一倍两倍,他们也敢放! 楚扬二州的富庶程度不是徐州兖州这些地方能比的,无论是人口,还是百姓富裕程度,亦或是出产,都是数倍与兖州和徐州在名份上相若的州郡。 楚州亦是淮盐出产大州,不比海州差多少,海州和楚州所产盐基本上垄断了整个江南、淮北、淮南、兖郓、平卢甚至潭岳都是用这两州的盐。 扬州就更不用说了,地处要冲,江水和运河使得这里成为江南第一大埠,而且扬州又是鱼米之乡,粮食、丝绸、水产品产量极大,使得这里成为重要的物资集散地,甚至比寿州更胜一筹。 更为重要的是这里还是整个江水下游最重要的造船业中心,其造船量和造船规模比寿州胜出一筹不止,就算是当年寿州水军也经常向扬州订购定制军船。 一直到江烽接掌寿州后才开始大力发展寿州的造船业,尤其是制造适合淮水一线规模中等的船只。 曹居石有些犹豫,好半晌才摇摇头:“也不像啊,郡公此时大量购买战马,明显是要加强他的骑兵建设,目标要指也应该指向平卢和河朔才对,江南之地征战当以舟楫为主,虽说寿州造船业发展很快,但是其水军规模并未扩大多少,要征伐楚扬润常四州以及越地,恐怕还力有未逮吧?” 曹居石的话让康国英和安重喜都有些遗憾。 从这个角度来说,的确不像,而且淮右(武宁)明显是在大规模增强淮北兖郓这边的军力,不像是要在南方打仗,黄蚁贼和李吴尚未打出分晓来,论理淮右(武宁)也不会选择这个时机介入才对,坐山观虎斗才是正理。 “算了,这位郡公大人行事也不是我们能判断的,他这么说自有其道理,我们还是按照我们的路走,寿州窑这边还需要再想办法,眼下寿州黄瓷在西北和契丹人那边都大受欢迎,价格很高,若是能促成淮右这边产量上增加,我们亦有机会能争取一些份额,对我们拓展门路极有帮助,……” ************************************** 对江烽来说,他倒真不是故弄玄虚。 徐州地位的重要性体现在哪里,除了地处要冲,位置重要外,最重要的就是其冶铁业,但现在看来这个时代的冶铁业规模甚小,其产能根本无法满足现在民间需求,更不用说军用了。 也难怪现在铁价如此昂贵,乡间甚至是几户人方能有一口铁锅,一把菜刀,而铁铧犁、砍柴刀、斧子这些东西几家人合用更是常见事儿,能够佩剑佩刀者都必定是士绅大户子弟方能有这个财力,民间做强盗都只能是木棒、竹矛。 军用才是这个时代用铁的大户,马蹄铁、马铠、甲胄中的护心镜、头盔乃至高档级别的明光铠、山叶甲都是用铁大户,武器中刀、枪、剑、戟这一类不说了,箭簇才是消耗大户,所以北方蛮胡对铁的需求也就是集中这些方面。 可以说每一次战争准备都伴随着铁价的暴涨,这也是时酆之所以牢牢把持住徐州而南阳刘氏能立足南阳的的一个重要因素。 江烽现在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徐州的冶铁业规模大幅度扩大,同时要在铁的出产效率和产能、质量上都要有一个飞跃式的发展。 在他看来,这并非不可能之事。 自己对传统冶铁业中煤炭炼焦,焦炭炼铁的基本原理是知晓的,冶铁炉的大概形状和原理也大略知晓,唯一欠缺的就是具体的设计操作,而在在这一点上,道藏所和材官所现在已经有相当的人力储备了。 第九十四节 技术 4?by?&%t^|6?+t???o>??a+x;/?~????z????2x?????5nmt??从开始准备进军徐州时,江烽就已经在考虑一些问题了。\r 以战养战是目前淮右唯一能做的事情,淮右不比大梁,也不比李吴,甚至还比不上蔡州,人才储备底蕴,物资储备底蕴,钱银储备底蕴,都远远不足,而打仗其实就是打这些的消耗。\r 如果说人才的吸纳淮右可以靠胜利来取得,招募延揽纳降能够解决相当大一部分,至少在庐濠、淮北、兖郓沂之战上做得很成功,但物资和钱银上就不行了。\r 兖郓沂三州不用说,如果有物资钱银储备,朱茂也不会自动离开北上济州,泰宁军的战斗力不弱,如果有足够的物资钱银,淮北也未必是对手。\r 现在兖郓沂只能靠淮南粮食来接济,否则就会变成一个近乎于无人区的状态,江烽不能容许这种现象发生,那就只能靠吃原来积累那点儿粮食老本。\r 淮北看起来稍微好一些,但若是几年前肯定不错,但是这几年被蚁贼折腾荼毒得够呛,颍亳二州被蔡州袁氏夺去,海州又还被平卢占据,剩下徐州和泗州,只能说差强人意,但几年大旱,民间已经不敷支出,还得要淮南运来粮食接济,否则还得引发一大波灾民南逃的潮流。\r 唯一好一些也就是庐濠二州,庐濠二州都是淮南平原之地,起码粮食富足,而且也未遭蚁贼蹂躏,未经战火拿下庐濠二州也算是淮右最大的收获。\r 但是光靠庐濠二州的收获就要来支撑起整个淮北、兖郓沂,显然不够,尤其是在江烽还要面对北方越来越紧迫的危机形势时,所以他不得不早日谋局,另寻他途。\r 传统的募集方式已经难以弥补巨大的缺口了,唯一能给江烽以支持的就是徐州丰富的煤铁资源了。\r 本身徐州就是几大冶铁中心之一,已经有相当的条件,唯一制约徐州进一步突破窠臼的当然就是铁的产能和质量的提升。\r 无论是军事需求还是民间需求,对铁的需求量都是极其巨大的,同样,质量上的差距也会使得同等重量的铁价格相差巨大,这就是江烽瞄准的目标。\r 徐州的利国早就是铁矿富集地,开采容易,徐州的煤炭资源一样富足,同时古汴河自西而来,在这里与泗水汇合,水运方便,所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 *************************************************\r “怎么样?”江烽看着黑瘦了一大圈但是精神却很健旺的罗真,有些心痛的道:“博山,你也得注意一点儿自己的身体,有事情大家一起做,道藏所和材官所那么多人,不必要事必躬亲。”\r “嗨,我喜欢干这个。”罗真翻着白眼,不无感慨的道:“也不知道二郎你怎地就有七巧玲珑心还是咋地,怎么就能琢磨出这么多道道儿来?平素我也从未见过你在这方面有啥研究啊?”\r 江烽打了个哈哈,“天纵奇才这个词儿没听说过么?有时候有些人天生就是来为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指点明灯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一语点醒梦中人?”\r 罗真老老实实点点头,“的确,你说的用采取密封炼制的方式来把石炭炼化,嗯,叫啥,精炭,的确效果不一般,炼制铁水,不但温度高,出水速度快,更为关键的是铁的质量特别好,几乎可以直接使用了,再不用百炼锤打,称得上是好钢了,道藏所那些人还在试验火术,他们准备加强火性术法,然后将精炭与一些辅助材料结合来煅烧,据说火焰温度会更高,练出来的铁水质量更好。”\r 江烽摩挲着下颌,“那锐金堂的人考虑过将一些其他矿石加入进去进行煅烧冶炼了么?我记得我和他们提起过。”\r “他们试验过了,有一些好像效果不错,有些没反应,他们说这可能需要一个长期的实验过程,还有加入多少,什么时候加入,都有讲究,很复杂很麻烦的。”罗真摇摇头,似乎也是有些烦恼,“还有这个冶炼炉的问题,你只给我说了一个大概的原理,具体怎么设计出来,还要琢磨一阵去了,不过有了方向,我觉得应该会有突破,反正有现成的夫子,不缺人,就是多试验几次罢了。”\r “不急,掺入其他矿石混烧的问题可以慢慢来,本来也就是一个长期过程,不过冶炼炉的问题你们要抓紧,三个月后我就要见到成果,我有大用。”\r 江烽不得不承认文科狗在这方面就是短板了。\r 换个搞这一行,起码也明白如何简单的设计指点,起码都能少走多少弯路,可自己这个文科狗,就真的只知道一个大概原理,其他就是两眼一抹黑。\r 好在这个时代的术法师们和匠师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尤其是在自己为他们提供了一些路线指引之后,摸索起来速度还是很快,更为重要的是不缺人,不缺物资,这就为他们这些“科学”狂人们的研究提供了很大助力,进度也很快。\r “三个月?是不是太快了一些?”罗真皱起眉头,“你有大用?就算是试验成功,建起一两个炉子,但是要真正铺开来,起码也得一两年时间吧?建一个炉子都得要耗费不少,而且看样子你肯定不知建十个八个那么简单,那得要多少钱银?另外现在人手都是熟手,干一个两个还行,但如果你要建上几十个,那所需要的熟手数量太大,根本没有那么多,生手弄不好就得要出事儿,……”\r 罗真所说的江烽自然都明白,他也没有指望三五个月就能把徐州建成一个大型的冶炼基地,他需要的是一两座能够成功炼出合格铁水的炉子,让粟特商人见识见识,让他们对下一步的投入放心,愿意把更多的钱银投入到自己身上。\r 三大胡商,只要成功的把波斯胡商和粟特商人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那么自己未来的征伐道路就会要平坦许多,他们清楚一旦自己失败,也许他们的投入就会打水漂。\r 江烽甚至还在琢磨,有朝一日拿下扬州,那么以大食胡商为主的海商群体,将会是自己另外一个可以拉进来的“伙伴”。\r 海商的实力并不比粟特商人逊色多少,尤其是在扬州、泉州、广州这些地方,更是压倒一切。\r 只不过现在他还没有这份力量罢了。\r “三个月,我只要求建成一两个示范性的炉子,能让大家深刻感受到这种变革姓的突破。”江烽一字一句的道:“这一点必须做到。”\r “噢,某明白了,你这个是要用这个来哄人上钩啊。”罗真立时明白了自己这个儿时玩伴的想法,这也是一个套路了。\r “哄人上钩这话有些难听了,难道你们搞出来的炼铁炉子是假的?和以前的冶铁炉是不是在产量上和质量上都飞跃性的提高?如果这是真的,是不是意味着巨大的利益?”江烽哂笑,“这些都是真的,何谈哄人上钩?只不过是吸引有眼光者来提前投资罢了。”\r 罗真也懒得理睬江烽的解释,他也没心思来过问这个,他有自己关心的事情。\r “行了,没人管你怎么去哄人,邓龟年回浍州和我商议过了,他觉得淮右道藏所目前已经不太适合目前淮右的局面了,他觉得可以将道藏所设立在寿州或者徐州,具体看你的意见,徐泗海三州的术法道藏人才虽然比不上淮南,但是毕竟这三州之地人口众多,其中已有不少隐居乡间的人才,所以龟年兄希望能够借重徐州的条件来吸引更多的人才,他现在已经安排了几拨人分别在徐州和泗州访贤寻才,估计道藏所材官所的人员还会迎来一个大增加,先和你说一说。”\r 对于道藏所和材官所这方面的要求,江烽是从来没有打过回票的,他很清楚在己方底蕴和实力与其他强藩还有差距时,他必须要在这些方面想办法弥补起来,所以邓龟年的这方面要求,他几乎都是无条件的满足。\r 当然道藏所和材官所也没有让他失望,他提出的这些想法,都能有一个让人比较满意的结果。\r “我看就定在徐州吧,浍州可以作为一个分支基地使用,徐州这边沟通中原河北,而中原和河朔、平卢那边对术法一道不太重视,正好可以让我们的道藏所吸引人才。”江烽很肯定的表明了态度。\r “那行,另外你提出的马车改良,材官所那边也有一些新的突破,估计再有一段时间就能出来,主要还是一些材料的加工上很费工,还有就是如何扩大规模生产,让大家都能用得起,嗯,如你所说的推广,这才是关键。”罗真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还有,小静一直在浍州,嗯,你就没打算回去?或者你也该把他们接过来了,另外,许宁你怎么打算的?你不娶亲,也不怕耽搁人家?这样一直把人家丢在浍州,好像也说不过去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 第九十五节 滁州 ??~7??:b???f?z?u?m?????_??e??a????61?n?????????浓浓的烟柱在盱眙城中不断升起,街道上已经可以看见蚁贼的骑兵四处搜寻着躲入民居中的镇海军士卒,时不时还爆发着短兵相接的战事,但这已经于事无补了。\r 躲在房檐上的王子义缩回头,跳下来,叹了一口气,最终盱眙城还是沦陷了。\r 他需要准备一下如何与外边来人接头了。\r 看样子蚁贼并没有像原来那样烧杀掳掠,真有点儿像要常驻下来的味道,这让王子义也很好奇。\r 蚁贼都还能转性?王子义不认为他们能坚持多久。\r 盱眙城里没有多少可掳掠的了,围城这一个多月来,虽说战事时断时续,但是城里边的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他虽然给守军塞了不少钱银,但是也有几次险些被抓去当夫子。\r 这城里的精壮都被镇海军征用了,甚至连妇女都得要去城墙下帮助煮饭、抬土、送饭。\r 城中的粮食也消耗的差不多了,不过盱眙城紧邻淮水,之前也曾从临淮那边得到一些接济,还能坚持,但是在白水塘水匪进入淮水,开始加强对淮水一线的封锁之后,盱眙城里日子就越发难过起来。\r 事实上在都梁山被蚁贼占领后,王子义就知道盱眙城怕是难保。\r 李吴的东海军和镇海军主要力量都放在了山阳和安宜一线去了,确保蚁贼不渡过漕渠。\r 山阳攻防战打得格外惨烈,如果不是东海军全力以赴,恐怕早就被蚁贼拿下来了。\r 蚁贼据说相当的亡命,攻势如潮,但是山阳却是楚州州治,加上有东海大军驻扎,而且还有来自漕渠上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所以蚁贼始终没有能打破山阳城。\r 白水塘水匪和扬州水军也频频在漕渠上交锋,互有胜负,但是总体来说扬州水军已然占据着优势,哪怕白水塘水匪勾搭上了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一并袭扰,但是缺乏纪律的水匪们始终难以抗衡这种大规模的正面进攻。\r 淮阴是蚁贼最早攻破的城池,但据说淮阴城并没有遭到荼毒,尤其是一些士绅居然还被礼遇,这让无数人都瞠目结舌,虽然这有可能是蚁贼对江南士绅们的一种示好行为,但是这起码也让不少士绅松了一口气。\r 不过这并不足以让士绅们就认可蚁贼了,贼始终是贼,当你还没有达到一定境界时,想让士绅们接纳认可,那不可能。\r 门“嘎吱”响了一声,一道身影闪了进来。\r “是小郎么?”王子义瞥了一眼,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自己的同伴回来了。\r “子义哥,城破了。”钻进来的年轻人呼吸还有些急促,一身灰布敞衫,汗水淋漓,但脸上却还有一抹潮红,显然是有些兴奋。\r “嗯,也该破了,坚持了这么久,再不破,我都担心秦权会不会杀性大发,要屠城垒京观了。”王子义拍了拍手,瞄了一眼远处:“外边情况怎么样?”\r “蚁贼果然没有像原来那样烧杀掳掠,除了追杀一些逃兵外,也没有怎么侵扰民众,但是还是有些人闯入防火抢夺,但我看蚁贼也有专门的人来制止和处置,所以情况还算过得去。”年轻人一边说一边擦拭了一把汗,“城东那边燃起了大火,好像是镇海军的人在纵火烧辎重物资。”\r “看样子镇海军也是有准备了,逃出去多少?”王子义抬起头。\r “不太清楚,但是估计不多,最后三五百人。”年轻人摇摇头,“子义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r “别急,算一算也该来人了。”王子义默默的数了数时间,“蚁贼占了都梁山时,我就把信传了回去,听说那时候咱们淮右军就开始从徐州北返了,过临淮的时候还在临淮驻留了一夜,水军第一军和乘船的一个军步军,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军的。”\r “听说君上在徐州主持了整军重组,分为武宁军和淮右军了,但具体怎么分的,不知道,回来的应该是淮右军吧?”年轻人满脸期待,“徐州这边打完了,是不是该打楚州、扬州这边了?”\r 王子义笑了起来,这个学军出来的小家伙,真是对战争太期待了,还没有真正体味到战争的残酷性啊。\r “滁州与和州还横亘在中间呢,哪里谈得上楚扬二州,而且就等李吴和蚁贼打下去,打个两败俱伤不好么?”王子义笑着道:“咱们就这样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到没力气了,咱们就尽管坐收渔利就行了。”\r “子义哥,你觉得咱们是不是该拿下滁州与和州?李吴没有在这边驻军,而蚁贼也没有进入这里,我们理所当然该占领这里,否则真要被蚁贼进来,那就毁了。”青年满脸的不甘心,“这本来就该是我们淮右的地盘。”\r 说的没错,这本来就该是我们淮右的地盘,王子义心中也如此想,但是上一次君上却主动退让了,没有要和州与滁州,但现在呢?\r *************************************************\r 齐岗有些焦躁的嚼着草根,一动不动的呆坐在条石上,目光却不时的望着大门外。\r 他是三个月前进入招义城的。\r 蚁贼开始出现在都梁山一线之后,淮右这边就开始紧张起来了。\r 虽说崔尚也觉得蚁贼不太可能在和李昪激战期来招惹淮右,但是话说回来,淮右大军尽起北上,留守在淮水以南的军队只有区区两个军的步军,就是一直在等待着装备配发补齐的第七军和第九军。\r 第七军抽调到了寿州,而第九军本来是驻守庐州的,但是蚁贼有了动静,就抽调到濠州并直接进驻招义县城里了。\r 实际上齐岗一直希望是直接东进,占领都梁山,那里才是真正的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地,但上边严令不得进入楚州境内,避免刺激李吴和蚁贼,齐岗的淮右左军第九军就只能在招义城里了。\r 现在徐州那边大局已定,据说武宁军的组建速度也很快,所以淮右军也就要回来了。\r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让齐岗精神为之一振,来了。\r 果然来了。\r “大人,前面来消息了,水军第二军和左军第五军、右军第一军、第二军都已经在淮阴登陆了。”\r “好!”齐岗大喜过望,一来就是四个军,这下可就好了,这么几个军在淮阴驻留,肯定是有所为而来,“命令我们全军戒备,斥候抓紧时间向南搜索。”\r “大人,搜索到哪一线?”亲兵轻声问道。\r “搜索到永阳、清流和六合一线,尤其是要注意六合一线。”齐岗略作思索之后,还是一咬牙道。\r 永阳是滁州北部县份,不大,也没有多少人,清流是滁州州治,也没多大,但六合不一样,六合是扬州西部大县,位于滁水北岸,紧邻滁州,位置重要。\r 李吴的镇海军在樊良湖以西一线驻扎有大军,一直在和蚁贼的军队交锋,而六合和高邮则是镇海军的辎重粮草补给所在,由于高邮那边樊良湖水匪的袭扰,原本距离更远的六合反而成了镇海军的补给基地。\r 如果要南下滁州,势必要惊动六合一线的镇海军,但是齐岗却觉得现在就是拿下滁州的最佳时机。\r 他就此已经多次上书给寿州和徐州方面,希望尽早做出决断,否则一旦蚁贼突破镇海军防线,就很有可能波及到滁州,甚至直接进入滁州,而滁州那边根本没有驻军,可以说一鼓而下也不为过。\r 十天前,寿州和徐州方面分别来了消息,要求他加强对周围情况的收集,做好各种应急准备,虽然在信中没有提及其他,但是齐岗还是能从信函中的种种言语寻摸到一些迹象。\r 从淮阴过来,只需要半日时间就可以到招义北面的淮水岸边登陆,现在骤然间来了三个军,也就意味着肯定会南下了。\r *****************************************\r 齐岗猜得没错,淮右军的确有意南下滁州了。\r 南下滁州的意愿源于两方面。\r 第一是来自庐州刺史杨勋的建议,他认为目前蚁贼和李吴之间的战事已经激烈到了双方相互都无法脱身的地步了,李吴没有力量再来估计和滁二州,最明显的证明就是李吴甚至在滁州都没有驻军,同时杨勋担心一旦蚁贼突破镇海军防线,可能直接导致整个滁州的失守,而滁州一旦丢失,将直接威胁到整个庐州,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庐州局面又要面临危机,这不利于明年的农业生产。\r 应该说杨勋的担心不无道理,蚁贼一旦入侵滁州,那么近在咫尺的庐州又未经战火,很难说蚁贼能控制得住不来庐州打草谷,庐州地广人稠,巢湖南北皆是肥田沃土,有名的粮仓,一旦被蚁贼给祸害了,损失就太大了。\r 第二则来源于江烽自己的考量,他判断蚁贼和李吴之间这场缠战会持续相当久,而滁州面临蚁贼威胁,真要被蚁贼占领可能对李吴更不利,所以只要造成既成事实之后与李吴沟通,未必不能达成妥协,也就是将原来协议中的和州换成滁州,临时性驻军,地方官吏由朝廷派来。 第九十六节 南下 ?mp"????t??6??=?cj??z?_??c562???n??1?t?5??i(?????将滁州换为和州,是因为和州位置太过敏感。\r 和州自古地理位置重要,其在江水西岸的西梁山,以及昭关历来皆为军事要地。\r 西梁山和东梁山夹江而立,如两虎对峙,又称天门山、二虎山,李白就曾有诗云:“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r 这里乃是封控江水中下游的要隘,谁掌握了这里,也就意味着对江水下游形成了致命的压倒性优势。\r 如果淮右军要在和州驻军,势必要控制西梁山,肯定会引起李吴的紧张和震动,这是江烽目前不愿意见到的。\r 而且之所以进军滁州,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镇海军已经丢失了盱眙,蚁贼兵锋直指滁州,如果蚁贼占领了滁州,肯定会对淮右腹地庐州构成巨大威胁,这是淮右不能容忍的,所以这也算是一次防御型攻击。\r 江烽甚至还打算和李昪那边说好,只要解决了蚁贼,淮右愿意退出滁州,但是现在在李吴尚无法解决蚁贼威胁的情况下,淮右需要确保自己的腹地不受威胁。\r 当然这个意见最终能不能落实,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江烽倒是比较有把握,只要在滁州的驻军数量不大,而且也是采取防御型姿态,相信李昪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r 至于蚁贼那边,江烽相信只要自己不去招惹他们,他们现在还没有力量来同时应对两家,如果蚁贼真要作死,他也不介意用水军在淮水沿线给蚁贼一下背后一刀,让他们尝尝味道。\r 除开这两个因素外,拿下滁州也算是对淮右(武宁)在淮南之地的一个充实。\r 虽说现在淮右(武宁)在淮南已经掌握有光浍寿庐濠五州,但光州已经被南阳所夺,短期内江烽无疑与南阳因此而翻脸一战,而从今年的情况来看,就算是明年兖郓沂徐泗海六州的情况有所恢复,但是对粮食的需求仍然巨大,也就是说兖郓沂徐泗海六州的粮食自给是不可能的,还需要淮南的粮食来填补,这还是建立在明年老天爷作美的前提下。\r 如果明年老天爷仍然不开恩,那对淮南的粮食需要会更大,甚至大到淮右(武宁)也撑不起的地步,因为北地大旱往往都是大范围的,河朔和平卢、兖郓沂诸地几乎都是同时大旱,所以旱灾一起,北方的灾民就会汹涌南下,届时,兖郓沂和淮北,尤其是淮北乃是灾民必经之道,江烽不能容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重新被搞糟。\r *******************************\r 张挺是以淮右右军兵马副使身份率领三个军步军和水军第二军抵达淮阴的。\r 由于许子清还在寿州养伤,所以张挺临时代理淮右右军兵马使,并负责指挥整个庐濠和滁战区的军事布置和防务。\r 虽然和州暂时还没有纳入范围,但是江烽已经给张挺下令,择机进入滁州,控制滁州。\r 所谓择机,就是要选择一个合适时机,而最合适的时机就是在蚁贼突破了镇海军,有迹象要进入滁州威胁到庐州安全的时候。\r 现在蚁贼终于攻破了盱眙城,而且占据了都梁山这一要地,直接对滁州构成了“巨大威胁”,这是淮右无法接受的,所以理所当然的,淮右要代替无力守御滁州的镇海军来控制滁州,防止蚁贼向庐州蔓延。\r 按照现在淮右(武宁)军体制,日常的军队训练和管理,会以枢密堂(参谋部)——淮右(武宁)左(右、水、骑)军——第x军形式来执行,但是战斗则不会是此种方式。\r 每一次战事或者军事行动,将会以某某集群形式来进行,某某集群会由淮右(武宁)左(右、水)军中几个军组成,而集群首领则是由某个兵马使或者兵马副使来担任,比如这一次战事行动,就是由张挺来担任,抽掉了淮右左右军以及水军的几个军来负责。\r 淮右水军第一军已经在接替了梅况的郑渐率领下返回寿州,水军第一军的副指挥使由第二军中营指挥使田志开担任,而第二军的指挥使田春来也已经升任了淮右水军兵马使,水军第二军指挥使则由梅氏一族的梅德锋担任,副指挥使则是来自巢湖水寇的寇文义,而这寇文义也是寇文礼的堂弟,水军第三军指挥使由寇文礼的堂兄寇文忠接任,但是副指挥使则是来自梅氏一族的梅德贵。\r “招义那边情况怎么样?”一踏入厅内,来不及解甲,张挺便沉声问道。\r 目前主要辎重粮草都是通过水运运到淮阴,按照现在划分,淮右军和武宁军仍然会以淮水划界,淮水以北为武宁军防地,但是由于目前淮水以北的徐泗海兖郓沂情况较为复杂,而且可能会面临一系列规模不等的战事,所以战事将淮右左军的几个主力军留在了徐州,以防不测,同时将淮右右军陆续撤回淮南。\r 目前淮右右军只有五个军,原来秦汉率领的第一军,骆成淦率领的第二军,出身濠州杨家的杨氏子弟杨匡担任军指挥使的第三军,顾华的第四军,以及在南颍州之战中被打得几乎全军崩溃的葛冲带领的第五军。\r 由于葛冲阵亡,淮右右军第五军几乎全军覆灭,所以江烽已经命令重建淮右右军第五军,军指挥使由江烽的亲卫营指挥使郭岳出任,这也算是江烽交给郭岳的一个考验,将一个完全重建的新军带出来,而这个新军的军官则主要来自学军营中的年轻军官。\r 由于淮右右军南下返回主要是通过水运,但随着白水塘水匪与樊良湖、白马湖的水匪勾结起来与扬州水军在漕渠上不断发生战争,也使得淮水这一线显得不那么安定起来,所以南下的步军都是在水军的护送下返回的,但在效率上就没有那么高了。\r 不过张挺不认为夺下滁州会有多大的风险。\r 且不说滁州刺史贺国珍本身就是原来亲附于杨溥一系官员,李吴在滁州并无驻军,甚至连官员都未来得及撤换。\r 虽然在被李吴大军占领后对李吴表示可恭顺,但是李吴也有意要换掉贺国珍,只不过在还没有来得及实施时,淮右大军已经兵临庐州城下,紧接着淮右又与李吴达成了协议和平解决了庐濠二州和和州的地位问题,李昪率领镇海军和东海军就全力以赴的投入到与南渡淮水意图夺取楚州的蚁贼之战中去了。\r 由于担心撤换名声颇好的贺国珍会带来滁州的不稳定,影响到楚州战局,所以李昪也暂时未动滁州,想要等到解决了蚁贼问题之后再来一并处置。\r 贺国珍已经几度与庐州刺史杨勋联系,代表滁州士绅要求淮右接管滁州,确保滁州安全,这一点上杨勋也几度去信陈蔚和江烽,希望江烽郑重考虑此事。\r 只不过当时江烽忙于攻略徐州,的确没有精力来过问滁州事宜,但是现在徐州已经拿下,淮北诸州局面也逐渐平定下来,那么滁州问题江烽也就有些心动了。\r 毕竟滁州也属于粮食产区,基本上未经战乱,如果能够拿下,对于明年缓解淮水以北诸州的粮食压力,多多少少也有助益。\r 而且,拿下滁州,将相当于向楚扬二州之间打入一个楔子,一旦日后事情有变,大军可以直出滁州,截断漕渠,或者直下扬州。\r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正在恶战中间的蚁贼和李昪的态度。\r 对李昪,那边江烽也考虑要派出使者专门去协商,而蚁贼这边也会派人去接触。\r 当然,对蚁贼你不能指望太多,哪怕他们明确表态,也不可能让淮右相信,对他们,你只能做好一切战争准备,以防这群疯狗的撕咬。\r “回禀大人,招义那边左九军指挥使齐大人来报,已经派出了斥候对永阳、清流和六合一线进行了侦察,情况正常,六合那边驻有镇海军一个军,但是主要是负责守卫辎重物资,也没有骑军,他来信希望将军能尽早到招义。”\r “某知道了。”张挺点点头。\r 实际上这一仗没什么打头,镇海军是摆明不太可能因此而与淮右交恶的,他甚至觉得该趁势将和州都拿回来,但这遭到了江烽的断然否定,在北方局面没有彻底稳定下来之前,淮右不应当多面树敌。\r 张挺不认为拿下和滁二州李昪就会对淮右轻启战端,对于李吴来说,海州才是根本,一旦海州被蚁贼攻克,恐怕李吴在整个江北的局面就不稳了,连扬州都难以抱拳。\r 现在楚州攻防战正激烈,之所以蚁贼空有十余万大军,却不敢沿着漕渠直接南下扬州,就是担心山阳城里的东海军给他们背后插上一刀。\r 蚁贼的战斗力本身就不稳定,一旦背后被袭,只怕就是一场大溃败,秦权他们也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宁肯多花时间精力、多死伤一些人马,也要攻克山阳,确保自己后方稳定。\r 而且山阳一下,蚁贼就算是在漕渠和淮水交汇处拿下一个关键节点了,无论是淮右,还是李吴,甚至远在中原的大梁和关中的朝廷,都要侧目几分,因为这里是江南漕运的咽喉要道。\r 李昪同样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哪怕舍弃其他地方,也要死守山阳。 第九十七节 避实击虚 景泰五年九月初九,淮右右军兵马副使张挺率淮右左军第九军、淮右右军第一军、淮右右军第二军从招义北部淮水岸边登陆,在招义县城作简单补给之后,便迅速沿着驿道南下直入永阳。 九月十一,入永阳。 九月十三,在滁州刺史贺国珍的引领下,淮右左军第九军、淮右右军第二军进入滁州州治清流城。 九月十六,淮右右军第二军后营进驻全椒,宣布对整个滁州归属于淮右统辖。 当秦衡扛着百杀屠龙刀踏入大帐中时,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 林儒和孙道都在,这两个家伙脸色都有些古怪,大帐中的气氛有些凝滞。 “大兄?”秦衡有些忐忑。 今日之战又未能取得多少进展,那许文稹果然厉害,排兵布阵虚虚实实,让自己也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登上城楼,去未曾想到对方会从水门上潜出一彪人马,硬生生将自己的突击队斩成两段,若不是自己反应得快,应对得当,只怕连自己今日都未必能囫囵回来了。 “坐吧,又失手了?”秦权面无表情,干秃的面颊连带着漠然的声音,更像是一具干尸坐在那里。 “呃,大兄,那许文稹果然厉害,不愧是李昪麾下第一大将,真的有点儿用兵如神的感觉,眼见得都已经突入城中,这边某也安排了人马堵截,没想到这厮居然从水门里藏着一彪人马,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没有多少心思听自己兄弟的解释,秦权当然知道许文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非如此,李昪岂能让许文稹坐镇山阳城? 大半年了,围攻山阳城的战事这已经是第三轮了,但始终难以在山阳城取得胜利。 盱眙城已经拿下了,西面再无遮拦,而盐城则在三个月前就落入了自己手中,整个海州的盐场都已经姓秦了,整个楚扬大地,李昪已经有些抵挡不住自己的攻势,但是这却不能让秦权满意。 山阳城拿不下,犹如一枚针扎在心坎上,而高邮城却是在扬州水军的全力护卫之下,加之高邮城易守难攻,一样未能得手,这又像另外一根针扎在自己腰际,让自己难受无比。 白水塘和樊良湖、白马湖那帮蠢货,口口声声说截断漕渠易如反掌,但结果呢?扬州水军已然纵横如故,大小水战打了十多次,却始终无法占到上风。 自己的人马都已经打到扬州境内的天长、陵亭(今兴化南)一线了,但山阳和高邮就像是两颗钉子始终钉在漕渠这条致命水道上,而这两颗钉子通过漕渠连接起来,就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轻吕,随时可以向左向右横切,让人不敢再向前进。 “燕顺,你怎么看?” “权帅,纵然今日衡帅突入城中,亦无济于事,没准儿可能损失会更大,山阳之难克,不在于其城高墙固,也不在于许文稹兵多将广,用兵如神,而在于我们无法截断其粮草和人马的补给,漕渠不断,高邮不克,我们永远别想打下山阳!” 所有人目光都如同火炬般注视着站在案头旁的干瘦老者,暴怒、羞恼、愤懑的眼神要将这个老者烤熟,但老者却夷然不惧。 “我早就说过不可以打山阳,我们也没有必要打山阳,除非我们有绝对能力截断漕渠,但如果李昪与江烽有勾结,一样可以通过淮水对山阳进行补给!”干瘦老者声音提高了几度。 “可是江烽不可能为李昪进行补给!”孙道忍不住反驳道。 “是啊,江烽不可能为山阳补给,但是白水塘和樊良湖、白马湖的人也根本没有能力截断漕渠,扬州水军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弱,白水塘、樊良湖和白马湖的人也没有我们预测或者他们自我吹嘘的那么强!”老者毫不客气的怼回去。 一句话也得孙道也无话可说。 当初大家都以为白水塘加上樊良湖、白马湖的水匪,算下来数千人马,船只亦是不少,而且这几拨水匪实力都不弱,因为樊良湖和白马湖与漕渠都有水道相通,对漕渠情况也很熟悉,所以大家都很有信心。 他们甚至也亲自“考察”过,几个水匪头领都是天境高手,而且水性更是超群,甚至连一些中层头领也都有接近天境的实力,动员能力也很强,拦截一条并不算宽的漕渠应该不在话下,但真正接战才发现情况不是那么回事。 无论是在组织纪律上,还是水道上的战法上,亦或是指挥能力上,联合起来的水匪都明显无法与扬州水军这种正规水军相比。 尤其是在战术进攻中,扬州水军在漕渠上表现出来的层次推进、阵型转换上,在武器使用上,更是高出水匪们许多,所以几次战事,虽然开始水匪们都能依仗着船只和人员的优势占到上风,但随着战事推进,便会逐渐转为下风,最终败北。 好在扬州水军似乎也清楚要斩尽杀绝这些水匪付出代价太大,每一次都是以击破击退为原则,确保自身安全,所以水匪们才能得以保全实力,但这样的战事连续多场,也让秦权、孙道他们逐渐丧失了信心。 从一开始老者就明确表示反对要夺取山阳,也对秦权提出的要把楚州纳为义军的根据地想法,认为义军趁着李昪与杨溥大战之机,大举南下,从最薄弱的濠州进行突破南下,从濠州到滁州再到和州,让仍然逗留在江南的宣州韩拔陵部与之遥相呼应,沿江南下,直接夺取扬州和润州,哪怕拿不下扬州,亦可夺取润州,在江南立足。 老者的观点就是在江北,无论是李昪还是江烽,都有较强的军事力量,义军要和李昪或者淮右对决都得不偿失,而如果能够在濠州、滁州与和州这几个未经战乱的州郡洗劫一番,抢得足够的军资物资,然后沿江南下再在扬州掳掠一番,如果局面大好,可以乘势夺取扬州城,如果不利,则可渡江在润州立足,再不利,亦可依托宣州进行休整,图谋江南。 只不过这个意见被理所当然的否决了,秦权早就确定了要以楚州为根据地的想法,自然不会去选濠州、滁州、和州这一条很容易遭到淮右和李昪夹击的线路,夺取楚州,就能在江淮间立足,这是秦权的梦想,只不过这个梦想现在看来,还相当遥远。 “现在山阳城其实也一样很艰难,……” “扬州方面可以源源不断的将各种辎重器械物资输送入山阳,兵员一样可以通过水运入城,上一次白水塘和樊良湖那帮蠢货拦截扬州水军失手,六十条船,起码向山阳城中运送了五千士卒和大量器械,五千士卒!我们可能不得不付出上万条兄弟的性命才能消耗掉这五千士卒,甚至都不够!可下一次扬州方面再打破封锁,向山阳送入一万士卒呢?我们是不是打算用三万条兄弟性命来消耗?我们还有那么多兄弟,那么多物资么?” 老者有些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大帐中跳跃,刺激着每个人的忍耐力。 没错,白水塘和樊良湖、白马湖这帮水匪截断不了漕渠,每一次突破,扬州水军都能给山阳城输送那么多士卒和物资,他们现在甚至搞不明白山阳城里还有多少士卒。 这种消耗战让本来以兵强马壮的义军都有些吃不消了。 义军在渡淮时的确有十来万人,但是渡淮之后这大半年来的战事,损失不小,而且损失的老兄弟不是靠抓夫招募就能马上弥补起来的。 尤其让这些头领们感到不安的是楚扬二州与淮北情况截然不同,这边士绅势力更为强大,而寻常百姓生活都还过得去,对于蚁贼的招募基本上是处于抵制状态的,这让秦权、孙道、林儒他们也是大为惊恐。 如果在楚扬二州难以获得足够的兵源补充,这打一仗消耗一些,只靠抓夫来弥补,这种战事打下去,就真的会出事了。 “燕顺,那你的意思呢?”秦权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仍然是古井不波,平静的道。 他对这个儒生一直有些不喜,所以曾经将其冷落过一段时间,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有些观点想法是正确的,哪怕和自己的观点不一致,让自己内心很不悦,可他是统帅,他需要对整个义军负责,不能任由自己喜好来决定大事。 “要么倾尽全力,一举拿下山阳,要么舍弃楚州,直奔六合渡江,命令韩拔陵他们从宣州东进,我们会师江宁!”老者沉声道。 秦权和林儒都是眼睛一亮,好一招避实击虚,避开漕渠这一线的东海军,也丢开了扬州这个扬州水军重兵把守的城市,而改为从六合一线渡江,而这一线是江寇的势力范围,就算是扬州水军也不敢轻易到这一线来。 “可要调整过来需要时间,另外韩拔陵那边也需要安排部署……”秦衡犹豫了一下,他知道韩拔陵那边恐怕不那么容易指挥动。 第九十八节 改路,难 “需要安排部署?需要怎么安排部署?是不是不想动?”秦权的目光陡然阴冷如蛇,盯着自己弟弟,“阿衡,是不是觉得韩氏兄弟势力大增,我们就招呼不动了?” “嘿嘿,大兄,那哪儿能呢?”秦衡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没有您给他们的练气精义,他们的武道水准怎么可能提升这么快?没准儿早就在宣州就把命丧了呢。” “哼,阿衡,我知道你和韩氏兄弟交好,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也可以转达给韩氏兄弟,焰军不是为哪一个人谋荣华富贵,是要为整个焰军的弟兄们求生活,某无意称孤道寡,也希望他们兄弟俩不要沉迷于安乐中,焰军兄弟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闯出一条血路,就必须要打出一片天下,我们先考虑楚州,但是现在看起来,敌人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弱,那么我们要坚持下去,润州、常州和宣州可能就是我们下一步目标,所以他们兄弟俩要明白这个道理!” 秦权的话声音不高,但是却有着一种冷入骨髓的寒意。 没有谁可以拂逆他的意思。 “大兄放心,大兄放心!”秦衡连忙接上话道。 “我就是不放心,才会让你带话给他们兄弟,我怕他们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来,到时候恐怕就是自误误人了。” 秦权剜了自己兄弟一眼,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和韩氏兄弟那边关系莫逆,但这不是韩氏兄弟可以违背命令的理由。 “命令韩家兄弟,一个月内收拾好行囊,准备好一切,向江宁进发,我们这边会以一部力量牵制住东海军和镇海军,届时我们渡江与他们合攻江宁,务求一战而下!” 秦衡一阵头疼。 韩氏兄弟现在没有那么听话了,尤其是他们在宣州纵横驰骋,收获巨大,现在一部兵力甚至攻入了歙州和杭州的东部,声势大振。 这两兄弟也极其善于避实击虚,利用运动野战攻击宣州军,屡次大败宣州军,并在五月份攻下了紧邻江岸的梅根监和铜官冶(今铜陵铜官山)。 这两地一是制钱所在,一是炼铜所在,皆是肥得流油的地方,被韩氏兄弟以声东击西的计策将宣州军主力调开,然后一举击破,不但收获了大量银钱,而且还俘获了上万的矿工和冶炼工人。 这些矿工和冶炼工人日夜辛劳却无所得,早就不满生活,所以被韩氏兄弟的焰军俘获后纷纷加入焰军中,加之他们在纪律性和服从性上远胜于那些加入焰军中农民,使得焰军这支南路军势力更是大振。 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韩氏兄弟率领的南路军在军队实力上已经不输于秦权率领的焰军主力多少了,当然在将领的武道实力上、精锐部队的战斗力上,南路军还有一定差距,但随着韩氏兄弟在宣州那边大肆招募人才,又与江寇结成了紧密的同盟,单单靠几句白话就让韩氏兄弟俯首听命,秦衡觉得不太容易,起码你需要开出一些条件来。 当然,之前大兄让自己赠予他们练气精义这等修炼武道的要义,使得包括韩氏兄弟在内的南路军首领武将武道水准在这两年里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也赢得了南路军不少武将对自己兄弟的好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会在涉及到关键利益问题上听话,这一点秦衡觉得自家兄长应该明白才对。 对于秦权的态度突然改变,焰军另外两位主帅也有些犹疑。 之前秦权一直坚持要拿下山阳,只要拿下山阳,楚州便掌握在手中,但是李吴的强硬抵抗让焰军的进攻不断受挫。 现在虽然拿下了盐城和盱眙,也获取了不少钱银粮食,但是山阳始终坚固,许文稹在山阳接连击破围攻的焰军,而焰军引以为傲的隼军和豹军却有力无处使,而高邮也是被东海军重兵把守,依托漕渠让焰军无法得手。 焰军在对镇海军的战斗中虽然取得一些胜利,但是也无法打破镇海军在南面布置的防线,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由于山阳和高邮在李吴手中,让焰军无法全力南进。 这大半年来的战事已经对焰军的士气构成了相当大的影响,加上补充兵员不利,孙道和林儒都隐隐感觉到局面正在向不利于焰军的方向发展,所以他们也在考虑如何来打破这个僵局。 但是今日研究,秦权的态度却一下子来了一个大转弯,如此突兀不说,而且如此急切,一个月之内就要转向南下,要知道刚得到消息淮右兵进滁州,此时焰军南下,会否被滁州淮右军拦腰一击呢? 现在焰军只知道淮右已经在徐州取得了大胜,江烽获封彭城郡公,从淮右观察处置使升任淮右节度使并兼任了武宁节度使,统管两淮和兖郓沂三州,可谓兵强马壮,据说进军滁州的大军就是从徐州南返的淮右军,却不知道从徐州南返的淮右军构成如何。 如果说南返淮右军中骑兵力量强大的话,那么淮右军很容易在焰军南下途中对焰军进行拦击,而林儒和孙道也很清楚焰军打顺风仗不弱,但是遭遇敌军突袭却很容易崩溃,尤其是在这种大家都慌慌忙忙的南下准备渡江的情形下,稍不留意可能就会引发大溃。 所以二人都有些担心。 但秦权的脾性他们俩也很清楚,连亲兄弟都照样被鞭笞,更别说他人,虽说他们二人都是追随秦权多年的老兄弟,也得要掂量着如何来来这个口。 “权帅,我觉得一个月恐怕是太匆忙了一些,不仅是韩氏兄弟那边,我们恐怕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准备,盐城那边获利甚多,咱们恐怕需要携带一些,毕竟咱们南下也是新开辟一个战场,耗费甚大,若然按照权帅之前的态度,咱们不能完全靠掳掠来维系的话,那么咱们既然要离开江北,那么有些策略需不需要做一些改变?” 林儒和孙道交换了一下眼色,沉吟了一下才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意见。 林儒性子绵密柔韧,追随秦权这么多年来,基本上没有和秦权发生过争执,但是在关键问题上,林儒也会坚持自己的意见,而秦权也比较信任林儒的意见,这一点上孙道都不及。 秦权在南下渡淮进入楚州之后,一心想要在楚州立足,所以在搜刮钱银粮草时也有所选择,对一般只要不是和焰军对抗的士绅都采取了温和政策,哪怕是阳奉阴违的士绅,都保持着克制态度,只有那些公然对抗的士绅,才采取灭杀政策,但现在既然要离开江北,还是否继续保持这个政策? 林儒的询问让秦权又陷入了纠结中。 他一直想要摇身一变,向目标或者偶像朱温看齐,从叛贼盗匪到藩阀,但是始终没有找到机会,这一次满腔热血想要来上演,没想到在楚州李昪却不给他机会。 现在被迫向南准备渡江,那么自己在江北这大半年来所做的一切就基本上是白搭了,是继续保持这种姿态给士人一个好印象呢,还是故态复萌,先捞他一把,等到过了江到宣州、润州和歙州那边再去重塑形象? 这真他么不好选择啊。 “是啊,权帅,要把兄弟们集合起来,另外也得要把心思重新统一起来,这还需要一些时间啊。”孙道也加入进来,“要过江,咱么就又得要重头开始,所需甚大,以某之见,不如趁这个时候先行积攒一番,以备不时之需啊。” 孙道的观点很明确,就是要在离开江北之前大捞一把,为下江南做准备,未来会变成怎样,谁都不知道,过了江,还能不能达到秦权想象中的那样,谁也说不清楚,还不如现在捞些实惠,也算是稳一稳手底下儿郎们的心。 秦权踌躇再三,也无法决定,不得不把目光重新落在老者身上,“燕顺,你觉得呢?” “这要看权帅怎么想了,若是权帅要想在润宣诸州继续推行自家想法,自然要有所克制,但如果觉得日后的情况无法断言,那么道帅所言也有理,只是日后焰军要想再该改局面,就难了。”老者也不无感慨。 大帐中沉寂下来,诸将都清楚秦权的想法,事实上他们虽然也希望能够像朱温建立大梁那样封王称侯,但是在内心却觉得那有些可望不可即,认为秦权的想法太过渺茫,现在事实也证明,士绅们对焰军的敌视和鄙薄更是刻骨入髓,所以这个抉择真的很难。 “某不会轻易改变决定,否则焰军没有出路。”秦权权衡再三,脸上也是神色变幻不定,最终摇头:“命令各军依然按照以往规矩,只要不与我们焰军为敌者,皆不许动,但已征收财货要统一收管,我给你们两个月时间,务必最好一切准备,准备过江!” 大帐中又是一阵轻叹,诸将见秦权依然如故,也都有些腹诽,但却无人敢反对,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如何? 这条路就这么难走么?连求个生活都如此难? 这一刻,大家心中对将来都有些茫然。 第九十九节 蛛丝马迹 蜡炬的光焰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着,天色已晚,但是房中仍然是一片忙碌景象。 “小心,将这份文档存档,另外抄送两份给崔首座和梅枢密。”张万山签完字,然后递给旁边的从事,“请崔大人签阅意见。” “好的。”从事小心的接过文档,然后开始篆录,篆录之后就需要送交和存档。 在长案另一端,另外两名年轻男子正认真的阅读着堆砌好的文档。 这里是无闻堂设在寿州的总堂。 虽然目前淮右(武宁)的战略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徐州,但是按照淮右和武宁两个节度使的分设规划,徐州和寿州仍然将在一段时间内暂时保持着目前的局面。 无闻堂在徐州的总部已经开始组建,目前由苏铁在筹建,而寿州总部仍然由张万山负责,而下一步无闻堂将考虑在兖州设立一个分堂,主要负责对平卢和河朔的情报收集,而在兖州分堂设立起来之后,寿州总部将降格为分部,总部正式转移到徐州。 同时无闻堂内部的职能也在酝酿分解,主要是分解为对外情报的收集刺探与对内情报收集和防谍防反,简而言之就是对外情报收集,对内的政权稳固,不过要将职能分解开来以及在人员上进行调配还需要一个过程,至少在目前局面尚未稳定下来之前,冒然分解,反而不利于工作的开展。 终于签完了所有的文档,张万山也觉得自己头脑有些发蒙,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推开窗户,一阵凉风袭来,让头脑为之一清。 这段时间来自各方的情报都要汇总过来,然后经过几轮筛选出来,分析后进行汇总,最后才要提供给枢密院和参谋部进行参考,如果有必要,也会抄送给政事厅那边。 好在苏铁在徐州那边刚组建起来的徐州总部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但由于那边人手不足,很多系统还没有完全建起来,所以除了兖郓沂和徐泗海六州的情报在徐州总部汇集分析外,只有河朔和平卢情报传递到徐州,而其他来自淮南、蔡州、吴越、潭岳、关中、南阳、大梁、鄂黄、河东甚至两川、江陵等地的情报都还是汇集到寿州这边。 好在“咫尺天涯”体系已经开始建设,首先保证了徐州和寿州之间的联系,采取特殊方式培育出来的金眼鸽和白隼已经初建成效,从徐州到寿州之间,金眼鸽只需要三个小时就可以飞到,而白隼速度更快,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飞到。 不过这两种飞鸟的传递信息各有优劣利弊。 金眼鸽最稳定,如果无意外发生,能够准确的飞到目的地,但是其飞行高度较低,如果遭遇猛禽或者地面箭矢袭击,就很容易被猎食俘获。 而白隼属于小猛禽系列,飞行高度高,不易被猎食俘获,速度也快,但其易受干扰,一旦遇到天气或者猎物影响,就会放弃目标,而且驯化难度也较大。 这两种飞鸟传信系统都是淮右从南阳方面挖来的术法师带过来的,然后经过了一系列的培育和改良,方才有了初步成效。 南阳在驯化鸟兽这一方面已经走到了前列,这也是江烽极为关注的,所以要求无闻堂和道藏所配合,想方设法都要从南阳挖一些人才过来,好在南阳方面除了在信鸽方面外,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对兽类的驯化上,比如江烽就曾经在赴大梁途中遭遇的青獾,所以淮右才能从南阳挖到一些人才来。 按照无闻堂的规划,首先要将徐州、寿州、庐州三州的“咫尺天涯”联络系统建立起来,确保这三地之间的信息互通能够在五个小时之内达到准确传递。 目前徐州和寿州之间的这一套系统已经开始运行,由于初期培育出来的金眼鸽和白隼数量都还很少,尤其是白隼,还处于试验阶段,只能保证寿州和徐州之间的信息传递。 预计到年底就可以实现庐州、寿州和徐州三地信息快速互通,而到明年春末,要解决兖州到徐州的信息传递。 只有在解决了淮右(武宁)内部信息快速联络之后,才会考虑来汴梁、关中、南阳、扬州、幽州等地与徐州之间的信息传递体系。 这个体系后期相当庞大,尤其是要想让各地情报站都与徐州建立起这种联络体系,耗费巨大,而且风险也会急剧增大。 事实上在这个时空里,诸大强藩都在进行这方面的探索尝试,像南阳是走在最前面的,不过南阳路径有些走偏,虽然最早在信鸽系统上领先,但后来却更多的侧重于诸如其他兽类对追踪侦察等方面的驯化使用。 江烽这个过来人当然不允许淮右(武宁)沿袭南阳的老路,而是着重发展消息传递体系,像金眼鸽和白隼都是在南阳信鸽系统上发展起来的,算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先走一步了。 “东面蚁贼和李吴的情况怎样?”注意到两名手下已经将紧急件处理完毕,整理出一部分按照常规交给自己,张万山知道应该没有特别紧急的,否则早就该那给自己了。 “蚁贼有一些新动向,但是还不明朗,只说他们派出南下的斥候明显增多,另外在盱眙那边也正按照他们以往的惯例征集物资。”一名属下迅速回答:“盐城那边情况相似,但动作力度更大一些,称对一些稍有违逆的盐商,蚁贼都采取了剥夺财产的方式,这有些超出了蚁贼以往确定的底线,但却没有全面铺开这类行为。” “哦?”张万山一边接过属下交上来的文档,一边凝神苦思,这里边有没有什么新的东西? 蚁贼为了在楚州立住脚跟,一直对本土士绅优容有加,只要不是直接反对他们的士绅,基本上都能得以保全,怎么现在又有些变化了? 但又没有恢复到他们以前那种对士绅彻底采取灭杀的政策,这倒是让人有些吃不准了。 见上司皱眉苦思,两名下属也都是没有吱声,静候。 “那蚁贼军队有无调整的迹象?”张万山问了一句,一边查看文档。 “还没有反映出来,但从漕渠那边的动向来看,水寇在高邮一带的进攻明显有减弱的迹象,甚至在高邮到山阳这一线,原来一直相当活跃的水寇数量大大减少了。”另外一名下属随即补充道。 “水寇活动也减少了?”张万山停下手中的动作,“是因为从扬州过去的补给减少了,还是因为扬州水军加强了护航?” “扬州那边的补给还是按照原来的规律,当然不定时,但毕竟那么大的船队也躲不过水寇们的眼线,但樊良湖、白马湖的水寇好像都龟缩进了湖里,而白水塘的人也看不见踪影了。”一名下属摇摇头:“扬州水军一直占着上风,水寇们之前也一直如群狼撕咬的方式袭扰,但这段时间却少了许多。” “那山阳城和高邮城这边的进攻呢?”张万山心中略感奇怪,略作思索之后问道。 “高邮这边没啥动静了,但是山阳城那边反而更激烈了,前两日蚁贼都在疯狂围攻,情报显示极为惨烈。” “这就奇怪了,不斩断扬州这边的补给,蚁贼怎么可能攻得下山阳?哪怕高邮这边也要更容易才对啊。”张万山也有些不解了,难道蚁贼要用猛攻山阳吸引高邮这边的东海军,要一个围点打援?也不对啊,以东海军的老练,肯定是摸着石头过河,尤其是沿着漕渠东岸走,蚁贼想要得手,不容易啊。 “高邮有无援军去山阳?”张万山再问。 “有,但是都是走水运过去,现在漕渠既然没有水匪袭扰,走水运就要快得多了。” 张万山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这不符合蚁贼的攻略,这种明显消耗蚁贼有生力量的战法显然不合常理,除非蚁贼另有所图。 “取地图来!”张万山再度把下属呈上来的文档迅速翻阅了一遍,脸色有些难看,等到地图送上来,仔细察看了半晌,这才沉声道:“多安排斥候去天长到六合一线查探,恐怕蚁贼有新动向!另外,通知滁州那边务必小心,恐怕蚁贼会有异动!” 张万山的话让堂内的人都有些震动,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望着张万山,一名下属稍微大胆一些,沉声问道:“大人,您是说蚁贼要改变目标?” “很有可能!仗打到这个程度,恐怕蚁贼意识到李昪是不会舍弃楚州,而一直耗下去,尤其是感觉到我们淮右拿下了徐州,现在又夺下了滁州,也许让蚁贼有些担心被两边夹击了!” 张万山语言中也还有些不确定。 毕竟光靠情报得来的东西还远不能说明什么,要知道蚁贼为了打下山阳可是已经耗了好几个月了,死伤起码数万人,而且君上也说蚁贼怕是想要在楚州落地洗白了,岂会轻易改变目标? 要知道这改变就是战略性改变,整个江南都要为之变色! 第一百节 徐州(1) 在得知张挺顺利进军滁州之后,江烽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现在并不是进入滁州的最佳时机,撩拨蚁贼和李昪两方是极不明智之举,但是他同样清楚,照这样的局面下去,蚁贼恐怕难以在楚州立足了,因为李昪看穿了这一点。 李昪看穿了这一点,坚守山阳,基本上就没有蚁贼的戏了。 蚁贼的优势在于人多,适合野战浪战,但是在攻城战上,依托城高墙厚这一优势,加上术法师力量的加持,还有源源不断的补给,蚁贼除了在城墙下不断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外,没有太多机会。 李昪这一招相当狠辣,死守山阳,同时不遗余力确保漕渠一线的补给,而蚁贼也高估了白水塘、樊良湖和白马湖这些水匪的战斗力,尤其是在正面战场的对战,这些水匪显然还难以胜任。 只要斩不断漕渠,山阳士气就不会垮,蚁贼就攻不下,而蚁贼甚至连高邮都无法拿下,这显然是蚁贼的一大失策,或者说最蠢的举动。 如果换了江烽,他就会毫不犹豫的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可以丢开山阳,先行把高邮拿下,彻底断绝山阳的补给,这样才来依靠兵力上的优势,活生生把山阳守军耗死。 拖了这半年时间,蚁贼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可以说李昪的东海军、镇海军已经基本上适应了蚁贼的战术战法,现在蚁贼还想要拿下高邮都不可能了。 如果蚁贼不能及时调整战略,江烽觉得,也许明年之内,最迟不会超过后年,蚁贼就要消失在历史中了。 现在李昪应当还不会与自己反目,但江烽还是有些担心李昪一时冲动,好在李昪那边还是克制住了愤怒。 从李昪那边传来的消息,包括许文稹在内的众将,应该是劝服了李宾,暂时保持了克制,不过江烽也清楚,可能淮右(武宁)与李吴之间的和平只能以天数来计算,只要蚁贼的威胁消失,那么李吴和淮右(武宁)的战事就要拉开序幕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江烽还真希望蚁贼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既然矛盾已经无法化解,战事也迟早爆发,也许该趁势直下和州? 这不仅仅是张挺的建议,同时也是江烽早就盘桓过的想法,但一想到现在淮右(武宁)的确处于急需喘息的骨节眼儿上,如果拿下和州真的激怒了李吴,让李昪不惜一切要一战,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所以江烽算是硬生生的压下了自己不安分的心。 舒展了一下身体,江烽丢下堆砌在案桌上的文牍,负手而出。 时酆留下的感化节度使府规模的确够大,三重大院,而且向两边进行了扩展,尤其是在内部结构上也极其繁复,等闲人进来,如无人带路,绝对难以找到出去的路。 江烽并不太喜欢这种多了几分巍峨但同时又隐藏着几分阴冷气息的大宅,这给人一种一入此门深似海的感觉。 他甚至更喜欢他刚入徐州时的秦家大宅,但他同样清楚,当朝廷的彭城郡公兼淮右节度使、武宁节度使任命下来之后,自己就不能凭借一己喜好,而不得不住进这个节度使府衙了,因为这才是代表着彭城郡公在这里发号施令,掌控这淮北淮南十余州地。 已然是日上三竿,天气依然奥热无比,但街上却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即便是北地里灾民如织,源源不断的南下,但对于现在已经成为彭城郡公兼淮右(武宁)节度使的驻跸地,徐州的气象早已不同以往。 起码在粮食上的不缺就让已经聚集到徐州的灾民流民松了一口大气,而解决了口腹问题,健忘的老百姓便会平生出许多其他意愿来。 徐州城的规模颇大,虽说不及汴梁、洛阳和长安这些天下大邑,但是名列天下九州之地,自然不同凡响。 “井”字型的街道格局,几条大街便将徐州城的街道骨架支撑起来,节度使府距离南门不远,但是并非在南门大街上,而是偏离与南门大概在百步之外的一条大白街上。 南门亦称白门,从汉代以来便是如此,南北两门从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瓮城硕大,关楼高耸。 而古汴河则从西北——东南贯穿徐州城,并在东南城外与北来的泗水汇合,也使得徐州不但成为了陆路通邑,亦是水上巨埠。 牢牢控制住了淮水的淮右(武宁),使得从寿州、濠州一线过来的粮船可以源源不断的沿着寿州(濠州)——淮水——泗州(临淮)——汴渠——虹县——通桥——永城——宋州——汴梁,或者寿州(濠州)——淮水——淮阴——泗水——下邳——徐州(彭城)——古汴河——孟渚泽——汴梁,直抵中原腹地。 前者距离更近,后者需要走现在已经有些落寞的古汴河,加之还要过孟渚泽,所以日渐萧索,但随着江烽强势崛起控制徐州,这条水道也开始迎来了兴盛期,当然对其的疏浚也是避免不了。 但沿着古汴河这一线的徐州城内成为繁华热闹的所在却是自古有之,江烽从节度使府中出来,便沿着这条繁华的所在,信步而行。 钢铁作坊里的火星四溅,一字儿排开的铁砧上叮当声不绝于耳,这并非城外的冶炼监,而是最寻常不过的打铁铺,但是比起其他地方的打铁铺来却是规模大了许多。 针灸用针、缝衣刺绣针、剪刀、锅釜、耕具铧犁、菜刀、柴刀在阳光下闪动着乌油油的光泽,也留下了许多来往商旅的目光。 讨价还价是免不了的,而时不时悬挂起来的幌子,也印证着徐州正在开始逐步恢复繁华。 几个胡人男女正在吆喝着将新鲜出炉的胡饼摆上摊子,而还有胡人小工正在将面饼擀剂、翻拍,让其在连续不断的动作下变得圆润起来,最终送入炉中。 香气袅袅,散发开来,让来往的商贾们恍然大悟般的响起似乎自己腹中空空,当即丢下几文大钱,便可饱餐一顿,如果再来一碗肉汤,那便真的是再美味不过了。 这一切连带着江烽的腹中似乎也咕噜噜的叫了起来,旁边的亲兵首领顾涛似乎也瞧出了主君的心思,紧走几步,陪着江烽上前,另外几名亲兵则不动声色的从两侧悄然上前,四下打量,防止意外。 胡人商贩一口流利的淮北官话,显然是在徐州长居已久,那胡人妇人衣着打扮也已经与寻常汉人无异,递上一碗肉汤,肉香扑鼻,倒也让江烽胃口大开。 再往前走几步,让江烽侧目的居然是一家鹘鹰店,这却少见了,用笼子或者链子约束在笼架上的鹘鹰似乎还野性难驯,时不时的扑腾着想要振翅欲飞,但很显然商人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不断用唿哨声压制着鹘鹰的动作,让其安静下来。 早有商人迎上前来,招呼着江烽一行人。 这些商人的眼力可比寻常人强得多,一看江烽虽然衣着寻常,但是流露出来的气势却是惊人,非富即贵,而且从江烽周围这帮人的动作也能看出,弄不好还是徐州城里的大人物。 “客官可是要选一只上好的鹘鹰?” 一脸麻子的男子一口河北官话,倒像是外来的商贾,想想也是,这等鹘鹰多半是从河北或者平卢那边弄来,而且多以幽、蓟之地居多,那边多有山民以善捕、驯鹘鹰为业,进而逐渐形成一个职业群体。 “先看看,你这鹘鹰从何处来?”江烽倒非对这鹘鹰有多大兴趣,而是对这能在徐州城里以此而生的商人们感兴趣。 来这个时空中也有几年了,去的通都大邑不少,这长安和汴梁城里,江烽也曾看到过有鹘鹰出售,只是自己辖地里,浍州不必说,像寿州和庐州也算是大城了,这售卖鹘鹰的店铺亦鲜有一见,没想到在这徐州城里,一踏出节度使府,居然就能碰上。 “客官尽管放心,某这鹘鹰皆是幼年便从妫州捕获驯养而来。”那麻脸汉子看上去也颇为精悍,目光炯炯,也在上下打量着江烽。 “哦,你是妫州来的?”江烽点点头,笑着问道:“不是说幽州和蓟州的鹘鹰才是最好么?” “客官有所不知,若论苦寒,妫州比幽州蓟州犹有过之,这等鹘鹰自小在山中捕捉,山民甚是艰辛,须花得大力气才能捕捉一二,加之驯养艰难,三不存一。”麻脸汉子甚是坦诚,“幽州蓟州现在契丹人甚多,所得鹘鹰多被契丹贵人索走,……” “哦?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等在妫州所得鹘鹰,便不敢拿到幽州、蓟州售卖了?”江烽若有所思的道。 “也非如此,只是在那幽州售卖,风险便大许多,连幽州蓟州本地山民将捕捉到的鹘鹰都偷偷带出,卖与外人,日渐萧索了。”那汉子倒也实在,摊摊手笑了笑道:“某也曾接手过这等鹘鹰,不过客官放心,今日这店中鹘鹰却都是来自妫州涿鹿山、鸡鸣山一带。” 第一百零一节 徐州(2) 江烽听罢,再看了看店中一干人,笑着问道:“看你们这生意应该不错吧,能养起店中这么多人,……” 汉子苦笑,“生意倒也还行,不过也是逼于无奈,北地兵荒马乱,契丹人、吐谷浑人经常惹是生非,家人留在北地不放心,只能南来,不过老家族人尚多,也不知道日后何去何从啊。” 江烽一直对北地胡人的情况十分关注,除了沙陀、契丹和党项人三大胡人外,塞外杂胡中就以吐谷浑势力独树一帜,保持着相对独立性,而妫州就是吐谷浑的势力范围。 “妫州情况还好吧?现在契丹人和沙陀人应该都更愿意南下才对,就像你刚才说的,契丹人都乐意到幽州蓟州这边来了。”江烽随口问道。 见江烽问及自己家乡,麻脸汉子顿时警觉起来,不敢在信口而说,不过想想这徐州是在也和塞外北地扯不上多少瓜葛,才又顿了顿才道:“吐谷浑人要好一些,沙陀人不待见他们,契丹人看不上他们,他们处境也不算好,夹在两边中间,干啥都得要琢磨一下,只苦了我们这些在北地生活的汉人。” 江烽见再问也多半问不出一个什么来了,他也没指望这么随便出来一走就能摸出来什么机密情报来,那无闻堂就真的可以撤了,他就是随意走走,看看这徐州光景与寿州、庐州那边有何不同。 不得不说这徐州哪怕是遭遇了连年旱灾,但是论城市规模和街面繁华程度,都要远胜于寿州和庐州,其商铺种类,来往的行人商旅,来自四面八方,商品的丰富程度,亦不是寿州、庐州能比。 开门的浴池显然生意不错,接踵而至的客人相互之间打着招呼,闲聊着周邻的事儿,而在一旁的香药铺里传来的香味让浴池似乎也多了几分高贵的气息。 沿街的货郎也早已经摩拳擦掌的开始为自己的生意奔波,桶匠、画匠、卖油郎、挑着草鞋的农夫,操着来自徐州各地的口音,走街窜巷,为着一家人的生计卖力的吆喝。 偶尔会有一两个游走在人群中的乞丐,乘人不备,瞬间化为扒手,而茫然不知的行人还伸长着脖子看着那街面上林林总总的各色商货。 “来碗羊血羹!”看着热气腾腾的大锅,江烽忍不住让正忙得满头大汗的老板给自己来一碗。 “好嘞!一碗羊血羹!”老板的手脚相当麻利,鲜香诱人的羊血羹很快就递到了江烽的面前,江烽也不客气,一边吃着,一边示意自己的亲兵们也可以来一碗,不过亲兵们都把头扭到了一边,这让江烽也是好生无趣。 江烽也知道自己这种临时突发奇想的出门让亲兵们很是紧张。 现在徐州局面虽然稳定下来了,但是这也仅仅是指大局稳定,淮右军进入徐州时间尚短,原来时酆麾下几大军头中的残余势力尚存,尤其是像姚承泰的余孽,在徐州城中仍然存在,而尚云溪也仍然在徐州城中留有自己的伏子,加上兖郓河朔那边在这里潜伏的暗子,以及西面蔡州袁氏渗入进来的细作,所以徐州城目前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 不过越是这样,江烽觉得自己就越是有必要出来亲自看一看,亲身体会一下城内寻常人的生活,亲兵们的担心虽然并非无因,但是江烽并不认为现在还有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守株待兔对付自己。 要对付自己,真要想一举得手,潤丹期的高手已经不足以让自己一举毙命了,起码也要凝丹期以上,而放眼周围,凝丹期的高手又有几个? 纵然大梁、南阳、蔡州有,但也是屈指可数的寥寥数人,他们在各自阵营中数一数二的角色,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时间精力来蹲守自己?这也不现实。 “老板,生意还行吧?”江烽就这样蹲在旁边的矮几旁,和旁边几个短衣敞胸露怀的粗汉一道,喝着羊血羹,一边问道。 “听客官口音像是淮南那边过来的?”老板是个矮壮胖汉,一看就是性子豪爽的人物,咧着大嘴巴笑着道:“怎么说呢?这年头虽说年成不好,但是北面下来的人多了,都涌进咱们徐州城里讨口饭吃,粮价就一下子涨了起来了,好在淮南那边米面倒是不歇停的运上来,勉强压下了价格,要不就不是生意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大家伙儿能不能吃起饭的问题了。” “这么说,大家日子都还是能够过得去嘛。”江烽随口应了一句。 “嘿嘿,不好说啊,咱们徐州也还过得去,但是也经不起这北边不停歇的下来人啊,这些人逗留在咱们徐州城里,靠赈济维持生活,可这种日子能长久么?”老板也是个明白人,“照理说,熬过一季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就该各自返乡了,可看看他们,除了一部分人继续南下讨生活,大部分人因为不适应南边,不愿意南下,就这么赖在咱们徐州,这让我们本地人咋办?” “北边天时不好,他们也许也是没办法,……”江烽也没想到这徐州老百姓也是这么排外,似乎对北面下来的人很不待见,试探性的问道:“总不能让他们饿死吧。” “客官,话不能这么说啊,各有各的活法,北边的确日子不好过,可咱们徐州也不容易啊,这么些年都是跌跌撞撞,饥一顿饱一顿的,他们现在下来,我们徐州哪里养得起这么多闲人?”老板摇头,“咱们徐州这边田土也不算富余,这么多闲人赖在这里,日久必生祸患,看看吧,昨日里那边都乐坊里便闹了起来,打死了好几个人,听说就是因为没事儿关扑耍钱,输红了眼,便动了手脚,起了祸事。咱们这新来的郡公,啥都好,就是心地太慈善了一些,哪有自家都吃不饱,还得要管别人碗里有没有食儿的事情啊。” 对于老板的话,江烽也无言以对。 没错,自己太过于以一种更高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了,下意识的角色兖郓沂乃至河朔平卢的灾民下来,自己都该要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但是却忽略了本地民众的想法。 这些本地民众,对淮南粮食北运当然是欢迎的,但是对北面的灾民流民南下来分食却是反感和敌视的,而人的劣根性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无限放大,比如像无所事事的流民在能有一口饭吃之后,总会有人在里边滋生各种问题,关扑赌博,打架斗殴,甚至被外部势力所利用,这都难免。 是该好好考虑这些仍然在不断南下的北地流民灾民问题的时候了。 以工代赈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但这也不是长远之计,进一步扩军可以消化部分精壮,但也不足以解决根本。 就目前来说,要么就是让这些流民灾民返回北地,但这显然很难做到,除非自己能一举拿下河朔和平卢,还得要天公作美,即便那样,也还面临着地方士绅对土地方略的对抗。 另外一条路就是就地消化了。 愿意南下的,基本上都南下了,虽然淮南还能容纳一部分,但是许多北地流民其实并不愿意南下,那边湿热的气候让北地人很难适应,甚至在这个时代,那就是要命的。 就像是岭南道、黔中道这些地方,几乎就是被视为鬼途,也许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气候、时疫、路途遥远,这些都足以让这个时代的人很容易就一病不起。 这并非夸大其词,甚至很多人都把道岭南道和黔中道这些地方仕官都视为发配。 就地消化应该是最好的路径,江烽也考虑过。 事实上解决这些劳动力的问题,唯有工商业,而在徐州当下,就有两条路。 一条就是大规模的开发利国的铁矿,以新式炼铁法来冶炼铁水,扩大铁矿开采和冶炼,生产生铁和精钢,同时在延伸产业链,以生铁和精钢来大规模的生产各式农具、武器甲胄,甚至创新生产出一些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的新式物件,比如改良马车。 这条路是最适合的,而且也是能最大限度的消化劳动力的,唯一的障碍就是目前对新式冶炼法还没有完全成熟,还在进一步摸索,但是也为时不远了。 另一条路就是扩大海州的盐场规模,提升淮盐产量,以供中原和江南。 但这要建立在夺回海州的前提之下。 当然,除了这两条路外,也还有一些临时性的辅助性办法,比如兴修水利和修路,淮北的水利设施多年失修了,急需修缮维护,同时随着淮北、淮南的统一到一面旗帜下,那么加大境内的驿道投入建设,也是一条路子。 半天的微服出游,也算是了解了一番境内民众最真实的感受,江烽感觉到总体来说徐州的局面已经趋于稳定,但是仍然有不少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像北地流民已经越来越成为一大难题,必须要立即面对了。 第一百零二节 政务(1) 武宁节度使府。 巍峨高耸的大厅代表着昔日感化节度使纵横淮北五州的风光,也包含了时家对自己治下五州的自信,只不过这一切风流也总被雨打风吹去了,时家已经成为一个历史过客和过去式的代名词,取而代之是寒门草根出身的江烽。 今日是武宁(淮右)节度使两地辖区组建政事厅之后的第一次正式会议,之前虽然也经历过多次会议,但是那都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协商,并不曾上升到今日这种正式层面上来议定事宜。 按照江烽给陈蔚的建议,每一次政事厅的正式议事,需要提前几日进行议题设置研究会商,然后将议题确定之后再行召开正式的议事会,每一个议题都会有明确的指向,而且一旦议定,就要立即着手推进。 议事厅之所以一直没有召开正式的议事会议,最主要的还是在议事厅参知政事的人选问题上没有能够确定下来。 除了陈蔚被任命为首席参知政事外,杜拓、王煌、杨勋、张璜、郑居、严序六人被列入了参知政事名单,同时还有来自徐州沛县的萧宪、兖州金乡的郗昙二人也纳入了名单,最终敲定下来。 对于这样一个名单,也是争议颇多。 陈蔚、杜拓和王煌三人,是早就被列入人选的,没有太大争议,而张璜是张越的叔父,加之一直在光、浍二州经营,作为光浍本土派的政务官员代表,进入参知政事人选,也说得过去。 但是像杨勋、郑居和严序三人进入参知政事名单,就比较有争议了。 大家对来自原来庐濠等吴地一系中安排一人进入参知政事并不太排斥,毕竟在这一次北伐战事中,庐濠系的表现上佳,加之未来庐濠二州也会像寿州一样要为淮北兖郓等地提供粮食,所以有一人进入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杨勋和严序二人同时进入,这就有些打破平衡了。 在淮北兖郓等地尚无一人进入政事厅参知政事人选名单中的情况下,庐濠二州却有二人进入,这不但让淮北兖郓这边有些难以接受,同样也让光浍和大梁系的官员有些吃醋。 江烽和陈蔚也对此情况作了解释,未来政事厅参知政事可能会考虑扩编到九人,而杨勋本人虽然名列参知政事人选,但是平时并不参加议事会议,主要还是以庐州刺史的工作为主,之所以列入参知政事名单,更多的是一种荣誉上认可。 这勉强说服了其他人。 而关于郑居进入参知政事这一事宜上,也有争议。 对寿州系人选进入参知政事名单,这不持异议,但郑居却让人质疑。 毕竟郑弘已经在枢密院中颇受重用了,郑居再进入参知政事,这让梅、田两家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 不过江烽的态度还是很坚决,这不能以平衡来论事,而要考虑未来的工作推进,最终才将郑居敲定下来。 而对于严序进入参知政事名单同样也有异议,认为严序寸功未立,仅以其父的名望和对淮右的亲附就纳入参知政事名单,未免有些太过于高看了。 在这一点上,江烽也知道难以让每个人都满意,严序态度明朗,不乏能力,兼之需要考虑庐濠二州非杨氏族人的士绅们的态度,所以纳入也是应有之意。 最终徐州的萧宪和兖州的郗昙二人虽然在徐州和兖州名气颇大,萧家和郗氏皆为本地大族,官员辈出,尤其是郗氏更是金乡第一望族,但因为考虑这些官员刚入体系,还需要进一步考察,所以都没有进入最后名单。 今日参加议事会议的参知政事中杨勋就未到,江烽给了他这个殊遇,杨勋却不能不知趣,明确上书表示自己精力有限,不会参加议事会议,江烽也同意了他的请求。 议事会议也分为三类,一类是每旬召开的常务议事会,主要是对日常工作的推进进行研究,同时对期间需要讨论安排的工作进行研究;第二类是特殊事务需要紧急研究的会议;第三类则是每三个月才召开的重大事务研究会议,这种会议江烽也要参加,而每旬的会议江烽则不参加。 今日的议事会议显然就是要对未来一段时间涉及到淮右和武宁两节度使府辖地的重大事务进行一个会商研究,最终拿出决策。 政事厅下设的各曹司仍然还处于艰难的组建阶段,繁杂琐碎的具体事务需要一步一步来铺垫搭建。 尤其是从淮右设立伊始,辖地就在不断膨胀,可以说整个行政架构就没有真正的确定下来过。 往往是刚刚出炉一个新框架,淮右的地盘又变化了,新增加进来的辖地和原来的辖地情况截然不同,涉及到需要应对的事务也不尽一致,这就要求在相对应的行政机构设立上有所侧重。 从光浍到淮右,又从淮右到吞并庐濠二州,再到淮北纳入,进而兖沂二州进入,这其中大部分时候其实都是一种军管的方式来替代。 但是现在军管的形式显然已经不适合如此庞大一个区域的管理了,尤其是在面临着未来这一区域将要以发展和积累的方式来应对江烽继续北伐以抗衡可能到来的胡人南侵这一现实威胁,所以尽早确定行政架构,恢复地方民生发展,乃是当务之急。 事实上在之前,江烽也分别与陈蔚、王煌、杜拓、郑居、严序等人进行过多次单独交谈,一方面要对目前淮右(武宁)各州的行政官员安排进行磋商,一方面也要就淮右(武宁)目前亟待解决的政务进行敲定。 另外还需要就下一步淮右(武宁)军可能采取的军事行动与政事厅这边进行协调。 在江烽看来,只有让政事厅和枢密院这边的事务协商机制进入一个良性对接,自己确立的这个架构机制才算是基本成型,才能让自己稍稍缓解一下压力。 “浍州刺史人选既然张公认为许信足以胜任,那么就定下来是许信了,相比许信在大道学堂中既授课,也算是学习,两年里也该有所收益才对。” 江烽首肯了王煌提出的人选,敲定了许信出任浍州刺史一职。 这是王煌和张璜之间共同商定的浍州刺史人选。 许信也是许氏旁支,甚至在最早的崇文书院中还担任过江烽的老师,后来江烽在浍州组建了大道学堂,邀请了许信出任授课教师,同时许信也有意仕途,在大道学堂锤炼了两年,眼见得自己不少学生都已经踏足仕途,自然也有些不甘寂寞了,所以在张璜的推荐下,许信这一次也算是入围了。 目前政事厅考功司主要由王煌负责,而杜拓则主要负责财赋税收这一块,可以说,人和财,这两块就算是由这二人来主抓了。 “贺国珍迁任庐州刺史,杨勋出任徐州刺史,这一任命尽快发下去。”江烽对前期的磋商已经有了腹案,对已有定论的安排就不再纠结,“杨固可先行安排到滁州担任长史并兼任行军司马,……” 杨勋虽然年龄偏大精力不济,但是由于其长期担任濠州刺史,而濠州位置特殊,与徐泗两州紧邻,杨勋在淮北亦是颇有名声,所以在目前徐州局面未定之前,江烽才考虑让杨勋出任徐州刺史。 江烽现在不敢轻易从徐州本地士绅官员中擢拔来担任刺史这一要职,盖因内里太过复杂,涉及诸多瓜葛。 杨勋在宦海沉浮多年,政务经验丰富,虽说现在因为年龄原因有些精力不济,但是江烽也不指望他能帮自己扛太久,有两年足矣,这一安排江烽也是专门与杨勋进行过沟通,最终才说服了杨勋同意。 当然作为对杨勋北上的一个补偿,江烽也才有意擢拔杨勋长子杨固出任滁州长史,在滁州刺史未定之前,实际上杨固就是以长史身份代行刺史职责。 “子良,濠州刺史人选,你和丕之可有定论了?” 泗州刺史人选也是一个相当关键的角色,在俞明真统治泗海二州期间,虽然泗海二州都有刺史,但实际上这两个刺史都是近乎于傀儡的人选,基本上都是由俞明真掌控二州,但随着淮右体制的确立,军将与民政之间的分割,军队不得再干预民政事务已经成为一个铁律,除非进入战时状态。 但考虑到泗州的特殊情况,江烽也专门交代陈蔚和王煌要与俞明真沟通一番,不过俞明真在这种事情上倒是颇为知趣,断然拒绝了二人希望他就人选问题发表意见的要求,表示军将无权干预民政这是君上确定的铁律,无论是谁来担任泗州刺史,他都会坚决支持。 “明真将军虽然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属下和丕之也就这个人选征求了地方士绅的意见,最终觉得原徐州刺史府长史费牧较为合适。”陈蔚站起身来道。 “哦?费牧?可是那侍母至孝的费牧?”江烽有些印象。 第一百零三节 政务(2) 在入主徐州之后,徐州主动投效亲附的官员士绅,江烽都有专门设宴款待,并一一作了了解,这费牧也属其中一员。 此人本是泗州涟水人,曾经为母亲生病而拒绝了担任泗州长史,后来又因为希望母亲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而将家搬到徐州,在徐州入仕,不过此时其母已经过世,倒无此顾虑了。 费牧虽然还是寒门出身,但在泗州极有声望,若是让其出任泗州刺史,对于地方士绅来说也属于一个受欢迎的人选,对于稳定地方大有裨益,而且关键是此人在徐州担任长史时与俞明真关系并不和睦,这大概也是陈蔚和王煌考虑让费牧出任泗州刺史的另外一个原因。 对于这种手段,江烽既不反感,但也不主张,一切要看是否有利于自己对局面的控制,所以他在要求陈蔚等人考虑重要官员安排问题上,也是要求他们不宜过多考虑这些因素,但也不能不考虑。 “正是。”陈蔚接上话:“此君在泗州名声甚好,且在担任徐州长史期间善于实务,作风硬朗,可以说彭城能大而不乱,其有相当功劳。” 言简意赅,就突出一点,极善实务,这恰恰是江烽最看重的。 “作风硬朗,极善实务?”江烽沉吟了一下,“那你们考虑过让其担任兖州刺史么?” “兖州刺史?”陈蔚和王煌以及其他几个参政都略感吃惊,显然江烽的这个提议有些让他们感到意外。 兖州事实上还不属于武宁节度使辖下,兖郓沂三州,从地理行政角度上来说,原来兖郓二州有天平节度使,后来便改为泰宁节度使,而沂州则曾经是兖海节度使下辖,总而言之从来未曾归属于武宁节度使下辖过。 虽然现在兖州和沂州事实上是在淮右(武宁)军控制下,但在未得到朝廷承认的情况下,你要任命刺史这一级别的官员,无疑是有些僭越了。 “郡公,当下怕是不宜在兖郓沂三州的名义上做文章。”王煌插进话来,“兖郓沂三州虽然对我们淮右(武宁)来说志在必得,但是宜作不宜说,兖沂二州已在我们控制之下,鉴于其局面,以军管并不为过,郓州日后如能收复,也宜延引此例。” “丕之,我知道,但兖郓沂三州的情况不容乐观啊,我指的是民生事务堪忧,若是不能及早应对,放任兖郓沂三州民众南下,日后我们再想要恢复兖郓沂三州的元气,那就要花费数倍的精力钱粮了。”江烽叹了一口气,“而且兖郓沂三州是我们淮右(武宁)北方攻略的桥头堡,须得要有牢固的根基方能承担日后的重任,我怕不及早入手,日后会成拖累啊。” 厅中一干人也是沉吟不语。 江烽之意不无道理,既然确定了未来要抗衡南下胡人,进而争霸中原,那么一切都需要围绕这个战略目的来进行。 为了这一点,淮右(武宁)甚至暂时搁置了对江南的攻略,虽说现在李吴与蚁贼的战事尚未分出胜负,但是只要淮右有意完全可以考虑经略宣州乃至蕲黄二州。 宣州当下被蚁贼韩拔陵部搅得鸡犬不宁,而隔江而望的舒州已经臣服于淮右,若然有意,兵进宣州,定然可以分得一勺羹,进而可以在江南站稳脚跟,虎视润常二州。 不过江烽和众臣考虑到大兴刀兵之后拿下这些地方,消化纳入淮右体系却是一大难题,现在连庐濠滁三州才刚刚稳定下来,淮北和兖郓沂诸州都还百废待兴,淮右(武宁)委实没有太多的精力来兼顾其他了,这一切都太需要时间了。 但名不正则言不顺,若然没有朝廷大义,那么要想在兖郓沂三州光明正大的推行淮右的战略,肯定会有所影响,所以在这一点上,也不得不考虑地方士绅的态度。 像兖州郗氏一族,虽然淮右有意要招揽,但郗氏态度还是有所保留,这也让淮右有些恼怒,但你也不得不承认朝廷大义在一定程度上真的对这些名门望族来说还真的有一些影响。 “郡公,以吾之见,郡公可求瑾公主于朝廷,相信以朝廷目前形势,会有所回报。”严序捋了捋自己颌下的山羊胡子,沉声道。 在座众人精神都是一振,这一建议的确相当可行。 当下朝廷被党项人困于长安城中,虽然党项人并未进攻长安,但是关中左近已经被十余万党项人人吃马嚼的给祸害惨了,大批灾民要么涌入长安,要么就东出关中,关中已然凋疲不堪了。 这等情况下,朝廷急需外藩支持,而现在朝廷最大的靠山河东大晋与大梁激战犹酣,求援于南阳。 南阳虽然有意派兵西出,却受阻于商州,好容易打通商州,但南阳军却只在蓝田关一带徘徊,显然也是不愿与党项人直接交锋,却一味和党项人与朝廷之间调和,意欲当和事佬,这让朝廷也是又气又恼又无奈。 “序公之意,郡公可与皇室联姻,以求泰宁节度使一职?”陈蔚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正是。”严序点头,“或者兖海观察使。” 兖海观察使? 众人又都是一愣,倒是杜拓反应很快,“兖海观察使设立于大和八年,辖兖州、海州、沂州、密州,序公之意是要把密州纳入进来?但是郓州却该如何?” “嗯,郓州本属天平节度使,辖郓、曹、濮三州,但曹州、濮州目前被大梁掌控,若是求天平节度使,势必引起大梁敌视。”严序显得很冷静,“若是日后大梁局面不佳,倒是可以考虑。” 在座众人都算是淮右核心高层了,对于目前大梁局势不佳也是心知肚明,河东晋军已然突破了大河一线,虽然尚未见出分晓,但毫无疑问大梁已经居于下风,这和以往情形有些不同。 往常,哪怕河东要占上风,那也是短时间或者局部,而现在,双方恶战如此之久,大梁竟然都能为扭转局面,这还是在蔡州、南阳这些潜在可能成为背后插刀的敌人没有加入战团的情况下,这就不能不让人深思了。 这也是严序为什么会有那样一番话的缘故,若是大梁真的支撑不住,或者南阳、蔡州要加入战局背后插刀,那淮右恐怕也不能后人,否则连瓜分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于我们来说,不在于日后,而在于眼前。”江烽叹息了一口气,“我们淮右若是没有一个稳定的基础,是难以支撑与南下的胡人一战的,更谈不上争霸中原了。” 自己下属的这些文臣武将,都小觑了南下胡人的威胁,在他们看来,这些胡人只是癣疥之疾,纵然能一时得逞,也难以长久,但江烽却很清楚,原时空历史中无论是契丹人建立起的辽,还是女真人建立起的金,以及党项人的西夏,都是把汉人的政权打压得喘不过气来,更不用说后来的蒙元帝国了。 正因为如此,他希望能够改变历史,由自己来彻底终结北方胡族入主中原这一历史痼疾,真正扭转这个局面。 问题是现在给自己的时间太短了,自己这个外来者,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太多的金手指,知晓大势,但大势已经改变,文科狗对理工科技类的金手指他又所知不多,全靠一些似是而非的原理来忽悠,但这都需要时间。 所以他需要抓住一切资源来促成自己势力的尽快壮大夯实,哪怕选择一个和皇室联姻来取得更好的政治资源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既是如此,子良你们就可以我的名义向朝廷上书求娶瑾公主,不过去使定要求得这兖海观察使一职,以便于日后我们下一步行动。”丢开了这番纠结,江烽便变得果决起来,“费牧可任泗州刺史,即日上任。” 话语又顿了一顿,“兖州这边,让萧宪代理沂州长史,暂理沂州政务,郗昙代理兖州长史,暂理兖州政务,王序代理郓州长史,暂理郓州政务,招骆成业、王朴入政事厅,以从事协理。” 见主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确定了兖郓沂三州的事宜,一干人也是感觉到君上内心的焦灼,不过兖郓沂三州本身现在也处于军管之下,萧宪、郗昙和王序三人现在要做的就是依靠自己威信来梳理地方形势,稳定局面,其他暂时还做不到,还得要等到有朝廷名分大义下来,才能名正言顺的推开相关事务。 “人事方面暂时就如此,子良,你把今后一段时间里我们淮右(武宁)需要马上推动起来的几项大事明确下来,看看还有无要增减的,以及何人来具体主抓,都要一一确定,第一项就利国监的冶炼中心,……” 江烽忍不住拉了拉衣领,有些烦躁的心绪让他坐不住了,越是对外界的这种不确定感浓烈,他就越觉得需要争分夺秒,但这种感觉又不足以向外人道。 第一百零四节 蚕食(1) “前营侧击,杀!”胡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大汗,厉声狂喝:“中营抵进,弓弩兵准备!” 从接任武宁左军第三军指挥使以来,胡彪就再没有轻松过,这两个月里,他几乎每天休息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吃睡训练都和士卒们在一起,这也极大的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这支又淮右军转为武宁军的士卒基本上都是来自淮南,照理说应该不太适应北边的气候,但是在郓州这边又略有不同。 盖因郓州近邻北地第一大泽——巨野泽,方圆数百里水天一色,苇荻覆岸,夏日里气候湿热,尤其是周邻诸县——须昌、宿城、平陆、寿张、雷泽、巨野、郓城这些县份,更多的都受到巨野泽这个湖泊的气候影响,冬日远不及同一地区远离湖泊的县份寒冷,夏日却远比其他县份湿热,尤其是潮湿的天气尤多。 所以在郓州,淮南兵反而比淮北兵更为适应这里,反倒是胡彪这个正经八百的兖北汉子还有些吃不消这个天气了。 不过对于天境高手来说,这点儿小问题就不是问题,这一番几个月下来,武宁左军第三军的气势非但没有因为前任指挥使柴永的离任而堕了,反而因为柴永的升迁和胡彪的可以打成一片而高涨。 尤其是胡彪信誓旦旦的表示,只要能拿下寿张和须昌二城,那武宁左军第三军将士上下必将受到郡公的授予功勋(勋田),盖因在淮北和兖郓沂之战后,淮右(武宁)节度使府还一直在就各军的军功进行评叙,武宁左军第三军本身在北伐一战中得立大功,如果能在攻伐郓州一战中再立新功,定能率先获得郡公青睐,授予功勋。 这个半真半假的激励的确让武宁左军第三军的将士们热血沸腾,想一想那些最早追随郡公的浍州军将士亦有不少凭借军功在寿州获得了勋田,而郡公在兼并了庐濠二州之后,却因为各军军功不彰,并未再授勋田,现在北伐一战已经结束,唯一的战事就只有郓州和海州的攻伐了,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无疑是武宁左军第三军的一大机缘,断断不能错过。 和湖匪的缠战从进驻宿城之后就开始了,不过在武宁军的优势兵力之下,湖匪很快退出了宿城,但是却在须昌展开了激烈的抵抗。 在胡彪看来,这种程度的抵抗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毕竟这里距离湖区还远,朱茂当初之所以放弃这里,不是因为没有能力收复,而是不愿意将兵力耗费在这里,一旦占领这里就不得不面临湖匪无尽的骚扰,这对于朱茂来说就成了不可承受之重,还不如舍弃这里,保住兖州即可。 不过对于胡彪来说这却不是问题。 从兖州源源不断补充过来的粮食、肉干、军械、甲胄、医药以及兵员等后勤物资从未断过,可以说每一仗之后,都能够迅速得到补充。 这一个多月来与湖匪大大小小的交战不下十次,武宁左军第三军的损失也不算小,阵亡者不下五百人,受伤者更是多达八百余人,但武宁左军第三军却能一直保持满编。 而且通过这一连串的战事,武宁左军第三军也是越来越对于湖匪战事中得心应手了。 从最初的互有胜负逐渐变成占尽上风,分进合击之略对于战斗力明显逊于武宁军的湖匪来说,几乎就成了必败之战。 而平陆县那边的策应进攻,使得平陆与宿城互成犄角之势,自东向西的挤压之势让湖匪不得不开始向寿张和郓城方向收缩。 “曹智伦,你带右营和后营从后面绕袭,务求一举击溃!”眼见得左营和中营已经牢牢的吸附住了这两千余湖匪,胡彪也是心怀大畅。 这一个多月来,战事虽多,但是大多都是几百人的小战斗。 湖匪极其狡猾,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便会立即抽身,而仗着地利,他们也屡屡逃脱。 甚至有时候还会利用己方对地理状况不熟打一个反扑,也给武宁左军第三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最惨烈的一战直接造成了后营两百余人伤亡。 须昌、宿城和平陆这三县之间的地带地势低平,一到雨季,便洪涝陡生,很多时候除了本地老人,都说不清楚哪里有沼泽,哪里有高地,哪里能通过,湖匪就是利用这种地形不断和武宁左军第三军游斗不休,致使武宁左军第三军拿下须昌城的目标迟迟无法实现。 不过这种局面在王序出任郓州长史代理郓州政务之后就得到了很大改善。 虽然须昌、宿城这些县份的本地士绅苦于湖匪势大,都不得不与湖匪合作,但是这些士绅内心都还是急切盼望官府能将湖匪势力打压下去,恢复官府的统治。 所以当王序这个在宿城极有名望的王氏一族族长出任郓州长史之后,须昌和寿张的士绅们立即行动起来,开始与以宿城为暂时州治的郓州刺史府进行秘密联系,以求尽快光复须昌和寿张二县。 甚至连湖匪势力最大的巨野和郓城两县都有士绅悄悄派人与王序联系,以求得郓州刺史府对他们不得不与湖匪合作的谅解。 一旦官军和地方士绅合作起来,哪怕是秘密合作,局面顿时就得到了改观。 而来自郓州各县的地方乡绅也在了解到淮右(武宁)军的强势之后也都意识到现在正是一举解决巨野泽匪患的最佳时机,只要淮右(武宁)军能采取现在这种步步为营和保甲连坐之法,一步一步从易到难,就完全可能将湖匪彻底压缩到湖区中去。 既然郡公大人手中还有强大的淮右水军,据序公所言,甚至南面名气不输于巨野泽水匪的巢湖水匪都慑于郡公大人的威名而降服,进而招安收编为淮右水军,那么巨野泽水匪又何德何能能逃脱郡公布下的天罗地网? 正是基于此,郓州各县士绅都热情高涨的期待着官军能迅速收复须昌、寿张二县,甚至能加快对巨野和郓城两县的进攻,彻底将水匪逐入湖中,最终达到彻底消除匪患。 曹智伦是胡彪的副手,也是武宁左军第三军副指挥使,这个从德胜军成长起来的军官很有些杀气,之前对胡彪来武宁左军第三军还有些抵触情绪,但是随着胡彪的强硬表现和身先士卒,很快就赢得了曹智伦的尊重,二人关系也迅速密切起来。 曹智伦的陌刀很快的撕开了湖匪的防线,虽然湖匪也意识到了来自后方的突袭十分危险,但是仗着兵力上的优势和依托后面村落的宅院的熟悉地形,他们仍然有些不甘心就此失败,所以依然在作顽强的抵抗。 这也正中了胡彪的心思,他就怕这帮湖匪掉头就逃,这一绕过这座村落,那就又是野地一片,起伏的沼泽和芦苇地,让大军进入之后很难达到效果,而如果对方愿意依靠着村落一战,哪怕这种巷战会相当惨烈残酷,胡彪也愿意,起码能达到目的。 不过湖匪显然也没有胡彪想象的那么简单,在逃入村落之后做了一番抵抗之后,意识到难以扭转败局,湖匪首领也很快就改变了决定,迅速从村落西面逃入沼泽地中,仗着地势熟悉,迅速就摆脱了武宁军的追击。 虽然有当地的渔户作为向导,但是要将几个营兵力集中起来也需要时间,而一旦追击兵力过少,很容易遭到敌人的反噬,所以在这一点上胡彪宁肯求稳,之前他已经受过这方面的教训了。 看到难以追击上敌人,胡彪也果断的下达了暂停追击,整理队伍的命令。 这里距离须昌县城只有十余里地了,但也是匪患最为严重的地区,基本上每一个村落都和湖匪有着瓜葛,或者都有一部分青壮就是湖匪。 密布的溪流薮泽,加上许多人都以渔猎为生,使得这些人天生就是靠水为生的料子,一旦生计无着落,或者被湖匪裹挟,进而变成湖匪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大人,这里是荡头村,只有三十户人家不到,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青壮都被湖匪给裹挟走了。”曹智伦用手指抹了一把血迹斑斑的亮银刀刃,不无得意的道:“这一战算是让湖匪好好琢磨一下了,日后他们怕是再也不敢和咱们正面接战了。” “斩首多少?俘虏多少?” “斩首四百二十二,俘虏一百六十七,还有几个怕是活不了了。”曹智伦将刀柄插入地面,双手叉腰,“王大人要求咱们把所有俘虏都要送到宿城,进行统一的甄别和劳动改造,有血案在身,还得要审讯定案,这可废老劲儿了,要以我的想法,干脆就全部给斩了,也算是以儆效尤。” “嘿嘿,某也想啊,可郡公是不会答应的,这要一直打下去,都这样,郓州还能剩多少人?”胡彪紧了紧腰间的皮带,满不在乎的道:“日后这郓州就是咱们淮右(武宁)的地盘,郡公他们这些贵人可要比我们想得远。” 第一百零五节 蚕食(2) “是啊,咱们这些粗坯,就只能靠手里这把刀吃饭,不过大人,这须昌城不过十来里地了,斥候也显示湖匪在城中并没有多少兵力,咱们是不是……” 曹智伦欲言又止,胡彪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副手的想法。 他何尝不想拿下这须昌城?这可是郓州州治所在。 虽说被湖匪祸害经年,但是好歹也是一州中心,若是能夺下须昌县城,这勋田便是铁板钉钉了。 只可惜上边有令,武宁左军第三军的任务就是要沿着须昌南面与湖区之间进行清理,彻底斩断湖匪与须昌城之间的联系,这才有这么一步一步的推进过来。 大小仗打了十多场,损失也不小,要说斩杀的湖匪也是数以千计了,但要说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却还真没有,今日这一仗,都已经算是战果相当不错的了。 现在武宁左军的方略就是这样步步为营,武宁左军第三军居于南路,中路则是刚投入战场的武宁左军第一军,北路则是武宁左军第二军,南面的平陆策应的则是李桐的武宁左军第五军(原淮右左军第五军)。 紧随在中路武宁左军第一军身后的武宁左军第四军,这个军五个营分散得比较开,以营为单位铺开,主要是清剿漏网、脱逃的湖匪以及脱离湖匪想要返乡的湖匪人员。 按照王序确定的原则,那就是无论是被俘获的湖匪,还是自动脱离湖匪的人员,亦或是主动向官军反正以及缴械投降的湖匪人员,均需要被带到宿城进行审查甄别。 这些人均需要向负责审查的吏员说清楚自己参加湖匪的时间、经历和所作所为,还要列举出自己不低于三人以上的证人进行印证,要经过鉴别审查之后,确认自己愿意彻底改邪归正,并出具保证书之后,方能得到宽恕和从轻处理。 而要想立功赎罪,也有两个法子,一是检举揭发他人,尤其是检举揭发那些私下与湖匪勾结并作恶的士绅民众;二是主动从军,引导官军攻打湖匪。 这一手非常老辣狠厉,对于想要从良的湖匪来说,不是你光主动投诚交代了自己问题那么简单,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沾有人命血案后者从事过抢掠**,那么想要赎罪,那就必须要立功。 第一个法子基本上就是让其自绝于地方,第二个法子的出路就是只能从军。 “智伦,咱们得知足啊,北伐一战咱们第三军已经立下大功,虽然兵马副使已经获升迁,但是咱们下边的兄弟都还等着考功司那边的叙功呢,这一战咱们虽然是走南线,但是这十多仗打下来,多少也有几分功劳吧?”胡彪乐呵呵的道:“若是这须昌城也被咱们占了,你让第一军和第四军他们情何以堪啊?人家可是刚赶上加入咱们郡公麾下之后的第一战呢,就指望能靠这一仗挣点儿功绩呢。” 曹智伦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这话的确在理,这在军中,也得要讲机会均等,不能吃独食。 郓州这一战大家都知道像样的大仗怕是没几场,攻占几座县城怕就是最大的功劳了,第一军也不容易才赶上,还有那第四军跟在后边扫尾,怕是更不容易了。 “大人,按照目下这情形,要清理完须昌和寿张怕还得要些时日吧?” 曹智伦也真怕几下就把仗打完了。 武宁左军还算不错,捡着一个郓州,大小好歹能打几场仗。 可武宁右军那边,虽说确定了要打海州,但是据说还在和平卢军交涉,如果交涉成功,那仗可就打不成了。 对军队来说,打不成仗的军队,那就真的很悲催了。 按照枢密院参谋部确定下来的方略,以宿城和平陆为根据地,以宿城为桥头堡,三路并进,向着须昌推进。 南线,也就是第三军责任重大,主要负责清理湖匪,并截断湖匪与湖中的联系,中线要攻克须昌,北线则绕行,沿着郓州和济州边境一线提前进军,防止寿张方向的湖匪增援须昌湖匪。 从目前来看,湖匪显然也意识到了大势不可违,开始陆续从须昌县境内向西向南撤离,但是湖匪的撤退仍然显得很有方略,并非一窝蜂的逃离,而是以小规模的反击战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仍然存在一战之力,让官军不敢贸然突进。 “须昌一旦被拿下,那就快了,拿下须昌,须昌、宿城、平陆就成了一个三角形区域,湖匪便不敢在轻易深入这个区域,社会治安便会大幅度好转,只要再拿下梁山这一战略要地,便可直接威压寿张,估计到那时候,寿张水匪只能主动撤回湖中了。”胡彪抚摸着下颌,颇为肯定的道。 “现在关键在梁山还在水匪手中,这个咽喉要地不拿下,湖匪还可以猖狂一时。”曹智伦也有些扼腕叹息,“所以必须要先拿下梁山,不知道这好事儿能不能轮到咱们头上来?” 这个时候的梁山并不临巨野泽,距离巨野泽还有十里地,但是却紧邻济水,堪称郓州北部平原低地的咽喉要地,只要拿下梁山,寿张可不战而下,甚至可以直接威胁到郓城。 胡彪心中也在掂量。 他知道曹智伦话语中隐藏的意思,除了武宁左军派出了细作外,自己也一样派出了细作对周围的情况进行了解。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且现在这一带的百姓谁能看不出湖匪的好日快到头了,大批的湖匪都投诚,宁肯主动去宿城进行教育,。 这连续几战中他们也俘获了不少湖匪,其中不少人就是梁山附近的湖匪,他们对梁山的情况也很熟悉,若是能从中选拔几人出来,许以重利,倒是可以好好打这一仗。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胡彪手从下颌放下来,淡淡的道:“智伦,有话就说。” “嘿嘿,属下这点儿心思,瞒不过大人。”曹智伦也是诡秘的一笑,“前几日某就在琢磨,须昌城迟早能拿下,但是寿张城却需要些日子,枢密堂虽然没有给咱们武宁左军定下时间,但是咱们也知道早一日拿下郓州,郡公也能心安。” 胡彪微微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前几日里俘获的湖匪中有不少就是曾经在梁山匪众中呆过的,还有几个曾经在其中当过小头目。”曹智伦顿了一顿,“另外,某昨日与来接手俘虏的郓州团练军来人也曾商议过,他提及曾经有投诚者曾经是梁山湖匪中的头领,谈及愿意重返梁山中里应外合,将功赎罪,……” “哦?”胡彪兴趣大增,目中精光四射,“那智伦怎么考虑的?” “某在想若是此言属实,咱们倒是可以好好合计合计。”曹智伦见主将来了兴趣,也是忍不住摩拳擦掌,这一战若是打好,那边能立下一等大功了,“某是这么想的,若是那投诚者愿意潜回梁山里应外合,不妨先让无闻堂那边好好雕琢一番,确信无疑之后,可以派回去,算是一条路径,另外咱们这俘虏的湖匪中,亦有不少愿意将功赎罪者,亦可让其返回,这些回去的人我们秘而不宣,这算是第二条路径,……” “不,我们可以这般,……”胡彪的脸上露出更为深沉阴冷的笑意。 *********************************** “阮头领,阮头领!” 转过身来,一身黝黑的疙瘩肉,壮汉不经意的打了个酒嗝,“何事?” “晁二哥说要请阮头领过去一趟,有要事商议。”跑过来的汉子满脸堆笑,躬着身子道。 “哼,晁二哥又有啥主意?”壮汉满脸不耐,“我知道他说的那些,可逃回来的兄弟总不能不接着吧?都要撵出去,日后我们这大野义军谁还愿意来投?再说了,都是我们这梁山左近的厢里厢邻,谁不知根知底?晁二哥未免太胆怯了一些吧?” “嘿嘿,阮头领,这些话俺们是不懂的,还请阮头领去和晁二哥他们商议。”汉子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只是碍于这壮汉身后亦有两名紧随的汉子,双手扶住腰间的板刀半步不离,却也只能按捺住性子,陪着笑脸。 “你去告诉二哥,某饮了些酒,有些乏了,要不明日某去他寨中赔罪如何?”壮汉摆摆手。 “嘿嘿,阮头领,您这不是为难小的们么?晁二哥吩咐下来的事情,俺们如何敢耽搁,还请……”汉子心中暗自咒骂不已,但是却也不敢造次。 “不必聒噪,某自有主意。”壮汉脸色冷了下来,摆摆手,“你自去与二哥说,二哥也不会为难你等。” 说毕,转身就走,另外两名汉子也是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紧随阮姓头领而去。 汉子呆立当场,双拳几乎要握出水来,却又不敢爆发,只能恨恨的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跺了跺脚,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 那三人转过山脚,黑肉壮汉脸色已经变得更加阴厉,“今晚怕是要出事!” “哦?那晁家真的要作祟?”紧随黑肉壮汉的一名男子沉声问道。 第一百零六节 离间,证明 “哼,晁家总以为这巨野泽就是他们一家说了算,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家的人都有问题,自家的人就都忠贞不二,哪有这样的事情?”黑肉壮汉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畏首畏尾,一会儿担心武宁军打过来了,一会儿又担心内部有人和武宁军勾结了,要么就是怀疑咱们对他们不利了,疑神疑鬼,弄得大家都鸡犬不宁。” “就算是这样,晁家也不至于就要翻脸吧?”另外一名壮汉不解的问道。 “这不是翻脸不翻脸的问题,晁家现在名义上是怀疑咱们这内部有人和武宁军有勾结,想要先下手为强,对咱们动手,但实际上呢,我怀疑他们是想要一下子把咱们的人马给吞了,这样一家独大,好与武宁军那边讨价还价。” 黑肉壮汉不屑的哼了一声,目光却越发清冷。 “他晁家以为别人都是傻子,都得要被他哄得团团转,他们晁家真要想和武宁军对抗到底,就不会这样步步后退,完全可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从平陆那边打出去,打武宁军一个措手不及!” 平陆那边东面,一打即穿,哪怕避开平陆的武宁军,从平陆到任城之间,大有可为余地,可晁家愣是不肯动,还假模假样的说武宁军势大,现在要倾尽全力保须昌和寿张。 哼,也不想想,就凭这点力量,你不玩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把戏,怎么能抵挡得住武宁军兵进须昌寿张? 如果真的到了围魏救赵的把戏都不起作用了,那说明须昌和寿张就真的丢定了,要么投降武宁军,要么就只能缩回湖里去等死了。 他阮仲羽把这个问题看得很清楚,晁家这是生了异心了,不打算这条路走到黑了。 生了异心也就罢了,各走各道,但如果想要用自己一族人的脑袋来作为祭旗的礼物,顺势为他们晁家增光添彩,那就恕阮家不奉陪了。 “那二爷,我们怎么办?”身后的汉子忍不住问道。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阮仲羽心中也有些踌躇。 阮家手底下这点力量,和晁家比,相差甚远,纵然在这梁山上不相上下,但是在寿张,在郓城,在巨野,却远不及晁家。 “马上和我大哥联系一下,若是不行,我们便要另寻他路了。”阮仲羽终于下了决心,“得让我大哥那边做好准备。” 两个心腹都听出了阮仲羽话语中隐藏的含义,其中一人道:“那我去通知大爷,二爷这边是否今晚……” “唔,一不做二不休,就是今晚了,否则明日我不过去,晁家就要起疑了。”阮仲羽一咬牙,“左右这日子看来是不长久了,看看换个码头,能不能有更好的机缘,没准儿就是一帮兄弟们的造化呢。” ************************************** 晁相方没等到阮仲羽,既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 阮家是这巨野泽中仅次于晁家的势力,两家原来关系也还处得不错,起码在朱茂时代,两家都曾联手御敌,与朱茂打得不亦乐乎。 这一段时间里,从宿城、须昌那边陆续逃回来许多溃卒,之前晁相方还不太在意,湖匪本来就是这种一拥而上一哄而逃的作风,除了自家和阮家的精锐外,其他都差不多。 但是随着山上各种流言蜚语呈爆发式的流传时,他就不得不怀疑这里边有古怪了。 逃回来的人很杂,既有相当级别的军官头领,也有原来在义军中很有底气的小头领和头目,还有就是那些本身就是这梁山边上的渔户渔民,也和义军有很大渊源,后来就索性加入了义军的。 这些人,陆陆续续回来一两百人,加上他们本来原来就有着亲朋好友在义军中,所以他们带回来的各种消息立马就开始流传起来。 他已经几度要求各家都对逃回来的军官士卒进行隔离审查,但是这显然难以做到,就算是在晁家内部,这也很难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要来以此要求其他几家,无疑就不现实了。 但急剧爆发的各种谣言流言就成了梁山义军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你怀疑我与武宁军有勾结,我怀疑你想把我拿去当投名状,还有人怀疑这是武宁军刻意制造出来的离间计,但关键在于,谁的话语最有威信?谁来调和这个矛盾? “二哥,怎么办?阮家显然是起了异心了,这帮家伙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外边稍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而且太过于护短,明知道对回来的人进行审查是必须的,可就是不肯应承下来,这帮鼠目寸光的家伙!”皮肤黝黑的俊美青年气哼哼的道,忍不住将手中的分水刺扎在桌面上。 “也不能全怨阮家。”晁相方倒是很客观,咂了咂嘴道:“这湖里本来形势就复杂,零零碎碎这么多家,心思就不统一,可恨淮右那边俘虏了那么多人,居然就给你放回来了,而且摆明告诉我们里边就是有他们的奸细,而且还不少,可各家都有自家的人,这种情况下你要统一来进行审查甄别,怎么可能做到?老爹威信还没有达到一统整个巨野泽的地步,这就是我们的软肋!” “那我们该怎么办?”俊美青年心有不甘的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淮右把我们的局面搅乱,然后一口一口把我们吞掉?” 晁相方本不想多说,但是觉得自己这个幼弟也该知晓一些事情了,顿了一顿才又道:“五郎,老爹本来是有些打算的,湖匪这张皮一旦沾上,那就很难脱掉,老爹说他这一辈子也就罢了,但是他不希望我们这一辈也当一辈子湖匪,所以,朱茂放弃了郓州之后,老爹就曾经和大梁有过接触,……” “啊?!”俊美青年大吃一惊,有些不敢置信,“那老爹为何不允我去汴梁耍子?” “哼,不准你去汴梁耍子难道错了?若是你被汴梁那边拿住了,老爹与汴梁那边交涉不是就落了把柄,没了底气?”晁相方没好气的道:“五郎,你年龄不小了,你天资聪慧,武道进境很快,但是这个世界不是光靠武力就能决定一切的,很多时候更需要用心,老爹为你操够了心,你也该长大了。” 俊美青年有些难堪,但他也知道二哥的话是为自己好。 晁家五虎,大哥早已经顶起了半边天,二哥主要负责外联,三哥负责内部,四哥却一直在外云游,但他隐约知道,四哥其实也是也在四处考察,只有自己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但二哥说得好,今时不比往日,巨野泽诸家势力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甚至可能就是倏生倏灭,谁都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挣扎奋斗,自己作为晁家一员,概莫能外,一样需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二哥,那老爹和大梁那边谈得怎么样?”俊美青年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不太如意。”晁相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准确的说,是大梁早已经失去了锐气,朱茂放弃了郓州,这郓州几乎就是在我们晁家和其他几家湖里势力控制之下,大梁居然推三阻四,认为我们提的要求太高,可我们的要求高么?我们只希望能组建两军水军,然后刺史是我们认可的人选,可大梁竟然以耗费太大而不愿意答应!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大梁为何如此?!”俊美青年也无法理解,“要说大梁无法支应,这根本不可能,我在汴梁城,那城里达官贵人挥金如土,每晚各家酒楼、伎坊无不客满为患,狎妓游乐通宵达旦乃是常事,一夜花费百金也是常有之事,更有每年春末和初秋的花魁大赛,更是万人空巷,怎么可能……” “哼,没什么不可能,大梁政事堂和枢密院就是这么说的,你要说是托词么?难道他们对郓州一个州都毫无兴趣?”晁相方也忍不住有些忿忿不平,“只能说大梁老矣,不堪托付!竖子不足与谋!” 晁相方用了一句古语来叱骂大梁的将臣。 “既是如此,我们当早另寻出路才对!”俊美青年立即接上话:“当下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我们晁家虽然在郓州称雄,但不足以自立,今日之计便是要寻一个大树依附,也能为我们晁家洗脱贼名,光宗耀祖。” 晁相方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幼弟思路这般敏捷,满意的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老爹是有意看好淮右,……” “那为何我们还要与淮右打生打死?”俊美青年讶然,但马上反应过来:“老爹莫不是要以此来证明我们晁家的重要性和分量?这未免付出也太大了一些吧?” “没有付出哪有获取?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搓揉了一把脸的晁相方淡淡的道:“淮右已经招纳了寿州水军和巢湖水匪,寇文礼已然成为江烽麾下水军大将,淮右对我们晁家需要并不强烈,所以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值得淮右重视!” 第一百零七节 决断 就在晁相方琢磨着如何来引起淮右(武宁)的重视时,阮仲羽却已经下了决心要用特殊的方式来证明阮家一样值得重视。 他选择的方式就是甩开晁家,撕毁之前与包括晁家在内的巨野泽各势力签署的共进退协议,直接投向淮右(武宁)。 这个想法得到了其兄长阮家老大阮仲和的支持,压制住了家中其他成员的反对声音,并且立即发动起来。 郓州的情况较为独特,巨野泽几乎占据了整个中南部,但是那是湖区,而真正在陆地上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则是梁山。 这里扼住了巨野泽出济水的咽喉要道,向东与平陆县城遥遥相对,向东北虎视须昌,向西北直指寿张,向西南则威压郓城,可以说乃是兵家必争要地。 郓州五县县城,除了偏处东北的宿城和隔着湖区的巨野外,其他三县县城,还要加上一个兖州的平陆县城,均在梁山的兵锋所指之下。 正因为如此,梁山才是晁家和阮家两家分占,既算是遥相呼应,也算是相互监督。 现在平陆已经被淮右(武宁)所占,须昌也危在旦夕,如果能够将梁山献给淮右,须昌毫无悬念,而寿张便可不战而下,甚至连郓城都将变色。 这就是阮家能拿得出来的礼物,不能不让淮右一方动心。 ********************************* 秦汉接到来自阮家使者的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 的确,这太让人意外了。 据他所知,武宁左军兵马使卢启明之前曾经就和巨野泽的头号人物晁达圣联系过,希望晁家能接受招安,迅速弃暗投明,但是晁家态度一直很摇摆,时而倾向于投效,时而又反复,想要待价而沽。 以至于到后来君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命令武宁左军要尽快推进,解决郓州问题,以确保淮右(武宁)下一步的战略不受影响。 按照当下君上的布置,淮右左军实力无疑是最强的,虽然淮右左军与武宁左军和武宁右军之间进行了混编,有几个军编入了新组建的武宁左军和武宁右军,但是淮右左军主力仍然驻扎在徐州。 新组建的武宁左军则前出到了兖州西部一线,负责收复郓州,而一样新组建的武宁右军则大举进入了沂州,准备为收复海州做准备。 当初卢启明和秦汉都认为如果能够说服晁达圣同意招安投效无疑是做好的结果,而且他们都认为以晁达圣这几年表现出来的精明,应该很清楚淮右现在的影响力和未来的前景,只要晁达圣没有昏头,那是必然会选择淮右才对。 只是没想到晁达圣在面对淮右的招揽时,态度却变得有些暧昧,几番谈判都以各种理由和具体细节没有磋商好而被搁置下来。 江烽没有那么多精力花在一介湖匪身上,哪怕是巨野泽最强大的一股湖匪,他需要关注的是全局,他只需要明确,什么时候郓州必须要拿下来,至于怎么拿下来,那不重要,那是崔尚、王邈和张万山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 对于崔尚和王邈他们来说,能够说服晁达圣投效淮右当然是最好的,不但能一举拿下整个郓州,同时还能极大的充实淮右的水军力量,虽说现在淮右有寿州水军为底子,有加入了巢湖水匪,在诸藩之中,恐怕只有潭岳、镇南军以及越国的水军能与淮右比肩了,即便是李吴和襄阳、江陵这些南方藩阀的水军力量也已经逊色于淮右了。 当然对于淮右来说,由于地跨江淮,甚至推进到了大河一线,这种纵向发展的趋势也使得淮右(武宁)不得不重视水军的发展。 目前淮右(武宁)治下,江水、淮水两大干流及其深入各州的支流,加上漕渠和泗水——古汴河,就在辖地内形成了极为完整、复杂且无比重要的交通运输体系,再加上与济水(大汶水)、白沟、菏泽(荷水)、桓水沟通的巨野泽,通过濡须水与大江沟通的巢湖,水运体系已经辐射到了整个淮右(武宁)辖地各州,可以说对于淮右(武宁)的经济发展作用,单纯的以商业货物的运输角度来说,远胜于陆路运输。 一旦拿下郓州,那么郓州的东北角便跟着大河与河朔魏博军的魏州遥遥相望,可以说淮右(武宁)一下子就横跨了河水(黄河)、淮水(淮河)、江水(长江)三大流域。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无论是淮水还是河水的航运业都相当发达,这对于整个流域的商贸发展大为有利。 淮水就不说了,水量丰沛,南北两岸薮泽湖泊众多,加上其南北两岸,尤其是北岸的各条支流水量都不小,而且深入到北岸诸州,使得其水运条件极其优越。 河水一样不简单,眼下永济渠将桑干河、潞水以及巨马水与河水连通起来,加上陕州一下河段经历了唐代数百年来的不断疏浚整修,通航条件也是大为改善,所以整个河水流域的航运亦是相当发达。 所以从当下的形势来看,淮右(武宁)虽然重心放在北面应对胡人南下上,但是水军力量在未来的战事中依然会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兖郓淮北地区,虽然水运条件不及淮南吴越,但是却也十分优越,一旦运筹得力,亦可称为应对胡人南下的一大助力。 正因为如此,崔尚和王邈对于收复巨野泽这一股水匪力量还是颇为期待的,尤其是在了解到南面江寇一部与蚁贼韩拔陵部勾结紧密,而白水塘、白马湖和樊良湖水匪又与蚁贼秦权部勾结在一起之后,这种隐隐而来的压力就让淮右(武宁)更为重视这股力量了。 但晁达圣的待价而沽让淮右(武宁)丧失了耐心,你可以开出条件,但是却不能无限度的拿捏,淮右(武宁)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对象。 只不过这场战事打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虽然在陆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这种步步为营的蚕食策略一大弊病就是时间上的消耗,尤其是考虑到郓州的情况如此恶劣,已经被任命为郓州长史的王序也希望早日清楚湖匪势力,将郓州诸县尽快纳入管治,以期尽早恢复郓州的生产发展。 再三核实了这个消息之后,秦汉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连夜急报报向兵马使卢启明报告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权责范围了,按照之前商定的计划,他负责在前线指挥协调各军步步为营,一步一步蚕食郓州各县,卢启明则负责坐镇兖州州治瑕丘。 但若是要等到卢启明回信已经来不及了,如阮家来使所说,如果同意,今晚阮家就要对晁家发起进攻,希望武宁左军予以配合,彻底夺下梁山。 而梁山一下,须昌无需多说,肯定直接纳入,能不能趁势拿下郓城,就要看武宁左军这边的力度了。 这道难题一下子摆在了秦汉的面前。 他手中能够调动的是五个军,南线的武宁左军第三军,中线的武宁左军第一军,北线的武宁左军第二军,还有一个接应中线的武宁左军第四军,以及从平陆推进的武宁左军第五军。 但北线的武宁左军第二军调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它现在还在须昌以北,沿着济州和郓州边境,甚至已经逼近了寿张。 第一军正在须昌以东,正准备对须昌发起进攻,如果要临时抽调过来,时间上略显紧急,就怕这边战事已经已经打完,第三军都还未必能赶到梁山。 距离最近的是第三军,这个军在须昌以南,距离梁山不足三十里地,急行军两个时辰就能感到,还有就是从平陆前出的第五军,李桐率领的第五军一直是沿着湖岸推进,动作幅度不大,保持着距离湖岸十里地左右,小步快走,与第三军之间的距离只有二十里地作用,距离梁山也只有四十里地。 第四军距离也不远,但是第四军分得太散,要集结起来来不及了。 该怎么办? 其实秦汉内心已经有了决定,与阮家一道合击晁家,夺下梁山,这是没什么异议的,哪怕有再大的风险这一仗都值得一打,驻扎在梁山的湖匪不过五六千人,而且还有两千多人属于阮家,里应外合,黑夜夹击,纵然晁家的人马战斗力不弱,秦汉也有把握一鼓而下。 梁山只要夺下,须昌不须说,寿张也能一举拿下,让秦汉犹豫的是郓城。 郓城就在巨野泽边上,梁山被夺下,郓城肯定会受到巨大威胁,但是因为紧邻湖泽,直接在湖匪的攻击范围之内,如果不能一举拿下,日后再要攻打郓城,怕也要费些周折。 但如果要趁势攻打郓城,郓城城中有晁家一军驻扎,如果不能一击得手,可能就会进退两难。 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紧走几步,秦汉知道该是作出决定的时候了,虽然已经命令第三军和第五军迅速向梁山方向靠近,但是怎么打这一仗,他还需要考虑一下,不过他决心已下,哪怕冒着一番风险,他也要搏这一把! 第一百零八节 抢先 白眉老者陡然站起身来,厉声问道:“你给我说清楚,原话是怎么说的?” 进来报告的头目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的道:“二爷原话就是这么说的,说阮家看样子有些起了异心,连他谈话的邀请,都不肯爽快的接受下来,一味找理由推诿,……” 白眉老者刚从汴梁返回,还有些倦怠,本想好好休息一晚,没想到老二居然送回来这样一个消息,这不能不让他警惕起来。 “你把你知道的详细经过给我一一道来,半点儿细节都不能缺失,明白么?” 白眉老者强压住内心的烦躁和不安,努力和颜悦色,让对方不至于因为自己的情绪而下意识的选择讨好自己的说辞来介绍,这是他最担心的。 “是,二爷说当时他安排了下边一个机灵人去邀请阮仲羽,阮仲羽喝了酒之后可能有些莽撞唐突,所以就以酒醉拒绝了,但是表示会在明天去给二爷赔罪,……” 白眉老者已经听不下去了,阮家子弟什么时候敢于拒绝晁家人的邀请了? 晁相方是自己二子,而且这些人也很清楚晁家除了晁家老大晁相秉外,晁相方才是这家军队的真正掌控者,这一片地盘上,谁才能决定命运,这阮仲羽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这般放肆? 在郓州这块龙蛇混杂的地盘上浸淫几十年的晁达圣很清楚,任何一个细微的异常都绝非无因之果,阮家态度的微妙变化绝对是有某些因素诱发。 他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前些时日老二来报称由于前段时间义军与淮右军连续在须昌、平陆一带交锋,损失很大,被淮右军俘虏了不少头目士卒,但是近期陆陆续续被放了回来,而且经回来的一些人检举,其中有不少应该是已经被淮右军收买了。 而从淮右那边传来的消息,似乎也的确有不少人已经投效了淮右,但是具体是哪些人却不清楚。 这些人大多都是湖里周围的人,其中不少还是在乡间颇有武力和影响力者,如何处理这些人也是极为棘手。 晁达圣当然知道这是淮右的诡谋,用这种方式来破坏义军的内部团结,但是明知道这是阴谋,不,应该是阳谋,但义军这边却束手无策。 各家都对自己家回来的人充满信心,认为自己家的人不会出卖自己,可又对别家的人不信任,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直接导致了各家的龃龉不断,进而在义军领导权上也开始分裂了。 晁达圣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但是他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向淮右屈服。 否则,日后巨野水匪就只能变成和寇文礼一样对江烽俯首听命的一条狗,他希望争取到更多的东西。 但现在看来,也许自己不想当一条狗,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有更多人的想去当江烽的忠犬。 只可惜大梁……,想到这里晁达圣也忍不住暗自叹息。 大梁已经靠不住了,甚至能不能熬过这一劫都未可知。 这是他这一次汴京之行得出的结论。 面对河东晋军在北面咄咄逼人的攻势,大梁虽然尚有应对之略,但是已经疲态尽显了,抽空了南面部署的兵力,但是仍然在北线打得极为被动。 河东晋军剽悍的铁骑来去如风,而大河天险已经不足以凭,而且更让晁达圣揪心的是,河朔三镇表现出来的态度,或漠然,或畏怯,或混乱,更让他紧张。 这些本来是大梁的盟友,现在却已经根本当不起盟友二字了。 从各方面汇聚起来的情报显示,卢龙军毫无疑问已经抛弃了大梁,转而谄媚契丹人,不过契丹人会怎么对刘守光还不好说,刘守光也非省油灯,更非善类,双方都在与虎谋皮,就看谁能算计到谁了。 成德军更是不堪,张氏一族内斗不已,令不出恒州,麾下除亲军外各军更是散乱,状若匪类,治下诸州几乎是半独立状态。 魏博军倒是还和大梁保持着较为密切的关系,但现在的魏博军由于连年大旱,已经虚弱无比,不断的向大梁索要钱粮,而此时的大梁已经在全力支应北方战局,显然没有太多力量来扶持这个盟友了。 论理他该向淮右输诚了,但他却又有些不甘。 纵然他自己年纪已大,无所谓了,但是自己五个儿子,他却想要为他们某一个更好的前程,江烽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若是不能表现出自家的实力,何以让淮右重视? 只是这一次似乎表现得有些过了,超出了预想,而淮右也没有按照自己预设的路径来走。 双手下意识的紧握搓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幽暗的窗外,月朗星稀,却杀机暗伏,阮家究竟意欲何为? 晁达圣心思转回来,急速的思考着阮家的意图。 晁氏之下,巨野泽中当以阮家为大,整个巨野泽各路水匪的势力,晁家独占一半,阮家能占两成,其余诸家能占三成,但阮家的主要力量就在梁山和郓城一带,不像晁家还分散在巨野,甚至还有一部分力量搁在了新近控制的雷泽。 阮氏兄弟也是桀骜之辈,若非晁家牢牢压住,也早已经在郓州这片土地上风云化龙了,只是这一次晁家却像是有些压不住了。 晁达圣忍不住唏嘘了一声,自己还是该早一些放手,让相秉和相方他们早些接手,这样他们也能更快的成长起来,不至于事事都还要依赖自己。 自己几个儿子晁达圣很清楚,不乏能力,就是欠缺机会,而现在看来,堵塞了他们机会的似乎恰恰是自己了。 阮氏兄弟虽然桀骜,但限于实力,之前并未表现出其他异常,这一次有这般举动,莫不是觉得晁家在须昌和平陆的失利,让他们起了异心? 梁山,梁山?! 晁达圣想到这里,心中悚然一惊,阮家实力最强点就在梁山,而晁家在梁山的力量甚至并不占优势,可一旦梁山有失,阮家就独领风骚,无论是谁要染指郓州,都要高看阮家几分。 可阮氏兄弟不蠢,这个时候难道会去投效北面济州的朱茂?当然不可能;与自己一样和大梁有勾搭亦有可能,但现在阮氏肯定也不会看好大梁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阮氏也对淮右的招揽动了心了! 想到这里,晁达圣骇然,该死! 一旦夺下梁山,淮右岂能止步于梁山?! 须昌,寿张,郓城?! 甚至巨野?! 须昌不用说,寿张也已经没有希望了。 晁达圣呼地一声站起来,不由得有些后悔不该回巨野,现在已经是亥时了,要赶去梁山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阮氏兄弟和淮右军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郓城! 从雷泽撤军回去?时间也有些紧,而且雷泽也是自己手中一张牌,不能轻动。 晁达圣很清楚,事实上自己也没有太多选择,最终可能也会投效淮右,但有雷泽这张牌,起码会赢得淮右更多的尊重。 “来人,命令在家各部留一半人加强戒备,另一半立即准备,半个时辰后登船,让相秉亲自率队前往郓城!”想通了这个道理,晁达圣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下达命令。 老二相方那边既然已有准备,纵然是守不住梁山,但退守自保无虞,关键是要守住郓城,这才有和淮右对话的底气。 但晁达圣也清楚一失梁山,自己和淮右对话实际上落了绝对下风,唯有寻求一个更体面的结果罢了。 *********************************************** 晁达圣猜得没错,就在他下达命令两个时辰之后,也就是巨野县城里晁家增援的军队还在湖中船上向着湖西岸的运城县城行进时,梁山上已经火光冲天,杀声一片。 轻蔑的抹去一把喷溅在脸颊上的血迹,晁相方悍然迎上,分水刺与对方的双刀迎战在一起,刀气纵横,刺光闪动。 二人周围已经倒下了十来具身体,堡墙已经被攻破了大半,但是晁相方仍然不想退后。 “相方兄,何苦来哉?”一双精亮的板刀幻化出的刀影变化无穷,身形捷入猿猴,忽进忽退,瘦削骁悍的男子脸颊上仍然是那种半笑半哭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这就是阮家老大,也是阮家掌门人阮仲和。 “哼,阮老大,你们这么做难道不亏心么?勾结外人,图谋乡邻,……”晁相方有些狼狈的避开对方凌厉的一刀,顺势摆腿,堡墙上一块斗大的夯土飞射而起,直袭对手。 身形连动,晃开这溅射开来的泥土碎块,阮仲和欺身而进,长笑声声:“相方兄,令尊所作之事,难道就不是图谋乡邻了?大哥莫说二哥,五十步笑百步就更荒唐了,只不过我们阮家眼睛看得更深,更明智罢了。” “哼,还在胡乱攀诬,你以为你这些把戏就能动摇我们晁家军心么?”晁相方心中一凛,注意到周围士卒们似乎都有些迟疑,显然是被对方的话给惑乱了,赶紧厉声反驳。 第一百零九节 难题 “呵呵,相方兄,你我之间还用得着相互欺瞒么?令尊去大梁时间不短吧?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现在大梁不太景气,河东沙陀人可是把大梁压得喘不过气来啊,我们大野义军怎么能把命运系于大梁身上?”阮仲和的话语充满了自信和坚定,“唯有彭城郡公才是我们大野义军效忠的对象,不是么?” 阮仲和的话将晁相方堵得无话可说,此时他也不敢坚决驳斥对方,因为他清楚自己老爹的初衷就是要投效淮右,只不过想要熬一熬价,却未曾弄假成真了。 这阮氏兄弟果然够果断,如此快就倒向了淮右,而淮右的来势也如此凶猛,根本没有给己方半点余地。 “轰!”从东面传来一阵巨响,应该是堡墙被推倒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呐喊喧哗声,就在晁相方和阮仲仍然力拼不已的时候,一道身影已经从黑暗中窜了过来,“二哥,淮右军攻进来了,我们挡不住了!” “撤!”晁相方虚晃了一刺,一挥手,示意自己幼弟接下自己的对手,然后立即下达命令,让各部有序撤退。 实际上在阮氏和淮右联军攻打堡寨时,晁相方就已经有预感这梁山是守不住了。 阮家和淮右搭上了手,而这梁山的地利优势就荡然无存了,虽然谈不上里应外合,但是阮家的堡寨与晁家堡寨毗邻,而阮家众人对地势地形更是了如指掌,强弱虚实根本瞒不了人,自然无往而不利。 所以在仍然保持坚守姿态的同时,晁相方也做了撤退的准备。 黑夜中,或许阮氏军队还有地利,但对淮右军来说,他们肯定不敢随意追击,能够拿下梁山已经是他们的最大心愿了。 黑暗里双方仍然在缠战不休,但是有所准备的晁家军队仍然有条不紊的沿着堡墙撤退,而在晁家兄弟的组织之下,还不是发动反击,遏制阮氏军队和淮右军的追击,这场战事也逐渐归于收尾。 让秦汉大为遗憾的是对郓城的袭击失手了。 晁家军队的反应比想象的更快,当淮右军赶到郓城城下时,郓城城墙上下一片灯火通明,大批军队正在水门入城,很显然是从湖中增援过来的。 见到此番情形,李桐很果断的终止了夜袭,这种情况下敌人已经有所准备,再要强攻,自己这一个军还不够看。 本来想要利用梁山被克的消息带来的混乱趁乱进攻,但敌人似乎已经知晓了梁山被攻克的消息,甚至提前做了应对,这也让李桐颇为惊讶晁家军队的反应迅捷。 ************************************* “干得漂亮!”江烽非常满意的点点头,将手中的信函抖了抖,“秦汉果断,李桐也理智,这种情况下再打郓城就得不偿失了,要拿下郓城不需要在多折损人马了。” “哦?君上以为晁家会什么时候来归降?”梅况含笑问道:“阮氏的力量也不弱,阮氏三兄弟在巨野泽中亦属龙虎之姿,晁家五虎亦是不俗,晁达圣更是老辣成精的人物,若是能将这帮人收入麾下,北方水道尽入郡公掌中矣!” “子钰这么看好巨野水匪?”江烽含笑问道。 “郡公,北方水道要津无外乎就是两线,一线是大河上,一线就是沟通中原与江淮的运河漕渠。”梅况是水上出身,自然对整个中原江淮的水道形势十分了解,“大河上由于河北多年衰败不堪,河东与大梁又军事对峙,实际上这条本来繁盛一时的水上通道已经有些没落了,那么就只剩下运河漕渠。” “运河漕渠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意义不大啊。”杨堪目光有些飘忽,玩味的道:“除非我们能打下永城,控制宋州。” 运河从泗州州治临淮向西北蜿蜒过虹县、通桥而入亳州的永城,进入宋州,无论是占领了徐泗二州的淮右(武宁),还是控制了亳州的袁家,都没有对这条运河做任何限制。 盖因这是江淮通往中原的最主要通道,只要不想与大梁彻底撕破脸,没有谁会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就算是当年与大梁交恶的淮北,也只能断断续续的截断漕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不敢将大梁的怒火全数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呵呵,七郎可是还对亳州念念不忘?”王邈也笑了起来,打趣道:“郡公已有规划,亳州短期内可不会在我们的视野中,嗯,或者七郎是觉得宋州该易主了?” 杨堪当然明白王邈调侃话语背后的意思是什么,摇了摇头,有些郁闷的道:“没想到某才走几年,大梁竟然堕落至斯,沙陀人连连在北方得手,河北之地十不存一,连陕州都丢了。” 从北面传来的情报,大梁在与河东的交战中极为不顺,怀州全线崩溃,天武军丧师失地,退回河阴,河东铁骑越过了王屋山,河南府的王屋、济源、河清、河阳四县全丢,河东铁骑已经在大河以北自由自在的纵横驰骋了,以往河东铁骑也曾经有过如此情形,但是后来都退回了山北,但是这一次,形势已经不比以往,沙陀人不再以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为界限,而是改为了以大河为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一旦河东在这上边的优势形成,只要跨过了大河,整个大梁便是一马平川,再无能阻挡河东铁骑的阻隔,唯有用士兵的身体去抗衡了。 问题是在陕州,河东铁骑突破了茅津,将整个陕州和虢州连成了一片,牢牢的控制在了手中。 这意味着,河东铁骑可以不用再在西面的河清(孟津)一线渡河,而可以自西向东直接猛扑下来,这如同高悬了一柄利剑,随时可以砍下来,让整个大梁都不得不心惊胆战。 为此大梁不得不在渑池一线集结重兵防守,虽然暂时阻遏住了河东铁骑的东下,但是这种战略上的巨大劣势已经让大梁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梁频频从南边和东面抽调兵力,甚至连尚云溪部也被强行抽到了河阴一线,防止河东铁骑突破大河天险。 可以说现在的大梁根本就顾不上朱茂抢占济州了,对于他们来说,守住西面的河南府,同时还要防止河东铁骑从郑州、滑州一线突破大河天险,彻底遏制住河东铁骑越来越猛的攻势,熬过今年,这才是当务之急。 不过这并不能解决大梁面临的难题,现在大梁已有迹象要将目标转向东面的河朔三镇,尤其是大梁的盟军——魏博军。 一旦河东取得对魏博军的胜势,那么一样可以从魏州一线突破,那对于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大梁来说就更危险了。 “大梁的外强中干之势可不是七郎走这两年才形成的,其实起码都应该有十年以上了,只不过之前遮掩裱糊得好,大家都没有在意,光看到了光鲜的一面,但是一仗接一仗的打下来,光靠涂抹裱糊就已经遮掩不住了,最终还是要原形毕露。”王邈摇头,“大梁现在就像是之前的淮北,也许一戳即破,只不过河东沙陀人暂时还没有找到大梁最虚弱的所在,一旦找到,只怕就会被打成筛子一般千疮百孔了。” 王邈的话很不客气,但却是事实,让杨堪郁闷之余却又无法反驳。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梁的败落才是像淮右这样的新兴藩阀的机会,否则大梁怎么会容忍淮右这般猖狂的在淮北兖郓蚕食鲸吞? “现在还真不是大梁败落的好时候。”崔尚接上话,“我们应当希望大梁能够坚持住,最好能坚持三五年,大梁应该让河朔三镇动起来,减轻自己的压力,另外吐谷浑人那边,党项人那边,大梁都应该可以发挥影响力才对,不能让沙陀人这么顺顺利利的在中原耀武扬威。” “沙陀人的使者已经过了大河,进入了济州,估计几日后就要到徐州了,估摸着南阳和蔡州都应该和我们一样,收到了河东的传书了。”江烽若有所思的抚摸着额际,“你们说我是不是该躲到庐州去?” 从淮右的角度来说,当然不愿意见到沙陀人打进中原,现在这种平衡局面才是淮右最希望见到的,这个时候在大梁背后插上一刀也许会要了大梁的命。 但是大梁崩了,淮右会是最大的得利方么?显然不是,拿下几个州郡意义有多大?风险才会无限大。 那时候淮右将会直面沙陀人,甚至契丹人也会受到刺激大举南下,淮右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局面也许就会剧变。 拒绝也不合适,没有淮右,沙陀人也许一样会入主中原,届时淮右就会成为其主要的敌人,而且蔡州和南阳呢? 如果淮右拒绝,南阳和蔡州却附和了河东,那日后淮右会不会成为三家的公敌? 加上契丹人,那时候淮右还能扛得住么? 无论哪个选择都不合适,都充满了危险,可却又无从回避。 第一百一十节 无解? 江烽是越来越意识到这个世界与自己原来时空中那个历史上的世界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自己蝴蝶振翅带来的变化,更多的还是因为本身历史就是无数个偶然碰撞出的必然。 虽然终唐一代,也有安史之乱,也有黄巢起义,藩镇割据,但是唐王朝没有被朱温所灭,而保有了关中之地苟延残喘,这就是一个最大的不同。 朱温只是在中原建立起了一个独大的独立王国,河东李克用也没有能打败大梁一统中原,却仍然是北方最强悍的一大藩国,同理,早就该灭亡的河朔三镇乃至平卢军、吐谷浑等胡部依然存在,这些或细微或关键的变化构建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乱世。 在南方的情况也一样,各家藩阀本来早就该在相互攻伐间此消彼长,大鱼吃小鱼的过程中湮灭,但直到几年前自己这个另类出现,除了杨行密的吴国和钱镠的越国依然存在外,其他山南、江南、两川、岭南等地各家小藩阀一样活得有滋有味,这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历史走向了。 不过,在江烽看来,一些具体的、细微的走向虽然已经有些偏离,但是大势却仍然没有改变。 胡人的势力依然在不断膨胀,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原来早该没落下去的沙陀人及其背后杂胡诸部仍然强大,甚至隐隐压制住了本来该崛起的契丹人和正在隐忍积蓄实力的党项人,但在江烽看来这种情况也许更糟糕。 原来时空中的辽夏两胡靠着从南方北宋政权的吸血不断壮大,进而争霸中原,现在变成了三胡争先恐后的南下攫取利益,这种争先恐后一旦演变成为某种默契,那将是南方汉人的莫大灾难。 在江烽看来,现在这种默契已经隐隐有了一些苗头,比如沙陀人对党项人的放纵,比如契丹人对沙陀人南下的视而不见,甚至有意趁火打劫。 如果不及时加以破坏和打乱,默契成为定势,那就真的难以扭转了。 “郡公,避是避不了的,沙陀人素来以维护皇室自居,他们很不见外,郡公回避的话,这些话必然会传回朝廷,对我们不利。”崔尚摇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细细品着:“郡公推崇的这般品茶,委实不同以往,香气馥郁,令人唇齿留香”。 原来那种煮茶饼的饮茶方式让江烽一度很不习惯,他提出了应当推广炒茶法和废除团饼茶来改进制茶工艺,提升品味茶叶的层次。 这个建议最开始遭到了一片抵制,但是在江烽坚持下,浍州的霍山县率先开始了推广炒茶改良工艺和以制散茶为主,取得了良好的效益。 这种用专门方法炒制出来的茶叶,不但色泽鲜明,而且香气和口感更佳清香浓郁,极大的丰富了品茶者的味觉,所以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加上江烽在淮右的一力推广,很快就在淮右形成了风潮。 现在浍州的霍山、盛唐两县已经成为整个淮右最重要的产茶基地,尤其是紧邻大别山和霍山(天柱山)一线的丘陵地带,更是全面改为种茶。 这一区域由于土质和气候原因,所产茶叶品相极好,收益远超粮食,尤其是在寿州、庐州、濠州这一片淮南粮仓之地纳入淮右之后,粮食需求对淮右来说已经没有原来那么紧迫,所以茶叶这个更能带来实在收益的商品就迅速成为浍州的一大特产。 只不过现在浍州的制茶产业都被浍州本土的谭、黄、许等本地大族牢牢把持,哪怕是波斯胡商和粟特商人都未能染指,不过随着盛唐、霍山、殷城三县丘区的茶叶种植面积急剧扩大,胡商们也已经瞅准了机会准备进入,而且也极大了促进了浍州丘陵地区不太适合粮食生产的区域快速垦荒,主要就是有胡商们的资本在支持。 可以说江烽力求让自己辖地内形成一些有特色的发展亮点也正在实现,像徐州的冶铁业、浍州的制茶业、寿州的陶瓷业和粮食,庐州和濠州的粮食和丝织业,都已经隐隐有了气象。 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近现代社会那么多刚需产业,粮食、油料(芝麻)、麻棉乃是三大种植类的刚需,主要供食用和穿着,其他也就是用于生产生活所需的,比如制茶、制盐、冶铁(含各类铁器制造)、制革(共各类所需)药材、陶瓷、丝织织布、木材加工和采石(含造车、造船、建造房屋)等这些行业就算是最主流的刚需产业了。 “这是霍山所产茶叶,前日里霍山谭公来某这里,奉上几斤,虽非新茶,但亦是滋味上佳,某甚喜欢。” 江烽呵呵一笑,对于引领这种潮流甚至推动潮流发展,他是乐此不疲的,现在在淮北和兖郓沂诸州,他也是不遗余力,就是要让自己领地内的这些风潮带动制茶业的发展。 “若是多给我们淮右几年时间,浍州,还有舒州所产茶叶,定能行销中原河北乃至关中。”对这一点江烽也是满怀信心。 “郡公对北方局面如此担心?”在座众人听得江烽无意间的这样一句话,心中都忍不住一沉,哪怕是最有警惕心的王邈都是如此。 “嘿嘿,我们坐在这里,不就是探讨这个问题么?”江烽不置可否,但语气却很悲观,“我们都希望大梁能多扛几年,但是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从现在大梁的表现来看,今年也许能扛过,都还得要看大梁的合纵连横之术能不能到位,也还要看南阳和蔡州会不会不那么短视,但是我以为,大梁要想扛过明年的可能性很小,一旦契丹人加入进来,那么可能性就彻底没有。” “那我们该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胡人的刀枪架在我们脖子上?”杨堪面色沉郁的问了一句。 王邈低垂着头不语,梅况却是目光闪动,崔尚欲言又止,厅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低沉。 “问得好啊,我们该怎么办?”江烽笑着点头,“本来是讨论郓州和海州的问题,但咱们枢密堂的枢密使都在,不妨延伸开来,看看局面如同我们设想的那么发展下去,甚至更糟糕,我们该怎么办?” “支持大梁打下去?”梅况试探性的问一句:“但就怕大梁骨子里已经烂了,我们支持他们,他们也维持不下去啊。” “而且我们自己也不富余,百废待兴,哪里来力量支持?”崔尚也不太认同这一点。 “大梁还是有些实力的,它的军队中也还有不少是能打仗的,只不过看能不能用在合适的位置上。”王邈沉吟着道:“我最担心的不是河东与大梁的交锋中占据优势,哪怕河东占据优势,但瘦死骆驼比马大,沙陀人没那么容易一下子把大梁打垮,但如果有其他势力在大梁背后插一刀,那就危险了。” 王邈的话引起了诸人的沉思,其他势力无外乎就是南阳和蔡州。 蔡州貌似还在努力的将颍亳二州纳入体系内,但由于袁氏一族和其盟友家族在蔡州打的基础相当厚实,所以对颍亳二州的消化推进力度很大。 这甚至都引起了无闻堂的担心,建议要加大力度对袁氏在颍亳二州的破坏和袭扰,拖住袁氏的后腿,这个建议也获得了枢密堂的同意,并开始秘密策划在颍州南部和亳州部分县份的士绅反叛,现在正在推进当中。 南阳则更让人担心。 虽然前年的战争中南阳表现不佳,但是这一两年里南阳却是韬光养晦,尤其是在对安、沔二州的安抚融合工作做得很成功。 刘玄嫡次子刘奎刚娶了安陆望族郝氏一族嫡女,而安州两望族,一许二郝,许、郝互为姻亲。 许氏一族乃是许绍、徐智仁、许圉师父子一族,许绍与唐高祖李渊曾是同学,而许圉师则曾任唐高宗时的左相,其孙女许萱后来嫁给了李白。 郝氏一族一样不凡,其初唐时族长郝处俊曾任中书令,连当时权倾天下的武则天都甚为忌惮,不敢对其动手,由此可见一斑。 刘奎娶了郝氏一族嫡女,使得南阳刘氏在安沔二州的影响力骤然稳固,原本还在鄂黄杜家的撩拨下不稳的局面陡然反转,甚至安沔二州还为刘玄能提供相当充足的兵源,安沔二州也成为刘玄的有力后盾,甚至更对鄂黄杜家构成了极大威胁。 南阳的这些举措都被无闻堂迅速传递回了淮右,无论是江烽还是崔尚都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现在鄂黄杜家根本无力对抗南阳刘氏,只要刘家不再继续紧逼,杜家都要阿弥陀佛了。 而原本对南阳最大的威胁襄阳萧家也一些变化,对南阳的制约能力大大削弱,尤其是刘同嫡女嫁给了江陵高家长子为正妻,这使得江陵与南阳关系也迅速拉紧,对襄阳构成了极大的威胁,现在襄阳更需要防范的是蠢蠢欲动的高家,根本无力牵制南阳。 这大概也是南阳敢于有恃无恐出兵光州一个重要原因。 第一百一十一节 收服 南方的诸藩没有几个能够看到整个中土面临的危机,胡人的南下在他看来更多的还是对中原河北之地的争夺,真正上升到对淮水以南的威胁,没几个人相信,至于大江以南,更是无人会信那些胡人能习惯舟楫之地。 不能不说这个观点有一定道理,北方胡族难以适应南方的湿热打得气候和崎岖的地形,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一旦这些胡人在中原之地生根,入夏则夏,那么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们也就会适应下来,进而那些与他们已经结成了利益共同体的汉人也许就会主动帮助他们南下了。 哪怕是淮右内部,对于胡人南下的威胁认识程度亦是参差不齐,像王邈、崔尚可能认识深刻一些,但杨堪、梅况他们就未必了,从骨子里,他们未必认为胡人就能打到淮水以南,就算是能,也未必能在淮水以南长期占领下去。 如果江烽不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看到了未来的历史,他也许会一样相信如此,但女真人的南侵让北宋丧师失地,蒙元帝国更是索性就彻底灭亡了汉人政权,这个血淋淋的教训让江烽不愿意再去冒这种风险,他宁肯提前将这种风险扼杀在萌芽状态中。 “南阳最危险。”崔尚和杨堪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道。 “哦,何以见得?”梅况扬起长眉,有些兴趣盎然的道。 “刘同刘玄外御其侮,兄弟阋墙,沙陀人又以拥戴李唐皇室大义,很容易就能从两人中拉到同盟军,尤其是在刘同刘玄所控制的军队已然分割开来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崔尚和杨堪交换了一下眼色,坦然道。 “刘玄为了自家儿子的前程,恐怕更容易上钩。”杨堪补充道:“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抢得头筹,一旦被自家兄长抢先附从,也许就再无机会了。” “我倒是觉得蔡州的危险不比南阳小。”王邈摇头,“在面临我们和南阳的两面挤压之下,袁氏如果想要快速壮大自己,南下鄂黄,势必深陷其中,短时间内无法脱身,而袁氏根本还是在中原,北上吞并许、陈、汴、宋、郑诸州,乃至河南府,才是他们最大的宏愿。” “呵呵,那沙陀人南下不是白忙乎一场?这可能么?”杨堪冷笑。 “也许袁氏会觉得沙陀人会像其他胡人一样,在中原捞一把就走呢?”王邈悠悠的道。 “哼,那契丹人呢?你不是一直认为契丹人危险更大么?”杨堪追问:“他们现在的表现可不像是捞一把就走的,刘守光已经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就算是按照当下局势下去,卢龙迟早也会变成契丹人的牧场。” “是啊,所以如果我们拨开这些笼罩在上面的浓雾,就能发现,胡人一旦南下,不会像以前那样捞一把就走,他们实际上已经在逐渐接受我们汉人的体制格局,他们也想要长久的在中原享受文明,问题是他们的享受是要建立在奴役我们汉人的前提之下。”江烽有些懒散的活动了一下身体,“可放眼四周,有几个人能看到这一点?” 众将默然。 “我们能做的就是扎扎实实做好眼下我们手中每一件事情,以最快速度,最大努力来提升我们自己的实力,为未来的剧变打好基础,从容应对各种可能面临的风险。”江烽微微提高了声调,“郓州那边,没有必要再和晁家太过于计较,再次和晁家接触,让他们审时度势,我只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见江烽语气严厉了起来,崔尚站起身来,抱拳应承。 “海州之事不宜再拖了,俞明真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纵然还有些问题,但打仗就有风险,武宁右军初建,不打两场像样的仗,怎么来融合?我看武宁左军就做得很好,边打边练,胡彪的武宁左三军不久脱颖而出么?” 江烽目光落在杨堪身上,“俞明真之前提交给枢密堂两个方案,一个是直取海州,一个是拦腰截断密州,再取海州,我看没有必要再拘泥,既然王守信相当缩头乌龟,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崔尚,让俞明真采取第二个方案,杨堪,你的淮右左军抽五个军出来前出沂州,你领军,作为总预备队!” 崔尚和杨堪同时起身听令。 谁也未曾想到本来只是一场谈论性质的军议,却骤然变成了一个雷霆万钧的决断。 江烽突然间不容置辩的命令让枢密堂陡然忙起来,但是却并不慌乱。 对海州一战参谋部早就有谋划,与武宁右军那边的磋商计划早就做了,连密州海州一并打有一并打的打法,直取海州有直取海州的打法,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倒是政事厅那边稍微忙乱一些,毕竟在物资的筹备上还需要和枢密堂后勤部对接一番,尤其是不少辎重牛马车辆器械还需要从徐州甚至寿州调往沂州,这还需要时间。 好在掌握了淮南淮北之地的淮右对于水道航运的控制能力越发强了,从下邳转运到沂州的沂水虽然通航路段时断时续,但是毕竟也能减轻很大的运输压力,只需要在不能通航的路段以牛马车辆驮运,也能方便不少。 ****************************************** “晁公,形势已经越发明朗了,以晁公之智,难道看不出端倪来?”侯晨好整以暇的端坐在客位上,抬起茶盅抿了抿,皱了皱眉,这边居然还在煮茶? “郡公对晁公很高看抬爱,郓州郡公志在必得,相信晁公也明白这个理儿,我们也知道晁公和大梁有联系,但是大梁现在自顾不暇,别说郓州,就是济州落入朱茂手中,大梁也无暇过问,这等形势之下,难道晁公还不明白?” 晁达圣白眉微耸,“敢问侯大人,朱茂北上济州,可是郡公授意?” 侯晨没想到晁达圣居然问及这个问题,略作犹豫便坦然道:“晁公,照理某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某以为晁公必定有了决断,那某也无需遮掩,茂公北上应是无奈之举,不过在北上之势,郡公和茂公是有一番约定,至于如何约定,某却不知了。” 侯晨这番话半真半假,朱茂和江烽之间或许有些默契,但是离开兖州去济州也是迫不得已之举,不走,那边只有一战,而离开,或许还有一番机缘,江烽也不吝支持,至于说日后如何发展,却还要看形势变化了。 听得侯晨这般一说,晁达圣心中也是了然,江烽不算是那种心狠手黑之辈,连朱茂这种都能留一线,晁家虽说之前也有冒犯违逆之举,但也是为了晁家的利益,现在既然已经过去,投效淮右也算是应有之意了。 “侯大人,晁某之前放浪鲁莽,不知郡公……” “呵呵,晁公内心其实早有计算,不是么?郡公是何等人,胸中沟壑不是我等妄自揣测的,既然遣某前来,自然也有分派,日后倚重晁公甚多,尽管放宽心罢了!”侯晨心中有也是大定,站起身来,“恭喜晁公了,日后你我便是同殿为臣了。” 晁达圣也丢开了先前的诸般顾虑,宏声笑道:“晁某年龄已大,怕是难以为郡公效力了,不过晁某五子倒是愿为郡公牵马坠蹬。” “晁公此言差矣,古语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更何况晁公亦不过六十,某来之前,郡公专门招某叮嘱,日后淮右要踏足中原,正要倚重晁公呢。”侯晨正色道。 见侯晨不像是虚言,晁达圣心中也是畅然,不过他对淮右的方略知之不多,从侯晨话语里似乎又能琢磨一二。 “不知郡公……”见对方尝试着探询,侯晨也不遮瞒,点点头,“日后晁公有的是机会知晓,不过在此某也可以透露一二,郡公之意,希望晁公能尽快整合曹濮二州的细作,当有大用,另巨野水军将整合为武宁水军,……,菏泽白沟一线,济水,乃至大河,都将是武宁水军日后的战场,……” 晁达圣心中凛然,对方提及整合为水军倒是应有之意,但是却先提到了曹濮二州,莫非淮右这个时候就要进军中原? 见晁达圣眼中有疑虑之色,侯晨也明白对方的担心,“晁公勿忧,郡公自有考量。恐怕晁公也清楚当下大梁困顿,淮右也是不得不防,若是被沙陀人突破大河天险,大势难以逆转,淮右也不得不提前谋局,只有拿下曹濮二州,才能遮蔽兖郓沂和淮北诸州,……” 晁达圣心中稍宽,随即又道:“既是如此,那郡公为何不助大梁一臂之力,共御胡人?” “晁公,淮右武宁,地跨江淮,非河朔那等藩阀可比,对朝廷亦是倚仗不少,河东打着尊王惩逆的名义,郡公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啊。”侯晨叹了一口气,“更何况眼下淮右用兵之处甚多,耗费巨大,前两年的积蓄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郡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晁达圣见侯晨如此推心置腹,倒也有些感动,“倒是晁某孟浪了,不过晁某也觉得若是胡人真的南下了,定是我们中原汉人一大灾难,须得要早做准备。” 第一百一十二节 学堂,体制 侯晨有些讶异的瞅了对方一眼,没想到对方的心思倒是颇为符合郡公的想法,都对胡人甚为忌惮,难怪郡公对此人如此看重。 “晁公放心,郡公已有安排,我们淮右如此急切的想要解决郓州和海州之事,亦是考虑到北方局面不稳,须得要尽早准备停当,所以……” 侯晨脸色渐渐变淡,语气也换成了之前没有的平和,少了许多客套和矜持。 “如此甚好,郡公既然考量曹濮二州,也是担心胡人铁骑犀利,郓曹二州有巨野泽、菏泽和白沟、荷水、济水,湖人铁骑就算南来,亦不易展开,但濮州却是一个难题。” 晁达圣转换角色很快,轻捋颌下银须,斟酌着,已经开始从淮右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侯晨也大为激赏。 “濮州依托大河天险,胡人怕也不易南渡吧?”侯晨对军事方面并不算精通,不耻下问。 “不,侯大人,大河虽称天险,但是也非不可逾越,否则河东铁骑就永无南下的可能,濮州到济州一线到了冬春之际,不少地段水枯石露,河东铁骑便可从容南渡,那时便是最为危险之际。”晁达圣摇头,“纵然是夏秋涨水季节,只要能选好渡口,准备充足船只,一样可以跨越。” “那当如何?”侯晨虽然知道这些事情轮不到他来考虑,但是此时此际,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以某拙见,怕是须得要在这一线多布烽燧,另外须得在濮州与济州间择二至三处为屯兵点,以重骑驻扎,一旦有警,便迅速出击,在其主力未渡之际将其剿灭。”晁达圣缓缓的道。 “若是河东铁骑从滑州突破又当如何?”侯晨再问。 “侯大人,若是大梁在滑州都任由河东突破,那也不必多说,汴梁便无可守,想必我等也无力干预了。”晁达圣一愣之后,苦笑着摊摊手。 滑州正对汴梁,一旦河东在这一线突破,直下汴梁就是一日之事,那种情形下,淮右也无需考虑濮州和曹州的防御了,而是该考虑如何参与瓜分大梁了。 “当是如此。”侯晨一怔之下,略作思考便回过味来,“某有些执着了。” “侯大人一心为公,当为楷模。”晁达圣阿谀了一句之后,又试探性的问道:“那侯大人,大野义军的整合……” “既然这边已经敲定,某当立即回禀郡公和枢密堂,届时王枢密会与政事厅一道来人,点验大野义军,晁公五子可择一二与某一道先行回徐州,拜会郡公和诸枢密,如何?” 侯晨的话让晁达圣大喜过望,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让自己的儿子先去枢密院拜会日后的枢密大佬们,对于日后晁氏子弟的发达大有裨益,反倒是自己已不需要这些了。 “当尊大人之意。”晁达圣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对侯晨一揖,“某在这里先谢过侯大人了。” 侯晨一愣之后也随即明悟过来,受了对方一礼,“晁公放心,晁氏五虎非浪得虚名,想必阮氏三昆仲先入一步也未必能压下,只要是有才之人,郡公从来不吝给予机会,另外我个人给晁公一个建议,晁氏若是有人才,未必是武道强者,各类,亦可尽早去徐州,淮右会有更大的舞台供有才者施展发挥。” ****************************************** 略显老旧的木牌子更像是从某个旧房上拆卸下来翻了一个面洗刷了一番,然后镌刻之后涂抹了黑色的漆色之后挂上去的,总感觉有那么一丝不协调。 晁文冲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低矮的院墙,石板台阶,周围并没有什么特别,除了院落大一些外,就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了。 不过对晁文冲来说,其他都不重要,但是木匾和木牌上的字才是最重要的,“淮右武宁政务学堂”几个字,和这个院落一样普普通通,后边还有两个小字“徐州”,大概是代表这个政务学堂所处的地理位置,而在下边是落款,是彭城郡公的名字。 没错这里就是淮右政务学堂。 在寿州,早一年淮右政务学堂就已经设立起来了,最初是对淮南那边的有品轶的官员进行轮训培训的一个临时所在,但是随着淮右地盘的不断扩大,尤其是在吞并了庐州和濠州之后,这种培训的需求就急剧扩大了。 在浍寿二州,淮右的体系相对稳定,但是庐濠二州是新入,而且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来消化,加上杨勋从濠州到庐州担任刺史,带来的影响,使得庐濠二州要按照光浍寿的模式来推进政务尤为困难,所以对高层没有太好的办法,那么就只能从基层改造起走。 相较于政务学堂的艰难,武备学堂的设立就要便捷许多。 武备学堂和政务学堂都是从最早的大道学堂中分离出来的。 现在的大道学堂基本上沦为了识字班,主要是为最初级的识文断字和基本的思想学识课程,按照江烽的推测,能够完成学业,达到毕业标准,其文字水准大概相当于现代学校的小学三年级,已经算是相当优秀的了。 江烽力图建立起一个有序的模式,尤其是对那些为自己在战争中牺牲的兄弟的儿女,他认为需要给他们的儿女一个机会,那么大道学堂就是一个最基本的平台。 完成了大道学堂的学业,根据学生的自我愿望以及天赋,有三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深造,进入武备学堂和政务学堂,这一部人并不多,实事求是地说,能够达到小学三年级水准的人,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优秀的人才了,而优秀的人才可以进入政务学堂和武备学堂。 第二条路则是直接进入军中,根据年龄可以进入学军或者其他各军。 第三条路则是走吏员之路,政务学堂还设有一个短期初级班,主要是为无品轶的吏员提供培训,这也应当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对于吏员来说,更重要的实践经验。 当然,也还有其他路,比如放弃为郡公效力的机会,自己去闯荡,但到目前为止,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武备学堂和政务学堂的学员来源当然并不仅仅只限于大道学堂,大道学堂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还是由军中和地方上举荐而来的优秀士卒、军官和地方子弟,而后者是以士绅子弟居多,但是在江烽要求按照一定比例举荐寒门白身子弟之后,这种情况略有改善。 晁文冲不认为自己算是士绅子弟,虽然自己也沾了一个晁姓,甚至也是晁家推荐而来,但是晁文冲知道自己和号称郓州大姓的晁姓一族在血缘关系上实在太遥远了,真的没什么特殊关系。 自己能够被举荐大概也是因为按照郡公的要求,每州每县被推荐到政务学堂来学习的必须要有部分寒门子弟的缘故。 看了一眼这一排的平房,从鼻腔中传来的新鲜木头味道,就能知道这大概是新搭建起来不久。 房门上刻着几个造型古怪的花纹图案,但晁文冲知道这好像是郡公推行的一种新文字,据说是天方数字(阿拉伯数字),未来学习要用上。 走进门来,晁文冲发现自己最早到的,一排十余间规格统一略显简陋的房间,每间房中事架胡床,然后一张条桌,对了还有一具木柜,分成四格,应该是用来叠放换洗衣物的。 床头上挂着小牌,有天方数字和自己名字,看样子每间房应该可以住上四个人,也许这些人未来就会成为自己的同僚? 晁文冲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叠好放入衣柜中,然后开始打扫房间。 从走廊上就能看到,不断有人提着捆好的衣被踏入这个院落,估计都应该是新入学者。 晁文冲对自己还是有些自信的,虽然他对武道一行不精,但是政务官员本身就不需要在这上边有特殊要求,能识文断字才是关键,而据说政务学堂里识文断字是最基本的,还会要求有基本的思维推理和术数之法,这倒是让晁文冲有些惊讶。 术数之法,他略懂,但所谓思维推理一说他就是一头雾水,据他报名时一名粗通者所言,就是要求心中要有清晰的条理,能精准的分析判断和推演一件事情的发展过程,这也让晁文冲意识到好像这个政务学堂还真的有些不一样。 “哟,有人先来了?”虚掩着的门嘎吱一声响,一个矮胖青年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番,踏了进来,“兄弟先来了?嘿嘿,认识一下,我叫颜洪,沂州费县人。” 晁文冲略吃一惊,费县颜氏也是望族,盛唐时代的颜真卿便是费县颜氏的佼佼者,估摸着这颜洪也应当是颜氏族人。 “嘿嘿,别吃惊,我虽然是颜氏族人,但却没沾过多少光,穷苦人,这次得这样一个机会,连我自己都迷迷糊糊,看样子你也差不多啊。” 矮胖青年比晁文冲活跃得多,一看就知道是个经常与人打交道的角色,一双眸子也是忽闪不定。 第一百一十三节 学员,基本盘 面对一个天生自来熟的话匣子,晁文冲自然也不会太过矜持矫情,他也没有资格矜持矫情。 在得知晁文冲是来自郓州郓城县时,矮胖青年颜洪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哦,郓州晁家,我知道,不过……” “颜兄,你我情况相若,虽然沾了这个姓氏,但是都是托郡公大人之福。”晁文冲拱拱手,满脸诚挚之色。 “那是,我等与白身无异,如何能来此政务学堂学习?若无郡公大人抬爱,怕是十辈子都不会有此好运。”颜洪对此观点也是大为赞同,连连点头。 二人正说间,门又被推了开来,一个身材瘦小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本欲举步而入,但见到晁文冲和颜洪二人相谈甚欢,犹豫了一下,还是颜洪反应快,招呼着对方入房,对方才点头说了一声打扰了进门。 又是一番寒暄,晁文冲才知道这个看上去要比自己和颜洪大不少的男子张昭,是来自泗州的涟水,一个有些偏处东面一隅的县份。 最后到的房客和已经熟络起来的三人显然不太合群,而晁文冲三人也从对方衣着和态度看得出对方当是真正的豪门大族出身,所以下意识的也有些拉开距离,好在颜洪算是一个自来熟,勉强能和对方搭上话,让房间里的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郗同的确没有想到自己会来到这样一个所谓的政务学堂学习,这让他很不习惯,连出仕都要进行所谓的一个“培训”,这简直有些滑稽。 当然正如伯父所言,新朝初立,嗯,这话有些僭越,朝廷还在,只不过在江淮兖郓之地,整个体制格局已经完全不同于其他藩阀了,这是伯父观察所得。 当下的淮右(武宁)已经称得上是一个新朝了,新朝初立,谁都要适应新形势,郗家不是不识时务之辈,看得清楚,才能让郗家走得更远,所以对于淮右(武宁)节度使府的方策并不抵触。 在他看来,作为郗家子弟,现任的兖州长史郗昙是他的伯父,他理所当然会受到举荐,而且他在金乡亦是有名的才子,在朝廷没有开科考的情形之下,受到举荐出任官吏是在郗同看来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也有这个自信能胜任,完全没有必要再来进行所谓的“培训”。 而现在这个“培训”居然是让四个人住一间不算大的房,虽说在书院学习的时候郗同也没有少和别的同学住一间,但是那都是相熟识的同学,现在却和这些外州县的生人住在一起,而且这些人显然并非什么名门望族出身,这让他很是不适应。 不过郗同再来之前就被伯父专门叮嘱过,淮北和兖郓沂初入郡公治下,郡公御下宽厚,但却极其厌恶以身份取人,盖因郡公就是出身寒门白身,所以万万不能在这上边有所表露,所以郗同也不得不暗自忍耐。 同样的场景也在新开设的政务学堂(徐州)和武备学堂(徐州)中不断上演。 整个这一期培训班学员共分为三个班,每个班多达六十人,其中绝大部分来自兖郓沂和徐泗五州地方,也有部分来自大道学堂,还有一小部分来自淮南的庐濠滁三州。 这是江烽主政淮北和兖郓沂之后的最重要的举措,也是效仿在寿州开办的政务学堂和武备学堂之后的一个移植模式。 寿州开办的政务学堂和武备学堂也仅仅只有一年时间,也就是说甚至连第一期都刚刚结束。 按照课程设置,起码需要一年时间的培训学习,中间没有假期,三个月的基本培训,三个月的日常学术培训,然后才是三个月的专业培训,最后才是三个月的实习期。 照理说这种培训是需要进行效果评估并进行总结之后,有针对性的进行改进,然后才能开办第二期的,但是对于淮右(武宁)来说,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大乱之后需要大治,淮南情况要略好,但是淮北和兖郓沂三州,经历了蚁贼和天灾的轮番肆虐,已经濒于崩溃的境地。 如果不是淮右接手,江烽觉得淮北或许还能熬过一年,而兖郓沂三州也许就真的要陷入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场面中去了。 如何利用大乱之后来实现大治,尤其是要按照自己设想的模式来进行治理,江烽是满怀希望。 他很清楚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模式推进过程中,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和弊病,但是在江烽看来这种大乱之后被彻底摧毁了的格局恰恰是最适合建立一种全新的体制格局的时候。 他不愿意错过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哪怕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看着摆放在桌案上的十余册小册子,江烽顺手拿起一本,摩挲着封面,不无感慨。 这也算是他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一份新东西吧,可以说这两年来,除了公务和修行武道,他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如何编撰这一套书册了。 实际上这套书册非常的简陋,如果拿到现代社会中来,简直就是一套比少年科普读物还要简陋的玩意儿,但在这个时空中,却意义非凡。 在寿州的政务学堂第一期培训中,他就尝试着用自己编撰的这一套书册来演练,向来自淮南诸州的新任官员和一些自己刻意培养的教员们灌输这些东西,至于说效果如何,他也不确定。 很多东西这个时候的人无法理解,或者难以接受,江烽更多的是像填鸭式的灌输,让他们在心中形成一个理念印象,或者说播下一粒种子。 至于说这粒种子会不会发芽开花结果,什么时候发芽开花结果,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如果说寿州那边的政务学堂培训第一期还只是一个粗浅的尝试,当时他连书册都未能编好,那么这一次在徐州举办的政务学堂培训,那就算得上是一次精心准备的实验了。 书页面上用隶书印着两个字——政论,这是这一期培训的一门课程,书册不过十来页,却是花费了江烽相当大的心血。 作为一个历史系的高材生,怎么来让这个时代的人,或者说这个时代的候补官员们来明白了解为什么做官,做官的目的和意义,怎么来做好官,非常费心思。 光宗耀祖,自我实现,升官发财,志同道合,这些理念都免不了贯穿于其中,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应该是主旋律,当然也少不了士大夫与王共天下的一些歪理邪说在其中。 这一册《政论》乃是江烽最核心的东西,虽然最薄,但是却最重要,而这一门课程也会由他来亲授。 挪开这一册《政论》,摆在第二位的是《治策》。 这其实就是教授这些后补官吏们如何来管治地方了,确定目标,实施方法,考核评估,人才选拔和使用,监督和奖惩,……,林林总总,江烽提出了不少现代的观点,然后被政事厅一帮从事们惊为天人,然并卵,还得要用这个时代的理念和方略来进行包装粉饰,加以灌输,但能够保留一些基本的方略,已经让江烽非常满意了。 在江烽看来,如果能够将《治策》这一册中的精义持之以恒的贯彻下去,地方上的管理水准毫无疑问会有一个很大提升。 这对于遭到严重破坏的淮北和兖郓沂三州来说,意义尤为重大,反倒是淮南那边,遭遇的抵制和阻力会大得多。 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重视淮北和兖郓沂诸州的一个重要原因,淮南也许是自己现在的根基,但是未来,淮北和兖郓沂才会是自己最重要的基本盘。 《劝农和水利》、《赋税之策》、《术数之道》、《工商业与运输的价值和意义》、《法与律》、《历史地理》、《术法和科学的基本原理》这八本书册,加上《政论》和《治策》,就构成了政务学堂第一期(正式班)的必学科目,另外还有《建筑与规划》、《季节与气候》两门选学科目,这两门选学科目的考试成绩将不会影响到毕业,但却会列入考功司的档案中作为参考,有这一条,也没有人敢轻忽这两门课程。 所有学员将会在未来九个月时间里学习完这九门课程,并在毕业考试中取得合格成绩,才能正式成为一名实习官员,实习期满,获得上司和同僚的认可,放才能真正担任一名淮右(武宁)的正式官员。 说实话,在江烽看来,任何自己原时空中一名中学生,甚至是初中生,可能都对这九门课程中绝大部分内容嗤之以鼻,因为太简单了,当然在具体的内容上,涉及到许多具体实务,就不是中学生能理解的了。 江烽相信如果培训班的学员们,这些被各地或推荐或选拔出来进入这个首期政务学堂的学员们,都能称得上是菁华,在为期一年学习实践过程中,只要能认真学习领悟,一年后就基本上能成为一个半合格的官员,至于说要完全成熟到合格甚至优秀,这就有待于他们在未来的岗位上自我发挥和努力了。 第一百一十四节 风势 酒楼的二楼上仍然人来人往,幌子在飞檐下被风吹得四下飞舞,蓝色的“荣”字代表着这家酒楼的光荣历史。 荣记酒楼在汴梁城已经有近六十年历史了,在大梁尚未建立起来时就已经由荣家的祖辈建起来了。 清蒸河豚就是荣记酒楼的招牌菜,连梁王和政事堂、枢密院的诸位贵人都纷纷来此享受这般美味,还有橙酿蟹和煎卧鸟,百宜羹,都是这家酒楼的拿手菜。 但对于常昆来说,最吸引他的还是瑶光,这是荣记的自酿酒,而且堪称是整个汴梁城的首创蒸烧,乃是酿造的基础之上加以蒸馏的烧酒,让人举杯便舍不得放下。 街道上的人流仍然是摩肩接踵,但在常昆眼里,今日的汴梁城已经和往日有些不同了。 商旅脸上多了几分忧急,行人则总有些惴惴不安,哪怕是偶尔经过的骑巡小队也比往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一切都显示着汴京城不再像以前那样的闲适热闹了。 进入秋季的汴梁已然有些炎热,但是在早晚已经有些凉意了,对于城市里的人们来说,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该是最让人愉悦的季节了。 不过在今年,恐怕影响汴京人心情的不仅仅是季节和气候了,而是来自北方的威胁。 虽然每隔几年都会有河东沙陀人入侵的消息在汴梁城里引起真正波澜,甚至在最危险的时候,是沙陀人、感化军以及泰宁军和蔡州军共同围攻大梁,但这么些年来,大梁都巍然如山的挺了过来,所以沙陀人并没有真正被汴梁人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也许又是一次虚惊罢了,大梁军最终能够将这些讨厌的家伙逐出境内。 但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一样了,哪怕是最迟钝的市民都能感受到整个汴梁城里隐隐游荡着的不安气氛。 河东沙陀人突破了太行山和王屋山,而且已经占领了怀州和河南府境内大河以北的土地,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撤兵的迹象,而大梁军似乎再也没有力量将这些该是的沙陀人逐回太行山和王屋山以北去了。 也就是说,对于沙陀人,汴梁人只剩下一道天险,那就是大河,一旦大河被突破,沙陀铁骑就能直接打到汴梁城下了,想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还不仅止于此,听说在陕州那边,沙陀人击破了天武军和神武军的联手,最后连龙骧军都出动了,已然没有能打退沙陀人的进攻,最后不得不退守渑池一线,才算是稳住阵脚,甚至还为此庆功。 可是连守住渑池都值得庆功,那也就意味着沙陀人已经把虢州和陕州牢牢的握在了手中,沙陀人的兵锋已经抵近到了连河南府都不安全的地方了,那汴梁城这座毫无遮掩之城,又该如何? 常昆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这些不愉快的东西抛到一边。 连自己的老家河阳都被河东晋军占领了,从老家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似乎这一次沙陀人是真不打算退回去了,不但在河阳邀请了包括常家在内的地方士绅举荐人才,而且从河东晋阳、潞州、泽州也过来了不少官员,经过重新任命,正在有条不紊的对现在落入了晋军手中的河北州县进行管理,而这一切似乎都获得了朝廷的认可。 不得不承认大梁与朝廷之间的恶劣关系使得大梁始终在这一块上是一大短板,如果你实力够强,也许还没什么,但一旦你失势了,那么朝廷就会毫不犹豫的把道义交到你的敌人那边。 在这一点上,也难怪江烽一直小心翼翼的维系着与朝廷的良好关系,而不愿意与大梁走得太近。 “三郎!” 噔噔噔一阵上楼声,紧接着一声宏亮的喊声将常昆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常昆连忙起身,笑着挥手道:“知秋,这里!” “嗨,好端端的怎的却要来这里饮酒?唔,不过你现在优哉游哉,倒也该你爽利。”来的紫衫男子与常昆年龄相仿,走近便大大咧咧的坐下,挽起袖子,“唔,酱羊肉,吾的最爱,荣记的清蒸河豚正在蒸么?瑶光先上三壶来!还有橙酿蟹,这个时光是正好,断断不能少!” 见老友这般,常昆也不禁哑然失笑,“知秋,你这是在吃大户啊。”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淮右的瓜葛,听说这两月,从通桥那边运过来的几船粮食都有你的份子,赚了个够吧?”紫衫男子撇撇嘴,“吾这点儿,能吃穷你?” 常昆也不在意。 自己和淮右之间的关系在大梁这边并不是什么秘密,大梁职方房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只不过现在淮右和大梁之间的关系是友非敌,哪怕前几个月有些龃龉,但随着北面形势的紧张,大梁反而对淮右有些依赖起来了,起码在粮食等军资上,会有需求。 “行,行,吃不垮我,你尽兴就好。”早有酒保送上酒来,常昆提起酒壶替对方满上,“看你忙碌的模样,北面形势不好?上次不是听你说和吐谷浑人联系上了么?” “哪有那么简单。”听到常昆提及烦心事,紫衫男子脸色就晦暗了下来,“枢密院和政事堂都希望吐谷浑人能在北面搞点儿事情出来,但是吐谷浑人这一次却不愿意掺和了,吾看吐谷浑人是有些怕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时,紫袍男子的语气已经格外低沉了。 作为无闻堂在中原,也就是大梁的情报收集主导者,常昆的资源和情报来源无疑是相当丰富的。 凭借着他在大梁军政两界的人脉关系,以及他现在置身事外的特殊位置,加上大梁方面在情报保密方面,尤其是那些似乎并不涉及到特别紧急和机密的请报上缺乏保密意识,常昆可以轻而易举的通过多个渠道了解和核实来自各方的情报。 “怕了?怕什么?是不是你们开出的条件不够吧?”常昆很随意的笑了笑,“吐谷浑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沙陀人的眼中钉,也没见沙陀人把他们给灭了?” “不一样了,以前大梁能和吐谷浑人联手,但现在大梁已经没有能力主动的帮吐谷浑人分担压力了,另外,原来沙陀人逼得太紧,吐谷浑人可以装出一副要倒向契丹人的模样,迫使沙陀人不敢逼得太紧,但现在……” 紫袍男子的话让常昆心中一紧。 淮右来信中最为关注契丹人和沙陀人之前的关系,就是担心沙陀人和契丹人搅在一起,那事情就真的棘手了。 但从以往的情况来看,似乎沙陀人不太看得起契丹人,而契丹人也不愿意热脸去贴沙陀人的冷屁股,所以没有什么异样,但现在,难道有变? “莫非沙陀人和契丹人联手了?”常昆装出不经意的模样,问了一句。 “那倒还没有,不过龙骧军在陕州那边打得太糟糕,而河北我们更是一败涂地,这些你都知道,沙陀人现在气势很盛,对契丹人可能也有些刺激,听说契丹人正在紧锣密鼓的拉拢刘守光和张处瑾,甚至都把手伸到了魏博军罗家里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紫袍男子端起酒碗,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酒液甚至从嘴角溢了出来,“也难怪大家现在都觉得人心惶惶了。” 紫袍男子的话让常昆大为震动,契丹人竟然在拉拢刘守光和张处瑾? 刘守光也就罢了,一直在和契丹人眉来眼去,但张处瑾似乎一直对契丹人不冷不热,而且中间还隔着卢龙军,契丹人敢跳过直接和张处瑾对接,那就相当危险了。 至于魏博军这边,常昆倒不是太担心,罗家与大梁的关系密切,不是契丹人能轻易拉拢的。 “人心惶惶倒也不至于吧,大梁不是没有遭遇过更危险的时候,没错,沙陀人很强,但是真正踏入中原,那就是他们的泥潭,他们还能在大河以北那样来去如风为所欲为?”常昆为对方鼓气,“中原千万人,累都能把河东那点儿沙陀人给累死。” 紫袍男子却不买账,“三郎,你别在那里吹嘘,你也是打仗出身的,难道不知道一旦大势丢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势如破竹么?大梁现在就有点儿这种迹象了!” “那就把大势扭转来!”常昆也不客气,“吐谷浑人那里,你们可以开出更好的条件,我就不信吐谷浑人不动心,沙陀人打赢了,对他们有好处?恐怕他们就会战战兢兢担心沙陀人来收拾他们了吧?!” “光是吐谷浑人不够,你以为枢密院和政事堂那些大佬们不明白这个道理?没那么简单。”紫袍男子反驳,“关键还是我们内部,哎,你肯定都明白了,哼哼,我们内部……” 对方的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让常昆也是唏嘘。 他当然明白对方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实际上他甚至比对方更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些,当淮右那边传过来消息要求核实时,他不用多问就知道一切都是事实,就有那么让人无语。 第一百一十五节 茫然 大梁内部的派系实在太过复杂了,乡党的瓜葛,父辈的交情,昔日的站队渊源,以及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使得整个庞大的大梁军内部就是一团谁也无法解开的乱麻。 无论是梁王朱允还是枢密院政事堂的大佬都一样无能为力,顶多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来协调平衡罢了。 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尤其是像大梁这种立国几十年就迅速堕落退化的格局,还有纠缠在其中的商人利益,让大梁在面对外界的突发事件时显得格外迟钝。 有时候甚至是下边已经动起来了,上面还在争吵不休,就像是徐州事变时,尚云溪干脆就直接向天兴左军求援,根本就没有考虑想过向大梁枢密院恳请,因为他很清楚等到枢密院作出决定,黄花菜都凉了。 对此常昆也是无言以对,老友吞下去的话他当然清楚,而这个难题却谁也无法解决。 这些汴梁城中的豪门阀族们已经彻底的囿于自己的利益中,不可能为了大梁而将自己的利益舍弃,哪怕明知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但是每个人都会想凭什么要我出让利益,而不是别人? 固化的利益结构已经让大梁陷入了困境中,每个人每个家族都在为自己争权夺利,刀锋临颈也无所畏惧。 “三郎,不说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情了,怎么,你是在替大梁担忧,还是替你们淮右担心?”紫袍男子斜睨了常昆一眼。 “都有吧,我也算是大梁人,受雇于淮右罢了,起码在现在淮右和大梁利益还是一致的吧。”常昆在老友面前,并没有做太多的隐瞒,“淮右一直视大梁为中土的中流砥柱,这一点一直没变。” “哼,不尽然吧,淮右一直和关中勾勾搭搭,枢密院和政事厅的大佬们都很不满意,想当初江烽可是在大梁的支持下才坚持下来的,现在他得势飞黄腾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了?!”紫袍男子悻悻的道。 “如煦,你这话不对,关中毕竟还是朝廷正朔,大梁也一样样尊奉,何来淮右和朝廷勾勾搭搭一说?”常昆正色反驳:“再说了,淮右和大梁毕竟不同,根基尚浅,也没有大梁的底蕴,若无朝廷的名分,何以立足?” 被常昆反驳的话也驳得无话可说,紫袍男子还是有些不忿:“但关中和河东沙陀人之间的关系众所周知,朝廷,哼,李唐本身就和胡人脱不了干系,现在他们也在自食其果,党项人打上门来,敲诈勒索,沙陀人却无动于衷,我倒是要看看这出戏怎么收场!” 紫袍男子的话也没错,李唐本身也就有很浓的胡人血统,事实上大家对这一点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抵触,入夏则夏,更何况经历了这么多代的融合,李唐已经是一个纯粹的汉人朝廷了,但党项人、沙陀人以及契丹人不一样。 他们不但是要胡人为主的主体,而且在风俗习惯和文化渊源以及体系架构上仍然保留着浓厚的胡人作风,这让汉人很难接受,哪怕沙陀人也在有意的向汉人风俗进化,但是在汉人眼中,似乎仍然能难以接受。 眼下关中局势仍然是一片混乱,党项人虽然没有进攻长安,但是却在三辅之地和关中平原内大肆抢掠,而且看这个架势,只要长安一天不答应他们的条件,这种祸害行为还要持续下去。 关中也是向各方求援,包括河东、南阳和两川,但是没有谁愿意掺和到其中去,顶多也就是派出一两名使者调停,但面对党项人的狮子大开口,谁都没辙。 沙陀人的心思都在南面上,的确没有太多精力来关注党项人和关中之间的鸡毛事儿。 在沙陀人眼中,党项人还是一个有些桀骜的小弟,但再桀骜,那也是小弟,调皮一下,放肆一下可以,当大哥真的正眼敲打他时,相信他会识趣的,而现在,让关中那帮皇室公卿们急得上蹿下跳一番,也挺有趣的。 ***************************************** 杜如煦走了。 常昆独自一人继续饮酒。 看来大梁的局面的确不太乐观了,但是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来看,沙陀人要在短时间就想把大梁彻底打垮,还力有未逮,但冲出了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的封锁,而直接将兵锋推到了大河一线,已经相当危险了。 常昆不知道大梁枢密院这帮人意识到这一点没有,或许意识到了,但他们却无能为力吧。 汴梁城里各大家族也都有了异心,虽然他们仍然在尽心竭力的为大梁谋划努力,但是从家族利益和延续的角度来考虑,将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绝对是不合适的,所以寻找合适的第二甚至第三落脚点是非常必要的。 常昆近来都已经接到了不少套近乎的招呼,这些大家族希望淮右也能成为一个落脚点,毕竟淮右这两年的强势崛起已经让大家觉得淮右似乎有了可以攀附的资本了。 这种迹象让常昆也是为大梁忧心不已,一旦从内心都开始动摇,这也就意味着根基松动,大厦将倾的开始了。 但作为自己,却又能如何? 常昆甚至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也对这种局面有些视若无睹了,或者是觉得这是一种无可扭转的趋势,所以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问题是当沙陀人真的入主中原了,会变成什么样? 大梁十二州一府之地,现在河北的怀州和西面大门陕州已经丢了,最重要的河南府大河以北诸县也丢了,济州却被朱茂这个突如其来的外来户给占了,大梁居然没有精力去收复,现在的大梁只剩下九州以及一个残缺不全的河南府,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还是士气低落,信心丢了,人心也不稳了,而失去了人心和信心,大梁军还能扛得住么?尤其是那些仍然沉迷于大梁昔日荣光,仍然还在为自家利益争夺不休的诸大军头阀族们,他们还有这个勇气和欲望为大梁一战么? 常昆很怀疑。 沙陀人频繁派出使者联络南阳、淮右和蔡州,契丹人却在不断勾搭河朔三镇,这一切都隐隐预示着中原的局面会迎来大变。 丢下一块碎银,常昆意态萧索的离开,他此时再没有酒兴,也不知道这瑶光酒还能喝多久? 从内心来说,常昆是真心希望大梁能扛住,他也希望淮右能给大梁以支持和帮助,但是在和江烽的书信往来中他也清楚,淮右不太可能为了大梁的利益而不顾淮右自己的利益。 从一个角度来说,淮右愿意帮助和支持大梁,因为那不符合淮右的利益,但那是有限的,归根结底要靠大梁,当大梁丧失了靠自己力量扛住河东的时候,淮右绝不会去为大梁而冒险。 他甚至怀疑,当确定了大梁无力抗御沙陀人兵锋时,淮右会不会像南阳和蔡州这些藩阀一样先下手为强? 这种可能性很大,如果放任不管,沙陀人占领河南府和汴州这些中原腹地,必将对屹立江淮的淮右产生极大威胁,所以要防患于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先夺取战略要地,防止局面恶化危及到自身。 只是这种局面对于像常昆这种生于大梁却又和淮右关系莫逆的人来说,却会陷入一种无言的难堪和痛楚中。 ********************************* 就在常昆纠结不堪时,江烽却站立于较场中搭起高台上,慷慨激扬的向着台下的一干学员们训话。 不是政务学堂,而是武备学堂。 和政务学堂一样,武备学堂也是为期一年的短训班,只不过在来源上比例有所不同,更多的是来自于淮右军和武宁军中,当然,亦有部分是各州县推荐而来的武道强者。 只不过相较于淮右控制了兖郓沂和淮北诸州之后,对军队进行大规模整训,大批的军官都会陆续进入武备学堂进行培训,以便让他们更快的适应淮右(武宁)军的体制,迅速融入其中。 “某知道诸位大多都是久经沙场,能征惯战的武勇之人,甚至许多人还在各场战事中屡立战功,……,可能会有很多人会觉得,吾都打生打死如此多年,为何还要来这劳什子学堂里学习?有无这个必要?” “但是某要告诉你们,学无止境!你武道水准高,那你的指挥水平就高么?你指挥水平高,那你驾驭军心士气的本事高么?你得军心,但你能独当一面甚至在临机权变时应付裕如么?” “兵者,诡道也,尤其是伴随着我们淮右军武宁军在将来的战争中将会面临越来越复杂的形势,越来越强大的敌人,而且层出不穷的战争手段也让我们必须要学习和熟悉更多的战略战术和策略手段,……” 江烽花了小半个时辰来讲述培训学习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他也不知道效果究竟有多好,但是他知道这一轮培训已经迫在眉睫势在必行了,再不搞,也许日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最终他特别强调了一点,凡是以后擢拔提升,都须得要到武备学堂中进行为期长短不一的培训,哪怕是处于战争状态无法脱身,也需要日后补训。 仅此一点,足以让所有学员心中凛然。 第一百一十六节 发端 “哦?”江烽擦拭了一把额际的汗珠,随手将白巾递给鞠蕖,吩咐吴瑕,“赶紧请他们花厅!” 崔尚、王邈以及俞明真和杨堪四人联袂而来,显然是有重大事情,只是在与晁氏的谈判结束之后,对郓州的整合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没听说哪里有什么异常,难道是河东沙陀人突破了大河天险? 可关俞明真什么事情?武宁右军不该是在积极准备攻打密州么?俞明真不是该在沂水么? 难道说王守信增兵密州了?或者海州有变? 定下了分袭海密二州的方略之后,江烽就没有再过问,具体战术规划就是参谋部的事情,物资器械准备就是后勤部的事情,需要道藏所那边配合,枢密院自然会去。 将职能分解下去之后就有这点好处,各司其责,各尽所能,用不着自己事事过问,自己只需要最终评估就行了。 鞠蕖、许静和吴瑕三女来徐州没多久,但也算是让一直关注江烽个人问题的部下们心中落下一块石头。 多月不知肉味的江烽发现自己还真的有些清心寡欲的感觉了,太过于繁杂的事务让他真心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去想女人的事情,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方面的功能欲*望有些退化了。 不过鞠蕖和许静他们的到来一下子就勾起了江烽这方面的性趣,积蓄太久的烈火一下子把三女都烧得欲仙欲死,没错,三女,经过了两年多时间,吴瑕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十五岁的女孩子由于生活优裕,营养上佳,在寻常人看来,已经完全该是嫁人生子的年龄了。 江烽没有太多恋花惜草的心态,吴瑕也早就打着要靠上大树的心思,而鞠蕖和许静对吴瑕纳入江烽房中之事也不太在意,所以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对二女来说,早日肚皮争气生下一男半女,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吴瑕,多一个熟悉的女人在江烽身旁,总比日后更多的陌生女子出现在江烽身边强,这好像是一个无法避免的结果。 看见吴瑕有些生硬的脚步,江烽也有些头疼,“吴瑕,你还是歇着点儿,不行就好好休息两天。” 玉瓜初破,这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身“本事”,嗯,其实不用想,肯定是鞠蕖的内媚之术自己羞于用,却被吴瑕得起“精髓”了。 婀娜娉婷的转过身子来,江烽的关心让吴瑕脸上满是喜意,娇声道:“奴家没事儿。” 没事儿?看看你那走路的姿势,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你那被啥了,江烽想要捂脸,或许这丫头本来就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宣示什么? 不得不承认,从少女变成妇人之后,这丫头的脸上似乎都多了一层勾魂荡魄的艳光。 之前虽说也颇有姿色,但是也只能说漂亮,但是变为妇人之后,却一下子变得生动娇艳起来,起码要比她原来略显青涩的模样动人许多,连江烽这种对女色不算是很喜好的男人都觉得颇为惑人。 要说论姿色容颜身段,有着胡人血统的鞠蕖深目挺鼻,丰乳肥臀,够勾人的了,许静娴雅大方,清丽可人,都丝毫不亚于吴瑕这小丫头才对,但是江烽却发现这丫头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嗯,总有一种撩拨人的味道,让人把目光落到他身上,尤其是变为妇人后,就更为明显。 江烽并不介意这些,可让属下们觉察了,平素在他们面前道貌岸然,嗯,现在居然迫不及待的折了花骨朵,荼毒小姑娘,好像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不过他也懒得多说,由她去。 看见吴瑕出去,江烽瞥了一眼还在替自己收拾书案的鞠蕖,这丫头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对吴瑕的表现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让他一直担心后宫不靖的心也放下了不少。 看见鞠蕖有些闷闷不乐的表情,江烽便知道对方心情不好的缘故,“月信又来了?” “嗯,小静也来了。”鞠蕖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情,嘟着嘴道:“怎么每次都这么准?” 江烽忍不住笑道:“难道你还想月信不准,自己空欢喜一场不成?” “总能给人家一丝念想吧?”鞠蕖叹了一口气。 江烽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一只手伸过去,揽住对方的丰腰,他不是那种过分看重这种事情的人,但是对于女人来说,若是无出,肯定是难以忍受的,而且周围的人肯定也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所以他也努力想给鞠蕖和许静一男半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缘故,两女都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江烽都还是有些不安,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将是自己日后的一大不稳定因素。 忍不住拍了拍鞠蕖的肥臀,江烽安慰道:“放心吧,我兄长也说你命中当有一子一女,嘿嘿,陈抟老祖的命判,可不会有错。” 开玩笑,能得陈抟老祖开眼判命,那是百金难易,就是千万被说鞠蕖有一子一女不是自己所出,那就糟糕了,自己头上就难免绿油油了,想到这里,江烽下意识摇头,看来自己还得要努力了。 “但愿吧,二郎,那陈抟老祖的相人之术真的那么准?”鞠蕖也是患得患失。 “嘿嘿,世间无出其右。”江烽话语极为肯定。 鞠蕖倒不虞江烽诓骗他,喜滋滋的点点头:“徐州可有大寺,我打算和小静与吴瑕一道去进香许愿。” “倒是有,灵不灵就不知道了,你还不如多在我身上下功夫,或许还见效一些了。”夫妻闺房私语,江烽也免不了调戏一番,惹得鞠蕖一阵脸红,瞪了江烽一眼,“你若有兴,午间我和小静一起来陪你。” 江烽张口结舌,这女子在自己的放任之下,也敢有这等淫荡之言了。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脸色红润的鞠蕖推了江烽一把,“去吧,崔大人他们怕是有急事。” **************************************** 崔尚他们来,的确是有急事,更是大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江烽凝神简单看了看信函,放下,抬起目光问道。 “算一算当是七天前的事情。”崔尚回答道。 “朱茂他自己的意思呢?”江烽摩挲了一下下颌,淡淡的道。 “沙陀人现在势大,若朱茂真的和沙陀人联手给魏博军背后一击,魏博军真的可能会崩溃,一旦魏博军崩溃,朱茂又让沙陀人从济州南下,……”崔尚沉吟着道:“局面就相当危险了。” 岂止是危险,那就是火烧眉毛了。 朱茂若是让沙陀人南下,不仅仅是威胁到了大梁的生存,东西夹击,而且北面仍然给大梁巨大压力,恐怕大梁就真的有点儿撑不住了。 更为关键的是济州若是成为沙陀人的通道,淮右好不容易才收复的郓州,形势立马就可能转坏,自己若是不与沙陀人合作,沙陀人也许就会毫不客气的兵过郓州了。 “我是说朱茂的态度。”江烽皱起眉头。 “朱茂肯定不愿意,但是现在沙陀人表现越来越强势,又有朝廷的大义,……”崔尚摇头。 “这不是理由,朱茂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你们怎么考虑的?”既然杨堪和俞明真都来了,自然不仅仅是沙陀人拉拢朱茂这件事情这么简单,怕是还牵扯到海密二州的攻略了。 “郡公,我们商量了一下,有意暂缓海密二州攻略。”王邈和崔尚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稳稳地道。 “哦?”江烽心思急过,顿了顿,“你们想打青州?” 俞明真骇然,杨堪却是欣然,王邈和崔尚却是觉得江烽猜中在情理之中,这位君上的直觉可不是一般的敏锐。 “正是。”王邈和崔尚同时点头。 “许朱茂以齐州淄州?还是把青州也给他?”江烽盘算着。 “不,君上,我以为或许可以让朱茂出任天平节度使,许其郓曹濮济四州。”王邈径直道。 “九郎,你就这么不看好大梁?”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朱茂会答应么?空口白话,画一个圈儿,朱茂没有那么傻吧?” “那就将齐州淄州给他。”王邈没有正面回答江烽的话。 应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将齐州淄州许给朱茂,相当于在淮右武宁北面形成一道屏障,朱茂现在手中兵力虽然不多,但是都是精兵强将,只要能保证后勤,其战斗力并不逊于沙陀人多少,而且从朱茂主动将这个消息传递过来的情况来看,朱茂也并不愿意降沙陀人,这应该是一个可行之策。 “我以为我们可以和朱茂结成更为紧密的盟友,甚至可以,嗯,更进一步。”崔尚犹豫了一下,才进一步道:“朱茂也意识到了他自己的不足,据某所知,朱茂在到济州之后就曾言,他不善经略地方,唯有武功可恃,然当下已不是单纯以武止戈的世道。” “哦?”江烽心中微动,他听出了崔尚话语中隐藏的意思,是想要让淮右兼并朱茂军,可是之前朱茂选择了北上,现在又提此事……? 第一百一十七节 主动 ““更进一步?”江烽沉吟起来。 崔尚没有说让朱茂投效自己,而用了一个有些含义模糊或者委婉的词语,但委婉也好,含糊也好,最终需要归结到实质性的东西上,那就是自己和朱茂之间的关系定位。 附庸?还是临时性的合作? 好像都不是。 如果是那样,没有太大意义。 但若是说朱茂归顺自己,这里边肯定会有一些因由才对。 “明真,你怎么看?”江烽暂时没有回应崔尚的话,而把话题丢给了俞明真。 俞明真还一直震撼于先前江烽的嗅觉敏锐,只是说了一句暂缓海密攻略,江烽便一下子就能琢磨出想要打青州,不得不承认这位寒门白身出身的主君能走到今日这一步绝非偶然,这也让俞明真颇为感慨,淮北归附不亏。 感慨归感慨,俞明真还是很快就收拾起情怀,对江烽的发问,恭敬的回答道:“郡公,某以为当下是攻略平卢的最佳时机。” “嗯,说说理由。”江烽含笑鼓励道。 “第一,平卢为海州盐利所诱,深陷海州不能自拔,担心我们收复,目前海州驻军还在增加,已达两万五千人,另外由于我们在沂州持续增兵,平卢方面又惧怕我们东出密州截断海州后路,所以在密州也已经增兵到一万五千人。” 俞明真的话让江烽笑了起来,“明真,我们可不是做花架子,是真的打算拿下密州的。” “郡公,正是因为我们真的打算拿下密州,所以才瞒不过平卢的细作斥候,驻扎在沂水的大军和源源不断运往沂水的辎重粮草可不是假的,平卢的细作分得清楚真假。”俞明真也笑了起来。 “唔,第二呢?”江烽点头。 “若是能说动朱茂在济州动作,进攻齐州,势必吸引和牵制平卢兵力,……” “所以你觉得我们可以突袭青州?”江烽接上话。 “平卢军总兵力是三十五个军,除了平卢左右军外,还有三军牙军以及三个军的镇军,另外就是杨守信刚组建不久的五个军淄青军。”俞明真对平卢的情况十分了解,“三个军牙军是王守忠亲领,而镇军主要是驻扎在莱州和登州防御海贼的地方军,可以忽略不计。现在王守忠头号大将率平卢右军驻守海州,其弟王守信驻守密州,另外一员猛将杨君越率平卢左军一部则留守淄州,看似分布均衡,但是只要我们一动,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其调动起来,让其首尾难顾。” 平卢军的全称是平卢淄青节度使军,应该说最早的平卢淄青节度使所辖地盘极大,鼎盛时期在高丽人李怀玉担任节度使帮助朝廷镇压安史之乱期间,大肆扩张自身实力,先后将德州、棣州、海州、曹州、濮州、兖州、郓州、沂州、徐州都纳入统辖过,一时间成为河北道首屈一指的大藩阀,这也引起了朝廷的极大忌惮。 后来李氏后裔李师道果然桀骜不驯,意图不轨,尤其是在朝廷开始削平藩阀的时候,李师道便便开始作死,在淮西吴元济被击破后,李师道也步入后尘,被朝廷击破,平卢淄青节度使一分为三,分为天平军节度使、泰宁军节度使以及平卢淄青节度使,加上徐州和海州也成为感化军节度使驻地,所以平卢军辖地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现在的平卢军因为驻军大多来自安史之乱突出重围的以营州为中心的平卢军,所以才得名平卢淄青节度使,但大多以自己最早来地为名,所以更多的时候大家都是以平卢军自称,稍有淄青军这一提法。 一直到三年前,王守忠才开始新组建淄青军,原本是先组建成淄青左军十个军,但是刚来得及组建成五个军的淄青左军,整个北方大旱来袭,王守忠便无力支撑,剩余五个军便只有搁下了。 现任淄青左军兵马使就是王守忠之弟王守信,驻扎在密州的一万五千人马就是以淄青左军为主。 “看样子明真是胸有成竹啊,还有后手?”江烽大笑着环视四周,状极欢愉,“说来听听。” “某与东海贼汪瀚有些联系,若是能驱使汪瀚突袭东莱、掖县一带,想必是可以让其有所紧张的。”俞明真也不讳言,坦然道。 “哦?东海汪瀚?”江烽吃了一惊。 江寇、湖匪、河盗、东海贼,江寇和湖匪倒也罢了,那是自古就有,河盗这些年来因为大河南北局面动荡,河运萧条,河盗势力大减,这三者的情况大家都多少知晓一些,但是这东海贼从中唐开始,一直活跃在南起流求(台湾),北到乌湖海(渤海海峡)和渤海的海面上,儋罗岛(济州岛)就是其根据地。 据说他们大多是唐初薛万彻东征高丽之后的余部和逃兵后裔,常年生活在海上,与陆地上的一些豪绅颇有瓜葛,平卢军下去的莱州、登州,河北道下的沧州、平州以及安东都深受其害。 而这些东海贼中势力最大的一股就是汪瀚率领的。 俞明真也觉得有些不还意思,像东海贼这样的角色,照理说像他这样哪怕是在淮北担任统兵大将的人物,都应该不屑于认识才对,怎么还有些联系,甚至可能还是有交情? “呃,君上,某和那汪瀚也是无意间认识,嗯,某当年为求武道突破,也曾经去东海屠蛟,在乌湖岛一带偶然间与汪瀚联手屠蛟,有了这番渊源,后来某也与汪瀚约好,东海贼不得骚扰海州泗州,某也可以在适当的时侯为其提供一些需要的物事。” 看见俞明真有些尴尬的笑容,江烽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呵呵,明真,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趣,这东海贼势力不小,平卢是最大的受害者,嗯,还有越地好像也是,但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嘛,这东海贼用得好,也是能发挥大用的。” 见江烽并不歧视东海贼,俞明真心中也是大定,毕竟这东海贼比起活跃在内陆的江寇、湖匪和河盗来更为人不齿,没想到这位主君倒是荤素不忌,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来历。 “是啊,属下就在想,如果能让东海贼适时之莱州一带登陆袭扰,也许能够起到吸引青州驻军的作用,那点儿镇军是难以抵挡海贼们的大举登陆的,如果能吸引一到两个军的青州军前往莱州增援,也能为我们突袭青州分担几分压力。” 俞明真的话让江烽对东海贼的兴趣倒是大了不少,“明真,这汪瀚手底下有多少人?” “大小船只怕有一两百艘,人数不定,属下估计三五千人是有的,不过他们每次出击时多在千余人左右,少有超过两千,但是这些海贼常年生活在海上,又有儋罗岛为基地,战斗力极强,作风剽悍,登陆之后亦是不减,不亚于我们的步军。”俞明真想了一想才道。 “若是这般,这支力量倒是可堪一用,不知道明真有无把握说动其配合我们淮右?”江烽点头,“若是有什么条件,亦可提出。” “可以一试。”俞明真略作犹豫,“这帮海贼已历多代,但他们依然向往陆地生活,谁也不愿意子子孙孙代代为海贼,若是有一出路,想必他们也是乐于抓住的。” “海上生活艰辛不易,他们能有此天赋,日后倒是可用之处甚多,若是能为我所用,吾也不介意给予他们一个身份,让其像湖匪一样脱掉贼皮。” 江烽知道在这个时代,盗匪洗白是一件相当难以接受的事情,像朱温那种洗白为王的情形几乎不可复制,就像秦权的蚁贼一样,在楚州遭遇那么强烈的抵抗,除了李昪态度坚决外,很大程度还是因为楚州的主流士绅们根本就不接受这些蚁贼,坚决拒绝与他们合作。 “言归正传,若是海贼能为我们所用,朱茂也愿意配合我们行动,一举拿下青州的可能性有多大?”江烽步入正题。 “郡公,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定,但是我们觉得以目前平卢持续向海州和密州增兵,我们要打下海州和密州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比我们打青州更大,擒贼先擒王,与其在海密二州虚耗力量,不如来一个斩首行动,直夺青州。”杨堪的态度格外坚决,语气也是铿锵有力,眼中更是精芒四射,“一旦拿下青州,将整个平卢斩为两段,海州和密州恐怕就要不战自乱了,只要运作得力,整个平卢都可收入囊中。” “七郎,你想过没有,就算是我们用各种手段吸引王守忠分兵,但青州起码会留守一万人马以上,而且青州城高墙厚,又是王守忠老巢,他亲自坐镇州城,防御严密,突袭我不认为能得手,像通桥和符离之战这种事情不可复制,我们打下青州城,也许损失会比我们想象的大许多,你们考虑过没有?”江烽注视着杨堪,又看了一眼王邈和俞明真。 第一百一十八节 撒子 江烽的话没错,王守忠再是大意,青州城肯定会留守足够的兵力,而且牙军乃是其心腹精锐,不是你想偷袭就能得手的,弄不好就会演变成一场强攻战。 现在的淮右(武宁)军固然有些本钱了,但是要打下这样一座城市,恐怕也会伤元气的。 当下淮右(武宁)军虽然实力膨胀了不少,但是随着地盘的扩张,来自东西南北的软肋也越来越多的暴露在各方敌人的面前。 向光州失陷就是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而且失陷了现在淮右(武宁)军甚至还只能隐忍不发,因为你没有那么多的力量去和各方面的敌人同时开战,你需要分清楚主次轻重缓急。 一旦在攻打青州调动力量太多,各方面的软肋漏洞就会暴露得越多,同样,如果在对青州一战中损失太大,那么也会给那些一直窥觑着淮右(武宁)军的敌人以可乘之机。 “君上,从来也没有说打仗不死人的,我们淮右军顺风顺水过,也一样遭遇过苦战血战,偌大的地盘,不付出代价,想想也不可能。” 杨堪话语里多了几分沉静中孕育的激扬。 “我觉得这一战可以打,值得打,而且非常值得,不敢说一战定乾坤,但是一旦解决了平卢,我们的战略纵深将会得到极大的增加,局面也会大大改善,更重要的是,我们淮右(武宁)军虽然经历了一些硬战,但是远远不够,我以为随着我们兵力军队的不断增长,我们需要一场战争来锤炼我们这些新旧军队,让他们加快融合和成长,只有完成这一步,我们才有足够的底气来应对下一步的敌人,沙陀人,或者契丹人!” 江烽双目泛动异彩,虽然脸上神色未变,但是骨子里的血气却已经涌荡起来,杨堪这番话深合他意,之前的话也就是想要试探一下自己麾下这几员将臣们,看看他们有没有做好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心理准备。 而且杨堪的话也打动了他,无论是淮右军还是武宁军,都还没有真正经历过一场像样的大战,徐州之战没有能够真正起到锤炼的作用,这一点固然幸运,但也有些遗憾。 现在是该将这块铁放在铁砧上好好锤打一番的时候了。 看来他们再来之前就已经探讨过了,而且也有了准备。 没错,打这一仗肯定会比以前任何一战付出的代价都会更大,无他,徐州之战,时酆没有多大战意,加上之前的布置,从这一点上就决定了淮右军不需要面对徐州这座坚城,否则江烽还真没有那个舍得一身剐的勇气,要知道那时候自己就只有这点儿本钱,打完了,那就真完了。 但现在淮北军和泰宁军入手,武宁军组建起来,他已经有这个资本去打这一仗,也有这个底气去面对付出代价了,因为这值得! “好!”江烽拍手,环顾众人,“看来你们都是这个想法了,甚合我意,此战不宜早,也不宜迟,须得要选择好时机,尤其是要配合精准默契,这需要好生规划,……” 选好时机,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因为平卢军不比感化军和泰宁军。 感化军内部四分五裂,时酆根本控制不住手下四大兵头,即便是与其关系最密切的尚云溪也只能说是影响力有限,而其他三位,更多的还要看利益是否一致。 这一点上,江烽即便是当着俞明真和卢启明也毫不客气的挑明了说,俞明真和卢启明二人也都坦然承认。 当然这其中也有原因,时酆自己不争气,只顾自己嫡系,而且安于现状,沉迷于酒色,怨不得别人。 像四大兵头中都正值壮年,年龄最大的姚承泰也不过四十六七,年龄最小的卢启明年方四十,俞明真也连四十五都不到,这些人身后都有自己的家族和部曲,而且从家族和个人的角度来说都是有一番想法的,当然不甘心于龟缩于淮北这个水塘里一辈子。 以当初淮北的实力,不敢说挑战大梁,但是东灭蔡州,南下淮南,成就一番事业是完全有这个可能的。 可时酆治国无能,整日打自己的小算盘,淮北五州偌大膏腴之地,兵员、战马都不缺,又有盐铁之利,却一步一步拖到现在这个模样。 坐视淮南内乱不说,还因为大旱和对蚁贼的应对无力,导致局面崩溃,硬生生送给淮右和蔡州这样一个机会,让其划分淮北,可以说连俞明真和卢启明都说淮北就毁在了时酆一个人身上了。 泰宁军的情况又是另外一种。 本身兖郓沂三州条件不算很好,尤其是朱茂本人没有治理地方的能力,完全是以武人当政,使得兖郓沂三州在劝农和工商上都称得上是北方最差的一个区域。 这么些年来跌跌撞撞过来,在江烽看来,纯粹就是运气好才没有崩。 哪怕朱茂再是能征惯战,但没有钱粮,你如何养兵? 所以朱茂以三州之力,鼓足全力也不过把自己几个亲军勉强维持下来,泰宁军其他军基本上是就只能“自食其力”了。 在面临连续几年大旱的情况下,老百姓几乎要易子而食,整个兖郓沂百姓三州十不存三,连小士绅都已经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毫无钱粮积蓄的泰宁军崩盘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所以淮右军北上不得不感谢这连续三年的北方大旱和蚁贼对淮北的荼毒,如果没有这两个条件,哪怕感化军和泰宁军再是不堪,也绝对不是淮右这个初出茅庐的新锐能蛇吞象吃下的。 但面对平卢军却不一样了。 平卢军六州之地,王守忠王守信两兄弟控制力相对较强,王守忠虽然治政能力算不上强,但也过得去。 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也不像南阳刘氏兄弟有阋墙的风险,平卢军六州虽然也遭遇了北方大旱的袭击,但是总的来说要比兖郓沂强得多,自家也有一些钱粮储备。 时下平卢军控制下的诸州百姓虽然也很困难,也有大量过不下去的百姓向南逃荒,但是总体情况还能勉强维持,与兖郓沂相比要强得多,大概和之前淮北的情况相若。 王守忠本人作风也相对于保守,不算那种穷兵黩武骄奢**的人主儿。 可以说这么多年来,平卢军与周围藩阀基本上就是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下,虽然和泰宁军与感化军关系谈不上好,但总体来说没有战事发生。 出兵海州大概是王守忠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一次“冒险”,估计也是蓄谋已久,海州盐利实在太诱人了,而且淮北又处于那样一个状态下,无论是谁都不认为淮右可以席卷淮北和兖郓沂,或者说觉得淮右就算是能吞下了淮北,也得要花些时间来经营消化。 王守忠做梦都没想到淮右不但一下子吞下了淮右,而且还趁势把混乱不堪的兖郓沂三州也拿了下来。 江烽都估摸着王守忠现在是不是后悔拿下海州了,只不过拿下海州所得之利又让平卢军无法割舍,尤其是淮右已经明确开出了相当苛刻的条件,要求平卢军赔偿的价钱,这也让平卢军看到了讨价还价的可能。 或许能不还海州,给点赔偿? 或者要还海州的话能不能谈判着拖一段时间以观其变? 再不济,还也可以,不给甚至少给点儿赔偿? 甚至打一仗之后,看看风色再来谈? 诸般心思大概也是王守忠和他麾下的谋臣们现在最大的纠结吧? 毕竟吃下去的肥肉要让吐出来,这个滋味真的很难受。 时机好坏取决于诸多方面。 一方面需要淮右(武宁)军这边重新进行调整部署,这还是要在对平卢军方面持续进行战略欺骗的情况下。 要确保平卢军判断淮右(武宁)军的进攻方向会是海州或者密州,甚至是对海州虚晃以前,而其实是要对密州下毒手。 这个调整需要时间,之前考虑的淮右左军出动五个军恐怕就不够了,尤其是考虑到要对青州发起一战,如果没有三万人以上的兵力,哪怕是采取各种手段调动青州兵力,都不太可能一鼓而下。 这个一鼓而下还不是一两天之内就要拿下,江烽给出的时间是七天之内。 七天之内倾尽淮右(武宁)军所有,攻下益都(青州州治),彻底摧毁平卢军的战争信心,只有这样才能达到目的,否则一旦让临近的淄州、密州援军赶回来,那以淮右(武宁)军现有实力,便很再拿下了。 另一方面就需要各方面的配合了。 朱茂是主要的一方面,须得要朱茂从济州出兵猛攻齐州,迫使淄青兵力来援,并且还要拖住。 另外就是俞明真提到的东海贼,可以让其袭扰登莱,拖住登莱镇军,防止其增援青州,最好还能吸引到一部青州兵力来援,但这一点估计比较困难,以王守忠的保守谨慎作风,不太可能派出自己的牙军去增援登莱剿匪。 另外,还得要寻摸一些其他办法,尽可能调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第一百一十九节 转动 江烽安详的靠在胡椅上,淡淡的笑着:“怎么,知道要找你?” “郡公,方才都说得那样斩钉截铁了,肯定是有胸有成竹了,不过我和七郎的观点还是有些差异的。”王邈顿了一顿,“还是觉得把握不足,就算是能拿下青州,估计我们会付出很大代价,大得甚至会超出我们的想象。” “你对青州(益都)有担心?”江烽沉默了一下。 “青州城算是平卢军中首屈一指的大城,能与青州相提并论的大概只有齐州州城,这两座城都是城高墙厚,而且城内人口不少,紧急情况下都能抽调数千民夫协助守城,所以朱茂那点儿兵力打齐州,顶多也就是牵制,或许淄州会去一军兵力增援,但想调动青州兵力不可能。”王邈介绍道。 江烽脸色有些严肃起来,他意识到青州不好打,也做出了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王邈介绍的情况确实如此严峻。 “目前驻扎在青州城中的兵力大概是一万五千人,除开三个军的王守忠牙军,还有三个军的平卢左军,皆为精锐,嗯,其中有一个军骑军。”王邈没有理睬江烽脸色变化,自顾自的道:“我个人判断,如果我们不能将青州守军控制在一万人以下,我们是打不下青州城,或者说纵然能打下,其损失都会达到一个我们无法承受的地步。” 江烽默默不语,王邈的担心并非无因,以青州城墙的高厚以及王氏经营多年的防御体系,这个担心甚至还略低了。 《孙子兵法》中的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未必一概而论,但是若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要攻一座坚城,的确非常难,除非你有特殊手段。 在江烽看来,如果要想打下青州城,在排除其他因素干扰的前提下,五倍兵力进攻是比较有把握的,但是现在淮右(武宁)军恐怕很难腾出五万兵力,就算是在沂水、临沂和下邳一线实施战略欺骗,动用守备军和民夫来拖住密州和海州的平卢军,但是多少也还是需要几个军的来做幌子掩护。 目前真正完成组建完整的只有淮右左军十个军,淮右右军、武宁左军、武宁右军都只完成了六个军的组建,加上牙军和已经完成组建的六个军骑军,目前除开水军和学军可投入陆地战争的正规军队,江烽手上有三十五个军共计八万七千五百人马。 但淮右右军驻守淮南诸州,武宁左军刚打下郓州,虽然不需要六个军都驻留郓州,但起码需要保留两个军的兵力驻扎,同时兖州、徐州、泗州同样需要驻军,加上在沂州一线需要用来战略欺骗拖住海密二州平卢军的三个军,真正能腾出来用于攻伐青州的兵力顶多不超过十八个军四万五千人。 这还是在排除其他任何意外和可能的理想状态下的情况,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不留出一两个军兵力作为应对意外因素的预备队,那不可能。 所以真正能投入攻伐青州的兵力,大概在十五到十六个军作用,也就是四万人左右。 如果在从中刨除两个军的骑军,实际上真正能展开攻城战的也就是三万五千人而已。 江烽喜欢以数据来计算,虽然这不完全准确,但是这能最大限度的直观分析,相对来说更为科学合理一些。 这种情况下,青州城内的守军必须要想办法控制在一万人以下,但这大概也是王守忠的极限了,王守忠不太可能将青州城内兵力减少到一万人以下,一万人马,是个节点。 “朱茂不能调动青州守军,东海贼也不能调动青州守军,他们两边的作用顶多就是一个牵制齐州和淄州的兵力,一个牵制登莱二州的镇军,那我们这一战就没有胜算了,除非我们还能找到其他办法让青州守军抽走。”江烽点点头。 王邈胆大心细,对于战术分析布置尤为精专,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参谋人才,江烽尤为欣赏。 “嗯,也许多着五千人守军,就会多无穷变数。”王邈颔首。 “所以你就想到了成德军?”江烽笑了起来。 “七郎过于自信了,当然,可能他对道藏所的那些器械设备更有信心吧,但我这个人这种时候宁肯胆小一些。”王邈笑了笑,“我的想法就是让成德军袭扰邹平、高苑、博昌一线,吸引青州守军出来,然后死死拖住。” 成德军的棣州与淄青二州北部诸县紧邻,如果能引来成德军南下,当然是最好不过。 但现在成德军的情况非常糟糕,张处瑾除了能控制自己手中几军亲军外,对其他诸军都是采取放任自流的状态,相当于给其他诸军一块地盘,自行就食。 但这几年大旱使得成德军控制下的诸州情况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这也才有河北道灾民仍然源源不断的南下,连平卢和淮右也不胜其扰,当然,这也才有淮右的机会。 “有把握么?”江烽相信王邈的能力。 “不好说,实际上某原来也曾经和成德军不少指挥使去过信,有些还保持着联系,有的则没有回信,但一来成德军非张处瑾嫡系的诸军编制都缺额巨大,一个军多则一千六七百人,少则一千一二百人马,基本上缺额都在三分之一以上,有些军甚至连一半都不足。” 王邈显然也是有过接触,并掌握了一些具体东西。 “前期因为考虑到正在对感化军和泰宁军进行整编,所以和他们的联系少了一些,但看目前形势,成德军情况应该更糟糕,所以我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只不过能有什么样的结果,某心里也没多少底,不过某也想过了,未必要他们来投,只要他们愿意出兵帮我们分担和吸引青州守军,我们可以采取其他方式来合作。” “哦?”江烽心领神会,“利益交换?嗯,钱银,还是粮草?” “嗯,差不离吧,估计对于他们来说,粮草更实用,但是钱银也少不了,粮草是用来养兵的,而钱银是塞他们自家腰包的。”王邈目光变得有些幽深,“若是能让他们配合我们攻打青州城,那是最好不过,但我觉得这帮家伙不会干这种看起来似乎是吃亏的事儿。” “试一试吧,不管哪种方式,都可以,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九郎,这件事情你去办,粮草,金银,珠玉,只要我们淮右拿得出来的,皆可,如果不足,我去找粟特人告贷!” ********************************************* 一旦做出决定,整个庞大的淮右(武宁)军体系就像一个巨轮一般缓缓转动起来。 王邈迅速带人去了棣州和德州。 虽然成德军现在犹如破落户,但是破船也还是有三千钉,驻扎在棣州就有三个军的成德军,而在临近的德州也有三个军成德军,总计兵马也接近万人了,如果能够拉拢到一半,就能够给淄州和青州北部造成巨大影响。 东海贼那边是俞明真派人去的,虽然镇军力量不强,但是为了防止在关键时候出纰漏,东海贼这支力量还是要用起来,总能发挥一些作用。 但是最终还是要落在自己身上。 整个参谋部都动员了起来,王邈不在,临时抽回参谋部担任次座的张挺开始承担起责任。 “张大人,淮右右军第五军已经抵达下邳、第六军已经抵达宿豫,第五军下船之后从下邳正在向沂水行军,随行夫子二千人,……” 杨恒目光在沙盘上移动,一边向正在沙盘隔壁大案上负手看着窗外的张挺报告,一边将手中的情报递给另外一人。 张挺一到位,就对江烽、崔尚和王邈的这一计划提出了强烈的质疑,在他看来,要么就不打青州,要么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拿下青州,不能有半点拖延。 而要完成这一目标,如果不能将青州守军降到一万以下,不能启动这一战事,就算是青州守军降到一万人,没有四万五千人,也无法获得成功,甚至他还要求起码要准备一万兵力的预备队,这意味着需要准备五万五千人总兵力,这大大的超过了最初的预期。 他的这个意见也引起了一些争议,尤其是杨堪的批评,但是张挺固执己见,而且据理力争,最终说服了江烽和崔尚,同意从驻扎在淮南的淮右右军抽调两个军北上,同时将学军和原来准备驻扎徐州、兖州的三个军抽调出来,用于青州之战,取而代之的是从郓州再抽调一个军到徐州,取而代之的是正在郓州整训组建的武宁水军来负责郓州的防务。 从庄永胜军中回来,杨恒就进入了枢密院参谋部,徐州一战,他获得了高度评价,庄永胜和卢启明都对他评价极高,本来杨恒本人还想再基层军中再干两年,从营指挥使开始好好干一番,但是由于参谋部初创,王邈不顾杨恒的反对,强行将其抽调回参谋部。 而杨恒的密友蒙充则逃脱了“这一劫”,成功拒绝了王邈的招揽,而进入了武宁右军,担任武宁右军第二军后营指挥副使。 第一百二十节 参谋部 “小郎,第一阶段六个军已经抵达穆陵关下。”杨恒旁边的一名青年沉声道:“但后勤辎重还未能跟上,滞留在沂水以北。” “友辞,什么原因?”杨恒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 “沐水上游因大雨突发山洪,冲断了道路,现在夫子正在连夜抢修,还需两日时间方能修好,……” 李方,字友辞,杨恒同期大道学堂学员,后来又一道加入了学军,不过杨恒和蒙充二人率先出道,李方则要后一批去了,不过亦属这一批学员中的佼佼者,所以在武宁左军做了较短时间的锻炼之后,也被抽调到了参谋部。 打这一仗涉及到的方方面面许多,首先就是后勤保障问题,如果说超过五万人的大军要进入青州境内,运输就是一个极大的麻烦事情。 现在有两条路径可以输送粮草,一条是走莱芜,过淄州南部进入青州,另外一条则是从穆陵关直接北上进入青州。 从穆陵关直接北上直扑青州这是确定的大军进军路线,但是穆陵关一线全是山区,物资运输极为困难。 好在俞明真颇有先见之明,在拿下沂州之后,就开始招募了大量南下的流民,以以工代赈的方式来修缮改建沂水县城到穆陵关这一线的道路,现在这条路的情况还算不错,能够过车过马。 不过从穆陵关向北到青州这条线就不能指望了,这条线虽然是传统商道,但是一来路难行,二来山区匪盗甚多,所以虽有商旅过往,但是修路就别指望了,青州方面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打算。 但由于毕竟是一条商道,寻常的驮队还是能够过往的,只是在行进速度和运输量上就要大打折扣了。 将一枚小红旗插到了穆陵关上,然后又将一枚小黄旗插在了沂水与穆陵关之间的沐水水道上,整个沙盘上各个城池关隘都被这种小旗标注了起来,加上河流山川,城市关隘,森林湖沼,一览无余,能够让人最直观的了解到整个战场的形势变化。 这样一场宏大的战役对于整个参谋部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场难得锻炼机会,整个参谋部下边的参谋和从事们,都热情高涨,情报收集整理,分析研判,模拟推演,应急准备,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这场战争将是淮右(武宁)军枢密院参谋部组建以来一次最为关键的典范事例。 如果这一场战事能够打好,那么也将意味着参谋部将正式打响招牌,当然前提是参谋部的规划部署在这场战争中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 不过无论是王邈,还是杨恒、李方等人,都对此充满信心。 在他们看来,这种通过各方面情报汇总而来进而进行了反复推演的过程,考虑到了各种意外因素,可以极大的提升各军的推进和战斗部署效率。 虽然战事还处于准备阶段,但是无论是后勤准备到军队部署到位都已经开始显现出这种前所未有管理方式的先进性,哪怕这里边还会有诸般问题,但这掩盖不了其熠熠闪光的优势。 “小郎,孙充和赵子单他们还没有回来?”一直在俯首阅读情报汇总的张挺没有抬头,径直问道。 “回大人,孙充他们去和后勤部那边协调骡马的后续补充事宜去了,从费县征集的骡马队还没有到位,后勤部那边还没有一个说法,贻误了军机,就的要有人为此负责!”杨恒语气里有了几分气愤,“子单他们去了道藏材官所,第二梯队所需携带的各类器械有一些缺损,还需要材官所多派一些人员随队修补维护,……” 杨恒应答有条不紊,这让张挺也非常满意。 实话说,最初突然抽调他到参谋部来临时主持工作他是很不愿意的。 倒不是说看不上这活儿,毕竟也是统揽全局的重任,他是更愿意一手一脚把自己带的军队先打造好,打上几场像样的战事之后,再来考虑其他,但是枢密院的命令,无条件可讲,他也只有服从。 不过在来了参谋部一段时间之后,张挺也逐渐适应并喜欢上了这份活儿。 手底下这帮小崽子们的表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之前他还有些看不上这些据说是在大道学堂和学军中厮混了几年的小家伙们,虽然他的年龄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是这些家伙大多没有什么底子,多是寒门出身,甚至还有不少是孤儿,都是在郡公拿下固始之后才开始收罗起来才开始学习和打仗的。 几年时间罢了,这些家伙能有多大的造化,还能脱胎换骨? 但现实很快就让他喜出望外。 这帮家伙的表现还真的可圈可点,尤其是像杨恒、李方和孙充这几人,不但颇有灵性悟性,学习能力和触类旁通的能力很强,而且这些家伙多少都在学军和诸军中呆过一段时间。 看得出来这些家伙在军队那一段时间里也没白费,对淮右(武宁)军的情况也有比较深的了解认识,而这恰恰是作为参谋部参谋和从事的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参谋部的职位安设分为见习从事、从事、预备参谋、参谋,再往上,就是参谋次座和参谋首座了。 目前张挺就是以参谋部临时参谋次座主持参谋部工作,而整个参谋部中仅有一名参谋和两名预备参谋,从事是一名皆无,倒是见习从事有十余人,基本上都是由杨恒他们这批人充当。 “小郎,你们也应当提前把一些具体情况考虑进去。”张挺对杨恒他们的急切心情挺能理解的。 好不容易赶上这样一场大战,正该是参谋部一展风采的时候,对任何可能给战争带来不确定因素的人为因素他们都难以容忍。 但兖郓沂三州初入,而且法理角度来说,朝廷都还没有认可淮右对其的统治,加上多年来朱茂对这三州之地的地方政务疏于管治,使得这里的地方管理能力都几乎与瘫痪。 现在淮右接手,骤然间就要把这些建立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这还算是俞明真之前已经开始有些准备的情况下,换一个地方或者人,只怕就更烫手。 “是。”杨恒咬了咬嘴唇。 “小郎,沂州之前的情况怎么样,之前各县几乎处于糜烂瘫痪状态,你们应当清楚,地方官府初建,各方事务的梳理岂能一蹴而就?有些县份甚至连架子都还没有搭起来,也没有那么多吏员来充实,想要的人不足,想来的人不敢要,宁缺毋滥,但也带来了许多麻烦,所以日后我们在计划中就要把这些地方因素都考虑进去,预留一些余地,否则绷得太紧,一环脱落,就会造成整个计划的崩盘。” 听见张挺的语气里并无责怨的味道,反倒是有一些开脱,杨恒心中也是复杂,毕竟自己一行人还是太年轻了一些,虽然在军队中历练了些时日,但时间太短,而地方上的事务就更是欠缺,张挺这种世家子弟,在大梁时就颇多接触各类官员,对地方事务并不陌生,加上家学渊源,的确不是自己这等初学几年的角色能马上赶上的,但是杨恒却又信心,只要假以时日,多经历几次,自己定能迎头赶上。 他甚至也已经有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在参谋部历练几次以后,还要下到各军中去锻炼,如果有机会,他甚至会请求给他一些机会去地方上去打磨一段时间,以便更好的了解地方官府的运作模式,这样也便于日后参谋部在策划时能更好的取得地方上的配合。 “属下明白了。” “嗯,小郎,你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拿郡公的话来说,参谋部是个新事物,嗯,大家都还得要摸着石头过河,试着来,有些什么不懂或者存疑的,要大胆提出来,某也一样是个新手,不过比你们年龄痴长几岁,见识略略比你们多一些罢了。”张挺顿了顿,“对了,高参谋他们的分析和推演情况怎么样了?” 淮右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进攻瞒不了人,无论是对海密二州还是青州,这样大规模的动作,诸藩都会有大批细作斥候来刺探情报,然后就会根据各藩自家情况做出应对。 淮右攻伐平卢,几乎抽空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虽然预计可以在一个月内结束第一阶段战事,但是后续变化还不好预判,那么战事一旦全面开打,各藩阀的态度如何,就要进行预判,然后还需要根据敌人的态度做出应对准备。 “高参谋他们的第一阶段分析报告已经出来了,还在和无闻堂那边对接近期的情报,第二阶段的应对方略还在做推演,但主要还是应该集中在南阳和蔡州方向,尤其是蔡州。” 杨恒虽然只是见习从事,但是张挺对其很重视,他也知道连郡公都很欣赏此子,所以自然也要刻意培养。 “蔡州?为什么是蔡州,而不是南阳?他们有预判依据么?” 张挺略感惊讶,在他看来,南阳的可能性反倒应该大一些才对,尤其是前期南阳占领了光州,虽然暂时停步,但只要有机会,肯定还会扑上来啃一口。 第一百二十一节 视野,角度 “有一些,不过还在等无闻堂一些近期更详细的情报。”杨恒颇有底气的回答道:“主要还是源于南阳自身,嗯,以及目前大梁的一些异常情况,所以南阳内部的态度有些分歧,可能会对其下一步走向产生影响。” “那蔡州呢?”张挺来了兴趣。 无闻堂的规模现在越发大了,虽然目前的情报收集仍然以军事类为主,但是也开始像其他方面扩展,尤其是对一些来自各藩阀内部纷争的情报也开始重点收集,因为这可能会对淮右的军事行动带来影响。 像南阳刘氏兄弟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就是一大重点,盖因刘同和刘玄两人在很多时候看法不尽一致甚至相反,而两人又都掌握着足够的实力,在一些时候双方可以各行其是,但是一些特定时段,却又需要双方联手,所以这是淮右收集情报的重点。 现在看来似乎南阳刘氏兄弟在对淮右的态度上又有分歧和变化了。 “我们对蔡州的情况也进行了分析,认为蔡州几位主事者对我们淮右的敌意或者忌惮心很重,以我们进军徐州为例,本来从道理上说这不是蔡州干涉徐州的好时机,但是蔡州仍然出兵了,这说明他们对我们淮右的成长壮大极为不安,想方设法要打断打乱我们的发展,所以在这一点上,虽然我们也认为目前对蔡州来说是消化整合颍亳二州的最佳时机,不适合对外征战,但蔡州袁氏却不能以寻常心来判断。” 杨恒简单的提了提自己几个人的想法,“高大人他们也比较认同,但是他们觉得还要一些其他情报来佐证,所以暂时也还没有拿出相应的应对方略来。” 张挺思考了一下,“你们的意思是蔡州参战的可能性很大?” “嗯,现在还缺一些情报佐证,不过从我们对蔡州以前的动向来看,蔡州要牵制干涉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南阳相对要小得多,如果我们再能有一些其他辅助措施,也许可以将南阳的危险降到更低。”杨恒点头。 “辅助措施?小郎,你是想游说鄂黄杜家?”张挺摩挲着下颌,沉吟着道。 “目前鄂黄杜家的不安全感很大,尤其是南阳在拿下光州之后,事实上已经对鄂黄构成了一个弧形包围,这个时候我们淮右如果主动抛出橄榄枝,我想鄂黄杜家是应该愿意予以配合支持的。”杨恒建议道。 “还有么?鄂黄杜家很难对南阳造成太大的威胁,哪怕杜家作势也很容易被南阳看穿虚实。”张挺摇头,不以为然,“这不够,而且一旦蔡州真的对我们淮右动手,比如徐州,那么极有可能会刺激到南阳也动手,比如浍州,而浍州却又是我们必守之地,现在我们在淮南的兵力严重不足。” 杨恒目光在沙盘上游动,不得不承认张挺的观点很犀利。 或许南阳内部有分歧,无意对淮右动手,但是当蔡州对淮右动手拖淮右后腿时,很难说南阳会不会趁火打劫,趁势拿下浍州甚至进军寿州都并非不可能,南阳有这个实力。 “思路放开一些,我们淮右现在也是江淮首屈一指的藩阀了,目光不要只盯着与我们相邻的藩阀,现在我们有实力对任何一家藩阀施加影响力,同时也没有哪一家可以忽视我们的存在。”张挺有意提醒道。 杨恒被张挺的话一引,心中豁然开朗,“大人的意思是襄州萧家?” “嗯,襄州萧家是南阳的死敌,南阳在吞下安、申二州实力大涨,近期仍然动作不断,吞下了我们的光州,更将手伸进了沔州,让鄂黄杜家焦虑更甚,尤其是在目前南阳拉拢江陵高家的情况下,双方已经有接近于结盟的态势,对萧家已经形成了一个全方位的包围圈,萧家现在也是睡不安枕。” 张挺的目光也落在了沙盘上。 既然调入参谋部,张挺也就有意识的在调整着自己的眼界和思维角度,无论自己日后能不能再回淮右右军,但短时间张挺估计自己怕是走不了,那么考虑问题的视野就能局限于淮右左近,要看得更远才行。 襄州萧家这么些年来与南阳争雄,但是随着南阳势力猛增,萧家已经无力与南阳争雄,甚至已经在南阳与江陵高家联盟之后局面变得相当危险,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估计萧家被南阳和江陵联手并灭是大概率事件,而这一点相信萧家也看得到。 “那大人认为我们可以游说萧家,或者和萧家结盟?”杨恒脸上有些迟疑之色,“只是我们淮右与萧家相距甚远,这个时候要去游说萧家,怕是难以取得多少效果,萧家也不太可能为我们牵制南阳啊。” “靠我们的确难以做到,相隔数百里,萧家有事,我们也难以帮上忙,但是杜家却可以。”张挺若有深意的道。 杨恒眼睛一亮,“啊,大人之意是促成杜家和萧家结盟?不,我们也可以加入,我们三家结盟!” 旁边的李方也是兴奋起来,“对,我们三家结盟,江陵一家是不可能对襄阳动兵的,如果南阳和江陵对襄阳动手,那么我们可以联合杜家对南阳发起攻击减轻对方压力,如果南阳对鄂黄动手,我们和襄阳也可对都南阳进行进攻牵制,……” “我们三家结盟的对象就是南阳,现在我们需要的赢得时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需要襄阳和鄂黄帮助我们分担和牵制南阳,但是只要我们打下青州,未来就是我们给襄阳和鄂黄助力了,这一点就要看杜家和萧家能不能看明白了,或者说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了。”张挺淡淡的道。 没错,现在淮右无力给予襄阳和鄂黄多大的助力,尤其是襄阳,本身相距甚远,真正有事,淮右也难以做出及时反应,所以要让襄阳有所动作牵制南阳,的确有些难度,毕竟现实的风险和未来的帮助,还是有些距离,这就要看萧家的主事者如何来看了。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而且我觉得萧家应该还是看得明白的,现在他们没有其他选择,周围的谁能帮助他们?鄂黄杜家?实力不济,就算是有唇亡齿寒的威胁,但毕竟没有那么急切现实;潭岳?吾闻郡公言,马家家主马希范善于掩饰,其实不然,马殷在时尚能克制,其父一死便会原形毕露,马氏一族除马希振颇有贤德,其他诸子不足道,恐怕马希范不会介入南阳与襄阳之间的纠葛。”杨恒率然道。 “呵呵,小郎,看来你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啊,嗯,当然要试一试,失败了也不影响什么,为什么不试?”张挺点点头,“这件事情需要和无闻堂那边再沟通一下,同时政事厅那边也要衔接一下,看看谁去。” ****************************************** 背负双手站在堤坝上,面若淡金的老者转过身来,“北方大旱,连南阳府和邓州、泌州都未能幸免,但是这安州却是一处溪流湖沼众多之地,尔等要勤于政事,吾看了,这水渠修建还要加快,这两年天旱,粮食产量依然不足,但一旦遇到洪涝,只怕这堤坝却难以支撑,所以你等要加紧在今年把这一段堤坝完成!” “是,玄公。”一干站在后面的官员们纷纷拱手称是。 刘玄目光又转向东面,若是能拿下黄蕲二州那就再好不过了,只可惜这等大好江山却被杜家这一帮蠢子所占,白白浪费了这等沃土。 “墉儿,你这段时间须得要驻留安州,督促各方加紧落实,有时间还得要去隋州看一看,为父就不去隋州了。”刘玄看了一眼随侍在一旁的嫡长子,淡淡的道。 “父亲,你要去……” “我要去光州一行。”刘玄沉吟了一下,漫步前行。 刘墉挥手示意其他官员可以先行离去,自己却跟随父亲脚步:“父亲,莫非担心光州不成?九叔和二弟都在光州那边,淮右那边怕是不敢轻举妄动吧?” “淮右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光州有什么异动的,江烽的心思都放在海州身上去了。”刘玄叹了一口气,“职方房的细作查明淮右在沂州和泗州一线有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还有大梁辎重粮草从寿州和濠州运往泗州,我倒是琢磨江烽胃口太大,不止于收回海州呢。” “哦?不可能吧,江烽不是还在郓州和湖匪斗法么?”刘墉吃了一惊,“他的胃口就这么大,也不怕撑死?他哪来那么多兵力?淮南这边就不留一兵一卒不成?” “哼,江烽此子惯于行险一搏,得利甚大,也养大了他的胃口,不过王守忠可不是易与之辈,平卢积累多年,兵精粮足,也非泰宁和淮北那般散乱,这家伙弄不好就得要崩掉牙齿,我们南阳也需要看一看是否为其添一把火。”刘玄思索着,低垂的长眉也是微微耸动,“断不能让此獠恣意妄为。” 第一百二十二节 二袁 满身风尘的袁无为回到府衙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蜡烛亮了起来,让整个房间顿时多了几分温润,仆妇送上了热水,饭菜也已经备好,还有一壶酒。 袁无为对饮食没有太多的讲究,但劳累过后一壶小酒倒是解乏的好东西,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习惯。 一碟酱羊肉,一碟素笋,加上几块蒸饼,就是袁无为晚饭。 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大人,七郎君来了。” “哦?七郎来了?”袁无为略感惊讶,站起身来,“请他进来。” 须臾,袁无畏步入房中,“三兄还未用饭?” “刚从临涣回来,你也还没有用饭吧?一起。” 袁无为随即安排仆妇通知厨房里再加几个菜。 慢慢的抿了一大口酒,袁无为感觉到身上的乏劲儿渐渐消了下去,觉得今日这酒大不一般,忍不住提高声音问道:“这酒是哪里来沽来的?怎么与往日的大不一样?” 亲卫在门外应道:“回大人,是新来的寿芽春,乃是寿州那边商贩售来的,据说乃是用特殊的蒸酿方法酿出,味道激烈,各地都是赞不绝口,因为产量有限,一到各地,便抢购一空,便是出再高的价钱也买不到,比起寻常烧酒价值五倍有多。” “寿芽春?”袁无为讶然,“寿州没听说有什么好酒啊?” “三兄你有所不知,眼下这各地都缺粮,咱们蔡州早就禁止私酿了,像大梁也一样,南阳据说也不允许私酿,整个北方有哪家敢放开酿酒?”袁无畏叹了一口气,“也就只有寿州了,才敢这么阔绰,听说是用一种特殊的蒸酿技术酿制出来的酒,劲烈如火,这寿芽春都算是调制过的,淡了不少,据说那最烈的寿州火醪,入喉如火烧,进腹人便倒,尤其是受到北方苦寒之地的喜爱,胡人更是爱不释手,甚至有些地方一坛酒换一匹马。” “这般稀奇?!”袁无为都觉得无法想象,一匹马的价值多少,哪怕是一匹驽马那也价格不菲,而一坛酒价值几何?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现在淮右居然搞出了这个寿州火醪。 “这寿州火醪是谁家酿出?”袁无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沉声问道。 “细作只知道是一家叫做寿阳春的酒坊出的货,东家是谁却是打听不出来,但应该是和江烽有些瓜葛,好在这酒坊出货的量还不算大,否则光是这酒坊就能大赚特赚。”袁无畏叹了一口气。 袁无为也是默然无语。 这寿州落入江烽手中之后也是越发繁盛了,当年蚁贼未能攻破寿春城,但是却把这寿春城外肆虐不轻,但随着淮北流民的大量涌入,一下子就让寿州恢复了元气,其中许多流民就是来自颍亳,一直到现在颍亳二州都无法恢复,自己这几个月也是一直招募流民,但粮食却又不足,也是让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寿州现在隐隐成了淮右在淮南的中心,不但是最大的粮食产地和贸易口岸,而且寿州黄更是成为胡商们的最爱,而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大受欢迎的寿州火醪酒,光是这几样都能为江烽提供多少助力。 还不仅止于此,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称,寿州城现在又在扩建,北方逃亡下来的大批工匠和手艺人都涌入寿州,一个月内起码新开张了二十家以上的作坊店铺,这让听闻到这些情况的袁无为也是咂舌不已。 按照这样下去,寿州要不了多久也许就要成为和扬州、徐州这样的大城邑比肩的大都市了。 而这都将对江烽这厮的野心膨胀起到极大的支持作用。 不仅仅是寿州,在庐州也有相似的情况,庐州从秋收之后就开始进入了大规模的水利设施建设,按照当地的提法,是要把庐州也成为与寿州比肩的产粮基地,这也显现出江烽在淮南不遗余力的积蓄力量。 “七郎,淮右日后必成我们袁家大患!”袁无为一字一句的道。 “不,三兄,淮右现在就已经是我们袁家的大患了,如果放任淮右在这么下去,那就不是大患的问题,而是我们的生死大敌了。”袁无畏摇摇头,“而且我有一种直觉,淮右膨胀的速度还在加快,我们的力量虽然也在增长,但是却根本赶不上淮右的速度。” “七郎,有时候我都在疑惑,江烽这厮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寿州入他手也就罢了,而庐州濠州怎么也这么轻而易举的落入他手?而且庐濠二州也几乎未遭蚁贼肆虐,堪称肥美之地。”袁无为端起酒杯再饮了一大口,“现在淮北和兖郓之地又落入他手,虽说现在这几地情况不佳,但是一旦缓过气来,必定让江烽成大气候。” “所以你觉得我们应当早着手应对?”袁无畏表情似乎有些纠结。 “难道不是么?七郎,我记得你好像也是一直希望早些将淮右扼杀,只不过我们这几年错过了好几个机会,当然,原因不全在我们。”袁无为叹了一口气,“不过再这样下去,也许就算是给我们机会,我们也无力解决淮右了。” 袁无畏目光复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注视着袁无为:“三兄,这一次……” “这一次?这一次怎样?淮右要夺回海州,你觉得是机会?”袁无为有些淡然,“上一次那么好的机会,我们都没办法抓住,这一次能行?吞并了感化军和泰宁军的淮右,还能给我们机会?王守忠会因为淮右要夺回海州就和淮右全面开战?恐怕他还没有这个魄力吧?” “未必。”袁无畏简短的回答了两个字。 “未必?”袁无为讶然,放下手中酒杯,看着袁无畏:“七郎,有什么情况?” “估计这一次淮右未必会只局限于拿回海州,江烽可能会借题发挥大打出手。”袁无畏寥寥几句:“甚至可能会很猛。” “你听到了什么?淮右军兵力调动很大?江烽要干什么?”袁无为这一趟因为从山桑、临涣走了一大圈,检查各地防务和社会治安状况,所以还没有时间来了解其他,所以一听袁无畏这么说,立即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现在还不确定,但是绝对不止于拿回海州,我估计淮右要对密州,甚至登莱二州动手,他们已经把淮南的诸军抽走了不少,而且还在收缩驻郓州的军队,徐州兵力好像也在进行大范围调动,所以我感觉淮右会大动作。” 袁无畏也不敢说百分之百,但是种种迹象以及以袁无畏对江烽个人作风的判断,他觉得江烽要玩大招。 袁无为没有多想,立即命令自己亲卫把地图拿上来,二人就在蜡烛下细细查看,连饭都没有心思吃了。 “职方房的细作反馈回来的情报显示淮南诸州的淮右军收缩了许多,怀疑应该是调往淮北了,但若只是打海州根本不需要如此多的兵力。”袁无畏介绍道:“有一种可能是淮右军可能要突袭密州,这样一来可以直接将海密二州与整个平卢军斩断,这样一来,淮右不但收回了海州,还顺带捞了利息——密州,同时也直接威胁到了登莱二州。” “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淮右和平卢全面开战了,王守忠恐怕不会容忍淮右军占领密州,那几乎就是把刀架在平卢的脖子上了。”袁无为沉吟着道:“平卢军不是泰宁军,还是有些底气的,哪怕王守忠再是懦弱,在这种关乎平卢生存的问题上都不会含糊才对,海州和密州肯定会增强防御兵力,淮右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所以江烽才会从淮南抽兵,他也是想孤注一掷。”袁无畏手指在地图上弹了弹,“照理说淮右该和我们一样休养生息才对,可江烽这厮却最爱这种倾尽全力一搏的事儿。” “他是寒门白身出身,孤家寡人,倾力一搏也说得过去,可我们有整个家族,就不得不考虑更多。”袁无为轻轻叹气,“但这样下去,淮右如果再在平卢得手,尤其是拿下海州,尽得盐利,我等怕是就制不住对方了。” “三兄,我担心的还不见止于此。”袁无畏迟疑了一下,“我还担心江烽胃口甚至更大,……” “哦?”袁无为悚然一惊,“你是说他要一口吞下平卢?这不可能!平卢七八万大军,而且绝非淮北这些缺兵少将粮草不足的军队可比,江烽就算是不留一兵一卒,也不可能拿下整个平卢,一旦打成持久战,他应该知道后果!” “可他如果不打持久战,而是采取斩首之策呢?”袁无畏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青州,“我总觉得这个时候他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把破绽留给我们和南阳,不应该只是多占一个密州那么简单,与其那样不如直杀青州!” “青州他能一鼓而下么?而且奇袭之策根本不可能,只要打上一个月,他的其他战线就要崩溃,而且损失太大,他还能控制得住淮右么?他就不担心他麾下诸如杨堪、俞明真、卢启明这些人?”袁无为反问。 第一百二十三节 火柴 袁无为的反问让袁无畏也无言以对。 青州城墙高峻,防御体系完善,也是平卢军的防御重点,王守忠将其牙军牢牢摆放在青州城,一万多兵力守城,淮右军再有决心,没有五万以上的生力军,恐怕拿不下来,这还是在没有任何外援的前提下。 而且就算是能打下来,恐怕没有半个月以上的时间的攻防战,也不行,同时,淮右军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些淮右军不会考虑不到,那江烽还敢下这个决心么? 情理上说,袁无畏也觉得淮右不敢打青州,打密州是最好的策略,一举斩断海密二州与平卢军其他州的联系,而且依托穆陵关居高临下的优势威胁青州,迫使其不敢轻举妄动,淮右甚至可以在稳定局面之后进攻登莱二州,当然能不能拿下登莱二州要看平卢军如何应对了。 但是直觉告诉袁无畏,江烽从来不会按照套路来,每每都有惊人之举,就像上一次,正在和李吴交锋争夺淮南之地,却敢在与李吴一达成协议之后就悍然北上进攻徐州,根本不顾庐濠二州刚刚拿下需要稳定局面。 这样的冒险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不可取的,但却能最大限度的取得出奇制胜效果,一举解决了淮北诸军,而且还迫使己方也跟随着他的指挥棒转。 如果不是后来局面变化,大梁从南面大规模撤军北上,让己方趁势拿下南颍州,那己方东进徐州就像是一场拙劣无比的陪演。 “三兄,我知道这看起来有些荒谬,但是你看看江烽这几年来的举动,都是以小博大,出奇制胜,每每从不可能处着手,之前我们每一次都看走眼,结果就是陷入被动,所以我觉得我们恐怕需要认真考虑这种看似不合情理却又存在可能的可能性,你我都清楚,我们再也承受不起失手了。” 袁无畏的话同样也让袁无为无言以对。 江烽这几年的军事行动的确都是以出人意料,让对手和周围的敌人难以做出及时反应而胜出,夺寿州如此,兵进庐濠如此,北伐徐州也是如此,如果这一次江烽真的起了要吞并整个平卢军的想法,那真的就是蛇吞象了,但你能否认没有这种可能么? 袁无为冷汗涔涔,他不敢彻底否认。 “三兄,我觉得既然淮右要对平卢动手是必然之举,那么我们当然不能让他轻轻松松的动手,如果他只是夺海密二州,我以为我们恐怕很难阻挡得了,但如果他要打青州,那我们就必须坚决阻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得逞,所以我们现在就需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袁无畏的话让袁无为叹息不已,袁无畏也看出了袁无为的为难:“三兄,可是庆伯那边不好交代?” 袁怀庆现在负责整个颍亳二州的军务,他对上次出兵徐州就很是不满意,认为现在颍亳二州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休养生息,让蔡州军也得到一个喘息之机,连续不断的战事让蔡州军各方面物资都已经到了警戒线上了,再打仗,恐怕就要把一切储备都打空了。 如果不是收回了南颍州二县这个意外收益,袁怀庆只怕上一次就要在家族会议上警告袁无为了。 这一次如果有要出兵淮右,只怕袁怀庆就要爆发了。 “七郎,不瞒你说,恐怕不仅仅是庆伯那边。”袁无为也不瞒袁无畏,“你恐怕也应该注意到北方大梁的形势了?” 袁无畏心念急转,沉声道:“家主他们认为河东晋军会打垮大梁?” “你不这样认为?河东晋军已经占领了整个大河以北的梁地,而且获得了朝廷的支持,重新任命官吏,实际上大河以北的梁地已经纳入大晋的统治了。”袁无为顿了一顿,“现在晋军在陕州一线攻略如火,大梁应对艰难,而且据说大梁还在猛攻魏博军,意图从河北这边打开突破口。” “就这些?”袁无畏脸色有些不好看,“沙陀人是不是来拉拢我们袁家,要求我们袁家在后面给大梁一刀?” “没错,大晋使者已经来汝阳十多天了,我前段时间回了一趟汝阳,就是受家主之招。”袁无为知道袁无畏恐怕有些不以为然,“而且,大晋的使者不仅仅来了我们这里,而且也去了南阳,你觉得南阳会拒绝么?” “家主他们怎么看?”这种事情不是三五天就能作出决定的,蔡州的利益和大晋不尽一致,虽然之前大家对大梁的态度一致,但是真正到了关键时候,还得要斟酌。 “家主他们还在评估情况,有些还需要情报反馈回来才能佐证。”袁无为语气温和,“家主他们还是对大梁能不能一举打垮大梁有些疑虑,认为除非南阳二刘倾尽全力出兵,但二刘恐怕也在观察形势,大概心态也和我们一样。” 袁无畏摇头,语气也冷下来:“家主他们动心了?许了我们什么?宋州和陈州?可给南阳什么?难道把汝州和河南府都给二刘?那沙陀人自己还剩什么?二刘拿不到河南府,一个汝州,嗯,加上许州吧,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再说了,真要让沙陀人入主中原了,下一步沙陀人的刀锋会指向哪里?” 这些问题所有人都应该考虑到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无论是南阳还是蔡州,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但是毫无疑问,大晋的许诺还是有一些诱惑力的,尤其是在如果大晋真的一力击破了大梁,那对于南阳和蔡州来说就危险了,那相当于给了沙陀人一个对南阳和蔡州用兵的借口。 “沙陀人难道没有去徐州?”袁无畏再问了一句。 “不太清楚,但是应该是去了,恐怕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吧。”袁无为对此也不太清楚。 “江烽就很清醒,哪怕大梁军刚对他兵进徐州做了手脚,但是却仍然明白现在绝对不是对大梁动手的好时机。”袁无畏冷着脸道:“除非大晋对大梁有压倒性的优势了,又或者南阳二刘下定决心要与大晋联手瓜分大梁了,否则我们绝不宜对大梁动手,那是最坏的选择,我们应该做的是阻止淮右壮大,然后休养生息消化融合掉颍亳二州,而这需要时间,大梁会是一块很好的挡箭牌!” 袁无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图不语。 “三兄,我知道这个决定很难,但我们不得不看远一些,纵然大梁垮掉,我们能分得一二州,下一步呢?面对西面和南面的南阳,北面的大晋,恐怕我们唯一的进攻方向还是东面的淮右,可让淮右夺下平卢,其骑兵上的劣势就会被弥补,我们再要对付他,就难了,而且实事求是的说,即便是现在,哪怕淮右就此休养生息,以兖郓沂和淮北的实力,一旦恢复过来,我们都很难击败对方,所以我们必须要利用这样一个机会。” 袁无畏的话让袁无为也悚然心惊,他想了一想:“那你认为淮右为什么不缓一缓休养生息?江烽就这么狂妄贪婪?” 袁无畏也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良久方才道:“我也很难理睬,照理说他刚吞下了兖郓沂三州和淮北两州,五州之地加上淮南的庐濠二州,用上三五年来消化,就算是大晋击破了大梁,他也未尝没有抗衡之力。只能解释为这个家伙就是太疯狂,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吧?也许一次冒险成功,就让他太过骄狂了。” “好吧,我们去谯城见庆伯。”袁无为最终下定决心。 ************************************************** “这就是你们研究出来的新玩意儿?”江烽看着眼前这一对黑乎乎的玩意儿,满脸狐疑之色。 “别用这种眼光看人,道藏所里藏龙卧虎,大家各有精专,都说这淮北和兖郓道藏术法一脉没落,其实不然,高手在民间,只不过时酆和朱茂都对术法一道不太看重,才会变成这样罢了。”邓龟年没好气的道。 虽然江烽已经贵为彭城郡公,但是随着大家长期在一起,相互之间逐渐熟悉,而江烽又是一个没有太多架子的人,尤其是在道藏所这边更是显得随和无比,随便一个方术士都能和他争论几句,很有点儿礼贤下士的味道,所以大家说话都很随便了。 “郡公,这玩意儿可不简单,比起我们原来在火龙炮上所用的物件更为易燃,而且燃烧更持久,只需要加入一种特殊胶汁,可以用于战事中,附着力更强。”邓龟年洋洋得意的介绍着。 江烽总觉得这玩意儿的味道有些熟悉,但又说不出来。 “这东西是自燃么?” “不,可以通过摩擦起火,很简便,……” “等等!”江烽突然脑中一动,“你刚才说可以加入胶汁沾附?” “是啊,随便附着在什么上面,当然易燃物最好,一摩擦便起火,而且耐燃,当然这摩擦物也有讲究。” 江烽想了一想,“如果用一根小木棍沾附在头上,用于摩擦起火,是否可行?” 邓龟年想了想,“应该可行。” 第一把二十四节 钢铁 “那么,如果说我们将一块木材加工成为无数根小木棍,然后在棍头沾附这种被你们称之为焰物的东西,然后再辅以摩擦皮子,是否可以结合成为一种非常方便的点火工具?”江烽孜孜不倦。 邓龟年也非那种食古不化的拘泥人物,能够在大梁道藏院里混成人物也是头脑相当灵活,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这一段时间这位郡公大人都极其热衷于开发一些新商品,为此还专门有指导性的在道藏院(浍州道藏所已经正式更名为淮右武宁道藏院)提出了一系列的指导意见和想法,这也在道藏院里引起了不少争议。 不过邓龟年很清楚自家事。 道藏院在这两年里可谓投入巨大,这都是在江烽的一力支持下才实现的,尤其是在实现了与材官所的合并之后,也就意味着道藏院的所有一切需求几乎都是以军事需要的这一大帽子来满足的。 哪怕淮右(武宁)在寿州有些积攒,也赶上了北地大旱这样一个带来粮价高企的好机会,但持续不断的军事行动基本上将淮右的积攒花费精光了。 虽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徐泗二州入手,甚至还加上了兖郓沂三州,但这五州的情况不容乐观却是摆在面前的,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和寿州、庐州这些基本未受战乱破坏的地方相比。 江烽的依靠基本上就是靠胡商们的借贷了,但是这些胡商们的借贷并非没有抵押,除了税赋外,更多的还是江烽的信誉,所以江烽要维系自己的信誉,就要给胡商们一个值得信服的证明。 “郡公,这焰物也是无心之作,只是后来大家觉得这东西也许可以有他用,加上耗费不大,所以才拿出来,今日被郡公这一说,龟年也觉得有些意义了。”邓龟年捋了捋颌下胡须,微笑着道:“这当下百姓发火几乎都是以火石和火绒,街上亦有发烛售卖,但这发烛制作以硫磺浸泡,不但于有毒性对身体有损,而且极易燃烧,难以控制,所以基本上被淘汰了,但如果按照郡公所言制作,这焰物虽然是以摩擦起火,但是摩擦皮子却也有选择,只要让焰物与皮子隔绝,倒也不易起火。” “唔,龟年,你觉得这玩意儿算不算是一门好生意?”江烽也吃不准这东西有没有商业价值,实际上这玩意儿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安全火柴,但在商品社会尚未大行其道的时候,市场容量有多大,不好说。 “郡公,这玩意儿的成本十分低下,若是大规模制作生产,想必也还是颇有收益的。” 邓龟年只有这样安慰江烽了,这位郡公大人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往道藏材官院跑,心急火燎的催促利国这边新式炼炭炉和改良冶铁炉的建设和实验,估摸着也是被那些胡商们逼得紧了。 “唔,也只能如此了。”江烽也在琢磨着,如果这炼炭炉和冶铁炉的事情在约定时限之前还不能拿出一个像样的眉目来,自己这个彭城郡公的金字招牌也就有些岌岌可危,实在不行,也就只有把这火柴拿出来糊弄那些胡商们了,但愿他们能接受。 “郡公放心吧,炼炭炉和冶铁炉改良前期进展慢了些,但是郡公几番指导之后,近期进展就很顺利了。” 邓龟年知道江烽最看重是什么,也就提到了正事。 “炼炭炉那边已经开始试生产,出了几炉的‘火炭’,而且随着大家经验越来越丰富,出炉效率也越来越高了,也按照你的要求专门招募了一批品行纯良的学徒来操作,现在就看冶铁炉那边建设好之后,这些‘火炭’能不能像郡公所言的那般达到上佳效果了。” 火炭是煤炭通过密闭加热后得来的,实际上也就是后世的焦炭,只不过在道藏院里却得名火炭,江烽也懒得纠正。 简单的指导了道藏材官院里的一干人们道理,自己也手绘了一个大概图形,但是具体如何,江烽自己也没数,毕竟他是个典型的文科狗,也就是在学历史的时候大略知道这土法炼焦的出现历史,现在也就凑合着来了。 不得不承认在道藏所和材官所合并之后还是产生了一些变化,一些精于设计和管理的人才成为了打通两家的桥梁。 在江烽看来,这些家伙大概有些近似于后世的工程师的角色,他们能够结合着一些或书法或科学的原理,然后根据需要来进行设计规划,制作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出来。 自己只是简单的给他们提出了要求,然后给了一个粗陋无比的图形,未曾想不到一个月时间里,就有三五个形态各异的土法炼焦炉给搭建了起来,至于效果好坏,就只有让他们自行优胜劣汰了。 倒是冶铁炉的问题上江烽多花了一些功夫。 毕竟这冶铁炉和炼钢炉规模太大,这也是江烽要求的,要让胡商们五体投地心甘情愿的拿出真金白银给自己,不给他们一点儿震撼性的东西不行,所以诸如耐火砖、蓄热室、引风机和水力鼓风的原理这些都得要好好点拨一番,然后还得有专门的冷却水塔和铸槽,这才算是一个基本的炼钢高炉流程。 由于这炼铁炉和炼钢炉的规模着实不小,江烽甚至不得不抽掉了一部分刚组建起来的徐州守备兵参与建设,这炼炉为了最好的利用水力鼓风,也就建设在了泗水边上,日后也便于运输。 看样子火炭的制作倒是比较顺利,现在就关键看,焦炭能不能将成功的将铁矿石冶炼成钢了。 不过江烽在这段时间和道藏材官院的这帮家伙交道中也发现这个时代的人才的确不少,尤其是这些具备了相当思维理念的家伙触类旁通的能力很强,而且很是不耻下问,动手能力也极强。 只要自己稍稍一引导,这些家伙便会如闻到香味的饕餮一般,锲而不舍的纠问不休,非得要把自己知晓的东西套个精光甚至出丑才罢休。 就像那耐火砖,自己稍微一提点,这些家伙们便主动开始就耐火砖的成分搭配进行组合,不但实验,很快就拿出了最佳的组合,甚至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其主要成分。 “嗯,某也很期待,等到这炉子建好,定要让尔等好好见识一番科学的威力。”江烽忍不住抹了抹嘴,微笑道。 “郡公,这科学是什么,龟年不知,但是某知道虽然这里边是郡公提出的规划,但是我等术法一脉却是在里边起了大作用的,材官那般也是费神不小,至于所谓科学,也就是郡公一人而已。”邓龟年有些不满的反驳道。 “呵呵,龟年,某是不图这虚名的,某也知道你们道藏材官院费心许多,届时只要有产出,必不会亏待道藏材官院的,还是那句话,道藏材官院需要什么,肯定第一优先保证。”江烽乐呵呵的道:“另外新出来的物事,若是能有收益,也少不得有道藏材官院一份子。” 邓龟年这才笑了起来,他也不是那种图虚名的人,但是偌大道藏材官院数百人,而且其规模还在不断扩大,若是光靠节度使府支持,自家却没有一点收益,也难以说得过去,今日江烽透露出来的意思,日后看来也是要给道藏材官院开一个口子了,这当然是一大喜讯。 ********************************************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女人坐在花园中小亭的锦凳上,感受着淡淡的暖意。 已经是深秋时分了,天气有些转冷,也不知道是不是腹中多了一个孽障的原因,女人觉得自己也有些畏寒了。 披上外罩的披风,女人心中愁肠万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着已经逐渐显怀,甚至根本无法掩饰的肚腹,女人一时间有些痴了。 这已经是遮不住的丑事了。 自己归家几个月,庐州杨家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还在后来送来了一纸休书,足以说明一切了。 周蕤躲在家里半步都不敢外出,她不知道外边的闲言碎语会不会把自己吞没了。 有些艰难的起身,周蕤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凉亭,慢慢回到房中。 “小姐,小姐!” “怎么了,青樱?”周蕤有些疲倦的扶着腰,曼声问道。 “老爷和郎君他们在商量事情呢,听说是和郡公有关。”贴身丫鬟青樱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啊?”周蕤一惊,身体也是一抖,“父亲他们要决定了么?” 实际上在江烽受封彭城郡公并兼任淮右和武宁节度使之后,周家就已经有了明确的决定了,自家女儿肚中的这块肉就成了奇货可居,唯一有些不确定的女儿肚中的究竟是男是女,如果是个男孩,那就意义非比寻常了。 江烽至今未有子嗣,哪怕是一个庶出子,那也是庶长子,如果朝廷要给封萌,这个庶长子也一样有可能获得封萌,而且以江烽现在的走势,未来获得更高的封萌那是必然之事。 第一百二十五节 周家 什么时候去告知江烽这件事情也成为周家近期讨论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当初周氏父子想要等到周蕤生下孩子,确定了男女之后再去告知,但是觉得这样不妥。 哪怕是一个女儿,对于没有子嗣的江烽来说也应该是值得庆贺的喜讯,所以周家有意马上去通知,但是后来紧接着淮右又发动了对兖郓沂的征伐之战,所以周家觉得也许在等到兖郓之战落幕之后再去告知更合适,避免干扰江烽的征服大计。 现在兖郓之战已经告一段落,更为重要的是淮右军在淮南又有所动作了,一举拿下了滁州。 这个举动没有遭到李吴或者蚁贼的任何干扰和抵制,这意味着淮右已经在整个淮南具备了为所欲为实力。 而拿下了滁州之后,淮右在淮南的实力得到进一步补强,庐濠滁和四州都是淮南的粮仓之地,而和州地狭,但地理位置重要,估计淮右没有拿下和州也是考虑到不愿意太过刺激李吴。 如果再把舒州也算进淮右控制范围的话,整个淮南道中部几乎全数归属于淮右了,而这个江淮之间的区域恰恰是目前整个中土之地粮食产量最大的区域,谁都明白掌握了这一区域意味着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蚁贼主力突然南下,突破了天长、六合一线,已经从瓜步和白沙一线渡过了江水,进入了润州,立即在江南卷起了一波波澜。 润州和紧邻的常州是李吴的核心之地,李吴绝对不能容忍蚁贼在润常二州肆虐,所以原本驻扎在楚州和扬州的李吴大军也迅速紧急南下渡江,在润州与蚁贼展开激战。 这也罢了,原本一直在宣州活动的那股蚁贼此时也一下子活跃起来,不断在宣州掀起攻势,把整个宣州搅得一团糟,而且也再向润州靠拢,看样子是要合流。 局势的剧变,让周家都觉得有些紧张起来,尤其是江寇与蚁贼的合流,甚至成为了蚁贼的一部分,让舒州这边极为恐惧,如果蚁贼在润常那边战事不利,极有可能返回宣州,而有江寇的支持,从宣州突然返回进入舒州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这太让人觉得不安稳了。 “不太清楚,不过老爷他们已经在花厅里边讨论许久了。”青樱咬着嘴唇道:“小姐,若是老爷他们决定了,你是打算去徐州,还是寿州?” 青樱知道自家小姐是绝对不愿意去庐州的,那就只有徐州和寿州两个选择了,徐州在淮北,气候也比淮南干燥,不比寿州,寿州和庐州差不多。 “恐怕由不得我们吧。”周蕤脸上也露出怔忡之色。 她现在还不知道江烽一旦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这个孩子会有什么反应,这件事情一天没有落实,她一天都睡不安枕,无论父兄他们说得如何天花乱坠。 此时的花厅中,父子三人的确正在激烈的争论。 “父亲,淮右拿下了滁州之后,蚁贼恐怕也是遭到淮右和李吴的夹击,所以才不得不南下渡江,可现在江寇和两股蚁贼搅在了一起,势力变得极其可怖,他们可以自由来往于宣州和舒州之间,我们这点儿力量根本无法抵挡,现在他们虽然重心在润州,但一旦李吴主力大军南下与他们决战,他们遭遇战事不利,很有可能就要退回宣州,那重新回到舒州可能性就不可小觑,而一旦再入舒州,我们就不可能再有像上一次那样轻松了。” 周仰几乎是叫嚷着一边挥舞自己双手,一边用强烈的语气来引起父兄的认同。 “父亲,二弟所言很有道理,李吴对淮右占领滁州毫无反应,我估计就算是现在淮右占了和州,李吴也不会有反应,因为现在李吴的东海军和镇海军都已经南下润州与蚁贼决战去了,蚁贼虽然猖狂,但看看他们在楚州这半年间的表现,足以证明他们和大藩阀的精锐军队交锋还是占不到多少便宜的,一旦李吴大军在润州击败了蚁贼,蚁贼势必要另寻出路,甚至会分裂,但哪怕是一部分蚁贼再进我们舒州,都是我们舒州不可承受之重了。” “所以你们都觉得要向淮右求援?”周甫很是不悦,这似乎是要拿自己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去要挟淮右了,未免太过于下做了一点,哪怕是做交易都让人脸红,但摆在面前的现实却又如此严峻,不能不让人心焦。 “父亲,这和向淮右报信不矛盾,我们本来也和淮右签了互助协议,淮右也有义务确保我们安全,至于二姐的事情,这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二姐和杨家也解除了关系,外面闲言碎语也无关紧要,真正知道了二姐肚里孩子的渊源,恐怕那些家伙马上就会噤若寒蝉了。”周仰仍然振振有词。 周甫也知道自己次子的话语很有道理,也符合现实,只是情理上有些让人不舒服,但作为家主他也不敢意气用事,而且这也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他必须要接受:“那派谁去徐州?” “父亲,这事情还是得至亲之人去才稳当,您当然不能去,不是我去,就是大哥去。”周仰见父亲松口,也舒了一口气,“大哥还要在家中留守,还是我去走一遭吧,我也许久没去徐州了,正好去看看江烽治下如何。” 周甫看了一眼自己的次子,心中却是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的想法。 随着淮南局面的急剧变化,使得像舒州这样的小藩阀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尤其是伴随着蚁贼在淮南和江南的攻伐,以及随之而来的李吴和越国都开始动作起来,估摸着下一轮之后,江南那些只拥有一州半郡之地的豪门望族都将被扫进历史故纸堆了,像周家的小藩阀现在能生存下来,大概也是淮右没有太多精力顾及的原因。 舒州未来何去何从不明朗,但作为两个儿子都意识到了舒州对于他们来说太小了,如同井底之蛙,周仰作为次子原本是想要和醉心于文事的兄长争一争日后的位置,但现在周仰已经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心思了,与其在这舒州和兄长争强斗狠,还不如跳出舒州这个小天井,去徐州寻个更好的前程。 周伦与周蕤的关系不算很好,反倒是周仰与自己二姐的关系更为密切,有这层关系,加上自己的本事,周仰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偌大的淮右(武宁)地盘上寻个更好的去处。 ************************************** 源源不断的驮队和驴车拉着粮草和各类物资沿着沂水东岸向前,还有马队和步队也在陆续通过,蹲在村头石磨边上的男子缩着脑袋似乎是有些麻木的看着通过的军队。 “二子,这怕是要打仗了吧?这一个月好像都在不断的过兵,还有这些粮队,妈的,真他妈诱人,这么多粮食,咱们村里老少爷们儿怕是吃一辈子都吃不完。”一个懒洋洋的躺在石磨后面的褴褛汉子一边借着阳光寻找着身上的跳蚤,一边舔着嘴唇叹气道:“早知道俺也去当兵了,也能混个囫囵肚子。” “就你这懒样,当兵?要不了两天就得要行军法了。”蹲在石磨边上的男子没有转头,没好气的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赖在村里吧,熬过了今年,也许明年老天爷就要开眼了。” “是啊,大家伙儿都这么想,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呢。”懒汉从地上坐起来,“都说现在咱们沂水是那啥郡公管了,前些日子村里也施舍了点儿粮,没准儿今年郡公大人还会开恩给点儿,咱们真的能熬过去呢,实在熬不过去,俺也只有带着媳妇往南走了。” “谁知道呢?”目光仍然盯着通过的马队,蹲在石磨旁的汉子觉得叫有些发麻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但是却始终盯着村口的大路,心中默默的数着已经通过的驮队和大车,当然还有步队和骑队。 这十天,已经过了起码六个军一万五千人马了,其中有一个军是骑军,其他都是步军,而且还有大量军械器具,看这样子,今后一段时间还会过兵。 今晚就该是来人接信了,可淮右(武宁)军显然不仅止于此,但是要把话带清楚,而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路过军,这本来不是该自己操心的事情,但他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大郎,你这成天在村头晃来晃去也不去找点儿食儿?你妈都不在了,你还回来干啥?”躺在地上的懒汉用手遮了遮眼睛,看着还有些刺眼的阳光,“前天我在村头吴二宝家门外,看村里来人在挨着挨着清理哪些人出去了,哪些人出去又回来了,好像都得要有个说法呢,得要人证明呢,你出去这一年多上哪儿去了?” “哦?”本来没太在意的男子心中一紧,来的这么快,都说萧宪出任沂州长史之后就开始在各县力推这保甲连坐之制,看样子这么快就推到乡下来了,自己这一趟回来才没多久,怕是难得逃过清查,瞒过这一遭到不难,就怕纳入对方视线,日后就不那么方便了,“我出去也就是逃荒混饱肚子,一个人,没人证明咋办?” “嘿嘿,不知道咋办,好像就是要在村里挂上号呗。”懒汉的回答让男子有些头疼,果然如此。 第一百二十六节 见闻 柳子镇。 这里是亳州最繁华的镇甸,运河从这里通过,造就了这里的商业发达,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喜欢在这里打尖歇息,加上畸形的风情产业,使得这里远近闻名,许多客商不在临涣歇息,不在永城住店,也不去符离驻留,而选择这里,原因就在这里。 通桥镇和柳子镇一东一西,成为这淮北运河区域中最为典型的以河而荣的集镇。 亥时,一道身影窜入柳子镇南外街一个皮货店中。 这家山记皮货店是老字号了,早在时溥时代就有了,老板是上门招赘的女婿,后来慢慢做大,货源听说是来自北面的靺鞨人,利润丰厚。 “谁?” “三郎,是我,赤胆忠心!” “锐身赴难!这么晚,有急事?”油灯慢慢拨亮,方正的小屋内,一名黑衣汉子安静的靠在墙壁的一端,脸上一枚面具遮掩,注视着来人。 “嗯,有些异常,需要马上呈报。”进来的男子也是站在门边,黒巾遮面,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听得对得上暗号,两个人才把各自的黒巾和面具取下,相互见面。 “什么情况?”取下面具的男子一脸黝黑,双目精芒四射,却不过三十上下,手脚粗大。 “永城那边有些异常,十月廿四,负责监视的兄弟发现袁无畏入袁无为府中,二人长谈,后二人当夜出城;后十多天内,永城驻军急剧增加,初步估算,增加了六个军以上,……” “哦?”黑脸男子默默盘算着,十月廿五,谯城那边报称袁无为袁无畏联袂进入颍亳团练使府拜会袁怀庆,后谯城与汝阳之间来使频繁,估摸着应该与二袁拜会袁怀庆有很大关系。 虽然颍亳团练使府驻地在亳州州治谯城,但实际上颍亳驻军主要还是在永城和临涣这一线,而从临涣那边的消息来看,山桑的兵力也在想临涣收缩,同时真源、谯城一线的物资也在向东面运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袁氏又在准备打仗了。 当然这些具体分析判断不是他的职责,他只需要将这些情报综合起来上报就行了,总部自然有专门的人来负责分析工作。 “还有其他情况么?” “还有就是永城粮价持续上涨,原本已经稳定下来了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又开始上涨,而且涨得非常快,……” 黑脸汉子点点头,“你把涨幅具体情况带来没有?” “带来了,除了粮食,铁价、皮革都有大涨,……” 黑脸男子微微动容,都在涨,这就越来越明显了。 ****************************************************** 周仰从舒州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了。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当然对于淮南地区来说,这个时候外出无疑是还算是比较适宜的。 从舒州到徐州距离一千多里地,路线有几条。 可以走同安、舒城到庐州再北上寿州或者濠州,乘船进淮水、泗水,经宿豫、下邳到徐州,也可以从寿州、濠州乘船经进运河,经临淮、虹县到通桥,然后从通桥走陆路到徐州,当然也可以从濠州或者寿州直接渡淮水,陆路北上直接到徐州,总而言之,很方便。 周仰选择的是走同安、舒城到庐州到寿州,再从濠州渡淮直接陆路北上,这一线基本上都是官道,也不像水路还需要绕行一段,不过就是一路骑马而行,有些累人。 已经是进入了初冬,但一进入庐州,尤其是过了合肥向濠州进发这一段,周仰就感受到了不同以往。 操着北方口音的流民群几乎每隔十来里地就能遇上一群,每一群从七八十人到两三百百人不等,他们大多以窝棚、草棚为家,主要从事水渠疏浚和修缮,道路拓宽和平整,干得热火朝天。 道路上不断有小股的官军来回巡逻,多是以骑队为主,人数不过二三十人,显然还是对这些新来淮南之地的流民不太放心。 不过他们显然过低的估计了这些流民的顺从性,在保证吃个囫囵饭的前提下,几乎没有人会有其他想法,而采取的保甲连坐制度,也最大限度的杜绝了各种可能。 顶多也就是因为在饮食上的一些纠纷引发的打斗,这都属于可以接受的范畴。 周仰默默的计算着他一路行来看到的,流民群落,从舒城到合肥一百二十里地间,他观察到了十一个流民群落,总计人数超过两千人,如果算上附带的老弱妇孺,估计人数会在三千五百人以上。 大的流民群落超过三百人,是在修筑一段水渠,而小的流民群落大概在六七十人左右,主要是负责官道的拓宽和平整,他们都用最简陋的木制工具,甚至连铁质农具都很少,但是却干得很起劲。 周仰也观察了他们的饮食,基本上保持了一日两顿,但是青壮劳力在早上据说会有一碗麦粥,有些稀,但毕竟有,而老弱妇孺则只能两顿。 这也在情理之中,重体力劳动需要保证足够的饮食,但能做到这一点,也殊为不易了,这要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淮南这两年的粮食的确储备得不少,否则承担不起这样的开销。 作为淮右的邻居,周仰当然知道前两年淮右招募了大量的流民在浍州和寿州进行开荒和复垦,而且减免了租税不说,还迫使一些熟地田主们降低了田租,这极大的刺激了流民们开荒和复垦的积极性。 这些在北方几乎要易子而食的流民来到浍州和寿州几乎是全副身心的投入了劳作中,加上这两年淮南天公作美,又没有了战乱,使得光浍寿三州迅速恢复了元气。 哪怕是新垦的生地产量不高,但是据说淮南这边每个县都专设了劝农官,多是一些对农作有经验的学士,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劝导和教授北方来的这些流民适应南方的种植方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现在看来,恐怕淮右所采取的这些措施是取得了极好的收益,加上庐州、濠州以及新纳入的滁州也算是淮南产粮之地,估计也为淮南带来了不少粮食储备,所以淮右才敢这般大胆的接纳流民。 淮南所采取的方式也很稳妥,分批次将其分散开来,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来解决他们的生计,垦荒、兴修水利、修路,这些办法都能够极大的消化这些劳动力,免得这些家伙聚居在一起无事生非。 “郎君,这么多流民进入淮南,郡公也不怕生乱?小的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一路看来的流民都有数千人,小的还打听了一下,听说还有不少在水道边上兴修水渠,光是这舒城县境内的流民怕都有三四千人,这庐州莫不是就有好几万流民进来?可这庐州周边都是熟地,亦是有主之地,除了少量垦荒外,哪里容纳得下这么多人?” 跟随周仰出来的是他的亲随周亢,周亢之父就是周家大管家,所以周亢也算是周仰心腹了,对周家二小姐周蕤的情况也知晓。 这周亢自小也在学堂书院中学习,而且武道水准亦是不差,心思灵活,对周边的情况也相当了解,在周家也是逐渐在参与周家事务,周甫将其安排在次子身边,自然也有考虑。 “唔,换了其他地方,一个县里就涌入三四千人就要出乱子,但是郡公敢将这么多流民放进来,肯定是有所安排的。”周仰也在琢磨,“庐州各县虽然以熟地居多,但那是指平原地带,这周边却有不少山地丘陵,二郎,你难道没听说浍州的盛唐、霍山二县虽然是山地丘陵为主,却也容纳了许多流民?” “郎君的意思是郡公要用这些流民来垦荒种茶?”周亢目光闪动,也有些兴奋,“听闻郡公发明了新式的品茶之道,在淮北淮南风行一时,使得品茶大受欢迎,咱们舒州这边现在也开始时兴,若是如此倒是真能吸纳不少流民,若是如此,咱们舒州亦可接纳部分流民来开垦荒山种植茶树呢。” 传统的煮茶的确有些繁复,而且接受度亦不算高,但是自从泡茶术出来之后,立即就在淮右(武宁)范围内引发了追捧,也使得茶消费量大增。 舒州也是传统的产茶之地,尤其是山地丘陵甚多,亦有不少尚未开垦,但是居于平地的百姓却不愿意入山开垦种茶,若是能招来流民开垦种茶,却是一件好事。 “嗯,这一趟却要好生看一看,这北地流民若是真的富余甚多,倒是可以考虑。”周仰也有些意动。 不仅仅是茶山的问题,这一两年舒州沿江一带被蚁贼韩拔陵部肆虐,被裹挟走的民户甚多,抛荒之地也是不少,若是能在杜绝蚁贼渡江之患的情况下,当然需要吸纳一部分流民来复垦,只是这却需要彻底禁绝蚁贼重新北返渡江的可能性前提下。 “郎君,这一趟去见郡公,除了二小姐之事外,是否还要商量我们舒州与淮右之间的关系?”周亢小声问道。 “唔,二郎有什么考虑?”周仰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第一百二十七节 喜讯 “兹事体大,非小的能妄言。”周亢摇头。 周仰知道周亢在周家中也算是以思路慎密心思灵动著称,也想听听他的意见,“无妨,你且说来听听。” “那小的便姑且一说。”周亢沉吟了一下,一夹马腹,跟上周仰胯下健马脚步,“小的以为这需要看二小姐腹中胎儿是男是女来定。” “哦?”周仰讶然,“为何如此说?” “二小姐若产下男儿,以郡公现下仍无子嗣,此子便是庶长子,以郡公目前的态势,封王乃是迟早之事,若是男儿起码也可承袭郡公,若日后能得恩封,还可晋位郡王。” 周亢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未提江烽夺位登基大宝这类违逆之言,只说江烽日后得封亲王,那么作为庶子亦能受封郡公,有恩封还能晋位郡王,这也是合理推测。 “唔,若是女儿,那便……”周仰也顺着话题摇摇头,若是女儿,自然不必多说,对周家来说帮助就不大了,起码日后很难再有大助。 “二小姐年龄不大,而且听闻青樱所言,深得郡公喜爱,纵然此胎是女儿,日后只要能得恩宠,未必不能生下男儿。”周亢又补充道:“以当下形势,非几年前,各方征伐兼并之局日盛,像舒州这等小州怕是难以在这乱世苟存。” “依你之见?”周仰皱起眉头。 “小的也是猜度,只要二小姐能继续得郡公宠爱,能生下男儿,舒州周氏之前景便能不局限于舒州一隅,以小的之见,此时不妨大胆向郡公示好,……” 周亢没有在深说下去,但周仰却是明白,周亢这是认为周氏应该大胆向淮右(武宁)押注,支持江烽,一方面能赢得江烽及其麾下好感,另一方面若是周蕤生下男儿,便能照拂周家,周家日后定能在淮右(武宁)中占据一席之地。 不得不说这个建议具备相当的可行性。 以当下世道局面变化,周仰也认为像十年前那种大小藩阀共存的局面已经难以维系下去。 这个局面应当是从南阳和蔡州联手瓜分申光二州开始,一举灭了申州鞠氏和光州许氏,自此拉开了群雄争霸的格局。 而这随后蚁贼的加入,使得局面更加混乱,江烽的横空出世,更是把这一局面推上了顶端,一口气吞并了光(浍)寿二州,又马不停蹄联手李昪瓜分了吴地,现在吃下了淮北和泰宁军地盘,以席卷天下之势横扫。 从这个态势来看,淮右在整个中土东部站稳脚跟是大概率事件,拥有兖郓沂徐泗海加上淮南的光浍寿庐濠和滁诸州,北有盐铁马匹,南有粮食茶叶丝绸,又有水道纵横之利,可以说霸业初成,已经可以和大梁、大晋、南阳这些强藩比肩了,如果经营得法,日后未尝不能再进一步。 “淮右单从现在态势来看,的确不错,……”周仰迟疑了一下。 “不仅仅是现在态势,郡公麾下也还是有一批得力之人,这从其强本固基就能看得出来,北地多年大旱,又被蚁贼和战乱所困,已然破败,短期内难以恢复元气,所以郡公一力发展淮南,只要有淮南诸州粮食为根基,淮北和兖郓沂诸州便能得到保证,进而影响整个中原北地,这一手是其他诸阀达不到的。” 周亢知道周仰担心什么,所以立即说出自己的观点。 “可某还是觉得淮右步伐太快,兖郓沂三州的乱象不是一两年能解决的,这会极大的拖累淮右,……”周仰摇头。 事实上在这一点上周亢也是认同周仰看法的。 拿下徐泗海三州是江烽的胜负手,江烽也做到了,使得其势力一下子可以横跨淮水,但兖郓沂三州在周亢看来就有些多余。 乍一看似乎地盘扩大了不少,但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兖郓沂三州只会拖累淮右,而无法给淮右提供实质性的支持,否则朱茂也不会主动退出了,但周亢相信自己能看到的江烽肯定也清楚,江烽这么做自然有其道理。 “郡公这么做也有他自己打算吧,兖郓沂局势大乱,若是当时郡公不介入,只怕流民大军南下也会冲击到徐泗二州的局面,尤其是在周围还有其他势力的情况下。”周亢觉得这个理由略有些牵强,但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周仰没有再多说,只是默然不语。 “郎君,到彭城后,郎君不妨也寻机和郡公下边重臣谈一谈,了解一番具体情况,小的始终认为,此时正是周家最佳时机。”周亢忍不住又道。 最佳时机?周仰默默的咀嚼了一下其中滋味,点点头。 ****************************************************** 周仰一行抵达彭城时已经是十一月十二了,徐州比起淮南来气温要低不少,好在周仰也是走南闯北过的人,身上带着厚实的冬衣,一行人都在符离就加了衣衫。 一路行来,都能看到从过了淮水,流民的数量更大,但是同样对水利建设和官道的修缮力度更大,这极大的吸纳了来自北方的流民。 周仰也让手底下的人去打听过,绝大部分流民都来自河北三镇。 大旱加上契丹人的南侵,使得卢龙那边汉人立不住脚,只能南逃;而成德军治下则是因为地方官府的瘫痪,豪门望族势力膨胀到了极致,大批佃户过不下去,也只能南逃;至于魏博军这边,则是因为持续的战乱。 这些因素加上淮右善待流民的名声一传出去,使得几乎整个河北三镇的流民都往这边跑,甚至原来不少逃入大梁境内的流民都改道往这边来了,盖因大梁对流民也一样是视若寇仇。 周仰是来过徐州的,但是他看得出来徐州比起之前自己来过的徐州并无太大的变化,这也意味着淮右拿下徐州并未经历战事,这是好事。 进入彭城之后,周仰才发现,徐州似乎比起之前更加繁盛了,这可能和人口增多有关系,因为流民南下中亦有部分是以为战乱逃来的,而这些人中亦有不少薄有资产者,投亲靠友者,便生活在城中,加上从淮南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入,保证了粮食供应,使得徐州一时间也热闹了不少。 先行歇下之后,周仰便让周亢前往节度使府投贴拜会,但让其很是郁闷的是拜帖投入之后,两天都没有任何音信。 第三天周仰实在忍不住,亲自前往节度使府,但守门卫士只是让他等候音信,未有任何明确答复。 周仰并不知道此时江烽早已经启程去了沂州,青州之战即将爆发,作为主帅他当然要亲临一线。 周仰通过在徐州的朋友打听,才知道此时淮右(武宁)节度使府已经改组为政事厅和枢密堂,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在见不到江烽的情况下,自己该去找何人。 淮右(武宁)节度使府中官员的构成让他最终还是决定投贴拜会枢密堂的首座崔尚,在他看来,像崔尚这种出身大梁系的官员应该是和江烽利益最为密切的,因为他们在淮右本地没有任何瓜葛,只能牢牢的拥戴江烽,这种事情他们应该是最关心的。 “你说什么?”崔尚本来是不太想见这位舒州周家的二公子的,实在是军务繁忙,青州之战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虽然他作为战略布置者只需要在后方运筹了,但后续的各种事务仍然让他忙得脚不沾地。 茶杯落在地上,上好的寿州黄瓷盅跌得粉碎,崔尚猛然站起身来,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说周二小姐有喜了?是郡公的?” 看崔尚的表情,周仰便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对了,脸上却是一脸苦涩:“崔大人,这对于周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大人也知道……” “嘿嘿,没事,没事,只要是郡公的,便是天大的喜事!” 崔尚心中大定,作为江烽麾下数一数二的心腹,他自然知道江烽在庐州的荒唐之举,居然强占民女,哦,不,是强占罪官之妇,后来杨浔休掉了周家女子,他也知晓,没想到这里边竟然有如此故事。 周家女子有喜,而且明确是郡公的,那足以让大家心里安稳不少,哪怕生下一女也无关紧要,关键是这说明郡公是有生育能力的。 郡公身边已有三女,但是这么久了都毫无动静,这不得不让大家怀疑是不是郡公身体有问题,这无疑是一个藩阀最大的隐忧。 现在周家女子有喜,那这个隐患便排除了,至于以后,无外乎就让郡公在这方面多操劳一些,哪怕是择人,也就是多选些能生养的女子伺候便是,广种薄收也能有所收成不是? “不知道郡公……”周仰见崔尚喜笑颜开,有些忘乎所以,忍不住问道。 “呃,唉,不瞒二公子,郡公现时不在徐州,怕是不能见二公子了。”崔尚这才回过神来,沉吟了一下道:“若是二公子无事,不妨在徐州小憩,估摸着要一段时间郡公也许就能回来。” 第一百二十八节 拉网 昏暗的油灯下,破旧的帐篷,除了依靠在兵器架上的武器还能看出几分凌厉的气息,很难想象这里会是一个军将的主账。 王邈泰然自若的注视着坐在自己对方的大案后的对方。 “子虚,难道还信不过某么?王氏一族的声誉难道已经淡薄到这种程度了?” “嗨,九郎,不是某信不过,某只是有些搞不明白你想要干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取下头盔,又解开了胸甲的绊扣,虬髯戟张的汉子一脸饱经沧桑的皱纹,一双浑浊的眼珠偶尔绽放出精光。 “你也知道现在成德诸军的情况,我这帮兄弟是舅舅不亲姥姥不爱,谁都不管,这棣州境内和我一样的就是四五个军,大家都要在这里讨口饭吃,要去南边打草谷也正常,但是王守忠这老小子也不好惹啊,他的骑兵来去如风,稍不注意就得被堵上,好多时候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拉走,王守忠的骑兵就赶到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呵呵,某不是知晓大家伙儿混得难受,怎么可能来找大家?”王邈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也就是想给昔日的一些兄弟们一条路,当然未必要马上做出什么选择,但起码可以尝试一下嘛。” 咂了咂嘴巴,虬髯汉子一时间也没有吱声,瞅了一眼王邈,似乎还有点儿犹豫,“九郎,不瞒你说,我这手底下就只有这点儿家当了,拼一个少一个,没有人会给我补充,我得一帮老兄弟负责。” “嗨,子虚,我说了,只要你们袭扰,不需要你们正面硬杠,拖住他们就算是完成任务,怎么样?”王邈泰然道:“某不会害原来的老兄弟,这一点某可以承诺,也许日后我们还会共事。” “除了某,九郎还找了谁?还有谁答应了?”良久,虬髯壮汉才摩挲着搁在大案上的邯刀沉声问道。 “基本上都找了,大部分也都答应了,还是一样的要求,只需要袭扰,拖住对方,让其不能脱身,至于方法你们自己掌握,某只看结果。”王邈知道对方这是变相的答应了,点点头。 “那说好的……” “不知道子虚要什么,若是军甲武器和粮食,怕就只有日后来兑现了,若是金银珠宝,某可以现在就给。”王邈这也使得了江烽的首肯,直接带真金白银来棣州,“先付七成,事成之后再付三成。” “也罢,某这条命就卖给九郎了,不过,若是某……”虬髯壮汉叹了一口气。 “无妨,子虚可以先安排好,某只认信符不认人,事成之后,在渤海或者蒲台交付均可。”王邈摆摆手,他早已经把这一切替对方想到:“不过某还是真心希望子虚可以考虑一下,淮右很欢迎诸位,子虚也应该看到了来我们的罗邺、张寅他们现在如何。” 虬髯壮汉苦笑。 他当然清楚罗邺他们混得不错。 现在淮右气势正盛,势力骤然扩张到了兖郓沂这一线,这一次王邈突然北来,大肆邀约成德军的老兄弟们南犯袭扰淄青边境地区,明显就是调动青州驻军。 他也猜测到估计应该是淮右要对海州动手了,这王守忠趁着淮北混乱的时候突然出兵南下抢占了淮北六州最富庶的海州,这如何能让意气风发的江烽咽得下这口气? 现在淮北瓜分完毕,淮右也稳住了阵脚,甚至还一举吞并控制了兖郓沂三州,可以说直接就对平卢军东部构成了极大威胁,尤其是密州和海州就像一条尾巴一样落在了东面,淮右岂会善罢甘休? 肯定要借题发挥大打一场,弄不好还得要把密州给陷进去,王守忠这也是引火烧身了。 不过这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现在对自己来说,是如何让手底下一帮兄弟们吃饱肚子,还有武器箭矢和甲胄都得要补足,否则这样下去持续不了多久了。 “粮食某还能坚持几天,可要打仗,这箭矢和甲胄却差不少,九郎,能不能先补足一些?”虬髯汉子沉声问道。 王邈也有些作难,这已经不是第一家提出这个问题了,说起来也是悲哀,这堂堂成德诸军,现在每个骑兵连箭囊中的箭矢都只能配备五支,而弓箭兵才配十支,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坚持下去? 无论是徐州还是寿州那边对甲胄和箭矢都还是有些储备的,问题是怎么运过来? 这样大批量的军资过境,肯定无法通过平卢军境内,一旦被查获,损失事小,泄露了军机,被平卢那边察悉了端倪,那才是祸事,王邈也不敢冒这个险。 若是要绕过平卢地盘,那就太难了,风险更大,要走魏博军地盘过,现在魏博军和河东晋军正打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商队过境,这样一支驮队出现,铁定会受到关注,不可能走这条线。 那就只能走海路。 走海路倒是可以,有东海贼汪瀚的配合,没什么危险,但是时间上来不及了。 如果这几条路都不行,那就只有就地筹集。 可张处瑾不会为非嫡系的成德诸军提供军资,而在成德军治下诸州中,能提供这一类军资的只有豪门世家,但他们又凭什么给这些在他们眼中犹如苍蝇一般成德军?尤其是被张处瑾视若敝履的这些杂军。 王邈默默的思考着,思路也在四处搜索。 罗邺代表的罗家是沧州大族,尤其是在东光更是首屈一指,这等豪门大族不但在地方上影响力巨大,而且亦有家兵,也有军资储备,若是能够通过罗家收罗一些箭矢甲胄,倒是可以支应给这些人。 “子虚,此事有些难度,不过我会尽力,最迟十天之内给你一个准确回音,不过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 王邈最终还是决定要努力一番,这些成德杂军的处境的确太凄惨了,能够主动为其提供一些帮助,一方面有助于拉近双方关系,为日后关系发展打好基础,另一方面这些军队也的确需要一些补充,否则难以胜任接下来的任务。 从某个角度来说,提前和河朔三镇这些地方望族豪绅们接触也是现在就需要着手了,否则要等到拿下整个平卢之后再来和这些士绅打交道,就有些晚了。 许多事情做到前面只有好处,而此时他们也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未来淮右的重要性,也可看出他们的真实想法和意图。 ******************************************** 江烽此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青州之战上了。 应该说前期的欺瞒手法起到了很大作用。 海州和密州两地的防御力量不断增强,王守忠甚至在已经有一万五千人守军的基础上再度为密州增兵一个军,而青州兵力也如愿以偿的下降到了一万人,当然这其中有三个军的牙军。 现在就要看各方的配合了。 王邈的能力的确让人称赞,不但一口气在棣州和德州收罗了六七个军的成德杂军,而且还在沧州那边联络上了罗胤为首的东光大族,这为日后与河朔三镇和契丹争夺河朔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虽然从数量上来说,成德军的这六七个杂军只有不到一万人,但是其中起码还是有五千骑兵,有他们在淄青北部袭扰不但可以让齐州那边朱茂可以放手大打,而且也可极大的拖住青州兵力。 东海贼那边也应该准备到位了。 俞明真在泗海二州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威信相当高,江烽也知道这一点让自己手底下有些人心里有些忌惮,但是在江烽看来这没有什么。 从庐濠和滁到徐泗海,再到到兖郓沂,下一步还要到平卢诸州,如此大的地盘,英雄豪杰辈出,如果还要把心胸和眼光局限于一地一隅,那只能说明自己不配统治这样庞大一块地盘。 记得前世有句话,心有多宽,舞台就有多大,在这个争雄的世道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一份海纳百川的心胸,你就难以在和大梁、大晋甚至南阳和蔡州这些强梁局藩的竞争中胜出。 俞明真的确颇有威信,泗海二州他经营多年,但是他能主动投效自己,就是看到了大势所趋。 淮北时酆治下,四强争霸,谁也压不倒谁,但现在尚云溪沦为大梁的炮灰,而姚承泰不知所踪,投效淮右的他和卢启明却大受重用,这足以说明许多。 江烽也没有像其他阀主那样有意无意的限制其兵权,甚至连卢启明和俞明真麾下主要将领一样量才重用。 这不是江烽狂妄自大,而是他心里有底,而且他也相信俞明真他们看得清楚形势。 在当下这种后勤补给越来越重要的状态下,没有粮草军资的支持,你就算是统帅几万大军,也只能沦为流寇,朱茂的泰宁军就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范例,没有粮草后勤的支持,哪怕他统治了兖郓沂三州十余年,哪怕麾下大军数万,一样只能避走济州。 而现在整个淮右(武宁)的粮仓浍寿二州牢牢的掌握在之手中,在得到了杨勋、严序等人的鼎力支持后,庐濠滁三州情况一样稳定,这几州就是后勤粮草的根基所在,他根本就不怕其他人玩什么心思。 第一百二十九节 瞄准 以兖郓系和徐泗海六州的现状来看,一两年内,这六个州的粮食自给都相当困难。 徐泗海略好,毕竟徐州有铁,海州有盐,而泗州情况也还过得去,但兖郓沂三州人口大量流失,水利设施和道路状况极差,非短期内能解决,也就是说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这几州都需要从淮南输入粮食来稳定局面。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谁想要在这几州站稳脚跟,都不得不面临粮食问题,没有足够的粮食,终究只有土崩瓦解的命,所以俞明真也好,卢启明也好,都很清楚这一点。 更何况现在江烽已经开始逐渐展现出其雄心壮志,俞明真和卢启明都已经被吸引进去了,对他们来说,在这淮北内部厮混内斗早已经腻烦了,开疆拓土才是他们心中向往,而现在追随江烽才能实现这一梦想。 现在打下平卢就是王图霸业的第一步,只要能拿下平卢,也就意味着从江南到河北之间这一块纵横千里的沃野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接近二十个州的地域,纵跨河北道、河南道、淮南道、江南道,人口过千万,已然丝毫不逊色于大梁,甚至凌驾于大晋之上的强藩就出现了。 如果经营得好,未来图谋更大,也未必不可能,这才是俞明真、卢启明、杨堪、陈蔚、崔尚、柴永、秦汉这些人甘于效忠于自己的根结。 从龙之功,非有大缘法大造化者不可得,而他们就希望能成为跟随自己的萧何、韩信、陈平、樊哙,他们他们就希望自己也成为光武帝麾下的云台二十八将,希望自己未来也能有机会入凌烟阁,成为二十四功臣,进而让自己的家族也能因此成为顶级门阀。 想那刘邦能以一介流氓都能混到开国皇帝,如果没有隐忍的精神,没有宽厚的心胸,岂能成功? 江烽从不认为自己智谋如何出众,哪怕是武道上有所突破,但若是要放在整个中土中来,只怕凌驾于自己之上也不下十人,现在看似势头打好,但一样有好战必亡之危,只要一战失利,也就可能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更是要放手用人,把下属的力量用到极致。 俞明真有这份威信,有这份本事,却甘于在自己麾下,那只能说明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更强,自己更应当感到骄傲自豪才对,这等情况下,岂有疑神疑鬼自乱阵脚之理? 所以江烽在任何场合都旗帜鲜明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留任何不利于团结存在的土壤。 铁叶甲走动时带来的哗哗声将江烽从沉思中唤醒。 从沂水到穆陵关这一线已经全线戒严,任何来往的商旅和本地农户尽皆被约束在本地不得离开,但是这种情况无法持续太久,事实上再这么下去,平卢军那边也会很快发现不对劲。 无论是进攻还是密州,这样大规模的动员都已经有些让人起疑了,好在前期的欺骗工作还算是做得相当到位,使得淮右(武宁)军摆出的要对密州展开攻势的姿态很足,所以刘延司甚至派出了两个军骑军离开了海州州治朐山,而进驻了北面的怀仁,就是担心一旦密州遭到淮右大军进攻,可以迅速策应。 不过在刘延司和王守信等人看来,无论是淮右大军进攻海州也好,密州也好,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海州驻军乃是精锐,而且平卢水军也都从登莱全数南下,抵达了东海县驻扎,虽说平卢水军战斗力谈不上多强,但是几千号人,从旁策应还是能发挥一定作用的。 至于密州,淮右军劳师远征,王守信以逸待劳,无论是王守忠还是刘延司都不认为淮右军能讨得多少好,而且只要能在密州拖住淮右大军,来自淄青的大军也会很快赶到增援。 王守忠甚至还很有点儿心思想要好好给淮右上一课,挫一挫淮右的锐气,让他明白不要以为走了狗屎运吞下了兖郓沂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都到了?”看见杨堪等人进来,江烽站起身来。 “郡公,都到了。”齐刷刷进来的武将们很快就把大帐塞满了,杨堪作为枢密使,在崔尚、王邈都不在的情况下,就是他来主持会议了。 这恐怕是淮右军建立以来动员规模最大的一次作战,除了武宁左右军的十二个军外,还有淮右左军的五个军,以及完成初步整编的武宁骑军四个军的骑军和牙军。 而麾下大将中,各枢密使和兵马使、副使中,除了许子清留守寿州,张挺留守庐州,崔尚和梅况坐镇徐州,其余众将尽皆悄然随军进行到穆陵关下。 可以说为了最大限度的欺瞒平卢军,淮右方面也是费尽了心思,尤其是沿着沂水一线,频繁的调动守备军和民夫,再辅之以辎重队,虽然这种欺瞒时间有限,但是只要能争取到一天时间,那就要争取一天。 甚至为了做得更像,武宁左军第一军突袭了平卢军放弃了的莒县,因为莒县的确距离沂水太近了,王守信为了集中力量守御州治诸城,索性直接放弃了莒县,而淮右(武宁)军方面也就演戏演到底,干脆占领了莒县。 正因为如此,才让整个这场戏演得更像,也使得平卢军方面加强了密州的防御,在他们看来,淮右军也许就要以这种步步为营的手段想要将密州或者海州驻军逼出来,进而野战,但平卢军却不会上这个当。 江烽点点头,一干将领们各自按照顺序在大帐两边站立。 杨堪当之无愧的站在了左队第一,在他的对面是武宁左右军兵马使卢启明,他的下首则是俞明真,像柴永、秦汉、郎坤、洪葵、丁满等人也各自按照自家的顺序而站。 “既然大家都到了,我想我也不废话了,这几天时间里,大家都辛苦了,尤其是各军都是在几日里夜以继日赶到,现在也不是论谁辛苦的时候,打完这一仗,我会为诸位庆功。”江烽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话语更为激烈:“具体战术安排大家心里都有数了,届时杨枢密使还要再做一次强调,从今日起,青州之战便算是正式打响,我们没有别的目标,就是要彻底打垮王守忠驻守青州的军队,拿下青州州城!这一战关乎我们淮右未来,也是我们淮右志在必得的一战,可以说拿下了青州,平卢就不在话下,而这一战若是失利的话,恐怕我们连海州能否收回都很难说,甚至可能为危及到我们淮右的将来,所以这一战只许成功,诸位,有没有信心!” “有!” 轰然炸响的声音在大帐中也是如金铁交鸣,几乎要将大帐顶掀掉,所有人既感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同时也是热血沸腾。 谁都明白,这一仗是硬仗,王守忠的牙军不是吃素的,是敢于拼命的,而朱茂虽然也同意了进攻齐州,王邈也已经邀请到了成德军南下袭扰淄青,但是如果这两方的牵制未能达到预想目的,那这一战将会让整个北伐青州之战陷入困境。 同样,当海密二州的平卢军意识到自己中了瞒天过海之计,势必迅速回师,而淮右军劳师远来,若是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青州,恐怕面临敌军援军抵达,势必会演变成一场持久战。 但是淮右不比平卢,一旦演变成持久战,像南阳,像蔡州,恐怕就要像闻到血腥的恶狼一般猛扑上来,撕咬不休。 所以这一战不能拖。 不能拖也就意味着拿下青州须得强攻,实打实的硬拼,而这对于淮右军来说,同样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同样,这对于在座的每一个将领来说,也是考验。 “好,我喜欢听这句话!那么就请杨枢密使来宣布命令。” “淮右(武宁)节度使府令!令武宁骑军兵马副使洪葵率两军骑军为先锋,前出临朐,负责遮断临朐守军,防止其增援益都。” “遵令!” “令!武宁左军兵马使卢启明、副使秦汉率武宁左军前出益都东门,负责从东门……” ………… 一连串命令如流水般的下达,事实上在之前,这些命令已经被大家知晓,大家也都早已经明白,甚至还提前与无闻堂的相关人员进行了对接,接下来的第一要务就是要迅速前出急行军直奔青州城下,要抢在青州城内只有一万兵力的情况下展开攻势,要抢在任何意外援军增援之前强攻下益都城。 平卢那边没有给淮右太多时间,一旦齐州和淄州反应过来,一旦海州和密州反应过来,都会马上做出反应,纵然江烽这边也有安排,但是能不能奏效,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战争本身就是一门充满了悬念和变数的艺术,其最大的吸引力就在于中间有无数的不可预测的变数,所以才会有丢失一颗钉子,坏了一块蹄铁,折了一匹战马,败了一场战役,丢掉一个国家这一说,而真正在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中,任何一个预料不到的意外因素,就有可能成为改变战争结果的钉子。 第一百三十节 出击(1) 站在城头遥望西面,刘延司脸色阴沉,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将军,城中吕、刘等诸位想要邀请大人今晚到琴台楼一坐,……”随员小心翼翼的跟了过来,大概是知晓主将心情不好,小声的征求意见。 “不去,让他们这段时间安分点儿,别给我找事儿。”刘延司冷冷的的道,连头都懒得回。 “是,可是您不是还要和他们商量捐输之事么?今日正好……”随员怔了一怔,明知道可能触霉头,但还是要提一提,那帮盐商可不是易与之辈,无论是谁在这海州城里,都得要让他们几分,管他是平卢军来,还是感化军在,亦或是淮右军到。 “某知道,今日不空,你就这么告诉他们。”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刘延司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知道海州城里这帮盐商是墙头草,事实上还应该倾向于淮右那边一些才对,现在对自己阿谀逢迎,不过是看在两万多大军驻扎在海州城里的缘故,俞明真在海州经营多年,其威信可不是平卢军这种初来乍到的角色所能比的,无论如何,平卢军现在都还不能和对方撕破脸。 刘延司也知道现在是十分微妙的时机,淮右军大军压于沂州这一线,根据细作和斥候来报,进入沂州临沂和沂水这一线的淮右军应该都超过了十六个军,也就是说达到了四万人左右,淮右军显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是想要择机打一仗的。 之所以刘延司觉得他们是要择机打一仗,是因为光是这四万人马要想打下海州和密州,显然还力有未逮,但是如果击中兵力猛攻海州或者密州一家,却还有些不好说。 刘延司对自己守住海州还是有些把握的,手下这帮儿郎的实力他很清楚,哪怕是城内有些不稳定因素,但是刘延司也有应对安排,不怕这帮家伙能翻起多少风浪来,但是密州却有些不好说。 王守信有些狂妄自大,但是作为主君的亲弟,刘延司再是硬脾气,也不好直接和王守信交恶,所以很多时候只能委婉的提醒,但王守信接不接受,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越想越烦躁,刘延司也不知道自己内心为什么总有些心神不定的感觉。 淮右军很大可能会是直接进攻密州,而对自己这边可能会采取牵制作战,防止自己增援密州,自己也早有安排,将两军骑军提前安排北上怀仁了,只要密州那边有异动,这两军骑兵就可以北上袭扰淮右军后部,让其首尾难顾,难以全力进攻密州。 照理说这样的安排已经万无一失了,要知道青州那边一样可以随时增援密州,淮右军原来是客军,水土不服,能坚持多久不太可能,尤其是只要能拖到冬季,这来自北方的寒风会让他们明白这野地扎营的滋味有多么难熬,到时候淮右军自己就得要乖乖走人。 可为什么自己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 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淮右军在沿着沂水这一线的动作太大了一些,以至于从斥候和细作反馈回来的情报相当详尽繁杂,让刘延司都觉得有些看不过来。 从临沂县城到沂水县城,几乎就是不停的过兵,但是从沂水县城到穆陵关这一线却没有多少消息回来,据说在靠近沂水县城这一带淮右清查得相当严,甚至不允许任何人离开,而斥候在这一带也屡遭截杀。 为什么临沂到沂水这一线相对宽松,而到沂水县城这一带却骤然收紧?是因为沂水县城是攻打密州的主要桥头堡?但照理说拿下莒县之后,这个桥头堡该前推到莒县一带了,但情报反映,莒县一带的戒严还没有达到沂水县城这一线那么严。 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古怪。 刘延司阴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西面的天际线,良久没有动静。 莫不是淮右想要声东击西,瞄准密州,最后却是突袭海州? 如果真是这样,刘延司举双手赞成欢迎,他有信心在海州城下好好教一教这帮来自南方的蛮子,让他们尝一尝攻城战的风险。 不,这种可能性很小,淮右军中一样有能征惯战的宿将,像俞明真和卢启明这一类人物,一样冷静理智,不会做这种无脑之事。 周密的准备是一场战争取得胜利的基本保证,没有谁会为了欺瞒敌人细作斥候就刻意削弱准备工作。 刘延司的目光最终慢慢向北,为什么会沂水县城戒严,不准确的说从沂水县城一直向北戒严,一直到穆陵关下,穆陵关? 刘延司心中微动,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捕捉到了一点儿什么。 穆陵关?! 这个时代穆陵关有两座。 一座位于光州与黄州之前,乃是从中原入荆襄的要隘之一,其重要性并不亚于义阳三关。 一座就在这青、密、沂三州交汇处,地势高峻,俯瞰三地,控制这穆陵关,向东可纵马密州,直下诸城,向南可席卷沂水,向北则可兵临青州城下。 青州?! 难道说淮右军胆大若斯,想要突袭青州?! 不,刘延司摇摇头,为自己的荒谬想法感到可笑,青州是能偷袭突袭的么? 且不说从穆陵关北上进攻青州,需要过临朐城,就算是他们绕过临朐城,青州也早就得到警讯,益都城作为青州州治是能轻易攻下的么? 一万多大军都是节度使大人的精锐,没有十万大军要想打下益都城,那就是痴心妄想。 以淮右倾其所有也就能拼凑出四五万军队,打青州更是白白送死,而且青州西有齐州和辎重的诸军,可以在三五天之内轻松赶到增援,就算是淮右军能分兵拦截,但淮右的那点兵力,一旦分兵,又还能剩多少来攻城? 青州城可是平卢诸州中防御体系最完善的,而且城内局面也是牢牢掌握在节度使大人手中,要想打下青州城,根本不可能。 刘延司不断在心中否定着自己的这个念头,照理说,淮右要突袭青州,绝对是最不理智的做法,但是这却无法减轻刘延司内心的焦灼感。 江烽这厮素来以大胆妄为著称,每一仗几乎都是以小博大,以多胜少,万一他真的要突袭青州呢? 青州有一万五千人驻守,临近的齐州和淄州还有一万多兵马,登莱二州还有部分镇军,皆可增援,实在不济,还有密州的兵力可以抽调,淮右要打青州就是鸡蛋碰石头才对,但这些问题江烽就想不到么? 江烽虽然极有赌性,但他不是疯子,半点机会皆无的事情他不会做,能做成功,也就意味着起码是五五开他才敢赌,这也意味着他如果要对青州动手,肯定也有准备。 可问题是,他究竟做了哪些布置,却不得而知。 刘延司觉得自己需要做一点儿什么,得提醒节度使大人小心敌军偷袭,另外也得要给王守信去信,让他注意青州动向,若有必要就得要增援青州。 ************************************* 郎牙呼出一口白气,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前方就是临朐县城了。 初冬季节,齐鲁大地上已经冷得有些渗人了,尤其是野地里行军,若是步行还能图个热乎,但这种骑兵夜行,滋味就不一般了。 这个时代夜行军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江烽在接掌驻军之后发现了这个问题,便开始有意识的为各军患有雀蒙眼的士卒补充鸡蛋、猪肝、鱼汤等来改善士卒的雀蒙眼,的确也起到了一些效果,但是要让这些士卒迅速恢复夜训并达到一定水准却难度很大。 好在骑兵的待遇一直是在各军中优先保障的,而他们也当得起这个待遇,无论是来自泰宁军的骑兵,还是淮北骑兵,在基本素质上都没的说,唯一欠缺的就是有规律的训练和军纪,当粟特商人从北面运来的战马陆续运抵徐州之后,武宁骑军先于淮右骑军组建起来了。 密集的训练使得这些老卒们都喊有些吃不消,但是他们也很清楚要想在未来的彭城郡公手底下站稳脚跟,那就得要展示出他们不一般的作用,尤其是骑军这支力量,相较于淮右步军的战斗力,武宁骑军才是优势所在,如果不能在这一点上展现出他们的不同,未来就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所以没有人敢喊半声苦累,也没有人愿意退出。 限于战马有限,武宁骑军只来得及组建了四个军的骑军,前期粟特商人运来了四千匹战马,再加上泰宁军和感化军原有的骑军打散重组,搭建起来的,而骑军兵马使暂时由枢密使兼参谋部首座王邈代理,而实际上负责骑军的则是原来泰宁军中最为骁悍的洪葵。 武宁骑军第一军的指挥使也就是洪葵的左臂右膀郎牙。 对于这种安排,枢密院内部实际上也是有异议的,认为这很容易形成山头派系,但江烽压下了这种声音,因为他清楚现在是要集中力量形成战斗力的时候,次要矛盾需要让位于主要矛盾。 郎牙是洪葵手下最能打也是骑兵首领,那么这个第一军指挥使就该来做,而郎牙也没有辜负期望。 第一百三十一节 出击(2) 目光在前方游移逡巡,郎牙手微微举起,示意后续部队注意。 对于充当前锋的骑兵部队来说,接战不重要,关键在于要控制临朐军队的去向,防止大部队向益都行进过程中遭遇袭击和干扰。 所以洪葵将武宁骑军第一军派出来,让第一军分成两个部分,分别从东西两侧来进行包抄合击。 对于淮右军来说,拿下临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却意义不大,临朐距离益都倒远不近,若是作为辎重粮草存放点就显得远了一些,而临朐驻军不多,而且是青州临时派出过来的平卢左军第十一军,现在要做的就是封锁住这条通道,防止敌人增援益都。 洪葵将自己手中四个骑军分成了三个集群,第一集群就是第一军,负责监控临朐到北海这一线,防止驻扎在临朐的平卢左军第十一军和北海的地方守备军以及地方豪绅望族的私人武装增援和袭击北上的淮右军,看上去似乎有些单薄,但是以骑军在野战中的战斗力,只要对手不是骑兵,袭扰战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骑兵的威力。 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第二集群也就是第二军、第三军,北上绕过益都,在益都城北面不远的牛山一线驻留,主要是负责阻击临淄、千乘、寿光这一线守备军和地方豪绅私人武装的增援,当然更重要的还是阻击齐州和淄州过来的袁军,也还包括被抽调到北面边境地区去的平卢左军第十二军。 第三个集群就是武宁骑军第四军,随大军主力行动,主要是应对青州城里的骑兵,一旦青州城里骑兵出动,那就要正面硬杠上,拖住对方,但这种情况可能只会在青州城里的平卢军狗急跳墙的情况下才会如此,要知道出城容易回城难,一旦出了城,被大军包围之下,就很难再回城中,而缠战会一点一点绞死对方。 自己手底下的左右两个营在副使的率领下,已经绕过了临朐城前方了东面游动,而自己则率领了前后中三个营逼近了临朐城。 驻扎在临朐城的平卢左军第十一军是临时过来的。 因为前几天,一股从泰山那边流窜过来的山贼袭击了临朐城外的刘大户,造成了在儿子临朐县担任县丞的刘大户家中被洗劫的血案,而刘大户的姻亲更是长安城中九大公卿家族的韦家,据说这股山贼极其凶悍,乃是泰山山中有名“人屠张”,纠集起来的盗匪人数多达三百人以上,守备军难制, 临朐城紧急向青州报警请援,所以青州城破例派出了一军正规军前来剿匪。 现在武宁骑军第一军的任务就是要将平卢左军第十一军牢牢的锁死在临朐城中。 当然郎牙这支骑军的任务还不仅止于此,除此之外,来自本地和东面北海以及更远的莱州可能到来的增援也属于他的任务,地方豪绅私人武装一旦被组织起来,也一样可能威胁到未来淮右军对青州城之战,不过这可能会是后面一段时间才会出现,现在第一军的任务就是解决平卢左军第十一军的威胁。 郎牙的副手茅湍是来自原感化军的一名武将,不过这家伙并非来自卢启明或者俞明真部,而是原来时酆的部下。 在时酆去长安当富家翁时,丢下了不少不愿意去长安的部将,这些部将们家小都在徐州,而且偌大一家人也没有多少积攒,当然不可能随时酆去长安,那种要不了几年坐吃山空变成破落户的日子可没有几个人愿意。 茅湍曾经担任过时酆牙军副指挥使,不过时酆的牙军基本上驻留徐州城中,少有表现的时候,所以茅湍并没有多少机会展示自己,一直到时酆时代落幕,时酆的牙军被解散,茅湍才不得不自个儿寻出路。 好在卢启明和俞明真也都还是识货之人,知晓茅湍的能耐,推荐给了江烽,这才有了他进入武宁骑军第一军担任指挥副使,至于说本事有多大,就要靠他自己在战争中来表现了。 现在茅湍的任务就是在无闻堂安排的向导带领下迅速熟悉临朐以东这一线的情况,随时保持警惕,封堵任何可能给青州城的增援。 两个营的骑兵不算少了,哪怕是面对一个军的步军,这支骑兵力量也可以凭借其高速机动能力撕开步军的防线,轻而易举将其击溃,当然这只是在常理情况下,如果步军有术法力量配合,再能选择合适的位置布防,一样可以建立起稳固的防御线。 “大人,茅副使那边已经布置到位,从北海到临朐这一线,保证不会有一兵一卒过去。” “嗯,告诉他,不仅是一兵一卒,任何商旅尽皆不允许进益都境内。”郎牙满意地点点头。 茅湍的动作也很快,这家伙看来还有些和自己别苗头的味道,大概是对这个副使不太满意。 郎牙倒不在意,他就怕自己的副手是窝囊废,是骡子是马,拿出来遛遛就知道,有本事,他也不吝在洪兵马使面前推荐,这军中就是这么直接,有能耐你就使出来,只要有本事,自然有人看得到。 若是能从自己副手走上指挥使的位置,自己也一样有面子,上边的大佬们也能高看自己几分。 ******************************************* 从穆陵关滚滚而下的人马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刹那间就挤满了整个山道。 所有这条道路上的商旅都被暂扣了下来,一方面是要让出道路,一方面是尽可能避免走漏风声,哪怕这也遮瞒不了几天,但能遮瞒几天算几天。 首先是骑兵迅速出击,一出山区之后就按照各自划定的任务封控临朐、北海这一线,然后绕道向北延伸,封住临淄、千乘、寿光一线的道路。 紧接着就是步兵急行军,然后才是紧随而来的粮草辎重和器械运输车辆驮队,这是速度最慢的,但是却也是必不可少的,要想攻下青州城这样的坚城,不能有其他侥幸,只能依靠充裕的攻城器械破坏打击以及士兵的尸体来堆砌,没有其他捷径可走。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江烽还是崔尚、王邈、杨堪、俞明真、卢启明他们都心里有数,尤其是要在比较短的时间里拿下青州城,哪怕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断绝了外援,同时又用各种手段将青州城的驻军削弱到了只剩下四个军的情况下,这一场战争的残酷程度,恐怕都要超出淮右军自建军以来的任何一场战役。 但再残酷这一仗也得打,与其拖拖拉拉的打海州或者打密州,还不如擒贼擒王,直接打下青州,将平卢军一斩两段,而没有了王守忠,相信无论是王守信还是刘延司都根本无力控制局面,整个平卢军直接就会土崩瓦解,届时整个平卢都将纳入淮右手中。 正是这样巨大的利益诱惑才让江烽下定了决心。 他也知道久走夜路要闯鬼,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北面和中原形势的急剧变化迫使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冒险之举,他也想停下脚步来消化淮北和兖郓沂,他也想全力发展庐濠滁再来经营淮北,但契丹人和沙陀人会给他这个时间么? 想到原时空中的种种,从契丹人到女真人再到蒙古人,崖山之后无中国,他不敢赌。 他宁肯去自己建立一个类似于唐与宋之间的结合体,也不愿意再出现游牧民族对农耕文明的征服,如果是那样,自己这一遭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这样的冒险,他觉得值得。 虽然在这个时空中术法的昌盛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些改变,但是在面对十万乃至数十万的滚滚铁骑时,这种术法之道能不能成为中流砥柱,他心里也没底,所以他必须要用自己的见识来尽可能抢占制高点和确立优势,再辅之以术法一道和刚来得及萌芽的科学,来阻击将会越来越凶猛的游牧民族攻势。 从穆陵关一下,出山区之后,便是临朐城,事实上在一出山之后,也就无法保密了,青州那边会很快就得到消息。 而当掌握到淮右大军席卷而来的规模时,恐怕王守忠很快就会意识到先前北面的成德军袭扰淄青,泰宁军残部猛攻齐州,以及东海贼袭扰登莱,甚至淮右军在临沂到沂水一线的动静,都是假象,都是掩护。 在这个时候,任何企划花巧动作都是多余了,即将面对的就是硬碰硬的撞击,是平卢军的盾更厚,还是淮右军的矛更利? 看着眼前一波接一波向前急进的大军,江烽一时间也有些痴了。 如此多来自兖郓沂、徐泗海以及淮南的儿郎们,都将要在城高墙厚的青州城下用血肉来证明自我,这一仗下来,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成为寡妇,多少人失去父兄,又有多少人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对江烽来说,这种感情已经很难打动他了,随着一场场战事,这一切都将被深深掩盖在无数枯燥的数字之下。 第一百三十二节 静默 王守忠是在十一月十四日的晚上才意识到情况不对的。 成德军在淄青边境的袭扰不是常态,但是也不少见,在这一两年里情况就更多了一些,毕竟北地大旱,河朔三镇的情况他很清楚,成德军和魏博军都有些撑不下去了。 魏博军略好,毕竟还有大梁支应,而成德军给大梁的印象不佳,所以想从大梁那边捞点儿额外钱粮,就不易了。 所以张处瑾亲兵以外的杂军要想混下去,那就只能四处打草谷了。 所以对成德军袭击淄青边境地区,王守忠也没太在意,平卢左军第十二军出击驱逐,如果按照惯例,这些成德杂军在边境地区袭扰一段时间,捞点儿好处,也就差不多该离境了。 不过这一次情况稍稍有些不同,就是来袭的成德杂军规模比往常更大一些,而且几乎是同时在淄青边境展开袭扰掳掠,十二军出击也没有能取得多少战果,被拖在了博昌和高苑一线,连带着淄州也有一个军被拖住了。 但这也没有什么,王守忠相信只要那帮杂军抢够了,或者说意识到捞不到什么好处了,那些家伙自然就会离开,所以当临朐那边称泰山山贼流传过来袭击了临朐郊外大户时,他也把平卢左军第十一军派了出去。 在齐州传来盘踞济州的朱茂突发大军进攻齐州时,这才让王守忠有些惊讶和紧张起来。 惊讶的是朱茂怎么敢去打济州,朱茂从兖州逃亡济州,麾下四个军中有两个军的骑军,只有两个军步军,以两个军步军要攻打同样是两个军步军另外还外带一个骑军的齐州,朱茂着脑袋瓜子被驴踢了? 很显然朱茂的目的不是要打齐州,而是要拖住齐州的兵马,如果是这也那个,那成德杂军袭击淄青边境牵制住了淄州和自己派出的两个军,也许就不是打草谷那么简单了,没准儿就是有为而来了。 把流窜过来的泰山山贼呢?如果这也是有心人安排,那就真的令人毛骨悚然了。 所以王守忠当机立断命令快马立即去召回临朐的平卢左军第十一军,同时另外一骑快马直接去了博昌,命令平卢左军第十二军以及原本驻防辎重的平卢左军第九军立即返回青州。 应该说王守忠还是相当果断的,他甚至觉得如果真的是淮右有意如此,那么就算是舍弃淄州,也要先加强青州的防御。 只不过这一切都显得迟了一些,原本早就该离开的成德杂军这一次似乎变得格外悍野难缠,他们死死地围住了在博昌和高苑一线的平卢军,让他们无法脱身。 而同样,快马在前往临朐传信时也遭到也截杀,实际上他就算是传信到了,平卢左军第十一军也无法离开临朐了,除非平卢左军第十二军觉得自己可以在野地中与同样数量的骑兵对抗。 警讯传来时,王守忠已经开始着手加强青州城的城防体系,滚木礌石,金汤毒汁,还有强弩手和投石车,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这就是平卢军的底气。 王守忠并不惧怕淮右军来攻青州,他倒是有些担心被淮右军困住青州,趁机与朱茂联手攻下齐州,或者袭击淄州,那样对平卢军损失亦是不小。 但当看到铺天盖地的平卢军将整个青州四门围得水泄不通时,他就明白,淮右军根本就没有其他打算,甚至在临沂到沂水一线所做的一切都是表演,就是要在临沂和沂水一线拖住自己的几万大军。 但这样就能打下青州城么? 王守忠不认为淮右军可以做到,自己手中还有一万大军,而且都是精锐,另外临时从青州城中士绅家兵和守备军集合起来,在征募部分夫子,一样还可以凑上三五千人,当然战斗力肯定无法和自己的牙军相比。 一万多兵力守卫的青州城,淮右军就算是五倍于自己,王守忠也不认为能打下青州。 更何况,只要密州和海州那边发现异常,便会迅速抽调兵力回师增援,他就不信自己连一个月都守不住。 疾步上了城墙楼梯,顶盔贯甲的壮年汉子迎了上来,“主君!” “君越,情况怎么样?” “敌人来势很猛,四门皆发现了淮右军,看其旗号,应该是淮右左军和武宁左右军都已经来了。”平卢军方面也从未放松过对淮右的情报侦察,毕竟占了海州,和淮右军难免一战,所以平卢军对淮右军的了解也很到位。 “来者不善啊,看样子淮右军是真的要想一口拿下青州城了。”王守忠轻轻哼了一声,“这么看来,朱茂攻齐州,成德军袭扰北境,甚至东海贼登陆登莱,还有临朐被泰山贼袭击,都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手段,不得不说,淮右一定程度还是达到了目的。” “君上,小花样终究还是上不得大台面,我们就以现在城中兵力,就能打他们一个有来无回,我们平卢军不是感化军,更不是泰宁军,想要啃青州,就得要准备好崩掉几颗大牙!”壮汉自信的一昂首,“我就怕淮右军虎头蛇尾,打上两天见势不妙就撤军,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君越,不可大意,江烽能在两三年间席卷淮南淮北,绝非偶然,延司说得对,江烽这厮就是一个胆大妄为之徒,赌性奇重,而且之前每一次都被这个家伙赌赢了,所以他们才想要在青州也如此。” 王守忠也还是感觉到一些忧虑,当日刘延司的提醒还在心中回荡,江烽虽然好赌,但却绝非唐突之辈,他也定是做足了准备,这从前面的种种就能看得出来,没有一两个月的精心准备,做不到这些。 “哼,青州不是兖州,更不是徐州!只有战死的平卢军,没有吓退的平卢军!”壮汉轻蔑的一撇嘴,“淮右那帮乡巴佬,吓唬朱茂和时酆还行,在平卢军面前,他们还不够看!” “怕我们当然不怕,但是也不能大意。”王守忠沉吟着道:“我本想立即派人前往密州和海州派兵回援,但又担心淮右军趁势伏击,君越,你觉得……” “君上,没有必要,淮右的情况其实也不好,南阳和蔡州也早就对其虎视眈眈,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前来,就是想要速战速决,我们就不能遂他愿,以我们城中兵力,守上一月也绰绰有余,若是心急火燎的催促密州那边,反倒容易为淮右所乘。”壮汉也非头脑简单之辈,考虑问题亦是十分慎密,“若是君上还是不放心,不妨将情况介绍与二郎君和延司了解,一切以二郎君和延司他们根据自身实情来做决定。” 这番话倒也中肯,王守忠很满意,“嗯,君越这番话在理,我便这么安排。对了,君越,你和剑秋他们怕是要辛苦了,另外也让何文宗他们准备,他们不是一直叫嚷着说术法一道被埋没了么,这一次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看看术法之道如何来证明自己。” ********************************************* 淮右大军推进的速度并不算快,尤其是后面的辎重器械部队,几乎是安步当车的沿着官道抵达青州城外,然后按照布置安排,开始在四门进行准备。 在此之前,对青州城城防体系的细化情报图解就已经摆放在了江烽的案桌上,也就是如何来攻打的问题了。 青州城出了四道城门外,还有一道突门,占过突门的便宜,江烽当然对此也很警惕,别当惯了猎人,最后却被猎物给反咬一口,那就成了笑话了。 武宁骑军第四军就驻守突门附近,专门负责应对城内骑兵的突击。 与此同时,对四门的进攻布置也在调整。 无论是攻城器械还是术法器械,在对四门的攻击上都是有所侧重的,青州城东门和西门是主门,而南北门相对较小,估计现在已经被填塞死了。 当然并不是说你把城门洞填塞死了就能解决问题,从来也没有攻城方会因为你把城门洞填塞死了就可以回避攻城了。 攻打的主方向当然是东门,这是因为传统上东门面对登莱方向,而这里历来是平卢的腹心区域,而西面则是面对齐州方向,传统的敌人,比如河北三镇或者大梁,都很大可能从西面来,所以这里是防御重点。 对于淮右来说,从哪个方向攻打青州城都差不多,但是总还是确定主攻方向,以便于器械和术法力量的倾斜,而淮右也确定了南面和东面。 这两面都将是淮右军的主攻方向,那边才是真正的突破方向,这却需要随着战事的推进,情况的变化再来确定。 抵达青州城下的淮右军并没有急于进攻,甚至还显得有些轻慢,夫子和辎重兵们有条不紊的搭设帐篷,一些器械的基座和车辆开始装配起来,而投石车和火龙炮所需的石块也开始大规模采集,为下一步战事做准备。 十一月十六,淮右军开始进入静默状态。 第一百三十三节 临战 静默状态,也就意味着淮右军已经完成了攻城战展开之前的前期准备,进入了临战状态。 淮右军花了一个整天的时间来完成辎重粮草的整理,器械装备的安设布置,四门皆封,五万大军将整个青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一切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杨堪手中的千里镜慢慢移动,东门上的敌军数量不少,但是鉴于青州城高,很难看清楚全貌,但是从垛口和城门楼的布防来看,平卢军也是做了精心准备的。 堆砌的礌石,烧起的大锅,弥漫的水汽,已经若有若无的臭味,还有耸立的投石车,悬挂在雉堞上的狼牙拍,隐约可见的大型弩车,都足以说明,平卢军敢有恃无恐,不是没有底气。 “老柴,这一仗不好打啊。”杨堪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我们准备得充分,敌人也不差,针尖对麦芒,还是防守方要占便宜啊。” 柴永咧嘴一笑,“大人,好歹也是平卢军镇的所在,又是青州州治,若是没有点儿像样的东西,说来也没有人相信啊。” “嗯,你觉得怎么打好?”杨堪点点头,目光冷峻,“大人给了我们十五日时间,嗯,我自己给我们定的时间是十日,事实上,越是提早,我们的损失会越小,但战斗烈度会更强,尤其是待到七八日的时候,恐怕每天都得要用命来填了。” “我有几个考虑,请大人斟酌。”柴永目光平静,但是灼灼闪动的精芒还是暴露了其内心的兴奋。 “你说。”杨堪也知道柴永乃是当年杨吴麾下有数的悍将,作战经验更是丰富无比,只不过囿于杨吴的软弱,才有些委误了,现在得此机会,当然要好生发挥一番了。 “第一,敌军兵力远逊于我们,虽然依托城墙之利,但只要我们下决心,以伤亡换伤亡,对方耗不过我们;”见杨堪没有表态,柴永也知道这一点打动不了对方,继续道:“第二,我军术法力量和器械力量举世无双,应当将这一点发挥极致,最大限度以这一点来打击对方士气,而对方恐怕对此没有足够的认识,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做文章。” “哦,你说具体一些。”杨堪目光微动。 “具体来说,就是利用敌我之间对术法一道和器械力量的了解的不对称性,一开始就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充分给予对方以打击,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如果某没有料错的话,青州城内肯定也开始募集动员了城内士绅私军以及守备军,但是为了防止影响士气,多半是用作后备补充,前期肯定会是以牙军和平卢左军为主力,所以我们可以利用开初尚未熟悉适应我军术法力量和器械装备这样缺陷劣势,发起高强度的打击,最大限度的杀伤消耗对方的精锐力量,纵然我们一时间不能得手突破,也能让其在后续战事中难以为继,……” 杨堪摩挲着下颌。 这个柴永果然是有些手段。 之前大家下意识的都考虑的是循序渐进,先行试探,陆续投入,预计要到四到五天之后才开始进入白热化状态,但没想到柴永反其道而行之,一开始就要全力以赴,将主要术法力量和器械装备投入进去,消耗敌军精锐。 这一步倒是很有新意。 想必王守忠也未必能醒悟过来,即便是他醒悟过来也没关系,平卢军没有经历过与淮右军交锋的术法力量和器械装备的威力,必定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而这个适应过程就会让他们感受到会有多么难受,会付出多大代价,他们也不可能也不敢让那些守备军和招募的私军来抵挡,没有谁敢冒这个险。 利用前两日的情报不对等的优势,利用术法力量和器械装备的威力,给对方造成大的杀伤,可以使得对方在后续战事中难以和己方拼消耗,进而达到胜利的目的,杨堪觉得可行。 “还有么,老柴?”杨堪点头认可。 见主将认同自己的观点,柴永心中也大定,“还有一点,某以为我们和青州的差距还可以在一点上充分体现并展示出来,……” “哦?”杨堪来了兴趣,“哪一点?” “那就是我们在武道强者上的优势,根据情报显示,平卢军在小天位强者这一块上,只有区区四人,王守忠、王守信两兄弟,刘延司和张君越两员悍将,但现在王守信和刘延司都不在青州,青州术法力量远不及我们淮右,难以用术法力量来弥补这一点,这也就给了我们很大的发挥余地,反观我们淮右,除了郡公外,大人,某,俞公,卢公,秦汉秦大人,洪葵洪大人,郎坤朗大人,皆有小天位的实力,若是我们敢于在登城作战时身先士卒,嘿嘿,平卢军实力不足的这一弱点就会加倍放大,届时寻机突破,也不是不可能了,……” 柴永这一番话深合杨堪之意,实际上杨堪也早有这方面的打算。 这半年来杨堪也没有闲着,看着这进入江烽麾下的小天位高手越来越多,自己这个江烽头号大将,不但身兼枢密使,而且还担任了淮右左军兵马使,却连小天位实力都没有,虽说没有硬性要求必须要小天位实力,但杨堪却无法忍受,尤其是连自己副手都是小天位实力,岂有主将却不是小天位实力的? 所以这半年来,杨堪也是刻苦砥砺,另外也厚着脸皮请江烽帮忙炼制了一炉丹药帮助提升,应该说效果还是相当明显,已然跨入了小天位的境界,但这种境界还很不稳定,准确的说还属于亚小天位状态,和郎坤相若,比起柴永他们都还要逊色一截,但是毕竟这是半步踏入了小天位境界,唯一需要的就是要一个契机来历练提升和巩固了,而这一战显然就是要一个绝佳机会。 对杨堪来说是个机会,他当然十分乐意,但是战场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像兵马使这一级别的大将,其实已经不太鼓励亲自上阵了。 像俞明真、卢启明、秦汉这些人还愿意不愿意亲自上阵冲锋,就不太好说了,毕竟对付天位高手,各家都有准备,除开术法师的术法外,术法武器和重型强弩都一样能给天位强者造成伤亡,尤其是术法武器运用得当,甚至可以轻而易举杀死一个天位强者。 这种范例屡见不鲜,否则都要以天位强者来决胜负,那大家都去修炼武道,谁还来比综合实力? 百人敌不鲜见,但是千人敌万人敌那就是神话了。 “老柴,你这个建议一旦提出来,恐怕未必人人都喜欢啊。”杨堪笑了笑。 “大人,所以某没有在军议上提出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不过某倒是以为,这修行到小天位水准,却不能冲阵斩将立功,那还有何意义?”柴永摊摊手,“大人,某是打定主意了,这一战,某是要亲自上阵的,要见识一下平卢强者的风采,看看那张君越究竟有多大的道行。” “呵呵,老柴,你的想法深合某意,某也有意上阵一搏,要不总觉得这一战欠缺点儿味道啊。”杨堪豪迈的道:“别人我们管不着,各家有各家的道法,我们的做法未必就是最好,但也许是最适合我们自己,不过我还是打算把你的建议呈报给郡公,想必郡公会有一个考虑斟酌,这集中术法师和器械装备倾力打击有生力量这一手,我倒是觉得能收到奇效,尤其是对平卢军这帮从未和我们淮右军交过手的家伙来说,这可能会给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唔,大人看着办吧。”柴永心中也是颇为高兴,杨堪不是那种贪占别人功劳的角色,这一点也让柴永很是敬重,这也是二人能和睦相处的主要原因,“不过若是郡公有意在全军都采用此法,倒是需要好好协调一下,否则失去了突然性和新意,就有些可惜了。” “嗯,那是自然。”杨堪颇有把握的道:“这事儿需要马上报告,看郡公的意见,若是定下来,这边就要先行安排术法师力量和器械装备了,一旦将护城河填平,就可以发起全面攻击。” “最好就是在填平护城河之后立即发起全面进攻,因为那时候敌军的强弩、弓箭手都还在位,利用我们的远程打击武器和术法器械全面打击,可以一举消灭不少,极大的削弱其后续的反击能力,至于说其步兵我倒是觉得可以放到后面,只要摧毁了他们的远程打击力量,我们就可以凭借优势死死压制住对方,到时候就是拼短兵相接的战斗力了,我们这便小天位强者完全可以碾压对方,还有术法武器的优势,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扛得住多久。” 柴永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嗜血的光芒,同样,杨堪脸上也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想到那城墙上的短兵相接搏杀,就不能不让人热血沸腾。 第一百三十四节 接战(1) 卢启明抚弄着颌下长须,注视着前方的城门楼,胯下健马有些不安的躁动着,似乎是被这压抑着的气息给刺激到了。 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这样的大战了,甚至连素来低调隐忍的卢启明骨子里似乎都多了几分激越的气息,期待着这一战的到来。 武宁左军负责南门,这道门不算大,但是却也是进攻的重点。 按照当初议定的方略,东门和南门是进攻重点,而西门和北门则是作为佯攻和策应,尤其是西门,直接只保留了骑军和一个军的步军作为监视。 所有术法师力量和器械装备都只保证东门和南门以及北门,之所以要考虑北门,也是因为北门地势略低,如果平卢军在东门和南门承压太大的情况下,说不定在北门的佯攻就可以转化为突破。 “将军,时间到了。”背后的副手秦汉提醒卢启明。 “好,命令,重型车弩和石砲车准备推进,大盾防护,保护跟进!”卢启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断然下令。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青州四门外的野地里,隆隆的鼓声响起,随队而来的夫子们有些瑟缩的开始背负起土袋,默默的跟随着前方一面面竖立起来的车盾向前推进。 人力是最重要的,当然在关键时候可以牺牲,但予以必要的保护,以便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这是江烽的原则,准备工作做到极致,尽可能的避免损失。 这种车盾是材官所设计出来的,采取模块化建造,可以自由拆卸和灵活组装。 其实原理也很简单,就是一辆三轮木车,前方一面弧形的大盾,用皮革、木架采取特殊受力方式搭成,经过试验,石块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击中盾车,都可以很好的消减冲击力,避免受力过大而是盾车受损。 而且盾车使用了十分先进的转向方式,前方独轮可以灵活转动,自由转向,相当方便。 这种盾车的使用可以有效提升防护力量,并且在效率上大大提升,为车盾后的士卒和夫子提供很好的保护,而且在表面牛皮上也采用了术法加工,防火效果极佳。 数十辆盾车采取了梯形排开推进,每一辆盾车之间都预留出了必要距离,数十名夫子簇拥在盾车后,而在盾车后还有投石车和重型车弩跟进,压制对方城墙上方的箭矢和礌石攻击。 应该说之前青州城的斥候也还是做了一番侦察的,但是让青州斥候有些绝望的是,整个淮右军的器械装备最开始都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它们都是到了青州城下才开始进行装配搭建的,也就是说之前他们知道淮右军肯定有攻城器械装备,但是这些器械装备究竟如何,水平高低,他们却无从知晓。 所以当盾车轰然立起,向着青州城蜂拥而来时,无论是王守忠还是张君越都觉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青州城的护城河不算太宽,由于多年大旱,整个平卢军范围内也都深受影响,护城河水也下降了不少,但是仍然能够发挥作用,这也短时青州城的第一道防线。 投石车和火箭在盾车一进入攻击范围之内就立即开始发威,借助着城墙的高度优势,弩箭、巨石,都如同雨点一般降临在盾车的头顶。 “嘭!嘭!嘭!嘭!” 碗口大小的石块不断向着稳步向前的盾车密集打下,这显然也是城墙上的平卢军有意为之,要测试一下这盾车的防御强度到底有多大。 这个时代再是强悍的防盾也不可能经得起这种巨大力量的反复冲击,这是这个时代的科技或者术法水平决定了的。 以木结构为主的这种防御武器在重力打击下,各个支撑点榫口的劳损度和应力达到了极致,自然也就土崩瓦解了。 张君越目光如炬,注视着迅速逼近的盾车。 他已经在默默的计数着最中间的这辆盾车承受的打击。 十余枚火箭射中了盾车,仍然有好几枚还在盾车的护盾上燃着火,但是却根本无法引燃盾车。 很显然这辆盾车是经过了专门的术法处理的,早就听说过淮南那边术法昌盛,看样子淮右军也是将这些方面发挥得登峰造极了。 这让人不寒而栗,这也意味着火箭这种本来对各类以木制为主的攻城器械最具威胁的武器对淮右来说失效了,起码是威胁大幅度下降了,不能不让人心惊。 以前也不是没有藩阀在对盾车、冲城车、巢车、木驴这一类的攻城武器来进行防火处理,但是大多都是涂泥、浸水等较为粗陋的方式来处理。 这些方式不但加重了攻城武器的本身重量,降低了效率,而且效果也不是太好。 但现在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通过术法处理的这些攻城武器基本上就对火箭免疫了,十余枚火箭如果换到以前,早就可以让一辆冲城车燃烧起来,而现在根本无效。 如果没有火箭的杀伤力,那就只能依靠投石车的打击了。 让张君越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是,中间那一辆盾车在连续被投石车打击了十七枚巨石之后,终于还是经受不住了,左侧的支臂支撑点的榫口终于断裂了,半边护盾垂落了下来,将背后的夫子暴露在城上弓弩手的面前。 一时间憋屈了许久的弓弩手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如狂风暴雨般的向这这一处缺口宣泄。 惨叫连连,二十余名背负着土袋的夫子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密集的箭雨钉死阵地上,唯有那辆盾车被躲藏在残余的盾车背后的士卒牵引着,从预留出来的缝隙中向后撤退。 这个举动让城墙上的张君越更是心惊胆战。 这也意味着淮右军的这种盾车哪怕是遭受到了损坏,他们仍然可以很轻松灵活的将其拖拽返回,而稍加修缮之后,下一场战争也许就还可以投入战斗,这太可怖了。 原本王守忠和张君越也考虑到淮右军劳师远来,辎重后勤肯定会受到影响,而他们也知晓据说淮右的攻城器械装备相当犀利,但是攻城器械装备都是易耗品,在各家藩阀都一样,无论是投石车、冲城车、巢车、木驴、攻城锤等器械,都一样。 一来容易被防守方的防御器械所摧毁,二来自身在运动过程和攻击过程中要也容易受到损坏,而这些东西一旦毁坏便很难恢复使用,大多遗弃在战场,但现在看来似乎淮右却不大一样。 一旦有了这种让人恐惧的回收修复机制,也就意味着淮右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些原本根本无用的器械装备进行修复,并迅速重新投入战场,而这往往是以往攻城方最为棘手的一个问题,就这样被解决了。 以往到了攻防战后期,攻击方的器械装备都会因为不足而不得不通过人力优势的堆砌来发起进攻,同样这一点也会困扰守御方,但那是却要好得多,毕竟倚城而守,一方面受保护更容易,另一方面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后勤保障基地,城市的工匠可以迅速修缮和新造出更多的器械装备来。 现在这个优势被攻击方所弥补了,而且淮右看样子也是早就对此有了准备,这就相当危险了。 这种现象不断的上演发生,从第一轮的盾车推进,到夫子们完成了第一波的土袋填河攻势,总共有三辆盾车被击坏,但是都被成功拖拽返回。 同时有了第一辆盾车被毁而夫子受到杀伤的经验,从第二辆盾车被毁时,夫子们迅速向周围盾车转移,其中仅有几人受到杀伤,这同样也让城墙上的张君越心里发寒。 更让张君越感到气虚汗出的是伴随着盾车向前推进的敌军投石车和重型车弩,每隔一定距离的盾车背后就有一辆投石车和重型车弩,他们也一样在盾车的掩护下推进,但是他们去并没推进到城墙下,而是达到一定距离之后就开始停步开始准备。 远达二百五十步之遥使得在城墙上的平卢军的投石车根本无法企及,就算是在城墙上的床弩射程也不过三百步左右,这本来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远程打击武器,现在竟然被通常只有不到百步的投石车几近赶上,不能不让城墙上的平卢军瞠目结舌。 “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麾下的一名军将脸色苍白的指着十余辆投石车和重型车弩开始停步所在,忍不住叫嚷了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们怎么在那么远就停留了?这起码有三百步!这怎么可能?” “呃,是不是他们要先行准备,才要继续推进?”另外一名副将,也禁不住讷讷自语,“好像不像啊,他们都在开始拉开支架了,那那是什么,有点儿像弩车,问题是弩车怎么会升高,怎么可能?” 城墙上的攻击仍然没有停歇,不断有盾车被击毁,不断有夫子在惨叫哭喊中倒在了阵地上,一滩滩乌红色的血迹渗入棕褐色的泥土中,变得更加难看。 第一百三十五节 研发,改良 现在的张君越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去观察评估投石车和弩箭给盾车以及它们背后的夫子造成的伤害损失了,他更关注的是开始驻留在二百五十步到三百步之间距离上的淮右军投石车和重型弩车。 投石车(抛石机)和弩车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无论是攻击方还是防御方,这两种器械都是最常用的。 但这两种器械的弊病也是显而易见的。 投石车最大的问题有三个。 第一,射程有限。 寻常较为简陋的投石车射程不过八十步,哪怕是个大藩阀的精良制作也不过百步左右,几乎没有哪家的投石车超过了一百二十步射程,当然如果是防守方依靠城墙的高度优势,可以适当提升距离,但也不过就是一二十步罢了。 第二,需要消耗大量人力来操作。 人力当然不是问题,但是寻常投石车一辆都需要一二十人牵引车绳来引发力量投出石块,而石块也不过就一二十斤重,如果要将威力扩大,所需人力更甚,而这也带来一个问题,这样大规模的人员集中在一起,而且因为操作缘故,几乎不能披甲,所以一旦被敌人的远程武器打击,损失就会极大。 第三,移动不便,容易损坏。 之所以说移动不便,容易损坏,不仅仅是说这类器械移动困难,拆解易损,还包括这种玩意儿因为位置显眼,很容易被地方袭击,同时更麻烦的是这种设备自身在运作过程中磨损极大,一般寻常投石车发射六十到八十枚石弹,基本上就要报废了,巨大的应力和支撑臂的磨损就会导致散架和毁坏。 同样,弩车的问题也很多。 第一,发射速度极慢。 弩车基本上是通过绞盘来张弩,再来完成弩矢的装配,再进行发射,每一个过程耗力巨大,而且过程精细,出不得半点差错,而且一旦发射之后再行装配所需时间过程相当长,很是不易。 第二,弩车使用环境受限。 弩车由于是平行发射,对攻击方来说就不太方便,需要提升仰角才能对守御方(城墙)进行攻击,而这种提升会使得弩车的攻击范围受到影响。 第三,弩车保养维修困难。 比起投石车来,弩车更麻烦的是其绞盘的绞簧、机括在这个时代都属于精密件,基本上都是手工打造,一旦受损,也就意味着这个巨大的器械报废,由于都是工匠个人手工制造,基本上很难替换,而且由于潮湿、虫蛀、磨损等因素,很容易损坏,加上价格极其高昂,所以使用率并不高。 正因为这些因素,使得投石车和车弩在使用程度上都受到很大限制。 像蚁贼、水匪这一类流寇,基本上就不会配备使用投石车和车弩,因为携带行进太过不便不说,而且制造工艺复杂,维修困难,价格昂贵,所以基本放弃,就算是一般的小藩阀,采用程度也有限,只有像中型藩阀以上,才会较大规模的配备使用。 但是今天淮右军的突兀表现让张君越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好像这淮右军的器械装备力量远远超出了之前细作斥候所了解到的一切,这种力量甚至可能给整个战役带来无法预测的变数。 在城墙上的平卢军关注的目光中,不断增加的投石机和重型车弩开始有条不紊的着手自己的准备工作。 三百二十步到三百五十步之间的距离足以确保他们的安全,不至于被青州城头的弩车所攻击。 杨鲁还是第一次参加到这样的战事中来,从昨晚开始,他就没有睡好,无论怎么让自己平静下来,强迫自己入眠,但是他都没有办法安枕。 一夜下来,他顶多睡得有一个时辰,然后一大早起来就开始督促检查器械装备部队开始着手准备。 作为杨勋的嫡次子,哪怕他不像自己兄长杨固那样轻而易举的入政事厅或者枢密院,但起码在地方上混个一官半职还是容易的,庐濠二州他老爹的面子还是个够大,他父亲甚至专门写信询问他有无想法到新近纳入淮右管辖的滁州去担任录事参军,但是都还是被他拒绝了。 他根本没有兴趣去干什么地方官,现在这个位置才是最适合他的。 从小就沉迷于奇技淫巧知道的他最喜欢干的就是设计制作各种手工装置,后来又对术法之道产生了兴趣,盖因术法一道中许多对他的设计制作有促进和启迪作用,再后来在掌握了一些术法的基本原理之后,他又回归到本来,重新对各种机械装置的设计制作迷恋起来,父兄的劝导,外人的白眼,都没有能影响他的这个爱好兴趣。 一直到濠州入淮右,江烽将他引荐到了道藏材官所,他才如同被引入了一个大观园,才发现在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人和他有同样的兴趣和爱好,相互交流切磋学习,激情四溢的干着他最渴望干的事情。 这里才是他的乐土,他甚至可以在这里一连呆上十天半个月而不回家,为了一个疑点一个问题,他可以废寝忘食彻夜不眠的研究三日。 而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在今日得到验证,这才是最快乐的时候。 杨鲁参加了对投石车的改良制作工作。 对投石车的改良主要从两方面,一是提升射程,二是提高关键机件的耐久度。 提升射程主要从扭簧机件的质量提升来解决,这种专用金属件的制作相当复杂,如果没有道藏所锐金堂和离火房的技术支持,首先在这种明显是混合金属的炼制上就难以突破。 杨鲁几乎是亲眼看到了这种据说混合了乌金、寒铁以及秘银的这类混合物在炉膛中不断打造成型的过程。 这种拉伸性一般但是一旦采取特殊扭制方式制作出来的扭簧却有寻常扭簧五倍以上的扭力,而一旦他通过特殊机件将其传导到投石车的投臂上,可以使得投臂以更快的力度更凶猛的力量投出更大的石块,投出的距离更是远远超过了普通的投石车所能企及的距离。 单单是扭簧还不够,粗若手指的扭簧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绞动的,哪怕是通过绞盘来实现力量的叠加积累,仍然非常困难,这就需要在设计上的改进,通过绞臂距离的延伸,多个齿轮件对力量的分解来实现。 总而言之,杨鲁算是真心实意的服了气,最初进入道藏材官所时还有些矜持自傲,但是当慢慢接触多了,他才发现自己的那点儿智慧顶多也就算是一点儿小聪明,或者说就是有点儿天资,但是在上百人的智慧汇聚碰撞下,才强悍的天才也望尘莫及,更不用说这些人一样都是这个行道的佼佼者。 采用了乌金、秘银和寒铁冶炼出来的合金同样用在了车弩的绞簧上,这种绞簧也是弩车最重要的机件,而且这种绞簧还和同样具有强悍力量且带有一定术法特性的蛟筋混合使用,其威力更是超乎寻常。 只不过蛟筋素来罕见,若不是江烽一行在雷泽屠蛟获得了一条完整的蛟筋,然后用于对重型弩车的改造,也不可能达到如此效果。 但即便是有这一根完整的蛟筋,也只够满足六台重型弩车所用,而像其他重型弩车就只能全部采用特制绞簧来解决了。 器械装备部队的人员分为两类,一类是操作人员,一类是保障人员,而在平时这两类人员都是经常在一起,训练时操作人员有自己的规程,而保障人员则是在出了问题状况之后才来进行维修保障。 但是在战时,双方就需要同时合力,保障人员需要随时观察发现问题,同时一旦出现问题就要立即处理解决,包括准备好足够的备用件和替换工序。 杨鲁仔细观察着重型弩车的操作装配。 相较于投石机,这种重型弩车的复杂程度犹有过之,射程不但超过投石车,而且其射击精度也远远超过了投石车。 按照材官所最早的设计,重型弩车从最早的单排横列改成了立体式分隔装置,相当于以一种错格式的纵置,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利用每一辆弩车,而原来每辆弩车可以安装七枚弩矢,而现在通过纵置之后安装的弩矢可达三倍二十一支弩矢,而且由于设置了专门的瞄准框和角度微调转盘,可以通过观察哨来观察射击区域,进而进行精度射击,达到最佳射击效果。 可以说现在的重型弩车与投石车基本上实现了精度射击和区域打击的绝佳配合,乃是淮右现在攻城的最大倚仗。 若是没有这两个经过不断改良和进化的装备,江烽根本就不敢来冒这个打青州城的险,或者说青州城防御体系可能给淮右军带来的巨大损失也不允许江烽这样冒险。 要知道按照现在常态化的攻防损失比例,想要拿下青州城,恐怕淮右起码也要付出三万以上的损失,这还是在没有计算夫子损失的前提下,这是江烽现在无法接受的。 第一百三十六节 武宁右军 填塞护城河这一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连续不断波次向着四门发起冲击。 但是很快平卢军就能发现西门上淮右军的攻势明显是佯攻,只是不断呐喊作势,但是除了第一二轮的盾车来吸引了一番打击之外,后续的攻势就要迟缓许多了。 在南、北门尤其是东门上的攻势却是如火如荼,哪怕是在正午时分,盾车推进跟随民夫的填塞都没有半点耽搁。 青州城的护城河在这种填塞攻势面前明显不够看,尤其是盾车的防护极大的鼓舞了民夫们的斗志,毕竟在以往,民夫们很多时候都是相当简陋的皮盾和皮帐遮掩下进行填塞,像今日这样的高烈度打击下,填塞东门这样的一道门不丢下七八百具尸体根本不可能。 但是今天淮右军的盾车扭转了这一局面,整个填塞过程中伤亡不过百余人,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伤者,大部分都在第一时间就被伙伴们营救回去施救了,部分人估计还能存活下来。 俞明真目光里多了几分满意,不得不承认淮右军的确和其他军有很大的不同,起码在这场战争准备阶段,淮右军已经充分展示出了他们不同凡响的一面。 强有力的盾车和器械装备部队对俞明真来说都还有些新奇,虽然他早就知道郡公在道藏材官院的投入相当舍得,但是仅仅从今天上午的表现来看,绝对值得。 这种在战场上的直观感受远远强于平常的视察演示,好不好,有效无效,只有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对决才能感受得到。 光是这种新型盾车就足以让人目瞪口呆了,良好的抗打击能力,防火效果,都远远超出了之前俞明真所见过的任何一种防护型盾车。 北门是由俞明真率领的武宁右军负责,但是俞明真很清楚自己所担负的任务是有待商榷的,也就是说,自己这边的攻势是介乎于佯攻和突破之间的,这中间的分寸需要自己来拿捏掌握。 之前俞明真也是打定主意尽可能的做足姿态,最大限度的吸引平卢军,减轻东门南门的攻击压力,但是在看到了新型盾车的威力之后,又看到了数量不少的投石车和重型车弩之后,俞明真心思又有些活泛起来了。 他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率领的武宁右军不应该只是一个次要的参与者,而完全可以变成主角,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淮右左军和武宁左军更有优势。 很简单,当大家,嗯,也包括平卢军在内都认为北门更多的是一个吸引兵力的次要角色时,武宁右军突然实施突破成功,那恐怕就会让平卢军没有任何准备和应对措施,起码也能打平卢军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在和重型车弩和投石车的操作手们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之后,俞明真的这份心思就更热切了,信心也更足了。 “大人,某以为咱们可以变成一个意外之喜呢。”郎坤鹰隼般的目光一直在城墙上逡巡,“王守忠他们判断形势还是相当准确的,已经观察出咱们北门这边恐怕是佯攻,或者说是次要面,有意识的在削减防御兵力了。” “哦?这么快?”俞明真接过部下递过来的千里镜,讶然道:“这帮平卢军还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 “大人,千万别小看这帮平卢军,王守忠虽说胆魄不足,但是在练兵上却也是花足了心思,岂不闻平卢诸州所有钱银基本上都用来养兵了,正因为如此也引来了诸州官吏的不少攻讦,认为养军耗费过甚,却又不能开疆拓土,徒费钱银,所以王守忠才会在淮右进军徐州时突下海州。” 郎坤和俞明真有些姻亲关系,这在当时组建武宁右军时也有人质疑过,但是考虑到需要尽快将武宁右军组建起来,并形成战斗力,加之郎坤和俞明真也只是姻亲关系,所以江烽还是让二人来组建武宁右军了。 也正因为有这层姻亲关系,虽然二人之前一个属于感化军,一个属于泰宁军,但郎坤作为副兵马使与俞明真相处甚是融洽,很多话郎坤也能敞开来和俞明真一说。 “唔,王守忠本不是一个鲁莽之人,但这一次他却打错了主意,海州乃是徐州命脉所在,他取了海州,岂不是要断我们徐州的生计?郡公岂能容忍?这样也好,算是给了我们淮右一个最好的理由。”俞明真微微笑道:“他也过高的估计了平卢军的实力,以为以逸待劳,据城坚守打持久战就可以让我们锐气丧失而退,他想的太天真了。” “倒也不能完全说王守忠愚笨,之前我在未见识过道藏材官所所制作出的这些器械装备之前,心里也还是有些忐忑的,琢磨着这样出击,只怕打下青州,我们也会损失巨大,甚至可能为其他敌人所乘,但见识了这些大家伙之后,我才明白郡公这是胸有成竹。” 郎坤笑得很开心,“平卢军观察力倒是好,不过他们若是真的以为我们这北门攻势会是花架子,那么我们不妨来一场假戏真做,我们也有这个实力假戏真做,大人意下如何?” 俞明真也是颇为意动。 在当初商议攻城事宜时,关于攻打北门的定位问题上就有分歧和争议,大多数人都还是倾向于将北门作为佯攻方向,同时将武宁右军六个军中的两个军用作总预备队。 不过在这一点上,江烽还是给武宁右军留了口子,表示在北门攻势上虽然是佯攻,但是也要打出真打的样子来,迫使平卢军不能轻易将兵力抽调到东门和南门去,所以在分寸上的拿捏还要靠俞明真来掌握。 现在平卢军已经觉察到了北门攻势可能是佯攻,所以进行了调整,毕竟从投石车和重型弩车的数量上就能看得出来,明显少于和北门相似的南门,在兵力布置上也明显少于南门,这些都瞒不过这些沙场宿将。 “可总预备队……”俞明真略作犹豫。 “大人,不急,我们不妨示之以弱,攻击点不宜多,击中一处,保持强度,但不尽全力,待到东门和南门战事激烈时再来尝试一搏。”郎坤也是颇有经验的宿将了,“当然,我们在前期的进攻上也要把戏演得足一些,要给平卢军一个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是奈何力量有限,就是想要把架子做足,以便更好的帮东门南门那边吸引兵力,只要能让平卢军有这样一个印象,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俞明真当然明白郎坤的意思,保存实力,但是要保持进攻力度,这也意味着这前期佯攻的部队损失肯定会很大,而保留下来的生力军要在最后时候来用上突破。 “也罢,就这样吧。”俞明真沉吟了一阵,“看一看,做好充分准备,武宁右军不能成为旁观者,总要有所作为。” **************************************************** 王守忠脸色阴沉,双手杵在城墙垛口上,死死的盯着正在缓缓退去的盾车。 只用了半天时间,淮右军就把三个门的护城河都完全填平,这大大出乎王守忠的预料。 在他看来,淮右军哪怕是在不顾夫子的死活一天时间都未必能填平护城河,毕竟架设在城墙头上的投石车和弩车不是吃素的,青州城的防御体系堪称完美,足以应对任何进攻。 但是没想到第一天就把他给打懵了。 敌人的新型盾车带来的冲击力让平卢军完全没有准备,常规性的打击根本难以奏效,哪怕是后来紧急又推上来一部分投石车和弩车,加大了攻击力度,但是仍然效果不佳。 王守忠也亲眼看到了三具盾车被损坏后拖拽回了后方,估计淮右军中应该有相当工匠在紧锣密鼓的修缮,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些盾车又将上战场,而下一次他们掩护的就不再是夫子,而是攻城士卒了。 城墙上已经出现了多处破损,在王守忠身旁的一处雉堞被投石车的巨石击中,打掉了半个角落,锋利的石块边缘呈不规则的狰狞状,一不小心就会割破人手。 一具士兵的尸体正在被夫子往下抬,软耷耷的身体却没有了脑袋,估摸着应该是被石弹刚好击中了头部,看着流落一地的脑浆血液,王守忠没来由的一阵腻烦。 一枚弩矢扎在了城门楼的廊柱上,一名士卒想要去将其拔掉,但用力摇晃几下,竟然取不下来,足见这枚弩矢的力度。 十一月的青州已经寒气袭人了,哪怕是正午的阳光都没有能给城头带来几丝暖意,士卒们正在忙碌着布防,一队强弩手开始在马面处整队。 另外两名术法师也悄然藏身于城门楼的小门处,囊袋里鼓鼓囊囊,应该是某种术法武器。 王守忠的心情非常糟糕,敌人展现出了其强大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之前他的预想,不仅仅是盾车,还有投石车和弩车。 本来这些平卢军也都有,但是两相对比,王守忠发现了双方这方面的巨大差距,而这种差距不是短时间能弥补的,这可能也许就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弥补了。 第一百三十七节 优势 城墙上血腥气息扑鼻,一具破碎散落的弩车旁,两具士卒的尸体或匍匐或仰躺在弩车上。 弩车碎裂的木柱刺穿了一名士卒的腰腹,血流一地。 另一名士卒则是被石弹击中了胸部,虽然有护甲,但是这种巨大的冲击力根本不是护甲能抵挡得住的,直接连通护心镜和甲胄砸得瘪了下去,整个胸部都塌陷下去,嘴巴血糊糊的,一看就知道是内脏从嘴中被挤压了出来,怕是当场就死了。 十步外还有两名士卒被压在了投石车下,投石车是被石弹击碎垮塌下来,压住了两名操作士卒,传来的呻吟声让王守忠格外烦躁。 一名士卒被压断了大腿,陷入了昏迷;另外一名士卒则是被压上了腰背,估计是伤了脊柱,估摸着也是难得救转来了。 几处搭建起来的战棚都被打垮了,这种木结构的战棚本来是用于藏兵的,但没想到敌人的投石车如此犀利,而且投射范围也相当精准,硬生生被其打破了好几个战棚。 王守忠自认为也算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无论是与河北还是与泰宁军的战事,这么多年来,他也经历过多次,但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那样感觉到巨大压力。 从目前淮右军表现出来的投石车和重型弩车来看,对平卢军的投石车和弩车都处于压倒性的优势,这还是在平卢军占据了城墙优势的前提下。 可现在还只是最初的接战,淮右军还只是为填平护城河而战,王守忠看得出来,淮右军还有保留,就算是这样为了保护这些民夫,淮右军投入的新型盾车就已经让王守忠为之震撼了,那淮右军还有什么没有使将出来? 虽然王守忠心中颇为震撼,但是并不代表王守忠就丧失斗志了,战争才刚刚开始,淮右军固然有优势,但是平卢军一样不逊色。 王守忠的底气就是自己这几军的牙军,每一个士卒都是自己精心训练打造出来的,不敢说以一敌百,但是对阵杀敌,王守忠自信不惧任何一支军队。 没错,淮右军的远程打击武器的确占优,但那又如何?难道说这些投石车和弩车还能把城墙打塌?最终胜负还是要看双方士卒在登城战来决出,而这一点上王守忠很有信心。 给自己鼓了鼓气,王守忠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 转过身来,按着自己身旁的屈格,“尔等道藏所的术法师可准备停当?” “君上放心,谨遵大人之令,一切都早已准备停当,按照大人要求,民夫出阵,所以就未动。”站在王守忠旁的道装男子心中叹了一口气,平静的道。 “那城墙和城头上呢?”王守忠还不太满意,嘴角微微下垂,嘿然问道:“难道尔等就仅止于此?” “君上,城墙和城头上亦有安排,只是人手有限,事出突然,怕是要将几道门都安设停当,却也不能。”道装男子摇摇头,内心却是有些鄙薄对方。 平时道藏所要想请节度使府予以资助,那是千难万难,自己每一次去恳请支持,多是被百般推诿。 道藏所的术法师们从五年前的三十余人,下降到现在不足十五人,其中不少就是到浍州去了,这个时候却想起道藏所了。 什么物资皆无,却要马上制作术法道具,如何能行? 只是毕竟也是青州人,王守忠虽然对道藏一脉刻薄,但是对民众尚算不差,所以也尽一份心罢了。 王守忠当然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北地对道藏一脉素来不太重视,平卢也不例外,只是现在病急乱投医,能把一些力量都动员起来最好,这平卢道藏所自然也不例外。 日后若是平卢被淮右所破,这一切还不得归于淮右,白白便宜了淮右,所以当然要把该用的一切用够。 “屈师,今次若是能保得青州不失,日后某必会有所回报。”王守忠看着道装男子慢慢道。 “君上,且过了这一次再说吧。”道装男子也叹了一口气,“身为青州人,自然要为青州尽一份力。” 王守忠不再多说,只是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城外。 接下来恐怕就是攻城战了,王守忠对自家战兵还是颇有信心的。 护城河填塞满了,但青州城高墙厚,纵然比不得汴梁、徐州这等大城,但是和周边诸州比起来却要高大不少,自己倒是要看看淮右军的战兵战斗力如何。 再回首看了看仍然在有条不紊准备的士卒们,王守忠心里踏实不少,想要破青州,那就拿你们的性命来换吧。 ***************************************************************** 柴永跨过土坎,走上山坡。 这里是临时堆砌起来的土丘,在其上还有一部望楼,高耸的望楼可以将整个东城门一览无余。 这就是攻方占据主动的优势所在,可以选择最合适的地方堆砌高台,搭设望楼,而且现在淮右军更有千里镜这个物件,对于青州城上所有一切变化更是可以一览无余。 光是在这东门外,淮右军就搭建起了三个望楼,每一座望楼皆有望哨,同时还有负责传递信息的棋手,而主将亦可随时登楼察看形势变化。 比起其他藩阀来,淮右在器械装备上所下的功夫的确不是寻常藩阀能比的。 光是这望楼,完全是用标准的模具制作,统一的格式和配件,木方,支架,榫口,扣件,放在哪里都一样。 熟练的装备操作手只需要一两个时辰就能把高达五丈的大型望楼搭建起来,而且极其牢固,拆卸也异常方便,而换了其他藩阀,估计一两天都未必能做好这样一座望楼。 望楼斜面有一个转折的木梯,对于柴永这等武道高手来说,纵然没有木梯,他也可以直接登楼而上,但是却没有炫耀的必要,他只是轻盈的沿着转梯,几个快步便扶摇而上,登上了望楼高台。 “将军,情况如何?” “唔,王守忠还是挺机敏谨慎的,看出了我们会在这边是主攻点,明显加强了这边的防御。”杨堪将手中的千里镜递给了身旁望哨,负手道:“平卢也有术法师,看来也会有所行动,强弩手亦有准备,看来对咱们用武道强者突破也还是有所防范的。” “有所防范又如何?最终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柴永泰然道:“当他们的战兵损失超过一定限度之后,我们的突破就不是他们靠强弩手和术法师能阻挡的了,除非他们都把心思放在这上边,那另外一面又怎么办?” “呵呵,老柴,你倒是信心十足啊。”杨堪其实内心也一样,郡公定下了十日破城,但是杨堪觉得七日之内便可破城,当然平卢军非弱者,这一仗肯定会打得相当惨烈,但再惨烈,这青州城是破定了。 “将军不也一样么?他们有所准备不假,但是还不够充分。”柴永一边举起千里镜观察,一边道:“某意今日午后便要发起第一波攻势,某亲自带队上阵,东门北翼稍弱,某打算从那边尝试突破。” “午后你就要亲自上阵?”杨堪略感吃惊,虽然也打定主意要提前发动强攻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没想到这柴永急迫若斯,午后就要上阵动手,但转念一想,越是提早,越是能打对手一个猝不及防,杨堪也是一个果决之人,略作思索便点头:“也罢,你自己小心,护甲多加一层,此次材官所的草木护甲对防范强弩和术法攻击亦有相当作用,而且相当轻便,务必要穿上。” “呵呵,将军,我自家性命自然珍惜,早就穿上了。”柴永笑着点头,顺手将将衣襟拉开。 暗黄色的草木甲已早非当日罗真在固始时自家加工那种简陋的草木甲了,不但密织严实,而且光泽熠熠,光是从其制作的精细程度就能看出一斑,而且手一触摸就能感觉到术法力量的气息。 有了大量同行的帮助,还有术法师的术法强力加祝,寿州草木甲的制作工艺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当初制作草木甲是为了节省铁叶,减少成本,但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 随着淮右地盘的迅速扩张,辖地内的山林湖沼也迅速增多,而几乎每一个大的山林湖沼渊薮都有自家特有的动植物。 像芍陂的千重苇和黑沙鳗,像巢湖的铁荻、乌鼋,巨野泽的金丝葵和紫金血鳅,以及诸如淮水、大江和邻近的孟渚泽、菏泽、白水塘皆有奇物出产,还有众多的奇山秀岭,一样有无数特产,这些都成为淮右道藏材官所的重要物资。 而道藏材官所青木苑的一个重要研究方向,就是要把这些奇物与道藏术法相结合,制作成为一些具有特殊功效的武器、兵刃、灵药和护甲。 这草木甲对兵刃武器效果一般,但是对防范强弩袭击却很有效果,而且被术法师加持过之后,对术法攻击也有一定的抵御能力,像他们这种武道强者,不怕近战的刀兵,最怕强弩和术法攻击,所以这等草木护甲最是合适。 第一百三十八节 一搏 杨堪顺手抚摸了一下柴永身上的草木甲,浓烈的术法气息沿着手指传递过来。 草木甲内还有一层皮甲,这是现在各军将的标准配置,也是江烽要求各军将在战斗中必须穿着的,当然是为了确保军将的安全。 皮甲同样是道藏材官院的作品,一般说来,会选择诸如蛟皮、鼋皮、犀牛皮、熊皮等具有极强坚韧特性的皮革来作为原料,在特殊部位在通过合金加工后的甲片镶嵌,在最大轻量化的前提下来保证安全。 对于军将们来说,大部分都是天境以上的水准,哪怕是冲锋陷阵,寻常刀枪箭矢也难以伤到他们,但是在面对流矢和术法,尤其是强弩和术法武器时,就不好说了,所以采用这种防御强弩流矢和术法以及术法武器的双重复合甲胄来确保安全,也是江烽提出来的。 毕竟淮右具有一定实力的军将数量还不足,既要让他们冲锋陷阵,也要最大限度的确保他们的安全,保存有生力量。 无论是特制皮甲还是草木甲,所耗都不菲,因为几乎每一件甲胄都基本上是专门定制,针对各人喜好和特质来有针对性强化和弥补,也正因为所需各类资材特殊,加工手段复杂,所以价格奇高,现在还只能配备到指挥使这一级别,甚至连副指挥使都无法满足。 “唔,这玩意儿据说防御术法的效果最佳,比内里的皮甲更甚,道藏材官院也做过实验,平卢军虽然在道藏术法一脉不怎么样,但是也难免说会有埋伏,你冲锋时可要注意一些,别太狂放了。”毕竟是自己的副手,二人也还搭档得不错,杨堪还是很关心对方的安全,“若是有危险,确保安全为上。” “呵呵,将军放心,某自有分寸。”柴永也感激的笑了笑,“期待已久了,若是不能发挥一番,实在太憋屈了。” “嗯,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动?”见柴永都下了决心,杨堪也不多废话,径直问道。 “我估摸着现在战事缓了下来,平卢军那边大概也觉得该是吃饭的时候了,这边可以先把投石车和弩车再集中一些,就在北翼,就得要一下子给他们来一次重击,让他们日后每一处每一刻都不敢放松,今晚我还打算再来一次。”柴永嘴角浮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谁都没指望一次就能突袭成功,那也太小觑平卢军了,但若是这般高强度的突袭,就要看平卢军所作的准备够不够充分了。 “嗯,很好,我也有此打算,今日就由你来,明晚,我打算自己试一试。”杨堪抚摸了一下下颌,“我的冰王戟也该开开杀戒了,歇息太久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骨头有点儿生锈的感觉了。” **************************************************** “听说了么?指挥使和兵马使都要亲自上阵了呢。”副都头秦敢挪了挪自家皮甲上的绊扣,咂了咂嘴,有些兴奋的道。 “滚你的蛋!指挥使和兵马使都上阵了,谁来指挥运筹?”翻了个白眼,继续举起手中的横刀,眯缝着眼睛瞄着自己的雪亮的刀刃,刘仁怀吐了一口唾沫,“二胆,赶紧准确自己去,上了阵就没有那么多闲心思了,我可不想第一阵就把你的尸体给拖下来。” 有些不高兴的蹬了蹬脚,秦敢却不敢和自己上官叫板,只是有些不忿的压低腔调道:“俺可是从副指挥使那里听来的,他是听指挥使大人说的。” 刘怀仁一愣。 副指挥使和秦二胆是一个乡出来的族人,乡里乡亲,这话却有些可信度了。 只是这才第一战啊,别说军指挥使了,就算是军指挥副使也不会上,顶多也就是营指挥使上阵罢了。 有些要考虑后续攻势的,多半还要先让营副指挥使先上才对,怎么可能一下子连军指挥使都要上? 至于说兵马使,那就是笑谈了,兵马使那可是指挥整个大阵的,连兵马使都上阵了,而且是这一阵,那仗也就别打了。 “你他妈在哪里瞎几把胡诌些啥?耳朵塞屎了?”刘怀仁斜睖了自己副手一眼,“兵马使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怎么会上阵?而且这还是第一天呢,还没正式开打呢,你啥时候第一阵你我这些小兵卒子还没上,将军就先上了?” “可秦三家的就这么说了,说什么将军要初七公七啥的,……”秦敢也觉得不可能,好歹他也是在战场上拼杀过多次的了,哪怕脑袋愣了点儿,但是起码的规矩还是懂的,这啥时候第一阵就轮到将帅出马了? 初七公七?怕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吧? 刘怀仁也算是在老家读过几年书的,只不过来家道中落,过不下去了,不得不吃粮当兵。 从泰宁军变成淮右军,他们倒没有太多的抵触,毕竟这淮右军的条件要比泰宁军强多了,他们也知道当时那情形,自己这帮人也就差一点就是去当强盗的命了。 好在淮右接手了,一下子就翻了个个儿,最让刘怀仁他们满足的是肚子能吃个囫囵饱了,而且是一天三顿。 早饭那一顿粥还能插筷子不倒,偶尔还能有个馍,中午和晚上是不是还能见见油荤,甭管是猪油还是鱼肉,那进了肚子可比其他东西管用多了。 就凭这一点,刘怀仁知道自己手底下这帮兄弟就敢卖命了,当兵吃粮,不就图个吃饱饭么?现在吃饱了饭,还说啥呢? 而且上边也有说法了,据说当够了五年兵,就能有地分,二十亩熟地。 如果不满三年战死,也有地分,三十亩熟地或者七十亩生地,又或者十五亩熟地加四十亩生地,给子嗣亲眷,官府还免头三年熟地赋税和五年生地的赋税。 如果是子嗣是未成年,还由官府管抚养大。 若是战残了,也由官府管养,一样分地。 当听到这说法是,刘怀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然有这等好事? 二十亩熟地?别说熟地,就是二十亩生地也不可能啊,能有十多亩生地,或者六七亩熟地,那一家子也就能勉强过活了,在帮人帮帮佃,也就成了,二十亩熟地,在乡里就得成中等人家了。 上边说的这些,大家都不太信,但是心里又盼着是真的。 可没打仗,现在大家都刚入淮右军,时间还早,也轮不到。 不过有人听淮右左军第一军的人说,他们就有袍泽拿到了地,当然是战死了和受伤残了的袍泽。 据说当时在固始加入淮右军的那一拨人,郡公定的标准是三年当兵就能分田,后来就不行了,要当五年兵,当然,死了、残了的条件不变。 除了分这种称之为永田外,听说还有勋田。 勋田大家都听说过,那不但得靠命去换,而且还得要你这条命值得才行,也就是说你就是战死也未必能拿到勋田,但你没死但是立下大功也能拿到勋田,比如先登,比如斩将夺旗,这等事情要运气大好才行。 虽然对淮右左一军的那些兄弟们说的话半信半疑,毕竟这死了的不在了,伤残了的回乡去了,谁也见不到,但想必这种事情怕也不会专门来糊弄大家才对,所以大家内心深处都急切的盼望着这一战来,因为上官说了,在战斗中若是能斩杀、登城,一样能记功勋,哪怕是一次不够,也可连续叠加,到一定程度,也能嘉奖。 所谓嘉奖就是在战后可以考虑赏银,也可积累到一定程度加地,也就是在分田是增加授田,增加数量根据获奖高低而定。 诸般政策都把一干兄弟们刺激得眼红无比,甚至家中子嗣多的都琢磨着干脆去搏一把,死就死了,还能给家里挣上几十亩地,养活一家人了。 所以刘怀仁知道自己手底下一百号兄弟,就没有人怕死,都运着气要想在这一战中来搏一把,管他死活还是伤残,都能搏个出头了。 现在骤然听到连军指挥使和兵马使都要亲自上阵,甚至还是在第一战就要亲自上阵,不得不让刘怀仁和秦敢这种基层军官感到诧异,这淮右军还真的与其他军不一样呐。 当然像刘怀仁和秦敢这种底层军官肯定无法明晓这其中的道理,但是他们却明白如果连兵马使和指挥使这样的军将都要亲领上阵,那对于下边的士卒们来说,无疑是一大激励,此等情形,又有何人敢不拼命? “若真是如此,那也是我等幸事。”刘怀仁想了一想才道:“可知吾军指挥使亦要上阵么?” 刘怀仁他们这一军主要是以原来驻扎在兖州南部的泰宁军蒋寿喜部整编而来,他虽然自家原来的指挥使不太了解,但是也知道这等一开战就要亲自上阵的事情,自己原来指挥使怕是不会干的。 “好像要吧,兵马使大人亦要上阵,军指挥使大人怕是不敢落后吧?”秦敢犹犹豫豫的道:“这俺却不知道了。” 刘仁怀和秦敢并不知道,当他们的军指挥使蒋寿喜得知兵马副使秦汉要亲自上阵的时候也一样是震惊无比,但是迅疾也被卢启明和秦汉的胆大果决个慑服了。 连兵马使都敢这般亲临一线,他们这些刚从泰宁军转过来的降军又有什么不敢搏一把?更何况这大概也是最好的向郡公证明自己勇武忠诚的方式吧。 第一百三十九节 上! 距离未时还有两刻,暖洋洋的阳光照在青州城头,青石垒砌成的雉堞垛口虽然已有多处残缺,但是实事求是地说,对防御影响不大。 青州城的城墙防御体系不是吹的,仅仅是青石包筑的城墙就让很多州城汗颜了。 哪怕是再有强大的投石机和弩车打击,但是在青一水的青石条石垒砌面前,也一样意义不大。 当然,这对于在城墙上防御的士卒们来说,那又完全是两样,他们都是肉体凡胎当然无法和青石条石相比,一旦被击中,那就是身死体碎的命。 再强的防御体系也无法保得住脆弱的人身,没有哪个兵卒能够抗衡投石机和弩车这样的远程打击武器。 城墙上下一片狼藉。 沿着东门这一片的护城河,断断续续的有三五十步都被填平了,再往北走,亦有一二十步所在被断须填平,同样往南,还有三十余步护城河也被塞满。 护城河已经上涨了不少,虽然水量不足,但是随着四门的护城河都被填塞堵断,河水自然也就上涨,但由于青州亦是干旱许久,河水水位本身就很低,所以哪怕塞满堵断,河水也没有溢出。 整个东门这一片由于一上午的冲击、填塞,整个战场上也显得凌乱无比。 死伤的民夫尸体也在战事稍歇的时候被抬了回去,战场上只剩下些零七八碎的,比如盾车的零散部件,一些丢弃的土袋,箭矢和弩矢乱七八糟的插在地面上,当然也少不了城墙下打落下来的石块。 整个战场就这么突然的安静了下来,似乎大家都在心照不宣的吃饭,为下一刻的搏杀在积蓄力量。 柴永紧了紧自家腰间的皮带,手中的陌刀,已经提了起来,巨大的刀头刃锋黑亮里透出一丝杀意。 作为已入小天位的强者,柴永并不惧怕上阵拼杀,淮右对青州方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真正能对自己构成挑战的四人中,只有王守忠和张君越,张君越应该是在守南门,而东门应该是王守忠亲自坐镇。 不过作为平卢节度使,柴永不认为王守忠会随时随地坐镇城头,他还需要统筹全局,更大的可能性是有他手底下某人担纲,他自己大部分时间会在这里,战况不紧时则要处理其他事务或者休息。 而现在,经历了一上午的填平护城河一战,准确的说,应该是试探性的一战,王守忠和张君越等人怕是要商议一番接下来的战事,应该不会在东门城头上。 这也算是一个机会吧。 当然,就算是王守忠在东门城头坐镇柴永亦是不惧,这不是单枪匹马的生死对决,这是两军的攻防对垒,战场情况千变万化,单将对决除非是退无可退,任何一方要想脱离战局易如反掌,尤其是像这种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 柴永知道自己的武道实力要略逊于王守忠一筹,但略逊一筹并不意味着压倒性优势,尤其是在这种两军攻防对垒中,谁都可以借助战场具体形势变化来出奇制胜,在柴永看来,兵力上占据着优势的己方,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消耗对方有生力量,积小胜为大胜,一步一步磨跨对方。 今日这一战,他柴永就是要打打头阵,利用对方不防,当一个破局者。 ************************************* 除了柴永厉兵秣马准备亲自上阵出击外,武宁右军的两个军的指挥使也在摩拳擦掌。 虽然北门不是方略中的主攻方向,但是在俞明真和郎牙的推动下,麾下诸将们都没有打算放弃这样一个机会。 庄永胜和蒋寿喜。 庄永胜在江烽对武宁右军组建时任命为武宁右军第一军指挥使,这看起来还不如他当初带人到沛县招募人手时更多,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当初那两个军名义上是两个军,但论战斗力却相差悬殊,无论是与泰宁军还是感化军,所以在这一轮整编过程中,庄永胜有意将这两个军进行了整编,将其中精锐汇聚到了第一军,而其他兵员则打散补充到了其他军中,而他也荣任第一军指挥使。 这也算不上自私,既然要当第一军,那起码也得有点儿第一军的气象,否则和归降过来的泰宁军、感化军实力相差太大,岂不成了一个笑柄? 而在完成了武宁右军第一军的组建之后,庄永胜也是花费了极大的精力投入到了训练当中去,只不过这种训练也只能是练形练皮,还连不到内在的气和神,真正要将武宁右军第一军打造成为一支强军,还是只有通过战争来锤炼洗砺。 而今日这一战无疑就是最好的机会。 蒋寿喜和庄永胜的心情略有不同。 作为最后归附与淮右的泰宁军,蒋寿喜、贺人龙他们这帮武将的心境是最复杂的。 他们既无法与俞明真、卢启明这一批提前就与淮右拉上了关系,递交了“降表”的感化军将领相比,也无法与洪葵、郎坤这些早就和朱茂貌合神离一遇到淮右抛出橄榄枝便毫不犹豫的表了忠心的泰宁武将相比。 他们之前与朱茂虽然关系也不深,但是却还是在一定程度依附和亲近朱茂的,只不过的确是在这两年兖郓沂三州大旱,朱茂自家又不善于经营地方,使得泰宁军无力再支撑下去,不得不分崩瓦解,朱茂自家率亲军北上济州了,他们去无可去,才归附淮右。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就对淮右怀有二心,淮右现在表现出来的气势格局已经不容得他们有二心,或者曾经还有些二心,也早就随着淮右对泰宁军的整合而消失无踪了。 充裕的后勤保障,上佳的待遇,严密的架构体系,都不容得他们这些军将再有二心你,甚至他们也知道,就算是他们这些高层武将有二心,也没有能力对像营指挥使和都头这些中低级军官有说一不二的影响力了。 这些军官已经被淮右所收买,当然,收买他们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淮右的这个体系格局,自然而然的将他们纳入,而他们也自然而然的融入进去,而且与有荣焉。 这种情形下,他们也或主动或被动的成为其中一员,武将的作用被逐渐异化,也就是说,当你只有在战场上时,为着一个目标前进时,你作为军将的作用才会凸显,而在其他时候,就会淡化许多了。 一句话,私军化的现象被逆转了,或者说这支军队只能是彭城郡公一个人的私军,而非其他任何人的私军。 蒋寿喜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他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他也明白,如果不想被边缘化,如果他还想要在淮右军体系中有所寸进,那么这一仗就是他最好的表现时候。 俞明真和郎坤都想要有所作为,他当然要不甘后人。 ***************************************** 柴永看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这一片士卒,这是淮右左军第三军的将士。 在经过了几番调整之后,由于枢密堂有意识的进行了打乱重编,淮右左军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淮右左军那些人了,有几军编入了武宁左右军,而同样也有部分原泰宁军和感化军的部队编入了淮右左军。 这也是应有之意。 淮右左军第三军乃是原来驻扎在金乡的泰宁军贺人龙部为基础重组整编而来,当时的贺人龙部只有不到一千八百人,能够在朱茂如此苛待之下还能保持一千八百人的兵力,也算是相当难得了,所以也足见贺人龙还是颇得军心的。 在此基础上,贺人龙部增补了部分原泰宁军打散整编的老卒,以及一部分新兵,整编为满编的淮右左军第三军,仍然是贺人龙担任军指挥使,副使也没有变化,已然是他的老搭档赵金国。 这一次出战,淮右左军第三军将是第一波出战的,这也是贺人龙争取而来。 泰宁军在兖郓沂厮混多年,贺人龙也算是人精了,他很清楚这一次淮右席卷平卢已然势不可挡,这一仗可以说是证明自己的最佳方式,日后他贺人龙和淮右左军第三军能不能一跃而起成为人上人,就要看这一战了。 都知道平定平卢之战关键就在夺青州这一战,拿下青州,大势便定,但青州不好拿下,这是一场血战,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血战苦战硬战,又何以证明他贺人龙的本事? 所以当柴永提出将会亲自带队第一线时,贺人龙毫不犹豫的响应了,而且还凭着自己声音大、气势足,抢到了这个机会。 “老贺,准备好没有?” “嘿嘿,副使,放心吧,某也是风里来雨里去打滚几十年了,这条命谁也没能收走,就等你的命令了。”贺人龙满不在乎的紧了紧腰带,手中一根粗大的独足铜人早已经扛在了肩头,“这一轮某跟随副使一起上,下一轮再有老赵上,如何?” “好!”柴永也很喜欢这家伙的爽利,虽然是个老兵油子,但是在关键时刻却不含糊,一竖拇指,“那咱们俩就联手来拿平卢军开头一刀吧!” 第一百四十节 接战(2) 躁动的鼓声响起的时候,青州城墙头上士卒们还在轮换着吃饭,第一波士卒刚吃到一半,而第二轮的士卒尚未来得及端碗,城墙下敌军的阵营中便响起了鼓声。 如同得到命令,士卒们纷纷按照各自的路径奔行上阵,军官们呐喊着叱骂着有些紧张过度昏了头的士卒,连骂带吼的将这些士卒们督促到位。 但是让平卢牙军有些失望的是,敌军阵营中虽然鼓点昂急,但却无一人出营,甚至连排列在阵前的盾车亦无一辆行动。 士卒们骂骂咧咧,军官们却是气闷无比,这就是主攻方的优势,他们可以随时随地选择攻击节奏,而防守方只能跟随他们来。 柴永饶有兴致的抚摸着手中的陌刀,一只腿站在土坎上,注视着前方。 城墙头上的一阵忙乱,然后很快归于平静都看在他眼中,不得不说王守忠的牙军还是相当有水准的,就凭这么短时间内就能迅速进入阵地,就没有几支军队能做到,起码在淮右左军中都难得找出两军来。 贺人龙歪着脖子活动了一下身体,手中的独足铜人横担在肩头上,随手扯起一把草根丢在嘴里嚼吧嚼吧,“副使,这小把戏能起多大作用?” “疲兵之策而已,平卢军刚吃饭,这样连续来几下,就的让他们心烦意乱,然后我们再来出其不意,其反应速度应该会下降不少。” 柴永也知道这种手段改变不了大局,但是却能一定程度上削弱对方士气斗志,今日之战是第一战,他也没有指望就能破城,今日的任务,就是最大限度的杀伤其精锐兵力。 这样连续不断的疲扰,会让对方对突袭反应迟钝,当然毕竟有那么远距离,但能延长对方的几分反应时间,也能减少己方一些损失,这就足够了。 果然,看到淮右军阵营中毫无反应,一番等待之后,城墙上的平卢军再度开始轮换吃饭,但未几,鼓声再度昂扬而已,比先前更烈,甚至连盾车也开始有了动静,城墙上再度人影幢幢,一阵忙乱,而城外仍然毫无其他举动。 连续四次,弄得青州城头上的平卢军亦是怒意勃发,烦躁不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柴永手上紧勒的皮带将手背手腕遮住,牢牢握住陌刀刀柄,足下的牛皮战靴虚抬,活动了一下肢体,而在五十步开外的贺人龙也开始在提神运气,准备发动。 目光和站在土丘上的棋手一交汇,柴永左手猛然一挥,棋手会意的开始挥舞小旗,背后的鼓声骤然响起,与前几次截然不同。 “咚!咚!咚!咚!” 贺人龙目光在自己手底下的前营指挥使孙程脸上一闪,嘿然道:“上!” “上!”孙程脸上一抹青气骤然闪过,勒了勒腰间的皮带,手中长矛一晃,猛然迈步前行。 五百甲士,如同从从开闸放水一般,呼啦啦的向前迅速移动,而早在这五百甲士移动之前,前方的盾车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起来。 而在北面,淮右左军第三军右营指挥副使司马直握紧手中的邯刀,一面圆盾紧紧挽在左臂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怒声喊道:“跟我上!” 同样是黑压压的一片士卒,分解成五个小条形,保持着一定距离,在司马直的带领下,稳步前行。 从盾车挺立处到城墙下,足足有六百步之遥,无论是己方的投石车还是弩车,还是对方的远程打击力量,都无法超越这个距离界限,这也是一个最佳的攻击待命区。 带着节奏的脚步声基本上保持了一个步幅和频率,但是相互之间的距离却在慢慢靠近,因为前面的盾车遮掩的面积有限,尤其是一旦进入了敌军的弩车和投石车打击区,那就必须要尽可能的蜷缩到盾车的保护范围内去,避免被石弹和弩矢所伤。 作为平卢牙军第二军的指挥使,虽然姚孟近几年亲历战阵的机会不太多了,但是二十年的军旅生涯对于这种局面实在见得太多了,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攻防战,其实就是比拼实力的消耗和意志的韧劲,谁实力更强,谁韧劲更足,那便能笑到最后,当然这是指在攻防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 在平常情况下,攻防双方的对比应该是攻方兵力应当是三到五倍于守城方,三倍是最基本数,而且应该是对那些县一级的小城,像州城一级,一般说来都要求五倍兵力,尤其是像青州这种雄城。 所以青州这一战,姚孟虽然知晓城下云集了淮右军接近五万兵力,也知道之前为了截断和分散青州守军兵力,淮右做足了准备,但即便如此,姚孟也不认为现在淮右军就有多少优势了。 也许淮右最为仗恃的就是他们在远程打击武器上的优势,但是姚孟不认为这能够改变整个战局,事实很快就会证明平卢牙军的精锐面前,攻城战会让淮右军所有士卒都碰得头破血流。 在鼓声一响起的时候,长身而起的姚孟举目以往,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情况不对。 首先这一次淮右军的鼓声与前几次不同,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蕴含着力量和铿锵;其次,盾车也动了起来,而且和前几次不同的是,全数齐动,整齐划一,这显然是有备而来;再次,这个时候本军士卒都有些疲钝了,这正是最容易为敌所乘的时候。 所以在一发现异常之后,他便立即命令亲卫责令敲击金钟,这是意味着敌袭的警告。 还好,虽然被敌人的疲兵之计弄得有些困顿迟钝,但是在金钟一响之后,士卒们都意识到了这一次是真的敌袭了,都急匆匆按照各自区域迅速就味,只是这一顿饭怕是没得吃了。 果不其然,敌人阵营如同被捅了的马蜂一样,迅速躁动起来,立即就演变成了三个攻击锋,向前加速前行,扑了过来。 盾车的速度也远胜于上午遮掩民夫时的速度,而后紧随着盾车在后的就是次第的冲城车、云梯和钩车,当然还有簇拥在其后蜂拥而来的淮右军士卒。 攻城战终于打响了! 柴永无声无息的跟随着着孙程带领的右营疾步而行,高耸的车盾将大半前方天空遮掩,砰砰声不断响起,伴随着车盾的不断摇晃。 虽则盾车的不断提速推进,很快就有盾车被击碎了,车盾落下,立即就有士卒迎上,举起手中盾牌构筑起一道最简陋的防御线。 这道防御线虽然在抗御石弹和大弩时毫无作用,但是在抵御寻常箭矢却能发挥作用。 当毕竟到只有一百五十步时,盾车的速度在士卒们的推行下更加迅猛,而后紧随其后的云梯车、冲城车、钩车也都开始加速跟进,这些都是攻城的必备器械。 柴永目光淡然,身旁的士卒不断有人一声不吭就倒下了,亦有人踉跄卧倒,惨叫连连,还有人挣扎欲起却不能,石弹、巨弩、箭矢,怕是有盾车遮掩,但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中,迅速成为一道密织的死亡罗网。 不过,淮右军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伴随着一台台投石机和重型弩车的停步开始发射,处于射程之外的淮右军远程打击力量开始充分展现出它们在这方面巨大优势。 哪怕是平卢军有城墙高耸的优势,有城楼和战棚的抵御,但在连续不断的投石机和重型弩车的打击下,已然处于下风。 左营的抵近到城墙下时,五百士卒起码已经有近百人退出了战场,伤亡甚众,但他们的付出也非没有回报。 淮右军的石砲车威力已经大大超出了平卢军的投石机,无论是石弹的重量还是射程,都不是平卢军可比,而重型弩车的威力更是远胜平卢军的大型车弩。 对射的结果就是在短短两刻时间里,青州城头就有七具投石车和三具车弩被轰然击碎。 一旦攻城步兵抵达了城墙下,那么青州城就将直面这种最惨烈和血腥的碰撞对决了。 柴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目光,举起了陌刀。 身旁的钩车搭钩终于牢牢的钩住了雉堞,这意味着,马上就会有淮右军士卒会沿着这种阶梯式钩车猛冲而上。 这种在一定程度上与冲城车有些相似的钩车相较于冲城车尤其优势,那就是更加灵活方便,推行速度更快。 钩车上具有一定伸缩性的搭钩也是经过了改良,而不像原来的搭钩是固定的,具有伸缩性可以在抵近城墙是进行延伸,准确的挂住城墙垛口,而挂钩乃是纯钢制作而成,相当锋利,一旦钩住,根本无法解开,而要用刀砍斧劈的话,这种纯钢打制的挂钩却非寻常士卒能斩断的了。 转过头望向南面,贺人龙亲自压阵的前营也已经抵达了城墙下。 两台冲城车和一具钩车、一部云梯车都卡在了城墙垛口上,士兵们开始呐喊着发起冲锋,而城墙上的弓弩手也开始调整阵型,不在以远程射击阻敌,而要以射杀这些已经兵临城上的淮右兵为首要任务了。 该动手了。 第一百四十一节 接战(3) 孙程应该是第一个扑上青州城头的。 这应该是一个值得夸赞的时刻。 虽然他根本没来得及在垛口上站稳,甚至连足尖都刚挨到垛口的条石,就被来自三方的刀、矛给逼得从垛口上落了下来,但这毕竟是第一步,毕竟是踏上了城墙头上了。 之前他的左营已经十三名名兄弟沿着冲城车猛冲而上,这种阶梯式的冲城车体型大,重量重,行进相对缓慢,但是却尤其能抗击投石机的打击,再加上用术法予以了防火加持,在抗击火箭的攻击时也耐力很强,。 这一轮攻势中,五台攻城车就有三台顺利抵达了城墙下,而有两台则在进攻途中就被来自城墙上的火箭集中攻击而导致起火,术法也只能减轻,却无法阻遏上百枚的火箭攻击。 有了第一个,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尤其是在三台攻城车都顺利抵达了城墙下时,立即就给青州东门城防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攻城车不比云梯车和钩车。 云梯车是由一具大型云梯下边带着支架的轮子推动前行,其根本还是由那种悬空式木梯组成,士兵行进过程中,仍然会受到影响。 而钩车的效果又要比云梯车更好一层,两边的挂钩可以牢牢锁住城墙,使得这个钩车短时间不惧被推开或者移动,但仍然是悬空式的木梯,只是在稳定性上要强许多。 攻城车就是两个概念了。 这种与城墙几乎齐高的大家伙体格巨大,高度与城墙一样,甚至犹有过之,而且木梯全用封闭式的结构,可同时容纳五人以上的士卒发起冲锋登城。 也就是说,当攻城车一旦抵近了城墙时,就相当于建立起了一条快速通往城头的通道,士卒们只需要沿着这个攻城车的梯形通道向前猛冲,就可以直接登城。 而且攻城车还别出心裁的在梯道两侧设有遮拦,只要攻城车一靠近城墙,便可将遮拦立起,遮挡来自两翼的敌人箭矢攻击,为攻城士卒提供一条安全的进攻通道。 所以当北面这辆攻城车率先抵近青州东城墙时,立即就引起了一阵狂澜。 五名左营最悍勇的士卒率先发起了冲锋,他们身披重甲,厚实的铁叶甲连同顶盔护面,加上连带着把腿膝以下都遮护住了,还有各持一面大盾,让这五名左营中有数的勇士具备了和任何敌人一战的武力。 咆哮着沿着梯道猛冲而上,想要一举登城,但是这个举动显然不可能成功,因为在攻城车一靠墙时,平卢守军也一样做出了快速反应,十余名手持长矛的士卒抢先从垛口上一跃而上,踏入攻城车中,沿着梯道向下俯冲,要把淮右军这个势头给打下去。 一场激战就在攻城车的道口上展开。 赵勇的横刀狠狠的从对方腰际插入,血沫沿着对方甲胄猛地涌了出来,殷红的血液一下子就在攻城车通道口上形成了第一滩血迹。 钢盾向前猛烈撞击,将这名生命即将流失的敌军士卒挤到一边,再加上一脚,将其踢出通道口,避免阻碍己方的冲锋。 满脸狰狞的赵勇心噗噗猛跳,也许自己将是登城的第一人? 也许自己会立下第一功? 但是很显然他想多了。 来自侧翼的两根长矛凶猛突刺立即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虽然他的钢盾荡开了对方一根长矛,而另一支长矛却格外灵活,毫不犹豫的突破了他的横刀封挡,刺入了他的肩头,然后猛力一扭,沿着他肩头向下突刺,直刺入他的胸腔中。 冰冷的矛尖似乎带给了刹那间失去了力气的赵勇一份清醒,他的目光汇聚在对方身上。 那是一张异常年轻的脸,脸上充满了不屑和愤怒,赵勇也不知道这张脸的主人是平卢节度使王守忠的庶九子王国续,平卢牙军第二军左营副指挥使。 王守忠嫡子三人,庶子却有十四人,其中就十一人都在军中任职,家学渊源加上庶子的特殊身份,都让他们在军中担任一定职务。 赵勇最后的余光看到了对方足底蹬到了自己慢慢委顿下去的胸部,在仰躺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其实是很想倒在城头上的,但是却做不到了。 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一死,便可得到三十亩熟地,还有自己两个儿子都可以得到官府抚养,哪怕妻子改嫁,但自己的儿子却易姓,赵家一样有后。 还有三十亩熟地足以够自己老母、弟弟一家人生活了,对了,自己还有杀敌一名之功,功曹会给自己记上,嗯,也许会有一些奖励? 无尽的黑暗终于将赵勇吞噬,但他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他并不知道战后因为他是青州一战中第一名登城并杀敌的,哪怕未能登上城头,但是却是首开纪录,直接正面交锋杀敌,所以他不但因为战死被授田三十亩,而且还被特地授予勋田两亩,永不交赋,与国同休。 他也不知道他的这个特殊待遇让无数人为之神往,在以后的战斗中,无数淮右军将士为了争夺第一接战的机会而闹得不可开交。 孙程也并不知道自己是第一个踏足青州城头的,因为他只是在足见刚来得及踩到垛口条石上,来自三面的夹击,就让他陷入了困境,不,甚至是绝境。 左面的长矛异常灵活,沿着自己胯下猛挑,凌厉的气劲让孙程一阵发寒,这是要让自己断子绝孙啊。 正面的是一柄横刀,力劈华山,毫无花巧,却是气贯长虹,躲无可躲。 右面的也是一柄横刀,拦腰横击,要一刀两断。 孙程的钢盾荡开了右面这一横劈,侧身避开了对手的正面劈击,然后用邯刀格挡开了对方那长矛犀利的挑击,但是却已经失去了锐势。 三名敌手都不是易与之辈,只是这一击未能得逞之后,便迅速联手合击,双刀一矛,再度从上中下三段位猛攻而来。 孙程的另外一只脚甚至都来不及踩上城墙垛口的条石,就不得不跳下城头,他已经没有机会回到梯道中,因为他需要为后面的兄弟们让出通道,虽然他也不知道后续跟进的兄弟们能不能突破。 足尖连续在城墙和冲城车的侧翼借力,孙程有惊无险的落下了地,就这么短短一炷香时间,孙程背后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润透了,但是他并不打算善罢甘休,这才是第一战,他的左营还在冲锋,他们还有机会。 就在孙程落地的一瞬间。 柴永已经选择好了突破点。 冲城车体大势猛,可以容纳五名士兵冲锋的通道不由得平卢守军不重视,这也变相的给在攻城车侧翼的云梯车和钩车攻势减轻了压力。 左侧这具云梯车也被搭上了城墙,士卒们呐喊着向上攀爬,柴永打算以此为突破。 足尖连续不断的在城墙上蹬点,身体轻灵的爬升,最后在靠近垛口那一瞬间,一闪而上,落定。 柴永并没有刻意炫耀他的小天位实力,他要用这种出其不意的斩杀来打开一条通道,虽然未必能一举成功,但是一旦破开了这个通道,平卢军要想堵住这个通道,就必须要付出几倍的代价。 在柴永升腾而起落足城墙垛口的一瞬间,五名平卢军士卒已经一声不吭的猛扑了过来,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个竟然可以不依靠云梯和冲城车直接登城的家伙,绝对是最大的危险对象,必须要将其推下城墙,否则就会演变成一个巨大的溃口。 应该说五人的反应还是相当快的,只不过他们的武技实力与柴永的武道实力相差实在太大,这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黑色的陌刀被站定的柴永轻轻一推,青色的青麟气沿着黑铁陌刀刀刃向外绽放出刀气,几乎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最先健步而来的两名长矛手连同自家持握的长矛就被柴永拦腰斩成了四段。 血糊糊的血浆和内脏随着委顿的身体顿时铺满一地,让人几欲呕吐。 猛扑上来的三名刀盾手几乎是同时紧握钢盾,同时手中横刀沿着上中下三位,同时挥刀猛劈。 柴永微微一笑,脚步轻移,陌刀抖出一个刀花,荡开一面钢盾,刀刃间不容发的从对方横刀上端一点,一抹赤色从对方喉颈间慢慢渗出,钢盾落地,横刀却慢慢垂下,而那具身体却死死的依靠在垛口边上想要稳住,只是却无能为力。 柴永却连看都不看一眼,陌刀继续横推,两面钢盾撞击在刀刃面上,雄劲的刀气穿越了钢盾沿着持盾手臂直透心脉,两名士卒顿时被震退三步,逆血沿着耳鼻眼涌出,摇晃几下,便轰然倒地。 这就是小天位之威! 面对像柴永这样的强者,寻常士卒便是连接一招也不可能,狂暴的元力玄气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穿任何物理格挡物,而不受任何影响。 “嗖!嗖!嗖!” 凄厉的鸣镝声响起,柴永脸色不变,身体旋转翻滚,躲过了如同暗影般的三枚弩矢。 第一百四十二节 接战(4) 弩矢在空中发出特异的鸣镝声,这种鸣镝声与寻常箭矢大不一样,整个弩矢在空中划过的轨迹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波状扭曲,看上去更像是弩矢正在经历一种特殊的劲道加祝而变形。 这是术法强弩特有的劲道! 只有这种术法强弩发出的弩矢才会改变整个空气中的气流劲道,也才能破突破武道强者的护身元力玄气。 哪怕是跨入小天位的强者,一旦被这种术法强弩正面击中,一样可能被突破护体元力。 当然,这也还是和天位强者自身的修为有很大关系,潤丹期的强者也就罢了,真正到了凝丹期,寻常的术法强弩也一样无法突破护体元力,除非这种术法强弩也是宗师级别的术法师用特殊资材制作的奇物。 终于还是被对方的术法强弩手注意到了,身体飞旋而起的柴永有些遗憾。 本来还想趁着对方猝不及防之大开杀戒,现在看来有点儿困难了,他也不得不承认平卢军的战斗力和应变力都堪称一流。 自己这才刚刚动手,或许是长久没有尝过鲜血了,动作大了一点,气劲浓烈了一些,立即就被对手的强弩手观察哨注意到了。 瞥了一眼术法弩矢的来向,柴永发现平卢军的确也还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在城墙向后的瓮城接口处,特意向外修建了一处平台,而巨大的战棚足以容纳百余人,而在战棚外沿还有两处高台,上面站着多个瞭望哨,显然是专门针对城墙防御体系而设。 一旦哪里出现了武道强者,哪里出现了漏洞,哪里被突破了,便会迅速将情况传递给正中的指挥官,然后就会有相应的应对举措出来。 而在战棚最前沿处,二十余名在盾牌护卫下的武士怀抱弩匣,背后背负着弩袋,半边面部都被护甲遮掩,冷冷的注视着这边。 在他们前面十名弩手已经将匣弩向自己瞄准,显然是在寻找最佳的发射时机。 此时早已经有十余名身披厚甲的战士或手持长矛,或臂拥大盾,围成了一个严密的弧形阵势,一步一步的向这边挤压过来,而在他们的背后两名军官模样的角色,一个掣出了手中的长铗,另一名则亮出了一副相当冷门的兵器——赤火鸳鸯钺。 同样,在城墙的另一侧,五六名军士重甲长戟,组合成了一个奇诡的阵型,不动声色的沿着后方逼近过来,在他们几人的后方更有两名道装文士,鬼鬼祟祟的所在了几面厚盾后,紧张的盯着这边。 来得够快啊,柴永知道自己的大动静一下子就把城头上平卢军的高手们吸引了过来,不但术法强弩瞄准了自己,还有两名明显是天境高手的角色,起码也是太息前期或者养息后期的强者了,这平卢牙军还真的藏龙卧虎。 背后那个阵型后面藏匿着的二人,显然是术法师,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是要直接祭起术法,还是要催发术法武器,或者两者并发? 就算是背后这几个持戟武士也不简单,几乎都是步入了天阶洗髓或者结体期的武者,如果换了是在淮右军起码也是都头以上的军官,但是从他们的穿着装束来看,应该是通过专门训练特殊阵型来应对武道强者的一种组合。 真还看得起自己啊,柴永不由得苦笑,自己还不敢大意了,这背后肯定还有平卢军的强者隐藏其后,等待在关键时刻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柴永不确定这是不是王守忠,但他觉得不太像。 如果是王守忠本人,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么大的架势,只要有其中一两项加进来,都要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 更大的可能的是这平卢牙军的指挥使这一级别的武将,他还不确定守卫东门的是牙军第几军,但肯定不是第一军,第一军应该是由张君越亲自带领守卫南门才对。 平卢牙军的第二军指挥使是姚孟,一个固息期强者,第三军指挥使是岑高,也是固息期强者,距离小天位都只差那一步。 面临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固息期强者的伏击,如果没有起他因素干扰,柴永不惧,但如果还有术法强弩和术法武器,甚至还有术法的配合协调,这就危险了。 只不过处于这种情形之下,柴永也没有选择,而且他也不认为这就是坏事。 这一轮攻击淮右军是骤然压上了相当强悍的武力,现在投石机和重型弩车还在调整,还未能发挥出最大威力,尤其是对平卢军的弩阵和弓弩手的打击压制,还没有起到效果。 但是当战事进入白热化之后,要想遏制冲城车、云梯车和钩车带来的的波形冲锋,平卢军就不得不依靠强弩阵和弓箭手来实施近距离的压制射击,而这恰恰是投石机和重型弩车的打击目标。 自己在这里吸引了平卢军最大的注意力,那么不可避免的在贺人龙冲锋的中线攻击波上,平卢军的压制力量就会被分散。 而以贺人龙疯起来就不顾生死的势头和他本身固息期强者的实力,平卢军如果没有足够的应对力量,那就要吃个大亏了。 同样,哪怕是平卢军有充分准备,能够压制住贺人龙的攻势,那么在南翼呢? 贺人龙在南翼布置的是他实力最强的中营,中营指挥使是他的弟弟贺人蛟,这同样是一个太息后期的强者。 如果不是考虑到第一轮军改泰宁军整编后还未能完成满编建设,没有足够的空缺位置,以及他们这帮人投诚时间太晚,贺人蛟完全有资格担任一个军的指挥副使,甚至指挥使。 之所以贺人龙和贺人蛟在这第一轮就一起上阵,也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要在这第一战中打给淮右军高层看一看,他贺家是货真价实的军伍世家,每一个人拉出来都当得起合适的位置! 柴永来不及想太多,一个奇异的背退,猛然欺身而入背后刚来及搭建起来的长戟阵型中,陌刀连续滚动,幻化出无数个黑色的光球,连闪暴击而出。 “嘿!”后面的五名持戟武士反应也异常迅疾,长戟三下两上,或刺或撩或削,带起罡风阵阵,迎面而上。 只是他们的动作再是迅捷,却也慢了半拍,柴永已经下定决心要先解决背后的术法师威胁,自然不会给他们半分机会。 伴随着霹雳爆响般的风雷滚动,陌刀连续卷起层层气浪,三名持戟武士在惨叫声中踉跄翻滚而出,三人身上无数道刀锋割开的猩红刀口,赤裸的肌肉翻卷而出,骇人无比。 另外两名持戟武士也没有能讨得好,被柴永突然欺身而进的身体一下子拉近,刀锋尚未临近,肘、膝却是连续撞击,两道身形顿时变成了滚地葫芦,大口的血沫从他们的口中涌出,眼见得是不能活了。 陌刀再度扬起,三名保护在术法师面前的持盾武士也在怒吼声中踉跄散开,强劲无比的元力根本不是这些寻常战士能抵挡得住的,只不过他们还是为两名术法师赢得了几许时间。 “看招!” 当那清亮的长铗带起的寒意逼近自己后颈时,柴永就知道自己失去了斩杀了这两名术法师的机会,他不得不挥刀后扬,荡开了从后面暴袭而来的两名武者,一双赤火鸳鸯钺带起的火性气息更是贴地直扑自己的腿部。 而在面前,一连串的木制符箓飞起在空中,紧接着一条暗黄色的龙形物事扑面而来,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木性术法! 妈的,还真看得起自己,柴永心中也是涌起一阵苦意,谁让自己这一上来就要装逼呢?这下可好,把所有最强悍的力量都召集到自己这边来了,便宜了贺人龙贺人蛟这两兄弟了。 想归想,柴永身形步法却是半点不乱,手中黑铁陌刀连续搅动,迎着那扑面而来的暗黄龙气就是凌厉的叠加三击! 凌厉的刀气刹那间就撕破了先前还不可一世的暗黄龙形,浓烈的术法气息顿时弥漫在空中。 “哼!”一名术法师后退一步,羽衣被刀气卷得凌空飞扬,手指在空中连点,一连串的暗绿色的枝蔓在空中凭空而起,呼啦啦演变成一道密织的罗网,呼啸着席卷而来。 “咦?有点儿意思!” 柴永身影轻盈的一摇,骤然失去影踪,但是背后的一双鸳鸯钺却如跗骨之蛆一般追随而来,哪怕是柴永凌空跃出城墙外十步之遥,这厮却依然死缠不放。 藤蔓在空中合龙,不断纠缠变化,进而演变成了一条暗绿色的树龙,头部由无数枝桠幻变而成,有如真龙一般,呼啦一声在空中翻滚着向着柴永猛扑而来。 柴永也没想到在北地居然也还有这般不凡的术法师,还能以木性术法进行深度进化。 这已经超出了一般术法师水准,起码都应该是方术师的实力才能进行这种术法进化,而且这树龙能循迹而至,显然是被对方加祝了气息引导,这就更增强了这头术法树龙的威力。 第一百四十三节 接战(5) 就在柴永想着自己遭遇了如此难缠的诸多敌人时,那贺人龙是不是就该一往无前,意气风发的横扫全军了呢? 很遗憾,他的期盼并未实现,贺人龙的境况也仅仅是比他略好,所面临的敌人一样凶悍骁勇,哪怕他已经用独足铜人打碎了平卢军两名天境高手军官的头颅和胸骨,但是却始终无法真正在城墙头上打通一条通道。 他后边的十余名士卒仍然被死死的压制在城墙这一段上,难以突破,甚至还要面临来自两面的弓弩手攒射。 贺人龙冲击的是东门的正面中线,这里是城门楼所在,弓弩手在城门楼两侧布置起了相当严密的防线,第一波三十名随同贺人龙冲锋的士卒,在两轮集中攒射中仅仅只有七人逃脱劫难,这其中还包括了贺人龙本人。 一地的尸体极大的刺激起了贺人龙的凶悍脾性,仗着有两重皮甲和草木甲的高防御力,贺人龙与自己两名贴身亲兵硬生生闯出了一条血路,仅仅是从登城到遭遇平卢军增援的角头兵这短短十余步见,贺人龙和自己两名亲兵就斩杀了超过二十名平卢军士卒,以此来报复平卢弓弩手的攒射。 如果不是王守忠的亲兵营——角头兵赶到,贺人龙险些就真的突破了这道防线直扑入弓弩阵中去了,如果演变成那样,那绝对是一场惨烈的屠杀。 即便是这样,贺人龙如同疯子一般的暴烈冲击,还是引起了平卢军的弓弩手们的一阵惊惶,堪堪几步,如果真的被突破,那贺人龙的独足铜人绝对是一个收买人命最疯狂的死神之镰。 哪怕是角头兵及时赶到,但是在面对贺人龙凶猛无匹的冲锋时,这些平素悍不畏死的角头兵仍然难以抵挡得住,十二具在独足铜人面前支离破碎的尸体就这样横在脚下。 如果不是一名有着太息后期实力的亲兵统领堪堪抵住了贺人龙的发威,这场战事还真的有可能滑向不可预测的境地。 若是那样,那就真的成了天大的笑话,堂堂青州城,平卢节度使府驻地,竟然在第一天就被淮右军打破了城头,就算是夺回来,那也绝对是丑闻。 角头兵的战斗力的确不同凡响,在贺人龙牢牢压制住了那名太息高手情况下,周遭的角头兵却能够不断的从侧翼发起进攻,牵制住贺人龙,让其无法祭出杀招,当然他们也一样要付出代价,短短一炷香时间,又有两名角头兵倒在了贺人龙的独足铜人之下。 无论是柴永还是贺人龙,都未曾想到这样近乎于突袭的一仗,竟然会打成这般模样,尤其是柴永,他甚至有些怀疑,如果平卢军每一面都有这样严密的防范和高水准的实力,那淮右军要想打下青州城就会遭遇麻烦了,就算是能打下,只怕这一仗付出的代价都会大大超出之前淮右军内部的最坏评估。 好在平卢军虽然强悍,但是却并非真的强悍到没有弱点,强大到任何一处都能严密无缝了,最起码贺人蛟在北翼发起的进攻就要顺利许多。 不得不说贺人蛟好运,当柴永在南翼发起进击时,就吸引了包括平卢牙军第二军指挥使姚孟在内的诸多人的注意力。 毕竟柴永表现出来的武道水准的确太强大了,强大到没有人敢忽视,而刚一接战,淮右军的小天位高手便露面突袭,也不容得姚孟他们不重视。 因为节度使大人此时正在西门那边观看,为的是要确定西门是否是真的为淮右军佯攻方向,是否已经被淮右军所放弃,这边独当一面的重任就交给了他。 可就在这个大家都觉得会有一段缓冲时间的时候,敌人却发起了全面进攻,姚孟算是反应够快了,但是反应够快并不代表就能有足够的实力应对。 像柴永这样的武道强者,他很清楚除了节度使大人和张君越外,没有人能能够单枪匹马的抵挡住。 所以他必须要精心安排布置,务求牢牢缠住对手,不能让对手在城墙上为所欲为,那不但对士气会造成极大损伤,而且很容易被对手故意撕开破绽,让敌军借机突破。 应该说从现在的局面来看,姚孟的布置还是起到了效果,术法师和两名太息期高手,加上一旁虎视眈眈的术法强弩手,算是遏制住了对方凶猛的攻势,哪怕己方仍然居于下风,但却成功的避免了危害的扩大。 贺人龙这边也给姚孟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在死死锁定柴永这边时,他也不得不把一些心思放在应对贺人龙的突破上。 贺人龙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与自己在伯仲之间,或许略逊于自己,但是却不是其他人所能应对的,当然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有角头兵的坚韧和自己副手的硬撼,贺人龙难以有大作为,只要封住他的突破口,他身后的这些士卒就难以借势扩大战果。 但是在北翼,姚孟就真的顾不过来了。 贺人蛟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顺手过,这种攻城战,他不陌生,第一轮冲锋的,不死伤一半以上,那就是大赢。 兄长有交代,这一战得豁出命去一搏,无他,泰宁军归附太晚,要想出头,既要表忠心,也得要证明自己,而这一战就是最好的表现,贺人蛟深以为然。 当贺人蛟悍然冲上城墙上与围上来的平卢军士卒激战在一起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许在这一战中难以全身而退了,但是随着战事的日趋激烈,局面并未向他担心的那样一边倒,相反,北翼的平卢军在自己的冲击下竟然只能勉力维系,这让贺人蛟大喜过望。 虽然还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平卢军在北翼出现了这样一个不算明显的弱点,但是贺人蛟却不会放过,哪怕是陷阱,他也要去趟一趟,而且他也不相信平卢军敢用这样的陷阱来试探。 手中的双斧抡得如同飞旋的车轮,两边夹击而来的平卢军士卒手断肢裂,血肉横飞,一口气暴击十三连环劈,硬生生从一个五十人队中砍出了一条血路。 伴随着身后嗷嗷叫的士卒们开始向四周突破扩大缺口,后续不断从一台攻城车和一具钩车以及两部云梯车上蜂拥而上的士卒,眼珠子都红了,要知道在开战前就已经有了明令,只要能登城,那便是一功! 这一功现在看来,却是来的恁地容易! 如同一个溃烂的伤口,从北翼迅速向南北两端扩展开来,随着向两翼的突破穿透,更多的云梯车搭在了城墙上。 杨堪也注意到了这一局面,立即下令让赵金国将后续的两个营沿着北翼压上去。 他没有指望能一战破城,但是这种机会,如果不试一试,那绝对不可饶恕,只要能冲上城墙,哪就演变成了一种对等的对决搏杀,淮右军和平卢军的消耗那几乎就是一比一,拼这个消耗,淮右军当然值得! 相较于平卢军青色的军甲,淮右军暗黄色的军甲如同大河来袭,挤压着那股清泉,向四周散逸。 姚孟觉察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了,但是他却没有自乱阵脚。 一跃而起,手中霹雳九击矛在空中连续抖动,给了贺人龙以无比凶猛的一击,硬生生将贺人龙击出一丈开外,与此同时怒声对自己的副手吼道:“你带角头兵去把北边打下去,命令强弩压制!” 贺人龙的反应也很快,马上意识到了肯定是贺人蛟在北翼那边获得了突破。 如今城头上已经乱成一团,但在中线,平卢军仍然占据优势,将屈指可数的几个通道口牢牢把持住,让登上城墙的淮右军始终难以形成突破。 但意识到了也来不及了,从暗处飞袭而来的这个家伙实力不在自己之下,而且一上来就是火拼的架势,根本没有给自己半点喘息之机,而强弩手不惜代价的攒射再度发威,让本来已经开始突破的淮右军再度遭遇迎头重击。 独足铜人再度发挥,荡起的千重罡风悍然迎上对方霹雳九击矛,一连串的轰隆巨响,在两件兵器的交错间不断迸发,厚重的气流纠缠在一起,分而复和,和而复分,震荡开来的劲气把四周的士卒挤压得人仰马翻。 当姚孟的副手——牙军第二军副指挥使邬道瑜一连串的翻滚突袭终于起到了效果,淮右军的这一股势头终于被遏制住了,但占据了优势的淮右军岂会退让? 贺人蛟好不容易赶上了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岂会轻易浪费?面对邬道瑜的短戟,贺人蛟丝毫不惧,要么就彻底打垮这一战,要么就只能立足以后的现实了。 青黄两股激流激荡在一起,久久难以分开,哪怕势头被遏制,但这也同样是一个机会,一个有可能扭转乾坤的机会。 而这样的机会,一旦错失,便不复再有。 贺人蛟凌空而起,双斧陡然丢出,粗大的锋刃翻卷滚动,刹那间便撕开了一个巨大口子,三名士卒萎顿倒地,血流一地。 哪怕是有邬道瑜的奋力抵抗,立即还以颜色,但是却未能夺回攻势。 第一百四十四节 接战(6) 整个东门城墙战局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胶着态势。 南翼,柴永以及孙程率领的左营被平卢军压得喘不过气来,哪怕是有柴永的左冲右突,但是仍然难以摆脱劣势。 中线,贺人龙亲率的右营也是和平卢军战得难解难分,双方的交锋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每一刻都有士卒倒下毙命,而源源不断从云梯和冲城车上涌入的士卒也保证了贺人龙部不会马上被挤压下城墙。 北翼,贺人蛟率领的中营却是相对顺利,凶狠的突击一下子就把北翼城墙上的守军给打懵了,虽然他们迅速反应过来开始展开反击,但是在主要精锐都已经压到了南翼和中线时,北翼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再加上贺人蛟不及损失的疯狂带队冲杀,最终还是打破了这个平衡。 眼见得这个局面开始想着淮右军方面倾斜,而杨堪责令赵金国率领的前营和后营两个营也迅速压上,似乎破城就在这一刻了。 但杨堪不相信青州城就能如此被攻破,他从未有此侥幸,哪怕派上了赵金国带领两个营从北翼压上,也只不过是想要利用这个突破优势来争取更大的胜势,以便于斩杀对方更多的有生力量罢了。 他甚至亲自带领了自己的一个队的亲兵,尾随赵金国抵近了北翼城墙下,如果真的能这种好事,他也不介意拿下这个收获。 不过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当赵金国刚来得及扑上城墙上,平卢牙军第二军的后备队也压了上来,王守忠的亲兵都头焦衡只是一剑就让贺人蛟吃瘪,而五名强弩手更是险些将贺人蛟射成蜂窝,如果不是赵金国及时飞身格挡,贺人蛟立马就要给撂翻在地了。 王守忠的回来恰到好处,他只用了一刀就把赵金国拯救贺人蛟的壮举变成了送死,如果不是杨堪反应够快,冰王戟直接掷出击偏了王守忠那一刀,赵金国和贺人蛟估计都会毙命当场。 小天位强者的威凌霸气在这一刻展露无疑,只是这一刀,哪怕是在杨堪拼劲全力的掷戟阻挡,也只是免了二人一死,贺人蛟被对方刀气直接震下了城墙,而赵金国更惨,那一刀的盘旋,不但让他头顶金盔连带着左半边面颊和耳朵全数消失,甚至连左肩也被那一刀削掉了小半,直伤筋骨。 革甲和草木甲对于这种天位高手的锋刃所指毫无用处,甚至连半点阻碍都做不到,如果不是忌惮杨堪的另一戟暴卷而来,王守忠可以轻易将赵金国和他身旁的五名士卒当场斩杀。 “冰封王座!”正式晋位小天位潤丹前期的杨堪还是一次在正式场合下将冰王戟法用冰王戟使将开来。 之前他也曾经和江烽以及柴永切磋过,虽然也用了冰王戟,但是却从未将玄霜劲与冰王戟法混用发招,而今日却是生死之战,自然也不会有半点保留! 雄劲无匹的冰寒气息在一瞬间就将方圆三丈之内凝固成了一个无声无息之境,仿佛一切都被冻结,只有那犀利锋锐的戟锋在空中奔行而来。 “好本事!”王守忠目光一凝,身体微微后仰,手中的环刀在左胳膊上轻轻一担,弹跃而起,“呼!” “青莲濯妖!”一道透过刀锋旋转而出的青色刀气刹那间就蔓延开来,仿佛一下子就把那凝结的空间斩破,“哗啦!”,直袭杨堪。 王守忠这柄刀也非凡品,大号万象青莲刀,通体碧透,耀目万重。 “好刀!”杨堪跨步前行,这一步跨出却是直入空中,一步三丈,气象万千,单支冰王戟气势却半点未减,刹那间一抹白色霜华从戟尖喷射而出,轰然袭至。 刀戟交错,气韵万重,袅袅散发开来,浓烈的冰凛气息向着四周扩散开来,整个城头犹如霜降,十丈开外的士卒们都冻得手足发僵,须发皆白。 无论是杨堪的玄霜劲,还是王守忠的青莲术,都是以走的阴柔之道,气机偏寒,这一波气劲交错,绽放出来,岂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 三丈之内的士卒尽皆顿时冻毙,而五丈之外者亦是面青唇白,动弹不得。 这三丈之内大多是王守忠赶来带回来的自己亲兵精锐——角头兵,却在转瞬间被二人交手冻毙了十余人,让王守忠也是心痛不已。 杨堪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武道水准距离王守忠的实力还要逊色一筹。 王守忠已然是潤丹中期的狠角色,只是顾忌王守忠在踏入潤丹中期之后似乎便有些分心,并无进境,甚至还有退步的迹象,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让刚入潤丹前期的杨堪心脉剧震,若是不能拿回另外一支冰王戟,那这一战他必败无疑,甚至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能说。 所以他才要借着这全力一击,释放双方的元力玄气劲道,骤然冻毙周围士卒,然后一个纵跃,拿回了扎在青石垛口上的另一支冰王戟。 若不是趁机冻毙这十余名角头兵,杨堪要拿回这支冰王戟还有些麻烦,因为一旦被王守忠觉察到自己意图,只怕那十余名角头兵能拖住自己几息时间,王守忠就要让自己意图落空。 王守忠这个时候才觉察到自己竟然上了一个恶当,以为对方气势汹汹而来,要与自己拼命,没想到全力一击之下,却被对方有意引导元力玄气外放,刹那间冻毙自家角头兵十余人不说,还被对方趁机夺回了兵器,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莫大羞辱。 怒发欲狂的王守忠青莲刀一扬,身体随之而起,在空中一个诡奇无比的飘浮,瞬间就逼近了刚来得及拿稳双戟的杨堪。 五十出头的王守忠正处于个武道强者的壮年巅峰期,那是这几年忙于政务和酒色侵蚀使得他的武道进境有所退化,但是潤丹中期的实力却摆在那里,不是阿猫阿狗所能挑战的,愤怒之下,爆发出来的威势更是霸气无比。 矫健的身体连环闪动,双腿倏地夹紧又骤然分开,双臂合一握持环刀,凌厉无比的在空中连续劈击。 这一口气劈出的十三刀,带起了冲天的刀气轰然爆发,青莲术激发出来的气道浑厚雄劲,青濛濛的气机将整个城头完全笼罩,宛若幻境。 杨堪也没有想到被激怒的王守忠骤然发作起来是如此霸道,几乎没有给自己任何回旋闪避的机会,本身在实力上就略逊于对方一筹,而这种面对面的搏杀,更是实力的真正对决。 此时此刻,杨堪也没有任何花巧可玩,他也感觉到自己这一遭好像有些玩大了,但是刚晋入潤丹前期的他,正需要这种最凶猛危险的搏杀来锤炼砥砺,只要熬过了这一关,他本来还有不稳的潤丹前期就算是稳固了。 飘散的长发被对方凶猛的刀气逼得猎猎飞舞,连带着身上的战袍也是哗啦作响,杨堪双足一蹬城头,身体骤然一个急速后撤。 他知道这避不开对方,气机导引之下,这十三刀的刀势会如影随形般的追击而来,他只是想要用这一蹬之势来赢得些许时间,哪怕为此再让对方的刀势增长几分,也在所不惜。 身体悬空在空中,杨堪猛地一个侧回旋,十三刀刀势跟踪而至,借助着这一侧回旋,杨堪身体微微下沉,双目注视前方,足跟却巧妙准确的在回旋撤回的垛口处猛力再一蹬,身体骤然迎着对方刀势而去。 双戟倏分倏合,全身的元力玄气骤然提至巅峰,轰然发动! “冰凌天下!” “铁马冰河!” “冰霜千里!” 连续三式推出,杨堪身体如同在浪中飘浮的一叶扁舟,虽然飘摇不定,但是却始终驾驭着波澜不沉,在最后一式骤然发出之后,左手戟迅疾无比的突然向背后猛的一挂,就像是要从背后用戟枝月牙勾出什么东西一般。 双方的戟刀交错,气劲爆发,哪怕是王守忠潤丹中期的实力,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敌手绝对是一个难缠的人物,哪怕对方实力逊于自己,但是对方刚三十出头,正是一个武道强者最具挑战性的时候,每一次交锋都能让他获益匪浅,进而升华。 虽然自己这十三刀凶狠无比,刀气也毫无花巧的撼入对方体内,对其经脉必定有冲击,但是若是要就此能直接灭杀对方,王守忠却知道不可能,而接下来才是关键,他要利用对方被自己这十三刀重创之机,彻底击杀对方。 身体骤然拔起,王守忠嘴角浮起一抹阴狠的笑容,他已经看到了身形摇曳不定的杨堪面如淡金,嘴角和鼻腔溢出的血沫显得格外狰狞,对方绝对经不起再来一次十三刀,这一次他要看对方往哪里逃,往哪里避! 杨堪同样看出了王守忠的意图,自己经受住了这十三刀,但是雄劲的气道在自己经脉内冲刷滚荡,已经超出了自己承受力,此时的他只觉得自己身体发飘,如果不是有所准备,今日还真的就要被王守信给害了。 第一百四十五节 接战(7) 王守忠踏空而起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 对面的杨堪虽然口鼻流血,但是嘴角上翘,脸上那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哪里是一副要待宰的模样? 王守忠不相信杨堪感觉不出自己的局面,而这个时候还是能漫不经心,要不就是疯子,要么就是有恃无恐,很显然杨堪不是疯子。 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只是这一瞬间,王守忠一跨步便已经凌空而至,手中的万象青莲刀已经祭起,汹涌而来的云气犹如被刀身吸引,萦绕雷动,滚滚弥漫。 杨堪让自己的身体就这样处于一种虚飘的境界中,身体急速的提聚运行,让元力玄气能最快的恢复起来,当然,他不可能一下子恢复正常,但还是只要能恢复一两成力量,足够自己退下城楼,那就足够了。 在城楼上,是王守忠的主场,他不敢放肆,但是只要退出城墙,量他王守忠也不敢追击而来,淮右军的术法师一样不是好惹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要阻挡住王守忠的循迹追杀。 长戟那灵动一勾,背后囊袋骤然破裂,一大一小两具星盘状的物件飞旋而出,湛蓝色的乌光弥漫在空中让下午的东门城墙上竟然多了几分妖异的魅蓝之意。 “咦?”王守忠猛然缩步,身体诡异的在空中一个扭折翻转,让自己重新在空中立定站稳。 他不是没有见识的人,虽然北地对术法一道不太重视,但是作为平卢军节度使,这点儿眼光他还是有的,这是术法武器,而且绝对是高级别的术法武器! 大型星盘被杨堪凌厉的戟枝一钩飞向空中,星盘上七零八落的布满了十余枚形态各异的棋子,随着星盘的旋转,附着于其上的棋子开始一枚枚离开星盘射出,并迅速追逐着王守忠而来! 王守忠虽然不懂术法,但是却也知道这种十分复杂的术法武器绝对价格不菲,他还不太明白这种术法武器的攻击原理,但是这种关键时候杨堪敢抛出这种玩意儿来,绝对是致命武器,而非雕虫小技。 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追杀杨堪了,飞旋的星盘连续不断的抛出棋子,而这些棋子沿着一种奇异的轨迹开始无规则的向着冲击而来,哪怕是隔着十步之遥,他也能感觉到那每一枚棋子带来的锋利气息。 青莲长刀微微一荡,两枚一龙一象的棋子被刀刃准确击中,“喀拉”一声激射出十几张开外,但是几乎是转瞬之间,这两枚棋子撞击在城墙墙壁上之后反弹而出,就像是受到了某种诡异的吸引力,重新吸附回星盘中,一触之后,再度绽射而出。 而在此之前另外十一枚棋子,已经次第抛出,沿着各种或高或低或快或慢或曲或直的线路向着王守忠飞行而来。 王守忠终于觉察到了这具星盘的威力,这个玩意儿就像是一具弩车,不断的向自己发射着弩矢,而且如果按照这个迹象下去,似乎就永无止境了,而且自己人力终有穷尽,而这星盘悬置于空中,如果始终不落,那岂不是成了永不消逝的武器了? 这当然不可能,术法之力亦有长短,也有穷尽之时,只是这一拖累牵制,杨堪这厮已经窜到了墙边,纵身而下,看他那蹒跚的模样,绝对是受创不浅,只可惜自己却不能赶尽杀绝。 让王守忠忌惮的还不仅止于这个大星盘,另外一枚与大星盘同时升入空中却环绕着自己飞速旋转的小星盘才是最让王守忠关注的。 这枚小一些星盘上光洁平滑,没有大星盘上的那些个棋子,但是却是星盘周边却是圆滑犀利,绽放出来的丝丝寒气,显示出这玩意绝对不是看上去哪儿简单。 它绕行自己不断的飞旋,但是却始终没有靠近自己,只有当自己的动作过大,或者元力玄气提聚到一定程度,这个小星盘才会收到某种牵引一般,猛然像自己的飞速袭至。 当王守忠还有些不甘心想要提聚元力玄气硬抗这十余枚棋子的袭扰,而抢在杨堪越墙脱身之前,给其致命一击时,这枚小星盘却如同鬼魅一般沿着腰际的高度急速追袭而来,迫使他不得不回身用青莲长刀反身一击。 但是这充满了自己十成力量的凶猛一击,竟然没有能让这不知道是何种材料制成的星盘破碎,它反而借助自己这一刀之力回旋出十丈之外,呜呜怪啸着反扑而来。 眼睁睁的看着杨堪跃下城墙,甚至连带着他的亲兵也开始退下城墙,王守忠知道自己失去了追杀对方的机会,扭过身来,手中长刀狂挥,雄劲的刀气将不断飞袭而来的棋子激荡得四处散逸,而他面对俯冲而来的小星盘不再顾忌,双手握刀,足尖猛地一蹬足下条石,身体向上凌空而起,一道天青色的光彩迎着那道旋转而来的星盘猛然撞击在一起。 “啌!” 星盘再也经受不起这道凝聚了小天位强者的含忿而出的爆发之力,被这到刀气直接击成了七八块碎片,事实上在第一击之下,这具星盘就已经起了裂痕,而这第二刀则直接终结了它的命运。 击破了小星盘的王守忠没有半点阻碍,身体在空中又是一个漂亮的折返团身,长刀再扬,青色匹练再起,直袭已经渐趋力竭的大星盘,轰然之下,那枚大星盘虽然没有当场碎裂,却也被击得飞出十余丈之外,撞击在城内一处大宅院的堡墙上,镶嵌在墙壁中兀自啸叫不止。 解决了这两枚术法武器的王守忠心情却并不好,城墙上的敌人已经退了下去,正在忙碌着补位的士卒按照各自的岗位紧张的奔行,而已经有军官在高级军官的命令下组队向中线增援。 看着眼前这一幕,王守忠心情糟糕得无以复加,这还是第一天,竟然就打成了这样,不但被敌人冲上了城墙,而且还在这城墙上打得如此激烈,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回来带来了亲兵增援,局面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也无法预料。 虽然不认为自己没有及时赶到淮右军就能突破东门,但是毫无疑问有杨堪的亲自带队冲锋,肯定会给这北翼带来更大的伤亡。 想到这里,王守忠也已经开始意识到了平卢军在实力上的这项缺陷,不仅仅是在兵力上的不足,而且淮右军依靠其远程武器和登城器械上的展现出来的绝对优势,将他们的兵力优势发挥到了极致,而这也使得自家依靠城墙的防御优势被削弱了不少。 更为麻烦的是,淮右军还可以利用他们在武道强者,尤其是小天位强者上的数量优势来进一步扩大对己方的杀伤效果,这一点几乎就是无解。 这一战虽然王守忠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从杨堪都敢在第一日就亲自上阵的情形来看,淮右军应该是倾巢而出了,要知道杨堪是淮右实力最强的淮右左军兵马使,他都敢亲自上阵,那他的副手柴永呢?那也是一个小天位强者,还有那个曾经在平卢军中呆过十多年的秦汉呢?他担任的是武宁左军兵马副使,同样是一个实力不比君越逊色的小天位强者,他来了,卢启明呢?还有俞明真呢? 想到这一切,王守忠心中就不由得往下沉,他发现自己把刘延司和自己的弟弟王守信放出去是一个非常大的谬误,尤其是将刘延司派去镇守海州更是如此,不但拖住了两万多精锐,而且还有刘延司这个小天位强者,以及他麾下的几个固息期高手,而只要能有一半的力量现在在青州,淮右军想要谋夺青州就是做梦。 还有一点王守忠内心不想承认但是却又不得不面对,那就是平卢军的术法力量太孱弱了,与淮右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仅仅是这一套术法武器,王守忠估摸着自己的这些术法师们怕是难以制作出来。 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像杨堪这种家伙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登城一搏,换了在淮南,也许这种家伙敢如此放肆的登城一战,早就被对手准备停当的术法武器给毁得神形俱灭了。 各种负面情绪直接影响到了王守忠的心态,以至于一时间王守忠都还没有除了这北翼之外,南翼还在鏖战,中线也还胜负未卜,好一阵后王守忠才反应过来,一边命令北翼加强防守,一边带着亲兵队往中线的城门楼赶。 ***************************************** “这么说,淮右愿意和我们结盟?”端坐在正中的浓须男子目光里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虽然他刻意的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甚至有些淡漠,但是侯晨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内心的火热。 没有谁能拒绝来自淮右的示好,尤其是像襄阳这种现在面临着巨大压力的藩阀,现在更有杜立这个帮手,想必萧宪应该明白自己并非只是来打嘴炮那么简单。 杜立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说实话,他来这一趟也是心绪复杂,来与不来都面临着艰难的抉择,淮右的强势已经显露无疑,当然正如侯晨所言,淮右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南面,这也许是鄂黄杜家的幸运,但未尝不是一种悲哀,几年前被视为大树依靠,现在竟然被对方打不上眼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第一百四十六节 外联 淮右正在平卢展开攻势,现在还不确定淮右是只想收回海州,还是准备大打一场连带着要把密州当做利息也拿下来,但以杜立对江烽的性格判断,只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得不承认这几年里,江烽这个家伙简直是运气好得逆天了,当然杜立认为江烽的胆魄同样大的逆天,无论给你多少机会,如果你不敢去抓住,你不能去抓住,那么你也就会一事无成。 很显然江烽就是属于这种幸运者和勇敢者相结合的宠儿。 吞并了寿州让江烽有了更大的底气,而将庐濠滁三州拿下,那就是直接给了江烽壮胆了,这相当于给了江烽失败的资本,哪怕是他北征之战失败了,他一样可以退回淮南重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等待卷土重来,可命运再度垂青这个家伙,徐州的内乱,兖郓沂的崩盘,几乎就是把这样一大片土地和人口拱手送给了江烽。 杜立和自己家族其他人的观点有些不一样,不认为江烽冒然拿下兖郓沂三州是失策,是冒险。 的确从现在看来,朱茂的主动退却,兖郓沂三州只会消耗淮右本来就还不够厚实的钱粮储备,甚至流民还会给淮右内部带来混乱无序,但你要知道,你就算是不接手兖郓沂,就可以置身事外了么? 兖郓三州近百万衣食无着的流民不是傻子,他们难道会逃往更加贫瘠不堪的河北,或者一样不景气的济青,而不来你徐州乃至淮南? 所以明智之举就是接下兖郓沂,尽可能的将这些可能变成灾民的流民留在本地,哪怕为此提供一些必要的粮食,实在无法承受的,再来适度导引部分流民到还能容纳的地方就食驻留。 杜立认为江烽在这件事情上处理得极好。 当然,带来的副作用肯定不小,淮右可能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要为兖郓沂三州所拖累,消耗大量的财力物力。 可带来的好处一样不少,吸纳了泰宁军残部,充实了淮右军的实力,尤其是在骑军上的实力,而且将前线推进到了大河一线,可以最大限度的确保徐州和淮南腹地的安全。 只是现在淮右竟然还要向平卢军发起进攻,就不能不让杜立感到心惊了。 或许海州的盐利对于淮右来太过重要,但杜立也觉得淮右完全可以缓上一两年,待到消化了兖郓沂和徐泗二州的实力,再来图谋也不为迟。 杜立无力影响淮右的决定,相反,淮右想在却能对杜家施加影响,比如,这一遭不就是淮右要求杜家派员一道来襄阳说服萧家么? “呵呵,萧大人,若是没有这个意愿,杜立兄又岂能有这一遭?”侯晨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而是巧妙的把杜立推了出来,“南阳二刘的气焰越来越嚣张,挑起战事侵略了的安州,前不久又破坏了我们淮右和朝廷以及南阳方面达成的一致意见,侵占了光州,其勃勃野心,有目共睹,想必这一点萧家应该比我们更有直观感受。” 浓须男子轻轻哼了一声,他当然明白这个淮右使者的言外之意,结盟可以,需要萧家拿出一些姿态来,但是如果不结盟,萧家又凭什么去主动挑衅? 哪怕这种挑衅看起来也很无力,但以襄阳现在的局面,的确需要谨慎一些。 对南阳固然有无穷的怨气和仇恨,但是怨气和仇恨能解决问题么?不能。 萧宪很清楚现在由于南阳对江陵的刻意拉拢,已经对襄阳这边形成了越来越大的压力,正因为如此,他才愿意见淮右和鄂黄的使者。 否则与淮右远隔千里,而鄂黄的表现又是不堪之极,连安州这等要地都丢失了,还来和自己谈什么结盟? 巨大的压力让萧宪不得不考虑各方面的可能,只要是南阳的敌人,他都不吝一试结为盟友,但是如果说要让襄阳方面不顾自己利益安危而来讨好淮右,那却不可能。 “侯大人,我们没有必要再绕圈子,没错,现在襄阳面临着来自南阳和江陵两面的巨大压力,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不谨慎行事,贵军现在远在齐鲁用兵,担心南阳掣肘,我们能理解,但是起码到现在我们没有发现南阳方面有什么动作,可如果我襄阳主动挑衅,岂不是自招祸事?” 萧宪看了一眼一直少言寡语的杜立,“鄂黄那边亦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恕我直言,现在的鄂黄恐怕也没有多少力量来予以我们帮助。” 有点儿打脸,让杜立有些难堪,但却是实话,如果南阳和江陵对襄阳有所动作,恐怕鄂黄也只能以道义上的支持,难以有实质性的举措。 “如果鄂黄没有,那潭岳那边呢?”杜立笑吟吟的道。 “潭岳?!”萧宪大吃一惊,潭岳当然有这个力量,问题是他早就联系过了潭岳马家共击江陵,问题是马家兴趣乏乏,对自己的提议相当冷淡,不知可否,自家两度邀约都被婉拒之后,萧宪也冷了这份心思,现在对方骤然提起潭岳马家,难道说他们还能有什么理由说服马家? 萧宪又把目光望向杜立,如果说谁和潭岳那边还有瓜葛,那鄂黄不可能不知道,杜立也不可能欺瞒他。 江南西道两大霸主,东面是掌握着洪、抚、袁州的镇南军钟家,西面则是执掌潭州、岳州、澧州、朗州、卲州、衡州的马家。 这两家关系一直不睦。 马家不断交好钟家的附庸吉州和虔州,使得卢氏和彭氏逐渐独立于钟家存在,而同样钟家又支持位于潭岳势力范围之内的永州、道州、郴州、连州诸州也是连横合纵,对抗马家,所以关系一直十分紧张。 也正是因为马家与镇南军关系持续紧张,加上南部诸州汉苗杂居,山中部落酋长头领骁悍,不服王化,也使得潭岳没有太多精力来关注北面,哪怕江陵也一直对澧州和朗州二州怀有野心,马家也只是一直保持着防御态势,不愿主动交恶江陵方面。 现在这侯晨居然说他们能说动马家?这怎么可能? 看见萧宪狐疑的目光望过来,杜立脸上也是有些苦涩。 侯晨的合纵连横本事他算是见识了,之所以来江陵这么晚,是因为他还被侯晨拉着绕了一大圈。 先去了洪州面见了镇南军钟家,然后才又去了潭州见了马家的主事者,取得了双方的起码算是口头上的承诺和意愿,这才来的江陵。 “萧叔父,呃,侯大人所说亦非妄言。”杜立有些艰难的吞了一口吐沫,“之前,我陪着侯大人去了洪州,然后又去了潭州,才来江州,潭州马家的确表示如果江陵方面对襄阳不利,潭岳方面愿意出兵相助。” 杜立的二兄已经和萧家次女定有婚约,如无意外,明年就会迎娶,这种情形下,萧宪相信杜立不太可能帮着外人来欺骗自己。 “哦?去了洪州?贤侄,莫非马、钟两家有了什么协议?” 萧宪精神一振,潭岳马家实力不俗,如果真的能和马家结成对付江陵的盟约,那将极大的减轻襄阳的压力,如果只是单单对北面的南阳刘家,那压力要小得多。 “呃,侯大人劝说钟家不再支持永、道、郴诸州,并且会给予潭岳方面一些支持,所以潭岳方面才会答应下来。” 这里边的故事相当复杂,连杜立都说不清楚,而侯晨和钟家、马家等之间有些秘密会谈他也未能参加,只是在双方达成一致的时候见证罢了,至于说淮右许下了什么好处,才能让钟、马二家应允,他能猜到一些,但有些却猜不到了。 潭岳和镇南军之间的纠葛,萧宪当然清楚,这里边水深且复杂,不仅仅是镇南军支持永、道、郴州闹独立那么简单,潭岳一样在镇南军背后使坏,吉州和虔州,甚至还有江饶二州的大钟氏,都一样有潭岳的影子。 “果真?”萧宪大喜过望,若能得潭岳的鼎力支持,江陵就不在话下。 “当真,马剑锋已同意在澧州增加兵力,并承诺会在本月内增兵一万人至澧州的石门到澧阳一线。”杜立点点头。 澧州一线潭岳历来驻军甚少,这里直接指向江陵腹地,在这一线驻军,其威胁甚至远胜于潭岳在岳州的诸军,而潭岳为了避免与江陵交恶,所以只在岳州驻军,那里是军镇要地,驻军说得过去,但澧州却是有意保持无驻军状态,现在似乎马家要为此改变这一状态了。 马家态度似乎很急切,这一点也让杜立颇为不解,在他看来,就算是有淮右的施压,但淮右远在千里之外,对潭岳难以有多大影响力,如果是通过镇南军来间接施压,可在潭岳与镇南军之间的斗法上,潭岳其实是占据一定上风的,为何这一次潭岳却显得主动起来了? 这里边有什么猫腻,杜立一时间还无法知晓,潭岳和鄂黄之间并无太深的联系,双方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下来杜立觉得需要好好刺探一下,看看潭岳这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第一百四十七节 接战(8) 柴永意识到自己遭遇了麻烦了。 平卢军敢于硬抗淮右军,的确是有所准备的,哪怕他们在术法一道上相对于南方这些藩阀来说弱了少,但是这里毕竟是平卢节度使府驻地,他们的术法力量都应该集中在青州城中,所以在面对攻城一方来说,这种术法力量的集中使用,绝对是相当危险的。 尤其是像自己这种意图采用高手突破的方式来带动整个战场形势变化的这一手,平卢军肯定也是有所防范和准备的。 像这些隐藏在甲士背后的术法师,还有集中布置统一调配使用的术法强弩手,甚至可能还有隐藏在某一处的术法武器操纵者,都无一不是有针对而来,或许自己是踏进了一个陷阱? 不,这当然不可能,平卢军若是能在每一座城门都能如此大规模的有针对性的布设陷阱,那其道藏术法一脉的实力不说敢于淮右比,起码也绝对是北地的翘楚了,但很显然,平卢军不是。 应该说自己运气够好,正好遇上了平卢军在术法师力量上的安排,当然这还不至于让自己过不去,但平卢军的军将们武道上的实力却的确值得骄傲,有敢硬撼淮右的资本。 不过柴永觉得这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自己遇到了麻烦,也就意味着在中线和北翼肯定会压力小许多,也就意味着在中线和北翼,淮右军可以取得更大的突破和战绩。 柴永也没有奢望第一天就能直接突破,那也太小瞧平卢军了,一万守军,还有部分地方守备力量和城中士绅的私军,估摸着再凑出一两个军来也没准儿,纵然在战斗力上无法比,但辅助守城却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陌刀连续在空中翻转劈刺,汹涌的青麟气已经被柴永提升到了巅峰状态,使得他甚至连整个面部都呈现出一种妖异的青色,他本来还算方正的面孔都多了几分奇异的俊逸,那寒森森的目光中更是让人一望就为之胆寒。 问题是超然着他的这条树龙也绝对是宗师级的匠作了,而且在术法师不遗余力的催发下,变得越发猖狂。 无论是自己的黑铁陌刀将其斩成多少段,但是这些枝蔓攀延的东西总能在第一时间重新纠结在一起,利用木性力量予以修复,继续“舍生忘死”的向自己包围而来,而那隐藏在暗绿色枝蔓中的触手才是真正的危险,一旦被其吸附住,便会如跗骨之蛆一般浸入经脉,吮吸你的元力玄气。 之前柴永一招不慎之下险些就被对方得手,也幸亏身上的草木甲发挥了作用,短暂的抵挡住了对方枝蔓触手的入侵,为自己赢得了些许时间,但即便是这样,草木甲的术法灵力便**纵术法的术法师攻破,失去了地域术法的力量。 最棘手的还不是这头树龙,环绕在自己身旁的这两个武道高手,也一样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了这两个家伙,之前掂量了一下对手,还以为对方就是太息前期或者养息后期的角色,但是没想到两个家伙都是太息前期,甚至有一个家伙已经是太息中期的角色了。 而且这两人应该不是寻常的军官,而应该是纯粹的武道高手,也就是说,他们本身可能不在军中任职,要么是挂职,要么就是在战争爆发是临时派上用场。 这种角色作用有几种,要么是针对敌军军将的刺杀击杀,要么就是配合本军在关键点的突破,要么就是专门来应对地方类似于他们的这种角色的。 自己的露面恐怕让对方以为自己也是专门派出来用于突破的高手了,当然,自己现在发挥的也的确是这种作用。 这种角色由于不需要操心军队中的日常训练管理,也不需要负责战略战术的安排布置,所以专心致志的修炼武道,使得他们一旦进入了战斗状态就会格外专注纯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实力就要比军中同等水准的军官更精纯一些,或许他们在群战冲锋中不如那些长期带兵的军将,但是在这种单打独斗和小规模配合作战上,他们却更有优势。 而这两个家伙显然是有过联手配合的专门训练,其发挥出来的效果大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水准。 两个太息期的角色想要挡住自己这种小天位强者,显然不现实,但是如果像固息期这一类的强者,却很难摆脱对方的袭扰,而且有了术法树龙的纠缠和一旁的术法强弩手的威慑,自己好像还真的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解脱呢。 十余根枝蔓被柴永的一刀斩成无数段,溅射出来的青绿色树汁带着某种腐蚀性的气息,柴永不敢冒险,身体横移,而背后的两个家伙却抓住机会,猛扑上来。 赤火鸳鸯钺带着浓烈的火性气息,这应该是一具精心打造的武器,如果没有猜错,乃是术法匠师用术法材料结合特殊金属铸造而成,这让柴永也有些惊异。 照理说一个太息期的角色,是绝对没有资格用这种比起杨堪的冰王戟也逊色不多的兵器的,纵然不能称之为神器,但是也称得上是名器了,要说比自己这柄黑铁陌刀都要强上几分。 柴永也委托了道藏材官院的锐金堂和离火房为自己打造一柄青木紫练刀。 这是用东海沉沙木磨制成粉,与紫金和号称能让不同性质物质融合的软晶石混合冶炼铸成,当然这种铸炼法不但需要精通金性术法铸锻的术法匠师,同时也还需要精于火性术法运用的术法师来炼制,所以耗时也是不短,所费就更不用说了,光是沉沙木和软晶石要凑齐就相当不易,至于说在寻常人眼中价格十倍于黄金的资金反而容易找到。 但若是这柄青木紫练刀一旦制成,却能够最大限度的将自己习练的属于木性的青麟玄气与兵器的气性融合起来,在战斗中其威力更是能发挥到十二成,比起自己手中这柄黑铁陌刀,绝对要强不少。 好在现在随着淮右地盘的迅速扩张,领地内的各类特殊资材却相对容易找到了。 比如像东海的沉沙木虽然罕见,但是现在泗州的涟水临海,而像海州虽然尚未收回,一样有许多盐商海商私下里与徐州方面有联系,向节度使府供奉的各种特殊资材也是不少,所以沉沙木虽然罕见,但是对于淮右(武宁)节度使府来说,也非稀缺之物了。 不过这青木紫练刀的打造耗时甚长,没有半年时间难以打磨成功,所以短期内柴永也还只能期盼。 赤火鸳鸯钺灵动无比,忽上忽下,而那个手持鸳鸯钺的角色确实兴奋无比,淡淡的红光从鸳鸯钺上荡溢出来,带着浓烈的灼烧气息。 而在一旁的持铗男子确实身形诡异如风,忽闪忽灭,配合着鸳鸯钺,如引颈待噬的毒蛇,一旦出手,便是杀招。 柴永目光余光监视着这两个家伙,如果单单只是面前的树龙和背后这两个家伙,他有把握抓住机会斩杀这二人,但是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却是高台上那十余名术法强弩手。 距离的限制使得他无法在最短时间内斩杀这些术法强弩手,而一旦自己露出了破绽,这些家伙密织成的术法强弩阵却会成为自己的极大祸患,柴永还不想葬身于此,尤其是没准儿还有某个手持术法武器的狠角色等待着配合这一帮人来致命一击。 所以,柴永不得不分心防着术法强弩,还得留两分余力防范藏在暗处的敌人,这就是攻击方的不利之处,主场在敌人这边。 不过再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柴永已经觉察到了在北翼的情势变化,敌人的预备队应该是压了上来,中线的攻势被遏制住了,贺人龙似乎也已经逃下了城墙。 看见周围日渐减少的士卒,合围形势越来越明显的平卢军优势逐渐显现,柴永也知道今日这一战恐怕也该告一段落了。 胜负现在还难说,但是起码己方没输,一举攻上了城头,打了平卢军一个当头闷棍,估摸着王守忠再也不敢轻易离开这东门城楼了。 黑铁陌刀再度盘旋向后横扫,一连串的激烈碰撞,赤火鸳鸯钺不得不退避三舍,犀利的刀气将对手的头盔斩落,如果不是长铗剑士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来解救,这厮的头颅就该落下了。 看见对方惊惧中带着愤怒的表情,柴永感觉到很好笑,难道说他还真以为一个太息武者就可以正面硬撼小天位强者?哼,哪怕是有术法强弩和术法树龙相助也不成,柴永冷冷的缩身回弹,一记极其精妙的燕子穿云,躲过了十二枚术法弩矢组合成的弩阵,其中一枚更是险之又险的突破了他的护体元气,迫使他不得不强行用肘部硬撼弩矢,一抹血箭从肘部溅起,但迅即就被柴永用手指连点三指止住。 “轰!”黑铁陌刀再度发威,伴随着柴永脚步在城墙垛口上用力的一蹬,城墙垛口陡然倒塌。 他的身体如离弦之箭倒射而出,避过了骤然膨胀开来,如同一具撒开来的渔网一眼过的树龙,长刀连续捣击。 最后一击击破了那急速鬼闪的长铗剑士的剑网,一抹赤血从对方胸部飘出,然后柴永才从容的拔地而起,在手持鸳鸯钺那名青年男子的悲愤暴怒声中飘然飞跃城墙。 第一百四十八节 总结 王守忠赶到北翼时,局面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但是他的心情却糟糕之极。 伴随着恶劣的心情还有巨大的压力,淮右军在第一天就展现出来的强大攻击力,使得他意识到之前自己的预计有些太乐观了。 这样下去,别说守住一个月,恐怕就是半个月就很困难。 他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仅仅是在中线和南翼,他的最精锐亲兵——角头兵就阵亡了六十七名,还有七十二名带伤。 要知道角头兵乃是他牙军中的亲军,总共只有一个营五百人,不到关键时候他是不会轻易投入使用了,但今天才是第一天,就让他损失了超过五分之一,这如何不能让又惊又怒又惧。 除了角头兵的损失外,其他损失更是巨大,中线有超过三百人阵亡,南翼的损失超过五百人,这个损失指的是阵亡和重伤,看样子北翼的情况似乎更糟糕。 那个远遁而去的家伙无疑是一个小天位高手,只是王守忠还不确定是谁,如果是淮右左军副兵马使柴永的话,那也就是说,今日这第一战,淮右左军的两个兵马使都亲自操刀上阵了,他们怎么敢?! 他们又有什么不敢? 王守忠粗重的吐出一口恶气,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淮右军这一次看样子是倾巢而出了。 根据细作的消息,江烽重新组建了自己的军队,分为了淮右军和武宁军,而每一军又分为左军、右军、骑军和水军,骑军和水军姑且不论,但淮右军和武宁军的左右军编制中并不全,好像除了淮右左军最为整个江烽麾下最基本的力量,似乎是编齐了十个军外,其他几个军都是只有六个军的基本编制。 按照当下各藩阀的基本规制,每个厢军根据各自的财政承受能力,可以编为六个军到十二个军,六个军为基本军,十个军为完整军,十二个军就是加强军了,平卢军采取的是加强军,每军为十二个军,但是淄青军却还差得远。 当然在厢军的编制上可以如此,实际上在每个军甚至每个营的实际兵力上,基本上每个藩阀都不同程度的有缺额。 像泰宁军和感化军就是最典型的情况,泰宁军除了朱茂自己亲领的几个军外,其他几个军基本上都只保留了一千五百人到二千人之间,缺额至少五百人以上,最差的只有一千二百人,往往都只有在临战状态下采取临时拉夫来填补,所以才会有江烽在收编了泰宁诸军之后,理论上超过十四个军,但实际上兵力不足整编的八个军,在裁汰了部分老弱兵员后,甚至连六个军都凑不齐。 感化军略好,但是每个军基本上也只能维系到一千八到二千二百人左右,真正能挑出来符合淮右军标准的也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这也是当初将泰宁军和感化军全面整合后只能堪堪凑足武宁左右军十二个军的原因,这还是在淮右为各军都补充了部分兵员的情况下,像庄永胜到滕县新编的两个军,在整编中就有一个军被撤编裁汰到了地方守备部队和民夫中,因为的确不符合淮右建军的标准。 那么之前对淮右(武宁)军兵力的预估就有些谬误了,现在看来淮右(武宁)军这一次来犯的兵力应该在五万人以上,更为关键的是其表现出来的综合战斗力也大大超出了王守忠的预想,尤其是远程打击武器能力和新型的攻城器具表现。 “参见父亲。”王守忠铁青的脸色让周围诸将都不敢上来,牙军指挥使姚孟还在整顿中线的布防,还是那名手持鸳鸯钺的军官走了过来,沉声道。 王守忠瞥了对方一眼,这是自己的庶子,嗯,老八?上阵父子兵,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体现出来了。 “八郎,还好吧?”王守忠板结的脸上露出一丝关心之色,好歹也是自家儿子,哪怕是庶子,自己儿子实在太多了一些,都让他有些顾不过来,不过家学渊源,在军中还是能起顶梁柱的作用。 “回父亲,我没事,任羽被柴永那厮给伤了,怕是不行了。”王国庆脸上露出一抹凄楚之色,任羽是他这么多年一直相伴的伙伴,感情颇深,但是没想到联手一战,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任羽?”王守忠略有印象,但他更关心其他:“八郎,你确定是柴永?” “黑铁陌刀,天位强者,还能有谁?”王国庆与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好,作为一个庶子,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很低,他也知道平卢这份江山永远能不到自己来坐,所以他也没太多这方面的心思。 对自己的这个庶子态度不太满意,但是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其实力水准如何?他有没有受伤?” “和父亲应该在一个层面,但应该略逊一些,差距却不大,被术法强弩击中手臂,但看样子很轻。”王国庆很平淡的道。 王守忠心情更糟糕,环顾四周,士卒们正在军官的指挥下帮助民夫们收殓尸体,抬走伤员,但是未等王守忠说话,城墙上又是一阵呐喊。 军官和士卒们都纷纷躲往周围的战棚中,远处天空又泛起一片黑影,强劲的扭簧和绞盘发出的巨响预示着敌人的投石车和弩车又在发起一轮的打击。 王守忠有些狼狈的随同着亲卫们躲进最近的战棚中,对于他来说,这种远距离的石弹和弩矢当然不会有威胁,但是周围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一旦被击中,那就是身毁人亡。 淮右军的打击来得快,去的也快,仅仅是两三波打击就结束了,带来的毁坏却非常严重,三具刚来得及拉出来的投石车和两具弩车被击碎,射程上的差距使得平卢军在这上边的反击能力被大大削弱了。 这种差距使得双方处于一种不对等的状态下,虽然归根结底敌人想要破城还是要通过士卒登城来实现,但是这样采取遏制己方远程武器的方式,就会导致在攻防过程中己方不得不在一段时间内冒着敌人的石弹和弩矢轰击,而己方的投石车和弩车往往在前期就被对方的投石车和弩车大部分摧毁和压制住了,难以有效发挥作用。 眼前这一幕让王守忠更为恼怒,但他却无能为力。 早就听说淮右在攻城器械上的犀利凶猛,此时他才最直观的感觉到了。 这种间歇性的打击更是相当的伤人,你无法估计到对方什么时候发起袭击,一旦发动,守卫在城墙头上的士卒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要损失惨重,尤其是在敌军开始冲锋抵近城墙时,守卫士卒难道还要躲到战棚里去,等到敌人靠近再出来? 这显然不可能,稍有不慎就会被敌人造成突破,这个险谁也不敢冒。 可如果不这样,那就要冒着敌人石弹和弩矢轰击提前进入阵地,这份损失可不会小。 唯一的办法就是马上加修战棚,原来的战棚都是一两百步一个,而现在恐怕要都到三五十步就得要有一个,规模可以小一些,这样拉近距离,可以最大限度缩小从战棚中出击到城头进入阵地的时间,减少被石弹和弩矢轰击的伤亡。 只是这种临时搭建起来的战棚能不能经得起对方投石车的打击还不太好说,对方有高出一头的望楼观察,如果集中投石车打击战棚,一旦战棚被毁,恐怕损失会更大,想到这里,王守忠就觉得头疼。 ************************************* 夕阳西下,整个战场慢慢沉寂下来。 双方的夫子也开始获得批准的情况下收殓尸体,当然,不允许收拾石弹、箭矢、弩矢这类行为。 为了防止城内敌军的偷袭,骑军也开始分队驻扎在各处高地上,一旦发现城内敌军出城,就会立即赶到。 不过就目前的局面来说,恐怕平卢军更多心思是要检讨战局,而非发起偷袭了。 看见柴永的手臂裹缠了纱布,杨堪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老柴,这一仗咱们淮右左军两个兵马使都是受伤而归,是不是有损咱们淮右左军的形象啊?” 柴永也看了一眼杨堪,满不在乎的道:“形象?如果形象能让平卢军多战亡千儿八百人,那我到真的愿意不要这个形象了。” “唔,我受创也就罢了,王守忠亲自出手了,幸亏有道藏材官院的术法武器,要不然我今天就回来不了了。”杨堪有些唏嘘,“实力不济,不承认差距不行啊。你又是哪路神仙把你给弄成这样?” “你以为平卢军就没有半点准备不成?术法师,术法强弩,还有两个太息期高手,这平卢军也是一套接一套的,对有针对性的下了一番功夫的。”柴永动了动自己的胳膊,不无感慨,“还好,没伤到筋骨,不过实事求是的说,北地的术法实力的确要远逊于南边,如果今天是扬州城或者楚州城,你我不敢这样放肆,否则就真的难得脱身了。” 第一百四十九节 因势而变 杨堪不以为意,在淮南与李昪作战,他当然不可能如此鲁莽草率,但青州城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破城,淮右拖不起,所以利用己方优势最大限度的消耗敌人有生力量,乃是上策。 “老柴,平卢军是平卢军,李吴是李吴,他们各有所长,咱们要做的就是针对他们的优劣势来应对。”杨堪虽然脸色苍白,但是气势却不减。 经脉被对方的冲击涤荡了一番,固然有些损害,但是却也让他在潤丹前期这一层级上站稳了,只是这受伤还要好生调养一番,好在柴永伤势很轻,不影响战事。 “也不知道南门和北门那边情况如何?”柴永对今日这一战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 第一日突破上城不说,而且还给对方造成相当的伤害,而己方这边也找到了对方的软肋所在。 投石车和重型弩车可以利用打击距离上的优势予以对方重创,对方的投石车和弩车在己方的打击面前,几乎没有多少还手之力,即便是他们也想方设法采用悬挂遮挡,修建战棚等方式来遮掩保护,但那样却又会对其威力发挥带来影响,所以估摸着现在平卢军那边也是纠结无比。 “暂时还没有消息回来,我已经安排人去郡公那边报信了,估摸着各家情况都差不多。”杨堪有些懒散的活动了一下身体,“老卢和老俞他们可能会谨慎一些,但是有这份优势如果不利用起来,那就有些太保守了,我想以老卢和老俞的眼光,哪怕最开始有些保留,但肯定马上就会发招。” “再发招会不会有些晚了,王守忠一旦反应过来,肯定会马上有应对措施。”柴永下意识的道。 “老柴,王守忠反应过来又怎么样?他能有什么应对措施?术法一道本来就是他们的弱项,他能奈我们何?还有了,武道高手这一块,刘延司和王守信不在,他再怎么想办法也弥补不上,当然他可能会用他的精锐角头兵和术法强弩手来填补,但这不是我们最希望见到的么?投石机和重型弩车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最大限度的杀伤其有生力量,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平卢军还能熬得过几天?三天,还是五天?” 杨堪的反驳让柴永也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想偏了,本来也没有指望一举破城,毕竟青州城中还有这么一万多兵力,而且多是王守忠的精锐牙军,岂能如此轻而易举破城? 之前制定的策略就是要尽可能利用各种手段方式来杀伤其有生力量,最终择机一举突破,从今日的情况来看,王守忠恐怕不得不按照淮右军设定的路线走了。 “若是这般,郡公恐怕还得要好好安排各军规划一番,火龙炮和术法师们是不是也可以派上用场了?”柴永琢磨着,若有所思的问道。 “我不赞同这么早用,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平卢军反应还是很快,西门基本上就放弃了,兵力都集中在了其他三门,还有,王守忠应该是留了一个军的预备队,还没有用,甚至把他亲兵营的角头兵都用了,但都没动预备队,估计也应该是有所防范,所以还得要缓一缓,比如先用两三天来硬拼消耗一下,然后待其开始用预备队了,再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这一趟随着淮右军来青州的道藏术法力量相当强悍,这也是江烽信心的来源之一,但是术法师力量固然能为攻城提供极大助力,但是其也很容易在战争中受到攻击,而起防护能力相比较之下就要弱许多了,所以不但关键时候江烽是不愿意用这一招的。 损失一个都能让人肉痛不已,他不认为随意将术法师推上一线是个好主意,当然并不是说就养成温室花草了,但准确的说术法师在后方更能发挥力量,除非是那些自带攻击性的术法师们。 ********************************* 江烽很认真的听取着来自三门的情况报告。 杨堪和柴永的双双受伤也吓了他一大跳,虽然早就知道这二人的打算,但是在江烽看来,这种乱战中以柴永和杨堪的小天位实力,就算是有王守忠亲自坐镇,恐怕很难讨得好,当然置身于整个战局中,个人的斗杀本身就难以起到根本性的阻碍作用。 听完东门这边的汇报,江烽心中略微一松,杨堪和柴永的付出不是没有收获的,连王守忠都亲自上阵,杨堪能从其手中逃脱也不容易,当然江烽也同样清楚,没有术法武器,杨堪也不敢如此行险一搏。 不过即便这样,江烽还是觉得有些棘手。 第一,虽然平卢军术法力量相对较弱,但是从其表现来看,并非毫无一战之力,尤其是对方有倚城防守之利,可以很合理的进行配置; 第二,虽然平卢军在最高端的小天位力量高手不足,但是其显然也有应对准备,那就是用天境高手进行搭配组合来拖住,辅之以术法强弩、术法武器、术法攻击来应对,这同样相当具有危险性。 当然,这些也从另一角度说明,平卢军在面对淮右军有针对性的发挥优势的攻击有些捉襟见肘了,他们不得不用非对称手段来弥补,而这种手段方式虽然能取得一些效果,但同样也暴露了其弱点,这使得淮右军一方可以更充分的扩大优势,或者变更手法来造成对方更多的失误和漏洞。 卢启明和秦汉所进攻的南门情况和杨堪、柴永所负责的东门情况大同小异,只不过和东门这两位齐齐上阵不同的是卢启明和秦汉是轮番上阵,但即便这样,也同样给南门守将张君越造成了极大压力。 东门和南门都不是主将来汇报的,但负责北门的俞明真和郎牙却是齐齐到来,江烽知道恐怕这二位是有什么想法的。 “明真,郎牙,你们都听到了,有什么想法?”江烽也不客气,浪费时间没有意义,既然俞明真和郎牙联袂而来,自然就不会轻易罢休,不如听一听他们的想法。 “郡公,想法很多啊。”俞明真也不忸怩,开门见山,“某以为,北门大有可为。” “大有可为?!”江烽一乐,都说自己大有可为,无外乎就是想要把资源最大限度的倾斜到其所在的攻击方向,可资源有限,这就不可能面面俱到了。 “对,大有可为。”俞明真当仁不让,理直气壮:“郡公,不要以为某是要和杨大人、卢大人他们争功,而是目前的形势已经有所转向,为我们北门提供了这个契机。” “哦?明真这么有把握,说来听听。”江烽知道俞明真的性格,不打无把握之仗,既然敢这么信誓旦旦,必有所恃,也来了兴趣。 “大人刚才也听到了,平卢军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以及应变能力也很快,西门马上就被他们放弃了,因为他们知道那不是我们的攻击方向,而北门,从今日情形来看,虽不能说轻视,但肯定也被其列为了疑似佯攻方向,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俞明真显得很自信,“哪怕只是疑似,那么他们在兵力和预备队的配置上就必然有所侧重,这是其一;此次攻打青州,郡公的目的是要一次性解决王守忠,彻底打断平卢军的主心骨,所以绝不容王守忠走脱,否则我们纵然拿下青州,那也会导致这一战变成拉锯战,……” 江烽身体微微前倾,开始郑重起来,目光凝重,微微点头,俞明真所言有理。 注意到江烽神色的变化,俞明真心中更觉得有底。 “所以某觉得之前我们制定的策略虽然很合理,通过消耗其有生力量,来最终实现破城,但是这都是建立在王守忠会死守青州城这个前提之下。但万事无绝对,没错,青州城是王守忠老巢,是节度使府所在,在王守忠觉得他能守住,守到密州和海州援军到来,守到我们熬不下去,守到形势变化的情况下,他才会坚守下去,但是当他觉得他无法守到那个时候呢?他还会坚持么?他会不会一走了之?” 江烽右手已经在自己下颌摩挲起来,这是他全神贯注思考问题的小动作。 “继续,明真。” “我觉得我们采取之前的方式,破城肯定没有问题,也能够按照原来制定的方略,最大限度杀伤敌军有生力量,最后实现一举破城,而今日的表现恐怕王守忠也看在了眼里,也会让其重新评估各种可能性,我个人觉得,王守忠的信心可能会受到动摇,一旦他真的觉得守不住的话,或者说无法守到援军到来的情况下,也许……,要知道密州和海州,还有平卢军好几万主力大军,而我们淮右也并非毫无内忧外患,……” 俞明真的话让江烽心中一凛,之前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一直理所当然的觉得作为平卢节度使,青州城又是其老巢,当然要将坚守到底,但是现在被俞明真这么一分析,却还真的有些想当然了。 “看来明真是有对策喽?”江烽微笑道。 第一百五十节 可疑 当火龙炮子在东门城墙上落下时,平卢军才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攻城战开始了,而之前这两天的种种不过是餐前小点,是淮右军的试探而已。 伴随着不断在空中炸裂开来的火龙炮子,犹如烧红的火炭一般,绽裂开来,而且炮子中还带有极其强烈的粘附性的油灰,附在任何物件上,都能燃烧起来,哪怕是用来扑火的水缸中的水面上,一样能燃烧,这种近乎于让人绝望的武器一下子就打了一个平卢军措手不及。 头一批的平卢军完全没有想到敌人竟然有这种几乎是无敌的武器,铺天盖地的火焰在城墙头上燃烧,除了水性术法师的水性术法能够扑灭火焰外,也就只有靠沙土来压灭这种用水都难以解决的火焰了。 仅仅第三日上午的两个时辰,东门南门就有超过两千名士卒葬身或者重伤在火海中。 相比于直接被烧死的士卒,那些重伤的士卒更为可怜,这种烧伤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无救,而这些士卒们在死之前,还会彻夜嚎哭呻吟,这对于整个士气的打击可谓巨大,以至于一些军官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先行送这些袍泽上路,因为他们的确没有任何希望幸存下来。 当然,得承认平卢军的应变能力很强,他们在遭遇了第三日上午的惨痛损失之后,在下边便拿出了应对策略。 术法师对重点部位的保护,民夫们加班加点将沙土抬上城墙,哪怕在城墙上铺洒一层,也能在很大程度上遏制这种火龙炮子带来的威胁。 同时由于火龙炮在攻击距离上的限制,平卢军也将他们最强悍的大型抛石车集中瞄准了那些藏匿在投石车和重型弩车阵中的火龙炮车。 这也收到了一些效果。 火龙炮车由于射程和角度的原因,不得不抵近射击,而当城墙上的抛石车都集中打击它们时,它们自然也不可能幸免。 仅仅在第三日的下午这一战中,就有七台火龙炮车被击毁,这让江烽也是心痛得捶胸顿足。 要知道这种火龙炮车都算是术法器械中的高端产品了,尤其是复合型的术法器械,本身就有很多不稳定性,价格尤其昂贵不说,而且制作工艺复杂,要让这玩意儿摩擦起火,而且还要在抵达目的地上空是准确的发生炸裂,这其中涉及到许多科学原理和术法道藏的奥义。 就像火龙炮子,在没有出膛之前也就存在危险,结果一辆火龙炮炮身被敌人抛石车击中,甚至引起了爆炸,让己方操纵士卒受伤不少不说,还引燃了周围的投石车和弩车。 平卢军不得不出动了两个营的牙军预备队,同时还将两个营的守备营也拉了上来以充实东门和南门上的防线,这也让王守忠心里有些发冷。 第四天的战事更为惨烈,几乎所有力量都用了上去,但是让王守忠心中稍安的是敌人的攻势也没有那么强了,或者说连续三天的激战,一样让淮右军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也该吃不消了,连王守忠自己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了,连续两晚上他都只睡了一个时辰,在东门和北门之间,他不得不兼顾。 南门有张君越还稍微放心一些,术法强弩手专门布设了几个射击点,加上术法师们也把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儿都使将出来了,总算是顶住了敌人攻势,但是再下去呢? 让王守忠更为担心的还是北门。 裹了裹身上的战袍,王守忠没有管脸上的一抹油灰,健步如飞,沿着城墙巡视。 他很清楚这一战他恐怕要败了,淮右军占据绝对优势的远程打击武器和术法力量,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太过于托大了,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兵力太过于单薄了。 没错,从战况来看,敌人层出不穷的新式器械的确给己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是只要仔细的分析,就会发现,平卢军并非没有应对措施,。 哪怕是恁地恶毒的火龙炮,这是之前他们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的东西,但只要见识了其威力,便也能迅速的有针对的拿出应对措施来。 但是每一次敌人的新式器械出炉,都会给己方造成一轮大的伤害,这是王守忠难以接受的。 自己手中只有一万多人,每一次的进攻,敌人依靠器械优势、术法优势以及天位高手的优势,不断撕咬着自己的防线,迫使自己不得不将有生力量投入进去,而这样下去,自己还能坚持几天? 三天? 还是五天? 现在王守忠已经不认为自己能坚守一个月了,就是半个月,他觉得都很难。 从现在淮右军已经过了最初几天的疯狂凶猛来看,似乎平卢军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一局面,而淮右军也有些疲态显现出来了,但是只要战事持续,自己每天战损的人数仍然在不断增加,而自己需要补充的后备兵员虽然还能从城内士绅们的私兵里募集一部分,但是其战斗力却远无法和自己的牙军相比。 十天,也许是一个节点?王守忠自我估量着,如果七天密州那边的援军还不到的话,那自己恐怕就要考虑突围了。 王守忠也考虑过突围的问题。 只是突围就意味着青州的丢失,而丢失了青州,也意味着青州以西的齐州和淄州恐怕都会丢失,登莱二州能不能保住也不好说,说不得就只能放弃海州,将兵力收缩回密州,进而保住登莱二州,以观其变。 淮右也非没有敌人。 王守忠不相信南阳和蔡州会对淮右的举动无动于衷,甚至还有李吴和蚁贼,尤其是在淮右大军陷在平卢的时候,淮右自家的软肋就暴露出来了,这些人难道会不想咬一口? 王守忠从未考虑过自己会失陷在这里,他不信只要自己想走,谁还能留得住自己。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就算青州失陷,他还有数万大军在密州和海州,他就不信不能周旋出一个机会来。 东门和南门的鏖战已经全面展开,而从各方面的迹象来看,淮右军虽然有五万左右的兵力,但是刨除其大约两个骑军外,估摸着能够投入攻城的兵力也就在四万五千人左右,而自己如果加上所有守备军和士绅私军也有一万五千人左右,也就是说一比三的对比,这个比例应该说对守城一方来说是相当有利的。 哪怕前期淮右利用其新式器械和术法力量给己方造成较大的损失,但是随着双方情况逐渐熟悉,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军力的互耗来决定。 作为沙场宿将的王守忠很清楚随着战事的推进,攻城方和守城方的士气升降是有很大差异的,守城方倚城而守,以逸待劳,只要适应了对方各类新式器械,他们就别想再占太多的便宜。 只要他们士卒损失开始变大,淮右军的士气就会迅速下降,尤其是随着冬季气候的变冷,降雪也会让他们尝到野外酷寒的滋味,这对城外一方的士气影响更大。 正因为如此,王守忠担心淮右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下采取其他阴谋来偷袭,比如在北门。 北门这几天的战事也很激烈,但是却无法和东门、南门相比,没有火龙炮车,投石机和重型弩车的数量也远不及南门和东门,所以北门的攻击更多的集中的一两处点上。 但在王守忠看来,这恰恰让人起疑。 淮右会不会故意在这里示弱,让己方以为东门和南门才是主攻方向,而北门是佯攻,但最终却集中兵力从北门突破? 有此可能,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淮右刻意制造这样一个陷阱,让己方觉得他们会选择北门这个佯攻点作为突破点,用以吸引己方的预备队,这样一来,算是一个声东击西,结果却集中兵力从南门或者东门发起猛攻突破? 两种可能都存在,甚至可以说几率都接近,无他,因为自己在兵力上的不足,所以难以两全其美,满足两方的需求。 “君上!”看见城楼上士卒们仍然严阵以待,天气转阴,猎猎的北风让整个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士卒们都不得不加厚冬衣,但是在城头上防守,仍然很难受。 当然在城墙下的淮右军也不会好过,帐篷想要抵挡住来自北方高原的寒流,没那么容易。 “情况怎么样?”看见迎上来的锦袍男子,一袭合体的黒蟒甲在吹起的锦袍下摆中若隐若现,这是牙军第三军的指挥使古蓬,也是追随了王守忠多年的宿将。 “还看不出来,这两天淮右军攻势有所减弱,夜里派出的斥候埋伏在地里观察,敌人似乎在做某种调整,但是总兵力似乎却没有增加多少,所以属下觉得有些蹊跷。” “哦?”王守忠脚步一顿,“兵力没有增加多少,但是却又在调整,你觉得这蹊跷在何处?” “君上,这却不好说了,照理说我们这边若是佯攻,他们便应该大张旗鼓作势才对,但却这样诡秘,让人费解。”锦袍男子手中扶着一柄阔叶巨剑,也是有些疑惑。 第一百五十一节 再战(1) “并不奇怪。”此时的王守忠已经按照自己的思路再走了,沉吟着,颇有些入木三分的品味感觉,“大郎,你想想,这几日里,东门南门战事激烈程度,远非你这北门能比,为何他们却要在这里故弄玄虚?” 锦袍男子皱起眉头,“君上的意思是他们这边并非佯攻?” “也不尽然。”王守忠显得笃定十足,似乎是已经揣摩出了淮右方面的意图,脸上自信的表情更甚,“北门,应该是他们用来作为试探或者可上可下的一个变化手。” 被主君说得有些糊涂,锦袍男子迟疑着道:“君上之意,可是淮右在北门的攻势,呃,乃至目的,可以随时调整?” “对!”满意的点点头,王守忠觉得自己这位部下头脑还算清明,立时就明悟了自己的意思,“他们就是用这种虚虚实实的手段来吸引我们的兵力布置,因为我们本身兵力就远不及他们,这一手用的很好,应该说之前也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那现在淮右意欲如何?”锦袍男子还是没有弄明白王守忠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忍不住将手中阔叶巨剑插入足下的墙缝中,沉声问道:“究竟是佯攻吸引我们的兵力,还是准备示弱于我们,然后趁机发动攻势?” “大郎,我觉得淮右这是在演戏,但是他们希望要把这个戏演得够真,之前他们也是刻意做出佯攻姿态,现在这样的调整,选择夜里故作神秘的调整,那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觉得之前佯攻是假,现在是真的了么?” 王守忠嘴角浮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那他们意图何在?他们打算把北门戏演得足够像,但却把主力兵力放在了东门南门,那就是要尽可能的吸引我军兵力到北门,结合到之前的表现,不得不说,换一个人也许就会上这个恶当了。” “君上明鉴。”锦袍男子也是恍然大悟,“这淮右却是计谋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不过却难以瞒过君上的慧眼啊。” “呵呵,大郎言过其实了,某这几日也是殚精竭虑,茶饭不思,不得不承认淮右的实力膨胀太快了,尤其是他们的攻城器械和术法实力,我们平卢在这方面落后不少,日后怕是要好好考虑补上来。”王守忠解开了心中疙瘩,心情也好了不少。 “也是,不过君上,淮右这般布置,恐怕在我们北门这边也会发起一轮攻势来造势,这却如何应对?” 古蓬手中只有一个军,王守忠给他留了一个营的预备队,以及两个营的私军,相当孱弱,看这架势,古蓬担心弄不好王守忠还要抽自己这边的兵力,所以他想要提醒一下对方。 “无妨,大郎,你那一个营的兵力我要抽到东门,两个军私军仍然给你。”见古蓬色变,王守忠呵呵一笑道:“放心,有我,我估摸着淮右军要佯攻作势,那我便带一队角头兵来,再配上几个术法师,只要东门稳得住,我就在北门这边多扎一扎,给他们一份惊喜也好啊。” ************************************* 战局如火。 江烽悄然抵达北门时,东门和南门的战事已经进入了堪称开战以来最火烈的局面。 每一轮三个营的兵力在投石车和重型弩车的强力掩护下,如同一波接一波的风暴,压上城头。 在此之前,火龙炮也完成了两轮洗礼,彻底压制住了敌人的抛石车和弩车。 应该说,开战以来,争锋之激烈,莫过于此时。 也许是平卢军也感受到了来自淮右军强大的攻击气势,亦是倾尽了全力,不敢再有半点保留。 整个青州城中已经做了全面动员,不得不承认王守忠在青州城的控制力还是相当强悍的,两处由无闻堂发起的叛乱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此时青州城内平卢军所有的预备队全数压上,与此同时,手持王守忠命令的军将亦命令城中各家士绅的嫡子必须带领各家所有私军全数到城墙下待命,等待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这已经有点儿病急乱投医的感觉了。 强令士绅嫡子带队,固然能使私军出死力,但对于王守忠来说肯定会引发士绅的极大反感,但对于此时的王守忠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 打输了这一仗,青州便不复归其所有,他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卷土重来,起码短期内他不会抱这种奢望,所以此时不将这帮士绅的油熬到极致,盖等何时? 在督战队的刀锋下,相信这帮人可以发挥出相当战力。 又是一波攻击潮上来了,土黄色的士卒如同泛滥的潮水沿着城墙下的平地密密麻麻蜂拥而来。 几十台攻城车、钩车和云梯车密集而至,虽然城墙上的投石车和弩车竭尽全力的不断的轰击,但是能迫使其损坏停止的三成不到,这样就意味着起码会有七成左右的登城器械要抵近。 这也意味着将有数百人可以同时登城发起冲锋。 王国荣和王国华交换了一下眼色,父亲赶往北门了,这边的战局需要他们俩来主持。 “大哥,得把那些家伙压上来了。”王国华叹了一口气。 王家之所以能在平卢坐稳江山,能在青州城里深得民心,就是靠着帮士绅。 王守忠历来对这些士绅也很优遇,给了许多特权,这也造就了青州城中五大望族的自大,本来这也无关大局,毕竟王家和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但是这些士绅们的利益在这个时候却和王家有了偏差了。 青州城中五大世家几乎家家都有数百上千名家兵,加上一干小士绅,可以说青州素有尚武习气,这些家兵基本上都是各家的家生子,自小习练武技,论纪律性也许差一些,但是单兵战力不弱,而且若是尤其家主嫡子领军,自然能将战力发挥到极致。 先前节度使府下令已经抽调征集了城中各家士绅的家兵,但是主要还是集中在一干小士绅们上,五大家每家只是象征性的派出了一两百家兵,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王守忠派出了自己嫡子亲自带着角头兵上门,若是不愿意交出家兵和嫡子,那也许就是一场屠戮。 不得不承认王守忠在这个时候还是有相当魄力的,宁肯冒着对方反叛的危险也要一搏,赌的就是对方不敢冒这个险,赌的就是对方下不了这个决心。 五大家中和王家是姻亲的黄家率先屈服,其后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当然,王守忠也许下承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将这帮人推上一线。 不过谁都知道,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什么叫万不得已,城外敌军随时登城,任何时候都是万不得已。 “让他们上!”王国荣和乃父面容相肖,只是脸颊轮廓更突出。 事实上在出兵海州的问题上,王国荣是站在刘延司一边的。 他一直认为以平卢军目前的态势,出兵海州是授人以柄,不如先抢沂州,控制了沂州,就能够确保平卢的地理安全。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沂州是无主之地,在朱茂坐不稳泰宁节度使的前提下,沂州归属谁都说得过去。 但是海州却是感化军的地盘,一旦淮右拿下徐州,势必将刀锋指向平卢,在当下这种局面下,平卢就失了道义,就是给了对方出兵的借口了。 当然,他也判断淮右不会轻举妄动,也许会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但却总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 只不过平卢王家的规矩,那就是在战略大计上,王守忠从来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们,就像王守忠的老爹在未断气之前也一样从不相信自己两个儿子一样,一直到他断气,王守忠遵嘱上位,才算是第一次掌权。 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子,无论是王国荣、王国华这些嫡子,还是王国续、王国庆这些庶子,在王守忠心目中都还不够成熟。 王守忠永远都是以一种苛刻的眼光来看待,他宁肯相信自己手中大将们的看法,所以这些儿子们的意见基本上都被忽略不计,甚至还会起到反作用。 很快,一群群盔甲驳杂的家兵便在各家嫡子的带领下开始登城布防了,王国华更是亲自参与。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在很大程度上也缓解了城防压力。 虽然在军纪上远不及平卢牙军,但是这些家兵也都是久养深练之卒,也非那种未见过血的生手,又有自家家主嫡子的亲率,所以也算是卖命。 加之守城与野战相比,在军纪上就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当敌人登城时,求生存的本能都会逼迫你全力一战。 “嘭!”一块石弹落下,先前还在斗志昂扬的军官半个脑袋连戴着头盔和白花花血糊糊的脑浆溅射开来,好在地面早已经铺满了沙土,只在沙土上留下一滩让人触目惊心的色调,很快就消失在杂乱的脚印中。 王国荣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腰间皮带,手中陌刀压在了城墙垛口上,这一天似乎真的要来了,他似乎又想起了白马寺中师尊的寄语。 第一百五十二节 张网 江烽赶到北门时,已经是申时了。 原本还想拖一天,耗一耗平卢军的锐气,但现在却拖不起了。 三日前,蔡州军兵发徐州,从临涣和永城两路出军,进攻符离和萧县。 与此同时,南阳刘玄的兵力似乎也在整军待发,目标指向了浍州,甚至有可能包括寿州。 这都在意料之中。 蔡州是早就计算在其中的,以袁氏的心性,绝对不可能坐观淮右继续坐大,只要有任何一丝机会,他们都不会放弃破坏淮右的局面,无论他们能不能讨得了好。 只要能给淮右制造一丝麻烦和障碍,他们都不吝一试。 不得不说,袁氏是真心实意的把淮右视为了头号大敌,这里边固然有袁无为和袁无畏这两个袁氏后辈杰出人物的推波助澜,亦有袁怀河、袁怀庆这些老一辈领军人物的深远眼光。 与身旁的大梁、南阳这些老牌藩阀相比,虽然淮右的底蕴和实力都还逊色于他们,但是其表现出来的勃勃向上之势,已然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惕。 这样一家藩阀却和蔡州比邻而居,而起还是互为敌手,其危险性可想而知。 一山不能容二虎,中原大地还谈不上一山,这里边也不止一两头虎,但在袁氏看来,淮右这头虎对蔡州威胁无疑是最大的。 眼见得这头虎还在继续成长,这如何能让人心安? 遏制,如果有机会,甚至是扼杀,那才是最符合袁氏利益的。 符离抵不住蔡州军的进攻,淮右也没有打算理睬蔡州军的攻势,萧县也一样,对于淮右来说,只需要守住徐州州治彭城即可。 而为了这一战,淮右也是煞费苦心,不但留了梅况坐镇徐州,而且包括甘泉在内已经晋级为方术师的几名淮右道藏材官院在内的术法高手都留在了徐州,就是为了预防不测。 当然,少不了要在徐州城的防御上做文章。 只要蔡州军敢来进攻彭城,淮右还是有信心给予对方迎头痛击的。 至于其他,淮右就暂时无能为力了。 以空间换时间,这本来就是当初确立的原则,采取阻击和袭扰的方式,延缓敌军的入侵速度,同时放弃一些州县,确保重点位置,最终赢得胜利。 蔡州的攻势凶猛,略微有些意外,仅用了两天就冲到了符离城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淮右军没有在符离进行防御,因为一旦在这里发起防御战,除了对符离城的损失外,意义不大。 但是一旦蔡州军南下通桥,淮右军将采取不间断的袭扰战术,同时也将通过运河上的水军对蔡州军进行反击,迫使其无法深入。 至于萧县,淮右压根儿就没打算防守。 萧县距离徐州州城如此之近,哪怕是让蔡州军占领,只要徐州还在,他蔡州军就永远别想在萧县站稳脚跟,一旦缓过气来,一次战役,就能把萧县收回,无论他蔡州军在萧县驻留多少军队,都将是一个结果。 唯一让江烽感到有些棘手的就是南阳的异动。 为了预防南阳的异动,江烽派侯晨出使鄂州和襄阳,甚至不惜将洪州的镇南军和潭岳的马家拉进来,就是为了防止南阳刘氏沿着光州继续东进。 如果丢失浍州只是一个政治上的失分,江烽还能勉强承受得住,那么如果把寿州丢失,那将是不可承受之重了。 所以在派遣侯晨出使鄂州、襄阳、洪州和潭州时,江烽甚至授予了侯晨最大的权限,一切都可以谈,一切条件都可以付出,只要能够拖住南阳不出兵。 除了这一手外,无闻堂也会在南阳内部做一些文章,但是能不能有效,这却无法断言了。 可以说就目前阶段来说,淮右的政治中心和行政中心正在从浍州向徐州迁移,但浍州作为江烽起家的根据地,历史渊源和意义却依然重大。 而寿州现在却是淮右现在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和交通枢纽,无可替代,哪怕徐州的冶铁中心建成,一样在相当长时间内无法取代寿州的地位。 经过这几年的建设,浍州四县,发展速度很快。 殷城和盛唐北部的垦荒进度很大,来自淮北的流民获得了开垦官赁土地的资格,垦荒的积极性得到了极大地释放。 虽然土地所有权仍然属于官府,但是官府也承诺可以在生地变熟地之后,再连续劳作十年并交付田赋之后,获得土地,这对于流民来说,简直是一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殷城和盛唐二县的南部以及霍山县,虽然由于地质条件原因,旱田居多,但是丘区的茶园开垦却因为种茶制茶业的迅猛发展如火如荼的推广开来。 可以说现在最为时兴的就是沿着大别山北麓山区开垦茶山,兴建茶园了。 不但来自寿州的客商蜂拥而至,甚至也还有夹在这粟特人和波斯人这些胡商们,都卷裹在其中,而驿道的新建,也使得将茶叶从这些山区中运输出来的条件大为改善。 而对于寿州来说,这两年堪称是其历史上最好的黄金发展期。 霍丘、安丰的水利设施修复,大批流民的充实,还有来自浍州的士绅资本流入,都使得这里在经历了蚁贼的肆虐之后,进入了一个急速恢复并迅速赶超原来的阶段。 同样,寿州窑的重建,淮水水道与运河的连通,使得寿春的物资集散地和商贸枢纽地位日渐凸显,这甚至对临近也同样在复兴的庐州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压制。 可以说,现在淮右的根基就在寿州,而光州、浍州以及庐州、濠州和滁州,乃至未来的舒州与和州,都将是围绕着寿州为中心来发展。 没有这一块土地,淮北诸州乃至兖郓沂诸州的发展,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甚至哪怕是拿下了平卢诸州之后,整个淮右要想迅速强大起来,具备挑战中原,肩负起抗击南下的胡人的重任,都将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所以,江烽无法容忍南阳对浍州和寿州的染指。 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现在还不知晓侯晨在鄂黄、襄阳那边取得的成果,他也不敢寄予太大的希望。 能对南阳有一定牵制作用的只有襄阳和鄂黄,但鄂黄杜家素来软弱,实力也不济,不能指望太多。 襄阳倒是有一定实力,但他周围敌人却又虎视,尤其是江陵对其的威胁使得他对南阳的牵制力下降了许多,所以他才会指示侯晨尽力消除襄阳的后顾之忧,也就是解决江陵对襄阳的威胁。 当然,这一切都是外部因素,归根结底,还是要尽快解决平卢之战,一旦平卢之战陷入长期化,那么南阳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而蔡州甚至也会从本来只是袭扰破坏,变成侵略攻占了。 这也是为什么江烽急于在较短时间内解决平卢的原因,哪怕为此付出更多一些代价。 “准备得怎么样?”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郡公,一切准备停当。”俞明真抱拳一礼,“丁将军的牙军凌晨绕行而来,已经休整完毕,就等一战。” 为了准备这一战,淮右也是煞费苦心,虽然平卢军在术法一道上是弱项,但是弱项也并非代表其就不堪一战了。 谁都知道通过土系术法可以安排斥候潜行到营寨附近观察,所以为了避免被平卢军觉察军队调整变化,淮右也是特意将作为预备队的牙军在凌晨调出,绕行一大圈才到北门。 而这几天里,各种术法器械也在不动声色的细微调整,就是要用在今下午这一战上。 淮右可用过望楼来观察城墙上的守军变化,看得出来,平卢军也在不断加强力量,这四天的恶战要使得双方都深刻感受到之前双方对各自的估量都有些差距。 平卢军固然小觑了淮右军的战斗力,而淮右军同样小瞧了平卢军的应变能力和韧劲,尤其是平卢中基层军官表现出来的快速反应能力和韧劲,都让淮右军刮目相看。 几度突破,都被平卢军硬生生的扳回来,这不是侥幸,而是千锤百炼之后的真实实力表现。 “好,明真,你们这边准备好没有,如何安排?”江烽点点头。 “郡公,秦将军和洪将军也已经到了。”俞明真点点头,“我看可以开始了。” 这一战的目的不但要破城,而且要把王守忠留下,一旦被王守忠觉察到异常,脱身跑掉,那就麻烦大了。 对于像王守忠这样的小天位潤丹中期的角色,一旦他有心要跑,哪怕是两个和他实力相当的角色,也未必能拦得住。 更何况王守忠作为平卢节度使,就像江烽一样,肯定身旁还有武道高手护驾,也许身上还藏有高端术法武器,这些都是不可预测的因素。 而且王守忠还不能死。 王守忠一旦死了,可能会给平卢带来分裂,但是同样也会给淮右带来麻烦,因为要想彻底解决平卢问题就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了,而现在的淮右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江烽才把秦汉和洪葵都一并招来,五个小天位高手,来确保活捉王守忠。 第一百五十三节 再战(2) 之所以要活捉王守忠也是迫不得已。 一旦王守忠死亡,其膝下诸子不说,而且还有一个颇有威信的兄弟王守信和头号心腹刘延司在外。 只要王守忠不死,那么王守信也好,刘延司也好,就不可能掌控全局,光是这二人就谁也不会服谁,利用王守忠这张牌,就可以给淮右方面许多可操作余地。 但王守忠死了,许多变数就会出现,最好的结果可能都是诸方割据,而拖延了时间,也会给淮右带来很大压力,尤其是南面还有大敌入侵的情况下。 为了确保这一目的实现,包括邓龟年、曾维两位已然晋位的方术师也跟随江烽一道前来,现在淮右道藏材官院三位方术师,为了这个任务,就来了两,还有一个甘泉还在留守徐州。 缓缓点了点头,江烽目光在俞明真脸上一掠。 “明真,大局你来把控,我和秦汉、洪葵、郎坤四人负责主攻,丁满协助,还有龟年和曾维他们两人,我想就算是王守忠是一头强龙,也得要乖乖束手就擒了,一旦这边王守忠拿下,你要立即率军进城,彻底击溃平卢军,拿下青州城,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哪怕半天,也许都是致命的。” “郡公放心,属下明白。”俞明真也是一阵激动。 虽然不能参加对王守忠本人的一战,但是这破城之功自己却少了,想必这个时候杨堪和卢启明是郁闷无比了,好不容易争到主攻方向,没想到事到临头却还有变。 现在就该轮到自己来一显身手了,俞明真当然不会容许有任何差池。 “嗯,诸人到齐,你就按照计划安排进攻,让望楼注意观察,一旦王守忠率领预备队或者亲兵赶到,就要启动方案。” 江烽当然不会越俎代庖,虽然预料王守忠会坠入彀中,但是这战场上的事情本身就千变万化,而且王守忠本人是主帅,他内心如何想,谁也说不清,他要改变什么,谁也阻挡不了,所以只能全力以赴的做好准备工作,静待机会。 “郡公,那某这边就去准备发动了,也请丁将军那边最好准备,一旦下令,就要全面发动,……”俞明真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已经站到了江烽背后的丁满。 “俞公放心,某的牙军也早就等待一战了。”丁满豪爽的一抱拳。 **************************************** 相较于上午的东门南门鏖战,北门的攻防却显得有些不愠不火。 也不能说是不愠不火,毕竟城上城下上千具尸体摆在那里,要说这还不够激烈,那也太过分了。 但数量不足的投石车和重型强弩,难以压制住城墙上平卢军的投石车和弩车,这种对攻性的攻防战,显然是攻击方要吃亏一些,但王守忠不相信淮右军会一直如此。 所以当他在东门上一听到北门局势有变,而南门和东门的战局更加激烈时,他就知道对方恐怕是要用北门的战局来吸引自己的预备队到北门了。 这都在他的预测之中,他心里反而踏实了下去。 除了带了自己的一百角头兵外,跟随他到北门来压阵的就只有他的贴身术法师胡震和三子王国禧。 “大郎,情况怎么样?”看见已经将锦袍脱去,只穿了一袭黒蟒甲的古蓬,王守忠有若冷电般的目光在城墙下一扫,阴声问道。 “大人,不出您所料,淮右军突然加大了攻击力度,从攻城车、钩车和云梯车数量来看,起码比上午增多了一倍,另外攻击兵力也有所增长,但是并没有超出我们的预期。” 古蓬内心还是有些佩服自己主君的判断力。 王守忠预测到了敌人会在今明两日里要突然加强攻势,摆出一副要从这里突破的架势,但实际上其实要吸引东南两道门的预备队来增援这边,所以提前也为这边准备了部分士绅私军作为后备兵力。 现在还亲自来压阵,防止敌人的武道高手来袭,这边难以应对,那就更稳妥了。 古蓬也深知自己不过是固息期高手,难以和天位高手对抗,所以也在术法强弩和和术法武器上有所准备。 但是有了节度使大人来压阵,再加上节度使大人身后的方术师,还有大人的嫡三子,号称平卢年青一代的翘楚高手王国禧,已然是固息期强者,实力并不比自己逊色,那么他心里也就笃定许多了。 “哼,江烽这厮历来用兵奇正相合,他想用这一手来搅乱视线,那我们也就将计就计,我已经让东门和南门将所有术法武器和器械安排停当,术法师也是全力以赴,还有我们压箱底的天弓弩炮和术法阵也布置好了,就等他们来攻了。” 王守忠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没有什么比预测到敌人的进攻计划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他心里却认定对方这就是一次虚张声势的突袭。 不过,这种突袭肯定也有其目的,而且也会如同第一日那般可能会夹杂着武道强者的突破,要给己方形成压力,让北门这边看起来就像是要被突破的模样,迫使自己抽调那边的预备队,但一旦自己中招,那么在东门和南门的攻势肯定骤然增强到极致,到时候自己就首尾难顾了。 现在自己只需要在这里坚持住,顶过这一关,局面就会好转,届时青州城这一战也许还能坚持到十日,至于说海州和密州的援军能不能在这几日里赶到,王守忠还不敢确定。 ********************************** 汹涌而至的淮右军终于在盾车的掩护下逼近了城墙,王守忠对于这种场面已经见惯不惊了,只是环保双臂冷冷地注视着。 敌人在兵力上看起来似乎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王守忠知道这种优势并不能一下子转化为胜势,攻防攻防,攻的一方占据时间上的主动,防守一方占据空间上的主动,而且依托城墙上的种种准备,防守方可以游刃有余的提前做好各种布置,比如术法陷阱。 一枚术法陷阱在城墙上炸裂开来,一团火焰沿着钩车燃烧起来。 虽然钩车也是经过了术法处理,但是对于火性术法,却无能为力。 几名正在登城的淮右军士兵惨叫着从钩车上坠落,滚落在地,还在打着滚儿,想要压灭身上的火焰,但是很显然无法如愿。 紧接着一道粗壮的绳索从城墙上垂下,那深绿色的枝叶和茎秆上粗大锋利的倒钩牙刺才能让人明白这不是绳索,而是一枚木性术法道具。 犹如一条巨蟒,藤蔓在城墙上来回游荡,很快就攀附上了一具云梯车,沿着云梯车四处延伸,士卒们躲避不及,那粗大的倒刺扎入甲胄中,士卒们几乎是几息之间便全身肿胀发黑,倒下城墙。 这是带毒素的术法植物,淮右道藏院也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没想到平卢在这方面也有这等人才,倒是让邓龟年有些惊讶,破城之后,但是要好好找找这几位。 邓龟年远远的用千里镜观察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哪怕他只要举手就能讲这种术法植物毁于一旦,但现在还轮不到他上阵,他还不能暴露。 夏威手持环刀,迈步急进,一枚石弹在他身后落下,两名士卒被当场击碎,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决心。 从这个计划敲定,他就充满了激情。 这一战的结果将由武宁右军来书写,这对于武宁右军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荣耀,而作为武宁右军第一军的指挥使,他从来就不是甘于后人的人。 “嘣!”凄厉的尖啸声让夏威下意识的横刀一击,强大的撞击力将他击退了两步,手中环刀险些落地,两肋隐隐发胀。 强弩的攻击力果然够味,尤其是在这种距离上,若非其反应够快,哪怕是天境高手,一样也只能丧命当场。 第一轮攻势终于抵达。 伴随着攻城车的抵近,率先发起冲锋的是武宁右军第一军左营。 十余名士兵在营指挥副使曹获的带领下飞速奔行而上。 巨大的攻城车无视弩车和投石机的打击,哪怕遭遇了三次打击,仍然坚持冲到了城墙下,为士卒们的冲锋搭建起了第一条通道。 “嘣!嘣!嘣!嘣!” 埋伏在垛口两端的强弩手在曹获斩杀一名挡住自己的平卢军队正之后,跃身而起,环扣在左臂上的钢盾连环舞动,紧接着就是一个灵巧的贴地翻滚,挡开了弓弩手的十余枚箭矢的疯狂攒射,而手中的邯刀则毫不客气的挥舞直剁弓弩手的腿脚。 “嘿!”一支长戟恰到好处的探了进来,封住了这凌厉的一刀,趁势一绞,曹获手臂一震,胸腔中也是一紧,他知道遇上对手了。 紧随着他涌上城墙的士卒们就没有他这么好运了,连续的弓弩袭击,当然就让三名士卒倒地,一名士卒腿部中箭,而另外两人则是头部直接被射中,倒地不起。 但打开了这条通道,就意味着机会,数十名士卒早已经沿着这条通道狂奔而上,登城之战,正式打响! 第一百五十四节 再战(3) 江烽收敛着自己的气息,身旁的诸将也都是一样。 说起来是小天位高手,但诸人中实力都还是略有差异。 除了江烽堪堪踏入了潤丹中期外,秦汉的实力也只是才触摸到潤丹中期的门槛,甚至都还没有踏入,洪葵算是比较稳定的潤丹前期,而郎坤则只是刚迈入潤丹前期,甚至比杨堪都还不如,根基都尚未稳固。 能自行收敛气机,避免外放,起码也要潤丹后期了,起码这几位都还做不到,所以就不得不刻意的自锁气息,避免外泄为人所察。 大夏龙雀刀已然许久没舔人血了,也许今天要尝一尝了,江烽几人都毫无例外的隐藏在大盾后,观察着城头的鏖战。 “轰!”一枚石弹击中了旁边的大盾,盾车一阵摇晃,但是仍然坚持了下来。 江烽瞅了一眼这一排盾车,前面几辆仍然在坚定不移的向前推进,掩护着一批批士兵可以免遭城墙上的弓弩手和投石车的袭击,这种进攻方式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慢了一些,但是有点进入城墙百步距离,那么士卒们就会甩开盾车,发起冲锋。 更多的盾车见不断的推进到城墙下,根据各自的占位来形成一个个掩护体,为等待发起进攻的士卒提供短暂的掩护机会。 经历了几天的攻防战,无论是东门、南门,还是北门,青州城外实际上已经都变成了一片平坦的适合大规模战事的战场,八十步到一百步之间这段距离,就成为士兵们发起冲锋的节点。 为了防止抛石车和弩车的袭击,盾车往往都会排成横排掩护着身后的攻城器械和士卒推进到这一段,然后器械开始快速推进。 当然士卒们也会在等待着器械抵达之后,从这一段距离开始发起冲锋。 而盾车也还会继续向前推进,他们会在城墙下二十步到三十步之间,构筑起一个个掩护体。 向前冲锋到这一段距离的士卒们会利用这些掩护体等待机会,毕竟冲抵城墙下的攻城车、钩车以及云梯车数量难以一下子满足一拥而上的士卒,他们需要按照规定的顺序发起进击。 这已经成为淮右军在攻城训练时的一个基本科目。 虽说武宁右军进行这种训练时间尚短,但是毕竟也还是有一两个月的基础训练期,而这种训练更多的是体现在纪律的遵守和命令的执行上,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泰宁军还是感化军的老卒们,都还有些底子。 这种攻城效率的提升是潜移默化的,一般人或许觉察不出来,但是当真正在战争中,功曹们在战后就能发现,攻城士卒的战损比会有一个显著的下降,而这对于淮右军的这些老卒们来说,弥足珍贵。 每一批能在恶战苦战血战中保存下来的老卒都是财富,不是靠单纯的训练能弥补的,经历过两三次这样的战事,天下之大,便哪里都去得了。 几天下来,当初还有些生疏的双方都开始进入了状态,不但攻防速度都大大加快,而且有针对性的手段和措施也是层出不穷起来。 像淮右军这边虽然在新器械、新战术上一度占据了上风,给平卢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和被动,但是毕竟平卢军坐拥守城之利,损失可以通过大量使用民夫和紧急调拨物资来弥补。 像城墙上的弩车和抛石车被打烂无数,但是抬下去之后,以全城民力来修补,仍然可以很快得到恢复。 同样,精锐士卒战死甚多,但是就通过大批的守备军和士绅私兵来填补,哪怕是经验不足的守备军和私军,经历了两天的血战还能生存下来的,都能迅速转化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这种血与火的锻炼对士卒成长效果极好,也成为平卢军引以为傲的底气。 哪怕江烽再有信心,但也得承认,王守忠在牢牢攥住青州城这些士绅民心上还是做得相当成功的。 这一点上,淮右之前还是有些小瞧了,以为重压之下,形势剧变,或许会有是什么心怀二意,如果王守忠过于逼迫士绅,会不会有叛乱,但现在看来王守忠在这一点上做得相当好,或者准备十分充分。 从战局变化以及传回来的情报就能显示,城墙上每天都有不断的新兵补充进来,除了青州的守备军战斗力不弱之外,很显然青州城中的士绅家兵私军都被全数调动起来了,这不容易。 不过这一切终将在今天画上一个句号,江烽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陪王守忠虚耗,今日,他必须要破城,而且要拿下王守忠,为此,他同样做了充分准备。 第一轮攻击没有能取得多少效果。 镇守北门的平卢牙军第三军也不是弱者,他们在之前也做了各种应对,战棚数量大大增加,而且也得到了加固,这减轻了淮右军这边投石车和重型弩车的杀伤效果。 同时守军也有意识的强化了强弩的使用,几乎是每隔三十米就有一小组强弩兵埋伏,十分密集。 一旦哪里突破,便会集中攒射,这给淮右军的突破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这些强弩虽然不是术法强弩,但是却依然锋利无比,对付寻常士卒绰绰有余,而且由于攻城突破点的有限,这些强弩都可以灵活的选择埋伏所在。 可以说之前淮右军几度突破未遂,都是栽在了这一手上。 眼见得一拨扑上墙头的士卒“噗噗噗!”的从垛口上跌落或者从攻城车通道上滚落下来,一簇簇殷红的血迹在身上不断放大,紧随在后的淮右军士卒无一不咬紧牙关,举起圆盾,继续弓腰而上。 而更有不耐的军官,仗着自家武道水准,或跃身而起,或贴地滚窜,或左右闪动,以期避开在登城那一瞬间的伏击,要不就是多人连城一片,矛盾结合,快速猛冲而上,以求突破。 军将则在城墙下紧张的观察,一旦发现那里获得了突破,便会立即命令后续力量马上跟进,甚至自家身先士卒纵身而起,以求扩大战果,撕裂缺口。 战事打到这一步,已经无所谓损耗了,该拼就得拼,该死就得死,哪怕堆人也得上,自己难,对方就更难,都抱着这一门心思,就是要博个胜负输赢。 江烽目光在城墙上游移,看见带着皮帽子头盔有着一对钝角的士卒出现在城头,微微一笑:“王守忠来了。” 正举着千里镜观察的洪葵点点头:“郡公,看到了,角头兵来了,大约一个都左右,王守忠,嗯,还有随身几个人,有一个好像是术法师模样。” “哦?王守忠还有贴身术法师?”江烽微感惊讶。 这可少见。 照理说,像小天位高手已经不需要寻常的术法师来护身了。 当然你说为了以防万一,携带一两具术法武器倒也正常。 术法师自身防护力弱,而要启动术法却需要时间,这反而容易成为拖累,除非有其他人保护,给他时间,但这对于小天位高手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郡公,这北地对术法师的使用远不及江南精通,他们更多的是参考其个人施法力量,鲜有考虑其在术法器械、术法组合和术法武器制作上的作用,所以在这边,单个术法师作为主君的随身术法师也不少见,王守忠对于自己的提升防护还是相当注意的,如果没有料错,跟随他的还有他的嫡三子王国禧,在武道上极有天赋,那也是一个逼近小天位的强者。” 秦汉对于平卢的情况却甚是了解,他在平卢这边呆了十余年,回庐州不过两三年,甚至对平卢熟悉程度甚至比许多平卢军内部的人更甚。 当初他也就是卡在了平卢左军副兵马使这一位置上难以寸进,当然原因有多方面的。 一是王守忠对于非平卢本地籍军官不太信任。 二是秦汉此人也是有些傲骨,不太喜欢趋炎附势,不属于王守忠的嫡系,反而是与王守信关系还不错,这更是犯了王守忠的忌讳。 三是他的身份来历的确有些不清不楚,所以最终投置闲散,准备让其担任淄青左军去担任副兵马使。 他虽然和刘延司关系不错,但从仅次于平卢牙军的平卢左军副兵马使安排到新组建的淄青左军担任兵马副使,这显然是一种贬谪,所以秦汉索性就辞官回乡。 虽然辞官回乡,但毕竟回乡时间尚短,对于平卢这边情况也还是很了解,而且与原来的一些旧袍泽还是颇有往来,所以这一次也是为淮右军北征平卢提供了不少情报支持。 他也是对江烽决定直下青州方略的最大支持者。 盖因他很清楚刘延司南下海州和王守信坐镇密州实际上使得青州目前是处于最虚弱的状态下,一旦王守忠反应过来,收缩兵力回淄青一带,那淮右再想要打下青州,拿下平卢,就不知道需要多付出多少倍的代价了。 甚至淮右可能丧失了夺取平卢的机会,尤其是在江烽断言三五年内契丹人就可能南下的情况下。 第一百五十五节 再战(4) 对于王守忠的擒获方案,江烽他们也讨论过几次了,但不确定发动的时候王守忠究竟会处于一种环境下,所以都只能有一个大略的方略。 谁主攻,谁副攻,谁阻遏防止其逃脱,术法师和术法武器该什么时候发动使用,有了大概的方略,但却无法具体。 毕竟王守忠来的时候,周围会带哪些人,还有所处的环境下,强弩手,士卒,都有可能带来各种影响,事实上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拿出太过具体详细的方略,但是有些还是要明确。 比如对付他身边的高手。 像王国禧早就被预料进来,将由丁满来应对。 丁满这两年来一直担任牙军指挥使,而这个位置,实际上近乎于江烽的近卫军,作为指挥使,对其的武道水准要求自然不会低。 在杨堪都不断实现自我攀升,晋位小天位的情况下,丁满自然也不会停步。 事实上江烽所炼制的一炉练气丹受益者最大就是丁满。 之前他在养息期一直停滞不前,但是在江烽有针对性的为其指导了五禽功法中一些特殊奥义之后,其瓶颈迅速突破,在较短时间内就进入了太息期,而练气丹也恰到好处的巩固了他的根基。 只是他没有杨堪那等机会,几次大战都未能赶上真正的恶战砥砺,加上在天赋上也略逊于杨堪,所以也只能在太息中期徘徊,难以突破。 江烽对于自家这套五禽功法并不像其他武道修行者那样敝帚自珍。 在他看来,武道修行奥义固然弥足珍贵,但这也要从什么角度来看。 实质上这套功法更多的还是在筑基上极有效果,真正到较高层面,还是要看个人天赋和悟性。 但恰恰绝大多数武道修行者都或多或少的在筑基阶段有一些短板不足,这才使得他们在后来的武道修行中就会遭遇各种瓶颈和阻碍,而且由于这种在根基上的缺陷,将会使得他们越往后,进境越慢,甚至停滞不前。 武道修行者很多人只能达到已经境界,尤其是进入天境之后就开始放慢速度,主要也就是源于两个因素,一是天赋不及,二是根基不牢,或者说筑基时有缺陷。 但武道修行者达到一定阶段之后,都很难发现自己的谬误不足,因为在长期的修炼中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和惯性,多年的养成不太可能再来修正。 所以,江烽利用五禽功法来为自己心腹将领在根基上进行修正弥补,就十分关键了,尤其是还能以《青囊书辑要》中的丹药来滋养修复,那就更难得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丁满才能迅速突破养息期,进入太息期,但这后面的进境也就需要他自己去打磨砥砺了,谁也无法帮得了他。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杨堪那样的天赋和造化,这一点丁满也知道,所以他也很知足,但是像这一次青州之战如此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所以在阻击王守忠身旁的武道强者这一任务上,他是当仁不让,哪怕对方明显要高出自己一筹。 “王守忠的贴身术法师实力如何?”江烽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却不太清楚,只知道此人应该精于火性术法,其他就不太了解了,毕竟那几年里,虽然知道他有随身的术法师,但是因为战事不多,而且像野战都用不上,只有在这种城防战才能用上。”秦汉摇摇头。 “也是,我还以为王守忠连骑马上阵都要带术法师,那就真的是笑谈了。”江烽也是笑道。 这一次虽然也让邓龟年他们来了,但这是设伏,要活捉,所以才会如此,但能不能派上用上也不好说,还得要为邓龟年他们专门配备护卫,所以效果如何,也有待于考证,算是一个尝试吧。 众将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城墙上。 战事越发激烈,每一波之间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频率越来越高,也显示出战斗开始进入高潮阶段了。 连续两波的冲击,夏威的武宁右军第一军五个营都轮了一个遍,包括夏威在内,都亲自上阵。 但平卢牙军的战斗力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一波接一波的反扑势头,硬生生的将夏威两度在城墙头上构筑起的据点给打垮了。 甚至连夏威他自己腰肋下都挨了对方一击,剑刃击穿了双重甲胄,卡在了肋骨上,若不是他闪身得快,这一身就得要交代下去了。 接替夏威的高阳的武宁右军第三军。 高阳也是俞明真的嫡系,还曾经在梁赞担任颍亳团练使时与淮右军合作过,只不过当时蔡州军来得过于凶猛,使得淮右和感化军都没有能招架得住,便退出了颍亳二州。 看见夏威痛得脸都变了形被人抬下来的模样,高阳也是怒火高炽,他和夏威关系极好,在俞明真昔日麾下几员大将中,他和夏威关系算是最为密切的。 呲了呲嘴,瞅了一眼夏威的伤势,知道尚不算致命,压下心中的火气,点点头:“老夏,什么人这么厉害,你的九幽环刀都不是对手?” “老高,别小瞧对手,某算是小心谨慎了,这平卢军中还真是藏龙卧虎,不认识,两个家伙,一个用短戈,一个用鸢形盾加重剑,是个胡将。”夏威原本黑里透红的脸色已经苍白了不少,咧着嘴喘着气道:“那胡将剑法古怪,应该源于域外,不是我们中土战法,但实力相当强悍,也不知道王守忠这厮如何会有这等武将。” 鸢形盾和重剑都不是传统中土武器,显然是来源于西方。 由于盛唐泱泱,从西方来大唐的胡人极多,甚至也包括不少拂林人,像鸢形盾和重剑这一类兵器便是从拂林传入,而结合了中土的战法,也成为不少胡将的家传战技。 “哼,某明白了。”高阳怒火虽盛,但却不是鲁莽之人,点点头,“总的要去会一会才知道。” 不再多废话,高阳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开始发动第一轮攻势的自己前营和左营上,自己也迅疾抹下遮面,开始在亲兵的簇拥下向前挺进。 ******************************** 俞明真也在观察着局面。 按照方略,只要王守忠出现,其实就已经进入伏击状态了。 但这要还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夏威的第一军没有占到多少上风,平卢牙军的战斗力可见一斑,那么高阳的第三军上去情况如何,还不确定。 只要战局一进入僵持状态,王守忠的角头兵彻底投入战斗,那么就该是发动的时候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跃跃欲试的元贞。 应该说江烽还是相当信任自己的,自己手底下四大将,夏威、高阳、元贞和韦德,都直接划归到自己的武宁右军麾下,而且都执掌了一个军。 这种殊遇,连卢启明都有些眼红。 既如此,俞明真觉得自己就应该要对得起这份殊遇。 千里镜内,高阳持剑登城,与两人战成一团,旁边的一名军将则借势突破,但很快就遭到了敌人强弩手的袭击,这个势头被打了下来。 但高阳却死战不退。 军指挥使不退,城墙下指挥战事的副指挥使当然不敢言退,一个营再度疯狂扑上,战事越发火烈。 “元贞,可有意一战?”目光收回来,俞明真沉吟了一下,才扭头问道。 “大人,要我第四军出战?”元贞双目精芒四射,讶然中也充满了兴奋。 按照方略,这一战应当是由夏威的第一军和高阳的第三军主攻,他的第四军和第五军是负责突破后进城控制大局的。 “嗯,夏威重伤,高阳一军未必能起到牵制整个北门平卢军的作用,你的第四军跟进,不惜一切代价,实施突破,彻底把北门平卢守军拖住。” 之前俞明真并没有将整个方略告诉麾下诸将,倒不是担心他们不可靠,而是考虑到这个计划本身也有许多不确定性。 江烽他们这几人来能不能达到目的,本身也还要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但现在看来,上苍终究还是站在了淮右这边了。 元贞也敏锐的觉察到了情况略有不同,试探性的问道:“那郡公他们一行……?” “嗯,今日之战不仅仅是要从北门实施突破,而且更重要的目的是要活捉王守忠,彻底解决青州战事,甚至要为下一步彻底解决平卢战事做好准备。”俞明真点头,这个时候没有必要遮掩什么了,“届时你和高阳都全力以赴,登城之后控制住局面,郡公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守忠,所以其他就要靠你们了,我届时会在城墙下亲自督战。” 元贞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要沸腾起来了,忍不住点点头,一抱拳:“谨遵大人命令,第四军保证拿下北城!” “去吧,我也该准备准备了。”俞明真紧了紧腰间的皮带,目光中闪烁这自信和骄傲,脸上的豪情壮志更是毫不掩饰,“这一战将会奠定我们淮右在齐鲁的地位,青州一下,没有谁在能挡得住我们淮右的席卷之势!” 第一百五十六节 对决(1) 当高阳亲率的第三军第三度被敌人的反冲锋打下城墙时,元贞的第四军终于发起了冲锋。 汹涌而上的淮右军遍布了整个城墙上下,密密麻麻的云梯车和钩车布满了北城,士卒们舍生忘死的沿着钩车和云梯车的楼梯,怒吼着发起冲锋。 秦汉收回千里镜,实际上这个距离也已经不需要千里镜了,只要目力稍好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城墙上的战局变化。 角头兵终于投入了战斗,但是秦汉的脸色却不太好。 “郡公,局面有些异常,王守忠身旁多了一群人,嗯,都是胡人,而且看他们的武器,应该和沙陀人、契丹人这些胡人不太一样,倒像是来自极西之地拂林武士,大概有十来人。” 其实江烽他们也早就注意到了,这十多人单独成群,并没有紧随王守忠,只是跟随在角头兵一旁,但是当角头兵投入了战斗之后,这一群人就显得有些刺眼了。 他们的盔甲虽然大部分已经被同化,使用了传统的明光铠、山文甲这一类的唐氏盔甲,但是仍然能看出一些端倪来,比如他们的武器,以及下半身的甲胄护腿等,都还保留着异域风貌特色。 “拂林武士?”江烽略作沉吟。 他知道拂林是指现今的拜占庭帝国,也就是东罗马帝国,只是东罗马帝国现在虽然日趋衰落,但是却衰而不死,至今仍然有相当影响力和控制力。 这些拂林武士却跑到中土来,而且参与到中土战事中来,不能不说有些稀奇。 “嗯,看他们的武器应该是。” 秦汉虽然出生淮南,但是却在北地从军多年,北地的胡人甚多,交往也相当频繁,但是像波斯人、大食人、粟特人、党项人、吐蕃人、羌人、契丹人、吐谷浑人和靺鞨人这些胡人都不少见,唯独像极西之地拂林人还是很少见的。 “之前可曾接触过这些拂林武士?”江烽沉吟一下,又问:“其武道水准如何?” “不太清楚,至少我离开平卢时,还没见到过这些人。”秦汉摇摇头。 这就是变数。 每一场战事都会有一些变数,指望把一切都算计到,本身就是不现实的奢望。 江烽也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不是没有准备,而且他也自信,十来个拂林武士也改变不了大局。 这种几千上万人的大场面,除非这十多人都是小天位高手,也许能让王守忠逃脱这一劫,否则别想走脱。 “没什么大不了,郭岳,顾涛,这帮人就交给你们了。”江烽脸色冷厉下来,将大夏龙雀刀搁在腿边,活动了一下身体,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懒了这么久,也该活络活络了,上吧。” 听得江烽最后两个字,秦汉、洪葵、郎坤三人都默无声息的点点头,各自将兵器提在了手中,而远一些的丁满和郭岳、顾涛等人,也都深深吸气,蓄势待发。 盾车就这样继续推进,一直到只有十步之遥,终于停下。 兵刃格挡声,石弹落地声,强弩绞弦释放声,呐喊哭叫声,嘶吼咒骂声,就像一场宏大的奏鸣曲,在眼前的城墙上奏响,而且还在无限放大。 手下意识的握紧了大夏龙雀刀,手腕活动,刀身慢慢透出一重赤色,江烽脚步停住,左手手指在刀锋上轻轻按了按,再弹了弹,悠然一笑,身形冲天而起,“上!” ******************************** 当几道浓烈的气机不加掩饰的突然出现在城墙下方时,王守忠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淮右军打算用武道强者来硬性突破一道缺口,来为后续的淮右军扩大战果开路? 他们就没有想到过这种武道高手一下子一拥而上面临的风险,术法强弩手会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王守忠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所料大错特错了。 这不是一般的天境武道高手,而是小天位强者! 四五个小天位强者,还有几个天境太息期以上的武者,这根本不是什么突袭,而是有为而来,而且是所谋乃大! 心念急转,王守忠反应也相当快,而口中也是有条不紊的进行安排:“普莱修斯,让你的人组队!” 十余名胡人武士立即在为首者的吆喝声中,形成了五六个两人组或者三人组的攻击阵型,迅速在城头上展开,很显然他们也觉察到了大敌临近。 “三郎,靠近我!有敌人来袭!”王守忠手中万象青莲刀也早已经持握在手,“古谭,你退后,注意观察,助我一臂之力!” 王国禧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 自己父亲不是大惊小怪的人,陡然间变得如此如临大敌一般,肯定是觉察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王国禧半句话都不多说,手中风箐刃也展开,同时与自己父亲保持在一丈之内,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发挥两人协同作战的威力。 古谭是王守忠的贴身术法师,他也早已经晋入了方术师境界。 和其他方术师有些不太一样的是他更喜欢单纯的术法攻击,以能快速催发术法之力著称,而非以研究术法器具器械或者术法阵,所以这也是他主动愿意到王守忠身旁担任贴身术法师的缘故。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王守忠待身旁人甚厚,各种要求一概满足,古谭是个喜欢享受之人,不像其他术法师那样对身外物不太看重,专注于钻研术法,所以显得和其他同门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受术法师的身份限制,古谭平素并不怎么经常与王守忠一道出现,但像今日这种局面,作为他的贴身术法师,自然就不会后人了。 这种情况下,如何来发挥自己的最大威力,古谭自然也是早就经验,王守忠话一出口,他已经很娴熟的躲进了旁边城墙转折处的墙角处,手中符箓一晃,一枚暗黄色术法木盾便冉冉生成。 这种术法木盾乃是有天生栓皮栎皇的木皮用术法加工而成,尤为贵重。 栓皮栎皇产自安丘牟山山中,乃是牟山特产,眼下整个牟山中不过区区数十株,而真正能够用于制作这种玄木盾的栓皮栎皇须得要树龄在百年以上,而数十株中不过三株,一旦割取了树皮,便是十年都无法恢复。 玄木盾盾体不但韧性超强,而且更为精妙的是这种栎皇玄木盾能自动生长,也就是说覆盖遮掩面积可以随着施法者的催动,感受外界的气机,自由蔓延膨胀,乃是术法师们防御武道中人袭击的最佳术器。 几道身影冲天而起,伴随着无尽的浓烈气机,向着城头袭来。 刹那间就让王守忠和古蓬觉察到了情况的不对。 尤其是王守忠。 当他看到江烽的大夏龙雀刀刃上浮起的红晕时,看到秦汉还有些熟悉的夺魂戟时,看到洪葵和郎坤的伏鹫星锤和漫银血刀时,他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仅仅想要突破那么简单,而是要有更深远更狠辣的意图。 除了自己,还有什么值得江烽本人亲自出动?而且还搭上了几个小天位强者! 虽然没有看见俞明真的影踪,但是王守忠相信,俞明真绝对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出现。 此时王守忠已经醒悟过来,江烽这一帮高手应该是冲着自己本人而来,只是他们如何清楚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北门上? 若是说江烽带着几个小天位强者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碰运气,王守忠绝不相信。 这几人一看就知道都是沙场宿将,岂会轻易丢下手中军队,像一个普通武道高手那样来当杀手刺客? 这绝对是有备而来,有为而来! 只是这个时候再来猜测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他该考虑的是该如何应对。 抽身就逃? 还是先来一战,看看形势变化? 王守忠很清楚如果连江烽都亲自出马,还有其他几个小天位强者来合击自己,自己绝无机会获胜,甚至逃脱都难。 现在转身就逃,一样没有多少机会不说,而且可能马上就会引起整个士气的崩溃,造成北门战局的逆转,就此破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迎战呢? 王守忠也有些绝望,除了自己外,古蓬和王国禧都只是固息期境界,纵然还有古谭,恐怕也难以扭转局面。 至于那些术法强弩,或许对一般的天境高手有用处,甚至一两个小天位强者也能起到狙击作用,但是如此大规模的小天位强者驾临,恐怕就真的意义不大了。 这一连串的想法也不过是在王守忠心目中转瞬即逝,当江烽的大夏龙雀刀挟带着无尽的风云席卷而至时,王守忠只能轻轻一叹,手中万象青莲刀荡起千重天青色的光轮,悍然迎上。 他退无可退。 如果在这个时候退缩了,王守忠清楚自己只怕这一辈子也无法在平卢军中站直身体了,哪怕明知道自己很大可能遭遇不测,但他也无法退缩。 一旦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场,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王守忠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驾驭平卢军这支军队,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第一百五十七节 对决(2) 当看到王守忠悍然迎上时,江烽既有些兴奋,也有些感慨,还有些唏嘘。 如果这个时候王守忠毫不犹豫的逃跑,而让他身边的亲卫、军将阻挠,自己这一行人未必能拦得住他。 那一帮胡将,还有那个和他相貌有些相似的年轻人,起码也是固息中期的角色了,真要拼命阻拦,还真的有可能被对方走脱。 只是对方留了下来,这意味着对方再无可能离开。 感慨归感慨,江烽却不会留手。 战场交锋,就是你死我活,拿下青州,拿下整个平卢,就是自己此次的目的,任何敢于阻挡自己实现这个目的的人和势力,都会被击得粉碎,扫进历史的故纸堆! 王守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三皇炮锤之力在体内不断的引导流淌,这种阳刚之力把江烽的五禽元力提升到了极致,这也是江烽在登临潤丹中期之后首次全力施为,而且是配合着大夏龙雀刀,可以说哪怕是同等实力的强者,一样也要避其锋芒。 一抹丹红在大夏龙雀刀刃体上不断流淌奔行,当江烽在空中连跨三步,赫然发动时,一刀挥出,一抹丹红色的赤影从刀体中奔射而出。 这一刀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抽空,让整个空间都变得窒息起来,甚至在几丈外的诸将都感觉到胸腔一阵挤压难受。 一阵奥热的气息沿着那一抹赤影向外蔓延开来。 这不是火性气息,而是阳刚之力怒发到了极致的气息升华变异。 三丈之外的王守忠首当其冲。 汹涌而来的劲气几乎要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带着丝丝炎热的劲力挤压而来,连带着他的胸腔都有些向内凹陷。 这厮,如此年轻,武道修为竟然达到如此境地,之前王守忠已经把对方拔高了不少,估计对方应该就是在潤丹前期已经了不得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小觑了对方,对方竟然可以和自己比肩了。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留了下来,王守忠当然不惧。 作为小天位强者,他也一样有自己的尊严和自信。 对方手中的赤色环刀不是凡品,但自己手中的万象青莲刀一样也是神级兵刃,斩妖屠魔,万所不为。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劲气,王守忠双臂一抡,一道天青色的匹练陡然泛起,迎着呼啸而来的赤影而上。 “砰!” 赤青两道异彩在空中冉冉浮动,进而向四周蔓延开来,一热一冷两道光影在城头上勃然滚荡,将四周的士卒震得七零八落,乱成一团。 伴随着江烽的上阵,秦汉也没有怠慢,身体在空中陡然变向,沉声道:“节度使大人,别来无恙?!” “哼,秦汉,你这是助纣为虐么?”王守忠并没有太大的怒意,对于秦汉,他有些遗憾,但是却并没有太多的可惜,像这种根不在平卢的家伙,本来也不值得信任。 “呵呵,王大人,彭城郡公难道不及大人?怕是两地民众都难以认可这一看法吧?”秦汉懒得废话,长戟一荡,漫天乌光席卷而至。 “哼,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王守忠话虽这么说,却不敢轻视。 秦汉在平卢军中时的表现有目共睹,论实力也是和张君越在伯仲之间,只是稍逊于自己和刘延司一筹,一样是小天位实力,不可小觑。 青莲长刀扶摇滚动,荡起层层青色光波,硬抗秦汉这一击,同时刀尾横挂,直指从侧翼奔袭而来的郎坤。 郎坤惊讶的腾身而起,手中漫银血刀和普通邯刀无异,唯一不同的就是刀柄向后有一个诡异的弯刃,反而有了一些域外的风格。 郎坤身体一个团身紧缩,手中乌红色的刀化为一团紫色光球欺身而进,一副一招定输赢的架势。 轻哼一声,王守忠身体已经侧让向右翻转弹开,但手中的青莲长刀却半点不停,迎上了反身飞袭而来的大夏龙雀刀。 “轰!” 双刀并举,无论是江烽还是王守忠都在这第二击上倾注了全力。 江烽身体在空中一个美妙的空翻,然后在未等身形落定,旁边的墙角处一枚诡异的黑色梭形兵器已经尖啸着一闪而逝,奔行而来。 “术法武器?!”江烽心中微凛。 单纯的术法武器袭击他当然不惧,但是这在激战中时不时的给你这么来一下,那就有些让人吃不消了。 而既然有第一枚术法武器,那肯定还会有第二枚,没准儿也还有直接的术法攻击,这就是术法师的威胁。 洪葵没想到自己第一招尚未发动,就被敌人给缠住了。 三名水准应该在太息期和养息期之间的胡将,以一种犄角阵的方式缠住了自己。 鸢形盾加重剑,阔叶大剑,还有一个手持类似于钩镶的刺盾,外带一枚圆月弯刀,也不知这家伙就是来自拂林还是大食,或许本身就是混杂了这些域外的风格。 三个家伙以手持鸢形盾和重剑的家伙实力最强,起码应该是太息中期的角色,而那个阔叶大剑的家伙也有太息前期的实力。 倒是用钩镶加圆月弯刀的武士虽然只有养息后期的实力,但是却因为钩镶和圆月弯刀的攻击方式都与中原大不一样,反而让洪葵最为感觉棘手,尤其是在另外两个家伙的策应掩护下,自己一时间还真拿这几个家伙没辙。 王国禧在第一时间也加入了战局。 他没有等郭岳和顾涛他们赶上,便径直加入了战团,挡住了秦汉。 秦汉和这位三公子也还是有几面之交,只不过秦汉还在平卢军任职期间,这位三公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历,也是这两年才回到平卢军中,很有点儿要准备接任其父家业的意图。 敢于压倒其两位兄长而准备接班,王国禧自然也有底气。 已经将武道水准提升到了固息中期,在他这个年龄,大概也就只有蔡州二袁有这个天赋水准了。 他拖住了秦汉,使得王守忠终于可以直面江烽和郎坤,这让王守忠心中也稳定了许多。 郭岳和顾涛等人一登城,便立即遭到了几名胡将的拦截,这些胡将,几乎都是组队出现,或三人一队,或二人组合,其中每一组都有持盾武士,形成攻防组合,尤其擅长这种近战。 伴随着江烽一行人的登城开战,整个北门战局显得更为激烈。 主帅的出击对于士气的鼓舞无疑是空前的,无论是淮右军还是平卢军,在看到了这一幕之后,都下意识的开始拼命。 江烽也知道这个时候来不得半点花巧了,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王守忠,一旦有意外因素加入,那就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 大夏龙雀刀举重若轻,身体一个高难度凌空翻滚,从腰间囊袋中一枚玉色玲珑球若隐若现的弹出。 那枚来袭的黑色双头镖凄厉的尖啸声在空中带来一抹寒意,一掠而过,大夏龙雀刀微微一荡,双头镖被这雄劲的刀气一激,再度凌空而起,在空中又是一个极为惊艳的回翔,骤然贴近城头地面,伏地疾窜而来。 此时王守忠的万象青莲刀也夹杂着无匹的气势横扫过来,整个城墙头上土尘砂砾横飞,淡青色的刀气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嘿!” 江烽退无可退,双足急速横移,最后立住脚步,大夏龙雀刀由下而上,猛然向前一挥,赤红色的刀气沿着城墙地面向前推进,地面砂砾立即形成一道向两边分散开来的波线,就如同在水中遭遇了分水神器一般,向两边挤压开来。 双刀再度交锋,青红两道刀气纠缠不休,霹雳碰撞,犀利无比的刀气在不断的交错分割中溅射开来,连带着城墙垛口雉堞也是碎石脱落尖角崩塌。 饶是周围交锋的也都是天境以上的强者,一样感到心惊胆战,若是被两个强势无比的潤丹中期强者的刀气所袭击,那才真的是倒霉呢。 俞明真站在距离城墙三十步之外,一双长剑背负在背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亲自肩负兵刃准备上阵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城头上的激战早已经落入了眼帘中,平卢军的坚韧和骁悍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也许是王守忠的死战不退极大的鼓舞了士气,以至于虽然淮右军在兵力上占据着绝对优势,却始终难以在城墙上体现出来。 “元贞,这一波如果你还不能取得突破,我就只有安排韦德的第二军了。” 看见元贞攻势再度被打了下来,俞明真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当然他也知道这怨不得元贞,平卢军拼命了,这殊死一搏,战斗力自然非同小可,但只要耗过对方的锐气,胜利就会属于淮右军,但俞明真没有那么多时间。 元贞清癯的脸上激得通红,咬了咬牙:“大人放心,这一次若是不能突破,某便提头来见!” “嗯,从北翼突破,注意兵力分配,高阳,你在南面加强进攻,弓弩手抵近,压制住对方的强弩兵阵,命令投石机和弩车,把所有石弹和弩矢给砸光!” 俞明真也准备拼命了。 第一百五十八节 对决(3) 如裂缺霹雳般的石弹飞袭而至,斗大的石弹呼啸着,形成一个参差不缺的排面,瞬间就让城头上刚增援上来的平卢军士卒倒下了一大片。 殷红的鲜血几乎在几息时间就让城墙上的沙面变色,骨裂肢断,惨不忍睹,但是这却难以遏制住疯狂上扑的士卒。 谁都知道这是搏命的时候了,连节度使大人都亲自操刀上阵,半点不退,他们这些小卒又有什么理由后退? 紧接着就是渗人骨髓的弩矢啸叫声,“嘣!嘣!嘣!嘣!”,无论是寻常圆盾还是橹盾,都难以抵挡得住这种重型弩矢的横扫,唯一可以遮掩的大概就是雉堞垛口。 应该说俞明真的命令来得恰到好处,正好掐准了平卢军预备队压上来的时候。 从几条梯道上冲上来的士卒刚一露头,就遭到了来自淮右军远程武器的打击。 在此之前,淮右军的望楼和指挥官的千里镜都已经将这些道口一一标注清楚了,一旦实施打击,这些部位便是重点打击对象。 而长期的训练和这几天时间的打磨,已经让这些投石机和重型强弩的操作手游刃有余,丝毫不受外界影响的按点打击。 古蓬几乎要把牙齿都咬碎了。 淮右军这帮杂碎简直是阴毒到了极致,也把投石机和弩车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他不得不承认淮右军这一手太厉害。 本来这些士绅私军的单兵战斗力虽然不弱,但是却在士气和纪律上逊色不少,被这当头一击闷棍打下来,虽然在自家主子们的带头下没有马上崩盘退缩,但是士气却无疑遭到了巨大打击。 看看这帮家伙再度冲上去的时候变形的动作和僵硬的步伐,就能知道这帮家伙如果再遭到袭击,恐怕就真的撑不住了。 古蓬懊恼无比,江烽也同样郁闷。 原本规划设计得相当完美的计划一下子就被打乱了,谁也没想到这帮胡将如此难缠。 两人一组三人一队的组合一下子使得这帮胡人战斗力变得格外凶悍,无论是丁满、郭岳还是顾涛他们带来的自己亲卫都被这些人牢牢的压制住了,甚至连洪葵都被当先三人死死拖住腾不出手来,这简直就是一帮阴魂不散。 那个躲在墙角处的术法师实力也一样出人意料,不但频繁的催动术法,而且抛出一两具能够造成影响的术法武器干扰己方的进攻,连江烽都被其弄得心烦意乱,难以全副身心投入到与王守忠的一战中来。 再这样持续下去,江烽担心一旦王守忠热血冷下来,理智恢复,寻找机会脱身,那就真的麻烦了。 只是内心焦灼,江烽却不敢暴露出来,仍然要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挥斥方遒,压制住王守忠的反扑。 洪葵被拖住了,秦汉却被王国禧缠住,哪怕秦汉占尽上风,但是要马上解决王国禧,却也不能。 王守忠却是恁地奸滑,依靠藏身在墙角处的术法师不断牵制,居然还能和江烽与郎坤的联手打了个平手,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现在城墙头上的局面竟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在两翼外围,淮右军凭借着远程打击武器对平卢军的压制,加上元贞和高阳的亲率军冲锋,已经开始占据上风,但是在中线这个战局里,王守忠与江烽和郎坤竟然打得有来有往,而洪葵、秦汉、丁满、郭岳等人都被对方缠住,一时间抽不出身。 这看起来没什么,因为只要外线占据了上风,一步一步压过来,迟早可以打破僵局,一举赢得胜利,但是对于江烽来说这恰恰是最危险的。 王守忠一旦发现局面不可挽回,极有可能借助当下的混乱局面脱身开溜,有术法师和这帮胡将的掩护,江烽还真没有把握留住对方,这是江烽绝不愿意见到的。 他宁肯局面倒转来,哪怕外线不利,但是这中线却要占据上风,甚至要压倒性优势,确保拿下王守忠。 只要拿下了王守忠,外线崩溃是早晚的事情,但跑了王守忠,那就一切皆休。 王守忠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此时的他也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放弃坚持了。 现在看起来局面似乎还处于僵持状态,但是王守忠知道这是表面的,短暂的,秦汉对三郎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三郎不可能再拖住对方多久,而洪葵那厮也不是几个胡将能缠住多久的,真的等他们缓出手来,自己要想脱身,就难了。 也许自己真的该脱身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自己还有密州、海州以及登莱二州,哪怕齐州和淄州保不住,但只要密州在手,自己就能和淮右对峙下去,哪怕放弃海州又如何。 王守忠心念转动中,异变却生。 邓龟年赶到了。 作为方术师,这种亲临一线无疑是相当危险的,且不符合惯例的。 邓龟年也不是那种擅长在一线施展术法的方术士,他更擅长制作术法道具。 但今日不同以往,连江烽都要亲临一线,就是要保证活捉王守忠,不能有半点含糊,邓龟年再是倨傲,也要服从大局。 所以于情于理,他需要到场。 事实上他已经到了场边有一炷香时间了,护卫着他的甲士多达十余人,皆是用重盾保护,防止意外。 牵制江烽和郎坤的是那名藏身在墙角后的术法师,对方同样也有甲士保护。 而洪葵和秦汉也都被人牵制,导致了这个局面。 要破这个局,首先要解除那名术法师对江烽与郎坤合战王守忠的牵制,同时最好还能把秦汉和洪葵二人中解放出来一个,这样以三对一,才能有胜算。 主意打定,邓龟年心中默默催发术法,而左手也从腰间囊袋中抽出几枚符箓。 对面斜角中的术法师论实力也不弱,不过略逊于自己,估计也应该是卡在了方术师的门槛上,但是自身催发能力还是很强悍的,需要彻底断绝其发力。 猛一吸气,连续两枚术法符箓悄然抛出。 一头苍黑色的木人陡然出现在墙角处,猛地一拳击出,将一名甲士击出三步之外,然后连续挥拳,破开围绕在术法师面前的被保护圈。 而另外一枚术法符箓则是悄然隐地,只是浓烈的土腥味袅袅而起,萦绕不去,只要是术法师便会发现,这是一枚格外强大凶猛的土性术法符箓。 苍黑色的木人甲士出现一下子就打了对方术法师一个措手不及。 慌乱之下,那些保护他的甲士也是乱成一团,刀砍斧劈之下,那木人却是恁地坚韧,虽然刀斧加身,但是也只留下深深的伤痕,但对于其行动却无半点阻碍,一样拳打脚踢,冲开一条路来。 那名术法师再也稳不住了,连连祭起火性术法,一条环形火网笼罩住了苍黒木人,紧接着又是一道火蛇从其手指尖崩发而出,死死的缠住了木人,木人发出吱吱怪叫,挣扎着想要前行,但是却已经有心无力。 木性术法气息演变成火性术法气息,让这个木人在难以维系,转瞬之间,木人便化为一团青烟消失无踪。 对于邓龟年来说,这个木性术法傀儡不过是一个噱头罢了,他真正的杀手锏在后。 当那名术法师终于喘着粗气,脸上露出轻松和胜利的喜悦时,他面前的墙砖陡然炸裂开来,一头凶悍无比土龙兽轰然窜出,一下子就把他吞噬了进去,半个身体都被那土龙兽的大嘴咬住,慢慢的被如同缓缓旋转的沙尘般的身体所覆盖。 “啊!” 术法师忍不住狂叫起来,手忙脚乱的挣扎着,一边忙不迭的连连点指插入砂砾中,想要遏制和逆转砂砾的吞没之势。 但是每当他一指点下,砂砾速度只是略微一顿,便又继续。 渐渐的土龙兽化为了一个高达两米的巨物,而那名术法师也渐渐被砂砾裹住了整个身躯,连带着还在挣扎的双臂也渐渐湮没,只剩下头颅。 而那旋转滚动的砂砾如同无形的力量在操纵,不断向上攀升,眼见得就要侵入嘴鼻。 再也无力挣扎的术法师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停!停!我认栽了!” 还在上升的砂砾丘猛然一顿,让然围绕着术法师的身体旋转,但是却不再上侵。 邓龟年并无意杀死对方。 毕竟是同道,而且说实话现在是各为其主,一旦青州战毕,像这种术法师完全可以纳入道藏材官院中,为己方所用。 以这个家伙的火性术法实力,若是能进入道藏材官院中好生打磨一番,未必不能有所大成。 解决了术法师,邓龟年的目标就是要解放秦汉了。 只要把秦汉放出来,那局面便可立即明朗了。 手指再点,拈出一张术法符箓,这是一枚强化型的符箓,本身并无特殊杀伤力,但是一旦它附加在了术法武器上,便会极大的发挥出术法武器的威力,至少提升一个层级。 而现在秦汉占尽上风,现在只需要一个契机罢了,自己正好可以给他这样一个契机。 第一百五十九节 擒王(1) 邓龟年发力的同时,江烽也释放出了自己的术法武器。 玉色玲珑球不是寻常的术法武器,而是集淮右术法材官院大成之作,这甚至还从许静持有的那枚龙角上专门刮削出一些龙角粉混入其中。 这是用蛟骨为架构,同时用龙角粉混合了黑沙鳗血作为胶汁物,其中还用了大量蛟骨骨刺制作而成。 这是一个纯色的术法武器,不具有任何五行气息,但其自身携带有蛟和龙的元力附加,这使得它可以在术法的催动下具有极强的攻击力。 蛟骨具有很强的弹性和张力,尤其是在将其用一种巧妙的方式结构结合起来之后,其自身一旦遭遇外力导引,就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攻击效果。 这也是术法材官院敢于将此物送给江烽作为护身法宝的底气。 玉色玲珑球在空中随着劲气罡力的撞击而开始飞射起来,王守忠立即就感受到了这枚造型诡异的骨球蕴藏着的杀机。 青莲刀连续迎击,但是都在刀气接触的那一瞬间骨球就闪躲开来,通过特殊手法制作的骨球拥有很敏锐的气机感应能力,能够自动感应并做出回应。 就在邓龟年发出那一枚强化符箓的同时,一枚若隐若现的银色木剑也从他袖中悄然飘出。 几乎是一闪即逝,银色木剑便长大了几分,迅疾潜入风中,逆风而上,迎着王守忠而去。 “咦?!”王守忠立即感受到了这支木剑的不凡。 罡气暴烈,但是竟然丝毫不能影响到这支木剑的破空而至,青莲刀扬,那木剑甚至能随风起舞,躲开长刀挥击,进而贴身跟进,让王守忠不得不狼狈的躲开这一刺。 江烽也发现了这一情况,立即意识到邓龟年插手了,这是解决王守忠的最佳时机。 怒吼一声,江烽不再躲闪,大夏龙雀刀一式“赤云万重”赫然爆发,雄劲的刀气李氏笼罩在方圆三丈之内。 王守忠也觉察到了危机的降临,两枚术法武器同时发动,而那秦汉似乎也终于摆脱了王国禧的牵制,开始向江烽这边靠拢,力求封堵住王守忠逃离的方向。 此时郎坤的漫银血刀也荡起紫红色的漫天刀影,硬生生突破王守忠青莲刀连续摆动带来的冲击波,硬性扛上。 转瞬之间,双方的搏杀便进入了决一胜负的阶段。 无论是古蓬还是王国禧都发现了情况的急剧变化,尤其是淮右军竟然派出了术法师攻上了城墙来对王守忠采取术法攻击手段,这太出人意料了。 要知道术法师的防护力有多差谁都知晓,而术法师顶多能在防御作战中依托保护来发起攻击,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像这种主动进攻,甚至冒着流矢和战场上的各种意外因素来发起攻击,显然是有所为而来。 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可以揭开了,为什么江烽会突兀的出现在战场上,而且还有如此多的小天位强者一道,方术师也出现并主动介入攻击,其目的昭然若揭。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古蓬甩开高阳的纠缠,从城墙上飞身而起,连续在城墙边缘躲闪着元贞的截击,狂吼着:“大人,赶紧走!他们是冲着您来的!” 丁满怒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犹如巨猿暴起,在最后一刻堵住了古蓬,防止了他拼死要为王守忠冲开退路。 与此同时,王国禧也是悍然不顾自己肩头腰下连续被秦汉长戟挂伤,长啸连连闯入战局:“父亲,你走,儿来断后!” “走?往哪里走?一个都别想走!” 俞明真的一双长剑从城墙下冲天而起,封住了左冲右突意图突围的王守忠。 此时的王守忠已经将自己一枚幽蓝色的铁盾祭起,飞速旋转的圆盾在空中不断膨胀变化,看得邓龟年目中也是异彩连闪。 这是一枚金性术法武器,但是却又不是单纯的金性术法武器,而且还夹在有木性术法在其中,否则其断不可能在空中膨胀变化。 能攻将金性术法与木性术法相结合,这份本事可不弱, 见到了俞明真那一双锐气千重的长剑刺出的两道扇形光轮,王守忠青莲刀连续轮动,刀剑交击,罡气四逸。 刺耳的金铁撞击鸣响,让周围的人心腔子都禁不住一缩,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一击断绝了王守忠逃脱的希望。 此时,元贞和高阳也已经率领自己所属各部开始沿着城墙进行全面突破,而在俞明真飞身上墙时,也已经下令全军突击,城墙下的士卒都已经在军官的命令下展开攻势,尤其是围绕在城门处的争夺战更为激烈。 “守忠大人,我以为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在继续下去,你以为如何?”江烽调息了一下自己的玄气,这才缓步卡位,漫声道。 此时俞明真手持双剑,屹立于东面城墙垛口上,郎坤则微微蹲身,漫银血刀仍然在嗡嗡颤动,亟待发招。 秦汉已经摆脱了王国禧的纠缠,封住了往南的去向,而江烽更是与王守忠不过一丈之遥。 只有洪葵仍然与顾涛、郭岳等人仍然在与那一帮胡将缠战不休,只不过在洪葵的有意紧逼引导之下,这一帮胡人也已经被引往另一端,距离这边也有三十步之遥了。 王守忠脸色阴晴不定,手中青莲刀仍然青芒闪烁,显然还有些不甘就此束手就擒。 不过哪怕是排除对方那躲在几名甲士背后的方术师的威胁,他也很清楚自己已经被江烽诸人牢牢包围了。 这一干人中,除了江烽实力不逊于自己外,像秦汉、郎坤、俞明真,都是小天位的实力,纵然略逊于自己,但是真正要分出胜负,那也起码是百十回合之后的事情了,而且要解决对方,那自己肯定要付出一番代价。 对方这几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此时王守忠已经很清楚了,他无比的懊悔自己怎么会如此狂妄大意,没想到淮右竟然打着擒贼擒王的主意。 到现在他也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江烽诸人能够准确的埋伏在北城,等待着自己的出现,然后精准的发起攻击,让自己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机会,只是在先前迎战那一瞬间,王守忠觉得自己不可能连一战的姿态都没有就转身而逃,那对于自己这个平卢节度使来说,就太夸张了。 但这一步踏错,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就再无机会走脱了。 聚集了五个小天位高手,而且还包括了江烽本人和武宁右军的兵马使俞明真! 秦汉是武宁左军的兵马副使,另外二人,郎坤和洪葵,他不是很熟悉,但是从在战场上的表现他也能看得出来,绝对是沙场宿将,本身就自带一股子杀伐之气。 这几乎汇聚了淮右军一半以上的武道强者,怎么可能就这样眼巴巴的埋伏在北城,这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王守忠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对方怎么就有如此把握自己会出现在北城,而且选择的时机是如此之好,就利用了自己那也许就是稍许的犹豫,就彻底断送了逃脱的机会。 现在明白了这一点,还能走脱么? 虽然语气温和,但是江烽却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哪怕郎坤、俞明真、秦汉三人已经遥遥控制住了三面,防止王守忠逃脱,自己也已经逼近到了近前,只要举手就能发起攻势,但他还是不放心 行百里者半九十,江烽不想功亏一篑。 “江烽,你就这么笃定能留下我?”王守忠语气里充满了轻蔑,目光却在游移不定。 “守忠大人,你觉得我们这样煞费苦心是为了什么?若非为了你,你觉得我们这一帮人会怎么会专门来此等候呢?” 江烽从对方的表情中意识到对方恐怕不会就此束手就擒,没有再废话,大夏龙雀刀一扬,赤云再起,缓缓压来。 “守忠兄,得罪了!” 王守忠脸色微变,他本来想要拖一拖,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奸滑,丝毫不给自己任何机会。 来不及多想,万象青莲刀再度上扬,青色光带骤然幻化为三条,身体却是一闪而动,直扑侧面的秦汉。 “小心!” 江烽和郎坤都没想到王守忠的反应如此敏捷,而且也一样是如此果决的下定决心要脱身,丝毫不顾及背后的众人。 悬停在空中的幽蓝铁盾陡然放大到三倍,堵住了江烽和郎坤追击的去向,而与此同时,王国禧也一样纵身而起,长刀飞扬,连续劈击十三刀,直袭俞明真。 秦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王守忠会选择自己这边作为突破口,而且是如此果决大胆。 天青色的光练在空中发出嗡嗡的震动,从三条幻化为九条只是一瞬间。 “九曲斩妖!” 整个空间的光线似乎都扭曲了起来,连带着这一切被笼罩的人似乎都有些变形。 秦汉身体似乎都膨胀了起来,连带着甲胄都有些向外扩展,他微微下蹲,然后猛然提起前跨一步,长戟斜指,霍然向前纵身刺出:“龙腾千嶂!” 第一百六十节 擒王(2) 乌黑色的长戟在那一瞬间陡然幻化为一条苍龙,扭动着先前扑出,戟头被抖动着如同一具巨大的幽蓝冰盘,迎上了王守忠这凌厉的劈斩一击。 “啌!” 凶猛刺骨的劲气沿着双手传入秦汉的体内,一口逆血压抑不住喷涌而出,整个胸腔和双肋传来一阵热乎乎的膨胀感,秦汉知道自己受伤了。 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硬撼的结果就是受伤,但是秦汉不得不如此,否则一旦被王守忠借势突破,那再想要拦住对方,就难了。 一咬牙,秦汉鼓足余力,长戟再度上挑,汹涌咆哮的劲气沿着上端向左右疯狂的摇摆,这一刻秦汉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决不允许让对方从自己这里跨过! 王守忠同样被对方凶狠的反扑弄得一愣,先前那几乎是爆发式的一击竟然只让对方吐血却未能倒地,这让王守忠有些遗憾,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余力反扑。 小天位的实力同样不容小觑,即便是王守忠占尽上风,依然感觉到自己的双臂发胀,有些不得劲儿。 秦汉这反扑的一击气势恢宏,半点看不出有受伤的迹象,王守忠在空中飞行的身体只能微微一侧,扬刀就是一拨,想要借势而过。 只不过他的举动早已经被秦汉窥破,长戟回拉,滚动的劲气再度回荡,一记极其漂亮的回旋击,死死缠住了对方。 就这么一刻,江烽已经凌空飞至,怒意勃发的他已然将三皇之力提升到了极致,毫无保留的贯入大夏龙雀刀中,怒叱一声:“虎行天下!” 这是他将大夏龙雀刀与五禽戏融合在一起创出的第一式,可以说得到大夏龙雀刀之后这么久来,他就一直在考虑如何将大夏龙雀刀的威力发挥出来。 五禽功的确很很有益处,尤其是对武道筑基意义巨大,江烽也是受益良多,但是五禽功并非没有短板,它就是一个筑基之法,真正到了天境之后的水准,那就需要另寻突破窠臼之策。 所以这才有了许静给他的三皇炮锤之术,这应该是江烽在天境阶段实现快速突破的关键,当然,其后陈抟和兄长在潼关的元气阵帮了他的大忙让他真正能跨越那一步,晋入了关键阶段,再加上斩蛟的磨砺,才有今日之境界。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历史,江烽很清楚,武道修行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必须要以极大地坚持和努力来砥砺自己。 他现在已经是小天位的潤丹中期,短时间内是无法突破进入潤丹后期的,至于凝丹期则差得更远,按照他自己的设想,能够在三十岁之前进入凝丹期,就满足了。 大夏龙雀刀宛如雀首的柄部诡异的一旋,龙雀刀在空中卷起千重火炎阳气浪,排空而来。 三阳开泰,三皇破境! 席卷而来的大夏龙雀刀已经由于速度太快,幻化成为一道长长的虚影,或者说是赤红色光幕,尾芒拖曳而起,在空中形成一幅璀璨绚丽的美妙图景,刀芒的速度甚至突破了某个极致,呈现出扭曲的空间幻象。 急速突破犹如在空中刮起了一阵音爆,刺得人耳膜发痛,这是江烽倾尽全力的一击,也是江烽含忿的一击,他要让王守忠明白,自己说了他走不了,他就绝对走不了,无论他使出什么手段。 这是实力的对决碾压,而非可以用取巧能化解的花哨! 事实上在江烽这含忿而来发出这一击时,王守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恐怕走不了了。 诚如江烽所想,这是实力的对决比拼,不是靠一两样花招就能化解的。 都是小天位的强者,一两样术法武器也许能干扰几许,但是在几个小天位强者环绕的情况下,你纵然能影响到其中一个,但是另外几个可以轻而易举的弥补可能出现的漏洞。 他们只需要稍稍阻拦延滞一下,便又能迅速形成合围之势,根本不会有自己半点逃脱的机会。 这种局面,三郎和古蓬根本就插不上多少手,更何况周围淮右还有一大批天境高手,甚至还有一个小天位强者在和那帮胡将纠缠不休,想到这里王守忠就有些绝望。 走不了的结果他很清楚,他也看得出来淮右方面并没有要自己性命的意思,他也明白对方的企图,一旦俘获自己,那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平卢诸州也许便可传檄而定。 这个时候王守忠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在某些方面的失策,平卢偌大的地盘,自己竟然从未考虑过安排一个继承人,无论是自己三个嫡子,还是在密州的王守信,亦或是在海州的刘延司,他们从某一方面来说好像都具备继承人的因素,但是却都根本无法扛起平卢这面大旗。 论威信,刘延司无疑最高,但是他非王氏家族成员,这一点注定了他无法获得其他人的认同,难以接替自己。 论亲缘关系,自己三个嫡子似乎都理所当然的可以成为继承人,但是由于自己之前的可以打压和限制,三个嫡子都未能在军中和地方上有多少威信,可以说平卢军中只知有自己,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自己三个嫡子,这现在看来就成了一大致命的弱点。 自己的弟弟王守信似乎两者兼具了,但王守信一直不受自己信任这也在军中是众所周知的,他放荡不羁的作风以及有些优柔寡断的性格都决定了他不适合接替自己,连他自己也都从未有过此想。 一旦自己被对方俘获,平卢诸州将出现群龙无首的局面,而且无论是刘延司还是王守信都无法真正承担起统御一方的职责,面对自己落入淮右手中的局面,他们甚至可能什么都不敢做,否则就有可能遭至来自军中其他人的质疑。 想到这里,王守忠懊悔不已的同时也不寒而栗。 只是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 他只能为自己的生存而战。 凌厉的青芒再度浮现,他的身体仿佛也跟随着青芒摇曳浮动,天青色的光焰在空中不断的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左右摇动,与飞袭而至的赤影撞击在一起,绞动出剧烈的火花金星喷溅开来。 强劲的气浪冲击在方圆五丈之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哪怕是深处其中的秦汉和郎坤都感觉到了自己骤然间身不由己的变成了其中的配角。 乌蓝色的铁盾仍然在气旋中盘旋回荡,不断的替王守忠抵挡着来自俞明真和郎坤的交击,而那枚暗黄色的木剑和玉色玲珑球则在起伏跌宕的气浪长河中隐约不定,若隐若现。 等不起了,江烽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来自东门和南门的震动,此时这两道门也应该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鏖战状态了。 说实话,准备了这么久,尤其是在远程打击武器上的精心布置,加上煞费苦心的战略欺骗,如果还不能一举拿下青州城,这真的就是一种耻辱了。 为此淮右付出了几乎是财政破产的代价。 如果不能一举拿下平卢,而成为一个僵持的烂泥潭,真还不如踏踏实实的经营徐兖,积蓄实力,有粟特商人和波斯胡商的巨资投入,还有本地士绅的支持,加上徐州冶铁中心的打造,只需要两三年,江烽自信就能让徐兖大地翻天覆地。 王守忠同样意识到该搏命了。 他当然不愿意束手就擒,哪怕是搏命,他也要一搏。 天青色的光练突兀的变成了青濛濛的雾化光带,连续三十六刀构筑成的光球冉冉向外喷射而行。 乌蓝色的钢盾也在这一刻骤然放大到了极致,甚至爆发出一种诡异的靛青之光,这是术法之力的最后绽放。 俞明真率先迎上,双剑呈合流状的扇形光弧隐隐流动,直接撞击在了那青色的光球上,急剧的撞击频率犹如砂砾击打在钹上,刺耳入骨。 抵挡不住这强悍的光球压迫,俞明真的身影微微一侧,王守忠一闪而逝。 嘶嘶啸叫的赤红色光影如影随形,愤怒至极的江烽没想到王守忠居然还有这般魄力决死一搏,乌蓝色的钢盾成为阻挡他的最大障碍,“噹!” 钢盾破碎开来,绽裂成无数块铁块向四周飞溅,江烽根本顾不得许多,若是被王守忠就此走脱,那就真的成了罪人了。 郎坤的漫银血刀从侧翼悍然迎上,但是被王守忠悍不畏死的用万象青莲刀一绞,欺身而进,只见王守忠的臀腿部血影翻飞,王守忠就是这么硬生生的用身体撞开了郎坤漫银血刀构筑起的刀网。 秦汉嘿然猛扑而上,强劲的气浪撞击在一起,夺魂戟卷起的漫天乌光吞吐闪烁,王守忠全身一抖,千重气浪在甲胄中涌荡而出,此时的他已经别无选择了,以身开路! “咦!” “啊!” 秦汉的夺魂戟在王守忠身上留下无数处伤口,但是他骇然发现,自己的夺魂戟竟然无法穿透对方,本来是保留了几分力道的他急忙加力,但时机却已经错过,王守忠就是利用对方想要活擒他而不愿意下狠手来赌这一把,他成功了。 第一百六十一节 擒王(3) 王守忠赌的就是这一宝。 他身上这一具龙鳞妖莲甲乃是纵横北地的术法大宗师朱邪重山亲手所制。 这具术法宝甲据说耗用了真正的龙鳞三十二片,辅之以彭蠡泽中所产黑叶妖莲加以混合加工,就连编制甲叶的丝线都是纯正的金丝蚕所吐金丝与藏边雪山鬼猱毛发绞混而成。 至于说术法加祝那就不必多提,朱邪重山乃是北地首屈一指的术法大宗师,早年就有北朱邪,南钱王之称。 饶是秦汉这一具夺魂戟也算是名刃,但是在王守忠以小天位元力护体,再加上这具真正的术法宝甲抗御,因为之前策略是想要活捉而使得秦汉未尽全力,竟然真的就被王守忠钻了这么一个空子。 连挨过三戟之后,王守忠终于挣脱了包围圈,虽然夺魂戟带来的冲击力仍然在经脉中滚荡,但是此时王守忠却是比任何时候都喜悦,身体连续晃动,就要冲下城墙。 迎着那挡在面前的玉色玲珑球就是十七刀劈出,这个时候任何挡在面前的东西都只能被他彻底碾碎,无论是它是什么术法器物。 玉色玲珑球在遭遇那刚烈的刀气劈击时就四散蔓延开来,蛟骨和骨刺炸裂溅射,王守忠半步不停,身体一冲而过,腰部、胸部、肩部三处被骨刺刺穿,但是那又如何?他过了! 眼见得单足猛蹬城墙垛口,就欲踏空而起,一枚暗黄色的木剑却悄无声息掠过其猛蹬的膝盖经脉。 “啊!” 陡然间感觉到足下失力,王守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欲奋力一跃,但膝盖之下却是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的就是一坠,险些就要从城墙上直接跌落墙下。 心已经涌到了喉咙处的江烽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看见惊恐、不解、困惑的王守忠站在城墙上摇摇欲坠的模样,江烽微微一笑:“守忠大人,还是留下吧。” 看着那沾染着一抹血迹的木剑慢慢恢复成只有手指长短的模样落下,王守忠一口逆血从胸中涌出,顿时喷了出来,染红了颌下长须和胸前衣襟,一时间茫然失措,手中青莲长刀也慢慢垂落下来。 秦汉和郎坤已经在第一时间赶到,这个时候就再无任何可能逃脱,郭岳和顾涛二人也迅速逼近,几枚特制的定脉针持握在他们手中。 “得罪了,王大人。”顾涛也不客气,抬手示意。 王守忠黯然长叹,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图,这定脉针是术法之物,刺入经脉便能让武道强者的元力玄气运行受阻,只能像寻常人一般,端的是十分诡异。 放下万象青莲刀,任凭顾涛连扎几针,王守忠游目四顾,“江烽,你欲何为?” “守忠大人,我看这一战似乎不必再战下去了,相信此时淮右军也已经攻入东南二门,还请王大人下令就此罢战,你看如何?”江烽好整以暇的摊摊手,“某无意多造杀孽,但若是平卢军一意孤行,负隅顽抗,某也无法。” 看见虽然还在拼杀,但是显然已经丧失了斗志的古蓬、王国禧等人,还有周遭那惊慌混乱的士卒,王守忠也知道江烽所言是事实。 平卢军能赖以顽抗的就是坚城之利,现在看看淮右军已经占领了北门,很快城门外的淮右军便能夺门而入,再继续下去也难以改变结果了,尤其是在北门守军显然是被自己的被擒彻底打垮军心战意。 想到这里王守忠也是懊悔莫及,早知道自己哪怕是坐镇指挥,只怕结果都要比现在好得多,一旦事急,便悄然远遁,以密州和登莱二州为根据地,那淮右又如何能得逞? 而现在自己被擒,军心大乱,想一想那密州和海州的平卢军该如何是好? 懊恼、沮丧、绝望、痛苦的心情交织在一起,让王守忠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面对江烽的提议,他也不知道该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堂堂平卢数州之地,竟然就这样如此荒唐滑稽的结束了自己的统治,自己竟然沦为了阶下囚,想想几日前自己还意气风发信心十足的觉得可以轻易击退来犯之敌,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为这个结果,这如何能让他接受? 不接受又能如何?殊死一搏的结果就是当场丧命,这有意义么? 王守忠不是那种刚烈决绝的性格,在有一线希望之下,他当然愿意一搏,但是在毫无可能的情形下,他就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听说杨溥和时酆都是折在了这厮的手下,现在二人都还在长安当富家翁,从长安传来的消息说,这两个家伙居然有时候还能在一起喝酒,居然对江烽这厮没有多少恨意。 当然这也可能有些夸大,被夺了基业江山,岂会没有怨气? 只不过事成定局,他们也无可奈何,也只能求得一个最好的结果罢了。 问题是平卢不比淮南和徐州,杨溥在庐州束手就擒,那是因为庐州就是唯一的依靠,一旦失守,那就一无所有;时酆情况也差不多,手下四大将早已经半独立状态,他并没有多少影响力,所以他很明智的选择了合作,但自己呢? 纷乱的思绪让王守忠脸色变幻不定,他还不确定对方会如何对待自己,另外,纵然自己被俘,那王守信和刘延司又会如何应对? 加入王守信和刘延司不肯罢兵,那自己的结果会是如何? 江烽也能从王守忠变化莫测的面部表情上揣摩出一些端倪来,他也没想到自己当初对杨溥和时酆的无奈之举,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王守忠的心态变化,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无心之得。 在这个时代,信誉形象是非常重要的,江烽在拿下庐州和徐州之后算是相当善待了杨溥和时酆,这为他在天下诸藩中赢得了相当美誉和信义,起码诸藩都能觉得,哪怕有一日自己落得这样的结果,也能安然的当一个富家翁,不至于被抄家灭族,任谁都欢迎这样的结果。 “守忠将军,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但这需要在罢战之后,我想这是我们都愿意且可以接受的结果。”江烽语气很温和而沉稳,他不愿意触怒对方,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呃,局势如此,我觉得我们应当理性面对。” 王守忠的表情慢慢沉寂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败了,而且也很难逆转这个局面了,起码今日是如此,尤其是在看到城墙下北门大门已经被打开,淮右军正在蜂拥而入,而战事仍然在继续,却在向着一片杀戮的迹象转化时,他冷静了下来。 “古蓬,三郎,命令他们停战,平卢军放下武器!” ****************************************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就显得水到渠成了。 事实上在王守忠下令北门守军放下武器时,东门和南门也进入了战争的最高潮,连续不断的冲锋最终还是打垮了平卢军的抵抗。 尤其是在东门,王守忠的离岗迟迟未归让东门军心受到了一定影响,虽然有王氏二子竭力鼓气,但是王守忠的存在却不是王氏二子能够代替的,所以东门首先沦陷。 好在来自王守忠的命令相当及时,南门和东门都是刚一沦陷,王国禧和古蓬就带着王守忠的命令赶到了,而这边淮右军也接到了命令,只是牢牢的控制了城门极其周边的地域,并未进一步深入追击。 伴随着淮右大军入城,整个被缴械了的平卢军闲的惶惶不安,整个局势会演变成什么状况也很难说。 “守忠大人,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房间里只剩下江烽和王守忠二人,对这样一个重要目标,当然是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整个院落几乎都被封锁得飞鸟难入,城内局面由杨堪和卢启明负责,而柴永、秦汉、洪葵、郎坤等人都亲自坐镇在这里,防止有任何意外发生。 事实上这种可能性极小,当整个青州城都被淮右四万多大军塞满,城内都处于戒严状态下,禁止任何无关人外出走动时,稍微有风吹草动都会立即引起关注,这种情形下有数位小天位高手以及术法强者坐镇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出现意外。 这间软禁王守忠的院落和房间外都被邓龟年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布置了几道术法禁制,有临时设置的,也有从徐州带过来的,还有埋伏的术法禁制武器,哪怕是来一两名小天位高手,短时间内也无法彻底击破。 “谈什么?想让我的平卢军全部放下武器,换我到长安去当个富家翁?”王守忠忍不住冷笑,“江大人,你是不是玩这一手太顺溜了一些?某岂是杨溥和时酆可比,我平卢也非淮南和徐州!” “呵呵,守忠大人,那你觉得你平卢又有何与淮南和徐州不同呢?”江烽也不动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是因为你麾下州郡更多,还是因为你在海州和密州有数万大军?你觉得我将你推出斩首之后,是王守信能举起大旗,还是刘延司能负隅顽抗?或者是你的三郎要和你前妻留下的两个嫡子来一场内战?” 第一百六十二节 心态变化 被江烽的话噎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王守忠喘息了一口粗气,但情绪却并没有失控变得愤怒。 作为多年的藩阀,他经历的事情不算少了,虽说像今日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沦为阶下囚,以前从未想过,但真正落到自己身上,愤怒和惶惑之后,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要理性面对。 眼前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不是等闲之辈,短短两年之内,能够撵走杨溥,夺下徐兖,一干桀骜不驯的兵头都能在他面前俯首帖耳,这不是靠运气能解释得通的。 自己一样执掌平卢诸州多年,很清楚要把这样一块地盘经营好有多么难。 遇上水旱天灾,光是流民就能把你折腾得欲生欲死。 而士绅的胃口一样奇大,你得和他们周旋,既要适当满足他们的胃口,否则他们就会阳奉阴违,又不能让他们过火,否则失去了土地的百姓越来越多,蚁贼之乱就在眼前了。 论土地的肥沃程度,平卢诸州只能说差强人意,略好于兖郓沂,但不如徐泗海,与河北三镇在伯仲之间,能维系到现在这种状态,已属不易了。 这年头,周围都是敌人,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就难以护卫领地,但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同样是吞食钱粮的无底洞。 王守忠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努力了,他不像时酆,没积攒多少私财,几乎所有积蓄都丢进了平卢军这个窟窿里去了,好不容易维系住这样一支军队,但是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收场,让王守忠觉得自己的梦想也幻灭了。 他甚至也有一些放松,没有了这份担子,好像也不错,如果可以像杨溥和时酆那样当个安乐翁,养尊处优,无需劳心伤神,自己为什么要断然下海州,不也就是因为实在撑不起这支军队了么? 江烽如何能养活这样庞大一支军队他不清楚,但是他相信江烽肯定一样非常艰难。 他甚至也很肯定,凑齐这四五万大军北侵青州,估摸着徐兖之地都空得能跑马了,就是不知道南阳和蔡州为什么就不趁机东侵,又或者时间上没来得及?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和自己没太大关系了,在没有获得海州和密州的控制权之前,王守忠知道自己是无法获得自由的,这还算是最好的结果。 江烽很有耐心。 他相信自己可以说服对方。 平卢看似强大,但是一旦把王守忠拿下,那这个表面风光的藩阀就会立马四分五裂。 王守忠三个嫡子,可王国荣和王国华是王守忠原配所生,可他原配早就去世多年,他把自己的一个平妻青州郭氏女扶正,而三子王国禧就是郭氏所出,这就产生了一个很微妙的错位,王国禧也是嫡子。 王氏老大老二没有母系家族的扶持,而王国禧却有郭氏的支持,而且他本人也号称武道奇才,虽然王守忠对子女历来苛刻,但明眼人也能看出王国禧是有些不一样的。 但那又如何?在没有明确谁是继承人之前,嫡长子永远是最受正统尊崇的。 平卢军内部的问题不仅于此。 现在王守信和刘延司在外,密州是平卢军仅次于青州的重镇,却是在王守信掌握中。 王守忠最心腹的大将刘延司却远在海州,而海州却是原属于淮北辖地,可以说平卢军在海州毫无根基,一旦局势恶化,平卢军根本无力在海州站稳。 可以说无论是囚禁王守忠,还是斩首王守忠,平卢军都不可能统一在一面旗帜下了,没有哪个人有这样的威信来这些军队整合。 王守忠的生与死对淮右军来说,也就是一举平定收复还是经过一场持续的战争来赢得胜利两个殊途同归的结果而已,当然后者会有一些变数,但对平卢军来说,却没有什么两样。 江烽相信王守忠应该明白这一点,也知晓自己该怎么来争取属于他自己的利益,或者说利益最大化。 “江大人,你想要什么?” “守忠大人,现在的情况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江烽冷静的道:“你应该很明白,没有了你,平卢军不会存在了,王守信和刘延司没有这个掌控力,而你的嫡子们更是不具备这个实力和手腕,且不说他们还在我手中。如果要强求,也许就只能是一场残酷的混战。” “我想要什么?呵呵,你的意思是要施舍给我么?”王守忠冷笑。 “不,守忠大人,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绕圈子,我的为人,我的信誉,我相信还是有保证的,否则守忠大人不会用这个语气和我谈话。”江烽微微扬起头,“成王败寇,我们都要接受这个结果,今天也许是我赢了一局,也许明日我就会败在别人手中,历史本来也就是这么书写过来的,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想守忠大人也应该早就有这个觉悟才是。” 王守忠睃了对方一眼,没想到此子竟然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淡然,只是现在刀在对方手中,自己却是鱼肉了。 “你想要什么?我能得到什么?”王守忠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淡。 “守忠大人,你很清楚,平卢军会不复存在了,你现在能保证的就是你自己,当然还有你的族人。” 江烽知道其实自己并不适合来作谈判对话者,换了侯晨、王邈这些家伙来,都要比自己强得多,但自己却必须要来一趟,这是起码的尊重和信誉的保证。 “哼,我的族人?王氏一族数百人,都可以跟我走?”王守忠反问。 “当然,庐州杨氏一族亦有先例。”江烽立即接上,但随即又道:“若是王氏一族中愿意留在青州,甚至愿意加入淮右,某一样欢迎。” “呵呵,他们留下来,你敢用么?”王守忠略感诧异,他不认为对方这是在虚言示好,那没有意义。 “看来守忠大人对某的怨气和误解很大啊,没错,淮右和平卢之间是敌人,现在淮右是胜利者,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或者说我们个体之间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了,当平卢军这个群体不再存在的时候,作为个体,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仇怨,两国交兵,各为其主罢了,当这个前提不存在的时候,那一切都应该放下了。” “巧舌如簧!”王守忠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怨气和不忿,当然,他知道对方所言才是符合客观现实的。 本身就是如此,难道说平卢军不存在了,整个平卢军数万人也就灰飞烟灭了?这不可能。 看看感化军不存在了,但俞明真和卢启明依然是淮右军中得力大将,杨吴成为历史,但秦汉和柴永依然是江烽麾下悍将,历史就是这么残酷,不留一点情面的将失败者淘汰掉。 自己该何去何从? ***************************************** “我们该怎么办?”王国华看着兄长,有些惶急的问道。 淮右大军已经入城,将整个平卢军剩余的七千余人分成四块,约束在了城内较场中。 没有了武器,七千多平卢军就像是待宰羔羊,没有谁愿意如此,但是要让他们面的淮右军的刀锋,又无人有此胆量。 “什么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王国荣有些淡漠的道:“父亲大人落入了他们手中,淮右军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会伤害父亲的,现在父亲在他们手中是奇货可居,密州和海州还在我们手里呢。” “那父亲……”王国华迟疑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 “不知道,谁知道父亲会怎么想?”王国荣有些寥落的躺在床上,目光望向窗外,“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现在江烽肯定在和父亲讨价还价。” “你是说也许能够……”王国华的话被王国荣打断,“你想差了,淮右军没有这么蠢,更不可能这么善良,他们是要用父亲大人的性命来换密州和海州大军投降。” “这怎么可能?!”王国华下意识的道。 “怎么不可能?你觉得父亲大人会怎么做?让二叔和刘大将军合兵来夺回青州?也许父亲大人的头颅会挂在青州城门上看到这一幕?” 王国荣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多少感情,年仅八岁母亲就离世,他和小自己两岁的同母兄弟王国华没少受冷落。 不仅仅是王守忠本人对子女的不关心,而后母也对两兄弟不闻不问,这也让两兄弟对父亲的感觉很淡薄,或者说没有太多的亲情感,尤其是在王国禧越来越受到父亲的看重时,他们甚至没有多少嫉妒,反而是忌惮。 谁知道王国禧真的要成为平卢节度使,自己两兄弟的下场会是什么? “二郎,落入淮右军手中的父亲和之前父亲的想法也许会截然不同了,他现在要为他自己考虑。”王国荣很冷酷的分析道:“平卢军的未来也许不再是父亲大人考虑的事情了,他需要考虑的是他自己的性命,嗯,也许还有日后的生活,他还不想死,也许长安的生活很吸引人呢?谁知道?” 第一百六十三节 人性 兄长的话让王国华无言以对,但他知道兄长的话并非妄言。 父亲对自己二人的态度从未热络过,事实上虽然平卢军中有不少将士都还是秉承着立嫡立长的观念,但是他们却无法改变这个现实,尤其是在三郎也算是嫡子的情形下,自己和兄长事实上已经被排除在了继承人之外了。 父亲好像也从未考虑过继承人的问题,或许他觉得他之前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吧。 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剧变,局势会向哪一步走,不好说。 但兄长对父亲的心态分析应该是正确的,现在父亲不会再考虑平卢军,因为只要父亲脱不了身,那么平卢军就不可能在完整的存在了,与其让这支平卢军沦为内乱互斗的乱军,不如拿来换取自家的未来,原本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现在也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淮右军想让父亲传檄而定?二叔和刘大将军会同意么?”王国华迟疑着皱起眉头,“这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吧。” “哼,二郎,放心吧,父亲大人会安排好的,哪怕淮右军考虑不到,父亲也会替他们考虑周全,他比任何人都看重自己,既然失去了平卢节度使,那么他肯定就不会再愿意失去后半生的优裕生活,哼,谁都会这么想的,尤其是还有两个再好不过的范例的前提下,你说父亲他会不动心?” 王国荣显然比自己二弟更能看清楚本质,当父亲落入敌手时,就注定了平卢军的结局,一手遮天的结果就是一旦他失去了这个顶梁柱,那就如同撑起帐篷的柱子消失,帐篷就在无法遮掩其他。 “好了,二郎,我们没必要想太多,很快就会有结果。”王国荣淡漠的道:“对我们来说,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江烽非等闲之辈,平卢军或许他不愿意要,但是去掉了平卢军这层皮,几万将士对他来说却是上好的助力,也许我们日后并不比我们原来的境况差多少,我们本来也没有指望在平卢军中落得个什么好,不是么?” 兄长的话语里有太多的含义,让王国荣一时间有些悟不透,但他知道自己兄长一直都比自己看得深远,他说没什么,那就没什么,他说未来会更好,那未来也许就真的会更好。 ************************************ 对于淮右军来说,拿下了王守忠,控制住了青州城,解决掉了平卢残军,这还只是第一步。 由于青州城拿下比想象的更容易一些,这也带来一些之前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像六千多人的平卢军,哪怕没有了武器兵刃,这帮人困在较场里,一样是一个隐患,需要尽早解决掉。 当然,也仅仅是隐患而已,没有了武器,这帮人就算是被削掉了爪牙,这个时代,你说要一下子筹集三五十甚至上百件武器兵刃,士绅们能给凑上,但如果说要短时间内拿到上千件武器兵刃,那就是虚幻了。 在民间乡里铁器都还是宝的情形下,没有谁会在家里私藏那么多兵刃武器,士绅大户也不会,除了私兵之外,也就是百十件备用就算是很了得了。 但对于这六千多士卒来说,赤手空拳要和在数量和士气上都占据绝对优势的淮右军来顽抗,那就是自寻死路了,傻子都知道结果。 丁满带领着郭岳和顾涛与牙军一道仍然在对整个青州城进行了清理,偌大一个战场,当然还会有一些死硬分子不肯放下武器,想要行险一搏。 不过,整个青州城的气氛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丧失了主心骨之后,大家都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淮右入主平卢了。 下一步应该是考虑如何与新的统治者相处,如何赢得新的统治者的认可和信任,这才是青州城士绅大户们的首要任务,哪怕他们对过去再有感情,但作为一个家族的掌舵者,他们都不得不放下一切感情,用理性来面对。 和王守忠的交涉无疑是最重要的,搞定了王守忠,淮右就可以坦然面对密州的王守信和海州的刘延司。 这两处仍然有四万平卢大军,如果他们不肯罢战接受现实,那对于淮右来说又是一场绝不愿意见到的持久战。 好在王守忠并非那种死硬和偏执的性格,在认识到了自己身陷囹圄的现实和未来平卢在不自己不存在的情况下可能出现的种种,他最终还是接受了江烽的建议,以王氏一族的未来换取平卢的和平解决。 王守忠在最后问过江烽一个问题,那就是加入平卢未曾南侵海州,那么拿下徐兖的淮右会如何对待平卢,江烽的回答是,或许会晚一些,但是迟早还有也会有这一战。 这个回答让王守忠非常满意,似乎是放下了内心的纠结,对淮右也不再有太多的抵触情绪了。 ********************************** “王国荣与王国华兄弟与其父关系并不睦,这应该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其母早逝,家族影响力不彰,所以之前这兄弟二人其实也是有边缘化的迹象,其三弟王国禧才应该是王守忠内心倾向的继承人,只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被打碎了,对于王国荣王国华兄弟二人来说,没有太大的影响。” 王邈和张万山在探讨着如何把平卢内部的矛盾和资源利用起来,最快速度的解决平卢军这个庞然大物倒下可能给整个平卢七州带来的负面影响。 “嗯,我们的想法是让王国荣带王守忠的信去海州,王国禧带王守忠的信去密州,要求平卢军放下武器,接受整编。”王邈有条不紊的介绍着自己的想法。 “唔,分不睦的二子各去一方,王守信和刘延司会怎么考虑?”江烽饶有兴致的抚摸着下颌,靠在胡椅上,目光里还流淌着几分思考的情绪。 “现在还不太好说,在平卢军中,王守忠是绝对的独断专权,刘延司是王守忠头号心腹,只忠于王守忠一人,王守忠诸子乃至王守信都对其无影响力,但是现在王守忠在我们手中,他会怎么想,就不好判断了,但以我们对刘延司的性格了解,他应该是会考虑王守忠的性命安全的,否则他对王守忠的忠诚就成了笑话,这可能会极大的破坏他的做人信誉。” 张万山的思路也很清晰,考虑问题谨慎细致,这几年的打磨锻炼,已经成功的让他脱胎换骨,看待问题也能够站在更高更远的角度上来了。 “王守信这个人,我们以为他要独树一帜的可能性比较小,很有可能是前期观望,中期接触,最后接受。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太可能扛起整个平卢军的担子,他的威信也不足以统御整个平卢军。” 江烽认同王邈和张万山他们的分析判断,但是现在最紧迫的是要迅速动作起来,徐州和浍州那边的局势紧绷,不能不让他感到压力。 “既然你们这样决定了,那就立即安排人手去。”江烽果断作出决定,“王守信那边,条件随便他开,他想领军,像一世富贵,都由得他,但是领军就得要按照淮右的规矩来,这一点我们需要和他讲明白,他也应该清楚。至于刘延司那边,我倒是觉得有点儿麻烦,这家伙未必像你们判断的那样就俯首就擒了,弄不好还得要出幺蛾子。” “我们也考虑过刘延司那边,但是我们觉得只要把王守信这边拿下,卡住密州,就不怕刘延司兴风作浪,一个海州,而且还是根基不稳,刘延司纵然先要生事,也得要掂量自己能不能成事,有心无力罢了。” 王邈也很笃定,刘延司肯定比王守信难对付,但是他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驻守在海州。 海州原属于感化军地盘,现在初入他手,而且当地士绅并不支持他,许多士绅都是和徐州这边暗通款曲,刘延司需要随时防范海州这些个士绅盐商们生乱。 如果是刘延司驻守在密州,那问题就麻烦了,密州素来是平卢军根据地,依托密州便可一搏。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密州问题,只要密州一下,将其卡死在海州一隅,这周围都是淮右地盘,刘延司想要作乱,也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当然,这都是最坏的打算,以刘延司对王守忠的忠诚,诸将都不认为刘延司会抗拒王守忠的命令,尤其是在形势并不占优的情况下,这种可能就更小了。 “王国荣去海州也有一个好处,二人地位不同,与王守忠信任程度也不一样,两人都会各怀心思,想要统一起来便不可能,王国荣不可能信任刘延司,刘延司也不可能对王国荣推心置腹,但对于刘延司麾下的淄青军呢?淄青军组建时间并不长,他们只知道王国荣是王守忠的嫡长子,这又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所以综合以上的因素,我们判断刘延司兴不起风浪来。” 张万山的分析为密州和海州的安排布置做了定论,连江烽和王邈都对这家伙的成长速度十分满意。89 第一百六十四节 剧变 面对着平静的运河,袁无为和袁无畏相对无语。 他们也没有料到淮右军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应对袁军的入侵,符离,除了术法陷阱外,几乎就是不战而逃,萧县同样是如此,任凭袁军占领。 现在通桥亦是如此,可以想象得到,在蕲县恐怕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也仅止于此了。 淮右军并非没有反击,像在运河上小股水军的伏击袭扰,就让袁军在通桥吃了不小的亏,两处营寨都被烧毁,粮草辎重损失很大。 同样在萧县那边,补给部队遭到了敌人骑军的袭击,损失了一个营的护送军队。 这帮淮右杂碎,却是恁地无赖,居然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对抗。 但这却是最好的办法,连袁无为袁无畏两兄弟都不得不承认,这种避实击虚之策,让袁军出击的军队就像是打在了棉花包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淮右军根本就不给你正面对阵的机会,就这么反复袭扰折腾,弄得你人困马乏,偌大徐州,看样子只要你不去进攻州治所在的彭城,淮右军就不打算和袁军硬杠。 问题是袁军能去进攻徐州城么? 徐州雄城,虽说江烽率主力北上了,但是估摸着一万多兵力还是有的,还有梅况和崔尚坐镇,依托良好完善的防御体系和术法力量,要想强攻徐州城,没有五六万军队根本不可能,即便是这样,恐怕要想拿下徐州都得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现在蔡州这边哪里还抽得出五万军队,就这四万人马,已经是极限了。 袁无为和袁无畏都知道其实老一辈中还是有不少人反对这次东征的,就是觉得东征不会有多大的收益,徐州南北相距数百里,下辖七县,区区四万人怎么可能打得下徐州?尤其是淮右大军还在北面,这种进攻就是典型的不讨好之举。 袁怀河虽然最终支持了东征之举,但是袁无为和袁无畏还是知道袁怀河内心也还是有些勉强。 哪怕他们能意识到淮右未来是蔡州第一大敌,但蔡州实力现在有限,需要的进一步休养生息扩张实力,军事作战应该指向能有更大收益的方向。 比如说现在已经和大晋打得狗脑子都快要出来的大梁。 一旦大梁真的失利乃至崩盘,蔡州就该第一时间扑上去咬上一大块肥肉,何必要去和淮右打生打死却拿不到任何好处呢? 而事实也证明就是如此,淮右采取了大踏步后退的战略,任凭蔡州军占领萧县、符离和通桥,只是通过小股骑军和水军来袭扰,迫使蔡州军的进攻速度慢下来。 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拖时间,为北面北侵平卢的淮右军主力赢得时间。 现在看来他们成功了,占领了符离和萧县又能如何?一旦淮右大军南返,蔡州军根本就守不住,除非蔡州军准备和淮右军决一雌雄。 这是袁氏一族不能接受的。 就算是袁无为和袁无畏也要承认现在不是和淮右决一死战的时候,蔡州还没有准备好。 “三兄,怎么办?”袁无畏有些失落,脸色被运河水面映起的波光照得轮廓分明,掩饰不住的遗憾。 “没有必要在继续下去了,命令去蕲县的前部停步,撤回来吧。”袁无为叹了一口气,下令道。 袁无畏欲言又止,但是最终还是摇摇头,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袁无为的决定却是理智的抉择。 再这样继续下去没有太大意义,从青州那边的斥候已经传来消息,淮右军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打下了青州城,这攻城之势的凶猛程度远远超出想象。 而且斥候传回来的消息称王守忠居然被俘了,这更是骇人听闻。 以王守忠的小天位实力,只要他想逃,谁还能阻拦得住?除非他中了陷阱。 可斥候的消息很确定,称王守忠的确被俘,而且其三个嫡子也都被俘,整个在青州的平卢军已经向淮右军投降。 还有从齐州传来的消息,朱茂也攻下了齐州,当然这是在得知青州失陷之后,齐州士气大跌,向朱茂投降。 这一连串的消息迫使袁无为和袁无畏要做出选择,哪怕密州的王守信和海州的刘延司仍然未降,但没有了王守忠,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最好的结果就是王守忠逃脱,但现在成了泡影,二袁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 南阳这帮蠢货,姿态做得够像,但是却迟迟不出兵,只在申光二州忸怩作态,现在时过境迁,哪里还有他们的机会?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南阳出兵又能如何,顶多打下浍州,但一个浍州对淮右的影响又有多大? 一旦淮右腾出手来,南阳还能不能保有光申二州都未可知,可笑南阳二刘还在自得其乐。 “三兄,要撤就直接全数撤兵吧。”袁无畏也叹了一口气,“我们留在通桥和符离也没有意义,萧县也一样,淮右早有准备,他们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们玩一出不对等的战争。” “唔,那通桥和符离……?”袁无为犹豫了一下。 袁无为知道他的意思,问是不是干脆把两座城池付之一炬,也算是给淮右添乱。 犹豫了一下,袁无畏想了想才道:“没有必要,若是我们这么做,日后淮右也可以如此报复,徒招人怨。” 从符离到通桥这一线,因为紧邻运河,与亳州境内的联系颇多,袁无畏也不愿意把事情做绝,而且这也没有多大意义。 “哎,那就直接撤吧。”袁无为终于下了决心,不再纠结。 一骑快速飞驰而来,距离而是十步之外就滚鞍下马,飞奔过来,袁无为和袁无畏心中都是微微一动,看样子这是有大事发生。 “报,谯县急报。” “拿来。”袁无为没有废话,伸手接过快马送来的急报,撕开封漆,一目十行,看完之后,默默品味了一番,似乎在心中盘算,然后递给旁边的袁无为。 “怎么了?”见袁无为虽然可以压制内心的情绪,但是袁无畏还是能从对方脸颊细微的抽动看出端倪来。 “北面情况有变。”袁无为没有多说。 袁无畏也迅速浏览了一遍,心中也是大震,大梁西北防线崩了?! 虽然早就不看好大梁对大晋这一战,但是毕竟大梁这么几十年都过来了,与大晋的战争几乎每隔两三年就要来一回,大家司空见惯了。 这几十年里,无论是大梁打进泽州、绛州,还是大晋突入河南,都很正常,谁也没有一口吞掉对方的实力,甚至要想把对方打残都很困难。 凭借着各自的底气,杀敌三千,自伤八百,无论怎么样,只要缓一两年,就又能恢复元气。 但是这一次,诸袁都能感受到情况的不一样。 大梁近十多年来,几乎是烂到了骨子里去了,否则蔡州不会一反常态从依附大梁摇身一变与大梁争锋,硬生生咬掉南陈州,只不过之前下手太急,所以吃了亏,但是这一次,诸袁都认为恐怕大梁很难在翻身了。 急报上没有太多具体的内容,只说晋军在渑池一带与梁军会战,梁军大败,退守新安,被晋军趁势突击,一直退到了东都洛阳。 未曾想到驻守洛阳的守将天武左军兵马副使康振奎暗中投降了晋军,打开了南面长夏门,晋军遂入城,整个河南府顿时陷入混乱中。 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洛阳失守,那么河南府便再无遮掩之地。 汴州四周一马平川,毫无遮拦,乃是四战之地,哪怕有坚城可守,但是有点沦为困守孤城,可以想象得到结果会是怎么样。 自梁晋对峙一来,晋军从未打进过洛阳,就像大梁也从未打进过潞州一样,现在洛阳失守,意味着整个梁地西半部就几乎在晋军铁骑的笼罩之下了,想必虢州和陕州一线的晋军也不会甘于后人,肯定也从西面发起进攻,河南府一旦沦陷,那大梁就真的危险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袁无畏沉声问道:“南阳那边还没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袁无为明白袁无畏的担心所在,“但我估计南阳大军应该已经出了鲁阳关了,甚至可能已经越过方城山了。” “这是肯定的,南阳二刘虽然不和,但是这种时候绝对不会内讧,必定联手出击。”袁无畏点点头,目光闪烁,脸色却越发阴冷,“只是不知道大晋许给南阳好处,汝州和许州怕是不够。” “老七,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了,一旦大晋真的存了要彻底灭了大梁,整个中原,不,乃至关中、两川、山南以及河北都会迎来大变,我们无法预料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们袁家不加入进去,绝对只会被抛下,而且越抛越远!”袁无为的话音慢慢坚定起来:“陈州和宋州,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 拿下陈州和宋州,整个颍亳在北面就有了屏障,这是诸袁一直追求的目标,尤其是宋州,绝对是核心之地。7489 第一百六十五节 连锁反应 江烽得到消息的时间要略晚于二袁。 他几乎是同时得到了晋军进军洛阳和蔡州军从徐州撤军的消息。 毫无疑问,蔡州军如此快的从徐州撤军,甚至连抢夺掳掠一番这种顺手牵羊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肯定是受到了晋军突破了大梁西北防线的原因、 洛阳一失,晋军就可以直逼郑州,虽然还不清楚晋军是否做好了要一举灭掉大梁的准备,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一点丢失了河南府这块宝地,大梁就不再是昔日的大梁,也再无第一强藩的资本。 哪怕它还能顶住晋军的进攻,也顶多就是一个寻常强藩的架子了,而且按照大晋的势头,沙陀人是不会容忍大梁在存活下去的,就算是大梁背后的南阳和蔡州都会跳出来撕咬一口。 这一点从蔡州迅速从徐州撤军,以及南阳在光州一带厉兵秣马,却引而不发就能略窥一斑。 这两家恐怕都已经做好了要准备入局分食的准备了,就等时机成熟那一刻。 江烽并不清楚其实在他收到消息时,南阳大军已经北出鲁阳关进军汝州了。 对于南阳二刘来说,拿下汝州,不但可以在中原大地打下一颗楔子,而且也为南阳盆地立起了一块屏风盾牌。 无论日后要沙陀人的关系如何定位,背靠南阳盆地的汝州、许州这一线,南阳都有底气面对沙陀人而不憷。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道理谁都懂,唐之前的南北朝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大分裂时期,其间无数英雄豪杰引领风骚,但是都未能一统中原大地。 在很多人看来,似乎又将迎来一个和南北朝时代一样的南北对峙,胡汉交锋的时代了,对于南阳二刘来说,抢先占据先机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看到了党项人南下关中,沙陀人南渡入中原,契丹人磨刀霍霍意欲染指河朔时,二刘更认为需要抢先布子了。 南阳和蔡州如何考虑,江烽暂时还管不着,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过问,但他需要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蔡州军的退去也算是让他松了一口气,那么在平卢的布置安排就要宽裕许多了,不至于心急火燎的要马上解决好一切收兵南下。 密州和海州都还没有回话,但是江烽不认为事情会有多少变化。 倒是朱茂那边,拿下了齐州,而淄州却很诡异的保持了静默,似乎需要好好审视一下该如何来面对这个局面,或者他们需要看一看密州和海州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要拿下淄州并不难,但是江烽不打算再动刀兵,在他看来,只要密州和海州那边事情平定,那淄州根本没有什么选择。 面对晋军在中原开始对大梁显现出优势,江烽心里也还是有些焦灼。 一旦大梁真的溃灭,那么淮右军就将直面沙陀人的铁骑,而现在,淮右还远未做好正面应对沙陀人的准备。 而且还不仅止于此。 北面的契丹人也早就野心勃勃了,如果沙陀人真的打垮了大梁,那受到刺激的契丹人会不会提前南下? 河朔三镇在面对契丹铁骑时,又能有多少勇气和胆魄去面对? 江烽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面对滚滚而下的契丹铁骑,恐怕河朔三镇的大军只会如滚汤沃雪般崩溃,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汉人,只怕也会如同洪流一般滚滚南下。 自己刚拿下平卢,也许就不得不面对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流民再度南下而来,这绝对是江烽不愿意见到的。 无论是在财力上,还是军事战略上,这都将是一个极其糟糕的结果,他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的发生。 他需要为最坏的可能,做好最周全的准备。 独自坐在殿房中想得出神,一直到大殿外的阶梯下传来卫士的声音,江烽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怎么样,九郎,有消息了么?”看见王邈疾步而来,江烽振作精神问道。 “还没有,估摸着密州那边还得要磨一磨,至于海州那边,没有那么快。”王邈摇摇头,“大人,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南阳出兵汝州了。” “不出所料,二刘在这上边可是踩准了节奏,不过他们就没想过这一步踩出去,无论是大梁还是沙陀人,都会给他们记上一笔。”江烽摇头。 “记上一笔?郡公,某不认为大梁还能翻身的机会了,也许大梁还能拖一段时间,但是它不太可能在恢复到以前了,南阳二刘也看得出很清楚。”王邈冷静的道:“至于沙陀人,南阳当然不会介意他们的态度,因为他们也很清楚,他们从来就和沙陀人不是一路人,南阳可以和蔡州结盟,甚至与我们联手,但是沙陀人,只会是敌人,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王邈的分析精辟犀利,深可见骨,胡汉之间的矛盾在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是水火不容。 事实上汉人对像粟特人、波斯胡商这些主动融入到汉人文化中的这些群体并不排斥,但是对于像党项人、契丹人这类仍然保留着其原始氏族部落风气的胡人却难以接受了。 像南北朝时候的匈奴、鲜卑、羯、氐、羌诸部,就一直祸乱北地,正因为如此,虽然沙陀人赢得了关中李唐的认可,但是始终很难获得中原和南方士族的认同,很大程度并非因为其是胡人,而是因为其没有真正接受汉人的文化。 “九郎,若是我们能迅速解决平卢问题,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江烽不得不考虑更长远一些的问题了。 大晋对大梁的军事优势已经开始显现,他不清楚大梁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淮右足够强,或者大梁还有药可救,他甚至愿意向大梁提供帮助,但是淮右在这一两年时间里不断蚕食鲸吞,从庐濠滁三州再到徐泗二州,然后再是兖郓沂三州,紧接着又是马不停蹄的兵发平卢,可以说现在的淮右已经有些消化不良了。 淮右已经没有能力再向外扩张了,也没有足够的军资了,起码一段时间内都是如此。 淮右需要停下脚步,好好来消化这些新纳入的州郡。 这不是一年半载能做到的,按照江烽的构想,起码需要两到三年,这已经是最短时间了。 可以说除了淮南诸州外,整个淮水以北诸州,都或多或少存在问题,尤其是兖郓沂和平卢诸州,情况都不佳。 平卢诸州也许要比兖郓沂三州略好,但是好得也有限,除了淄青二州情况较好,像齐州和登莱密三州,都一样在旱灾面前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只能说王守忠在平卢的威信尚好,所以还能弹压得住,否则,登莱密三州也一样如兖郓沂一样,遍地盗匪流民了。 江烽在考虑,一旦南阳和蔡州加入对大梁的一战,大梁还能撑得住么? 蔡州肯定首先就要对陈州出手,进而是宋州。 这两地对蔡州来说志在必得,淮右敢提前截胡,估摸着蔡州就敢不惜一切代价和淮右一战了,就不会像先前那样入侵徐州那么如同儿戏了。 事实上现在淮右也没有心思去贪吃了,这也是为什么江烽能大大方方的将齐州交给朱茂的原因,他甚至还可以将淄州也交给朱茂,只要朱茂能承担起替淮右守卫西面的职责。 但朱茂不是治理地方的那块料。 他的手底下诸将,打仗是一把好手,但论到治理经营地方,就束手无策了,这也是许多藩阀的通病。 王守忠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否则平卢诸州也不至于如此。 王邈明白江烽的心思,现在的淮右的确不适合牵扯到中原之战中去,但就算淮右不想牵扯进去,可问题是中原的局面还能拖上几年么?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淮右就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郡公,恐怕我们不得不有最坏的打算。”王邈苦笑,“沙陀人没那么好糊弄,还有,我也以为北面的契丹人怕是沉不住气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你的意思是……”江烽叹息。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尽可能和平解尽可能快的决平卢军的原因,王守信和刘延司那几万大军,可以为我们所用,有这支军队,沙陀人也好,契丹人也好,要想恣意妄为,就不得不考虑我们的态度。”王邈想得更远。 “我可以在把条件降一降,让王守忠好好考虑,如果愿意和王氏族人离开,我保证其州城中的资产都可以带走,连土地和房屋都可以折价出让!当然,他愿意保留在青州淄州的土地,我也可以答应,但之后需要按照我们还有的规矩来纳租交赋。”江烽沉声道:“他需要保证海州和密州会迅速开门投降。” 这也是江烽在庐州对杨溥在徐州对时酆态度带来的一个负面作用,那就是王守忠知道江烽是一个守信之人,不会轻易坏自己口碑信誉,所以在关于王氏一族的去向,在王氏一族家产的处理变现上,王守忠都是狮子大开口。21089 第一百六十六节 彷徨 王守信不断的搓揉着自己的脸颊,甚至把有些发黑的面皮都搓得发红发热起来。 这是他遇到难题时的习惯性表现。 但活了这么几十年,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难事。 在得知青州城失陷,兄长被俘的消息之后,他就立即将已经过了安丘逼近北海的军队招了回来。 青州既然失陷,那再去援救就毫无意义了,只能白白被淮右军挟大胜之势横扫,智者不为。 纷纷扬扬的雪已经下了下来,这已经是今冬的第二场雪了。 城头上一片雪白,只有几面旗帜有些寥落的垂在旗杆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别说旗帜无精打采,整个密州城内都是一片惶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青州失陷,估摸着齐州和淄州也好不了,在接到淮右大军突出穆陵关直下青州的消息时,王守信第一反应是这是淮右诡计,想要吸引自己援军青州,来一个围点打援,所以他根本不予理睬,岿然不动。 他很清楚自己兄长对青州的防范,哪怕是朱茂攻打齐州,但是以齐淄青三州的兵力,应对绰绰有余,根本无虞。 平卢镇共辖六州,齐淄青登莱密,加上新近纳入海州,基本上是划成了三片。 齐淄青为一片,以青州为中心,登莱密为一片,密州为中心,海州因为是新近纳入,还不稳固,刘延司独领。 密州驻军的作用一是要支援策应海州,防止淮右兵发海州,同时也要防止淮右直接进军密州,彻底把密海二州截断下来。 应该说这三片中,齐淄青三州当然是最重要的。 青州是节度使府驻地,齐州位于大河与济水之间,这三州都有济水流过,土质肥沃,地势平缓,乃是平卢镇的粮仓所在,虽然无法和淮南粮仓相比,但是在北地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失去了齐淄青,光是登莱密三州是无法独立生存下去的,历史上也从未有过这三州独立坚持的情形,更何况登莱防御薄弱,淮右军如果要拿下登莱二州,并不是难事。 所以王守信很清楚,自己是无法抗衡淮右的,哪怕是拉上南面海州的刘延司也不行。 但就此束手就擒,似乎又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起码自己手中还有一两万大军,刘延司那边还有两万多淄青军,两州加起来并不比淮右北侵青州的大军少多少,论战斗力,王守信相信也一样不逊色对方。 不过帐好像不是这么算,也不可能这么算。 兄长还是平卢节度使,却落入了淮右军手中,这就是一道难题。 现在大郎来了,带来了兄长的信,内容也很简单,平卢已败,不可能在坚持下去,坚持下去也没有胜利的可能,没有意义,要求王守信接受淮右的招抚整编。 嗯,按照信中所说,淮右会取得朝廷的旨意和诏书,正式接管平卢诸州。 轻飘飘的一封信,就要自己放下兵权,接受淮右的命令,甚至把自己身家性命交到对方手中,这种事情听起来都有些让人不敢相信,可就这么发生了。 江烽这厮倒是大胆,直接大马金刀的就把大郎派了过来。 要知道大郎可是兄长的嫡长子,一点也不惧怕自己就此竖起大郎这块招牌,就此反叛对抗。 不过看大郎的意思,好像也根本没有这份心,或者说根本不看好。 吐出一口浊气,王守信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样拖是拖不了多久的。 他不得不盘算一下自己该如何来决断。 归附?归附之后,交出兵权,平卢军就此易名改姓,那自己该何去何从? 真如兄长所说,王氏一族都去长安? 笑话,他王守信从来就不是当一个安稳富家翁的命,他要死也该在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床榻上。 大郎也说淮右军愿意接受平卢军诸将,但这是真心话么? 去当一个被架空了的军将,又有何意义? 可想让淮右军真把军权交给自己,江烽敢么?放心么? 大郎说已有先例,像感化军和泰宁军以及淮南军都有类似的例子,原来在杨溥和时酆乃至朱茂麾下的大将,一样在淮右军中担任独当一方的统兵大将,问题是情况一样么? 泰宁诸将不去说,他们在朱茂麾下,顶多也就是各自统领一军,归入淮右军中,也不可能有多大的影响力。 感化军的俞明真和卢启明倒是有些看不懂,也不明白江烽对这二人为何如此放心。 难道是之前这二人就对淮右投效输诚赢得了江烽的信任? 或者就是虽然将大军交给他们,但是却在下边已经把军将和中下级军官换血了? 这种情况倒不是不可能,可问题是这样的军队其战斗力必定受到极大影响,江烽又何以敢让俞明真和卢启明率军北犯青州? 也许该再等一等,等到所谓的朝廷旨意下来再说? 王守信下意识的想到,但随即摇了摇头。 这种首鼠两端的态度反而是两边不讨好,江烽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有把握拿到朝廷的旨意,届时反而把自己推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想到大郎和自己的谈话,王守信也有些意动,或许这也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契机。 在平卢军中,兄长是唯一,他的话没有人敢违逆,或许刘延司这个外人还可以置喙,但像自己这个弟弟,还有大郎二郎这些嫡子,都连外人都不如,提出不同意见只会招来责骂甚至军棍伺候。 这不是平卢军中的秘密。 这种压抑的氛围在平卢军中都成了惯例,所以他也习惯了兄长的安排,虽然他也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他很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但却不能。 也许自己该和大郎好好谈一谈,王守信觉得自己好像和大郎很有共同语言,嗯,以前怎么没有意识到? ****************************************** “小郎君之前可曾来过海州?” 王朴和王国禧赶赴海州并没有走密州这边,而是直接从穆陵关南下,经沂水、沂州东入海州。 这条路不太好走,但是要比走密州近许多,而且不好走这一段也主要集中在临沂到朐山这一段。 海州到沂州的商业联系更多的是通过沐阳经下邳再到沂州这一线来进行的,因为这一线道路更平坦,也是一条重要的官道。 到了下邳,更是可以借助沂水航运沟通两地,大大的节省了运力,当然在时间上就要慢许多。 王朴和王国禧的年龄相差不大,王朴长三岁,从青州出发,一路行来,两人也日渐熟悉。 “未曾。”王国禧摇摇头,“某少年游历多在河朔,也曾去过中原、河东和关中,但未及南方。” “唔,小郎君有时间该去淮南和江南一看,那边的风土人情与我们北地截然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王朴笑了笑,这位王守忠的嫡三子原来应该是王守忠心目中的继承人,只不过尚未明确,一切就结束了,面对这种情形,这位三郎君会如何想,不得而知,也许会有一些彷徨、失落和茫然吧。 “也许以后机会就会多了,之前要么修行武道,要么就在军中,委实无暇。” 王国禧瞥了一眼这一个陪同他一道前往海州的淮右军从事,他对对方的印象不错,言语观点坦率,没有那么多虚头滑脑,在出发之间就和自己来了一次坦诚相待的谈话。 倒不是说这番话就能赢得王国禧的信任,而是对方很客观冷静的替他分析了当下平卢、淮右乃至整个中原的局面,谈到了种种可能,然后一一替他分解,不能说彻底说服了他,但是不容否认许多东西对他很有触动。 “呵呵,日后也未必就有多少闲暇,小郎君难道日后不欲从军?”王朴不动声色的道:“还是说小郎君觉得此后平卢再无王家,自己便要出走?” 王国禧苦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不知道未来会是如何,父亲意欲携王氏一族西去长安,但他不想去。 去长安能如何?父亲老矣,可以在长安当个安乐翁,自己呢?还未到而立之年,难道就也去长安当个浪荡子? 从军?从哪个军?平卢军没有了,难道从淮右军? 江烽态度倒是很大方,但那是真心诚意么? 一时间王国禧也有些茫然。 都言自己是王家千里驹,是武道奇才,但只有王国禧清楚,武道修行,不进则退,而且需要不断的砥砺打磨,方能进境,军中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但现在自己能去哪里? 大梁,还是南阳,蔡州?总不能去河朔那些破落户或者胡人那边吧? “看样子小郎君还对自己日后有些迷茫啊,或者说小郎君还对淮右有所怀疑,嗯,这都在情理之中,毕竟还有刚夺下青州城,现在马上就要接管平卢,任谁也难以接受这一现实。”王朴泰然道:“但现实就是现实,我们不能绕开这一点,我们需要向前看,嗯,因为小郎君已经是成年人,而日后的路还很长,需要理性冷静的面对这一切。”21089 第一百六十七节 易帜 踏入朐山城,就能感受到弥漫在整个城区内的一种焦躁、迷茫和混乱的气息。 虽然表面上驻军巡逻士卒仍然仪容严整,来往的商旅也还正常,但是从那些军士们之间的交头接耳以私下窃语就能看出端倪来。 青州城破,节度使大人被俘,这个消息瞒不了人,就算是刘延司想瞒,淮右方面也不会让他瞒下去。 之前刘延司是断断不会相信青州城竟然会在五日内被攻破的,他一直认为这是淮右军的诡计,但是很快来自密州和青州的消息就印证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在得知淮右大军尽出青州时,刘延司不认为有多大问题,青州城不是那么好打的,一万多精锐守城,除非淮右能起十万大军。 五万兵力,刘延司觉得淮右军怕要碰个头破血流,未曾想到五日即破城,这颠覆了刘延司的认知。 哪怕知道淮右军的术法力量很强,淮右军有数量远超的小天位强者,淮右军还有实力强劲的远程打击武器,但是怎么可能五日就被破城?而且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节度使大人居然被活捉! 是活捉啊,活捉一个小天位高手,这怎么可能? 王守忠绝非那种拘泥不化之人,一旦形势不妙,定然可以自行脱身,刘延司很清楚,所以他才无法理解。 王国禧的到来给了他一个了解真实情况的机会,他为此单独与王国禧足足谈了一个时辰,详细了解了淮右军攻打青州城,尤其是破城那日的始末。 王国禧把自己所了解的以及在路上王朴和他所说的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刘延司,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事实上他也希望用一个完整的事实提供给刘延司,来供刘延司为未来的决断作依据。 “只有五万大军,五日破青州,淮右军强悍若斯?”刘延司忍不住喃喃自语,“三郎,依你之见,纵然不是淮右高手设伏,淮右军也定能破城?” “嗯,刘叔,这一点我确信无疑。”王国禧点点头,“淮右军在北门伏击父亲大人,的确有些意外,不清楚淮右怎么猜测到父亲大人会亲自到北门坐镇,因为之前父亲大人一直是在东门,但我觉得这一点不重要,如果他们设伏不成,顶多也就是父亲能只身逃脱,或者说一小部分人能逃出城,但是破城是毫无疑问的。” “久闻淮右的术法器械威力无匹,看来我们之前还是低估了,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啊。” 刘延司脸色沉重,右手食指在胡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偶尔还要停顿一下,似乎要好好考量一番。 “而且如你所说的那弩车和投石机射程远胜于我们平卢军,我们城防优势便被彻底抹平,甚至还落到了下风,那破城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他们如何能制作出这般凶悍的投石机和弩车,多半还是和术法一道有关,我们北地在这方面的确差距太大了。” “吾在路途上听得王朴说,淮右道藏院中术法师多达接近两百人,这一次来青州也不过二十余人,大多还是留在了浍州、寿州和徐州,不过王朴也说,术法一道奥义精深,单凭个人根本无法穷极,非得要有集众人之智慧,方能大成,现在淮右道藏院也还只是属于起步阶段。” 王国禧的话让刘延司倒吸了一口凉气,接近两百人还居然只是起步阶段,那平卢的术法师通共也不过二十人不到,这如何能比? 其实王朴的话也有些半真半假,这接近两百人可不仅仅是道藏院,而且还包括了材官院,道藏院与材官院合并合成道藏材官院,有点类似于江烽来那个时代的科学院和工程院的味道。 但哪怕是只有一半,也是骇人听闻了。 要知道这术法师不是养养人那么简单,这些术法师平日不但要修炼玄神,更重要的是要进行各种术法研究。 要进行术法研究就得需要各类资材,这是进行术法研究的根本保障,这上边花钱就海了去,等闲的藩阀在这上边根本就撑不住,尤其是在这几年老天爷不作美的情况下,养军都困难,更不用说养一支术法师队伍了。 “难怪淮右术法一道能如此造诣,也难怪说淮右握有寿州、庐州、徐州这等富庶之地,却养兵不多,却是在这上边花费巨大。”刘延司点点头。 “刘叔,你打算怎么办?”本来不想问这个问题,但是王国禧觉得自己恐怕迟早也要面对,还不如大大方方挑开来说。 “唔,三郎,不瞒你说,我想在也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刘延司面无表情,“照说节度使大人有手书,某便该遵令而行,但你也知道节度使大人现在落入淮右手中,只怕这封信未必是大人内心本意啊。” 王国禧心中微微冷笑,这话王朴也说过了,他说刘延司的推诿之言多半会是以这个来开头,竟被对方料准。 王朴还说这也不怪刘延司,毕竟换了谁坐在这个位子上都得要掂量一番,怎么决定都是无比艰难。 “刘叔,的确,要做决定很困难。”王国禧斟酌了一下言辞,慢慢的道:“但吾以为,是不是父亲大人本意并不重要。” “啊?”刘延司大吃一惊,盯着王国禧,“三郎,何出此言?” “刘叔,就像你说的,父亲大人在淮右军手中,他说什么都未必能代表他本心,所以给你的手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个现实状况。”王国禧很平静的道。 刘延司目光刺向王国禧,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之前对这位三郎一点儿也不了解,只知道他在武道上颇有天赋,但是其他,一无所知。 “现实状况,嗯,三郎,你觉得现在的状况,呃,对我们来说,当然,很不利,但……” 王国禧打断对方的话,“刘叔,吾想说的是,如果我们不按照父亲手书那样服从淮右军,那我们打算怎么办?嗯,能不能求存?如果能,那么我们就可以尝试,如果不能,那么我们也不必多说了。” 直白露骨的话让刘延司脸色也是变化不定,对方话语里虽然显得没有倾向性,但是刘延司能感觉到对方不太看好。 “三郎,你觉得我们没有出路?”刘延司冷静下来。 “刘叔,海州独存,你觉得可能么?”王国禧简短的问道,见刘延司摇头,立即道:“那我们就只能和密州二叔那里联合了,大兄去了二叔那里,想必也早就到了,估计他们也许面临着和我们一样的难题,那么我们联合,可否有出路?”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这个出路要看是指什么。 王国禧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联合的目的是什么,是维持现状,还是反攻青州?如果维持现状,钱粮可曾充足?登莱二州怎么办?” 这个话题一抛出来,让刘延司又是一愣。 没错钱粮才是维系一个地方生存的基础,海州维系下去倒是可以,但是密州呢? 平卢钱粮都集中在青州,现在青州被夺,以密州的状况,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如果海州要支持密州,那也难以坚持太久。 还有,登莱二州怎么办?要守登莱,肯定会被各个击破,但如果不守,只剩下密州和海州,海州还是一个新得之地,四皆被淮右包围,要不就是面海,又这样的情形能坚持多久? 刘延司心慢慢冷了下来。 这肯定不是王国禧想到的,想必就是那淮右派来的使者王朴一路上给王国禧灌输的了,但虽说有洗脑之嫌,但刘延司却知道这并非妄言虚夸。 光靠海密二州是根本坚持不下去的,一招围点打援就能让海密二州顾此失彼,只要丢掉任何一州,那另外一州陷落就是转眼之事。 尤其是在了解到淮右如此强大的攻城器械装备之后,刘延司觉得海州这等防御,只怕三日都未必能守得住。 “刘叔,这不是吾想出来的,而是那王朴路上所言,吾一直在思考,但无论如何反推寻隙,吾都没有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这还是在没有父亲大人这层因素的前提下。” 王国禧没有遮掩什么。 刘延司呆呆的看着对方,目光慢慢转开,投向门外,雪越发大了。 三日后,王朴与刘延司就淄青军接受淮右军重组整编一事达成基本一致,海州城头重新悬挂起“淮右节度使江”“武宁节度使江”的大旗,海州光复。 几乎是在同时,王国荣在抵达密州之后,也很快就和王守信达成了一致,甚至并没有和淮右使者多作商讨,便宣布密州易帜,在密州的平卢军将接受淮右军的重组整编,归附于淮右军下。 可以说,这一场战事的消弭甚至比江烽想象的还来得快,应该说派出的王国荣和王国禧二人在其中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如果没有这二人出使,也许密州和海州最终还是会选择这样一个结果,但是也许时间上就要拖上许久。89 第一百六十八节 危局 平卢王守忠势力的瓦解,比想象中的还要来得快。 这里边主要有几个因素。 一是王守忠自身被俘,其本人从未考虑过继承人人选,这使得群龙无首。 二是淮右军采取的是掏心斩首战术,不但解决了王守忠,而且还拿下了青州城。 青州城正好处于整个平卢诸州的中心,它一丢失,加上朱茂在齐州的攻势如潮,所以使得整个平卢东部就基本上无法为其他州提供支援了。 青州城地位的特殊还体现在它对登莱二州的控制上,只要控制了青州,登莱二州的咽喉要道就被青州扼住。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密州和海州外,整个平卢大部实际上都在淮右军的控制下了,密州是断不可能分兵去镇守登莱二州的。 三则是平卢军所处特殊区域,使得它难以获得外来的外援,可以说青州一下,剩余尚未归附的平卢诸州,除了淄州还能够和北面的魏博军辖地接壤外,其他各地与中原或者江淮联系,都必须要过淮右地盘。 也就是说,平卢是是相当于被淮右包围之下的。 再加上由于中原形势的急剧变化,真正能对平卢发挥影响力的大梁自顾不暇,而南阳和蔡州也被大梁可能面临崩溃瓦解带来的各种不确定因素甚是利益好处所吸引,不太可能全力以赴的对付淮右。 所以这些因素结合起来,也就使得平卢驻军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无论是换一个什么样的主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稳定住局面,能让他们也有所依,这才是他们最为关心的。 这个时候江烽在淮南、在徐泗、在兖郓沂的表现就成为最直观的范例了。 庐州德胜军的秦汉、柴永,徐州感化军的俞明真、卢启明,兖州泰宁军的洪葵、郎坤等人,现在无一不是副兵马使、兵马使级别的高级将领,而且都还在这一次北征青州期间统兵独领一方,由此可见这位淮右主人的大气。 这也是让平卢军诸将和平接受淮右重组整编的最重要因素,可以说没有江烽在淮南、徐泗和兖郓沂三地积累起来的声望信誉和口碑,这些平卢军将领绝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折服在江烽的个人魅力之下,而个人魅力往往就是在这些细节上慢慢塑造起来的。 当然,和平接受整编,并不意味着一切就结束了,后续的问题依然不少。 如何处置王守忠和王氏家族成员也是一大难题。 王守忠也接受了离开平卢的意见,但是去哪里,什么时候获得自由离开,这两点却成了一个难题。 照理说长安是一个最佳去处,但是目前党项人虽然和关中朝廷达成了一致,大军北撤,但是仍然保留了部分军队在关中平原逗留,理由是朝廷没有将答应给予他们的钱粮给足,其背后的野心却不言而喻,尤其是在看到沙陀人对大梁的战争中开始逐渐取得优势,极有可能要入主中原之后,他们的这份心思恐怕就更热切了。 现在的长安虽然没有遭到党项人的洗劫,但是在被党项人勒索之后,也是元气大伤,加上西有居心叵测的杨文昌大军虎视,北有恋栈不去的党项胡骑,可以说整个关中局面并不安全。 王守忠纵然是小天位高手,但是真正某一天遇到杨文昌大军或者党项胡骑入城这种战乱时候,你固然可以以一己之力脱身,但妻妾妇孺呢,家眷亲友呢?这都是不得不考虑的。 王守忠同样知晓这个情况,所以去不去长安还需要斟酌。 那不去长安,又能去哪儿?留在平卢肯定不行,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原来洛阳和汴梁也是可选之地,但现在肯定不行,沙陀人大军已经攻占洛阳,汴梁现在风声正紧,都不合适。 再有就是诸如南阳、扬州、襄阳、江陵以及广州这些大都市了。 南阳或者扬州要说也是一个合适的去处,只是目前南阳、扬州与淮右还处于敌对关系,所以如果真的要去,肯定也要等待一段时间之后了,也就是说起码需要淮右对平卢军完成整编,彻底控制了整个平卢之后。 至于襄阳、江陵和广州,倒也去得,但同样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之后,不过王守忠却未必愿意去。 最好的选择还是长安,但须得要关中形势稳定之后,当然王守忠也可以选择诸如徐州、寿州和庐州这等已经牢牢掌握在淮右手中的大都市。 不管怎么说,这都要在淮右彻底解决了平卢军的问题之后了。 ************************************** “朱茂还没有回音?”江烽斜靠在胡床上,淡淡的问道。 “回郡公,暂时还没有。”崔尚也到了青州,南阳军和蔡州军都被大梁吸引走了,蚁贼和李吴仍然还在江南缠战不休,整个淮右领地内目前已经处于相对平静状态了。 “王氏诸将,白陵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王氏诸人中,除了王守忠不可能为淮右所用外,像其他诸人,都还是颇有实力的。 像王守信,王国荣、王国华、王国禧、王国庆、王国续等诸子,都值得一顾。 王守信已然是小天位强者,而且也是沙场宿将,自不必说,王国禧乃是固息期的新秀,心思冷静,头脑清晰,王朴回来对其赞不绝口,也是人才。 就算是王国荣和王国华两兄弟,在江烽看来也是值得一用的人才,王国荣表现出来的沉着稳健,加上多年在平卢军中的经历以及所受的冷落,都是亮点。 还有王国庆、王国续等王守忠的庶子,也都是天境养息期的高手,在军中也是历练多年,他们本来也从未被王守忠打上眼,也从未奢望过能获得什么,现在既然换了君上,自然没有那些羁绊,愿意为江烽效力。 “王守信可堪大用,但属下以为不宜在平卢,可调往兖郓,比如郓州或者一线。”崔尚摩挲着下颌,“王氏诸子,无须太过顾忌,郡公可酌情使用便罢。” 调往郓州,那就是要防范大梁真的被沙陀人打崩之后可能出现的局势剧变了,调往徐州,那就是要准备与蔡州在宋州交锋了。 崔尚已经在着眼日后的布局了。 “哦?”江烽笑了起来,“看白陵之意,这平卢军似乎不宜打散重整?” “从长远来看,平卢军乃至现在的武宁军都需要重编,但从目前来说,形势却不允许我们如此。”崔尚并不隐晦自己的态度,“大梁也许就会撑不住了,契丹人什么时候南下也是一个难题,平卢军还是具有相当战斗力的,或许这几年因为自身原因有所削弱,但其基本战斗力还是可以保证的,这从这一次青州攻防战就能看出一斑,所以现在宜稳不宜动。” “若是沙陀人果真击破大梁,我们当如何?”江烽身体微微前倾,问道。 情报显示,虽然大梁军退守荥阳、河阴一线,也从汴州再度抽调精锐,貌似还能坚持,但是来自无闻堂的消息,大梁的心气似乎已经在洛阳被攻破之后散了,很难在凝聚起来,这种情况下,还能抵挡得住沙陀人的攻势多久,很难说。 无闻堂的判断,如果熬得到明年夏收,也许大梁还能续得了一口气,但是就怕大梁熬不到明年夏收了。 无闻堂认为大梁能熬到明年夏收的可能性连三成都不到,甚至可能连两成都不到,所以淮右必须要做好应对准备。 这从南阳和蔡州肆无忌惮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南阳已经出兵汝州,而蔡州正在积极厉兵秣马,估计出击陈州和宋州也是迫在眉睫。 这是一道难题。 若是大梁真的难以续命,那淮右理所当然的要从自家利益出发,先行一步,比如考虑取濮、曹二州。 事实上现在濮、曹二州防御极其虚弱,尤其是曹州,几无半兵,郓州阮氏和晁氏都密谏,可先取曹州,甚至晁氏还表示可以从中穿针引线,先引曹州大族来投。 濮州现在驻扎有尚云溪部,也派了使者来徐州,应该意识到大梁危局,想要另寻出路了。 只要淮右有心,濮、曹二州,转瞬就可变色,问题是濮、曹二州归附淮右又能如何? 沙陀人不会在乎这一点,甚至还会拍手称快。 他们现在主要目标是彻底灭亡大梁,一旦彻底灭了大梁,气势正盛的沙陀人刀锋会指向何方? 一旦指向淮右,淮右扛得住么? 收纳的土地再多,却无法迅速转化为自家的实力,这就是眼前的难题所在。 像平卢诸州纳入,还有四五万平卢军,明知道如果不进行重编重组,这支军队的向心力就很弱,甚至叛变的可能性就会一直存在,但你现在却还不能动它,因为外敌虎视,你需要稳定内部。 甚至像武宁军也一样存在这些问题,之所以放手让俞明真、卢启明、洪葵、郎坤等感化军、泰宁军大将领兵,固然有江烽觉得有把握驾驭得住的因素在其中,但也有一些迫于形势的考虑。 第一百六十九节 困局 崔尚一时间没有说话,显然是在认真考虑江烽的这个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早就被提了出来,这几日里官员和诸将也都在就这个问题进行热烈的讨论。 但由于局势复杂,官员诸将的观点也是迥异,主要来说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主张保持现状,不介入晋梁之战,积极整顿淮右自家内部,尤其是对新近纳入的平卢诸州、兖郓沂以及徐泗海诸州进行整顿。 这一派认为除了军队的整顿外,更重要的还是要从恢复经济民生这一块来着手,这一块任务相当大,而且难度也很大,所需钱粮缺口也不小。 持这一观点的人,不仅包括像陈蔚、王煌、杜拓、杨勋这些政务官员,也包括像卢启明、俞明真、秦汉等观点较为保守的将领。 另一派自然就是主张不能固步自封,必须要抢在晋军击破大梁之前,抢占有利形势,以备不测。 持这一派观点的又分为两个分支。 一支是以杨堪、龙葵、郎坤、丁满、罗邺、赵文山等人为主,也包括王朴等人,力主全面积极介入,应当马上抢占宋、濮、曹三州,在这三州建立起稳固的防御体系,同时要利用收复平卢的影响力,向北争夺河朔之地,以备日后在与大晋、契丹人争夺中原取得优势。 另外一支则主张在中原可以有限介入,比如占领濮、曹二州,支持袁氏取得宋、陈、许三州,尝试与蔡州袁氏建立起同盟,共同抗衡大晋,同时在淮南进行整合,取得和州和舒州,进一步巩固淮右在淮南的根基,确保有雄厚的钱银资源来支持淮右在中原的地位,同时选择有利时机,伺机重夺申光二州。 这一支以王邈、梅况、柴永、骆成淦等人为代表,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相对保守,但是却提出了要在南面展开战争。 从内心来说,崔尚是倾向于激进派中的第二支,即在北面展开有限攻势,取得濮曹二州,避免与沙陀人直接冲突,而与袁氏结盟,主要在南面来拓展局面,打好基础。 因为在他看来,南面的情况要远好于北地,无论是和州还是舒州,亦或是申光二州,本身条件就不差,周边形势也不算有多么恶劣,这些地方只需要拿下之后稍加经营,就能迅速变成鱼米之乡,而淮右的军事实力也足以保证这些地方的安全。 但他也清楚即便是这个看起来相对保守的构想也还是有一些激进风险在其中,像要夺申光二州,势必就把南阳列入敌人,而如果要取和州,肯定引来李吴的敌视。 可以说以上三个观点,都或多或少的存在隐患难题,就像第一个较为保守的意见一样,你以为你现在不介入关起门来自己发展就太平无事了? 你问过沙陀人会答应么? 你以为我不犯人,人就不犯我? 天下没这等好事,沙陀人也不会因为你想要保持克制,他就会也保持克制,他只会看打谁利益更丰厚,打谁更稳当。 淮右若是在对方面前表现得更为安分守己,说不定反而会让沙陀人觉得软弱可欺。 还有,契丹人一旦受到刺激南下入侵河朔,淮右还能坐得住稳得起? 你不趁着契丹人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之前抢占河朔的战略要地与养马之地,蓄养实力,日后怎么来和契丹人的铁骑在中原大地上对抗? 同样,选择激进派的第一支也一样有许多风险,一旦要抢占宋州,就肯定要和早就预谋要夺宋州的袁氏发生冲突。 如果主动向北争夺河朔,没准儿本来还没有下定决心的契丹人就会感觉到威胁提前南下了呢? 虽说契丹人南下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能够延缓对方南下的时间,为淮右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休养生息积蓄实力,那也是极好的,可以说多拖一天,就能多几分机会。 正因为如此,崔尚对这个问题也是觉得难以作答,因为每一个选择都有利弊,甚至利弊都是旗鼓相当,都存在许多他难以预测的风险。 看见崔尚满脸纠结,难以作答,江烽也明白其中的难处,事实上他这几日里也一样为这个问题弄得茶饭不思,睡不安枕。 因为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对淮右的未来造成深远的影响,甚至直接影响到淮右在争夺中原霸业中的走势。 “白陵,这个问题恐怕不好回答,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你觉得我们该如何来处理朱茂的问题?”江烽干脆避开了这道难题, 朱茂派出了使者来青州。 目前朱茂已经占领了齐州,但是却并未按照当初江烽给他开出的许诺,接管淄州,而是驻兵于齐州,淄州最后是向淮右归降了。 这个姿态摆得很好,不过这还不是江烽想要的。 伴随着北地形势的日益严峻,朱茂这支力量也显得有些举足轻重了。 据无闻堂反馈回来的消息,无论是大梁还是大晋,都在积极接触朱茂,估计也开出了很高的条件,但是朱茂至今没有表态,现在更是把使者派到了青州,这个动作意义很重要。 “朱茂打下了齐州,目前整编了在齐州的部分平卢军,总计兵力在六个军一万五千人左右,这支力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比起当初朱茂离开兖州时增加了一些,但是论战斗力却未必增长了多少,因为在齐州一战中,朱茂的兵力也折损不少,收编的部队只能是在数量上增长了,但真正要整合起来,需要时间。” 崔尚很有耐心的介绍着朱茂的情况。 “朱茂很有自知之明,他已经在不同场合下表明了态度,他不是一个合格的节度使,因为经济民生他不懂,也不感兴趣,所以才会有泰宁军在兖郓沂的失败,他在济州的情况也只是差强人意,如果不是淮右的支持,他也一样坚持不了多久,哪怕拿下了齐州,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呵呵,白陵,照你的意思,朱茂是准备归附淮右?”江烽笑着问道。 “郡公莫笑,朱茂或许是的确有此意。”崔尚正色道:“他的使者已经到了青州,属下已经先见了,有了一番长谈,属下觉得,朱茂的态度还是比较清晰的,他想要统兵打仗,这大概就是他最根本的意愿,他希望能够掌握一支比他原来的泰宁军更强大的军队纵横沙场,他想要和天下最强悍的将军队交锋来证明自我。” “与与天下最强悍的军队来交锋证明自我?谁是天下最强悍的军队?梁军,晋军,还是契丹人的铁骑?总不会是淮右军吧?”江烽笑吟吟的道。 “使者没有说,或许朱茂觉得梁军已经没落了,沙陀铁骑,契丹游骑,才是他的敌人,日后也许还有南阳和蔡州军呢?”崔尚泰然自若的道:“属下以为,唯有郡公才能给他这个机会,他也应该愿意为王前驱。” “白陵,你说若是某邀请朱茂来青州一行,你觉得他能来么?”江烽悠悠的道。 “啊?”崔尚心念急转,“郡公这是要试探朱茂?” “若是他信得过某,自然愿意来,那某也愿意与他携手共进,若是他都信不过某,那也许我们保持现有的格局更好。”江烽微微一沉吟,便做了决定,“某便不见他的使者了,你转达给他的使者,请他转告朱茂,某愿与茂公一起饮马河水,坐忘幽晋,如何?” *********************************** 雪后的长安多了几分寂静,几个老卒在朱雀大街上有气无力的扫着积雪,几处大宅侧门偶尔开闭,似乎证明这条大街仍然还有着人气。 荐福寺旁的开化坊里一处宅邸中,吱呀一声,中庭院门打开,漫步而出的两个女子正在莺莺细语,“小瑾,你真的打算要去徐州?” “怎么,你也想去?要不,咱们一块儿去,如何?”被唤作小瑾的女子正是李瑾,乳黄色的曳地长裙在走廊里缓缓游动,才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庭间白雪如盖,呼吸间白雾缭绕。 “嘻嘻,你怕是只想一个人去吧,我去了算什么,那多碍眼?” 身材高挑的女子一双娥眉修长,鹅蛋脸明眸善睐,朱唇点绛,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玉指纤纤,捏住一枝梅花,轻轻嗅着花蕊的香气。 “去去去,没影儿的事儿,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李瑾脸色微微一红,“爱去不去,难得找个借口给你一个机会出去走一走,要不你家里啥时候能放你出长安城?” “哎,现在想出去就更难了。”高挑少女娥眉轻蹙,“党项胡骑还在北边不走,长安城现在流民进来不少,治安不靖,物价飞涨,这雪多下两场,不知道明早又得要多少冻死骨。” 一个紫袍男子疾步入内,却未曾想到迎面遇上二女,“殿下!” “二哥,这等急匆匆的去哪里?”高挑少女见到自己兄长显得很高兴,这一段时间兄长都没有怎么回家,来去匆匆,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今天撞上了。 第一百七十节 震惊莫名 “唔,吾要去见大兄。”紫袍青年微一驻足,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情了?”见兄长神色复杂,眉宇间又有些忧虑,少女赶紧问道。 入冬以来,虽然党项人的大股游骑退缩到了邠州、坊州一线,但是小股游骑仍然深入到三原、醴泉一线袭扰掳掠,使得整个关中平原仍然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再加上杨文昌大军一直在陇州和岐州一线驻扎有大军,更是直接威胁到了关中的生存。 原本南阳一直在调停杨文昌、党项人与朝廷之间的纷争,但是随着晋军南侵,晋梁之战全面爆发之后,南阳方面就对调停淡了心思,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中原战事上去了,一直拖到了入冬,党项人才极不情愿的退去,而杨文昌的大军却一直盘踞在陇州和岐州一线,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着时机。 长安城里的公卿世家们已经几度考虑如何应对这个威胁,甚至还有人提出了迁都,但是迁都往哪里迁却是一个问题。 虽然现在诸藩对朝廷都还貌似恭敬,但是骨子里对朝廷还有多少敬重,大家都心知肚明,朝廷突然要真的搬到他的地盘上,这不是给他们自己找不自在么? 真的愿意接受朝廷搬到自己地盘上的藩阀,内心打着什么主意,恐怕又得要让朝中诸卿坐卧不安了。 “朝廷收到一些消息,诸卿正准备商议,父亲和伯父大人都已经上朝去了。”紫袍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李瑾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二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高挑少女嘟起了嘴,“怎么你们都神神秘秘的,先前我和小瑾从小菡那里过来,遇到韦二兄,也是一脸诡异的表情。” “呃,晋军突破了梁军的西北防线,而且二十多天前进入了洛阳城。”紫袍青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表面上来看,沙陀人一直遥尊关中李唐为正朔,但是那是在天下诸藩割据的前提下,现在沙陀人的铁骑不但跨过了大河,而且更为惊人的是他们居然打下了洛阳。 打下了洛阳,也就意味着中原之地已经向沙陀铁骑敞开了大门,强悍的沙陀铁骑对梁军将具有更大的优势,朝中诸卿都认为恐怕大梁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大梁坚持不下去了,对现在的朝廷有好处么? 沙陀人一家独大,真的控制了中原,那置朝廷于何地? 那些野蛮的胡人,会不会趁势进军关中,沙陀人可不是党项人那群土鳖,他们背后还有势力庞大的塞外杂胡,这些杂胡久在塞外苦寒之地,一直对中原垂涎三尺,真的得了如此机会,岂会放过? 到时候,恐怕就算是沙陀人都未必能控制得住这些杂胡。 “这消息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少女不解的道。 这个消息早就在长安城里传遍了,当时也还在长安城里引起了一阵欢呼,不少人还以为沙陀人击败了梁军,也许就能抽出身来帮朝廷教训党项人了,但是这显然是一个梦呓的想法。 “嗯,南阳军出了鲁阳关,占领了鲁山、龙兴,七日前占领了梁县。”紫袍青年补充道。 “啊?南阳出兵梁国了?”李瑾和高挑少女同时一震。 都是公卿世家的子女,对于政治当然不陌生,南阳出兵梁国,占领了汝州,这就意味着南阳和大晋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而南阳也判定大梁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出兵汝州。 “那蔡州袁氏呢?”李瑾和高挑少女尉迟燕姗同时问道。 南阳既然出兵了,蔡州袁氏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前些时日传来消息称蔡州袁氏出兵徐州,而徐州是淮右刚拿下不久之地,朝廷也才给赐爵江烽彭城郡公,这蔡州袁氏就出兵彭城,长安都以为这淮右和蔡州袁氏会有一场恶战。 但由于现在关中朝廷军被党项人连续击败,关中除了长安城内,城外几乎被党项人洗劫一空,加上为了满足党项人的要求,长安城内也是四处搜罗钱银家资才算是勉强遂了党项人的愿,让党项人退出了关中平原,长安也是元气大伤,已经没有多少力量再向外派细作斥候,所以在消息上也就迟缓了许多了,长安城中也并不清楚江烽正在秘密策划北征青州。 “蔡州袁氏已经从徐州撤兵,现在蔡州军已经攻占了项城、南顿、溵水,南陈州已经再度被袁氏控制,估计北陈州很快也会落入袁氏手中。”紫袍青年叹了一口气。 陈州对蔡州来说太重要了,尤其是在夺取了颍亳二州之后,陈州就像一块楔子深深的插入在蔡州与颍亳二州之间,从项城南下,可以轻而易举的切断蔡州和颍亳二州的联系,所以袁氏无法容忍别人控制陈州,拿下陈州乃是袁氏的第一要务,更甚于宋州。 南下南陈州,可以确保蔡州与颍亳二州的联系安全,而夺取北陈州,就能在许州和宋州之间打入一块楔子,甚至可以对汴州形成战略优势。 当然这固然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那就是一旦沙陀人击垮了大梁,占领了汴州,肯定会对这个深入到汴州腹地的楔子不满意,袁氏如何来应对就要看形势变化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袁氏也和晋国达成了默契?”李瑾蹙着眉头问道。 “这不太好说,毕竟袁氏是一边从徐州撤军,一边进军陈州的,看起来有些突兀,不过……”紫袍青年顿了一顿。 “不过什么?”李瑾敏锐的觉察到紫袍青年的犹豫。 “不过这可能也和徐州那边形势变化有关,之前淮右突然出兵青州,进攻平卢军,理由是平卢军占领了本该属于武宁节度使辖地海州,所以淮右军和武宁军联合出兵平卢,二十日前,据说淮右军和武宁军攻破了青州,俘虏了平卢节度使王守忠,整个平卢镇遂降,现在平卢六州中除了齐州被从济州北上的朱茂所占外,其他五州皆被淮右控制,海州也回归了淮右。” 紫袍青年一口气把自己知晓的情况和盘托出,听得李瑾和尉迟燕姗目瞪口呆。 “二哥,你说那江烽在占领了兖州之后又出兵青州了?还俘虏了平卢节度使王守忠?!他就那么厉害?”尉迟燕姗张大樱唇,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不是说平卢镇是北地实力最强的军镇么?不是说平卢镇比河朔三镇都要强么?怎么会被淮右一下子就给打垮了?这青州城不是平卢镇的节度使府所在么?还是王家的起家之地吧,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淮右军攻陷?有没有搞错?” 别说尉迟燕姗不敢置信,就连李瑾都无法相信,尉迟燕侠,也就是紫袍青年,尉迟燕姗的二兄,号称关中五鼎中的角色,长安公卿世家中年轻一辈人物中的新锐角色,在获知这个消息时,也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消息也在长安城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要知道之前江烽进军徐州,吞并徐泗二州时,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争论,没想到徐泗尚未站稳,却又拿下了泰宁军所在的兖郓沂三州。 哪怕兖郓沂三州再不济,但也是北地一大军镇啊,就这么如滚汤沃雪一般的消融了变成淮右(武宁)的一部分,这都让长安城内的公卿世家对那个不久前才来过长安的青年印象一下子模糊起来。 原本觉得拿江烽吞下寿州不过是机缘凑巧,嗯,接着又接着杨溥和李昪争雄,火中取栗的占了大便宜拿到了庐州和濠州,大家都觉得他的运气是真的好得不能再好了,但一个人的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恐怕淮右会安分一段时间了,没想到这一连串的动作更是让人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现在淮右更是一口气打到了渤海和乌湖海边上,整个北地东部,几乎全数被淮右控制。 从最北面的登州到最南端的庐州,超过两千里,尽皆为江烽一手掌控。 可以说现在的江烽所控制的地盘丝毫不逊于原来极盛时候的大梁了,而这一切竟然是在短短三四年间实现的,当然淮右在实力上也许还有不及,毕竟像登莱兖郓沂这些州郡都是经济残破寥落之地,甚至可以说是一些拖累。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一个强大的藩阀虎踞东部,已然成为一个庞然大物,恐怕就是击破了大梁的大晋,也未必就敢轻易挑起与淮右的战争。 尉迟燕姗一连串的问话让尉迟燕侠也不好回答。 说实话上午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一样不相信,王守忠是何许人,平卢镇可不比泰宁军那等破落户,岂是短短几天就能击破的? 但随着更多的详细的情况慢慢透露出来,尉迟燕侠才不得不承认,江烽,这个两年前来长安的家伙,那个当时还在长安城中颇受冷落的家伙,现在已经成长成为一个不可想象的藩阀了,甚至可以左右整个帝国的局面。 第一百七十一节 为战斗而生 这种冲击对于他们这些一直生活在长安城中的公卿子弟是极为巨大的。 之前他们一直以自己的武道水准实力为傲,加上多年的承平生活,使得这些公卿世家子弟们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 他们对朝廷影响力的薄弱十分不满意,认为藩阀们都应当尊崇正朔,所以才会有江烽主动将光州主要官员的任免权交给朝廷而欣慰兴奋不已。 他们甚至一直认为朝廷应当出兵与沙陀人一道,再联络南阳、蔡州、淮右这些藩阀,共同讨伐大梁,也能为朝廷争取更多的直接控制区域。 这一切都被党项人的南侵和杨文昌的进击所打破了。 党项铁骑表现出来的骁悍狂野,杨文昌的山南军表现出来的强悍坚韧,都让关中诸卿为之色变。 朝廷大军面对党项人的铁骑是虽然不能说一触即溃,但是却真正是屡战屡败。 所谓的武道高手在这种大规模的野战中很难发挥出多少实质性的作用,自诩可以纵横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强者们在成千上万的铁骑奔腾冲锋下,根本无法发挥出实力来。 除了小天位强者能在这种野战冲锋中还可以凭借超强的实力得以生存外,哪怕是天境高手在无数刀枪剑戟的冲击下,再加上强弩的袭击,仍然只能完败。 这还是因为党项人的术法力量相对薄弱的情况下,如果在遭遇铁骑更加凶猛,书法水准不输于南方的沙陀人,可以想象结果会是如何。 也正是经历了与党项人的几场战争,又见识了他们素来瞧不上的山南军,长安城这些公卿子弟们才真正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两军对垒也绝非武者对抗那么简单,其凶险复杂程度不知道要超过寻常的比武较技多少倍。 看见自己妹妹和公主殿下都是无法释疑的模样,尉迟燕侠也知道这个问题一时间无法解释得清楚。 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这里边存疑太多,但来自齐鲁那边的消息却很肯定的描述了这样一个事实,除了齐州之外,平卢其余五州,淄青登莱密,还有原来本该归属于武宁军却被平卢军占领的海州,都已经悬挂上了彭城郡公江烽的旗帜。 这也意味着无论其中有多少蹊跷古怪,但是平卢这个北地有数的大军镇,就此湮灭,归附于淮右,当然也许平卢镇还可以保留,但是节度使一职肯定也只能由江烽兼任,也就是说江烽将成为大唐帝国境内唯一一个身兼三镇节度使的藩主。 “殿下,三妹,具体的情况为兄也暂时不是很清楚,但是朝中诸位大人正在讨论当下这一连串的变化,中原大地,沙陀人与南阳刘氏、蔡州袁氏围攻大梁的局面初现,而另外一个强藩淮右的态度还不明朗,我们关中,也就是朝廷,该怎么来应对,这都需要诸位大人认真考虑。” 尉迟燕侠话语一顿之后,话锋转开:“殿下不是受邀要到徐州一游么?或许现在应该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嗯,只不过朝中诸位大人可能会让殿下承担起更多的政治意愿在其中。” 李瑾脸颊微微一热,摇摇头:“政治意愿?恐怕朝中诸位大人还没有真正想好朝廷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对各家的态度也恐怕没有一个定论吧?” “现在朝廷对淮右那边的情况很不了解,无法知晓淮右那边的真实情况,就像淮右怎么就突然吞并了平卢,而且是在这么短时间里,这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都需要搞清楚,所以朝廷估计会派出一个使团去淮右了解情况。”尉迟燕侠沉吟了一下,“当然肯定不止于淮右,包括梁国,还有南阳和蔡州,估计朝廷都要去人观察了解,看看形势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南阳、蔡州和大梁的情况要了解不难,但淮右那边是因为局面变化太快太大,所以才需要仔细观察了解。 看看江烽对淮右的掌控力究竟有多大,是徒有虚名,被下边统兵大将架空,还是真的能驾驭全局,淮右军的战斗力究竟如何,军队数量有多大,后勤物资保障这些是否充足,各州的现状,尤其是经济民生,是不是竭泽而渔,这些情况都很关键。 “二兄的意思是说,朝廷会派出一个使团,嗯,可能会是与小妹我一道去淮右?”李瑾皱起眉头,“会不会显得太过郑重其事了?” “殿下,江烽现在拿下了平卢镇,对江烽的笼络就很有必要了,这是政治现实的需要,我们不能再以当年那个来长安还有些稚嫩的江二郎固有的形象来看待他了,他现在有这个资格来让朝廷重视他。”尉迟燕侠不无感慨,“朝廷派出的使团势在必行,估计城里各家也都要考虑派人参与,……” ********************************** “江烽真的这么说?”端坐在正堂中的矮壮敦实男子抚摸着颌下的短须,脸色古井不波,微微沉吟道:“饮马大河,坐忘幽燕,呵呵,这位郡公大人的野望倒是不小啊。” 此人便是朱茂,虽然占领了齐州,但是朱茂却并没有在齐州停留太久。 他把自己堂弟朱密留在了齐州,也给朱密留了两个军,却把平卢残军数千人带回了济州,从济州后备兵中补充了一部分,重新组建了两军,让自己在济州的军队已然保持在四个军一万人上下。 “大人,不得不承认,这位彭城郡公还是有些手腕的,平卢镇居然就被他这么给拿了下来,某都不敢相信,王守忠不是一直自视甚高么?大人来济州时,听说他还极为不屑,呵呵,现在看看他自己,丧家之犬都不算,身陷囹圄,任人宰割,何其可悲?” 坐在朱茂下首的高瘦男子便是朱茂最得力也是最信任的统兵大将高金忠,他手中两军牙军,名义上他自领一军,对方领一军,但实际上他将两军牙军都交给了对方。 高金忠尤善练兵,现在朱茂又将新组建的两军交给了高金忠,让其统领整个在济州的诸军,可谓信赖无比。 “江烽不会杀王守忠的,他需要平卢军,就像他也需要朱某一样。”朱茂嘴角浮起一抹僵硬而无奈的笑容,“呵呵,他这是知道朱某不善经营地方,居然大大方方将淄州都愿意交给我,只要朱某能替他守住西北,朱某都不知道这该是高兴还是觉得可悲啊,想来想去,朱某竟然不敢接。” 面对上司的自嘲,高金忠一时间也不好接这个话题。 兖郓沂三州之地在上司手中折腾成那般模样,很大责任都在自己这个上司身上,不但和兖郓沂诸州的士绅关系紧张,而且派出的地方官吏要不了多久不是被排挤得自己走人,要不就是迅速与地方上同流合污,对节度使的命令反而是阳奉阴违起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哀。 每一次征粮收税,都会引发一阵阵波澜,要想把钱粮收到手上,不斩下几个人头,那铁定收不到,而这种方式也让三州的士绅大族们对上司越来越敌视,甚至视若寇仇。 节度使的位置也不好坐,尤其是泰宁军节度使这个位置,个中心酸愁苦,也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才知道。 “五郎又来了信,还是劝某归附淮右,信中说中原局面很快就会明朗化,沙陀人的铁骑会横扫中原,我们不可能抵挡得住沙陀人,唯有归附淮右,才有和沙陀人一搏之力。”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朱茂还是很认同朱密的观点,自己没有和沙陀人叫板的实力,面对咄咄逼人的沙陀铁骑,自己这点军队连填牙缝都不够。 更重要的是,济州和齐州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真正一旦打起仗来,齐州和济州这点儿辎重继续也一样难以为继。 “大人之意呢?” 高金忠看得出来自己这位上司是有些动心了,之前朱密就一直主张与淮右和谈,争取最好的条件加入淮右,绝对前途远大,他内心也倾向于与淮右好好谈一谈,争取一个合适的价码。 “某一直在考虑,某究竟想要干什么?节度使滋味尝过了,说实话,不自在,不顺心,繁琐无比,让某头疼。”朱茂悠悠的道:“有的人说某是恋栈不去,呵呵,某自己清楚,某不是那种人,所以某一直在琢磨,某究竟想要得到什么,金忠,你说某在想什么?” “大人,您是天生的武人,为战斗而生,您应该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横戈跃马,一往无前,……” 高金忠已经明白了自己主帅的想法了,虽然拿下了齐州,但是主帅仍然厌恶这种生活,这种终日需要为麾下诸军将士操心粮秣钱银,需要和州郡官吏讨论商议经济民生事宜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要没有束缚的在战场上战斗。 “还是金忠了解吾啊,五郎都不及你,但他更现实,他只是觉得我们无法在大晋和淮右的夹缝中生存下去而已。”朱茂朗声大笑,“吾意已决!” 第一百七十二节 军镇 十二月廿九,朱茂降淮右。 景泰六年一月十八,彭城郡公江烽奏请朝廷重设淮右镇、武宁镇、天平镇、平卢镇、淄青镇都督府,同时设立徐州大总管府,辖五镇。 其中天平镇辖曹、濮、兖、郓、沂五州,平卢镇辖登、莱、密、海四州,淄青镇辖淄、青、齐、济四州。 武宁镇辖地变为徐、泗、颍、亳、宿五州,其中宿州为新设,州治为通桥,将原属徐州的符离、蕲县划入宿州,亳州的临涣划入,泗州的虹县划入,也就相当于重建唐文宗太和三年时的宿州。 淮右镇则辖光州、浍州、寿州、庐州、濠州、和州、滁州、舒州八州。 算起来这五镇辖地二十六州,但实际上目前掌握在江烽手中的只有二十一州,曹、濮二州名义上还在大梁手中,光州被南阳所占,颍亳二州在袁氏手中,所以还有些名不副实,但是江烽通过这个上奏,要求获得朝廷的名分大义,明确诸州归属,比如颍亳,比如曹濮。 关于设立五镇的问题,江烽也考虑过许久,也和下属的陈蔚、崔尚、王煌、杜拓、杨勋等人进行过多次磋商,在这个问题上,也有很多分歧。 自唐一代,关于行政区的划分就变化很大,从最开始的州改郡,然后郡再改州,紧接着划分为道,然后设置采访使分道对各州进行监察,在这个时候这个道也还不成其为真正的行政区,一直要到安史之乱前后,为了加强边境地区的防务,开始出现跨州的观察使、经略使、防御使,进而演变成为节度使辖地,彻底打乱了道——州——县这三级机制,跨州但是却不完全按照道这一级的节度使(藩镇)辖地终于出现了,这也成为日后藩镇割据的起始。 而藩镇也基本上就以镇相称,一个镇少则辖二三州地,多则十余州,像梁、晋、吴、越等藩镇更是被封王受国。 现在江烽虽然还只是一个彭城郡公的身份,但是相信在拿下平卢淄青之后,封王只是迟早的事情,最起码现在也需要给江烽一个郡王的身份了,只是现在朝廷局面不佳,加上中原战起,估计也没有多少心思来关注这些事情。 各镇的州郡之地也并无定数,增减析出都很正常。 现在江烽向朝廷提出将平卢淄青节度使辖地一分为二,并将海州正是划入平卢镇,同时对泰宁军也辖地也进行了调整,提出设立天平镇,将现在还属于大梁控制下的曹濮二州划入天平镇。 武宁镇的辖地也进行了调整,在晚唐时,武宁镇辖徐泗宿濠四州,后来宿州被撤,武宁镇又变为感化军镇,现在重设武宁镇,就恢复了宿州,只不过临涣现在属于亳州,而亳州却又控制在袁氏手中,只能算是遥设,要想恢复管治权,还得要看日后形势发展。 淮右镇的和州也还没有纳入管治中,但是现在李吴与蚁贼在江南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相持阶段,双方都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觉,对于和州这个原来地位看似颇重但面积不大的小州,李吴也没有多少精力来过问,甚至在和州都没有任何正规驻军。 淮右若是想要拿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只是考虑到影响和未来局面的走势以及下一步淮右的主要目标方向,所以暂时未动。 现在五镇的行政区划倒是出来了,但是如何来管理却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设五镇,每镇设立都督府,都督府主要是负责军务,比如淮右军,分设左右厢,每厢设五军,原来相当一部分精锐就转入其他镇,又比如新成立淄青军,也分设左右厢,但每厢设八军,也就是说每个军镇所设兵力的配置不尽一致,需要根据情况来进行加强和削减。 从目前的军事态势来看,南面状况会相对平和,最大的可能性可能会是浍州和寿州一线,但一个淮右军左右十军二万五千人足以应对。 但是在淮水以北的,新设的天平镇、淄青镇,加上武宁镇,都有可能会面临相当严峻的局面,所以这三镇的兵力都是以左右十六军的格局来设置,甚至在下一步可能会满编设置到二十军。 与此同时,江烽下令撤销了单设的骑军编制,骑军的最大编成设置为一个军二千五百骑,按照各军镇的需要编入各军镇中,比如像淄青、天平、武宁的骑兵编制都在三个军以上,淄青和天平军的骑军编制都是四个军。 对于江烽来说,拿下平卢军最大的收获就是骑军。 平卢五万大军中,骑兵数量超过一万人,而且平卢领地内养马场甚多,其所饲养的战马质量上佳,不比北地胡人所养马匹逊色多少。 加上这些士卒久经训练,战斗力十分可观,现在纳入囊中,新建的淄青镇、天平镇骑兵主要就是来源于这批骑兵。 而武宁镇、平卢镇的骑兵则主要来源于淮右在拿下兖郓沂和徐州之后在泰宁军和感化军骑兵基础上新组建的骑军。 新设五镇,解决了军队的问题,实际上这些军队也就是挂了一个某某镇的名,可能体现在这些军队士卒来源上,日后这些军镇士卒的补充主要是从这些军镇所属州郡中征发招募,其他基本上就和军镇无关了。 这些各军镇的军队都牢牢的掌握在未来的徐州大总管府下辖的枢密堂手中,而后勤更是彻底打破了由地方来进行补充的这一传统方式,变为统一由枢密堂的后勤部来进行,后勤部也会在各军镇辖地内设立军资仓库,负责粮草辎重、武器甲胄、器械装备都各种物资的统一调配,而这些物资的补充,也统一由后勤部来向地方商人采购,和地方官府不在挂钩。 这一点变化可谓惊天动地,尤其是在粮食的采购上,本来每年征集粮食就是官府最重要的一项工作,而征集来粮食最主要的去向也就是为军队提供,现在官府不在负责征集粮食,改为了以收取定额的钱银赋税,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开天辟地的变化。 关于这一点,淮右内部也是争论激烈,主要就是钱银和粮价的关系,谷贱伤农这是个老问题了,如果官府只收取钱银而不再收取实物,那么会不会引起粮食的价格下跌? 另外一旦遇到灾荒,粮价又会不会涨到一个农民无法接受的地步? 这些都是封建社会经济中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当然传统的方式无外乎就是设立常平仓,但这种方式一样有许多弊端。 在江烽看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加大市场经济发展的力度,通过市场来调整。 当然这还是一个初始萌芽状态的经济体系,不过他相信随着寿州的陶瓷业、造船业,徐州的冶铁业,海州的制盐业,浍州的制茶业,舒州的丝织业,这些产业都已经有足够的发展,如果能够有意识的加以引导,同时鼓励新技术的推广和创新,那么这些地方特色产业发展起来,迅速发展成为产业中心,可能性很大。 江烽也不认为自己这是在拔苗助长。 实际上在历史上的晚唐之后,也就是宋代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而资本主义经济本身就是建立在大规模的工坊产业发挥在那之上的。 现在这个时空中,推广一年两熟和两年三熟制,促进粮食产量增加,同时解放出劳动力投入到工商业中去,这种良性循环建立起来的经济基础才能支撑起自己未来的可能更大的对外战争。 困扰江烽的问题还有很多,但是最迫切的还是关于各镇的管理体系问题上。 都督府解决了军队问题,但是单单是自己所提议的徐州大总管府就管辖了二十一个州,一百多个县,这么大的面积,如此多的人口,尤其是很多都是刚刚接手,要想快速顺利的将其纳入自己的管治体系,根本就是一件可能的事情。 就目前的管治体制来说,哪怕自己早在浍州时就开始有意识的进行官员轮训以及进行吏员培训,但是自己的辖地是在膨胀得太快了,这点新增的吏员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很大程度还是只能沿用原来的体系格局,而原有的管治格局已经很难适应江烽对这些地方上的行政管理要求了。 当然,江烽也知道这不是一件短时间内能解决的事情,同时,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的主要精力也还无法放在这上面,军事上的事务才是他的主要精力所在,但如果要想在未来的战争中赢得主动,拥有厚实的基础,那他也不得不未雨绸缪,早一些开始着手准备。 大总管府——州——县,这样的行政管理体制,还是在州与大总管府之间设一个镇这一级的行政架构,也就成了江烽面临的最迫切问题。 设与不设镇这一级行政架构的优劣利弊都很明显,无需多说,关键是现在江烽就觉得自己对这二十一个州都有些吃力了,单单是这二十一个州的刺史、长史考察任命都已经让他觉得压力山大了,还要加上对这些州郡的监察体系安排,都是无比纷繁复杂的问题,怎么来解决,困扰着江烽。 呐喊求月票,助我上云霄!O(∩_∩)O哈哈~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一百七十三节 南顾 当然,对江烽来说,纷繁扰心的事情方方面面,若真是事事都要他亲自去过问操心,恐怕他也早就劳累致死了。 但在大方向上,他却不能自己把脉,无论是陈蔚、崔尚,还是杜拓、王煌,亦或是王邈、杨堪、杨勋等人,他们的意见都只能作为参考,最终的决定还是需要江烽自己来把脉决断。 就像最终江烽决定军镇设都督府,但不设行政机构,而只是由郡公府派出监察使对各镇诸州的州务进行监察这一决定一样,争论再大,但江烽一旦拍板,那就必须无条件执行。 随着朱茂的归附,济、齐二州的政务也随之移交,政事厅面临着繁重的人事安排。 本身在对兖郓沂和徐泗五州的人事安排上,政事厅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现在平卢诸州加上济州、海州八州之地官员人事的安排又接踵而至,使得政事厅连轴转成了常态。 与兖郓沂的情况不太一样的是在淮右未曾接手平卢诸州之前,平卢的局面相对平静。 与兖郓沂诸州基本上都被灾荒所坏的局面相比,平卢的士绅体系基本完整,这也就意味着虽然在平卢诸州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来调整,但同样如果政事厅想要牢牢的控制这一区域,就得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这里边如何与平卢本土士绅之间的角力斗法和博弈妥协,也是考验陈蔚、杨勋、杜拓、王煌这些官员能耐的时候了。 好在王家已经很配合的归附了,加上朱茂的主动投效,整个局面已经牢牢控制在江烽手中,这些士绅倒也不至于不识趣想要反抗江烽的统治,那等待他们的就是族灭了。 对于敢于挑战自己权威的,江烽并不吝展示自己铁血冷酷的一面。 只不过在平卢暂时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但江烽相信,终究会有一些人会跳出来,会来试探自己的底线,他也乐于用这种最老套但是却最有用的杀鸡儆猴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不过,这里边肯定也还有许多具体的细节需要一一来面对处理,在没有触及到自己底线之前,江烽还是希望政事厅用更平和的方式来实现。 ********************************** “来,坐,一路上还算顺利吧?”江烽洗漱了一把,恢复了一些精神,这才走进前厅,瞥了一眼这个自己应该是见过一面的青年,含笑道。 虽然江烽的语气很温和,甚至还有些关心的味道在里边,但是扑面而来的威压,还是让周仰感觉到一阵瑟缩,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江烽不是第一次见周仰,印象中自己还在光州当斥候时,曾经去过舒州,而且还借着机会去看过那个和许家大小姐许宁订婚的周家大公子周伦。 无他,因为一旦二人成婚,周伦就会成为光州许氏的女婿,而在许望侠没有男性后嗣的情形下,周伦的地位不会低,哪怕日后继承光州地位的可能会是许望侠的两个弟弟这一支,但只要许望侠在,周家在光州的影响力就不会小。 记得当时自己看到周氏兄弟时,自己好像还充满了嫉妒艳羡的心情吧,能娶许宁这样的女子,对于那时候的自己似乎还真的就是梦幻般的奢望,嗯,所以自己好像一直对周家的印象不太好,就是源于此吧? “郡公大人,呃,还好,一切都很好,……”面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子,周仰下意识的有些紧张,甚至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些,有点儿作用,尤其是看到对方温润的目光,周仰意识到自己或许应该算是他的郎舅吧? “那就好。”江烽都觉得自己的语言有些干巴巴的,的确,本来也就有些尴尬,所以在崔尚到来告知他这一情况时,他惊喜之余,对周仰这个一道前来的便宜郎舅,就觉得有些不好面对。 “你二姐情况可还好?”这是江烽最关心的问题。 他一直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后嗣问题充满疑虑,要说纳了鞠蕖和许静二女也有这么久了,但两女的肚子都没有动静,甚至连吴瑕他都有些不管不顾的要了,但一样没动静,这让他对陈抟的判断都有些怀疑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居然在周蕤身上播下了种子。 算一算,自己那一段时间的确有些疯魔,一个劲儿的在周蕤的身上折腾,似乎人妻的滋味还真有些刺激的感觉,江烽都不知道自己这种心理是不是有些问题。 “二姐情况很好,身体也很健康。”周仰也同样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不过作为周家子弟,来之前他就已经有一些心理准备,这等话题固然有些尴尬,但木已成舟,他也能从江烽喜悦的目光里明白江烽对自己二姐肚里这个孩子十分重视,所以心里也宽慰不少,“只是二姐一个人在舒州,嗯,家里……,” 江烽大略明白周仰含糊其辞的话语里的意思,毕竟一个被休的女人不明不白的回了娘家,现在肚子却大了起来,肯定会招来许多风言风语,尤其是像周家这种诗书传家的大姓望族,肯定就难以接受。 当然在权势面前,这都不是问题,可把周蕤一个人丢在舒州,自己也没有任何表示,当然有些不妥。 “嗯,二郎,你应该知晓吾当下的处境,平卢诸州局面还不平稳,吾也不瞒你,吾刚与朱茂谈好,济齐二州也刚刚归入,百废待兴,平卢军也需要整编处理,吾就是想要回徐州一趟都无法成行。” 江烽这番话倒是实话,在没有把平卢军和淄青军的整编完成前,他不敢轻易离开青州,哪怕是回徐州都不敢。 现在梁晋之战也进入了关键阶段,可以说转瞬之间局势就可能发生变化,无闻堂的细作斥候几乎遍布了梁地,就是要在第一时间为这边提供准确消息,为枢密堂决策提供依据。 像曹濮二州的士绅都在秘密与这边进行联络,晁家和阮家都分别联络了曹濮二州的士绅以及一些驻军的军将,就是要在最合适的时候介入。 确保既不能给大梁那边添乱,影响大梁布局,让大梁尽可能的多拖住沙陀人一些时间,但是又要确保一旦大梁崩塌,必须要抢在沙陀人进兵之前,完全控制住曹濮二州。 “不过你二姐继续呆在舒州也的确不太合适,不如这一趟你回去之后,把你二姐送到徐州,如果你二姐不愿意去徐州,也可以去寿州。”江烽试探性的道。 “嗯,我二姐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太方便了,估计很快就要生产,所以恐怕暂时不能离开舒州了。”周仰迟疑了一下,“家里的意思是能不能有一个名义,也免得外人流言蜚语……” “吾明白了。”江烽立即应道:“吾马上就通知徐州那边,以郡公府的名义派人去舒州,这样一来也可以替你姐正名,待你姐生产之后,能够远行,再去寿州或者徐州,吾这边事情只要解决完,便会去看她。” 周仰心中放下大半,第一件事情就算是解决了,剩下的事宜就是关于舒州周家的了。 “某在路上听闻中原局势骤变,不知道可否影响到郡公这边?”周仰对这个问题还是很关心的。 一路上来青州时,就听闻了梁晋大战在中原全面爆发,而且大梁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后来到青州之后,才听闻据说南阳和蔡州也都开始加入战局,意图瓜分大梁,现在淮右刚刚一统平卢,面对中原战局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影响肯定有,但对我们来说,时机不太好,平卢诸州还需要时间才能慢慢稳定下来,现在我们没有余力插足中原,当然必要的准备肯定要有。”江烽说得很含糊,“舒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一蚁贼渡江之后,可曾北返过?” “还好,原来蚁贼还在枞阳一带驻留有小股贼军,加上江寇肆虐,我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但这半年来,随着蚁贼主力南渡进入润州之后,韩拔陵部蚁贼开始向宣州东部进军,宣州局面也陷入了混乱,李昪的东海军和镇海军与蚁贼主力在江宁、句容、延陵一带连续激战,东海军守住了江宁这一线,但是常州那边却被蚁贼突破,韩拔陵部趁机从绥安攻入了安吉、顾山,最近达到了卞山差点就攻破了乌程,,现在连钱元瓘就急了起来,亲自率军坐镇湖州。” “哦?这么说来,李昪和钱元瓘是打算联手来对付蚁贼了?”江烽兴趣大增。 江烽最感兴趣的还是宣州。 宣州的秋浦到南陵这一线,梅根监、铜官冶,都是盛产铜矿的地方,中土制钱所需铜,一小半就产于此,每年源源不断的铜料,为宣州提供了巨大的财赋收入。 可以说宣州之所以能独立于吴越之外,一州之地居然能养活五万大军,靠的就是这取之不竭的铜山。 第一百七十四节 考题 “这倒没有,李昪现在的想法应该是尽可能的把蚁贼压向南面,嗯,比如挤压这些蚁贼向杭州和湖州那边,或者就是把蚁贼堵在润州的西面宣州境内,应该说前期这个目标还是基本实现了,但是当越国也开始发力反击越境进入湖州杭州境内的蚁贼后,蚁贼受到来自北面和东面的夹击,开始从宣州东部向歙州、睦州涌入,不过歙州和睦州的富庶程度远不及润常湖杭诸州,所以蚁贼还是不肯罢休,主力仍然依托宣州东部继续向东面进攻,现在宣州有逐渐成为蚁贼根据地的迹象。” 来江烽这里之前,周仰还是作了一番工作的。 在江烽面前不可能只谈周蕤和孩子的事情,那是江烽的家事,再说周蕤和自己是姐弟关系,那也不可能保自己一辈子,要想在日后从登莱到淮南这片土地上有所作为,周仰很清楚必须要在江烽面前有所表现,要让对方认可自己的见识和能力,日后才有机会。 所以在从舒州出发之前,他就很是对舒州周边的形势进行了一番了解分析,尤其是对江南,北地的情况他再怎么琢磨也不可能有江烽了解,唯一的可能就在江南,毕竟舒州也还是有斥候细作在江南战场上活动,许多淮右那边未曾掌握的情报,舒州却知晓。 “这么说宣城已经沦陷?”江烽点点头,“若是这蚁贼真的把宣州变成了根据地,倒是一件麻烦事情,这下子李昪和钱元瓘就永无宁日了。” 宣城是宣州州治所在,位于宣州中部略靠东一点,地位重要。 宣城的北面的当涂、溧水、溧阳三县呈一个半弧形与润州和常州比邻而居;东面是绥安县,紧邻湖州和常州;西面是南陵、泾县,这里是宣州腹地,再往下就是紧邻大江的秋浦县。 宣州的西南角是至德县,而正南面从西向东一字排开是石埭、太平、旌德、宁国四县,这四县自唐以来,撤并而复设,设而复撤并,屡撤屡设,不过在这个时候,四县都已经复设,分别与歙州和杭州接壤。 宣州地域面积辽阔,乃是江南东西两道最大的州郡,人口亦是不少,北靠江水,东北是润州,东面是常州和湖州,东南面是杭州,南面是歙州和睦州,西南是饶州和江州,可以说与其接壤的势力极多。 北面隔江而望是江烽的舒州、庐州以及和州,东北面就是李昪的润常二州,东面是钱元瓘的湖杭二州,南面的歙州和睦州都是原来依附于杨吴的半独立势力,西南面就是大钟氏的江饶二州。 这也意味着蚁贼如果依托宣州为根据地,可以发起攻击的目标很多,而像现在的李吴和钱越一样,都想要自扫门前雪,恨不得把祸水引到别家地盘上去,自己好趁机谋利。 李昪已经成功的把蚁贼引导了湖杭,这让钱元瓘肯定是恨之入骨,却不能不应对。 而面对李吴和钱越的封堵,蚁贼又把兵锋指向了力量相对虚弱的歙州和睦州,下一步也许还可能袭扰江饶二州。 当然南边和西南方向的这些州郡都远不及润常湖杭这四州富庶,所以蚁贼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李吴和钱越。 只要在宣州站稳脚跟,他们就可以依托宣州,不断向东面发动攻势,袭扰这几州之地,就像北地胡人一样,把南方中原当成过冬打草谷的最佳所在。 或许在这种态势下,蚁贼会越活越滋润。 从现在的迹象来看,似乎蚁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宣州这一处所在,正好处于多个势力的交错处,而这些势力强弱不等,蚁贼可以游刃有余的在其中上下其手,让这些势力相互倾轧,无法共同对付自己。 “郡公说得是,恐怕李吴和钱越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李吴和钱越两家现在相互戒备心理很重,尤其是李吴在与蚁贼这一年的战争中,损失不小,从楚州到润常二州,消耗很大,所以李吴很担心越国趁机渔利,对越国很是忌惮。” 周仰声音多了几分兴奋,他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所说的这些内容很感兴趣,莫非这位彭城郡公也想掺和到江南之战中去? 如果淮右真的要掺和到江南之战中去,对于舒州周家来说无疑是一大利好消息。 现在蚁贼以宣州为根据地攻略不断,虽然看似已经远离了舒州,但是只隔了一条大江的实际距离,加上江寇与蚁贼同流合污,使得这条大江天堑失去了效用,只要蚁贼愿意,那么他们随时可以重新北上进入舒州境内,这绝对是舒州的噩梦,所以这个时候如果淮右要介入江南战事,当然是对舒州有利。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淮右一旦介入江南战事,肯定不会只是简单的防御作战,一旦跨过了大江,以这位彭城郡公的胃口,肯定会在江南咬下一大块肉来,这对于周家来说,对于周仰来说,就是一个机会。 周仰这一趟北上,沿线千里,经历了多个州郡,也深刻感受到了江烽麾下的土地辽阔,但是在地域上来说,江烽虽然起家于淮南,但是现在的重心无疑已经放在了北地了,尤其是在拿下兖郓沂和平卢镇之后,争夺中原之势渐露。 周仰当然渴望自己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但是从内心来说,他更喜欢淮南和江南。 越过淮水,无论是口音还是生活习惯、气候都大不一样了,虽说只要能有前途,哪里他都愿意去一搏,但是如果能在自己各方面都更熟悉适应的淮南或者江南,他当然更愿意。 “你认为李吴和钱越会联起手来共同对付蚁贼么?”江烽也要有意考一考这个勉强算得上自己便宜小舅子的家伙,好歹周蕤的肚子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 这家伙的心思他也能看得出来一些,只是他从不会公器私用,若是这周仰有些本事,他当然不吝给对方一个合适的职位,若是不行,他也只能把他打发到某个清闲位尊的位置上去了。 “这恐怕很难。”周仰有些紧张,他也感觉到这恐怕是在给自己出考题了。 作为周家嫡子,周仰自小也算是家学渊源,而对武道一脉虽然算不上是多么精通,但是寻常的强身健体之术倒也习得,周家以诗书传家,在这个乱世汇中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原来在杨吴的庇护下还能勉强生存,但现在战乱四起,舒州周家就不得不认真考虑未来了。 好在周蕤却攀上了这样一株高枝,却是让周家人在尴尬之余,内心却也是放心大半,起码周仰已经打定主意要利用这样一个机会去找寻属于自己的前途。 “为什么这么说?”江烽微笑着问道。 “某觉得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吴越二国本身从一开始就是朝廷相互制约的产物,杨吴势大,便赐封钱越,现在李吴势力遭到削弱,钱越势涨,李吴如何敢相信钱越?”周仰一边思考一边道:“再说了,蚁贼有很大的活动余地,他们可以拉拢钱越打击李吴,亦可与李吴和解来进攻钱越,甚至还可以在两家之间坐观,或者转而攻击歙州,总而言之,蚁贼只要能牢牢抓住宣州,就能立于不败之地,现在无论是李吴还是钱越都不可能全力以赴进攻蚁贼,因为他们都不敢相信对方是不是已经和蚁贼设下了圈套,就等自己去钻。” 周仰的话不无道理,李吴与钱越之间根深蒂固的猜忌心理让他们不太可能放下一切嫌隙握手言和,更谈不上携手合击蚁贼了,尤其是在没有危及到自家生存安全的情况下,这种合作的可能性就更小。 无论是蚁贼如何洗劫掳掠润常湖杭四州,只要蚁贼没有真正以占领土地城镇为目的,李吴和钱越都不可能以一家之力与蚁贼拼命,他们都得要防着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蚁贼只要少许聪明一点,就可以利用这一点,不断从润常湖杭四州吸血来养活壮大自家,而把主要精力转向南面或者西面,当然要操作好这个战略,也还需要许多配合手段。 “唔,那二郎你觉得我们对这个情况该如怎样应对?”江烽进一步问道。 这道题就有些难度了,不过周仰仍然有自己的看法:“郡公近期的重心怕是在北地吧?不过某以为,淮南乃是郡公起家之地,而且富庶程度远胜于北地,若是郡公有意要逐鹿中原,定然需要一个雄厚的后方来支撑,所以以寿州、庐州二州为中心的这一区域当确保安全,若是可以,不妨取下和州,未来有机会的话,亦可考虑蕲黄二州。” 江烽心中暗笑,这周仰显然也是针对自己喜好花了一番心思的,提出当纳入和州这是应有之意,倒是建议自己可以取蕲黄二州有点儿意思,虽说这意见现在看来还有些不切实际,但能看到这一点,倒也有些眼光。 第一百七十五节 沿途 打发走了周仰,江烽也不得不承认这周仰还是有些眼力。 起码他能看到自己的根基在淮南,虽然大势会在北地,但是要想支撑起自己在北地的攻略,那么就必须要夯实淮南乃至江南这块基础。 浍、寿、庐、濠、滁五州以及舒州、和州与光州,这会是日后自己的粮仓,是自己的工商业基地,粮食、茶、丝绸、瓷器、船只、药材、纸张,都会源源不断的从这里出产出来,销往各地,支撑起自己在北地的战事。 江烽当然对蕲黄二州和宣州感兴趣,蕲州是著名的药材产地,供应中土的药材有三成以上都是产自蕲州,黄州也是有名的粮仓,而宣州,不但产铜,同时也和益州并称大唐帝国两大造纸业中心,两地所产各类纸张占到了帝国的四成。 若是能把这三州拿到手,那自己与北方的胡人争锋中原河朔的底气就更要足几分了。 当然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三州都还不是自己能碰的,宣州是蚁贼的根据地,跨江击蚁贼,那是在替李昪和钱元瓘做嫁衣,蕲黄二州乃是杜家的命脉,杜家还算是自己的盟友,再怎么也不能自断羽翼。 所以从周仰的表现来看,眼界还是有的,但是实际能力却不太好说了,眼高手低的嘴炮多了去,哪怕他是周蕤的弟弟,自己也不可能轻易将其放在重要位置上,在江烽看来,放在某个州担任从吏打磨锻炼一番,看看本事究竟如何,再来考虑是稳妥之举。 从周仰延伸开来,江烽也在考虑自己领地内的官吏任用问题,求贤若渴还真的成了自己现在的感觉。 虽然各地士绅毛遂自荐和相互推荐的不少,但是大多都是些缺乏实务经验的士人,对于现今自己治下,却是有些难以适应。 从政务学堂培训出来的学员还是太少了,而且他们也一样缺乏经验,需要在县这一级打磨几年,才能慢慢砥砺而出,所以很多时候,江烽也只能捏着鼻子忍受现在各州县的管治格局。 王朴是个人才,这一点从其一趟海州之行已经得到了印证,江烽还专门问过他的想法。 按照王朴本人的想法,他更愿意从基层州县干起,江烽也有意要大用他,当然在大用之前也要好好磨砺一番,所以便直接安排其担任齐州长史。 齐州未来的地位很重要,这里将是日后谋划河朔的桥头堡,在沙陀人南下突入中原,契丹人磨刀霍霍随时可能南下是,齐州正好处于河朔与己方交错的汇聚点上,江烽相信在这个位子上,王朴可以有所作为。 除了政务学堂的学员外,江烽也被迫重开了察举和辟举制度,这种在科举制之后已经日渐消亡的制度在很多人眼里早已经该废除了,但是江烽却不得不重开。 盖因科举制已经多年为开,就算是开科,但许多士人都是长期苦读诗书,对于经济民生事务一无所知,所以急需一批对地方实务熟悉的官吏来,所以这种情形下,江烽也得不采取这种复古的方式来解决眼下突出的问题。 这些事情当然也不可能由江烽亲自来做,自然有陈蔚他们来干,他只需要确定方向就好。 ************************************ 李瑾一行是一月廿七离开长安的。 这个使团规格超乎寻常的高,规模也很大,一行二十余人,除了李瑾和自己的闺蜜尉迟燕姗外,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就有七人。 当然这种品轶可能对这些地方藩阀来说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事实上这一点出使者自己也很清楚,但毕竟下地方,这也算是一个礼遇吧。 实际上一起从长安出发的是四个使团,分别走洛阳去见晋王李(朱邪)从厚,走商州这一路,到蔡州见袁怀河,走南阳见刘同、刘玄。 当然也还有一路,从南阳过申光二州,进入寿州再北上过徐州到青州。 最后这一路的目的地还没有最后明确,因为不清楚江烽最后落足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现在在青州,也许等到使团抵达寿州时,江烽也许回了徐州,也许到了兖州,都不清楚。 不过对于使团这一帮人来说,这都不重要,利用这一次机会,好好看一看江烽治下诸州的情况,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 他们需要借此来评估这位彭城郡公,哦,不,该是彭城郡王的实力,看看其是否具备和沙陀人或者南阳、蔡州匹敌的实力,然后再来制定相对应的政策。 从彭城郡公到彭城郡王,江烽只用了几个月时间,无他,他不但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兖郓沂三州,现在更是直下平卢,王守忠被俘,朱茂主动归附,这一切足以让其获得一个郡王身份,甚至亲王身份也不为过,对于真正有实力的人,朝廷必须要承认和尊重。 使团出使青州时,朝廷尚未收到江烽呈报上来要求改镇和设立徐州大总管府的奏请,但是就凭江烽拿下了平卢,降服了朱茂和王守忠,一个彭城郡王,绝对当得起。 从光州过浍州,使团就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虽然南阳从淮右手中夺取了光州,但是长安来使们都感觉到在浍州这一线的战意并不浓,这也意味着,南阳虽然虎口拔牙夺走了光州,但是看上去淮右并无要夺回光州的意思,这也让长安一帮人嘀咕不已。 当然他们也怀疑是中原局面的剧变使得淮右与南阳暂时搁置了矛盾,但一旦中原战局见出了分晓之后呢? 此次出使淮右的使团领队人物是同知枢密院事郭韬,算是相当高规格的人物了,郭韬在枢密院中地位略高于薛通和尉迟无病,而且亦属实力派人物,深得枢密使徐默的看重,所以这一趟也是由他来领军。 过了申州,郭韬就能感觉到情况的不一样,光州虽然是被南阳拿下了,但是长时间一直是处于淮右控制下的,被南阳拿下时间并不长,而且也没有经历什么战事,所以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浍州,这种感觉就明显直观了许多。 第一感觉就是光浍二州的水利设施建设力度远胜于其他州郡,淮水及其支流浍水沿岸,沟渠纵横,如同树叶上的脉络一般细密分叉,向着四周蔓延。 尤其是到了寿州到芍陂一带,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了,哪怕是冒着凛冽的寒风和冰冷刺骨的河水,也有许多老百姓在河渠边上修缮和疏浚,为来年的灌溉做准备。 郭韬也是久闻芍陂的大名,现在亲眼目睹,才真正感受到这座建于春秋时期至今已经一千多年的水利设施仍然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使得寿州能够成为淮南这座粮仓中最核心的区域,所产的粮食足以供应数州人食用。 而进了寿春城,看到城门内外街道南北那商贾辐辏的景象,码头上船帆入云,来往不息的情形,饶是郭韬算是见过大场面的角色,也禁不住慨然喟叹,难怪这江烽敢马不停蹄的北征,就是靠着像寿州这样的粮食充足商贸发达的城市支撑,才敢甫拿下徐州,就兵锋指向平卢,若是一般人光是这粮食辎重的消耗就能让人崩溃。 从寿春登船,就可以沿着淮水南下,然后从临淮沿着运河北上,直抵通桥,然后再从通桥北上到达徐州。 乘船就要比骑马轻松许多了,对于已经跋涉了千里的使团成员来说,枯水期的淮水和运河都能够接受,哪怕他们都是北人,但是平稳的行船还是要比骑马轻松许多,再加上乘船能够感受到不一样的淮水和运河两岸的风光,所以大家都兴致很高。 “那边就是盱眙城?”郭韬站在船头,望向南面。 陪同使团一同北上的是侯晨,他站在船头靠后处,恭敬的道:“同知院大人,正是,盱眙城现在基本上是荒废了,蚁贼攻下了盱眙,虽然没有烧光抢光,但是地方士绅早已经被吓破了胆,都早在破城之际,就逃走了,现在虽然过去了好几个月,但城里的人口都还没有恢复到原来蚁贼破城之前的三成,很是萧条。” “吴国可有驻军?”郭韬沉吟着问道。 据他所知李吴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了江水以南的润常二州,这江北诸州实力单薄,难道这江烽就不动心? 在郭韬看来,江烽可不是一个见到机会而无动于衷的人。 “未曾有,整个楚州,好像除了州治所在的山阳,其他县都没有驻军,现在蚁贼都已经南下了,剩下的盗匪成不了气候,嗯,吴国那边好像现在也没有太多精力来管吧。” 侯晨楞了一下,没想到郭韬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但他还是坦率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现在郡公在淮南驻扎有多少军队?”郭韬随即又问道。 侯晨心中暗吃一惊,难道说朝廷希望郡公在淮南开启战端,拿下楚扬二州不成? “大人,北面未定,淮南这边郡公只保留了五六个军驻扎吧,不过淮南历来平静,……”侯晨半真半假的道。 第一百七十六节 北守南攻? “淮南并不平静,只不过郡公好像心思不在淮南。”郭韬目光如炬,直视侯晨,“北地烽烟起,郡公意欲何为呢?” 这话问得犀利,侯晨一时间也不好回答,沉吟了一下才道:“大人所言淮南不平静,不准确,应该是江南不平静,但根源还是蚁贼,只是蚁贼已渡江而去,郡公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不,某不是关心蚁贼,或者说江南,某是说淮南。”郭韬环视了一眼四周,声音略微放低了一些。 船上的客人们都在船舱里观赏着从淮水转入运河的风光,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郭韬和侯晨的对话。 “哦?”侯晨微微色变,“大人是指……” “没错,楚州和扬州。”郭韬脸色淡然,“李昪既然重心放在了润州和常州,那郡公为何不取楚扬,却要北上?如果说取徐州淮北是确保淮南安全,但是兖郓沂呢?平卢呢?这些地方如何能与楚扬二州相比?再说了,淮右骑军如何能与北地骑军相比,只是以己之短对其之长,智者不为。” 侯晨摇头,“大人此言有些道理,但是却也要看到北地局面变化,若是那沙陀人入主中原,还有那契丹人南下河朔,岂不是中土变色?这等情况下,大人觉得党项人下一次南下关中,还会像这一次那样轻易北撤么?他们会不会反客为主呢?” 郭韬一愣,他没想到这侯晨居然有这样一番观点出来,但也有些新意。 “某始终觉得,郡公北上有些仓促,嗯,若是能拿下楚扬二州,那时候北上岂不是底气更足?”郭韬也思考了一下,“当然,侯大人所言亦有道理,不过,若是现在能趁着李昪无力,趁机让淮南一统,某在想纵然沙陀人踏足中原,契丹人南侵河朔,郡公也能有更雄厚的实力来应对。” 郭韬如此热切的希望淮右与李昪再起战事也让侯晨有些不解。 他估摸着可能和李昪历来吝啬有一定关系,虽然被封为吴王,但是李吴给朝廷的上供却是稀少,远不及原来杨溥在时丰厚,这大概也是一个原因。 另外,可能朝廷也感觉到了由于大梁的崩溃,整个中土平衡的局面被打破。 沙陀人这个原来是朝廷心目中的依靠对象,骤然就变成了可能会威胁到朝廷生存的一股力量,而且是无法为朝廷控制的,所以朝廷急于希望出现一个或者几个可以平衡沙陀人,甚至以后的契丹人的汉人藩阀,这样才能确保朝廷不会被人丢在一边,甚至顺手就给灭了。 诸胡可没有汉人藩阀那么多忌讳,刘渊灭晋就是最好的范例。 这个动向,倒是值得重视,侯晨觉得下来之后需要立即向郡公汇报,看看其是否会有影响。 侯晨的猜测应该说是猜中了一部分,但之所以像郭韬这种沉浮多年的老手,如此露骨的向侯晨表达了朝廷支持江烽向楚扬二州扩张的姿态还有一些其他因素。 现在的关中真有些过不下去的味道了,尤其是还有半年夏粮才会收成,而关中乃至中原的情况都不太好,虽然比起去年和前年的大旱情况略好,但是春旱的迹象仍然表露了出来,加上去冬雪少,估计夏收情况堪忧。 而原来每年支持关中的山南、南阳、蔡州和江淮这边,情况都出现了急剧变化。 山南西道的杨文昌虎视关中,已然成了朝廷心腹大患,根本不可能从其嘴里拿到一点儿钱粮,如果想要,估摸着提出的要求都能让长安城里一帮贵人给羞死。 党项人也和朝廷撕破了脸,往年还要像关中朝廷供奉一些马匹、兽脂、皮子这一类的玩意儿,今年不但没有,还在仗恃武力向朝廷勒索,这情形也是前所未有的。 河东、南阳、蔡州和江淮本来是最大的倚仗,但河东、南阳、蔡州现在都对大梁用兵,河东晋王李存厚已经明确向朝廷表示今年河东困难,恐怕无力向朝廷进献,这就断了朝廷的一条路。 南阳和蔡州情况相似,都要用兵,估摸着南阳多少会进献一些,但蔡州恐怕就没有了。 剩下就是江淮和两川、潭岳以及镇南军这边。 潭岳、镇南军以及两川估计还能有所进献,但两川这边通道被杨文昌所阻,估摸着也会找借口少进献,或者就算是不减,但在路途上的消耗也会大许多。 江淮本来应该是最重要的来源,但中原战起,吴越又在与蚁贼大战,淮右又在马不停蹄的北伐,消耗巨大,这就不能不让朝廷心慌了。 吴越二地借口路途遥远,本身就对朝廷攻贡献甚少,倒是江烽一直颇为恭顺,哪怕还是在光浍寿防御使时,也是四时供奉不断,钱银也未曾短缺过,否则朝廷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先封郡公,马上这接着又来郡王了。 估摸着这若是和瑾公主的婚事真的能敲定下来,直接封国晋亲王,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郭韬此次来见江烽也就肩负着几个任务,一是撮合江烽与瑾公主的婚事,二是观察淮右真实实力,三是要促成淮右北守南攻,经略淮南,积蓄实力。 之所以要促成淮右北守南攻,也是朝廷枢密院和政事堂密议之后得出的这个意见。 他们认为淮右根基还是太薄弱,虽然这几年膨胀很快,但是这也是一个隐患,尤其是拿下的平卢镇和泰宁镇都应该是累赘而非马上能够转化为实力储备的地区。 淮右以现在的力量要想和沙陀人争锋,胜算极小。 朝廷政事堂和枢密院一致认为淮右将会是未来朝廷平衡入主中原的大晋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同时也是防止契丹人南下的一个有力屏障,那么就不容出错,积极壮大实力是当务之急。 而要帮助淮右稳住阵脚,而富庶的楚扬二州若是为淮右所得,定能使得淮右抗衡沙陀人和契丹人的底气足几分。 应该说党项人的翻脸南下,给朝中诸公敲响了警钟,原本在朝廷面前俯首帖耳的党项人羽翼丰满之后就突然变色,那么势力更比党项人强几倍的沙陀人呢?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朝廷恭顺有加么?还有那在东北虎视眈眈的契丹人,一直就对朝廷不太买账,他们若是得势,岂不是更是朝廷的威胁? 还是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朝廷诸公心中反复滚荡,已成定律。 当他们突然发现整个北地的诸胡都已经对中原乃至江淮和江南构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包围圈,甚至在不断向中原发起进击时,他们不能感到惊骇和不安了。 他们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对抗现在看起来已经坐大,甚至已然有势不可挡的诸胡了,尤其是其领袖沙陀人。 **************************************** “朝廷来使都走了?”静静的倚在窗前,许宁的目光在窗外流淌。 “嗯,都改乘船,准备从运河北上到通桥再登陆到徐州。” 许子清背负双手站在门厅中,门窗敞亮,虽然二人是堂兄妹,但是许宁已经是明确的郡公平妻,他也需要忌讳一些。 经过几个月的休整,许子清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浍州那边因为南阳军主力转向北进汝州、许州,已经平静下来,若不是江烽严令不许妄动,许子清真的想借机夺回光州。 “郡公还在青州?”许宁收回目光,婀娜娉婷的走回到房间中央,“听说他把平卢军调往郓州了?” 许子清知道自己这个堂妹的风格,对政治军事极为关心,不过作为郡公的平妻,许家现在的利益已经牢牢的与江烽绑在了一起,倒也不为过。 “嗯,这也是应有之意,原来的平卢军也好,淄青军也好,肯定不适合再留在平卢镇中,调往天平镇辖地也是正理,大梁说不清楚哪天就崩了,没见这段时间从洛阳、汴州那边过来的人都多了许多。”许子清若有所思的道。 随着中原局势剧变,消息灵通或者嗅觉灵敏的人都已经开始寻找后路。 这两个月来,从洛阳、汴州那边经运河乘船南下来寿州定居的士绅富户激增,几乎每天寿州码头上都能有几艘船载着形形色色的老幼妇孺和大批家资停靠。 而寿州的宅院屋地价格也是暴涨,原本东门一带的房屋都是破旧低矮的宅院,这几个月里都被来自河洛的富商买下,全数拆毁重新新建,以至于东门一带的地价也是飞涨。 现在甚至从东门外沿着肥水两岸以及东台湖、导公寺一带的地价也都开始涨了起来,就是传言寿州城要重新扩建,主要就是向东扩张,甚至可能要把肥水和东台湖都包入城中。 应该说这也不算是谣言,江烽一直有意要扩建寿春城,想把寿春建成淮右真正的工商业中心,形成淮右寿春,淮北徐州这两大水陆重镇为中心的格局,现在既然有中原想要逃避战乱的富绅巨贾们来凑成,他当然乐见其成。 第一百七十七节 许宁的野望 原本说来这寿州本不是河洛一带富绅巨贾们逃避战乱的最好去处,他们大多是北人,习惯了北方的气候,真要逃避战乱也应该选择诸如徐州这一带才对。 但是徐州刚纳入淮右手中不久,百废待举,而寿州虽然地属淮南,但是却与淮北只是一水之隔,无论是气候还是口音和风土人情都和北地是最接近的。 加上诸如崔尚、王煌、杜拓、杨堪、丁满、张挺、郭岳这些来自大梁跟随江烽的子弟们都将家眷迁居到了寿州,有了这些关系在里边,各种亲戚、乡邻、旧友、袍泽关系牵扯进来,而且寿州交通方便,工商业发达,不但是淮水上著名的大城,又是帝国闻名的粮仓所在,有了这些因素在其中,这些来自大梁的大户士绅们自然而然就将寿州作为了首选之地。 其实这种情况早在江烽入主徐州之后就已经出现了,大梁失去了河水以北的诸州,这相当于失去了向河东发起进攻的前沿阵地,开始陷入被动自保的态势中,相反大晋表现得越发咄咄逼人,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洛阳、汴京的豪门大户、士绅望族已经豪商巨贾们,就开始在寻找退路,而毫无疑问一举拿下了徐兖之地的淮右就成了最佳的对象。 盘算一下,似乎能选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第一要大都市,第二要政局稳定或者说实力强大完全无虞,第三要风土人情气候习惯适宜,第四还得要不是敌对的势力,第五,最好还要距离战乱之地远一些的所在,所以这么一排下来,似乎就屈指可数了。 襄阳、江陵这些地方似乎看起来不错,但是这两地的实力太弱,一旦有事,也许转瞬就会易主。 扬州、杭州这些也是大都市,但是现在这两地都面临着蚁贼的威胁,也不可取。 广州、泉州这些地方气候对他们这些北人来说有些适应不了,益州又太偏。 原本南阳是个好地方,但现在南阳军正在对大梁攻城略地,又显然不合适。 河朔之地就不用提了,破败不堪,还面临契丹人南下威胁,所以选来选去就只有青州、徐州和寿州可选。 青州相对贫苦,徐州才经战乱,这一看也就只有寿州最合适了。 作为淮右军大统领(兵马使),许子清目前坐镇寿州,要迁居寿州并在这里定居下来的富商士绅们自然少不了要来拜码头烧香,许子清在这方面本来是相当谨慎自守的,但杨堪、丁满这些军中袍泽都纷纷来信,有些人情世故自然免不了,给些关照也是人情。 好在大家都知道规矩,而且江烽在划分五镇之后就有严令,严禁军中将领过问民政事务,所以许子清倒也没有多为难,也就是情面上打个招呼,免得这些外来户被寿州本地地头蛇们给欺负得太厉害罢了。 这些先前来寿州的士绅巨贾们多少也还是有些关系,尤其是和淮右军中的将领们免不了都能牵绊上,寿州梅田郑三家大姓在军中子弟也和这些军中将领们有些交情,所以来这么多外来户,小纷争自然免不了,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我还是觉得他把太多的精力放在北面了。”许宁摇摇头,“现在淮右根基还是太薄弱了,庐州那边的情况有没有好转?” “小宁不必担心,庐州和滁州那边自然有人来处置,我只需要负责不出大状况就行了。”许子清微微皱眉,他知道许宁提及的事情,但却不想插言。 庐州和滁州那帮顽固士绅坚决抵制郡公的检地之策,还有一些人更是暗中和李吴那边暗通款曲。 郡公把此事交给了从无闻堂中分出来的一支,据说叫夜鹰的部门来处置,而且许子清也隐约知道寇文礼的淮右水军第三军也参与了此事,有几家士绅都遭遇了水匪的洗劫,家倾族灭。 具体的情形许子清不清楚,他也不想去知道,但他很清楚这位郡公大人已经不是昔日的江二郎了,他威严霸气的后面一样有阴暗的一面。 就像是从无闻堂中分出来的那个叫夜鹰的部门,许子清除了知道应该是原来张万山的助手苏铁在负责外,其他就一无所知了,有多少人,什么样的编制,有多大权力,都一无所知。 很多人甚至根本连夜鹰这个名字都未曾听闻,更不知道有这个组织的存在,只知道原来无闻堂那个沉默寡言面色黝黑的男子苏铁似乎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但许子清知道这个苏铁才是郡公大人真正的心腹,从最早的学军中选拔出来的,几乎是与张万山一道创设了无闻堂。 许宁同样知晓一些,不过她倒是很理解甚至是认同,一个君主怎么可能像宋襄公那样事事守礼? 阳光大气的形象当然要有,自然也就有人要去做那些黑活儿脏活儿。 历朝历代,哪个王朝君主不是如此?就算是原来在光州许家那样一个小藩阀,自家三叔手底下不也一样有做这方面事情的人,更遑论现在江烽已经统揽二十州之地。 “庐州那边有些人太猖狂了,是该清理清理了。”许宁淡淡的说了一句,“他想要在北地有所作为,就必须要有一个稳固富庶的淮南,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和州他没有理由放弃。” 许子清苦笑。 这个堂妹还真是比郡公还激进,一直认为淮右军该借势拿下和州,早日让光浍寿庐濠滁和七州一统,也便于淮右镇统一规划。 只是她也太小看了拿下和州对李吴的冲击力,和州东北角与江宁城仅仅是一江之隔,可以说跨过大江,就能进入江宁城,李吴岂不是如坐针毡? 当然,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李吴的精力都被牵制在了江南的润常二州,还要确保楚扬二州,的确没有过多力量来保卫和州,淮右拿下和州并不是难事。 而且看样子蚁贼和李吴之间的这场战事不是短时间内能见出分晓的,所以李吴短期内也不会因为淮右拿下和州就真的要和淮右彻底翻脸。 从这个角度来说,拿下和州也并无不可。 只是江烽需要考虑的方面更多,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虽然蚁贼之乱短期内看不到湮灭的迹象,但是如果真的吴越两家能联手,剪灭蚁贼之乱不是难事,唯一难料的就是吴越两家能不能消除心结,协力同心。 在许子清看来,这可能要取决于淮右在北地的进展。 如果淮右在北地不顺,那么吴越两地压力没有那么大,也许还可能会勾心斗角一番,但是如果淮右在北地的进展顺利,那么吴越两地尤其是李吴,就不能不考虑一旦淮右腾出手来,它们还能不能抗衡得住。 “还有宣州,他不是一直缺钱银缺粮么?宣州地广,而且盛产铜料,拿下宣州,梅根监,铜官冶,利国山和铜井山的铜,只要能全力开采出来,足够他北地征伐之用了。”许宁仍然不依不饶。 许子清忍不住搓脸,“小宁,那么有那么简单的事情,蚁贼现在以宣州为根据地,你这会儿要去夺宣州,那不是引火烧身么?江寇和蚁贼早已经合流,蚁贼随时可以重返江北,那才真的是成了祸患呢。” “哼,二兄,江寇虽然表面上与蚁贼合流,但我以为现在恐怕江寇也有异心了。”许宁振振有词,“我记得寇文礼提起过,他在江寇那边也有熟人,他也了解有些江寇的情况,江寇之所以愿意与蚁贼合流,是因为蚁贼许诺他们会拿下润常二州,然后谋求朝廷招安,但是现在蚁贼只是夺下了宣州,还在和吴越缠战不休,看起来也没有止境,现在这副情形下要谋求朝廷招安显然不可能,吴越两国也不能答应,这种情况下,江寇难道还会死心塌地跟着蚁贼厮混?恐怕就算是他们头领愿意,下边人也未必肯吧。” “寇文礼和江寇是有往来,但若是要说到这么深层次的事情,恐怕情报未必准确吧?”许子清迟疑了一下。 他知道寇文礼在濡须水一带很有影响力,而濡须水与江水相通,所以与江寇相熟,下至乌江,上至秋浦、枞阳,巢湖水匪也还是有些名声的,现在寇文礼招安,摇身一变成为淮右水军,自然对那些背着叛贼匪寇名声的江寇有些刺激。 “二兄,别把那些蚁贼和江寇想得那么严密,也许他们打仗很拼命,战斗力也不差,但是在军纪和作风上,他们就逊色许多了,无闻堂在蚁贼和江寇中难道没有细作探子?这些情况不是秘密,关键在于他的心思在哪里,如果他始终觉得要在北地做文章,那就没办法了。”许宁显然对江烽现在的策略有些不满意,“我始终觉得,只有把自家基础打牢了,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哪怕败上一两场,你也有资本卷土重来,不至于一蹶不振。” 第一百七十八节 动向,风向 船帆慢慢收了起来,但是小艇的速度却未见减慢多少。 凛冽的西北风在脸上有如刀割,但晁相方却恍如未觉,目光只是在岸上枯败的苇荻中逡巡。 “五郎,靠着河岸走。”似乎是注意到了一些什么,晁相方目光一紧,沉声道。 背后传来声音,“二哥,进汊子么?” 黝黑壮实的青年轻轻一摇橹,小艇开始向河边靠近,一个隐藏在苇荻中的河汊子慢慢露了出来。 这里不是巨野泽的范围了,白沟在这里与菏泽交汇,往西南,可以穿过菏泽,从荷水流入泗水,直抵徐州。 晁家在巨野泽说一不二,但是进了曹州地盘,虽说菏泽这边也不陌生,但是晁相方也不敢大意,今日不同以往,自己不再是巨野水匪,现在作为天平军麾下水军首领,自然需要小心谨慎。 菏泽这边的河汊子一样很多,尤其是紧邻白沟这一带,由于中原战事不断,从河洛逃往江淮的富绅巨贾甚多,多是乘船而行。 三条路,一条走白沟、菏泽、荷水、泗水到徐州,另一条是走汴河过孟渚泽,经萧县到徐州。 还有一条就是走得最多的了,直接走运河到通桥再北上到徐州,或者就是直走运河进入淮水,可以到淮水沿岸任何一座城池。 “慢点儿,就在河汊子口上等一等。”晁相方知道今日之事关系重大。 小艇沿着河汊子慢慢进去,等候了一阵,一直到一阵翠鸟叫声传来,晁相方才打了一个手势,小艇又快了起来,几个转折之后就可以看到一片滩地,早有一名汉子在那里等候着了。 “见过二公子。”滩地上的男子一个躬身行礼,晁相方赶紧扶住,“不必多礼,九郎,你辛苦了。” “九哥,辛苦了。”从船上跳下来的晁相凤也热情的揽住对方的肩膀。 “五公子。”如果大梁天兴左军指挥使庞元在这里,绝对会目瞪口呆,这个自己倚为心腹的燕九,竟然与已经归顺了江烽而且成为江烽在郓州最为活跃的走狗的晁家诸子如此熟络。 “九哥,情况怎么样?”晁相凤上下打量了一下燕九,“庞元那边如何?” “二公子,五公子,我没有太多时间,现在庞元正在济阴检查军务,我是找借口出来的,马上就要回去。”燕九刀条脸上掠过一抹紧张,“汴京那边的情况据说很紧张,枢密院要调天兴左军回汴州,但是却又担心宋州会被蔡州和淮右所占,所以还在扯皮,尚未决断。” 濮曹宋三州,从河水南岸,自北向南,乃是大梁东面的屏障,现在濮州是徐州残部尚云溪控制,而曹州和宋州则是大梁天兴左军庞元部控制。 不过由于洛阳失守,晋军在西面攻势十分凌厉,再加上南阳攻入了汝州,正在和蔡州方面争夺许州。 袁军占领了舞阳、临颍、扶沟三县,而南阳军则攻占了襄城、长社(许州州治)、鄢陵、许昌、长葛,加上河南府的伊阳、陆浑、伊阙、颖阳、登封、告成、阳翟诸县,事实上已经跨越了与沙陀人之前达成的默契界限。 不过双方似乎都有所克制,沙陀人虽然对南阳不守规矩侵占河南府南部诸县十分愤怒,但是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南阳发生冲突,止步于长水、福昌、寿安、緱氏这一线,而南阳更是狡猾,占领了河南府南部诸县,却对近在咫尺可以威胁大梁郑州防线的密县不予理睬,这也让沙陀人气恼无比。 现在的大梁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对于此种情况也是乐见其成,主动退出了许州、陈州,大方的将这几州之地交给了南阳和蔡州,就是希望要制造出这几方的矛盾摩擦,看是否有机可乘。 “那庞元的态度究竟如何?”这也是这一次晁相方冒险来济阴的关键,他们需要搞清楚庞元这个天兴左军指挥使的态度。 尚云溪已经遣使到徐州,希望搭上淮右这条线,显然是意识到了大梁这棵树要倒了,那么庞元这个还控制着两万多兵马的天兴左军指挥使的态度就很关键了,天兴左军在曹州驻扎的兵力很少,仅有两军,主要兵力还是在宋州。 但现在这种局面下,已经不是兵多兵少的问题了,大梁还有十余万大军,但是他们能击败沙陀人么?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天命或者王气是否还在大梁这边的问题了。 “庞元现在很矛盾,一会儿想要回师汴京,一会儿又觉得应该留守宋州,保存实力,但他也知道如果大梁真的败了,他这天兴左军两万来兵马根本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所以也是茶饭不思,却难以做出决定。”燕九想了一想才道:“我估计他现在也是在看汴京那边的态度,如果枢密院态度强硬,他可能会接受命令,回师汴京。” “哦?”晁相方脸色微变。 正因为有庞元的天兴左军驻扎宋州,现在蔡州方面暂时还没有向宋州发起进攻,只是攻占了陈州,可能也有些忌讳淮右的原因在里边,但是晁相方断定最终蔡州还是会向宋州发起进攻,无论庞元的天兴左军走不走。 当然,天兴左军晚走一步,可能会让蔡州方面稍微晚一些动手。 对于淮右来说,现在情况也很困难,平卢那边初定,虽然郡公已经划分五镇,天平军方面的各军也确立了起来,但是主力军队完成编组之后才开始向兖郓方向开拔,兖州、徐州这一线淮右实际上的兵力十分空虚,要等到从平卢过来的军队,慢慢到位,这都需要时间。 “蔡州方面有无来人接触庞元?”晁相方问及关键问题。 “有!”燕九沉声道:“而且来了两拨了,不过庞元对蔡州的态度一直比较敌视,所以两拨使者都没有在庞元那里讨得好脸色。”燕九道。 晁相方想了一想,“那这些使者回蔡州了么?” “没有,一直呆在宋州。”燕九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二公子可是担心这些使者接触庞元下边的人?” 晁相方脸色阴沉的点点头,“庞元此次来济阴,他手下哪些人没有随行?我是说那些本该随行,但是却未随行的人。” 燕九略一思索,“徐均洛称自己身体不适,没有来,另外副使贺雄也未来。” “贺雄不到说得过去,庞元离开宋州,他作为副使留守这是正理,但是徐均洛不适号称庞元的左臂右膀么?怎么会不随行?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另有原因?”晁相方脸色阴晴不定,“九郎,你回去找借口催促庞元尽快回宋州,另外注意观察徐均洛,看其有无异常,若是蔡州真的把徐均洛收买了,那问题就麻烦了。” 燕九点头,“好,我马上回济阴。” “嗯,你自家小心行事,莫露了行迹。”晁相方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这种生活也不需要再维系多久了。” 燕九呵呵一笑,“二公子,某也习惯了,不过郡公若是争霸中原,这宋州怕是必须要拿下才行,曹州与宋州相比,地位可差了许多。” “唔,这不是你我关心的事情,郡公他们自有考虑,有时候拿下宋州也未必就是好事。”晁相方摇摇头,“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就好。” *********************************** 淄青军都督刘延司目光深沉,随着马匹行进的起伏,身体随之晃动,但是目光却始终向着前方。 事实上此时他眼前视野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条长龙向前的队伍。 被任命为淄青军都督之后,刘延司一直有些恍惚,江烽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将自己手中的五个军交给了自己不说,而且还为自己再增补了五个军,让淄青军骤然暴增到了十个军。 当然,也替自己寻觅了一个副手,原武宁骑军副兵马使洪葵,现在改任了淄青军副都督,洪葵也带来了两个骑军和三个步军加入了淄青军。 现在的淄青军已经有三个骑军七个步军,两万五千人马,但按照枢密堂的命令,还有四个军会迅速从原来的淮右军中划过来,充实为十四个军,届时淄青军将有四个骑军,十个步军,达到三万五千兵力,等到日后真正补充完毕,淄青军将最起码补充到十六个军,四万兵力。 从海州州治朐山到徐州的萧县,五百多里地,刘延司率领的老淄青军在下邳与洪葵率领的五军汇合,然后赶赴徐州。 老淮右军中划归淄青军的四个军正在兼程南下,但是刘延司没有再等对方,他与洪葵率领十个军径直赶赴萧县,命令那四个军在徐州稍作休整,然后到萧县来汇合。 对于淄青军尚未完全整编就拉到了萧县,这里是与宋州接壤处,三万五千兵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究竟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刘延司也一直在考虑。 在徐州,刘延司终于见到了已经从青州南下的那位郡公大人。 据说是因为朝廷使团已经从运河北上,要在徐州见这位郡公大人,所以郡公大人提前从青州南下了。 第一百七十九节 不屈之心 刘延司和郡公大人的见面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或者说这位郡公大人对自己似乎很了解了,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对方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加入淮右能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俗,让刘延司也有些恼怒,难道说刘某在对方心目中就如此不堪? 但是当对方细细道来之后,刘延司才觉得自己领悟能力竟然是如此薄弱,竟然被对方一番话就像是对自己来了一番剖析,让自己如同赤裸之人活生生的站在人前。 加入淮右能得到什么?钱财? 虽然不敢说视钱财如粪土,但刘延司却是对钱财没什么太多追求。 武道进境? 没错,现在刘延司已经是小天位强者,潤丹前期濒临突破,也许稍许有些机缘,就能跨入潤丹中期,但是刘延司并没有在这上边有太大的执念,他觉得也就是缘分而已,也许不经意间,就能踏前一步,太过执着,反而落了窠臼。 权势? 在平卢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心态上也早就平和宁静了。 那自己还追求什么?宁肯背上一个背主之名,也要列入淮右班列? 或许就是那一颗不屈之心?一颗想要证明自己的不屈之心? 江烽入抽丝剥茧一般的透彻分析让刘延司很是不自在,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对方对自己的内心想法几乎是了如指掌,这甚至让自己有些惊慌。 洞察知悉人心到这种地步,可谓妖孽。 江烽的论断很有些新意,什么第一层是仓廪足而知礼仪,大概就是满足肚腹和身上衣衫的需求,再其次就要感觉安全和幸福,嗯,听起来好像还像那么一回事儿,细细咀嚼,刘延司也觉得颇有道理。 想当初自己从军时,似乎就是为了图个肚皮囫囵饱,一直到遇到自己师尊,武道精进,冲阵斩将,习得兵法,出人头地,再无人敢挑衅于自己,好像这种感觉就很满足。 但是慢慢自己似乎就有些不满足了,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做出更大的成就,应该有更大的舞台供自己发挥表演,所以自己一直希望平卢军能更强大,甚至在明知道南下海州是一个不太明智的举措,明知道可能会招来淮右的进攻,但是想到如果真的能拿下海州,其盐利也许真的能供淄青军扩编成功,自己亦可在经略河朔上一展身手,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坚决反对节度使大人的南下之策。 江烽谈到了对自我期望的认可和追求,追求自我愿望的实现,追求获得其他人的认同和尊重,而淮右能够助自己实现这个希望和目标,并列举了许多条件,不得不说,打动了自己,一直到那个时候,自己才真正放下了先前彷徨迷茫的心,开始全副身心来为实现这个目标来努力。 虽然在平卢军之后地位尊崇,但是刘延司却没有多少机会能够一展自己的能力,与河朔那边的小打小闹,意义不大,而东海贼更是不值一提,甚至在南下海州时都没有遭遇多少战事,这也成了刘延司颇为郁闷的一大主因。 现在自己终于可以正面直视北地霸主沙陀人,也许还会遭遇淮右宿敌蔡州袁氏,也许日后还会与契丹人的勃勃野心相碰撞,这是何等让人壮怀激烈的绝佳机会! 正是基于此,刘延司才愿意背负上这个骂名,作为武人,没有什么比能在战场上与最强的敌手来较量并战胜之更愉悦的事情了。 正想得出神,背后洪葵的声音传来,“都督,前面就是七里亭了。” “唔,不需要停息,直接赶路,都萧县再好生休息。”刘延司回过神来,点头道。 “都督打算在萧县驻留多久?”洪葵策马赶了上来。 “哦,葵兄认定某不会在萧县停留?”刘延司笑了起来。 这个洪葵,算是半个熟人,当年洪葵守乾封,和齐州的亭山接壤,时不时还要到齐州那边来打秋风,刘延司虽然没有和对方交过手,但是张君越和王守信都曾经和对方的骑兵接战过。 洪葵仗着地利和马快,屡屡骚扰齐州,来去如风,动辄往泰山里一钻,王守信和张君越却是拿他没法,现在大家伙儿却是同殿为臣了。 “呵呵,都督岂是守成之辈?”洪葵笑得很有些诡异。 “郡公有令,葵兄莫不是要让某去以身试法?”刘延司也笑得很放荡。 “郡公之令自然有由头,若是咱们能让郡公释怀,那郡公是不是会同意了呢?”洪葵挺起胸膛,一夹马腹,让胯下健马加快速度。 “葵兄,你这是在挑衅郡公军法,某可不会去犯忌讳,刀斧加身时,某比不得你们,大帐之中,可是无人替刘某缓颊。”刘延司摇摇头。 “都督此言差矣,若是某等犯了事,恐怕郡公必会严惩,但若是都督和王都督他们犯了事,那郡公定会网开一面。”洪葵很肯定的道。 王守信已经就任武宁军都督,柴永担任其副手,朱茂以枢密使身份兼任天平军都督,高金忠担任其副手,杨堪只任枢密使,而俞明真则以枢密使身份兼任了牙军都督,丁满担任其副手,卢启明则担任平卢军都督,郎坤担任其副手。 江烽这一轮的任命可谓大手笔,五镇都督几乎全是由投诚降将担任,甚至连副都督也大多由投诚降将担任,除了一个许子清算是老人外,其他诸将皆是近一两年内投诚将领。 在这个问题上,也曾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担心,不过江烽倒是不太在意,五镇诸军的轮换调整补充也开始推进,像王守信调任武宁军都督,除了原来其自身麾下的三军精锐划归武宁军外,其他五军均是原武宁军所部,也就是原来的感化军主力。 朱茂那边的情况也类似,虽然主力仍然是由原来朱茂麾下各部组成,但是新补充进来的六个军,却是原来淮右军的主力,像罗邺、赵文山、张寅诸部,都是原河朔军过来经过补充锤炼的,也都颇有战斗力。 而俞明真所部的牙军,现在也扩充到了五个军,除了丁满原来的牙军外,其余四个军竟然是分别从平卢军、原朱密在济州新补充进来的一军、原淄青军抽来一个军,以及武宁军抽来一个军组成。 江烽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将许多将领投置闲散,朱茂、刘延司和王守信就不说了,像朱密、高金忠、张君越、王国禧这些人,江烽一样照用不误。 他有这个自信。 一条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各军不允许自己掌握军资和粮草辎重,统一由后勤部门进行管理和配送。 再加上在军一级的军官中,大梁系、庐州系、徐州系、兖州系以及现在的平卢系基本上算是平分秋色,这种平衡的局面对于江烽来说反而成了最好不过的结果。 当然江烽也很清楚,这种平衡不是没有弊病,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一旦战事不顺,就很容易激发其中矛盾,现在江烽需要解决的就是要利用几场战争来锤炼融合这些军队。 这道题不好做,但是却不能不做。 江烽的底子太薄了,最早起家的固始军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了,也就是在淮右军中还有一些影子,到后来是大梁系军官的加入才开始让淮右军的体系真正成型,寿州和庐州的加入使得淮右军的格局再度发生了变化,但尚未来得及真正融合,感化军和泰宁军体系又加入了进来,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平卢军体系又加入,这种格局虽然充满了勃勃向上的锐气,但是也不可避免的带来一些混乱和矛盾。 能不能让这支队伍打熬出来,渡过这一段最困难的阶段,决定着这个看似庞大的政权命运。 “好了,葵兄,无须在某面前给某煽风了,某可以上书阐明自己的道理想法,但若是郡公不下令,先斩后奏这种事情,某是不会去做的。”刘延司断然摇头。 这点分寸他还是把握得住的,也许洪葵说得没错,自己和王守信都是新附之将,江烽肯定会优遇几分,只要不是违逆,再怎么都会给几分薄面。 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刘延司可不愿意在这些问题上犯错。 洪葵有些遗憾,看来都督大人也还是很谨慎,但洪葵却认为在宋州问题上不应当谨慎保守。 如果被蔡州得去,那么不但徐州会受到威胁,同时也会对北面郡公已经明确表示要纳入天平镇管辖的曹州和濮州也将受到威胁。 “走吧,葵兄,郡公和枢密堂诸公自然有打算,我等遵照执行即可。” 刘延司也是老狐狸,不会轻易入彀,不过若真是淮右不介入与蔡州争夺宋州的战事,那就太可惜了,他一直希望好好和这个被许多人都高度评价的蔡州袁氏较量一番,看看其麾下诸子究竟有何等能耐,敢于反出大梁,现在更成为了大梁的掘墓人中的一员,一旦埋葬了这些人,局面也许就会更加混乱。 第一百八十节 与天下为敌? 微微凸起的颧骨和精瘦的面颊使得王守信和其兄长王守忠面目迥异,甚至让人怀疑他们是否是亲兄弟,不过王守信却的的确确是与王守忠为一母所生,皆是嫡子,只不过王守忠更长。 颌下的短须抚摸在手指间略略有些刺手,王守信修长却略显粗糙的手指能够证明他自己在武器修为上的造诣,策马前行,王守信目光多了几分怅惘,“这就是彭城?” 王守信抵达徐州的时间要比刘延司略晚,以至于王守信本来想和刘延司见一面的想法也落空了,也不知道是刘延司有意要避开他,还是真的赶得太紧,或者就是觉得现在不是见面的好时机吧。 徐州雄城,当然是王守信梦想之城,相比之下,青州就要逊色许多。 年轻的时候王守信跟随着兄长,也曾经梦想过马踏兖郓,兵进徐泗,一统齐鲁之地,但随着经历的增长,现实的残酷,让他明白,这年头,打江山坐江山都不是光靠能打仗就能行的。 当年泰宁军濒临崩溃的时候,平卢也不是没有打过泰宁军的主意,但是一来朱茂的泰宁军战斗力不弱,尤其是朱茂亲掌的几军,尤其骁悍,要对战,折损不小,二来兖郓沂三州的情况从来就没有好过,拿下这三州,不但无法为平卢带来多少收益,反而要背上巨大的包袱,所在在平卢文官群体中,异口同声的坚决反对打泰宁军。 不打泰宁军,平卢要想扩张,就只能向北面跨过大河入河朔,或者从东南入海州。 河朔的情况与泰宁军相似,无论是棣州、德州还是博州,这几年都是水旱不断,张处瑾自顾不暇,若是要打,不是没有机会,但是拿下棣州和德州又如何?且不说隔着一条大河守御困难,要在那边驻军光是人吃马嚼的耗费就让平卢吃不消,所以几经考虑,都只能颓然放弃。 唯一的选择就是南下海州,有盐利,且孤悬一隅,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但没想到就这么一选,立马就招来了大祸。 不,王守信也知道淮右兵发平卢绝不是因为平卢占了海州,海州不过是一个火引子罢了,或许让淮右提前动了手,迟早淮右也得要对平卢动手。 就这个问题上,已经归降的王守信和枢密使王邈谈过。 之前王守信单人独骑赴青州见了江烽,长谈了一次,但谈的内容却是平卢军的未来,并未涉及到整个淮右日后的战略,但是王守信也已经感觉到了江烽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勃勃雄心,分明不会就此罢休,只是淮右军的兵锋将指向何处却没有深谈。 在王守信看来,淮右极大的可能会在北面采取守势,而在南方有所作为。 毕竟晋梁之战虽然大晋开始占据上风,但是大梁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晋要想一下子就把大梁给彻底灭了,恐怕也不容易,光是大梁现在也还在郑州、汴州和宋州的十多万大军,就不是谁都能一口就能吞下的。 王守信觉得淮右是不是要在光申二州的问题上做文章,要不就是要重夺颍亳,要知道颍亳和光州都是划在了郡公规划的五镇之内的。 尤其是光州,那是南阳硬生生从淮右手中夺走的,现在缓过气来的淮右岂能不报这一箭之仇? 还有颍亳也差不多,蔡州袁氏趁火打劫多了颍亳,淮右会不反击? 没想到和王邈的谈话却给了王守信一个截然不同的信号。 王邈也很坦率,直接了当的表明,淮右要想确保整个淮北淮南的领土稳固,那么在北方拥有一个战略纵深就是必要的选择,还不仅止于平卢。 最后一句话让王守信也是浮想联翩,还不仅止于平卢?难道淮右还想用兵河朔?! 郡公大人准备要与天下人为敌不成?! 想一想这个念头都觉得恐怖。 江烽在南面与南阳、蔡州敌对,与李吴因为和滁二州的归属,一样龃龉不断,沙陀人一旦攻灭大梁,双方就会在兖郓徐一线形成对峙,沙陀人与淮右之间的关系肯定就会绷紧,如果江烽还欲北上征伐河朔,其敌人就不仅仅是河朔三镇,还有早就对河朔三镇怀有野心的契丹人了。 南边结仇于南阳、蔡州,哪怕李吴暂时不算,中原有取代大梁的沙陀大晋为敌,北面还要与河朔三镇乃至契丹人交锋,这真正就是在逆天行事了。 虽然觉得这里边肯定不完全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但是淮右肯定不会止步于平卢这个观点却早已经从王邈的语气中流露出来了。 这非但没有让王守信感到恐惧,反而让王守信说不出兴奋期待,为将者不就是期望能有一个足够强大的敌手一战么? 以前在平卢,畏首畏尾,打泰宁军没价值,打大梁不敢,打河朔得不偿失,好不容易南下海州,却弄得灰飞烟灭,非战之罪,而是平卢自身的战略定位和实力决定了命运,这也让像王守信这样的武将内心也是充满了沮丧。 现在归附于淮右了,有着淮南雄厚的钱粮基础,还有超越其他藩阀的术法力量以及远程打击武器做后盾,王守信觉得没有理由惧怕任何人。 管他沙陀人还是河朔军,抑或是契丹人,王守信觉得就一个字,干! 至于蔡州军和南阳军,王守信觉得更是应当好好教训一番这些只会在背后龇牙咧嘴的家伙,让他们明白,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却招惹不得! 所以当江烽设立五镇,并任命他为武宁军都督之后,他没有任何犹豫接走马上任了,南下徐州,就意味着也许要争夺宋州,只不过被刘延司的淄青军居然走到了前面,让王守信很是着急。 论理,武宁军才该是打宋州的第一主力才对,好在王守信也明白真的要动宋州的话,势必要和蔡州军全面爆发冲突,这绝不是淄青军一镇能扛得住的,到时候自然少不了武宁军。 “都督,该进城了。”柴永催马赶了上来,“小军来报,郡公到城门外迎接我们来了。” “啊?郡公来了?”王守信吃了一惊,极目远望,“这如何使得?” 老远的确看到了城门外似乎有人群聚集,他也想到可能枢密院会有人来接,毕竟自己不远千里率军从密州引军而来,但没想到会是江烽本人亲自来接。 王守信率领在沂州与柴永率领的老淮右左军一部完成了整编,合计十个军,合成了现在新的武宁军,原来的老武宁军还有一部三个军则在徐州城中等待汇合,最后定板为十三个军的新武宁军。 “都督,不仅仅是郡公,好像还有朝廷的使团,听说包括朝廷的枢密院同知和公主殿下。”柴永微笑道,也是颇为自豪。 从淮右左军副兵马使转任武宁军副都督,柴永却并未有什么不满意。 一来随着郡公大人麾下领地不断扩张,归附在郡公麾下的雄才俊彦也越来越多,像平卢镇军中,王守信、刘延司以及张君越都有着小天位的实力,就算是王国禧都有着逼近小天位的水准。 当然不是说有武道实力就能独当一方,但是像王守信、刘延司和张君越都是领兵多年的宿将,连秦汉都对王守信和刘延司颇为佩服。 像朱茂的归附更是让人震动,朱茂本人已经是潤丹中期甚至接近潤丹后期的强者,比起郡公大人的武道水准都要略强,像朱密和高金忠二人都有着逼近潤丹中期的实力,比自己都要略胜一筹。 可以说现在郡公麾下是群雄荟萃,具有小天位实力的强者已经有十余人,在诸藩之中,恐怕除了梁晋之外,就再无任何一个藩阀有如此众多的武道强者,哪怕是南阳都要逊色一筹。 要知道这不是纯粹的武道强者的汇聚,这些武道强者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这才是关键。 像长安城里几大公卿家族中也能找出十来个小天位强者,但那种纯粹的武道高手,单打独斗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要决胜千里领军冲锋就力有未逮了,否则朝廷军队也不会在面对党项铁骑时屡战屡败了。 二来武宁镇麾下十三军,也比往日的淮右左军规模更大,而且下一步还会进一步扩充到十六军,尤其是马上可能就会与淄青军一道参与到中原争霸之战中去,想一想都让人禁不住热血沸腾。 这也是这一段时间里王守信与柴永关系急剧走近的主要原因之一,两个人都迫切的希望能与沙陀人或者蔡州袁氏来较量一番,沙场争雄才是武将最大的宿命。 “哦?那郡公是不是有意要在朝廷面前展示一下我们武宁军的风采?”王守信整理了一下盔帽,正色道:“让儿郎们给吾打起精神来,若是堕了我们武宁军的威风,吾饶不了他!” 说实话柴永很喜欢王守信这种比较单纯的武将心性,不愿意掺和太多的政治,这也许是他能迅速获得郡公大人的信任的一大主因,与这样的主将搭档,也更轻松自在。 第一百八十一节 使团 当接到从寿州传过来的消息称朝廷使团已经过了光州时,江烽就知道自己恐怕需要南下回徐州了。 让朝廷使团专门跑一趟青州无疑是不合适的,尤其是使团里边不但有瑾公主殿下,还有枢密院同知郭韬。 对这郭韬江烽还是有些了解的,算是枢密院的实力派,郭家在关中势力也不小,比起尉迟家不遑多让。 虽说现在关中九大公卿家族日益没落,但是顶着朝廷正朔这个幌子,只要没有人灭了这个朝廷,它就始终是正朔,在民间的正统地位就无法被取代,这也是各家藩阀对关中有着复杂的心绪的主因。 没有谁愿意年复一年的向关中朝贡,从钱银到粮食、布帛、盐铁、马匹、药材,什么都要,只要你承认朝廷正朔,你就得给,不给,那也就意味着你这个藩阀是没有去的正式认可的,你想要对治下百姓统治就失去了道义的支持,很容易为邻居们所乘。 朝廷派出了偌大的使团前来淮右,这是对淮右的看重,对自己的高看,且不说郭韬身份,光是李瑾到来带来的重要意义也都让江烽不得不南下了。 好在随着五镇的划分,各镇都督府组建很顺利,无论是朱茂执掌天平镇,还是刘延司接掌淄青镇以及王守信执掌武宁镇,这几个很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就要介入中原战事,虽然江烽到现在都还没完全考虑周全,究竟该以何种方式来介入战争。 其实在之前,江烽也考虑过放弃介入,顶多也就是接手曹濮二州,对宋州最好是支持庞元自立,但现在看来庞元恐怕没有这份心思,而天兴左军也做不到这一点,这种情况下,他就不得不面对宋州可能会被蔡州袁氏所占的这一威胁了。 宋州对蔡州袁氏很重要,对淮右也很重要,但是对淮右的重要性却远不及对袁氏,所以这一点上也让江烽很纠结。 若是因为宋州而与袁氏开战,无疑会促使袁氏倒向沙陀人,淮右的局面就会变得更难。 对沙陀人,江烽已然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再加上一个蔡州袁氏,恐怕本身根基上不牢固的淮右就会难上加难。 不过对平卢军和平卢诸州的迅速归附让江烽内心多了几分信心,尤其是刘延司和王守信率领平卢军很顺利的接受了整编,哪怕这种整编更像是名义上的,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意味着平卢军对他们原来的处境并不满意,他们更希望更渴望获得更大的表现舞台。 这一点从王守信和刘延司对接受命令赶赴前线的执行力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也变相的增强了江烽要和蔡州掰一掰腕子的决心。 宋州的位置实在太好了,这么白白便宜给袁氏,怎么都有些让人过意不去,而且在拿下曹濮二州之后,宋州如果被袁氏所得,那么就像一把尖刀一样顶在曹州的下方,对于整个天平镇都会构成很大的威胁,所以江烽觉得应该要在这上边有所作为才行。 也许肢解宋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项?江烽琢磨着。 “郡公,武宁军到了。”崔尚的声音将将江烽从沉思中唤醒。 要看武宁军是郭韬的要求。 照理说像朝廷使团来迎一个藩阀麾下的军队,是不合时宜的,江烽来接说得过去,但作为大唐帝国枢密院同知的郭韬也来迎,就过了。 不过郭韬这么要求,江烽当然也不能拒绝,再说了郭韬提出这个要求肯定有其用意。 江烽当然也清楚现在朝廷的状况,被党项人教训了之后的朝廷已经被打得失去了信心和勇气,意识到久未经历过战事的朝廷军在剽悍狂野的党项铁骑冲击下不堪一击,在杨文昌与吐蕃人血战多年历练出来的山南军面前也一样显得稚嫩无比,所以朝廷急切的希望能够有一两支给朝廷以底气的军队来支撑他们的信心。 武宁镇新建,本不是适合的对象,谁让武宁镇军刚好赶上这个骨节眼儿上,江烽无法拒绝。 “唔,郭大人,武宁军到了。”江烽转过身形,微笑道:“恐怕他们跋涉千里,军容会让郭大人一行失望了。” “呵呵,郡公,此言差矣,你我皆是行伍出身,越是这等疲惫之师,越是能见出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是么?”郭韬颔首微笑,“听闻武宁军都督是王守忠之弟王守信?郡公可真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 江烽呈送上去的设立五镇也在朝廷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这种设立军镇和大总管府的规制只是在初唐时才有了,后来随着安史之乱和黄巢之乱后,节度使、观风使、防御使这些才是主流,要么就是直接封王立国,比如梁晋吴越。 现在江烽却提出了设立两百年未设的大总管府,统辖五镇,这也就罢了,五镇的辖地却是有些出入,比如武宁镇把颍亳纳入,淮右镇把光州、舒州与和州纳入,天平镇将曹濮二州纳入,这都很容易引起纷争。 颍亳现在被蔡州袁氏控制,袁氏与朝廷关系也十分密切,朝廷肯定不会承认,当然你能击破袁氏控制颍亳,那又另说。 光州也就罢了,毕竟当初一直在淮右手中被南阳夺去,朝廷也没有承认南阳对光州的占领,还有舒州与和州,和州和滁州当初是属于李吴,但李吴本身与朝廷关系不睦,现在划给淮右倒也没关系,舒州这是附庸州,也说得过去。 再有就是曹濮二州,如果说是一年前,江烽敢这么要求,朝廷肯定求之不得,能离间大梁与淮右关系,当然乐见其成,但现在大梁明显已经有些撑不住晋军的攻势了,如果淮右再在背后来这么一刀,恐怕大梁就真的要崩了,这是心态已经开始转向的朝廷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郭韬此次来淮右,也就是要就五镇的辖地与江烽好好谈一谈,进而也要了解淮右下一步的规划,甚至也要做一些游说工作。 当然,一观淮右军容绝对是重中之重的重头戏,要全面评估淮右军的实力,必须要亲自接触观察,得知淄青军刚过两天去了萧县那边,郭韬就十分遗憾,甚至琢磨着要去萧县一看。 那刘延司也算是平卢王守忠的得力大将,现在就这么心甘情愿归附江烽?这支淄青军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没看见淄青军,幸好这武宁军又来了,还是王守信为都督,这就更好了。 骑队开始过来了。 武宁军的军服仍然是驳杂的,这也是无奈之举,实在是淮右膨胀得太快,整个军队的体系都在发生剧烈的变化,像现在江烽麾下各军,基本上都已经被打乱了,除了最早的淮右外,从庐州的忠正军和德胜军、徐州的感化军、兖郓沂的泰宁军到平卢军和淄青军,军装就各不相同,这也使得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要完成这些军队的整编成为后勤部门的噩梦。 各种颜色各异的军袍要想一下子换成统一的服色,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按照后勤部门的估算,起码需要三年时间才能完成全面换装,这还是要在五镇军队不继续扩张的情况下。 江烽给后勤部的命令是两年必须完成换装,这让后勤部门叫苦不迭。 好在后勤部门也有奇招,为了区分各军,同时也让彭城郡公麾下军队与其他藩阀军队有所区别,臂章和肩牌就开始使用起来。 猩红宽大的布质臂章证明这是属于彭城郡公的军队,而臂章上的图案则能区分各军所属镇,而肩牌则能体现职衔。 这个建议获得了江烽高度评价,实际上他本来也想这么搞的,没想到被人给抢了先,郁闷之余也让他意识到许多东西随着他的到来开始在发生变化而出现。 像武宁军的臂章是一段城墙垛口,意味着捍卫保卫的意思,而淄青军的臂章图案则是一座山峰,取义泰山之雄奇,无人能敌;而淮右军的臂章图案则是一个刀刃,意味着无坚不摧;天平军的臂章图案则是猛虎头颅,意味着势若猛虎;平卢军的臂章图案是一根巨树,意味着根深蒂固,无人能撼动。 总而言之,这些各镇军的臂章图案力求简单,寓意深刻就行。 “呵呵,郭公言重了,守信将军深孚众望,乃是武宁军当之无愧的都督,未来相信郭公可以见到守信将军在中原大地上攻城略地。”江烽的回应也是意味深长。 郭韬微微皱眉。 他一直在考虑怎么来说服江烽不要掺和中原之战,而应当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南面,也就是淮南和江南上。 在他看来中原之战,就算是沙陀人击败了大梁,那么南阳和蔡州都不会轻易放手,而沙陀人击败大梁之后也需要喘息休整,与南阳和蔡州势必形成僵持之势,淮右这个时候完全没有掺和进去,而应当努力在南面发力,一方面依托平卢诸州、兖郓沂和淮北之地休养生息,积蓄实力,另外亦可在楚扬二州上做一做文章。 第一百八十二节 观军 本欲再说,但是眼见得骑队小步前行而来,郭韬也觉得此时不是进言游说的时候,便忍了嘴。 还是先看看江烽麾下军容再来考虑其他,若是这糅杂了诸镇的军队并非想象中那样强大,一切皆休,若真的被江烽给糅合在一起成了一支强军,那倒是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武宁军的第一军率先而来。 这是王守信的当家骑军,武宁军中三军骑军,其中这一军骑军是当家主力,还有两军骑军,皆为原来泰宁军和感化军骑兵整编而来。 雄健的骏马,威武的骑士,加上锃亮的盔甲,这支骑兵的确当得起平卢军的当家骑军,几乎是原封不动的被接收过来,江烽也相当豪气的直接原物奉还给了王守信。 马蹄橐橐,盔甲交鸣,哪怕是远在几十步外,气势便扑面而来。 王守信和柴永两骑略略加快速度,超过了当先骑兵,在距离江烽十步之外滚鞍下马,疾步上前,单膝跪地,“见过郡公!” 江烽赶紧上前一步虚扶,“呵呵,自家人,何须如此客气?” “郡公,礼不可废!”王守信虽然是直肠子人,但是一番话却是讲得格外顺气,连一旁的柴永都在怀疑自己这位主将平时是不是有点儿守拙的感觉了。 “好好,二位将军免礼,请起!” 江烽也不多客气,他知道必要的礼仪很有意义,尤其是在朝廷使团面前,如果部属显得轻慢,或许会让郭韬他们对自己的驾驭能力产生怀疑,而王守信和柴永此时的表现足以说明一切了。 王守信和柴永这才起身抱拳,站在一旁。 “来,吾来为两位介绍,这是朝廷来的使者,枢密院同知郭公韬郭大人,你们二位来见过。”江烽这才将站在一旁的郭韬引过来,“郭公,这是武宁镇都督王守信王大将军,副都督柴永柴将军。” 一番寒暄。 郭韬也在打量着两人。 他虽然远在关中,从未见过二人,但是却也听说过二人大名。 王守信不必多说,王守忠之弟,而且还是一母所出,只是在平卢镇,王守忠素来是一手遮天,其他人都显得黯淡无光,但郭韬也知道王守信在平卢军中还是颇有威信的,与刘延司、张君越二人都是王守忠麾下执掌一方的大将。 柴永则是郭韬很感兴趣之人。 盖因杨溥在长安定居之后,郭韬也曾经去造访过,听闻杨溥介绍过原来淮南诸将,提及了其麾下大将以周望和柴永二人为强。 周望随杨溥到了长安,而柴永则投效了江烽。 投效了江烽也就罢了,没想到这柴永在江烽麾下却甚得重用,先是军指挥使,后来在攻略徐兖时,屡有战功,迅速升任了淮右左军的兵马副使。 现在江烽设立五个军镇,柴永更是力压群雄,一跃成为武宁军的副都督,可谓炙手可热。 连郭韬也不得不佩服江烽的手腕,怎么就能把这帮降将尽数抓在手中,丝毫不惧其忠心,而这些将领也心甘情愿为其所用。 对于郭韬的观察,江烽心知肚明。 几乎所有人都担心这些降将的忠诚度,若是说江烽没有一点担心,那也是假话,但是摆在他面前的形势却不容他有其他选择。 他不可能把张越、张挺、鞠慎、秦再道、郭岳、丁满这些将领提拔到都督位置上,而让俞明真、柴永、朱密、卢启明、洪葵、秦汉、刘延司这些明显从武道实力到战略战术水准都要高出不少的武将屈居他们的手下,更何况自己麾下这些军队,相当大一部分都是从感化、泰宁、平卢军中直接整编而来。 不公正的安排指挥让军将离心离德,那样不但会极大的削弱战斗力,而且更容易引发祸端。 江烽奉行一个观点,那就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爱。 虽然淮右是通过战争来赢得征服,但是这些人都是军人,他们都明白当今天下本身就是纷争之世,藩阀之间相互攻伐本来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么成王败寇也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所以谁都要接受这个结果,没有必要怨天尤人怨气满腹。 自己给了他们机会,给了他们信任,给了他们前途和希望,他们没有理由不付出忠诚。 当然也肯定会有一些人走不出来死胡同,那他也没有办法,他不可能因噎废食,只能从其他手段来弥补。 弥补的手段很简单。 第一就是后勤制度的改革,所有军资粮草不再由各军自掌,而由枢密堂后勤部统一进行调配补给,这就断了任何想要挟兵自重的根基。 再者通过军务学堂对中基层军官的轮训和补充来确保这些人对自己的忠诚,这是军官制度的改革,当然这会是一个长期过程,但只要坚持,就必定会收到奇效。 第三就是辅之以夜鹰这样的秘密部门的刺探、监察等多重方式的发现了,这也算是最后一招。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治下为这些军将士卒们提供了一个最稳定的保障,这是根本。 当兵吃粮这句话不是简单四个字,放眼天下,有几个藩阀,尤其是北方,能做到这一点? 感化军和泰宁军不去说了,吃空饷,克扣兵粮,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平卢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没有哪一个军镇不这样,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但江烽从固始军开始,就坚持了这一点,宁缺毋滥,宁肯兵精而少,也不轻易扩编而导致无法保障。 郭韬的确在仔细观察着这支军队,骑兵滚滚而过,紧接着就是步军徐徐而来。 步军是淮右左军原来的底子,连过三军皆是,这也是江烽的当家军队,大多是由当年颍亳流民青壮征募而来,在经历了徐州之战和青州之战后,这些军队已经成为可以担当大任的主力了。 虽然在袍服上尚不统一,但是郭韬也知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是创新的臂章也是颇让人开了一回眼界,让郭韬啧啧赞叹不已。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武宁军表现出来的稳定士气和勃勃英姿,无论是骑军还是步军,都当得起雄兵一说。 ************************************** “如何?”郭韬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这等据说是从寿州这边流行开来的泡茶法,现在在关中也是大行其道,士绅望族们都爱上了这种更为简便却更能将茶香馥郁发挥出来的品茶方式,郭韬也不例外。 “同知院大人,若是彭城郡公麾下皆是此等雄兵,当是可与河东争锋。”坐在下首的一名身着便袍但明显是个武人的角色沉吟着道。 “属下着重观察了武宁步军,其士卒步伐有力,脸膛虽有风尘之色,但却红润饱满,这足以证明这些士卒饮食有序,保障无虞;其横刀质量亦佳,远胜梁兵,长矛矛头锋锐,乃百炼之铁……” “还有呢?”郭韬捋了捋颌下胡须。 “鞋履一致,当是统一配备,什长以上军官护膝护肘皆有,怕是沙陀骑兵都难以完全配齐,……” “都头和副都头一级的军官皆有天阶水准,营指挥使这一级军官当在洗髓、结体水准,个别者已踏入天境,单以此论,便不输于南阳和蔡州精锐,……” “属下察其骑兵,其实力略有差异,第一军骑军战力最强,据悉为平卢骑军转来,未曾整编,当是平卢骑兵精锐,另两军骑军实力略逊,但亦是不弱,战马皆是精壮健马,只是训练配合略有差异,其马槊配备量,在中原诸藩中绝对居于前列,梁军亦是不如,唯晋军略胜之,但晋军在槊头的长度上远不及,且盔甲配备上也弱于武宁军,……” “哦?”郭韬微微动容。 江烽步军实力郭韬是有所耳闻的。 蚁贼围城固始那一战便打响了江烽麾下步军的名头,而后蔡州数倍于固始军围攻固始,仍然未能讨得好,狼狈而归,更是将浍州步军战斗力展现得淋漓尽致,之后攻寿州,战颍州,再后的符离之战,以至于到青州之战,终于奠定了淮右步兵的威名,但若是说骑军仅次于晋军,就不能不让郭韬震惊动容了。 马槊不是随便配备的。 第一,能使马槊本身就对骑兵个人素质要求极高,臂力、腰力都有更高的要求;第二,由于马槊在具装骑兵对抗中的特殊功效,使得其极易被对方环刀类武器劈击是槊杆被砍断,所以对槊头延长也是一个趋势,这也意味着用铁量大大增加。 一个加长的槊头用铁量往往相当于三倍甚至四倍于寻常的矛头,这是一般军队无法承受得起的,但武宁军居然敢这样奢华的大量用铁? 郭韬他们有所不知的是,当徐州冶炼中心的第一炉铁正式出炉时,后勤部就立即下达了一万枚加长型槊头的订单。 冶铁锻造中心的规模迅速扩大,也使得武器加工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武宁军的骑军就是在沂州进行了换装,新换了加长型的马槊。 第一百八十三节 评估,所 晋军的战斗力毋容置疑的,其骑兵战力的体现更多的还是单兵的素质,骑手骑术的娴熟,战斗经验的丰富,战马的优良,这些组合在一起来体现的。 真正来分析晋军,其骑军单兵武力略强,战马和单兵骑术略优,但盔甲配备不如大梁,武器不及大梁,战斗经验相仿,所以综上晋军骑兵强于大梁,但是也有限,但在步军实力上,晋军是远逊于梁军的。 但为什么晋军却能在这一次打得梁军大败,除了其将骑兵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外,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梁军的训练和士气大大下滑了,加上梁军高层的不和内斗,直接导致了梁军在战斗中缺乏配合,以至于连遭大败,这反过来又极大的动摇和削弱了梁军的士气军心。 现在似乎又一支可堪与晋军匹敌的军队出现了,这意味着中原争夺战未必会以大晋的席卷之势而终结,这恰恰是郭韬最希望看到的。 郭韬从不认为南阳和蔡州能够抗衡晋军,无他,就是南阳和蔡州都缺乏一支在野战中具备决定胜负的骑军。 南阳的骑军不值一提,哪怕这几年南阳二刘也在着力发展骑军,但是其先天不足,战马数量和素质都差强人意,加上骑兵训练也不足,根本无法和沙陀骑兵对抗。 蔡州骑兵略好,但由于前期蔡州实力有限,且受制于大梁,所以在骑兵的数量上严重不足,都是在吞并了颍亳二州之后蔡州才开始有意识的大规模扩充骑兵,但骑兵不是一支短期内就能培养出来的兵种,所以也无法和晋军对抗。 江烽这边的情况略有不同,如果说最早淮右骑兵不值一提,感化军的骑兵差强人意,那么无论是泰宁骑军还是平卢骑兵都是可堪与大梁骑兵一决胜负的雄兵,比起沙陀骑兵并不逊色多少。 兖郓沂和平卢诸州本身也有马场,尤其是平卢诸州马场数量还不少,所以这也决定了这两地的骑兵基本素质不差,现在有淮右的雄厚财力作为依靠,在具装、武器上更是可以超出沙陀骑兵一大截,那么在未来与沙陀骑兵的对抗上就不输于对方了。 如果江烽真正做到了将原来平卢、泰宁、感化三军的骑兵力量整合到位,那么郭韬相信江烽在与李(朱邪)存厚的对峙当中就刻意立于不败之地,尤其是江烽的步兵力量更是胜过对方。 郭韬并没有指望江烽会不顾一切的与沙陀人打生打死,李存厚不蠢,江烽更非等闲之辈,一旦他们都意识到无法将对方一下子消灭,自然而然就会寻求妥协,这恰恰是朝廷希望看到的局面。 郭韬又细细询问了自己麾下这几个专门派出去观察了解武宁军的军官关于武宁军后勤辎重方面的情况,得到的结论更让他欣喜之余也还是有些唏嘘。 这江烽果然是雄才大略深谋远虑,难怪能如此之快的掌握住诸军。 牢牢的把持住后勤补给,粮草、武器、甲胄、器械都被统一控制补充,这使得各军对中枢依赖更大,也确保了江烽的控制力和执行力。 “以你们来看,徐州军的实力是否可以和晋军匹敌?” 郭韬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唐突,但是他却不能不问,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对江烽这个自命徐州大总管府麾下的徐州军作一一观察了解,只能采取窥斑见豹的方式来进行评估。 几个武官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好回答。 “说吧,没什么,先做了一个初步评判,下一步如果有机会,我们再去看看淄青军和淮右军,另外其他人也还要对诸州的具体情况进行综合的了解分析,我现在只想要你们一个初步的评断。”郭韬沉声道。 “同知院大人,这有些不好评判,但单从武宁军的状况来看,武宁骑军应该是和之前的大梁军实力在伯仲之间,略逊于晋军骑兵,虽然他们在武器、甲胄上胜过晋军骑兵,但是其三军骑军实力不均匀,第一军已经有了和晋军骑兵匹敌的实力,但另外两军却逊色不少,或许经过几番打磨,会有所提升,属下以为主要还是磨合不足以及经历战事尚少的原因。” 终于有人开口了。 “步军无论是斗志士气还是单兵战力,以及武器甲具尽皆属一流,不输于以前的梁军,嗯,某以为南阳军和蔡州军精锐,也不过如此,当然,某听闻此武宁军步军几军亦是由原淮右左军转编而来,估计也应当是徐州军中步军的精锐,所以某认为徐州步军当和南阳、蔡州步军实力相若,凭此步军当在淮南、江南独步了。” 来这一行人中也自然知道郭韬的意图,所以也对步军的观察相当细致入微。 独步淮南和江南,也就意味着只要徐州军愿意,拿下楚扬二州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是现在李吴大军被拖在江南时,徐州军完全可以凭借其现在雄厚的兵力猛攻楚扬二州。 不是说徐州军的攻城器械和远程打击武器独步天下么?这正好可以用在楚扬二州这等雄城上,十万蚁贼之所以打不下山阳,不就是因为其缺乏攻城器械么? 独步江南淮南的步军,加上独步天下的攻城器械和远程打击武器,取下楚扬二州正当时啊。 郭韬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认为徐州军具备了和晋军对抗的实力,但仅仅是具备了实力而已,晋军现在的气势正盛,再加上东北的契丹人也在厉兵秣马,一旦南下,二胡联手不是没有可能。 他甚至也担心像南阳和蔡州这等已经和沙陀人开始勾勾搭搭的势力,日后会不会也与沙陀人联手对付徐州境内,这不是没有可能,或许南阳和蔡州内心深处敌视胡人,但是在特定情况下,为了各家的利益,他们一样可能在背后捅刀子。 从这个角度来说,郭韬是真心实意的替江烽在谋划了。 ****************************** 就在郭韬和麾下军官探讨着徐州军的战斗力问题时,江烽却是格外轻松愉悦的陪同着李瑾一行人游览徐州的街景。 虽然徐州落入江烽手中时间并不长,但由于徐州未经蚁贼战乱,加之江烽拿下徐州时也算是和平解决,所以整个彭城内也是基本得以保全,所以街景规整,随着整个徐兖地区局面的稳定,流入的流民的数量虽然还不少,但社会治安状况却又已经安定下来了。 这也有赖于出任徐州刺史的杨勋。 杨勋担当多年濠州刺史,在徐州亦颇有声名,出任政务厅参知政事兼徐州刺史之后,也是呕心沥血,对地方士绅望族安抚十分得力,可以说徐州大安杨勋功不可没。 只是杨勋年龄偏大,加上北上之后劳累过度,身体也有些不太好,已经提出了辞呈,希望可以单任政事厅参知政事不再兼任徐州刺史,这也让陈蔚颇感为难。 徐州刺史这个职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尤其是现在江烽已经上书朝廷设立徐州大总管府,统揽军政事务。 谁都知道京官难做,现在江烽设立徐州大总管府,徐州刺史也就相当于大总管府辖的第一京官,要协调好上下关系,威望和手腕,缺一不可。 现在还只能杨勋干得下来,像萧宪、郗昙、费牧等人都还不太合适,所以现在陈蔚还只能勉为其难的请求杨勋继续担任一段时间,让本来准备出任齐州长史的王朴来出任徐州长史,让杨勋带王朴一段时间,看看王朴能不能接任杨勋的徐州刺史一职。 “汉高祖,沛人,属徐州;项羽,下邳人,近徐州;刘裕,彭城人;朱温,砀山人,近徐州。可见这徐州人才辈出,乃英华之地。今日一观,果然不负盛名。”漫步前行,尉迟燕侠漫声道。 “尉迟二兄所言甚是,只是徐州亦被称为凶地,自汉以来,历朝徐州都是战乱之地,北上南下,西进东出,尽皆会战于徐州,徐州士民实苦不堪言。”江烽淡淡的道:“某甚是敬重时酆,能遗爱于民,非常人能所及。” 尉迟燕侠此次前来也是花了一番心思。 李瑾邀约规模尉迟燕姗一行,尉迟燕侠之前并未考虑过也要随行,而后叔父尉迟无病和兄长尉迟燕客都力主尉迟燕侠随行,并专门交付了任务,尉迟燕侠这才发现这一次随行的使团规模如此庞大,甚至几大公卿家族中均有子弟参加。 虽然对家族如此看重徐州一行有些觉得小题大做了,但是尉迟燕侠还是遵从了家中的意思,与尉迟燕姗一道东行,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也逐渐让尉迟燕侠意识到自己这一趟来果真是有意义的。 在关中当井底之蛙,难以一窥天下之大,真正走出了关中,你才能感觉得先前的目光短浅。 自己能看到,想必同行的其他家族子弟一样也会有所收获,现在到了目的地,郭韬他们自有朝廷的想法,各家族恐怕也会有各家的意图了。 第一百八十四节 探底 “时公在长安亦是自得其乐,某去年底时曾与时公一起饮宴,时公感喟颇多,但对郡公却是赞不绝口。”尉迟燕侠接上话头,“郡公与时公和平交接徐州,实乃徐州士民之福。” “是啊,某也希望这世间少些纷争战事,只可惜好像这有点儿不切实际了。”江烽摇摇头,“胡汉之隙,利益之争,哪一样都能让人为之打生打死,这天下如何能安定下来?” 见江烽和尉迟燕侠话题绕来绕去,李瑾也有些好笑。 对于此次来徐州,使团规模骤然扩大不少,李瑾也是有些明晓诸家的意图的。 关中局势不稳,党项人的威胁日增,这让一直沉迷于安乐中的公卿世家们都意识到了战火的临近。 寻找一个更可靠的依靠,或者一个能够在危急时刻出奔的去处,就成了各家不得不考虑的现实问题。 放眼望去,这徐州就成了最耀眼最受瞩目的所在。 被党项人勒索了一番,各家元气都伤得不轻,如果今年党项人再度卷土重来,各家还能不能扛得下去? 就算是能扛得下去,恐怕大家也不愿意去扛了,朝廷军队又打不赢,对于各家来说,朝廷的利益和各家利益也不尽一致,届时也许就会真的成了大难来时各自飞了。 在寿州逗留等候船时,使团中的不少人就曾经在寿州徜徉过,来自洛阳和汴梁的士绅富商络绎不绝的南下,选择寿州作为定居地,也让各家的使者颇为触动。 寿州是淮南的工商业中心,淮水流域首屈一指的大城,论城池规模纵然还赶不上楚州,但也相差不远了,而且其发展势头更是远胜于楚州,未来一两年内超越楚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吸引南来逃避战火的士绅商贾也属正常。 梁地的士绅商贾往寿州去而没有选择徐州,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在徐州没有机会获得政治特权。 朱家本身就是一个流氓出身的兵痞,依附在其周围的诸家也多是诸如私盐贩子、走卒、流民这一类的底层角色,他们根本就不是士绅,哪怕在梁地称孤道寡,一样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货色,想在徐州获得认可,当然不可能。 但是对于长安城中的公卿世家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来自关中第一等士绅望族,无论是血统还是亲缘关系,都称得上高贵,就像南阳刘氏和蔡州袁氏子弟一样对与九大公卿家族子女趋之若鹜一样,没有谁会忽视这一点。 他们是天生的政治世家和劳心者,或许他们觉得他们在这里也一样该受到优待,问题是二郎会接受这个观点么? 李瑾有些担心,这从二郎对尉迟二哥不冷不热的态度就能品出一些味道来,可尉迟二哥似乎还以为二郎是在朝廷来使面前的故作矜持。 李瑾发现自己似乎看清楚了江烽的一些想法,但又觉得自己只是看穿了表面的一些东西,江烽那张沉静的面容,温润的目光,总让她有些觉得不踏实,但又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对朝廷使团,江烽看起来是很热情的,对使团来使们的要求也几乎是有求必应,比如与武将们的接触,到军中视察,和官员们交谈,与士绅联络,当然还有与商贾们的洽谈,对这些中不少甚至是近乎于冒犯的举动,江烽这个主人都显得很淡然。 但是有一点李瑾却能感觉到,起码江烽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变化,和以往一样,这让她心安不少。 “二郎,我们从寿州过来,寿州粮价比起关中便宜许多,甚至不到三成,长安城中灾民甚多,可否输粮于关中?”李瑾岔开话题,但提出的话题同样不讨人喜欢。 “殿下,寿州粮食也不便宜了,比起去年秋收之际,依然上涨了四成,距离夏收还有几个月,估摸着粮价还会有一些涨幅,至于输粮于关中,某这边不是问题,但如何输往,却是难题。” 江烽轻飘飘的踢开,这丫头还是太稚嫩了,估摸着这大概也是交给她来徐州的一道大题。 江烽也知道这道题自己必须接,只是自己不可能这么爽快就接,要知道这帮人肯定还有不少要求,把自己当成了肥肉要狠狠咬一嘴,这如何能行? “有何作难?南阳不会阻挠,这一点某可以保证。”尉迟燕侠立即接上话。 “南阳不会阻挠,但商州呢?”江烽反问道。 “商州?杨成方?”尉迟燕侠脸色有些古怪,“郡公莫非认为杨成方还要出什么状况?” 杨成方虽然是杨氏一族,和杨文昌有些瓜葛,但是哪怕是在党项人围城时,杨成方也表现得很温顺,从未有过异样,南阳出兵武关、蓝田帮助调停时,杨成方甚至主动放开关隘,欢迎南阳兵进入,这般善意,也让朝廷很是满意。 江烽微笑,只是摇头,却是不语。 看来朝廷这帮公卿子弟还真的把杨成方看做了人畜无害的绵羊了,也不想想,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南阳已经无力在插足金商了,杨文昌却又势大,杨成方岂能再逆来顺受? 见江烽只是摇头不语,李瑾心中却是一凛。 她想起了前年江烽离开长安时就曾经和她提及过,要小心杨文昌,朝廷当果断拿下兴元府。 当然要想拿下兴元府不是想拿就拿的,朝廷的情况也不允许,但当时江烽就要已经指出了杨文昌有不轨之心,足见江烽对关中形势也有深刻的见解。 而后自己也曾问及过一些人,谈到了山南西道形势,但是没有人当回事,一直到杨文昌与吐蕃之战中胜出,迫使吐蕃求和西迁,朝廷才开始意识到杨文昌势力的膨胀,可惜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二郎,莫非你觉得杨成方要步杨文昌后尘?”李瑾小声问道,声音只能有身畔几人听得到。 “呵呵,殿下,不是步杨文昌后尘,而是他们本来就是同姓,当然你们可能觉得杨复光、杨复恭他们本来就是阉人,这些所谓后人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可不这样认为,共同的出身和家世把他们捆到了一起,若是杨文昌和杨成方联手,关中情况恐怕会非常糟糕。” 江烽也知道自己这个观点未必能获得这些人的认同,因为杨成方的表现实在太好了。 在南阳刘同出兵蓝田表现出要干预党项人威胁关中的意愿时,杨成方可是一力支持,虽说实力差了一点儿,但是摇旗呐喊的声势还是造足了的,而且把武关大开,商州更是对南阳如无人之境。 可是那是对南阳,不是对朝廷! 像杨文昌和杨成方这些人,尊重的是实力,而非朝廷这个虚名,或许他们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与你虚与委蛇,但是在真正关乎关键利益的时候,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撕下面纱,露出狰狞面目。 可朝廷这帮人自我感觉太好,就连李瑾也是如此,自己已经提醒过她多次了,可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让江烽也很是无语。 也许该和郭韬好好谈一谈,毕竟朝廷对自己还是很有用的,失去了这个大义名分,会很可惜,但江烽不希望朝廷搬到自己地盘上来。 现在不是汉末,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对北方胡人无用,而且关中士族实力太强,自己现在还驾驭不了。 “郡公是不是把人心想得太恶了,杨成方和杨文昌不是同类人,杨文昌是披着羊皮的恶狼,杨成方却一直心向朝廷,此次我们使团东来,杨成方也甚是礼遇,还与某说,希望能与徐州多有往来,……” 另外一个男子插言,是韦家子弟韦端。 关中武将家族中以五大家族位尊,徐、尉迟、薛、韦、郭,文官家族中长孙、杜、魏、房四家为首,还有诸如高家、屈家、殷家、虞家、褚家、娄家、陆家、李家等,经历了数百年数十朝,大唐从凌烟阁时二十四功臣世家,历代君王均有兴起的新兴家族,但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能够留存到现在还能屹立不倒的,不能不说都算是有些底蕴的了。 韦端是韦通的子侄,江烽对韦通印象颇好,所以对韦端也算礼遇。 “呵呵,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欲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向使当初身先死,一生真伪谁复知?”江烽似笑非笑,“吾以为乐天公的这首诗意味深长。” 李瑾脸色复杂,而尉迟燕侠和韦端都对江烽这番话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是江烽在找借口,不愿意向长安输粮。 江烽也看出了对方的心态,摇摇头,“当下粮贵,不过吾愿敦促粮商从寿州、舒州、庐州购粮运往长安,不过某倒是希望中原战火能早熄,若是能走运河,那就能节省许多啊,粮价亦能降不少。”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话题上,中原战火早熄,嘿嘿,难道徐州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中原战火燃烧而袖手旁观?这是你想不掺和就能不掺和的么? 无论是尉迟燕侠还是韦端他们都不认为徐州能置身事外,只是江烽想以什么样的一种方式介入,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也是他们此次来徐州的目的之一。 第一百八十五节 态度 “郡公以为中原战局会如何演变?”韦端首先按耐不住。 这关乎关中朝廷对中原诸藩的态度,大梁现在气紧,晋军攻势如潮,南阳和蔡州也是从背后出刀,大梁还能撑得住么? 徐州的态度如何? 先前徐州是征伐平卢抽不出手来,但现在平卢平定不说,而且徐州新得平卢军臂助,会不会介入中原战局? “韦兄的意思是徐州是否会介入中原战局吧?” 江烽也知道这个问题回避不过去,郭韬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恐怕也就是要搞清楚徐州未来的走势吧。 他倒是觉得郭韬好像不太愿意徐州加入战局似的。 侯晨已经向他汇报了在一路上郭韬的意思,北守南攻,打牢基础,积蓄实力,他也想啊,问题是沙陀人会给他这个时间么? 先前徐州内部的观点也是争执激烈,江烽也一直没有拿定主意,但是随着南阳和蔡州的参战,大梁覆灭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大势,这从寿州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可以知晓。 大批的梁地官宦士绅商贾向南面迁徙,而且将几乎所有能搬走的家资都通过船只南运。 这段时间徐州城外码头亦是如此,从汴河过孟渚泽而来的船队数量大大增加,这条水道本来不算太繁忙的,但从去年年末开始就开始超乎寻常的忙碌起来,当然还是无法与寿州相比,但这也足以说明许多问题了。 这说明梁地的人心已经散了,或许军队还在卖命打仗,但是后方的官宦士绅商贾们已经对战胜沙陀人失去了信心,否则无法解释这些人为什么会偷偷将在汴梁的金银细软以及一切能南运的东西南运,寿州和徐州成为这些人的首选之地,尤其是寿州。 想到这里,江烽也替还在前线鏖战的梁军感到悲哀,当你背后的官僚士绅商贾们都在打着逃跑的主意时,你怎么能指望这些人为前线作战的将士提供多少支持帮助? “朝廷很担心中原战事演变成不可控制的局面,所以……”韦端看了一眼尉迟燕侠,吞吞吐吐的道。 他二人都只能代表各自的家族,没有官身,不能代表朝廷。 “朝廷是担心徐州介入使得局面变得不可控制,还是认为徐州不介入才会变得不可控制?”江烽笑着反问。 尉迟燕侠皱眉,“郡公,不瞒您说,朝中诸公既担心徐州袖手旁观,不闻不问,但又怕郡公一旦介入打起了性子,所以……” 唔,有限介入? 江烽也觉得有趣,难道这是郭韬他们的意思,还是这帮公卿子弟的私下想法? “尉迟二兄,韦兄,徐州的情况你们还不太了解,或许你们只看到了好的一面,但困难实际上隐藏在下面。”江烽缓缓的道:“大晋的使者早就来过了徐州,邀约某同击大梁,并开出了很好的条件,但当时某忙于平卢战事,无暇西顾,即便是现在,徐州仍然很虚弱,但某的确很愿意为平息战火出一份力。” 全是废话,不会明确的态度,但却不能不说。 一切都需要根据形势的变化来,徐州现在还无法马上做出决定,曹濮二州必须控制在手,这一点基本上是江烽确定了的。 朱茂的天平军是最先完成换装的,无论是马槊槊头还是环刀,亦或是甲胄,都第一优先保证,其次才是淄青军和武宁军。 徐州的冶铁中心竣工,为江烽争雄中原提供了足够的底气。 如果没有算错的话,徐州冶铁中心目前建成的冶铁竖炉两座,平炉两具,按照目前的产能,仅仅是两座竖炉生产的生铁按照两日一炉计,每炉可得生铁六千斤,共计一万二千斤,也就是六吨。 如果按照这个水准,一年光是目前就能生产生铁一千余吨,其中一半用于平炉炼钢,其余用于其他炼制熟铁。 仅此一项,顶得上整个大唐帝国现在钢铁产量的三分之一。 要知道在元和年间,大唐帝国的钢铁产量不过五千余吨,后来历经黄巢之乱和藩镇乱战,帝国钢铁产量锐减,估计现在整个帝国的钢铁产量也就在三千多吨左右。 随着第一轮的冶铁竖炉和炼钢平炉试验成功,新一轮的建炉工程已经全面铺开。 这一次政务厅那边也是大手笔,一次性建设了十座竖炉,要把生铁产量提升到日产十五吨。 由于现在技术水平有限,冶铁场还不敢建设规模更大的冶铁炉,只能在数量上增加。 而平炉那边也还会新建八座,同样是受限于技术水准,还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摸索,都只能在数量上增长。 好在现在徐州流民甚多,冶铁场和锻造工坊吸引了大量精壮劳力,这些劳动力都经过了初步的筛查,而夜鹰现在也把冶铁场和锻造工坊作为重点防泄密所在,一旦工人进场,便不得随意离开,哪怕普通工人根本就接触不到那些涉及到设计、建造、选料、配料、配火等关键所在,也一样需要防患于未然。 按照江烽的想法,未来一年内,随着冶铁场和锻造工坊流程日益熟悉,熟练工人也培养出来,那么就会考虑在竖炉和高炉的规模上进行尝试扩大,为下一步将徐州这个冶炼锻造中心打造成为帝国首屈一指的钢铁基地打好基础,他预估要在一年后将这个冶炼中心的生铁产量提升到日产五十吨,钢的产量要达到日产三十吨,三年后的规模要力争达到冶铁中心日产生铁三百吨,钢的产量要达到日产两百吨。 这个数字看起来相较于现在帝国的钢产量有些骇人,但是相对于后世的宋代来说却算不上什么。 宋代钢铁产量已经达到年产十五万吨,也就像是相当于日产钢铁四百余吨,当然那是倾尽整个大宋一国的产量,而江烽却想要在徐州一地缔造这个传奇。 有了足够的钢铁,才能真正刺激经济的发展,无论是农业还是工商业亦或是战争需求,对钢铁的需要量实在太大了,在解决了钢铁产量问题之后,运输能力会得到极大提高,骑兵具装问题便可迎刃而解,武器水准也会得到极大提升,这将是农耕民族赢得对游牧民族战争的关键所在。 钢铁产量的猛增还会带来无数工作机会,像对农具的打造,对马车的改良生产,对船只制造中无法用木制器件解决的铁器件使用,可以说,一条巨大的产业链会围绕着钢铁产量的暴增而出现,而它们的发展又会反过来刺激钢铁产量的进一步增长。 如果没有这一点底气,江烽是断断不会轻易介入中原战局的,哪怕他接收了平卢骑兵,但是面对沙陀铁骑,徐州军仍然没有任何优势,只有在局部和特定的环境下,他的步兵才能发挥出特点,所以他需要积累更多的优势。 “那郡公打算以何种方式来表示?”尉迟燕侠迟疑着问道。 “现在某还无法确定,大梁,唉,大晋打算走到哪一步?谁知道?”江烽悠悠的道:“晋王向某提议如何如何,可这经过了朝廷的批准么?晋王可以向某提议如何如何,那某是不是也可以向晋王或者袁怀河和刘同提出把宋州或者颍亳二州交给某呢?” 一干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的确,李存厚遣使向刘同、袁怀河与江烽许诺无疑没有和朝廷商量,也许还和王守忠许过诺,只不过平卢镇已经覆灭,这种举动是对朝廷的最大冒犯,但那又如何呢? 现在沙陀人势力如日中天,一旦灭了大梁,谁敢轻捋其锋?徐州也不能。 看见包括李瑾在内的众人都盯着自己,江烽叹了一口气,“吾意最好请朝廷来协调,大晋势力虽强,但也需要尊重朝廷旨意,当然朝廷也要考虑大晋的想法意愿。” “朝廷已经遣使去了洛阳,想必晋王当有一个态度。”韦端声音粗厚起来,“但郡公当知道,胡人不务虚,他们只看实力,所以郡公还需展示自己实力,方能有更大的声音说话。” ****************************** “这便是徐州城?”雄壮的骏马比起周围的侍从所骑的马匹都要高出一头,绿眸挺鼻的少年有些好奇的望着城墙上飘舞的旗帜,白皙的肌肤显示出其异族血统,“咦,除了那位彭城郡公的旗帜,还有其他旗帜诶,那是什么?” “唔,那应该是大唐帝国皇室的旗帜,听说从关中来了一个使团,也许他们也正好在徐州。”陪同少年的老者有些犹豫的眯缝着眼睛看着城墙头上,这里明显多了一些军士,而且城门口似乎查的更严了一些。 两个月前他才从这里离开回去,这里并没有如此严格。 当时徐州情况应该更紧张才对,现在江烽已经打下了平卢,王守忠已经被俘虏了,平卢王家消失了,这个执掌着南北纵横千里之地的彭城郡公成为了吐谷浑人最重要的伙伴,没错,就是最重要的伙伴,难以想象。 第一百八十六节 吐谷浑 “关中来的使团,那就是朝廷来人了,而且还是皇家中人,看来朝廷对彭城郡公很是看重啊。”异族少年绿眸中闪动着晶莹的光泽,宛如一块翡翠,碧绿夺目,喃喃自语道。 “唔,大唐朝廷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党项人把朝廷给折腾得不轻,而且听说西边的一个藩阀把吐蕃人给打败了,现在也有不臣之心了。” 老者显然有些为这位兴致高昂的少年郎担心,这一趟来徐州也是这位少君硬生生抢来的位置,他是很不愿意陪对方来,平添许多麻烦,还得要为对方的安全担心。 好在这位少君虽然活泼好动了一些,但是却并非不通时务,生性机敏,只要盯紧一点,倒也不虞出什么大状况,这一路行来,就是像个勤勉好学的学生一般,问题问个不停,弄得他都有些怵了。 “大唐朝廷现在就这么窝囊,一个藩阀就能让他们束手无策?”异族少年意似不信,“党项人也就罢了,可藩阀也算是帝国一部,如何能抗拒天威?” “呃,这汉人帝国的内部情况很复杂,一句话也解释不清,不像草原上,少君多了解一下就会慢慢明白的。” 老者颇为头疼,这种问题要解释起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真要勾起了对方的兴致,那才是真的找罪受了。 “这位彭城郡公会接见我们么?”异族少年兴致盎然的问道:“听说他几年前就是一个小藩阀下的斥候,只用了几年就摇身一变成这样,真是有些不可思议,我很想见面问一问他许多问题。” 老者头皮发麻,干咳着道:“少君,汉人很重视礼节,这样当面直接问一些私人的问题不合适,会被人视为不懂礼貌。” “哦?”异族少年想了一想之后才道:“那我先向他告个罪,然后再来问问题总可以了吧?我真的是对他的一切很感兴趣,才几年欸,真的无法想象,听说他最初手里边只有几百人马呢,现在他手里有多少人马?怕有十几万吧,比我们吐谷浑男人还多!” 老者目瞪口呆,没想到对方居然想出这样一个方法来,苦着脸道:“少君,这要看机会,另外很多问题汉人很忌讳,呃,所以需要看情况,等机会。” 少年郎嘟起嘴,“汉人就这么多规矩?我不过就想了解一下他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父亲对他赞不绝口,把他夸成了神人,难道他连这点胸襟气度都没有么?还是要敝帚自珍?” 说到“敝帚自珍”这几个字的时候,异族少年颇有些得意的感觉,似乎是很为自己能说汉人的这句成语自豪。 “少君,这不是胸襟气度的问题,怎么说呢?”老者是真的没辙了,这位少君似乎就着了魔,一门心思要想问一问彭城郡公那些私人问题,可这是为人君上者愿意回到的么? 看见老者一脸烦闷的表情,异族少年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好了,七叔,我知道怎么做,你老把我还当做小孩子,我都十七岁了,连老师都说我天资聪慧,过目不忘,必有大成,……” 一连串的自夸话语,听得一旁的侍卫都是忍俊不禁,但是都知道这位少君的爆脾气,都强忍住笑容,或者就干脆把脸扭到一边。 “那就好,那就好,少君,这毕竟是汉人的地盘,那位彭城郡公打下了平卢镇,估计朝廷是要给他封王了,这么算起来,这中原汉地,如果大梁不行了,就得算他最强了。”老者点点头。 “沙陀人会对他们动手么?”异族少年眨巴眨巴晶眸,小声问道。 “这,汉人很狡猾,我估计这位彭城郡公肯定会和沙陀人谈判吧,那些沙陀人也学会了与汉人一样狡诈,再没有我们草原上雄鹰一样的豪爽,让他们去斗智斗勇,也是好事。” “可你不是说希望沙陀人是我们的敌人么?”异族少年嘴角上翘,一对很好看的酒窝露出来。 “沙陀人是我们吐谷浑人的敌人,但是这些汉人未必就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只是我们的生意伙伴,一旦他们强大起来,他们一样会凌驾于我们头上。”老者苦笑着解释道。 “为什么这些汉人就喜欢把我们是为他们的奴仆?我们是草原上雄鹰的子民,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异族少年绿眸中闪过一抹怒意。 “唉,从汉朝一来,这些汉人就以天下之主自居,天可汗时代,大唐帝国更是威名远播,在汉人心目中,那即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有人都应当臣服在他们的皇帝之下。” 老者的话让异族少年无法理解,“这是不是太霸道了?我们族人自幼生活在草原上,从未有人能管束我们,除了我们的头人,汉人皇帝如何能管到我们头上来?” “汉人有强大的力量,他们才能霸道,当他们衰弱的时候,他们也一样无能为力。”老者补充了一句,“少君,我们此次来不是来讨论这些的,那位彭城郡公需要大量马匹和牛皮,而我们需要大量的铁和茶叶,我们需要扩大我们之间的贸易,他也需要我们帮他们在北边牵制沙陀人,一旦他们和沙陀人打起来,他们对我们的需要会更大。” “知道了,七叔,你的意思就是我们之间都相互需要吧,我们可以结成盟友?”异族少年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的道。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各取所需呢?”老者眼皮垂下来,“契丹人也不可信,他们都只想着让我们吐谷浑人臣服与他们,我们吐谷浑人不会答应。” “七叔,你不是说汉人皇帝不也是要我们臣服么?沙陀人如此,契丹人也如此,那又有什么区别?”异族少年反问道。 “不一样,汉人更爱好面子,在他们眼里,我们的牧地不过是远在塞外的不毛之地,他们的皇帝只需要我们向他表示臣服,并不需要我们缴纳赋税,顶多也就是一些贡奉而已,而且还会给我们更多的赏赐,但沙陀人和契丹人不一样,他们不但想要我们的女人和牛马,还想要奴役我们的族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那汉人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异族少年暗绿色的眸子露出不解的神色,“我们口头上表示臣服,他们什么也得不到,还会给我们更多的赏赐,谁会不愿意?” “呵呵,这就是所谓汉人的尊严吧。”老者也觉得这种事情有些无法理解,“他们特别看重这种所谓的颜面和正朔。” 马队慢慢靠近了城门,看到这十多人的骑队,城门外横架着阻马桩周围的士卒围了上来。 看得出来这十多骑皆是上等的军马,尤其是异族少年所骑的照夜狮子,通体雪白,马鬃修长,令人一望之下便难以忘怀。 守门军官也是有些眼力的角色,知道这段时间郡公从青州南返回到徐州,来往于徐州的达官贵人和外藩使者甚多,还有朝廷重臣使团亦住在城中,所以也不敢怠慢轻忽。 看看这皮通体雪白雄骏无比的照夜狮子,也就知道对方来历不凡,而且对方一行人面目显然不是汉人,军官抱拳一礼:“来人请出示过所。” 老者上前出示了相关的文牒,军官一看之下便知道这是枢密堂那边发出来的文牒,虽然没有标明身份,但是肯定是和枢密堂军务相关的,所以也就只是叮嘱了老者入城不得生事,甚至连一行人的兵刃都未检查,便示意一干人可以入城了。 “七叔,你不是说汉人城池检查甚严,对兵刃管制很严格么?”异族少年进了城,觉得自己骑在这匹照夜狮子身上实在太过招摇,便主动下马,将马交给了侍从,老者也下了马,两人便步行而前。 “可能是我们的文牒吧,粟特人替我们拿来的这个文牒应该是和他们的军队有关,这徐州城现在既然彭城郡公回来了,肯定驻军甚多,加上汉人的武道高手多如牛毛,恐怕也不怕一般人惹事寻衅吧。” 老者也只能这么猜测。 上一次他来是跟随粟特商人来的,掩饰了行迹,也没有暴露自己身份。 当时江烽并不在徐州,而是到兖州那边去了,他也没有见过这位彭城郡公。 只不过徐州这边对马匹的需求太大,同时又能提供大量的铁料,甚至可以提供马槊、长矛、环刀这一类的重型武器,所以才让族中大感兴趣。 尤其是在沙陀人击败大梁势力大盛之后,族中诸位贵人也感觉到了压力,而契丹人也借此机会对族中提出更多的要求,才让族中贵人意识到需要寻找一个更合适的盟友来减轻来自两翼的压力。 放眼望去,更西面的党项人现在虽然不能说唯沙陀人马首是瞻,但是绝对不敢拂逆沙陀人的意思,而河朔三镇本来是最好的盟友,可惜这帮汉人只知道勾心斗角,实力大减,现在更是对契丹人唯唯诺诺,让人扼腕。 一直到平卢镇被南方的淮右所灭,这才算是真正进入了吐谷浑人的视线,而之前顶多不过将淮右当成一个交易对象罢了。 第一百八十七节 盟友 对于吐谷浑人来说,虽然和沙陀人以及塞外杂胡同属胡人,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并不融洽,矛盾甚多,所以才会有吐谷浑人与大梁来往密切,大梁也借助吐谷浑人从东北侧牵制河东沙陀人。 同样吐谷浑人和东面的契丹人一样谈不上有多好的关系,尤其是随着契丹人势力向北征服了室韦人,向南吞并了靺鞨人,并兼并了奚人之后,其势力急剧膨胀,吐谷浑人越来越感受到了来自东面契丹人的威胁,甚至超过了沙陀人。 尤其是在发现他们原来最重要的盟友大梁日益衰落,现在更是极有可能在沙陀人的攻伐下灭亡时,他们的焦灼心态可想而知,寻找一个更可靠更有力的盟友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所以才有这一趟南下徐州之举。 从生意伙伴上升到准盟友,这个过程其实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淮右用一年时间攻灭了徐泗,吞并了兖郓沂,然后更让人吃惊的一举剪灭了北方重镇平卢镇,不得不让吐谷浑人刮目相看。 所以他们希望这一趟来徐州,能够达成一个让双方满意的结果。 要趁着契丹人尚未南下河朔之机,尽可能的从徐州购买铁料和武器,同时他们也希望卖更多的马匹给徐州,让徐州的军事力量变得更强大。 一个强大的盟友才能对敌人构成足够的威胁,才能最大限度减轻吐谷浑人自身的压力。 ************************ 江烽并不知道一个潜在的北方盟友的使团也同时来到了徐州,这个盟友的价值并不亚于朝廷,他现在还在忙于和朝廷使团的谈判扯皮,涉及到诸多方面。 彭城郡王的敕封已经确定了下来,按照郭韬的说法,晋封亲王是迟早的事情,更希望能够在与瑾公主的婚事确定下来之后,最好是在大婚之前晋封。 这似乎是一个交换条件,要把徐州与朝廷更紧密的捆绑在一切。 对于江烽来说,这并不是一件令他抵触的事情。 这个时代似乎要奢求什么浪漫的爱情显得太不切实际了一些,更何况他和李瑾多少也还是有些缘分和感情。 李瑾也不是那种骄横刁蛮的女子,论姿容也属红颜祸水那种级别了,毕竟是皇室中无数代优选出来的,从科学理论上来说都不可能差。 让江烽感到烦扰的是郭韬向他提出的建议。 江烽适度的向郭韬展示了自己的一些实力,比如徐州的冶铁业。 事实上在江烽开始大规模兴建冶铁中心之前,徐州本来就是整个大唐帝国重要的冶铁中心了,只不过落在时酆这个不太会经营的家伙手中,这个冶铁场也只能达到那个地步,再无法扩张。 原因有很多,技术层面的原因只是一方面,管理体制的落后,利国监铁矿开采滞后,加上本身徐州这几年因为缺粮带来的社会治安的不稳定,都影响着这个冶铁中心的生产。 但现在这一切制约都不存在了,大量来自兖郓沂的流民涌入,使得徐州根本就不缺乏劳动力,利国监那边的矿山开采开始大规模扩大,同时,利国监到冶铁中心之间的道路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修缮。 除了在冶炼中心攀了冶铁业这一棵科技树外,鉴于徐州这块宝地上资源的丰厚,原始的水泥生产也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 事实上水泥的生产制造工艺并不复杂,只要有石灰石、黏土以及无烟煤,再加上适量的石膏,低标号的水泥并不难生产出来,只不过要搞明白这个原理却不容易,所以才会有罗马人早就开始使用最原始的火山灰水泥,但到了后来却难以为继,就是没有人搞明白其中道理。 江烽之所以在生产水泥的问题上有些犹豫,还是考虑到这个东西一旦生产出来,用于城防体系建设,那么也意味着像投石车和火龙炮这一类的远程打击武器的威力就会收到很大的制约。 有了水泥,除非是火药类的重型热兵器,就再难对以水泥作为粘合剂建设起来的城墙起到摧毁性的能力了,这玩意儿一出来,连江烽都不知道会对历史产生一个什么样的走向影响,尤其是在规模的推广使用后,对术法一道的影响也难以估量。 如果是在江烽给只占有淮右甚至徐州的情况下,他还不敢轻易的开启这棵科技树,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现在他已经控制了整个平卢诸州和兖郓沂地区,可以说,论地盘,论人口,他已经不输于帝国内的任何一个藩阀了。 哪怕大晋可能在军事实力上还强于自己,哪怕如契丹这一类的游牧势力在军事潜力上还高于自己,但是假以时日,江烽相信他们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的自己就是要最快的把自己辖地内的实力融合在一起,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这才是关键。 那么怎么才能将自己辖地内的实力最快融合并发挥出来呢?除了在农业上的粮食生产要保障外,那么就是要依靠工商业的发展来推动军事实力的提升,钢铁生产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是水泥同样也会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有了水泥,才能让城市建设变得简单而坚固,而在对付游牧民族来去如风的铁骑优势时,坚壁清野的一个最大保障就是城池和堡寨。 同样,要保证自己的后勤运输能力,那么平整完善的官道体系也是必须的。 要把这些从北方大量涌来的劳动力安顿好,寻找一些必要方式也是一个原因,起码这种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既能够创造价值,还能减轻可能出现的治安隐患。 所以江烽也在考虑这原始水泥这玩意儿是不是该粉墨登场了。 冶铁中心的大规模产铁让郭韬大为震惊,当然这还是在江烽有意隐瞒了的情况下,即便是这样,打了折扣的产能仍然让郭韬觉得江烽更应当考虑要争夺楚扬二州。 在郭韬看来,拿下楚扬二州,不但可以获得更多的人口和财赋,而且也可以让徐州的铁大量行销淮南和江南,才能为徐州军与沙陀人的争雄打下一个更厚实的基础。 应该说郭韬是真心实意的替徐州考虑了,当然这是建立在郭韬仍然认为沙陀人对徐州有军事优势的认知前提下。 他认为徐州军要想在与沙陀人的战事中胜出,只能靠长期坚持,可能会在前期损失巨大,但是只要有淮南这块富庶之地作为支撑,长期打下去,才能耗得过沙陀人,所以他坚持江烽应当先取楚扬二州,而不是去争夺诸如宋州和河朔这些地方。 “这位同知院大人还真是执着啊。”江烽无奈的摇摇头,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崔尚、王邈和侯晨,“你们觉得他的观点有价值么?” “属下觉得郭大人可能太小瞧了李吴对楚扬二州的重视程度,另外他也高估了蚁贼在江南的威胁性。”王邈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事实上,根据无闻堂那边获得的情报显示,蚁贼在控制住整个宣州之后,锐气正在缓慢的减退,而且其内部的矛盾也开始显现,秦权的主力蚁贼和韩拔陵部渡江南下的这一部蚁贼已经有貌合神离的迹象,也是迫于李吴和钱越的威胁,才没有激化罢了,一旦我们出兵楚扬,李吴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撤兵北返,李吴可以放弃常州,甚至可以放弃润州,但他们绝不会放弃楚扬二州,尤其是扬州。” “那如果我们只夺楚州呢?”江烽知道问这个问题有些蠢,但还是要问一问。 “郡公,楚扬一体,李昪不可能相信我们只取楚州,只要战火一开,那就是不死不休了。”崔尚苦笑着摇头,“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被拖在南边,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契丹人会很快南下,我们不但要在中原争得一个好的防御姿态,也需要马上在河朔布局了。” “郭公似乎很担心我们和蔡州翻脸,所以希望我们把宋州让给袁氏,你们怎么看?”江烽默然点头,他也只是问一问而已,事实上他也清楚,现在绝不是在江南那边开启战场的好时机。 这的确是一个难题。 宋州的地位和分量非比寻常州郡,如被蔡州所得,那么北面曹州、郓州乃至濮州就会像被一把刀顶在腰肋上,随时可能被人捅穿,如果说届时和沙陀人交恶,蔡州与沙陀人暗通款曲,来这么一下,甚至连兖州南部都可能被对方一刀捅穿,曹濮郓三州都可能丢失。 但同样宋州也对袁氏来说一样不可或缺,徐州这边拿下宋州,只需要从柘城向南而下,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亳州与陈州之间联系割裂,大半个亳州都可能丢失。 江烽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与袁氏翻脸开打,甚至也愿意做一些缓和关系之举,尤其是在梁晋之战尚未见出分晓之时,他不想分心,但是并不意味他能做出让出宋州这样的巨大让步,这在徐州军内也不会得到认同。 如果江烽硬性做出这样的让步,只会损害江烽的威信。 第一百八十八节 敲定 江烽注意到侯晨嘴角微动,似乎欲言又止,便问道:“侯晨,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郡公,二位大人,属下觉得郭公的担心并非无因,袁氏和南阳二刘现在与沙陀人勾搭默契,袁氏已经拿下了陈州,宋州更是他们志在必得之地,盖因宋州不但地处中原腹地,而且州县众多,人口稠密,且能遮蔽现在被袁氏控制的颍亳二州,所以在宋州的争夺上,恐怕袁氏不会退让。” “你的意思视我们就可以退让了?”王邈沉声道。 “王大人,某实话实说,宋州对袁氏的重要性要强于宋州对我们的重要性,没有宋州,我们曹濮二州乃至郓州可能会受到威胁,但是却动摇不了我们根本之地,但是袁氏没有宋州,颍亳二州便处于无险可守的境地,所以袁氏才不敢退让,若是相争,便只能是一场恶战。”侯晨并未退让。 “现在的我们不是昔日的淮右,也经得起和袁氏的一场战争了。”王邈淡淡的道。 “我们是经得起,但是也许不是最佳的时机。”侯晨坚持。 “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江烽没有废话,“现在的确不是和袁氏开战的时机,但是吾以为恐怕不经一战难以达到我们的目的。” “郡公的目的是什么?”侯晨也不客气。 江烽没有正面回答:“一旦庞元大军回师汴梁,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袁军入宋州?就算庞元的天兴左军不动,但沙陀人击溃了大梁,宋州局面肯定剧变,而且袁氏也已经开始在宋州物设内应了,我们还在这里争吵不休?” 这番话有些重了,崔尚和王邈以及侯晨都站起身来谢罪,但被江烽不耐烦的摆手制止,“吾现在不需要你们自责,吾要你们拿出解决之策!” 侯晨见江烽有些生气了,犹豫再三,终于道:“郡公,某有一想法,但是未必合适,请郡公和二位大人斟酌。” “你说。”江烽板起脸道。 “蔡州袁氏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如果不打一仗,而且要取得上风,恐怕对方不肯按照我们的意见来,但是如果打得太狠,又要考虑会不会真的演变成全面战争,这又是我们不愿意见到的,郭公大概也就是担心这一点。” 侯晨吞了一口唾沫,他知道现在提退让妥协这种意见肯定不受欢迎,弄不好还会招来攻讦,但是责任所在,他又不能不说。 “呃,属下的意见,我们应该先把我们的需求划一道底线,比如宋州,我们是否可以获得部分?又或者让袁氏以其他一些来作为补偿?” “哦?”江烽来了兴趣,而崔尚和王邈也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对侯晨的这个建议很动心。 “比如,我们可以取得部分宋州,楚丘和单父,这样可以保护曹州南部,我们还可以拿下砀山,这样对徐州西面也是一个屏障。”侯晨也是早有准备,否则也不敢提这个建议,“比如我们可以将楚丘、单父、曹州的成武,兖州的金乡、方与,这五个县新设单州,这个州原来也就有,后来被裁撤了,现在恢复也无不可,设立单州可以在兖州和曹州与袁氏之间设立一个屏障和缓冲区,另外,我们也可以提出让袁氏交出永城、临涣和山桑作为我们的补偿,临涣不必受,永城和山桑两县也可以划入宿州,充实宿州。” 宋州十县,徐州方面只取西面三县,大部分不取,袁氏取得其余七县,足以遮蔽颍亳二州,保障颍亳二州安全,让其以亳州西面的永城、临涣和山桑三县交给徐州方面作为补偿,也说得过去。 江烽摩挲着下颌,良久才道:“袁氏是记吃不记打的货色,光靠谈,恐怕谈不出这个结果来。” “所以我们必须要立足打仗,必须要打一仗之后才能坐下来谈。”侯晨立即道。 “不但要打,而且我们必须要把他们打痛,让他们意识到我们不是没有力量把他们打垮,而是不愿意被渔人得利罢了。”王邈紧接着跟上道。 的确需要打一仗,无论从徐州这边的情绪宣泄,还是让袁氏明白现在双方实力的强弱易位,都需要打这一仗。 袁氏与己方在南颍州一战,紧接着又夺了本该属于徐州的颍亳二州,在己方出征平卢时又率先跳出来出击徐州给己方制造麻烦,连续不断的挑衅,如果不给对方一个深刻认识,连江烽都觉得自己太有点儿窝囊了。 江烽不是那种感情冲动的人,但是他觉得对袁氏一战很有必要。 既然确定了要对袁氏一战,那么什么时候打,在什么地方打,达到什么程度为最佳,恐怕都要划下线来。 超过了划定的线,对于徐州来说,反而就成了过犹不及了。 “要打的话,宜早不宜晚。”崔尚插话了,“当下晋梁之战还未见分晓,庞元的天兴左军也是踌躇不决,如果我们此时在颍亳二州发起战事,也许会让庞元放下心来增援汴梁方面。” “嗯,白陵说得对,当下袁军还刚攻下陈州,兵力还没有完全部署调整到位,我们这边虽然也还没有完全到位,但是比他们快一些,淄青军从萧县西进,拿下永城、酂县,进逼谯县;可以命令武宁军急下蕲县,从蕲县向西横扫,占领城父,与淄青军合击谯县;子清伤势已经痊愈,可以命令淮右军在水军配合下,从寿春出击南颍州,拿下下蔡和颍上。” 王邈更是信手拈来,语气决绝。 江烽乐了,“九郎,你这是要大打出手啊,怎么要收复颍亳?那你这是在袁家拼命啊。” “不把他们打痛,他们怎么可能乖乖交出吞进嘴里的东西来?”王邈却是半点笑容皆无,“命令俞公率牙军尽快赶到符离,从符离西处,进逼柳子镇,作为预备队策应中线和北线。” 牙军规模现在还不大,只有四个军一万人,但也是下一步整编补充的重点,作为预备队倒是很合适。 崔尚脸上露出不太认可的表情,“九郎,这样打可能会演变成我们袁家的全面战争,很难控制好其中的度啊。” 的确,按照王邈的这一目标,那就是要夺取整个亳州了。 真要达到这个目的,袁氏别说占宋州了,他们也根本不敢要宋州,北面曹州,南面亳州,东面徐州,那几乎就成了一个口袋死死的把宋州套住了,进去就是一个陷阱。 “白陵,这只是我们的一个预设,袁氏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就让我们这么顺利的横推过去?你也太小瞧袁家了。” 王邈笑了起来。 “我估摸着北线最多能打到酂县一带,中线顶多占领城父,袁军就要与咱们会战,袁军现在也应该明白我们在攻城拔寨上的强势,估计要与我们来一场野外会战,不过他们也好像忽略了我们在平卢这边重新组建起来的骑军战斗力,现在我们什么战都不怕,起码面对他们袁军是如此。” “九郎,你对袁军现在的战斗力怎么看?”江烽含笑问道。 “袁军这一年也在急速扩张,其数量虽然有很大增长,但是他们和我们有所不同,那就是我们基本上是整体接受了平卢和泰宁军,他们占领了颍亳二州,几乎是打残了,而陈州,根本就没有梁军守御,所以他们的新增军队大多是新近招募而来,或者说是他们原来在蔡州的预备军,其战斗力肯定无法和他们原来的精锐相比,所以我们觉得打这一仗应该是砥砺磨炼我们淄青军和武宁军的最好机会。” 王邈在这方面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当然,袁家在军官体系培养上还是颇有特色的,以袁氏子弟为主体薛家、赵家、何家几大家族为辅佐的军官体系,也的确为他们的军队输送了不少人才,汝阳八柱就是典范,但这改变不了他们新加入进来的军队仍然是一支未经历多少战事的雏鸟这一事实。” “要打这一仗,恐怕需要和郭公那边好好沟通一番啊。”崔尚也被王邈的分析说服了,沉吟道:“郡公,不妨把郭公他们多留一段时间在徐州,他们不是想去兖州和青州看一看么?不如就由某或者陈大人陪同他们去看看,海州也可以一看,庐州也行,等到他们回来时,估摸着战事也该打得差不多了,郭公纵然心中有气,也只能出面调停。” 江烽和王邈都笑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当然前提是得把袁家打痛,也就是说,也确保战事的顺利,按照预期推进。 “嗯,如果是这样,恐怕光是牙军还不够吧?”江烽沉吟道,他有些担心许子清的淮右军那边。 “够了,颍州那边不会是主战场,袁家也看得出来,那不过是我们日后谈判的砝码罢了。”王邈很坚决的道:“现在要调平卢军也有些来不及了。” “也罢,可以把原本配属给天平军的两个军交给俞明真的牙军,马上从任城南下。”江烽敲定。 第一百八十九节 奋起 宛丘。 这里陈国故里,历来是中原腹地之城,富庶之地。 雅致的宅院内戒备森严,老者抚摸着颌下长须,红润的面孔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朱红锦袍,玉带缠腰,右手指上的扳指晕黄古朴,一看就非凡物。 “国公,陈州以下,但太康那边我们暂时只驻留了一个军,主要是担心刺激大梁那边,也怕晋军那边觉得我们有什么想法。”何隽脸上浅笑流动,微微拱手,“不过若是晋军真的突破了管城一线,我觉得恐怕就顾不得许多了。” “唔,真的管城一线被突破,大梁还能存活?”袁怀河手捋长须,摇摇头,“没有必要再忌讳什么了,子义,让他们进入太康吧,我们不想入汴州和沙陀人撕破脸,但是宋州我们志在必得!” “嗯,大兄说得对,我们没有必要太多忌讳,刘同占了伊阳、陆浑、伊阙这一线,沙陀人还不是忍了?南阳更是得寸进尺,又把颖阳、登封、告成都拿下了,也没见晋军对南阳有什么动作?”袁怀方接上话,“沙陀人还是一帮其软怕恶的家伙,谁穷凶极恶,他们反而怵了。” “也不尽然,沙陀人现在是不想在没有拿下大梁这个头号大敌之前另起波澜罢了,真要汴州落入沙陀人手中,你再看看,南阳还敢龇牙咧嘴,李存厚铁定不会留情。”袁怀庆不以为然。 “不得不说,沙陀人的攻坚力量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原来我们一直以为他们只是骑兵剽悍,没想到攻城拔寨亦是不弱啊。”袁怀德也皱着眉头,“洛阳不说了,有内应,但偃师和巩县,都只一天就被沙陀人攻陷,出人意料。” “沙陀人虽然是胡人,但是他们早就汉化了,李存厚连朱邪这个姓都从来不提,再看看他手下那帮高官贵人,纵然是骑将,都一样茶不离口,绸不离手,和汉人有多大区别?也就是那些还未汉化的杂胡们还保留着他们胡人的习俗罢了。” 袁怀方去过河东多次,对沙陀人认识很深。 “但他们还是保留了胡人骑射作风,这一点未丢,保持了他们骑军的战斗力,而河东汉人颇多,所以他们旗下步军其实基本山都是河东汉人,汉化胡人也有不少。” “沙陀人在术法一道上也与北地其他胡人大不相同,甚至比河朔三镇都强得多,这几年契丹人似乎也醒悟了过来,在这方面积极向契丹人学习,据说不少河朔的术法人才都被契丹人吸纳了过去,这是一个不太好的迹象。”何隽也补充道。 袁怀河脸色慢慢沉肃下来,大梁将亡,也许再没有遮风避雨的大树,袁家就将不得不直接面对沙陀人的铁蹄,袁氏做好准备了么? 明智之举是和南阳、徐州联手对抗胡人,但是问题是宋州,袁家必得,而徐州会放手么? 袁怀河不认为江烽就会“顾全大局”,那头饿狼一旦张口,咬住的东西就不会松,看看他对平卢的进攻策略就能知道,更不用说三郎和七郎他们在此期间对徐州的进攻结下的深仇大恨了。 “怀庆,你觉得徐州会不会先下手为强,先取宋州?”袁怀河不得不作此考虑。 今日徐州非往日淮右,吞并了平卢镇之后,江烽实力急剧膨胀,连袁怀河都十分震惊江烽竟如此大胆,悍然进攻青州。 要知道平卢镇论表面实力丝毫不逊于蔡州,甚至还有过之,当然平卢镇内部也有许多问题,但谁说能一口吞下,袁怀河绝不相信。 可江烽就做到了,吞下了平卢镇不说,而且还大模大样的将王守信、刘延司、王国禧、张君越这些大将纳为己用。 从徐州那边过来的情报显示,江烽是真的把一镇军权交给了刘延司和王守信,信任若斯,换了袁怀河,他自认为自己绝对无法做到。 至于朱茂那边,袁怀河反倒是不太在意。 他一直认为朱茂应该是早就降附了江烽,江烽和朱茂应该是联手演了一幕大戏,出奔济州,然后才会在关键时候突袭齐州,吸引了王守忠的注意力,最后被江烽所乘。 但王守信和刘延司这些大将却是实打实的投降了江烽,若是没有把握,江烽不可能将一镇之军交给对方,袁怀河想不通江烽是如何做到让对方心甘情愿的归附。 除了淮右攻打青州和朱茂攻打齐州时平卢军折损了一部分外,江烽几乎是完整的接收了平卢军。 要知道这是五万多人马,现在整个蔡州军经过这一次的紧急扩充之后也不过十万人马,江烽一下子就接手了,而且这些平卢军和新扩充的蔡州军还不一样,其战斗力也不能相提并论,这也是袁怀河最为担心的。 若是徐州起了心要和蔡州争夺宋州,这一战怕是会打得相当惨烈,可蔡州又没有退路,那么就不得不先行考虑好如何来应对。 “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徐州那边朱茂的天平军重编充实得最快,他们这一个月都在进行换装,武器甲胄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换装,我们认为应该是针对曹濮二州的预先准备,一旦大梁支撑不住,估计天平军就会全面接管曹濮二州,实际上曹濮二州几乎不设防,那边的士绅也应该早就和徐州那边勾结上了。” “宋州这边呢?”袁怀河微微皱眉。 “刘延司率领的淄青军已经抵达了萧县,但好像还没有完成重编充实,王守信的武宁军正在加紧东进,估计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丞县,预计三天之内就会抵达彭城。”袁怀庆沉吟了一下,“在宋州境内,我们这边和徐州那边应该都和地方士绅有接触,庞元也应该有所觉察,但他也没有办法。” “如果我们先动手发起进攻,后果会怎样?”袁怀河沉声道。 “太康那边兵力还没有到位,倒是亳州这边,永城、酂县和谯县这边驻军虽然也需要调整,但还算整齐,如果马上发起进攻,拿下谷熟、下邑两县没有问题,关键是现在庞元将天兴左军的兵力都收缩到了宋城,要打宋城的话,恐怕难以一鼓而下,而不拿下宋城,北面和东面的楚丘、单父、虞城、砀山几县,如果要发起进攻,很容易遭到来自东面的徐州军袭击。” “宋城那边徐均洛难道想不到办法?”袁怀河有些烦躁起来,如果不能提前抢占宋州,真的要和徐州那边真刀真枪一城一地的硬拼争夺宋州,那这一战就棘手了。 “庞元似乎有些觉察,防范甚严,徐均洛也不敢造次,一时间也找不到机会。”袁怀庆能理解家主的心情,但是这种事情其实一蹴而就能行的? 能搭上徐均洛的线已经花费了许多心血,可徐均洛毕竟只是一个参军,不是主将,庞元也不是能收买的,他的一大家人还在汴梁城里呢。 袁怀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该作出决定了,不能一直等庞元那边的动静,再等下去,一旦被徐州先下手得手,想要从徐州手里夺回宋州,代价就太大了。 看见家主双手紧握在一起不断搓揉,这是家主面临重大事情要做出决断的特有动作,其他几人都屏住呼吸,一旦决定,恐怕就真的要和徐州全面开战了,而这一次开战恐怕就不像以前了。 “吾决定了,我们必须要拿下宋州,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吾觉得都是值得的,子义,今晚你便立即带兵北上太康,三日后要做好出击准备,怀德作为你副手,目标就是柘城、襄邑、宁陵,柘城、襄邑那边不必驻军,通过地方士绅来维护秩序,大军压制宋城一线。怀方,你也一样,回去即刻准备从永城北上,控制下邑、虞城和砀山,尤其是砀山,但不去碰楚丘和单父,那里距离徐州军太近。” 在场诸人都皱起眉头,这一战不好打,没有解决宋城内的天兴左军,东面还有正在不断聚集的徐州军,很容易被对方击破。 “另外,安排人去和汴梁城中庞博接触,他是庞氏家主,应该看得明白形势,力争取得他的支持,他要什么条件,我们一概答应下来,要黄金珠玉皆可,只要我们拿得出来,他庞家族人,愿意来蔡州我们欢迎,不愿意,要去长安,我们一路护送,保证安全送到!” 袁怀河的话也是斩钉截铁。 这个时候再犹豫下去,就真的难以预测了,他也知道即便如此,一样会有许多问题。 庞家是大梁世家,岂是轻易能说服收买的? 再说了,自己想得到的,恐怕徐州方面也想得到,所以他才不敢再等,再等等到徐州军准备就位,那就来不及了。 “好!那我这会儿就走,午饭都不吃了,早些回去,也能早点儿准备,老三和老七也一直认为该早些下手,我本来也想提这个话题的,家主先定了最好!”袁怀方奋然道:“请家主静候好消息吧!” 第一百九十节 后路 汴梁城。 龙津桥杨府。 杨厚忠有些疲倦的靠在胡椅上,手中还捏着信纸。 这已经是庶子来的第三封信了。 “今日城内可曾有什么异常?”良久,杨厚忠才问道。 “回大爷,今日城中情况尚好,不过……”旁边的贴身侍从顿了一顿。 “说。” “据说昨晚亥时张家已经有数十人女眷和老弱登船连夜出城了,还带走了数船家资。”侍从轻声道。 “哦?”杨厚忠微微色变,连张家都开始撤走了?“城防卫军……?” “大爷,卫军也是乡里乡亲的,这等时候,谁又会有意刁难谁?谁没有一个求人的时候?”侍从苦笑,“今日丑时和寅时,还有贺家和郭家也有一批家眷从东水门外登船南下了。” 杨厚忠摇摇头。 贺家和郭家虽非汴梁城中最顶级的几个世家,但是也都是道得上号的了,现在都纷纷开始撤离。 贺家和郭家素来交好,郭家二子皆投效了江烽,其中一子更是战死,江烽待郭家甚厚,所以大概也是早就有联系,这一次怕是直接去徐州或者寿州了。 “大爷,不仅如此,这一两个月来,汴梁城里东出南下的船紧俏了许多,连郓州、曹州那边的船都上来揽生意了,一样满满实实的南下,几乎每天都有上百船人货登船,码头上的夫子们这两月收入涨了好几倍。” 侍从的话让杨厚忠更感到无语。 这些情况其实他也都知道,梁王殿下也一样清楚,政事堂和枢密院的诸位也心如明镜,但那又如何?难道说你还能不允许人货出城不成? 真要下这条禁令,只怕汴梁城立时就要沸腾起来,没准儿就要出乱子。 再说了,商人要转移这些很容易,你不能说不让商人们做生意吧?夹带在货物里,三五次就能把该转移走的转移走了。 还有,生意做得大的,谁和这汴梁城里的官员们没有点儿瓜葛? 你有门道,我自然也有路子,大家大哥莫说二哥。 各行其道,各显神通,没准儿到地头上了,大家还得要合谋共事,一起当邻居呢。 汴梁城里百万人口,每天百船人货出去,短时间内也见不出什么来,但是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恐怕迟早会有不一样的时候。 现在是望族大姓和巨贾豪商们纷纷找后路,没准儿马上就是寻常有些家资的士民了,沙陀人和他们背后的杂胡们一旦攻入汴梁城,会带来什么,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只要有一丝可能,恐怕都不会留在汴梁城,想一想,五胡乱华的时候胡人攻破汉人城池之后的惨剧,稍许有些见识的人都不会留在汴梁。 虽说沙陀人已经汉化,河东汉人的处境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悲惨,但是这个年代的普通士民本身出门机会就不太多,而且去胡人地方的机会就更少,更多的还是道听途说。 五胡乱华的种种传闻更是在许多人心中根深蒂固,他们宁肯相信自己的同族人。 “小的们还听说陈留那边码头上人更多,许多人都开始变卖田产,又怕被人知晓,所以都选择从陈留上船南下。”侍从是陈留人,所以知晓这些情况。 “七郎那边你们一直有联系?”杨厚忠突然问道。 侍从一哑,不敢作声。 杨厚忠苦笑,摇摇头,“我不怪你们,这种情况下,谁都要为自己考虑,也罢,你去通知二爷、五爷他们来,商量一下。” 侍从也是跟随杨厚忠多年的老人了,仗着自己为杨家卖命多年,也就不怕有些话能说不能说:“大爷,现在看起来也就是徐州那边是最合适的,要走还得要早走,小的们观察过,从半月前,几乎每天登船的人越来越多,原来卯时甚少有人行船,现在卯时码头上也一样人声鼎沸。” “哦?”杨厚忠有些惊讶,汴梁城是不夜禁的,但是像这种大规模的夜间行船,尤其是船队出城,那检查也是相当严格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过所。 “卫军那边都被买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和人,都是选择寅时和卯时上船,趁着天未亮就出城,直接下徐州,或者走宋城那边到通桥。听说那通桥重新复建为宿州了,历来繁华,交通方便,距离徐州也不远,南边也可以走运河入淮水,所以许多商人都选择去宿州。” “不是说寿州去的人最多么?”杨厚忠有些惊讶。 老七来信都说可以选择把家人安排在徐州或者寿州,没听说这宿州。 寿州最繁华,物产丰富,商贸发达,既是淮右镇驻地,又是徐州大总管府的水军总部驻地,原本是最合适的定居地,只不过地处淮南,气候湿热,家里人未必喜欢。 徐州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坚城雄踞,老七也说徐州城落入他们手中,世间再无人能攻破彭城,口气之大,让人无语,但是其流露出来的信心却是让人振奋。 老七也在信中说徐州虽未经战乱,但是前几年被时酆也给折腾得够呛,繁华远不及寿州,物价也贵,加上城里北地来的流民甚多,治安也不及寿州甚远。 当然假以时日,这些情况都会好转,毕竟这里才是郡王府和大总管府驻跸所在。 “寿州当然好,但是那里淮右商人早就成了气候,要去刨食儿恐怕没有点儿家当不行,徐州那边还有些乱,而且没点儿关系的人过去又怕吃亏,这宿州听说是新近复建,通桥也是运河上有数的商埠码头,所以机会多,大家都愿意去。” 杨家虽然是汴梁城里的大族,但是这么几十年下来,开枝散叶的,也早就成了数百人的大家族,光靠在朝中和军中为官那点儿收入自然无法养活。 就算是在乡下还有地租,也一样难以维系这么一大家族人的生计,所以经商也是必须的。 汴梁城中三处布庄、两处药铺,还有一处典当和两处铁匠铺,都是杨家的生意,现在都得要考虑往哪里搬的问题。 “吾知道了。”杨厚忠点头。 家人或许可以安顿到徐州,老七既然在徐州大总管府中位列枢密堂高位,想必遮护家人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至于生意,现在徐州尚未安定,寿州那边早就是淮右商人的地盘,恐怕未必能插上手,那宿州新近复建,倒是一个好去处。 ********************************************* 走在马车里,张继的目光一直在街道上逡巡。 现在还看不出汴梁城里有多大的变化,但是他能感觉到街上的士民似乎步伐都要比以往快了几分,多了些急促和慌乱的感觉。 街道两旁的坊店客人仍然络绎不绝,作为帝国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再有什么大事儿,寻常百姓还得要生活,生意人一样要做生意。 汴梁城仍然没有宵禁,不过在城门内外的卫军数量已经翻了几番,在张继看来,这有些不可思议。 这种程度了,也不知道大梁这些贵人们怎么想的,居然不宵禁,难道他们真以为这汴梁城数十万人没有沙陀人的细作斥候? 或许是他们觉得就算是宵禁了也没有多大意义? 想想也是,这大梁军中啥怪事儿没有?看看那些只知道图谋私利的将官们,只怕早就被各方势力给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了。 此次来汴梁张继也是有为而来,徐州军进军宋州在即,如何避免与宋州的天兴左军发生冲突也是一道难题。 根据无闻堂和晁家得到的消息,蔡州那边也在积极的接触庞元背后的汴梁庞家,这让徐州方面极为警惕,如果庞元一旦倒向了袁氏,那徐州军在对宋州的攻略必然会遭遇极大的麻烦。 现在大梁的局面异常复杂,郑州前线虽然战事还在继续,但是细作斥候反馈回来的消息称,双方战事烈度已经降低了许多,也就是说虽然还有战事,但是却以僵持的局面存在。 据悉应该是沙陀人的后勤出现了一些问题,使得攻势有些难以为继,现在沙陀人正在极力筹措军资辎重,一旦后续的辎重补充到位,恐怕战事又会全面展开。 南阳和蔡州虽然都已经攻入了河南府和汝州、许州、陈州这一线,但是都相当默契的止步不前,这显示出南阳、蔡州与沙陀人之间的默契已经打破,转而开始为大梁覆灭之后做打算了。 也就是说,沙陀人要想灭大梁,只能靠自己一己之力。 南阳和蔡州他们现在更倾心于攫取利益,甚至开始建立起针对沙陀人的防线。 对于沙陀人来说,只要能攻灭大梁,其他一切都可以放在以后来说,大梁才是他们唯一的生死大敌,而南阳和蔡州,或许沙陀人并没有放在眼里,只要灭了大梁,哪怕现在一时间无力解决南阳和蔡州,只要稍加休整缓过气来,就能各个击破,包括徐州。 沙陀人也需要喘息休整,大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给大梁喘息机会,没准儿就能缓过来,所以沙陀人不会给大梁这个机会。 第一百九十一节 出击 马车缓缓的转过弯,前方就是大相国寺了,这一带豪门住家不少,庞府便在这里。 张继示意马车绕过边儿,在距离庞府还有数十步处停下,然后下车。 他来庞府有几次了,但是始终没有见到庞府当家人庞博。 庞师古孙辈甚多,庞博算是其中佼佼者,但庞氏一族在军中显达者无几,庞元算是最出名的了,与庞师古的威名不太相符。 只是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事情不可能在每一家都重演,往往富贵不过三代才是常理,所以庞家未曾没落,也算是不错的了。 庞府东侧有一侧门,张继早已经约好了庞府管家,看看时间将近,张继便上前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早有人等候,看得出来对方亦是有准备。 张继心中暗笑,随着局势的骤变,看来庞家也还是有所触动了。 且不说西面梁军对晋军的战局,南阳和蔡州都加入了鲸吞蚕食大梁领地之举,足以让很多人三思了,更不用说郡王一举攻克青州,降服平卢,梁地中与徐州这边的联络骤然猛增,稍许聪明点儿的人都该明白,天下大势要变了。 “韦管家。” “张大人,我家大爷已经在等候了,请随某来。”管家语气与前次又有变化,虽然不能说多么殷切,但是却也热情了许多。 半个时辰后,张继再度坐上了马车。 半闭双目,张继靠在靠垫上,默默地思考。 庞家开出的条件不算高,或者说很寻常,只是张继却没有得到想要得到的承诺。 看来庞家好像有些控制不住庞元了,或者说袁氏那边开出了更好的条件? 不像。 那为什么庞博不肯答应? 张继有些疑惑。 他努力的揣摩着庞博的语气、表情和态度。 庞博当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敷衍,所以提的条件都是很寻常的,甚至可以说不算是条件,哪怕是汴梁城里正常商人要到徐州和寿州定居,也一样会受到保护,所以这就根本谈不上什么条件了。 有这样好的条件,却不提,那庞家想要干什么? 若是他们和蔡州那边达成了条件,起码也应当虚与委蛇一番才对,可庞博的态度不像是虚与委蛇,更像是无心详谈,让自己再等一等。 这还有什么好等的?等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倒是韦姓管家很是热心,或者说很认真,和自己询问了如果要到寿州那边落足需要如何操作的事情。 这说明庞家还是要走的,既是如此,那庞博为何这般态度? 张继似乎捕捉到一点儿什么,但是又始终没有抓到那点儿突破点。 对了,那韦姓管家最后叹气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他说这军中子弟甚多,都是乡人,思乡心切,等等,思乡心切? 莫不是天兴左军这帮士卒思乡心切,庞元也控制不住了? 张继只觉得自己脸陡然有些发烫。 对,应该是如此,所以庞博得到了庞元的消息就不敢乱开条件,也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根本就无法应允,庞元要带天兴左军回师汴梁了! 想到这里,张继心中砰砰猛跳起来。 先前就是一直吃不准庞元会不会回师汴梁,所以无论是徐州还是蔡州那边都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刺激庞元,反为不美,而且从庞元身旁的细作消息也难以判断庞元最终会作何选择。 但是现在从庞家这边的态度来看,庞元多半是要回师汴梁了,而且主要原因应该是天兴左军的军官和士卒家眷都在汴梁。 他们思乡心切,而且担心沙陀人击穿了管城防线攻入汴梁,会让他们的家眷变成胡人们的猎物。 既然这样,那为何庞博不愿意把话挑明? 张继随即又有些疑惑了。 有可能是庞元不愿意回师,但是下边将士却要求回师,双方还在扯皮,或者在具体回师时间上没有说到一条路上,所以庞博才会如此,他想要让自己等到一个确切的时间再来提条件! ************************************** 江烽收到消息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获得消息之后,江烽就不敢耽搁了。 同时传来的情报显示蔡州军正在进行急速调整部署,尤其是永城、酂县一线,蔡州军正在集结;宛丘的军队正在开往太康,谯县已经戒严,这很明显,蔡州军也准备动手了。 可自己这边还没有准备好,牙军刚刚到滕县,还要几日才能到徐州,而武宁军刚到故牌湖附近,距离符离都还有几十里地。 只有淄青军那边倒是动作很快,已经不动声色的出了萧县,毕竟了徐州和宋州州境处的磨山一带驻扎,距离下邑和砀山都只有不到百里地。 刘延司和柴永二人倒是配合得很默契,居然敢出萧县城,驻扎在州境处,这是只等命令就出击的姿态啊。 “来不及了,如果预料没错,庞元的天兴左军应该就在这两日里就要回师汴梁,蔡州军肯定马上就要发起攻击了。”江烽站在沙盘前,目光凝视在正中的宋州上,“命令淄青军立即越过虞城,抢占宋州,无闻堂的人配合。” “虞城呢?”崔尚迟疑了一下,虞城是宋州的退路,若是被蔡州军截断,这一战就不好打了。 “哼,暂时不管虞城,我料袁军现在也和我们一样手忙脚乱,他们从南向北更麻烦,下邑、谷熟,他们都只有丢掉,就看谁先进宋州,而且还得要卡在天兴左军北返之后,否则让天兴左军觉得危险而留下来了,那就都没戏。”江烽一直手在颌下抚摸,一边思考着。 “若是天兴左军没有离开宋城,那我们必须要抢占虞城。”崔尚接上话道:“武宁军需要立即东进,属下意见是直接进攻永城,不给蔡州军留后路。” 江烽赞许的点点头,“就是要拿下永城,让蔡州感觉到压力,可以一直向东打到酂县,威胁谯县。另外飞鸽传书,让许子清立即渡淮,发起攻势,水军配合,十日之内给我拿下颍上和下蔡!” “郡王,这一战打起来,恐怕未必如我们所愿能控制好尺度,所以属下以为要想控制好尺度,就必须要由我们来掌握主动,属下建议调平卢军南下。”崔尚思考了一阵之后才道。 江烽目光在崔尚脸上一掠而过,“白陵,你觉得蔡州要和我们拼命?” “不太好说。”崔尚求稳,“所以属下觉得主动权必须要掌握在我们手中。” 江烽满意地点点头,“只有手握大棒,说话才有人听。” *********************************** 刘延司和柴永接到军令时,相顾一笑。 “下令吧,都督。” 柴永还是有些佩服刘延司的大胆,之前自己虽然那么说了,但是却并没有指望刘延司会接受,毕竟对方才是都督,超越命令的决定责任都要主将来承担,不过刘延司却很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嗯,命令骑军先行,斥候撒出去,尤其是下邑这一线进行搜索侦察,无闻堂的消息称蔡州军也已经和我们应该是同时启动的,现在就看谁的动作更快。”刘延司点点头。 “如果是从永城过来,蔡州军肯定跑不到我们前面,但是如果从酂县出发,嘿嘿,还真不好说,弄不好我们就得要在下邑和他们来一战。” 柴永舔了一下嘴唇,蔡州军一直是淮右军的苦主,现在有机会报复回来,谁都不愿意放弃。 “不,我们没那份闲心,郡王有令,务必抢先入宋州。”刘延司摇头,“以最快速度,过虞城,入宋城!” 伴随着命令下达,原本驻扎在磨山下的淄青军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开始躁动起来了,军令迅速下达,收起营帐,按照命令骑兵先行,步军随后,浩浩荡荡的向着西北挺进。 按照后勤部的要求,各军在野外行军只携带半月的粮草,而后续粮草都会由后勤部迅速补充上来,所以随着军令的下达,从萧县过来的粮草队,也已经出发,沿着官道而来。 从一开始,淄青军就是抱着要打仗的目的而来,既然打定主意归附,那么刘延司自然希望要通过战事来为自己麾下儿郎们赢得荣誉和奖励,老淮右军的奖励规制也沿袭到了五镇各军,这种直接到人奖励细则让所有人都心潮澎湃,如果真的兑现,那么真正战死在战场上,那都值得了。 淮右对战死战残的奖励尤为丰厚,而且作为功曹的最重要职责就是要统计好阵亡和伤残者的功勋,这比其他都重要。 应该说淄青军还未曾完全沿袭老淮右军的许多制度,比如像这种急行军,对于老淮右军的军士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了,长途急行军也不算什么,除开骑军外,其他从平卢过来的步军在两个时辰后就开始感觉到了异样。 同样是步军,老淮右军过来的在节奏上远好过平卢军过来的,而且体能的消耗上也比平卢军控制得好许多。 刘延司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淮右军能打赢平卢军并非偶然,也不是全靠运气,在攻城战上如此,在急行军上也能略窥一斑。 第一百九十二节 赛跑 让刘延司最为震惊的还是马蹄铁的使用。 据说这是郡王的奇思妙想。 用一个半环形带倒刺的铁圈钉入马蹄中,使得战马在长时间的奔行行军过程中马蹄得到极大保护,使得战马马蹄的受伤率得到极大下降。 要知道在战马受损而不得不废弃的原因中,有七成都是因为马蹄受损,这个马蹄铁的发明几乎就是完美无缺的,使得战马利用率得到极大的提升。 虽然马蹄铁相当耗费铁料和工时,但是刘延司很清楚这非常值得。 尤其是他感觉到在徐州军中,对铁料的使用还是相当奢侈的,盖因有徐州这个冶铁大监吧。 无论是箭镞、长头马槊、环刀甚至铁盾的使用上,都对用铁相当舍得,但他也听闻,这种大规模大范围的换装,尤其是对铁的使用也是近期才开始的,这也意味着徐州要么就是有着雄厚的财力,要么就是有丰足的铁料供应,但是无论哪一点,都让刘延司叹为观止。 无论是箭镞用铁,还是马槊改长头,那耗费的铁料都不是一星半点,而环刀、铁盾的大规模使用,也让刘延司甚至感到不可思议。 要知道这不是一两军的问题,而是整个徐州大总管府五镇军队都要全面换装,只不过淄青军走到了前列罢了。 光是那环刀的百炼钢,铁盾上的铁叶片蒙皮,一军所耗的铁就是比原来平卢镇五军所耗的铁都要多。 想想淮右凭什么敢直接来打青州,恐怕也就是有这份底气做依托吧。 对于武人来说,有什么比无所顾忌的打仗更痛快的事情呢?不需要担心箭矢不够,不需要操心武器不足,不用忧虑粮草辎重跟不上,这样由着性子的打仗,又有哪个藩阀能做到? 马蹄铁的使用还是一个秘密,目前还只有淄青军的骑军开始全面钉了马蹄铁,武宁军、天平军则刚刚开始,像淮右军和平卢军甚至牙军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始。 当然这种秘密也瞒不了多久,不过对于北方大规模使用骑军的胡人们来说,这样巨大的铁料消耗恐怕又是一道难题。 本身连武器的铁料都不足,现在更增添了这样一笔大开销,而且这马蹄铁的打制还相当考究,尤其是要确保钉入马掌中不轻易脱落,不是一般铁匠能做到的,这同样对胡人们是一个难题。 可以说从进入徐州军体系中开始,各种新奇、古怪、出人意料的东西就层出不穷。 作为一军都督,他自然有资格了解步军攻城器械的状况。 虽然未经历青州城那一战,但是他也从青州守城军残部中听到了让这些军士们不愿回忆的种种,超乎寻常射程的投石车,威力强劲的重型弩车,还有那如同火魔附身般的火龙炮,不算是纯正的术法武器,但是却都和术法脱不了干系,这也让刘延司意识到昔日的平卢军和淮右军之间的差距有若天差地别。 只有当真正了解到徐州军慢慢展现出来的这一切时,刘延司内心的震惊才会慢慢演变为自信。 如此大军,遇谁,不能一战?一战,何能不胜? 相比之下,柴永的震动自然没有刘延司那么大,但是伴随着越来越强大的道藏材官院,对整个战争越来越大的影响,柴永也意识到随着这种局面的继续,徐州军的实力还在不断的增长。 每一仗打下来,哪怕折损不小,但是徐州军都会以更快的速度恢复过来,无论是蔡州还是南阳,亦或是未来的沙陀人或者契丹人,他们的恢复速度绝对没有徐州军那么快。 看看安丰、霍丘的粮田,盛唐、霍山的茶山,寿春的瓷窑,再看看芍陂周围的粮田,海州的盐田,徐州的冶铁场和匠作工坊,又有哪个藩阀拥有如此雄厚的财力来支撑? 打仗就是打后勤,就是打钱,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没有钱银的支持,谁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 燕九面色沉静的弓腰一礼,“大将军,何时开拔?” “再等一等。”脸上仍然是犹豫不决的表情,庞元往日精悍从容的表情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愁绪绕怀,唏嘘不已。 说实话,庞元也知道自己率军回汴梁没有太大意义,这两万兵力在与晋军的大战中起不到多大作用,相反,离开宋州,这里只怕要不到十日就会被南面的蔡州或者东面的徐州所占。 但奈何麾下的诸军指挥使们以及下边的军官士卒们却不答应。 他们的亲眷皆在汴州、滑州,在获知晋军在西面接连获胜,已经逼近了管城的时候,没有谁能坐得住。 哪怕是庞元也无和这样庞大一股力量抗衡,连自己的家眷亲属都护卫不了,这兵就当得没甚意思了。 若是只有一部分人如此倒也不惧,但是若是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态度,庞元若是不从,那恐怕就只能变为孤家寡人了。 再说了,庞元也一样对家中挂心,他也需要回去一趟,了解家中的情况和态度。 朝中的争论越发激烈了,几乎每隔两日便会有一道命令来宋州,但几乎每道命令都是自相矛盾的,让庞元也是无所适从,最终,他只能选择接受回师的命令。 从宋州回师汴州可以走水路,但是近期运河上运输船只稀缺,就连宋州本地的船只也一样紧缺,一些船只去了汴梁跑生意,盖因去徐州和寿州的士绅商贾太多,原因不问可知,甚至连宋州也有部分巨贾豪商开始悄悄的转移,这让庞元也是暗叹无语。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汴州一旦不保,宋州又有何可能独存?这也是庞元决定回师的另外一个原因。 “大将军,没有必要再等了,再等也没有什么意义。”燕九强压住内心的焦虑,不动声色的道。 郓州来人通过府中下人告知了他,徐州大军已经出发进击,现在已经挺逼近到了虞城。 天兴左军再不出发,徐州军要么就会继续前进被天兴左军觉察,要么就只能停下脚步。 但停留在虞城一样有风险,这样庞大一支军队,不可能保持多久不被觉察,而且斥候也发现了南面的蔡州军也在快速向宋州挺进,已经快到谷熟,速度不比徐州军这边慢多少。 “均洛他们呢?”庞元一手扶额,黯然叹道。 “徐参军出府仍然未归。”燕九回答道。 庞元起身,来回踱步,叹了一口气,“也罢,也罢,招各军指挥使来!” “大将军,一军不留么?”燕九紧接着问道。 “不留。”庞元一咬牙,随即又道:“留下一两军又有何意义?留给蔡州和徐州当礼物么?走!” 燕九终于松了一口气,再一躬身,“那属下马上去安排传令。” 几个健步出了花厅,燕九一边很隐晦的向隐藏在角落耳房边的一名仆役做了一个手势,对方看到燕九的手势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当燕九去下令传召各军指挥使时,那名仆役已经从角门中溜出钻入距离指挥使府不远处的一处宅院中,很快,宅院后门一骑飞奔而出,在城门处换了一匹马,出城向东而去。 一个时辰后,指挥使府中军议散去,各军指挥使各自回军中开始下达命令,整个宋州城开始躁动起来。 而这个时候南门一骑悄然而出,向南驰去。 **************************** 隐隐汗意从额际渗出,袁无畏遥看前方,吐出一口浊气。 谷熟城就在前方,路旁的旅人早已经吓得向野地里逃去,任谁看到这样一支大军出现,而且明显不是梁军,都应该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谷熟是汉旧县,乃是商朝首都,春秋时乃是战略要地,称谷丘,沃野百里,盛产粮麦,鲁桓公、宋殇公和燕宣侯曾会盟于此,因而声名大噪。 他们是从永城出发的,来自徐州那边的斥候也获得了消息,驻扎在萧县的淄青军前两日便已经消失,这让袁无为和袁无畏都大为紧张,一直担心徐州军先发制人向宋州进军了。 当然担心也有两方面,一是怕被徐州军抢了先手,二是担心反而刺激了本欲回师的天兴左军,弄成两难之局。 如果淄青军只是驻扎在萧县,袁无畏自然有把握抢在淄青军之前入宋州,可是淄青军提前消失了两日,多半是已经潜入了宋州境内,只是不知道对方藏身于哪里。 庞元早就乱了心智,根本无心派出斥候来监察来自徐州和蔡州这边的动态,即便是发现,他也难以做出多少应对,所以索性就难得去管了。 如果没有猜测,淄青军应该藏身于磨山一带,从萧县到砀山这一线没有多少可供隐匿的地带,除了磨山,但磨山距离宋城也有相当距离,袁无畏算了算,自己一方只要加紧赶路,应该可以抢在对方之前入城。 徐均洛的情报还是来得慢了点,如果再早一点时间可以更宽裕,一旦入城便需要立即控制住东门,坚决将徐州军压在城外。 第一百九十三节 对进 袁无为和袁无畏都知道徐州军的攻城器械厉害,但是这等急行军,攻城器械是不可能随军而来的,只要站住城门,拒敌于门外,徐州军便休想得宋州。 至于说徐州军攻城器械厉害又如何,蔡州军的防御实力也不是虚的,术法也好,防御体系也好,袁无为和袁无畏心中都有把握。 徐州军在萧县那一部淄青军不过区区三四万人,蔡州军可不是平卢军,青州那等事情是永远不可能发生在蔡州军身上的,没有五倍以上的兵力,想来啃宋州城,那就等着把牙齿崩掉一大片吧。 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抢在徐州军之前入城,徐均洛那边来信,顶多两个时辰之内,天兴左军就要离开宋州城,而且是不留一军,可以说在防御上就是空城一座。 对蔡州军来说是如此,对徐州军来说也一样是如此,谁能抢先进城,谁就能占得先机,而且这个先机几乎就是无法逆转的先机。 “三兄,吾意不进谷熟城了,顶多分留一营接手,马不停蹄,直入宋城。”袁无畏抹了一把额际的汗珠,沉声道。 “只是儿郎们这连续奔行,恐怕有些吃不消了。”袁无为迟疑了一下。 从永城出发,这几乎是不歇停的急行军,这已经走了近百里地了,中间只歇息了两次,夜里行军更是艰辛,寻常士卒根本支撑不起,也是这帮兵士都是跟随二袁在外历练多年的老卒,所以才能勉力维系。 弦绷得太紧易断,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大家现在都指望着在谷熟能歇息,喝口热水,吃口热饭,若是过城而不入,会极大的影响到军心士气。 而且从谷熟到宋城也只有几十里,半日便可到,若是能有半个时辰在谷熟歇息,之后便一路直抵宋城,也是好的。 袁无畏心中也是一紧,看看一个个汗出如浆面色潮红的士卒们,这是士卒体力到了极致的表现。 蔡州军素来军纪严明,未得命令,绝不敢停步,但是过犹不及,一旦超过了那个极限,也很容易引起士卒士气崩溃,说哗变可能性不大,但是就此萎靡就难说了。 只是眼下已经到了谷熟城外,正因为士卒们太过疲倦,袁无畏才担心一旦放松,再要把士气鼓起来就需要时间了,而且对从谷熟到宋城这段距离的行军速度绝对要大受影响,袁无畏就怕也许就是须臾之间就会影响到整个战局。 但袁无为所担心的一样也有道理,这样继续下去,万一还没有到宋城,士卒们就撑不住了,那才是祸事了,只要有那么几个人扛不住,就会影响到一大片,而那就像瘟疫一样,很快就能把全军传遍,这也是冒险。 这也是一道难选的题。 “不能进城。”袁无畏脸色慢慢的冷了下来,“就在城外,简单休息一下,让儿郎们喝两口水,吃个炊饼,务必要赶到宋城拿下宋城之后才能放心。” 袁无为一愣之后,明白过来。 一进城之后,那城中情况复杂,尤其是遇到各种不确定的可能性更大,士卒们精气神骤然松弛下来,为外界所迷,只怕要想把放松的心思收罗起来,就难了,贻误的时间会更长。 若是在城外简单休息一下,恢复一下体力,倒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又恢复继续行军。 “七郎说得有理,我和庆伯说一说,过谷熟不入,……” **************************** 就在蔡州军士卒在谷熟城外满腹怨气的停下脚步获得短暂时间休息时,从磨山突进的淄青军也正在过虞城而不入。 相较于蔡州军的临时出击,淄青军显然要准备充足得多。 事实上刘延司从未打算过要被动的等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用在他身上不为过,宋州的重要性,淮右这边的担心,刘延司和柴永都探讨过,结论是无论如何争夺都难以获得蔡州方面的谅解。 既然如此,那么就完全没有给蔡州方面任何面子,只要宋城梁军有异动,那么淄青军就决不后人。 事实也证明刘延司他们的先发制人战略做得很成功,直接从磨山附近出击,原本在距离上要远于淮右的对手——蔡州袁家,但是由于从磨山抢先出击,反而还获得了优势。 “都督,距离虞城还有三里地,尚未发现天兴左军的斥候。”柴永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说天兴左军要回师汴州,但是最起码几组斥候还是该派吧,也许会有一些隐藏的细作藏于田野乡间,但是斥候与细作的情报报送速度和效率却不一样。 毫无疑问,庞元或者说天兴左军的心思已经不在宋州了,甚至也从未打算要回宋州了,那些细作大概也就是因为上边命令未到,还在惯性的开展刺探情报工作吧。 刘延司自然也明白柴永话语里的含义。 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要瞒过主人是绝无可能的,就算是藏身于磨山那等旮旯一隅,多上两天一样会报送到庞元的案桌上。 当然,当你心思都不在这上边,一心琢磨着走人,就算是报上去,他也会选择性的忽视,或者说无动于衷了。 “不去管那些了,蔡州军估计也在和我们相对而进,吾都在琢磨,我们会不会迎头相撞?” 刘延司也没想过自己会一语成谶,此时他还相当乐观的认为淄青军从磨山突然出击,占尽优势,蔡州那边纵然反应及时,也不可能赶上才对。 “袁氏在宋州城里肯定也有布置,不过无闻堂那边好像也有安排,我们一进城就会有人来接洽,届时先控制城门,定要让袁军进不了城。” 柴永呲了呲牙,对于袁军他也早就想要碰一碰了,但是他不会拿大军的命运去开玩笑。 拿下宋城是确定的目标,只要拿下宋城,宁城、柘城、谷熟就在辐射范围之内,宋州可定,至于襄邑、下邑这些地方,就无关大局了。 “虞城不停,儿郎们的气势正盛。”刘延司瞅了一眼虽然略显疲惫,但是还能撑得住的士卒们,忍不住赞叹了一句,“都言郡公善练士卒,果然名不虚传,若是换了平卢,这等奔行下来,就算能熬到宋城,怕是也不能上阵了。” 论骑兵,刘延司有这份自信,但是在步卒上,刘延司不得不承认平卢步军与原来的老淮右步军还是有一个明显差距的,现在能跟上的三个军步卒都是老淮右军过来的,而平卢军过来的,已经跟不上了,不得不让他们掉在后面,这日后少不了要好好操练那帮家伙,把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呵呵,都督也无需忧心,这也是一个习惯过程。”柴永也很有点儿与有荣焉的感觉,哪怕庐州的德胜军、忠正军也是后来才加入淮右军的,但是比起平卢军,他们的资历又要老不少,“淮右缺马,又无产马地,要练就一支合格骑军太难了,时间也不允许,所以要想立足,步军不强,那边真的成了一无是处了,郡王也是只有这个选择。” 刘延司微微点头,他当然明白淮右军立足之本,就是靠从固始开始一城一地的坚守打出来的威名。 而淮右步军之所以威名赫赫,其练兵之术在刘延司看来也并非有多么神秘,之前他也觉得不过就是觉得在韧劲和耐性上更强一些,体魄更强健一些罢了,但这一路行军下来,刘延司才觉察到一些不同。 平卢军中亦有强健之士,但是相较于老淮右步军这种超乎寻常的稳定速度和耐力,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再联想到老淮右军士卒日复一日的所谓体能训练,两百步冲锋,两里地疾行军,十里地急行军,三十里地负重急行军,都有明确的训练规范,还有各种山地行军、泥地行军、潜水泅渡等等科目,在这个时代都显得那么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当然,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背后都是要有雄厚的钱银支持的,没有足够的粮食和肉食支撑,士卒体能根本支撑不下来,十不存一都是往高里说了。 不过刘延司也听柴永说了,并非所有淮右步军都能达到这个水准或者说按照这样高强度的训练来进行,只有精锐的几个军能够达到,而其他诸军则或多或少进行了一些科目删减,比如像潜水泅渡、山地行军这些都在有些军中有,有些则没有,但比如会增加林中行军这些科目,不一而终。 刘延司也认同柴永的观点,平卢军士卒基本素质不算差,只要假以时日,或者说粮食和肉食能跟上,按照淮右步军的训练方式来,不出一年,就能基本成型,当然随着步军水准提升,在作战方式上也会有一些改变,但那都是细枝末节了。 柴永说郡王只有这个选择也还包含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淮右现在的术法一道实力冠绝一时,也同样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的选择,不过淮右对术法一道的重视程度也还是让刘延司为之咂舌,那简直就是用铜钱堆出来的,但是也值得,否则青州城如何能一鼓而下? 第一百九十四节 领先 就在蔡州军因为疲惫不堪不得不在谷熟城外暂时休息的时候,淄青军却已经咬着牙关绕过了虞城,向西直进宋城。 不过这也只是淄青军的一部分,一个骑军,两个步军,后续部队陆陆续续拉出几十里地远。 尤其是来自老平卢军的步军,显然在体能和平时的行军训练上还未跟上。 在淄青军的前部已经逼近宋城时,他们甚至还在虞城城郊,以至于刘延司和柴永也不得不要求后部见机行事,可以让落在最后面的一军进入虞城驻扎。 既然已经赶不上宋城,刘延司和柴永都确信淄青军和蔡州军在抢占宋城的进度上恐怕也就是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之间的差距,所以要等到最后一军淄青军的步军赶到,恐怕早就水过三秋了。 不过虞城的位置亦是相当重要,如果真的淄青军慢了一步,那么攻城不下的情况下,控制住虞城也就至关重要了。 未虑胜先思败,这也是为将在外者不得不考虑的,一军对于拥有十多军的淄青军在宋城一战上影响不大,但是若是能在不利情况下控制住虞城,却非常关键了。 从虞城到宋城几乎是一马平川,这里是中原腹地中的腹地,地势间或有些小起伏,对于全速行军的军队来说,基本上没有太大影响了。 倒是紧邻虞城的孟渚泽水波潋滟,苇荻青青,扑面而来的湖风水汽让一干士卒们热意消退不少。 孟渚泽也是中原有名的大泽,汴河从西北而入,从东南而出,经砀山直抵徐州,堪称黄金水道。 不过汴河水量历年不均,这也极大的影响到了意欲通过这条水道沟通汴徐两地的商贾们,尤其是遇到前两年那种旱年,冬春季节,甚至许多河段都只能通行小渔船。 虽然汴河由于年成水旱不均,使得通航易受阻,但好歹这也是中原大河,寻常年景,船只已然可以通航。 像去冬大雪不止,今春以来,雪化水多,这条航道便又热闹起来,加上还有孟渚泽这个可以调剂汴河上下的大湖作用,使得汴河航道虽然不及南面的运河那么繁盛,但是却又要比北面走白沟、菏泽、荷水、泗水那条水道要方便许多了。 孟渚泽常年水丰草茂,临近孟渚泽还有多个大小不一的渊薮,使得周围这一片土地哪怕是在大旱年间收成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堪称粮仓。 加上孟渚泽湖中特产极为丰茂,不亚于巨野泽,比之巢湖甚至更多,菏泽、芍陂更是无法与其相提并论,所以道藏材官院院首邓龟年便极力在江烽面前要求夺下宋州,最不济也要控制住孟渚泽,确保道藏材官院有足够的特产来源以供研究。 随着江烽领地的扩张,道藏材官院的作用也越来越明显,尤其是在一些特殊兵种和特定情形下,道藏材官院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同样也使得道藏材官院在胃口上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对一些诸如盛产奇物妙材的灵山大泽,更是直言不讳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甚至还要在军中援引奥援,以求能表达自己的意愿诉求,这一点无论是江烽还是政事厅的诸公都隐隐有所觉察。 当然,在江烽看来,这并非完全是坏事,无论是人还是组织,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欲望而追求,这很正常,能够善加利用,才是正理,为人君上者不能觉察不能意识到这一点,那才是失职。 不过孟渚泽风景虽好,但对于刘延司和柴永他们来说,这个时候却不是享受风景的时候,来自谷熟的斥候急报,蔡州军已经过谷熟,正在向宋城急奔,这让刘延司和柴永意识到还是有些低看了蔡州军和二袁的警惕性和反应速度。 “真没想到袁怀庆居然还有这般胆魄,老而弥坚啊!”刘延司目光如炬,胯下健马慢慢提速。 单枪匹马是济不得事的,他当然不会单骑闯宋城,对于淄青军来说,只要抢先一步就行。 他不信只要进了城,谁还能将淄青军从宋城中逐出,哪怕真的变成了城内决战,淄青军也有这个实力应对任何挑战。 “呵呵,都督对蔡州情况还不是太了解,袁怀庆当然不简单,算是主心骨了,但是袁无为和袁无畏现在才是其中的锋锐了。” 柴永虽然未曾和二袁交锋过,但是他比一直远在平卢的刘延司要对蔡州方面了解深得多。 袁无为和袁无畏现在已经日渐成为蔡州新生代的领军人物,而另一个袁无敌则因为被郡王所伤,这一年来几乎一致在隐居疗伤,。 按照郡王所说,若是闭关而出,其武道水准势必更精进一层,但郡王也说了,但论到为将帅的水准,实力依然远胜于袁无畏甚至不逊于袁无为的袁无敌却远不及袁无畏和袁无为二人。 “哼,无为天王的大名某在青州也有所耳闻,今日若能有一战,也算是缘分。”刘延司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也是有一份罕见的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这是内心话。 由于在平卢镇中担任主将,虽然在武道修为上从未停步,但是平卢镇这几年来战事不多,即便是有也是小打小闹,哪里轮得到他这个主将出手? 进入小天位境界之后,大家都知道就不完全是靠苦修能实现突破提升的了,更多的还是要在生死之间的砥砺寻求灵感和缘法的碰撞机遇了。 他曾想过去东海猎龙,但是那也是可遇不可求,虽然东海和乌湖海一带也曾有青蛟、炎龙出现过,但是多是渔民以讹传讹,荒废旬月也无所得,所以真正靠谱的还是要和同水准的强者生死对决,才能获得突破的机遇。 像同僚之间虽然也有实力相当者,亦可切磋一二,但是非生死大敌,无论怎么对决都难以达到那种彻底释放自我的境界,所以很难以这种方式来实现,只有真正的敌人,要以全副身心的投入到击杀对方的状态中,才能有此可能。 “呵呵,都督如此期盼,想必那袁无为也会觉得荣幸了。”柴永策马赶上,“斥候报称袁军人马大概也在五六军之间,先锋必是袁无为,若是没有意外,我估摸着我们入东门,他们怕也会抵达南门外,若是无闻堂所策划者能安排一二在南门外阻拦,未必不能敌于城门外。” “未必,我等能想到的,蔡州只怕也能想到,或许他们亦有安排。”刘延司不敢那么乐观,“也许我们到东门外,却能看到抗拒我军的情形。” “哼,若是那般,就莫怪我们大开杀戒。”柴永脸色一冷。 想也能想到,阻敌者必是依附于宋城士绅大姓者,无闻堂会以此手段来阻蔡州军,而蔡州方面当然也会用同样方式来对付徐州军。 对于淄青军来说,这未必是坏事,宋州这等膏腴之地,本身在大梁治下承平已久,豪绅望族盘根错节,若是淄青军一来,这帮士绅便尽皆归附于麾下,日后如何来找借口来清洗一批? 不要把徐州(淮右)的士绅想得有多么高尚,老虎都要吃人,士绅支持郡王西政北伐,自然也是有有想法的。 兖郓沂和平卢镇的归附带来了一些利益,但是这远远不够,一是平卢诸州和兖郓沂三州本身条件就不算好,加上多年灾荒,残破不堪,大批民众流离失所,二来北地本身士绅力量就较为强大,尤其是乡间以宗族势力为核心的情况更为突出,要想拔除这些势力,没有合适的理由就不便,而且容易受到反弹。 若是宋州境内有一批附从于蔡州的士绅,那无疑是自己给淄青军送上的刀把子,正好铲除一批,为那些给徐州军北征西进提供了莫大支持的士绅商贾,风险本身就要和收益成正比才会长久,否则就算是江烽再有人望,也没有谁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替你出钱出粮卖命了。 总要清理一批杂草,才能为新点的麦子提供生存的空间才对。 听得副手话语里寒意森森,刘延司倒也不以为意,军人就还是应当纯粹一些,参与这些事务的,就不应当考虑太多。 “倒也无需担忧过甚,宋州历来就是郡公关注之地,想必无闻堂也该在宋州下过许多工夫。” 刘延司虽然进入淮右体系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无闻堂的名声,虽然这个部门不显山露水,外界甚至连其名都未必清楚,但是作为军方高级将领,他自然清楚这样一支力量在作战中发挥出来的作用。 可以说每一场战事的前期准备摸底,确定方略的依据,做出方略的判断,大多来自于无闻堂各方面的情报收集,而非单纯军事上的消息,这恰恰是各家藩阀最欠缺的一点。 刘延司也是慢慢猜体会出淮右体系在各方面与其他藩阀的不同,相较于在军事上重视程度,淮右更重视综合性的力量,也许这就是淮右能不断取得胜利的原因之一。 第一百九十五节 争夺 “如何?”推门进来的来人声音有些嘶哑,粗壮的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从袖口处却能看出裹有厚甲。 “已经有两个军出了西门,城中还有五军正在整队,估计一个时辰内都要出城,现在城中局面有些混乱,那些卫军和吏员衙役们都有些慌乱无措,庞元的话没有能起到任何作用。” 回话的是一名青衣软帽的男子,脸色阴郁,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坐在胡椅上瞑目思索的男子。 “刘都督那边大军还未过,估计还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南面蔡州军也到了谷熟城外。” “意料之中。”面色焦黄的壮汉撇了撇嘴,“现在怎么做?那边可是有动静了。” 不能不让人心焦,南城的几个大户都动了起来,算一算这几家的家兵都能超过三百人,如果再加上那些亲近和依附于他们的卫军和衙役,怕是能有五百人,姚能睁开眼睛:“黄二,那几家团头呢?” “大人放心,铁匠户的团头就在吾人眼皮子下边,只是除了东门处的几家匠户外,大多数人我们都不敢泄露,那些人珍惜身家性命,怕是不敢一搏。” 被唤作黄二的壮实男子裂开大嘴,一口黑黄牙齿让人望之生厌,但是孔武有力的形象却能让人心中踏实不少。 宋州城内的铁匠作坊不少,参加行会的起码也有二三十家,每家加上学徒都能有二三十人,都是些身强体健的壮实汉子,平素打铁锻刀,若是能集结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只是这帮人的东家却是首鼠两端,不肯轻易下注。 “开元寺和清凉寺那边呢?”姚能沉声问道,却是望向青衫软帽男子。 “都已经联络了,他们也是踌躇不决,清凉寺那边倒是准备了些许僧兵,或能派上用场。”青衫软帽男子回答道。 “也就是说开元寺那边没动静了?”姚能轻轻哼了一声,“那就莫怪日后翻脸无情了。” “开元寺那边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会昌年间便被伤了元气,现在他们也不敢轻易下注。”青衫男子笑了笑。 “不敢下注,何来收益?”姚能撇了撇嘴,“黄二,你和丐家团头说一说,一个时辰之后,在几家后院纵火,还有他们的铺子门脸,务求要拖住他们的家兵,……,日后必有回报。” “是,某省得。”黄二脸上喜色一掠而过,姚能看在眼里也不在意,“你的人要控制住东门,务必要让大军顺利进城。” 思考再三,姚能才又道:“钱兄,这边就要看你们几家的人了,恐怕控制西门你们怕是要有些准备才行。” “姚大人,我们能用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天兴左军一出西门,我们便会接管西门。”青衫软帽男子顿了一顿,“卫军中我们也有人,但是蔡州那边也一样在使力,就怕这些人反复啊。” 这个时候谁也说不清楚谁是谁的人,阳奉阴违,当面做人背后做鬼也很正常。 徐州固然势大,但是蔡州在中原的根基一样深厚,尤其是在陈州已经落入袁氏手中,而陈州士绅又素来与宋州望族关系密切,这也是徐州方面最大的弱点,也是徐州方面一直不敢轻易派兵潜入宋州的主要原因,若是被人发现,只怕还会引来更多变数。 “无妨,只要大军能入城,大不了就是硬拼一场罢了,徐州大军不惧任何人。”姚能傲然道。 作为无闻堂派过来的主事者,他当然有信心,淄青军数万人正在马不停蹄的赶来,若非担心惊动天兴左军引来不必要的变故,骑军怕是都可以直接杀到城下了,现在纵然蔡州军也在逼近,只要不是被拒之门外,哪怕入城大打一场,徐州军也理所当然会赢。 ************************************** 开元寺。 惠能脸色灰白,额际汗意涔涔。 那边已经来了最后通牒,要他表态。 谁都知道随着天兴左军的撤离,宋州势必成为徐州和蔡州两边争夺的焦点,之前之所以双方都按兵不动,那是因为不愿意刺激天兴左军庞元引来变数,但是现在天兴左军离开已经成了定局,两个时辰之后,宋城便会成为一座不设防城市,而徐州军和蔡州军正在马不停蹄的赶来,谁都想要争得这先机,那么就看城内各方势力的表现了。 清凉寺已经站队了,惠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当然不会相信任何人,作为一寺住持,他当然要对开元寺的未来负责,会昌毁佛让开元寺元气大伤,现在开元寺经不起这种折腾了,若是押注失败,开元寺经受不起了。 但不押注行么? 徐州那边不是善茬儿不说,光是清凉寺与开元寺之间的关系,就足以让惠能不得不考虑后果了。 清凉寺把仅有的三十人僧兵全数派了出去,这是在孤注一掷了,如果开元寺不跟上,那么徐州得手,这宋州就没有开元寺的立足之地了。 要不,押注蔡州这边? 这个想法也在勾动着惠能的心。 对于两方来说,尽可能的在不惊动天兴左军的前提下拉拢城内各方面的势力,为赢得宋城最后的控制权多积攒一份力量做努力,三教九流,只要能用得上的,都要拉拢。 蔡州开出的条件也很诱人,但诱人也就意味着风险巨大,真要押注蔡州而失手,那么恐怕就不是被清凉寺压制那么简单了,那就是要第二次会昌灭佛更糟糕的局面了。 “住持!” “何事?” “白马寺来人,……” “哦?!”惠能心中一惊,他知道白马寺与徐州方面关系密切,清凉寺不是白马寺这一路的,而开元寺却和白马寺那边有些瓜葛,这让他心思浮动,看来徐州方面怕是准备更充分了,“快请!” 一刻时间后,惠能神色复杂的送走了来客,深吸了一口气,“让寺中僧兵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到西门……。” ****************************** “郡王。” 江烽坐在面南背北的胡椅上,以手扶额,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 这一段时间虽然在体力上没有多少消耗,但是心思却是耗神不少,尤其是在面对如何应对中原局面上,可谓辗转反侧,睡不安枕。 与蔡州争夺宋州,他并不惧。 论实力,徐州这边的实力已经超过了蔡州,或许还因为诸军的整合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融合,但是这个时候打一仗未必是坏事。 一场鏖战苦战往往能让一支处于整合状态下的军队损失会更大一些,但是这却能加快这支军队的融合成型,这一点江烽有感受。 刘延司和柴永率领的淄青军是由原平卢镇下的淄青军和老淮右左军一部为主整合而来,骑军实力不弱,但步军却是参差不齐,主要是原淄青军步军战斗力略逊。 和袁氏打这一仗值得。 哪怕真的争夺宋城失利,但起码东面的几县能够控制得下来,虞城、砀山、楚丘、单父,这是底线,相信袁氏真的夺得了宋城和其他几县,应该知足。 但如果是淄青军夺下了宋城,恐怕袁氏就不能善罢甘休了。 宋城地理位置太特殊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不拿下宋城,或者说宋城被徐州控制,蔡州军就谈不上对宋州的控制力,其南面的亳州就随时可能被南下的徐州军戳得稀烂。 但江烽不可能让淄青军止步于虞城,那样既损害己方士气,也不利于日后的谈判。 底线只是底线,但是要谈下底线,那你起码要往底线上提升几格,否则,如何与对方谈判? 江烽不怕与蔡州一战,也不怕彻底与蔡州撕破脸,但是他却知道现在不是与宋州彻底撕破脸的最佳时机。 不把与沙陀人之间的关系稳定下来,与蔡州和南阳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无法确定下来,当然,会不会与沙陀人之间建立一种非敌非友的关系,江烽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他甚至觉得不太可能,哪怕他希望能达成一种稳定关系以便于为自己赢得时间来消化,但他觉得沙陀人未必会给他这个时间。 并不是说沙陀人就没有弱点了,饶是大晋胃口好,牙口硬,实力强,但吞下大半个河南府再加上陕、怀、滑、郑、汴诸州,它也得停下来揉揉肚子,好好消化一下,但比起徐州来,沙陀人这么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格局体系显然更厚实,也许三五个月沙陀人就能把内部初步稳定下来,这也就意味着沙陀人就可以再度出手了。 如果他是李存厚,只要打垮大梁,那么刀锋就肯定会首先指向徐州,至于南阳和蔡州,他甚至可以放弃一些到手的利益,让给这两家,只要他们能加入到对徐州一战中来。 这种可能性极大。 无他,就是因为徐州根基最浅,诸军内部最不稳定,这也是为什么江烽力图希望通过在与沙陀人彻底翻脸之前来打几仗,让淄青军和武宁军能够尽快融合成型的原因,相比之下,朱茂的天平军实力更稳定一些。 第一百九十六节 木兰 轻轻摇了摇头,终归是实力不济,才有如此多患得患失的想法。 徐州现在还没有做好与沙陀人决一死战的准备,或者说徐州现在还不是沙陀人的对手。 沙陀人不是大梁,这么些年来与大梁的战争,对北面杂胡的征服,使得他们始终保持着一种紧张的节奏中,也使得他们的军队并未受到像大梁那样死于安乐的心态侵蚀。 他们的心气很足,而且李存厚也非朱允这种尸位素餐的守成之主,其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尤其是悍然对大梁发动灭国之战,已经让江烽意识到这个敌手的恐可怕。 更让江烽感到忌惮的是沙陀人并不像北方诸藩和胡人那样对术法一道的轻视和排斥,相反他们是北方诸藩中最重视术法一道的,他们能够认识到术法一道可以帮助他们相对短板的步军力量,所以在这方面不遗余力。 所以江烽有时候也在想,也许拖下去自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整合融合,但是同样也会给灭了大梁的大晋以整合机会。 除非能够有更长的时间,比如两三年,或许自己可以凭借术法上积累的实力和攀科技树带来的实力提升来碾压对方。 但沙陀人不可能给自己那么多时间,半年,江烽估计这应该是极限,而这对于自己来说,却远远不够,与其如此,还不如借此机会态度强硬一些,该捞的利益就要捞足,反正最后终究要一战。 南阳和蔡州也永远不会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因为他们很清楚,沙陀人在解决自己之前,不会把刀锋对准他们,所以他们才会有恃无恐。 正是这种纠结复杂的关系,才使得江烽在考虑和蔡州的战事中如何来把握这个尺度,既要保证徐州方面的利益,但是又要避免让蔡州无法下台,被迫和徐州方面缠战,甚至不接受妥协。 “郡王!” 侍卫的再度提醒让江烽从沉思中醒来。 “吐谷浑人来使到了?” “他们已经到了殿外了。” “那就请他们进来吧。”江烽微笑着点点头。 吐谷浑人终于还是来了,他们也不蠢,意识到了沙陀人在入主中原之后可能给他们带来的危险正在逐步加大,而受到刺激的契丹人恐怕也一样如虎狼般盯着他们,处在这两家之间,他们只怕也是战战兢兢吧。 ***************** 白木兰噘着嘴站在殿外,目光里多了几分恼怒。 这个彭城郡王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真的以为吐谷浑人有求于他? 难道他就不需要吐谷浑人这样一个盟友么? 站在碧眸少年一旁的老者也有些忐忑不安,他不清楚为什么对方会如此冷落自己一行人。 照理说不该如此。 来之前,他也仔细思考过,己方固然需要对方的支持,但是徐州的情况也一样不容乐观,沙陀人不说,契丹人的威胁也在不断增加,也许自己该好好和对方谈一谈契丹人的最新情况才对。 “喂,江烽,江烽!” 耳边骤然传来少年故作粗鲁状的喊声,把老者吓了一大跳,“少君!你这是在干什么?” “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难道你们汉人就这样对待客人么?”碧眸少年没有理睬自己的伴当,反倒是带着挑衅的目光看着匆匆赶过来的殿前卫士,一脸得意。 对于自己这位少君的表现,老年男子几乎要捂脸,早就知道来肯定就会出事儿,只不过没想到会到临上阵的时候出这样的乱子。 现在的江烽可不比其他时候,彭城郡王,领二十余州之地,治下百姓千万,数十倍于吐谷浑人,虽说此时双方是相互需要,但是这样巨大的差距还是让老者有些胆气不足。 江烽也听到了门口的吵闹声,卫士把情况一介绍,江烽也觉得有趣,这吐谷浑人竟然派出这样一个愣头青来,看来身份也是不凡,看来吐谷浑人是真的感受到了压力了。 当碧眸少年和伴当老者踏入大殿之内时,江烽一眼就看出对方其实是一个女孩子,讶然之后,估摸着这个少女应该是白姓或者赫连姓居多,多半是嫡系子弟。 吐谷浑人自从在赫连铎时代被大晋安重荣击败后,赫连姓在吐谷浑人中便开始失势,取而代之的是白姓,白承福便是其头人。 在白承福的带领下,吐谷浑人开始在沙陀人控制下的河东与东北面的契丹人之间艰难生存,并且利用与大梁之间的盟友关系开始逐渐恢复起来,逐渐在云州、蔚州、妫州、代州、朔州一带站稳了脚跟。 数十万吐谷浑人和汉人以及一些杂胡就生活在这五州之地上,不过吐谷浑人也沿袭了沙陀人的做法,农牧皆宜,汉人务农,吐谷浑人和杂胡们放牧,所以汉人与吐谷浑人之间关系尚算良好,也正是基于此,吐谷浑人一直希望能够和汉地的大藩阀建立良好的关系,以便于吐谷浑人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尤其是在面临沙陀人和契丹人挤压的情势下。 “你就是江烽,哦,彭城郡王?这么年轻?” 听得碧眸少年直呼江烽之名,殿内卫士都是厉声叱喝的,老者也连忙上前谢罪道歉,倒是江烽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着道:“吾就是江烽,小姑娘姓什名谁?” “你们汉人女子都说不能透露闺名,不过我们吐谷浑人没有闺房,只有帐篷,我叫白贞儿,我父亲是白承福,我母亲是赫连铮。”被江烽看破,碧眸少年,不,应该是碧眸少女爽朗的应道:“此次奉我父亲之命,出使徐州。” 果然是个爽快女子,白承福的女儿,白木兰?这个名字倒是有趣,大概是羡慕花木兰? 母亲赫连铮?赫连铎的妹妹? 对吐谷浑人的情况江烽当然有所了解,赫连铎失势,但是白承福却是赫连铎的妹婿,同时也是白姓的头人。 两姓为主导的吐谷浑人虽然领导权转移,但是仍然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并未发生分裂,因为两姓都清楚现在的吐谷浑人一旦在内乱就真的是身死族灭的命了,沙陀人和契丹人都不介意吞下这块肥肉,五州之地,哪怕是塞外之地,一样让人垂涎三尺。 “呵呵,白木兰,好名字,替父从征的木兰?”江烽微笑道,他不知道在北方塞外这些游牧民族中,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是否流传。 “咦,郡王也知道这首歌?”碧眸少女大为惊讶,惊讶中也有几分喜悦。 这首流传于草原上的民歌在中原之地也能为人知晓,的确让她感到惊奇,尤其是这位起家于淮南的彭城郡王,听说武道极有天赋,但对诗词歌赋这些并不精通,居然能知道这首流传于北地草原上的民歌,也让少女对江烽多了几分亲近感。 “嗯,乐府诗我略通,也听过,的确很感人。”江烽也没想到自己和这个吐谷浑人的少女居然是谈论这个话题起来,“木兰姑娘想必也是自己取得这个名字吧?” “你怎么知道?”碧眸少女讶然道。 江烽有些好笑,哪个为人父母的会去取木兰这个四处流传的名字,哪怕是胡人,也并不鼓励女性取代男性从军这一做法,多半是这丫头心有所感,所以自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我猜的。”江烽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唔,难怪。”碧眸少女瞪大眼睛,那双碧绿色的眸子看上去格外晶莹剔透,带着一种神秘的光泽,“对了,郡王,这一次我们来一是要拜谒郡王,祝贺郡王,另外也有一些事情想要和郡王会谈,具体事务还是七叔你来说吧。” 看见少女干脆利落的把具体事务交给了身旁的老者,江烽越发觉得这个丫头有趣,看样子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涉及到两家的重大事务并不精通,坦然交权。 接下来的谈话就要正式得多,作为吐谷浑人的代表,白承寿谈了关于继续向徐州军方面提供战马的事宜,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白承寿重点介绍了目前北地草原上局势的急剧变化,虽然无闻堂也加强了在北地的情报刺探收集,但是由于目前徐州方面的重点还是中原和河东以及南阳、蔡州,像河朔北部以及塞外草原上的情况却了解不算深,而吐谷浑人显然在这方面要更了解一些。 “契丹人在居伦泊南面击败了合介部,合介部一部分残部向西南已经逃到了我们吐谷浑人北部的地区,而且根据他们带来的消息,契丹人也征服了西室韦人,乌罗户部也已经向契丹人臣服,现在契丹人势力急剧膨胀,他们的贵人正在驱使大量在战争中俘虏的奴仆南下,……” 江烽脸色微变。 他没想到白承寿居然给他带来了这样一些消息,这是之前无闻堂未曾了解到的。 不过这也难怪,契丹人在东北沼泽山林地区的征服一直是断断续续的,而那些生活在山林中的野人部落也时而臣服,时而叛变,这也是契丹人北面的一大隐患,只是没想到这两年契丹人取得了如此战绩。 这对徐州方面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第一百九十七节 值得结盟 “契丹人驱使野人奴仆南下,这个消息是否确实?”一直到白承寿把情况介绍完,江烽方才开口问道。 “郡王,我们吐谷浑人牧地分布很广,在原来的饶乐都督府,也就是后来的奉承都督府领地内也广有分布,和奚人之间也是来往密切,事实上我们吐谷浑人领地内也有许多不堪契丹人压迫的奚人逃来求生,所以我们对东面契丹人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白承寿脸上满是皱纹,但是一双眼睛却是闪动着睿智的光泽。 “契丹人除了不断在向南渗透外,向北则是主动发起军事进攻,主要就是掳掠北方野人诸部的人口和牲畜、财产,像室韦诸部、回鹘诸部、靺鞨诸部、奚人诸部都是他们掳掠的对象,现在奚人和靺鞨人基本上已经被他们征服,除了躲在偏远山林中的一些残部外,而室韦人因为地处更北,回鹘诸部则在更西面一些,所以他们现在主要的进攻目标就是室韦人。” “他们掳掠来的人口就变成他们贵人的奴仆,然后取代他们的族人来替他们放牧?”江烽大概明白白承寿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嗯,大概就是这样,他们的族人则得以解脱出来,不断的南下檀州、蓟州、幽州……,侵吞河朔之地,……” “大概也包括妫州和新州吧?”江烽淡淡的问了一句。 白承寿也知道瞒不过对方,点点头:“对。” 若非契丹人开始入侵妫州、新州,自己又何须如此急迫的南下来联络徐州? 江烽也能理解,妫州、新州虽然偏处塞外,比起云州、蔚州来说,更为苦寒,但是妫州、新州在塞外却已经算得上是一块肥沃的牧地了。 云州和蔚州虽然是吐谷浑人的腹地,但是却是汉人和吐谷浑人杂居,而妫州以及更北面的广大草原才是吐谷浑人的根基所在。 “那不知道你们吐谷浑人有什么打算?”江烽没有再绕圈子,径直问道。 契丹人如果真的已经对室韦人连续取得了胜利,那么其南下进度势必会加快,这对徐州很不利,原来徐州方面判断契丹人可能还会有两到三年的时间才会南下,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时间可能会缩短,徐州方面不得不考虑应对之策。 吐谷浑人所处的位置很关键,正好在沙陀人和契丹人之间,而且吐谷浑人这几年已经从赫连铎的失败中慢慢缓过气来,并吸纳了部分在云、朔诸州生活的汉人,吞并了草原上一些杂胡和奚人、室韦人,实力有所增长,已经具备了牵制沙陀人和契丹人的实力,这对徐州方面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而且吐谷浑人也有这个愿望,他们受到了来自东西两面的压迫,如果不想变成沙陀人或者契丹人的附庸和仆从,那么他们就不得不寻找一个强大的盟友来对抗沙陀人和契丹人。 “我们希望能和郡王的徐州大总管府结成更为密切的关系。”白承寿目注江烽,沉声道。 “如何结为更为密切的关系?”江烽反问道。 “我们愿意为郡王提供更多更优良的战马,价格可以更为便宜,我们希望郡王能为我们提供更多的铁料、高级甲胄、马铠、马槊、铁质箭簇,我们还希望郡王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必要的筑城匠作人才,另外我们也希望郡王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步军军官,为我们训练士卒,……” 对于吐谷浑人希望获得更多的武器、甲胄乃至铁料,这都在江烽的预料之中,但是吐谷浑人却提出徐州方面为其提供一些筑城匠作人才,甚至还要步军军官训练步卒,却让江烽有些意外。 “为何需要筑城人才?”江烽沉吟道:“你们要筑城?筑何城?” “妫州州城怀戎需要扩大加固,另外我们意欲在旧妫川城处和龙门县重新筑城,复建妫川县建制,……”白承寿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契丹人不断南下西侵,我们必须要早作准备,复建龙门和妫川,可以依托二城出击,威胁契丹人侧翼,同时也能巩固我们对幽州的影响力。” 江烽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 虽然吐谷浑人也属胡人,但是很显然他们的汉化还是做得很成功,不逊于沙陀人,比契丹人强得多,这从他们能成功的让云州、蔚州和朔州的汉人归附于他们就能看得出来。 同时他们也在成功的巩固了他们在云州、蔚州、朔州等南面统治情形下,并未就此止步,继续向北开拓,吸纳招募塞外杂胡来充实自身。 像被契丹人征服打垮的室韦人、奚人残部都有来投的迹象,这固然会让吐谷浑人实力大增,同样也会引来契丹人的敌视。 看来吐谷浑人已经搞明白了一点,无论他们吸纳这些杂胡与否,契丹人都不会放他们一马,契丹人要想毫无顾忌的南下,肯定要解决来自侧翼的吐谷浑人的威胁,这是好事。 这就是徐州和吐谷浑人结盟的基础。 徐州现在还不想直接面对契丹人,并非惧怕契丹人,而是在没有解决好沙陀人的问题之前,徐州军不愿意同时与沙陀人和契丹人这两大胡人势力对抗,徐州军还没有那么强大,尤其是在南面还有蔡州和南阳这两个不省心拖后腿捅刀子的邻居,淮南的李吴也同样是一个隐患。 “你们还打算组建步军?”对这一点,江烽也很感兴趣。 “郡王,云州、朔州和蔚州的汉人不少,沙陀人的威胁也不算小,我们需要提前做一些准备。”白承寿坦然道:“郡王难道担心我们学了徐州军,会对郡王有威胁么?” 江烽哑然失笑,“呵呵,如果徐州军担心吐谷浑人学习了我们的战术,那吾觉得徐州军就真的该解散了。不过,你们不觉得要求得太多,而付出的太少么?” “郡王,我的理解,吐谷浑人军事力量的强大只会对徐州有利,因为我们的敌人和潜在的敌人都是一致的,最起码相当长一段时间,合作对我们都有益,对我们的敌人不利。”白承寿理直气壮,“如果过分计较利益上的得失,恐怕只会削弱我们自身,郡王,你说呢?” “白大人这番说辞还真有些打动了某了,不过某觉得,既然是盟友,那就应该相互之间提供能够给予的帮助,而不是某一方单方面的付出,不如这样,徐州军可以为吐谷浑培训步军,但也请排除有一部分骑军来加入我们徐州军,你看如何?” 注视着江烽的目光,白承寿意识到江烽不是在开玩笑,可是派出自家族人骑军来为徐州军卖命,这个要求太高,当然他也承认吐谷浑人对徐州方面提出的要求也不少。 “郡王,必须这样么?”白承寿问道。 “如果盟友之间的关系想要维系长久并进一步密切,吾以为应当尽自己所能为对方排忧解难,而非一味索取。”江烽悠悠的道。 *********** “七叔,我们要答应他们的要求么?”回到驿馆的碧眸少女陡然间沉静了许多,仿佛先前静闻与江烽的一席对话让她成熟了不少。 “恐怕我们不能不接受他们的条件。”白承寿慢慢的道:“照理说徐州军吞并了平卢镇之后,他们的骑军力量并不弱,为什么一定要我们的骑军加入?” “是不是有意要把我们拉入与沙陀人和契丹人对抗的这条船上?”碧眸少女一反之前表现出来的天真烂漫,变得深沉冷静。 白承寿看了自己这个算是自己侄女的少女一眼,他早就知道少女聪慧过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许多事情一点即透,但他还是为对方如此机灵敏锐感到惊讶和高兴。 “少君,不完全是,事实上徐州也知道我们和沙陀人、契丹人之间是一种无法共存的关系,无论是沙陀人还是契丹人都无法容忍在他们的侧翼有我们这样一个独立的势力存在,尤其是我们又还不断的与他们争夺草原上的杂胡们,之前他们或许会暂时容忍,但是现在,沙陀人入主中原,势力大增,契丹人击败了室韦诸部,已然在东北山林沼泽的野人诸部中确立了自己的霸主地位,他们现在未必就有那份耐心容忍我们了。” “那我们就只有接受汉人的条件?”碧眸少女还有些不甘。 “少君,江烽说的没错,盟友之间要维持关系,就应当索取和付出同等,徐州方面愿意给予我们需求的东西,甚至愿意为我们提供筑城匠人和训练步军的军官,这很难得了,至于要我们提供骑军,我估计这应该是现在徐州骑军因为整合原因,加上要面对沙陀铁骑争霸中原,所以有些不足,当然也有些要故意恶化我们与沙陀人之前关系的缘故,要把我们牢牢的绑在他们的战车上。” 白承寿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决然,“不过我来之前,头领就已经交代过了,我们和沙陀人、契丹人之间没有妥协的余地,但是与汉人却能有很大的合作机会,值得结盟。” 第一百九十八节 夺城 宋城西门。 多了几分混乱,一群僧人有些突兀的在城门左面的城墙下歇息着,隔着城门尚有百步之遥。 只是这大冷天的,一班僧人莫名其妙的围在城门边上,却没有其他动作,总是让人有些觉得异样。 但是城门却还仍然开着,毕竟这还只是申时,若是再过一个时辰,恐怕城门就要关闭了。 随着天兴左军的陆续出西门沿着汴水右岸而上,更有不少装载了不少物事的大船在天兴左军出发之间就提前出了西门码头北上了。 既然认定难回宋州了,庞元自然不会把自己这么些年来在宋州的积蓄留下来。 他从来不认为徐州和蔡州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在自己举兵离开之后还能对宋州这样一块肥肉无动于衷。 就像曹州那边一样,徐州军早就和曹州士绅勾勾搭搭,就等天兴左军撤离了,对此庞元也是心知肚明,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事实上他也没法有动作,大厦将倾,谁都想要寻找一个大树好来依靠,庞元也能理解。 曹州那边的两个军已经提前撤回汴梁了,但是徐州军那边却没有反应,庞元不知道朱茂还在等什么。 想到朱茂,庞元心中也有些感慨,能屈能伸大丈夫,朱茂却是能放得下颜面投了徐州。 若是自己没有汴梁那边家族的牵绊,自己也可以坐拥宋州之地和天兴左军,选择蔡州和徐州中的某一家相投,也能落个富贵荣华了。 只可惜庞家在汴梁那边开枝散叶,偌大一个庞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撤离的,还有天兴左军这几万儿郎的亲眷家属,如何安顿? 这都只能让庞元选择回汴梁,至于回了汴梁之后如何,就不是他庞元能决定得了的了。 最后看了一眼宋城巍峨的城门,庞元猛地一挥手,然后一夹马腹,战马疾驰而出,最后一军紧随着他的马蹄声也轰然出门。 城门处一阵混乱,姚能皱了皱眉。 天兴左军终于走了,城墙上只有一个都的卫军,很显然失去了主心骨的这些卫军们都有些惶惶不安,哪怕他们已经决定投向某一方,但是真正到这个时候,他们心里都没有底。 清凉寺的僧兵都已经到了,虽然只有三十余人,但是都是天境以上的高手,对付那帮卫军中的角色,应该是有把握的,但是若是说要想抵挡蔡州军,那就是笑话了。 不过对于这些僧兵们来说,他们要做的也就是防止这些卫军中投效了蔡州的家伙把西门直接打开,他们要做的就是马上关闭城门,哪怕能阻挡住蔡州军一刻钟时间也是好的,也许就是这一刻时间就能决定这座城市的归属。 开元寺的僧兵去了东门。 东门那边也需要防范,任何意外都可能出现,更何况意料之中也应该有一些不安分的人跳出来。 自己能想到的,蔡州那边也能想到,想必他们也有一个和自己角色类似的家伙在坐镇,现在恐怕也一样在指挥着他能动员起来的一切力量来为迎接蔡州军阻止徐州军入城而上蹿下跳着。 “姚兄!”一名身披甲胄的军官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脸上有些谄媚的神情,但是眉宇间却又是有些惊慌,“王四那边可能有些问题,……” “慌什么?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外乎就是和蔡州那边有勾搭么?”姚能泰然自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无需惊慌,那边清凉寺的僧兵已经过来了,无可会帮你!” “啊?!”又惊又喜之下,军官也是心中大定,看来投这边还是投对了,连清凉寺这帮僧人都投靠了徐州,难怪这一位胸有成竹,只是这城中大姓们…… “城中士绅有些不开眼的,他们的家兵可能会作乱,但我已经安排人去牵制了,如果有突破过来的,不必顾忌,给我格杀勿论!”姚能此时不给对方任何多余思考的机会,径直道:“待会儿铁匠行会会有人过来,协助你们守住西门,记住,我只要你们死死关上城门,拖住时间,其他无须担心。” “好,好,小的明白。”军官一脸喜色,连铁匠行会的人也被拉过来了,那就太好了,那帮匠作人的学徒,个个都是身强体健,耍弄起兵刃来,不输于寻常士卒。 “现在就去把王四那边解决了,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了。”姚能睃了对方一眼,“我就在这里守着,清凉寺僧兵配合你,去吧!” 军官一咬牙,“好,某这就去。” 姚能给已经开始集结的僧兵打了一个手势,带队的无可点点头,倒提着水磨禅杖恶狠狠的走了过来,“姚大人?” “跟他去,解决西门事宜。”姚能脸色平静,就像是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一炷香之后,城门楼上杀声震天,骇得城门下的商贩旅人们一片惊呼,四处奔逃。 一刻时间后,西门已经控制在了手中,但是姚能知道,这不过是表象,很快城内那些望族大姓的家兵就会赶来,又会有一场缠战,关键在于能有多少家兵赶来,在乞丐团头们的帮助下,纵火会给这些望族大姓们带来多少牵制影响,这是关键。 但无论如何,只要火烧起来,这些自私自利的望族大姓都不会不顾自家产业,总的分一些心思和人员去救火,而这边也不需要和他们拼死一决,只需要拖住他们,赢得时间,让蔡州军无法顺利入城即可。 ***** 当宋城东城门终于在望,而城门上如己所愿的升起了一面黑色旗帜时,刘延司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大门紧闭,似乎城门上还有些人影晃动,但是黑色的旗帜就代表城门已经在己方控制之中,这是最重要的。 刘延司最担心的就是城门被敌人所控制,吊桥一升,城门紧闭,迎接着的是扑面而来的箭矢和礌石,那就糟糕了。 自己这率领打前站的是骑军,哪怕淮右步军再是厉害,但是也无法和四条腿的骑兵相比,跟随在骑军后面,起码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赶到。 还好,城门终于被无闻堂安排的人拿下了,刘延司还是有些佩服,这种时候一个城门的控制权至关重要,若是被敌人所控制,他还真有些担心自己手底下这帮骑兵怎么夺下城门来。 轰然而来的骑队也让城墙上的观察哨发现了,很快城门倏开倏合,一道身影越过吊桥飞跃而起,然后几个纵跃便已经飞出十几丈远,朝着刘延司那边飞奔而来。 “可是刘都督?” “某是。”刘延司目光一直注视着这道身形,武道水准在天阶锻骨期,不算太高,不过话说回来,无闻堂的人不需要武道水准太高,有时候武道水准太高反而容易被人觉察关注。 来人一个暗黑色的徽记出示,刘延司验证之后,点点头,“情况如何?” “请都督尽快安排入城,西门目前虽然在我们控制手中,乃是敌人勾结的城中士绅家兵正在反扑,恐怕我们这边很难抵挡得住。”来人气息急促,话语也是有些词不达意,“蔡州军也已经抵达西门外不远,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发起攻击了,清凉寺僧兵……” “不必多说了,开城门!”刘延司一听,也是猛地一挥手,“你带路,前营、中营沿街向东,赶往东门,尽可能将蔡州军堵在西门外,后营在东门周围下马布防,确保东门安全,左营营绕城而过,从西门外展开突击,务求拖住蔡州军!右营紧随前营、中营,作为预备队展开进攻,力求将蔡州军阻敌与城中心以西!” 有条不紊的安排布置,这也是在之前就已经商议好的,各种可能都被考虑进来,在何种情况下采取何种方略,刘延司和柴永也是商议过多次,这种同时入城相撞的情况也考虑过,只是未曾想到还真用上了。 不过碰上了也不怕,斥候对驻扎在永城和酂县一带的蔡州军也早有了解。 蔡州军在亳州北部驻扎的只有八个军,而且还有两个军是新组建起来的军队,战斗力根本不值一提,真正能派上用上的只有六个军一万五千人。 就算是这一万五千人倾巢而出,面对淄青军的十三个军,三万余人,他们没有任何胜算。 唯一的机会就是抢在淄青军进城之前控制住宋城,把淄青军堵在城外,依靠城防体系来防御淄青军进攻,这是蔡州军的唯一机会。 虽然提前进入磨山一带潜伏,然后一得到消息就迅速出击,但是由于酂县、永城和谯县这一线距离宋城的距离的确要近不少,淄青军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优势,所以刘延司也没有抱任何侥幸心理,现在看来蔡州军还是来得很快,而且如此大胆的直奔西门,显然也就是抱着这个打算。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放开来打,让蔡州军来得去不得,刘延司也早就想要称量称量被誉为袁氏新生代翘楚人物的袁无为和袁无畏,看看究竟有多么高明的手段。 第一百九十九节 僧兵 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袁无为心中就咯噔一声响。 紧赶慢赶,居然还是慢了一步,还是被淄青军抢了先,早知道就不该在谷熟城外休息了。 但袁无为却很清楚,那个时候不休息不行了,如果要不休息强行军从谷熟到宋城,这几十里地就能活活把自己麾下这两军给拖死,哪怕是骑军,一样经受不起这样高强度的急行军。 只能说徐州军把时间掐的太准了,而刘延司这厮竟然敢提前先行一步,才能抢到自己一方的前面。 袁无为很清楚,论军队数量,徐州军麾下的淄青镇军数量远胜于己方这一万多人,战斗力也应该是比较强的一部。 江烽在建立五镇军的时候自然也有倾斜,优先组建了淄青军和天平军,其次才是武宁军,再次才是淮右军和平卢军,从现在的情势来看,淄青军和武宁军就是冲着蔡州来的,而天平军看起来应该是实力最强,当是着眼于与沙陀人对抗。 袁无为也同样清楚,家主其实并未想过要和徐州方面的战事扩大,当然在争夺宋州这一战上,肯定要狠狠打一仗,能打方能和,打不下去,那么你就别想从江烽嘴里掏出食儿来。 宋州这一战不打也得打,要打而且还要狠狠的打,得把淄青军打痛,打得他们觉得不划算,这样才能遏制住江烽的野心。 所以在得到淄青军已经兵临东门开始入城时,袁无为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让汝阳八柱中的袁文樑带领两营骑军绕行城南,对正集结在城东东门上的淄青军发起进攻,另外一个汝阳八柱中的人物赵统则率领两营骑军沿着城东而行,择机对紧随淄青骑军的步军展开突袭,尽可能的延阻淄青军向宋州推进,同时最大限度的杀伤淄青步军的有生力量。 袁无为自己则与袁无畏二人亲率剩余部队立即对西门展开突袭,要抢在淄青军攻过来之前就要牢牢控制住西门,否则一旦被淄青军控制住西门将自己军队封堵在西门外,再要想夺回来,那代价就大了。 “老七,你派人通知后边庆伯,请他加快速度,我担心我们的步军恐怕跟不上进度,就算是我们冲入城中,都有可能被徐州军给挤出来。” 袁无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已经开始飞射出箭矢的西门,开始提聚体内的元力玄气。 率先而来的骑军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城器具,现在要做的就是凭借自己几人的武道实力来击破西门这些残渣余孽,要抢在淄青军赶过来的时候进城,控制住西门。 好在天兴左军已经离开,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卫军,看城头上的形势和城内的喊杀声,己方的内应也应该有所动作了。 该动手了。 “我已经安排人去通知了。”袁无畏也悄无声息的将两柄长戟掣了出来,微微一压,摆出了一副准备出击的姿态。 油黑的长戟在午后的阳光下,多了几分幽暗的光焰,仿佛有一道流淌的暗影在戟杆上沿着戟刃穿行。 是该拼命一搏的时候了。 “袁文清,袁文河,袁文溪,何正雄,赵远淮!” “喏!” “随某登城,一刻时间内必须要给我打开城门,可否?”袁无为昂首四顾,哪怕是面对强势而来的淄青军,袁无为一样不惧,无他,因为袁氏有着层出不穷的新鲜血液补充,袁家,何家,赵家,还有更多。 “三兄放心,西门必破!”袁文清踏前一步,宏声道。 他们几个文字辈的人物虽然比起袁文樑、袁文柏、袁文極等人年龄相仿,实力并不逊于所谓的汝阳八柱人物多少,但是却因为隶属袁氏旁支,所以之前一直未得重用。 这种情况一直到随着颍亳二州被蔡州纳入领地才有所改变。 袁怀河、袁怀庆、袁怀方几兄弟才逐渐意识到族中人才的不足,开始淡化血脉关系,连何家、赵家这些子弟都能纳入,更不用说袁家那些旁支了。 袁家在蔡州生根百年,一族子弟何止数百人?其中杰出人才亦是不少,只是许多都和袁怀河、袁怀庆、袁怀方、袁怀德这一脉同祖的掌权分支关系淡薄。 现在袁氏要想进一步发展,当然要把所有力量都利用起来,而袁氏这些旁支也当然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再怎么也要比投效外姓机会更多,所以也才有袁文清、袁文河、袁文溪这些以水为名的旁支的加入。 几道身影随着袁无为的长啸声冲天而起,袁无为率先纵身登门,龙焰天王刀卷起红云万重,刹那间城头上方圆三丈,便被裹入其中,三名卫军士兵甚至连长矛都未来得及递出,便头颅落地。 十余枚箭矢携带着嗡嗡作响,沿着城墙垛口以不同角度袭来,袁无为面色淡然,一拳击出,汹涌的元力玄气让整个一拳击出的位面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扭曲,十余枚箭矢并非术法强弩射出,被这凌厉的一拳竟然击得粉碎,四散倒飞而出。 十余名弓箭手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也意识到眼前这个敌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抗衡的,相顾而视之后便呐喊一声,四散奔逃而去。 原本已经构筑成一个枪阵的七八名卫军士兵同样也被袁无为这震古烁今的凌厉一击给震撼住了,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彻底消散,瑟瑟发抖的脚步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向后退去。 这就是袁无为想要的结果,就是要用一记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武技刺入他们心中,让他们生出与自己为敌的心思,进而削弱他们的斗志。 他现在还不知道被徐州军收买了的宋城卫军有多少,真正有上一两百人,如果再有类似于术法强弩这样的东西,就能给自己这一行人带来极大威胁和麻烦。 麻烦和威胁都在其次,袁无为有信心在较短时间内彻底解决这些家伙,关键是耽搁了时间,耽搁了城下骑军入城的时间,这才是大事。 刘延司的淄青军不会给自己多少时间,也许这个时候敌人的士卒已经沿着城内正在向着西门飞奔而来,无论是刘延司还是柴永领军,那都是与自己一样是小天位强者,袁无为都没有绝对把握能对付得了。 所以袁无为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扫平城墙上的阻碍,打开城门,放自己骑军入城。 耳边荡起一阵阴雷滚荡之声,粗重的脚步声混在其中,汹涌的劲气沿着城墙袭来。 “咦?!”袁无为心中微微一凛,起码是太息期以上的高手了,难道是徐州那边提前安排前来的高手? 但看到那几个光秃秃脑袋,袁无为立即明白了过来,清凉寺还是开元寺的秃驴? 之前袁家也和开元寺、清凉寺的僧人们联络过,但清凉寺那边没有声息,而开元寺那边则是犹豫不决,但现在看来这帮秃驴是选择了徐州方面。 当先一人并未因为袁无为的凶悍就止步,乌黑色的水磨禅杖在空中幻化成一片乌云,携带着无匹的气势席卷而来。 “哼!找死!”袁无为看得出来这厮的实力已经具备了从太息期向固息期攀升的水准,起码都是清凉寺或者开元寺中的顶尖人物了,哪怕是换了在白马寺中,也算是高手了。 不过对于袁无为来说,这还不够看,如果没有其他外界因素的干扰,他可以在三招之内就斩杀对方,哪怕是空手,也不会超过五招。 但是对方显然没有佛门弟子的公允大气,在当先一人的水磨禅杖疯狂来袭的时候,紧随在他身后的两名僧人也早已经从两侧疾步而出,夹击而来。 左侧光头僧人面如重枣,眉峰如刃,镔铁戒刀挽起十二个刀花,居然是伏地卷至,凛冽的刀气甚至把青砖铺筑的地面刮起一层灰雾。 这个家伙居然有这不逊于水磨禅杖僧的实力,难道开元寺和清凉寺的高手倾巢而出了?而且看得出来另外一名手握铁棍的棍僧实力也是不俗,恐怕与这二人相差无几。 袁家对宋州各方势力不是没有做过调查,无论是清凉寺还是开元寺,具备这等水准武道实力的僧人不超过两人,这帮秃驴这是舍出了血本?也不知道徐州方面给这帮秃驴开出了什么条件? 袁无为当然不知道这是清凉寺和开元寺的联手,甚至还有白马寺的来人促成。 这三人除了无可和惠法均是开元寺和清凉寺的僧兵首领外,手持戒刀席地而来的僧人则是来自白马寺的强者。 在大梁已经呈现出摇摇欲坠,而洛阳依然被沙陀人攻占的情况下,白马寺越来越把赌注压在了徐州方面。 胡人固然礼佛,但是白马寺却是中原佛家祖庭,自然更青睐于汉家藩阀,而现在看来徐州更具备日后一统中原的实力,白马寺当然要全力支持。 这个时候押注无疑是最有价值和意义的,一旦押注成功,日后获得的利益也将是巨大的,所以也才有了眼前让袁无为觉得不可思议的这一幕。 第二百节 围杀 袁无为猜的没错,此时的刘延司正在打开东门,放淄青骑军入城。 在如何构思策划上,蔡州方面还是有所缺失了。 漫天的大火带起的烟雾,预示着乞丐团头组织起的纵火成功了,这巧妙的拖住了一部分士绅的家兵,毕竟烧的都是自家家产,心疼的也是自己,分出一部分人手去救火也是应有之意。 加上徐州这边的布置在东门得手,使得几乎没有人阻止淄青军从东门顺利进城。 所以当急匆匆赶来的蔡州骑军绕行南城外抵达东门时,只是看到了东门淄青骑军入城的扫尾局面,来不及多想,袁文樑便与赵统汇合,沿着东面的官道对跟随而来的淄青步军发起进攻。 袁文樑不知道这样做能否达到目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选择。 眼见得骑军大部入城,刘延司心中也是大定,他已经得到消息,蔡州军已经在西门展开攻势,正在击破西门,意图进城。 得到消息时,刘延司便评估了一下局面。 他不认为清凉寺和开元寺的僧兵就能起到多少作用,哪怕两寺的僧兵中的确也有些武道高手,但是与袁无为、袁无畏以及汝阳八柱中的角色相比,他们还相差甚远,刘延司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他很果断的决定,沿着顺城大街发起进击,正面硬杠可能已经突破的蔡州军,至于后续的部队,他相信柴永能够妥善安排好。 几股洪流,或沿着城墙内大街,或顺着宋城的东西中轴线——顺城大街,迎头相撞。 而城外刘延司布置的两营骑军突袭西门正待入城的蔡州军也恰到好处。 袁无为不是没考虑过徐州军可能会在城外来袭,但是他认为徐州军当务之急是要控制住城内,刘延司首先需要从城内将蔡州军挤出,这才是刘延司应该做的,所以当两营淄青骑军从城外席卷而来时,的确打了正在准备鱼贯入城的蔡州骑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意外并不代表没有防范,也只是在时间上稍微延阻了一些,蔡州骑军凭借着数量优势迅速就稳住了局面,但是还是给蔡州骑军的入城带来了一些影响。 城头上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哪怕有白马寺的高手来助阵,但是面对袁无为这个级数的天位强者,三人联手也不到十个回合便败退了。 付出的代价就是两人重伤一人轻伤,唯一幸运的就是三人都得以逃出生天,这是因为袁无为无暇多顾,确保蔡州军顺利入城才是首要任务。 不过来自两寺的僧兵并未因此彻底退出战场,他们仍然蛰伏在西门内的民宅中,伺机发动袭击,这迫使袁无为不得不把袁文清、袁文河等人安排在城门内四周,面对这种天阶和天境高手的袭击,骑军进城极易受到干扰,影响到骑军入城的速度,这大概也是对方的目的之一。 这也迫使袁无为不得不在西城门一带采取守势,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西门不失,这是后续蔡州步军入城的关键。 相比之下,东门那边情况就要好得多,已经牢牢控制住了东门局面的刘延司并未等柴永指挥步军赶来便已经主动展开攻势。 淄青骑军第二军向两翼展开,正好和来袭的蔡州骑军迎头相撞,双方立即绞杀在一起。 虽然有袁文樑和赵统这两个汝阳八柱中的人物领军,但是面对强悍的淄青铁骑,蔡州骑军的劣势就显现出来,哪怕淄青骑军第二军与淄青骑军第一军战斗力还有明显差距,但是相较于蔡州骑军却半点不弱,相反在战马上还有一些优势。 蔡州历来也缺马,所以在发展骑兵上也是举步维艰。 但即便是这样,袁家也是咬紧牙关从关中购马,硬生生建起了一支近万人的骑军,到吞并颍亳二州之后,骑军更是迅速扩张到了六个军一万五千人,但是与徐州方面相比,仍然相差甚远。 不过在这个时候,蔡州骑军依然展现出了一支骑军的战斗力,面对战马明显高一头的淄青骑军,他们仍然毫不畏惧的策马挥刀,悍然应战。 整个东门外的方圆几里地野地中,立即就变成了一片血淋淋的战场,人喊马嘶,金铁交鸣,人头滚滚,血肉横飞。 淄青军的步军速度来的很快,比想象的要快。 这个时候老淮右步军的纪律性和战斗力就能最好的展现出来了,面对东门外乱成一片的战局,黄安锦有条不紊的安排五营呈弧形攻势铺开。 黄安锦这一次是被任命为了淄青军步军第一军指挥使。 若是论武道实力,黄安锦要胜任这一位置,其实还是略有欠缺的。 虽然这一两年里,江烽为其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包括采用《青囊书》中之法炼制的丹药专门给其了两枚帮助其巩固本元,同时在五禽功的指导上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而黄安锦自己也是勤学苦练,再加上也经历了几场艰苦的战事,对其砥砺不小,但毕竟他的底子还是薄了一些,哪怕是这两年间武道实力提升了许多,但是到现在仍然只能算是踏入了静息后期,距离太息期都还有一些距离,除非遇到一些特殊的际遇,否则他这辈子恐怕很难踏入小天位。 武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对天赋要求很高,如果说天境实力靠勤修苦练还能有所突破,但是要跨过天位实力这个门槛,没有足够的天赋和自小打好的根基,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黄安锦虽然自小在寺中休息白马寺一脉武道,但是一来得遇名师指引时间太晚,基础打得没有那么扎实,二来自身的武道天赋也的确说不上有多么优秀,只能说是中上之姿,所以加入军中之后虽然有些际遇,有所寸进,但是随着年龄增长,这种进境就不太明显了。 一直要到江烽有意加以栽培,在武道修炼和丹药辅助这些方面都给予了大量的倾斜,加之他本人在几场战事中都敢于舍生忘死以激发自己所有潜力来一搏,这才算是真正实现了突破。 可以说如果没有江烽的刻意扶持,黄安锦顶多也就是到静息期就止步了,但现在他已经进入静息后期,尝试着要突破太息期,甚至日后他也渴望能有机会冲击小天位,所以他从不吝搏命一战,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豁出去一战。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服从战局的前提上,黄安锦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他当然明白这一战的意义。 正因为如此,他不但要精心布置,而且要身先士卒,发起最凶猛的一击。 面对着蔡州骑军与淄青骑军之间的惨烈缠战,整个东门外方圆几里地的战场上是一片血雨腥风,而黄安锦心神却不为之动。 他知道现在不是对付这些陷入僵持的骑军的时候,他的首要任务是要进城,只有进城,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步军的战力,但是如果谁敢于阻挡他的儿郎们进城,他也不吝于一战,让他们明白挡我者死的道理。 失去了冲击速度的骑兵对步军来说其实丝毫不占上风,狭窄的战场环境下,步军士卒可以灵活的组队结阵,发起攻击,而相反骑军士卒要想重新结阵却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是还处于与淄青骑军混战的状态下。 很快阻挡在官道上的蔡州骑军便被清扫一空,而呈圆弧形攻击阵的步军开始向前推进,这一攻击阵让集结在这一段的蔡州骑军吃足了苦头。 尾随黄安锦的淄青步军第一军而来的还有淄青步军第五军,这是由顾华的感化军整编过来的。 黄安锦的淄青步军第一军前头开路,淄青步军第五军紧随跟进。 看见黄安锦的第一军攻势凶猛,甚至主动扩大攻击圈,将那些被分割开来的蔡州骑军包围围杀,第五军自然也不甘人后。 顾华一直在等待机会,但是从亳州失守投入淮右之后,他所率领的这支军队就一直没有得到多少机会。 这一次随着郡王对整个淮右军体系进行了大规模的整改,重新规划了五镇军,他手中的这个军被与老淮右军以及淄青军进行了混编,组成了新淄青军。 对于顾华来说,淄青军被安排到了争夺宋州,这是一次最佳的机会,而且是针对最让顾华痛恨的敌人——蔡州袁氏。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而这一次机会却是来德如此之快,让顾华心中也是暗自窃喜。 袁文樑的身影落入顾华的眼中时,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机会来了。 虽然他也注意到了与袁文樑遥相呼应的另外一个年轻高手,他从未见过,但武道实力也在静息后期,并不亚于自己,估计也应该是汝阳八柱中的人物。 看来这一次蔡州袁氏也是对宋州志在必得,居然以汝阳八柱率领骑军绕袭己方的步军,大概是也没有料到己方能如此之快就突入宋城。 有黄安锦在,他觉得如果联手第一军,这是一个很好的围杀机会。 第二百零一节 点对点 黄安锦第一时间就看出了顾华的意图。 顾华的双刀与寻常刀手的刀不一样,有些近似于陌刀的刀刃那一截,刀背厚实,刀刃锋利,关键在于刀尖呈一种半圆带刺,可切可削,可刺可挑,刀柄处有一半护手,活动灵活,利于近战。 顾华一旦疯起来,比黄安锦更疯。 黄安锦当然清楚顾华和蔡州军之间的深仇大恨,梁赞临死之前要求悬头于门,以观日后敌军入颍州城,这敌军当然就是徐州军。 顾华昔日作为梁赞的头号心腹,对蔡州军的恨意有多深不言而喻,哪怕现在归附了徐州,但现在徐州和蔡州也是生死大敌,有这等复仇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双刀化为两团银色光球,带动这这个箭头向外突破,第五军展开来顿时让蔡州骑军困顿局面更甚,而要想破解这个困局,那就需要为首者站出来。 袁文樑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双足足尖在马镫上轻轻一蹬,身体悬空飞出,手中的马槊陡然长探而出,直奔着顾华而来。 一抹灰蓝色的光带沿着马槊清冷的枪杆冉冉浮动,让人一看之下就明白这是元力玄气提至极致时发出的枪气,哪怕尚未达到化气为体的境界,但是这种有若实质的元力玄气,已然可以隔空击杀了。 顾华眼中闪动着剽悍癫狂的光芒,喉咙中发出咯咯的怪笑声,手中双刀诡异的舞动起来,身体却半点不退让,迎着那笔直突刺的马槊凶猛的扑上。 白亮的光球一瞬间就撞上了那一抹光带的突刺,刺耳的尖啸声随着双方的剧烈碰撞绽放出汹涌的劲气,四散逸射。 顾华口中猛然呛出一大口血沫,在空中带起一阵血雾,但是他却利用这一击欺身而进,左手刀奇诡无比沿着地面突然连续几次摇动,荡起层层光波。 “嗷呜!” 剧烈的疼痛让袁文樑无法忍受住,忍不住嚎叫起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是这种以死相拼的对决局面,自己这一刺,对方分明可以抵挡而过,但是对方却选择了最不可思议最无法接受的欺身而进。 自己毫无遮掩的凶狠一击固然突破了对方护体元力,让对方口喷鲜血,但是对方那诡异的左手刀却抹过了自己的大腿,起码有几两肉被对方这一刀削掉,更让袁文樑痛得无法忍受的是自己的一根筋脉也应该受了重伤。 何至于此? 袁文樑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个与自己拼命的对手,梁赞早就成了过去式,而顾华也不是袁文樑关注的对象,没想到这第一次交锋,就让双方双双见血,险些就要同归于尽了。 胸部急剧起伏带来的刺痛让顾华意识到自己内腑的受创并不轻,但是他同样清楚自己那一刀让对方也一样逃不了好,这几乎是以命换命的一搏,稍稍舒缓了他内心积郁了一两年的怨气。 这一击,这一刀,值! 看见顾华发疯似的搏命一击,黄安锦心中反而安稳下来了。 他就怕顾华亡命的不依不饶,但是先前这凌厉的一击,反而让顾华似乎冷静了不少,也许那一刀之后宣泄了内心的愤怒,可以让他冷静下来面对眼前这一切了。 两个营的步军,集结好的围剿阵型,足以歼灭这群希冀打己方一个措手不及的蔡州骑军了,如果他们还不知趣的撤离的话。 当然,要撤离的话,也没有那么容易,不付出一些代价不行。 只是黄安锦也相信对方清楚这一点,果断的壮士断腕才是明智之举,否则,就真的走不了了。 但对于黄安锦来说,对方如果真的不顾一切的乱战,也有些后患,那就是他的任务是要最快速度进城,确保宋城掌握在己方手中,而被对方拖延、阻滞的话,他担心主帅刘延司率领的骑军在宋城内会有什么意外。 赵统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 对方那员统兵大将居然以命搏命的来和袁文樑来了一次互相伤害,这让赵统很是不可想象,这特么是怎么一回事? 都是这个级数的人物了,怎么还来这一手? 莫不是这袁文樑和对方早有宿仇,才会如此? 只是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对方两个步军展示出来的战斗力让他为之咂舌,早就听闻淮右步兵实力不俗,这初一接战就吃了不小的亏,但这和对方骑军拼死缠战有很大的关系。 赵统也已经看出来了,后续的步军意欲要包围绞杀自己这群骑军,自己一方的意图已经失败了。 徐州军跟进的速度超出了想象,原本以为敌人应该是骑军先行,步军应该还要一些时间才能赶上来,未曾想到徐州军的骑军已经进城不说,而且步军也已经紧紧缀了上来,竟然没有给自己一方以任何机会。 再拖下去,可能就是真的走不掉了,敌人有三倍于己方的兵力,而且以骑兵缠战,以步军围杀,战略战术得当。 很显然这支步军有专门针对应对骑兵的战术训练,尤其是这种组队结阵战术,对克制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具有很强的杀伤力。 短短几息时间里,赵统就已经看见的了两组淮右步军已经猎杀了三名己方骑军,而对方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两人受伤罢了。 必须要打破这种局面,先遏制住对方这种势头,才能想法撤退。 赵统的目标很快就选准了。 西域黑镔铁混合了哀牢山风磨铜打造的雁翎刀虽然不算是神器名器,但是赵统却很喜欢。 这种用火性术法混炼的金铁极大的弥补了雁翎刀略显单薄重量不足的弱点,修长的刀身因为刀身没有环首刀那么厚重,反而显得更加凌厉灵动,但实质上它的重量并不亚于同级别的环首刀,比起一般战将所用的横刀、邯刀来说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身体只是轻轻一夹马腹,胯下健马嘶吼一声疾驰而出,十丈之地几乎是眨眼即到,借助着健马提速带来的冲力,赵统纵身而起,大吼声中,伴随着身体在空中灵巧的几个翻转,躲开了前面两个步军结阵的突刺阻击,雁翎刀卷起一重幽蓝的刀气,如同劈开了一道空间,暴袭而出。 “嗨!”三名结阵的士卒被这凌厉的劈击瞬间击垮,碎裂的盾牌和断裂的长矛纷纷落下,桐木杆长矛和包铁栓木盾在这一击之下立时就显得如同薄纸。 这种可以猎杀寻常骑兵的结阵,根本无法抵挡这个已经跨入太息期强者的强势一击,三名士卒也吐着血块倒地不起,一名士卒倒地之后还意欲掷刀反击,但是雄劲的力道早已经摧毁了他身体的一切,他甚至连手都无法举起。 黄安锦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对方表现出来的冷静淡漠让他有些悚然,但面对这种局面他根本无法退缩,也不可能退缩。 对于他来说,这种情形或许就是身死神灭,或许就是死里逃生,而后者也许就是一次难得的际遇。 他惯用的鄣刀早已经被定制的小孤山寒铁锻刀所取代。 小孤山匠作大师朱洪生乃是舒州有名的术法匠师,舒州周家麾下重要军官的武器皆是出自其手,其尤其是擅长制作刀具,而这具寒铁锻刀并非普通的寒铁锻刀,而是取自东海寒铁砂和秘银混合炼制,同样是一柄堪称名品的刀具。 这也是周仰给江烽给带来的礼物之一,而江烽有了大夏龙雀刀,自然不再需要这柄刀,所以就把这柄刀赐给了黄安锦。 黑光中带着一抹亮色,黄安锦深吸了一口向前踏出一步,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被他这凝重的一步给挤压得紧凑起来了。 双手持刀,鄣刀毫无花巧的由下向上就是一撩,犀利的刀气在空气中急速的划动,发出凄厉的尖啸声,让整个方圆三丈之内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这一刀之后,黄安锦身体微微侧旋,凭借着腰部扭动骤然发力,这才是他全力发动的一击。 “云横秦岭!” 连续三刀横剖而出,整个横切剖面似乎被这连续三刀斩断,空间切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断层,向外扩散开去,先前的凄厉尖啸声骤然消失,反而变成了隐隐的压抑雷声。 已然在空中全力发出一击的赵统眼眸一缩,这厮,竟然以静息期的实力发出这般刀势?! 怎么可能?!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这却又是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事情,已经容不得赵统多想,他手中雁翎刀微微斜拉,带起一抹奇异的飞虹,改变了劈击角度,但气势却更加诡异了几分。 “嗨!” “嘿!” “啌!” 喉咙中发出的模糊声音和双刀交击溅射开来的金铁交鸣,混合在滚荡的风雷之声中,两人身形同时后挫。 赵统的身影在空中连续折返空翻,最终回旋落地,顺手一击横劈,两名从侧面偷袭的徐州军士卒被劈成了四段。 而黄安锦的嘴角已经溢出了血沫,此时连退三步的他,竟然全身上下都有一种酥麻感,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堆沙正在风中慢慢风蚀。 第二百零二节 龙象般若,赤火玄气 粗重的呼吸声让赵统的胸腔就像是一具风箱,反噬而来的元力几乎要冲破他的护体底线,他怒视着对手,一个静息期高手,竟然能抗击自己这含忿一击,这怎么可能? 虽然对方嘴角溢血,但是看上起脚步仍稳,摆出的防御姿势依然像模像样,似乎仍有余力的架势,难道说这厮是在扮猪吃老虎? 不可能,赵统很清楚的感受得到对方的抗击能力,只有静息期水准,距离太息期还有相当距离,可为什么对方却能如此轻松的扛住了自己这一击? 赵统并不知道此时的黄安锦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滩被水浸泡的泥沙,正在慢慢委顿,他已经积聚起了全身心的意志来对抗自己身上的那种虚弱感,他怕自己只要一松这口气,恐怕就得要倒地爬不起来了。 之所以能抗衡住对方这一击,黄安锦也很清楚,应该和郡王传授给自己五禽筑基术之外另一种锻体术有关,虽然郡王没有说名字,但是黄安锦能感受到这和五禽筑基术不同,而是一种锻体能力,采取三叠加之法来加强外部的打击能力。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江烽从三皇炮锤之术中衍生摸索出来的一种防御能力锻炼手法,之所以传授给黄安锦,就是考虑到一方面黄安锦实力较弱而又希望通过不断的磨砺来突破,所以这种手法可以强化自身的抗御外界打击的能力,进而使得自身获得更多突破机会。 除了黄安锦之外,这种锻炼之法江烽就只有和杨堪切磋过,也算是传授。 同样也是考虑到杨堪贵为枢密使,但是在武道水准上却与柴永、秦汉、俞明真、朱茂、刘延司这些人都还有些差距,而杨堪也是一个好勇斗狠的性子,喜欢弄险一搏,稍不留意就会身死神灭,所以用这种手法可以在某些关键时候救一命。 即便是这样,面对着级数差异上的实力碾压,黄安锦还是扛不住了,他现在全靠着意志在支撑,只要松一口气,便是功亏一篑。 他现在还必须要保持着这种姿态,否则被对方窥穿了虚实,一样会有大祸。 赵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没有敢再冒险,淄青步军速度很快,已经开始向两翼展开,摆出了合围态势,再不脱身,自己当然没有问题,但麾下这数百骑兵就危险了。 狠狠的睃了对方一眼,赵统长身而起,身形在空中一个灵巧无比的翻转折身,便穿空而去。 一直到赵统的身影消失在眼帘中,略微一松的黄安锦顿时就觉得一阵黑暗慢慢的想要将他湮没,他努力想要挣扎着摆脱那层黑暗,但是却越陷越深。 伴随着赵统的退却,袁文樑的负创,蔡州骑军的突袭之战并未能达到预想效果,相反,反而被淄青骑军死死咬住,狠狠的咬下了一大口来,。 对蔡州骑军的撤退,淄青骑军当然不会放过,开始紧紧咬住,这场缠战的烈度虽然开始减小,但是却并未结束,开始沿着城墙向西退去。 顾华强压住体内沸腾的血气,黄安锦诡异的站立姿势让他意识到了对方情况的异常,他几个飞纵落地,制止了周围士卒们的帮忙,暗运元力玄气帮助黄安锦推穴过脉,看到黄安锦原本僵直的身体慢慢柔软下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也对黄安锦的搏命感到佩服。 赵统这一击已然是太息期的巅峰,像黄安锦这种连太息期的门槛都没有踏入的角色也敢硬抗一击,这几乎就是在玩命了。 稍不留意就是当场丧命的结局,好在这家伙命真够硬,居然扛过了这一关。 这会儿黄安锦体内虽然经脉因为冲击过大尚未恢复过来,但是却没有大的损耗,熬过这一关,没准儿这家伙武道还有些进境。 这就是生死之决带来的好处,也是为什么武道修行者往往都容易在这种状态下才能获得突破,那就是拿命来换突破的际遇。 好在有副指挥使迅速接管了军队,顾华让第一军跟随自己的第五军而进,这一战击退了敌人来袭的骑军,在东门这一片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真正的决战还要在城内,看样子蔡州军也已经攻破了西门入城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赶紧入城,相信蔡州军入城的军队数量也不会很多,只要将其彻底打出去,控制住宋城,这一战就算是大获全胜了。 正如袁无为安排的骑军突袭东门徐州军一样,刘延司安排的两营骑军袭击西门蔡州军也未能取得多少效果,骑军对骑军的突击本身就带有很大的机动性,而一旦未能突击成功变成缠战,便失去了意义。 真正要决定胜负的,还是只能是城内的对战。 对于刘延司来说,已经入城的徐州军现在要最大限度的杀伤对方入城的军队,迫使对方无法彻底控制住西门,或者说就算是对方能控制住西门,也始终要处于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这样对方无法向城内拓展控制范围,以便于自己的步军进城后,能够尽快的将其压缩回去,彻底歼灭。 但袁无为也非弱者,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也在力图发起反冲锋,意图打退己方的进攻,为其后续部队入城做好铺垫。 都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么就只能在城内巷战中见分晓了。 很快混战就在各条街道中展开,好在由于双方入城军队数量都还不算度,蔡州方面由于在西门上受到了阻击,骑军入城速度放慢,而徐州方面则是后续部队在城外遭到阻击,未能及时入城。 双方都在及时调整方略,随着双方在西门和东门控制区域不断扩大,进城军队数量迅速增长,尤其是徐州军的两军步军进城之后,迅速展开,发起攻势,使得战事立即就变得如火如荼。 淄青骑军第一军指挥使和副指挥使都是原来淄青军中老人,也算是刘延司的嫡系人马,副指挥使带领两营绕袭西门,而指挥使卢国胜则在刘延司的指挥下沿着顺城大街突进。 顺城大街是宋州最宽敞的一条大街,也是东西中轴线,原本街铺林立,车水马龙,但是在天兴左军决定撤离宋州城时,消息灵通的商户们便纷纷关门闭户。 而随着东西两门传来的喊杀声,紧接着铁蹄声震,很快就让大家都意识到战火已经在这座中原仅次于汴州和洛阳的大城中燃起了。 和顺城大街平行自东向西的还有两条较为宽阔的街道,除开这三条主要大道外,更多的则是弯弯曲曲的小巷,但对于宋州这样的中原大城来说,即便是小巷,也是人烟稠密,但此时,所有大街小巷的商铺住户们都已经关门闭户,无数人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祈祷着战事早些结束,局面能平定下来。 对于这些士民来说,谁来控制这座城市都不重要,他们只祈求能有一个安稳的局面,不要让败退的一方沦为流寇盗匪,不要让胜利的一方成为任予任取的掠食者,那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刘延司目光犹如游隼,身在空中,视野却已经覆盖到了整个人周围的数十步内,伴随着均匀的呼吸,感知也向四周不断延展扩散,力求在第一时间感知到这四周的任何变化。 几道身影已经从西门出蹿跃而起,几个起落,便已经清晰可见,随之而来的便是几道雄浑悠长的气息映入自己心海中。 高手来了。 刘延司目光一扫四周,自己这一方明显在这方面有些不足,除了骑军指挥使卢国胜外,其他几人的实力明显不如对手几人。 好在从侧翼也有几道身影闪动,从灰色的僧袍能看出,应该是清凉寺和开元寺中的僧兵强者,虽然不如对面的几人,但是也算是聊胜于无,弥补了己方在这方面的欠缺。 一道浑厚的无比的气息从地面辐射而来,刘延司心中一凛,目注下方。 棕红色的袍服在飞速的奔行中却显得那样悠然自得,背后颈项处露出的刀尾,却能让人感知到浓烈的杀意。 “袁无为?!” “可是青州刘延司?”地面的棕红身影一跃而起,正好居于从对面飞跃而来的几道人影正中,脸上灿然的笑意让人以为这是久别的老友重逢,唯有那双手微微虚握,让人明白他已经在开始提聚元力玄气。 “很好,早就听闻蔡州的无为天王纵横中原,某偏居平卢一直暗叹,今日终于能看看中原何等无人,居然被尔等宵小之辈称王道霸!” 刘延司被对方不太客气的话语激得脸上青气一闪,手中长戟猛然向上一提,龙象之力轰然沛发! 纵横齐鲁二十年,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放肆之人,哪怕他是无为天王,他也要让对方明白这中原之地不是他蔡州一隅,他昔日所见所闻不过是井中之蛙。 他今日便要用龙象般若功来称量称量对方的赤火玄气究竟有多么高明,能不能当得起天王一说! 第二百零三节 暴击 雄浑无比的龙象之力被刘延司提聚而起,手中的天罗王戟犹如一条粗大的黑龙急剧颤抖起来,嗡嗡的鸣响声在空气中带动着整个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再无半句废话,刘延司一步上跨,粗壮的大腿在空中连续蹬行,犹如上天梯一般,身形一扭,手中天罗王戟刹那间幻化成一条覆盖了方圆三丈的黑色云暴带,席卷而至。 “来得好!”袁无为心中剧震之余,也是生出了不服之心。 的确,他的无为天王在中原闯出了偌大名声,却总是被这些边疆强者所轻视,这一次,他要让对方明白,无为天王的名声从来不是谁堆砌起来的,而是靠无数头颅和白骨垒砌起来的。 龙焰天王刀瞬间带起千重云浪,炎热的气息弥漫在四周,几乎要炙烤得人喘不过气来,身下四周的木制飞檐阁楼都慢慢泛起了袅袅白雾,这是温度急剧提升带来的水汽蒸发。 “赤焰无边!” “炎阳四海!” “太炎烁日!” 在第一时间袁无为就感觉到了眼前这个对手绝非寻常的潤丹期小天位强者,这个家伙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潤丹中期,或许就等着一个机遇来证道。 来不及多想,便一口气将自己新创的三式刀法全数使出,熊熊而来的玄火之气铺洒开来,让整个天空都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玫红色云彩。 刘延司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这厮,倒是有几分实力,难怪会如此傲慢,并非浪得虚名,蔡州袁家还是有些底蕴的,无为天王之名倒也当得起,恐怕连王守信都只能和对方打个平手,不过在自己面前,他还嫩了点。 左手连续在天罗王戟戟杆上连续三拍,龙象之力沛然爆发,黑色的云气这一刻积聚到了极致,“龙象吞日!” 赤红色刀气形成的漫天云浪向着黑色的云气堆疯狂的暴卷而来,犹如海啸中的巨浪撞到了黑色礁石,刹那间便绽放出最美的浪花。 “轰!” 天罗王戟连续震动,犹如行云流水,围绕着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形成的刀网展开攻势,汹涌无匹的戟芒闪烁不定,不断从各个角度吞吐戳刺。 “叮!叮!叮!叮!”细碎的碰撞声犹如一曲美妙无比的弦乐,慢慢汇聚成宏大的战阵舞曲。 一浪高过一浪的刀气沿着戟杆扶摇而上,直透入刘延司的经脉中,似乎要将刘延司的经脉彻底粉碎。 这让刘延司也有些惊讶,这袁无为果然有些门道,看样子还留有余地,居然能在激战之余,还用这一手来发起第二重交锋。 “有点儿意思。”刘延司对袁无为又高看了一眼,但这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长戟化为奔腾咆哮的黑龙,张牙舞爪,掀起万丈波涛,而赤红色的龙焰天王刀则如同在海浪中穿梭的精灵,朵朵赤焰,咋闪咋逝。 尖利的啸声刺破人耳膜,让周围开始接战的士卒都下意识的避开这一片,以免无法忍受。 小天位强者的交锋,不是寻常人可以触及的,或许观摩能够带来许多体悟,但是像普通士卒就毫无意义了,白白送上性命就更显得愚蠢了。 卢国胜在第一时间也伴随着刘延司冲了上来,作为征战多年的宿将,他自然不会去担心刘延司的安危,在他心中,能够对刘延司构成威胁的,蔡州军中怕是没几个,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解决其他人。 袁文溪和何正雄从两侧飞跃扑了上来,一刀一剑,直逼卢国胜。 作为最新一代蔡州武者中的精锐,他们虽然比起汝阳八柱略有逊色,但是论真正实力,也都是天境中的高手了,像袁文溪是从养息向静息期跨越的水准,而何正雄更是跨过了养息期进入了静息期的的好手。 何正雄的实力比起卢国胜略逊,但是有了袁文溪在一旁的牵制,立时就能对卢国胜构成威胁。 而袁文清、袁文河与赵远淮三人则分路进击,意图实施突破,如果按照这个方式来,的确能够起到相当效果,只不过十余名光头僧兵的出现却又让蔡州军方面的意图化为泡影。 清凉寺和开元寺的僧兵虽然首领们遭遇重创,但是这些僧兵也都大多有天阶以上的水准,比起袁文清、袁文河和赵远淮等人虽然远远不及,但是他们或三五人一组,或两三人结阵,都是在寺中长期习练武道,相当熟悉,而且也有这方面的配合经验,所以迅速就把袁文清、袁文河与赵远淮等人拦截了下来。 如果从空中俯瞰,就可以看到自东向西,在整个宋城城区西部呈现出一种锯齿状的交错开战状态,虽然徐州军抢先进城并发动了攻势,但是终于摆脱了西门上一帮僧兵的袭扰,然后又得到了城内士绅家兵帮助的蔡州军已经缓过气来,迅速展开了反扑,在这条扭曲不平的战线上发起了反攻。 不断有人家宅院商铺起火,只是城中宵小趁机作乱趁火打劫,还有一些人则趁着混乱局面开始携家带口逃亡。 谁也不知道这一战会打到什么时候,打成什么模样,反正到最后吃亏的都是城中百姓,所以能趁乱逃出城去,也是一条活路。 刘延司已经觉察到了局面正在反转。 蔡州军不愧是蔡州军,稳住了局面之后就迅速开始把优势转化为胜势,尤其是利用他们在骑军上的兵力优势,四面出击,不断扩大突破点,而宋城城内广大的城区范围也对他们是有利之处。 虽然自己的布置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主要街道都能遏制住蔡州军的攻势,但是在一些只能过一两人的街巷,却被蔡州骑军不断突破,而这些突破绕行回来,也给徐州军这边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但刘延司还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应对这一切,袁无为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足以让他全力以赴。 天罗王戟卷起无数个风暴,将战圈延伸到了五丈开外,而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一样不甘示弱,带起重重云浪,灼热的赤火玄气犹如艳阳当空,让整个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 长戟一荡,劲气陡然外放绽射,刘延司很想尽快解决战斗,但是他知道对手的难缠,这个想法很难得以实现。 既然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么他就要尽最大可能将更多的敌人拉进来,最大限度减轻卢国胜他们那边的压力,而他有这个实力。 没等袁无为做出回应,刘延司戟锋倏然向外一展,身形也随之飘动起来,长戟涌起的锋芒将还来不及躲开的赵远淮一下子就拉了进来。 袁无为吃了一惊,刘延司的实力比他略高一线,但是也仅仅是略高一线而已,他自信可以将对方应对下来,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刁滑,一见情况不对,就准备要扩大战圈,浑水摸鱼了。 赵远淮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刘延司把目标对准了自己,匆忙间来不及多想,身体一个侧滑,长剑扬起,十七剑飘落而出,意欲借助这连续十七剑的剑气避开对方的这凌厉一击。 刘延司哪里容得了对方如此轻易脱身,早就锁定了对方逃跑的线路,身体急速飞射,丝毫不惧随之追击而来的龙焰天王刀带起的重重气浪,死死锁定对手。 毕竟是名家子弟,赵远淮意识到自己恐怕很难脱身,身体不断变幻着姿势,长剑更是飞舞飘动,荡起罡风剑气向着笔直追击而来的长戟涌去,左手却从侧翼的囊中猛然掣出一枚圆环掷出。 “通天之环!” 银白色的圆环一刹那间就飞向了空中,滴溜溜旋转着从侧翼飞袭而来。 刘延司心中冷冷一笑。 这南边诸藩的武将们都喜欢以术法武器作为杀手锏,但在刘延司看来,这其实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一个武道强者如果要靠术法武器来保命护身,那他就永远无法在武道追求上达到极致,因为他始终会想到自己还有一个保命法宝可以依赖,就不愿意去释放自己最后的潜力。 没有理睬袭来的通天环,刘延司目光如炬,猿臂轻舒,长戟连续三点,赵远淮全力发动的十七剑剑罡便化为无形,相反,破气而入的戟势依然迅猛,循迹而至。 脸色煞白的赵远淮骇得肝胆俱裂,来不及多想,伏地就是一个滚窜,但是在刘延司这等天位高手面前,这种藏匿动作毫无意义,戟锋轻扬,重重气机锁定。 袁无为也终于急了,他没想到刘延司竟然强悍若斯,居然可以无视依然悬在空中追击而至的通天环,这是一枚宗师级的术法武器,哪怕是他也不敢小觑,刘延司却如此霸道,直接无视! 龙焰天王刀再度催发,一抹赤芒从刀尖喷射而出,抢在了通天环之前直袭刘延司背心。 刘延司身形连续晃动,但那么赤芒却不为所动,最终刘延司不得不团身硬抗,用大腿扛挺了对方这一击,但是他换来的却是戟锋暴卷,赵远淮连带着他手中七星剑被直接荡出了十余丈,飞落在一处宅院的照壁上,连带着照壁都被撞倒。 第二百零四节 城战 看着那轰然倒塌的照壁,谁都知道在刘延司这一击之下,赵远淮的结局会是如何,只怕是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 怒不可遏的袁无为状若疯虎,狂吼声中,龙焰天王刀连续滚动,身体终于逼近到了距离刘延司最近的距离,左拳虚握,十二拳天焰龙拳爆发击出! “呵呵,来得好!”刘延司夷然不惧,身形灵动中,眼中精芒四射,长戟被他狠狠一拉倒卷而回,“袁无为,你们以为打仗就是过家家?敢来一战,那就要做好身死神灭的准备,你们蔡州做好这种准备了么?” “刘延司,今日不是你便是我!”袁无为第一次真正勃然变色。 活了三十年,他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嚣张狂妄的角色羞辱,哪怕对方成名比他早,甚至在实力上也还比他高出一线,那又如何? 他无为天王的名声不是被人抬起来的,是靠他一刀一枪尸山血海中拼出来的,他要让刘延司明白,蔡州袁氏不是别家,有资格获得尊重! 龙焰天王刀配合着天焰龙拳的合纵暴击,卷起无匹的罡风气浪,压着刘延司扑来。 刘延司也打起了性子,先前就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袁无畏缠战,但是一击毙杀了赵远淮之后,他此时的杀性也被彻底的激发了起来,此时的他只想和眼前这厮殊死一战,看看对方究竟有何骄人资本敢如此放肆! 通体全黑的天罗王戟横扫中连续抖动,整个长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幻化模糊姿态,这也是刘延司将自家的龙象般若功提升到了极致的表现,举天之力,全数发动! 赤红色刀浪同样在空中不断变幻着,从最初的赤红演变成极致的紫红,甚至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紫金色。 只有当两股气浪彻底撞击在一起,才能让周围的人意识到这一击的滔天威力。 犹如在空中激发了一场空气地震,震动冲击波呈无数个环形向四周辐射开来,汹涌的气浪只是一瞬间就像下空的三座宅院彻底压碎。 三座宅院在气浪的挤压下缓缓萎顿倒地,弥漫的灰尘慢慢浮起,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 那枚通天环也在这个时候被卷入了气浪中轰然炸裂开来,飞旋而至的一段环体狠狠的击打在刘延司的左肩上,深深的陷入在刘延司左肩体内。 吐出一口血沫,刘延司满不在乎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术法之力沿着经脉穿刺,细密的刺痛让他意识到术法一脉果然还是有其独到之处,哪怕他连运三重元力玄气,也只能堪堪将那一丝刺劲封锁在左臂的一处经脉中,但整个左臂却难以在发挥作用,只有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来慢慢化掉这一丝劲力了。 巨震之后的两道人影都弹开数丈之外,悬浮在空中,遥遥对视。 两人都在相互打量和评估着对方的实力,以便于采取下一步的对策和攻击。 从表面上来看,刘延司似乎吃了大亏,嘴角溢血,还挨了一击术法武器,袁无为很清楚,宗师级别的术法武器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刘延司除非是晋级到小天位的高段滤丹期,否则就不可能无视这一击。 不过袁无为也很清楚对方的狡猾,不敢轻视。 这个家伙巧妙的利用了双方先前那一殊死一搏发动的元力对决,爆发出来的力道对通天之环的攻击造成了很大影响,所以通天之环提前炸裂,使得其力道在击中对方时已经被削弱了许多,所以袁无为也不确定这一段通天之环究竟对对方能造成多大的影响。 而且对方在实力上的确要高自己一线,如果对方被通天之环的伤害不大的话,这一战鹿死谁手还说不清楚。 就在刘延司和袁无为还在遥遥相对,相互牵制着,评估再度一战的结果时,东西两门的局面也终于迎来了改变。 西门,袁无畏已经开始率领大军入城,同样,东门,柴永终于紧赶慢赶让随后几军步军奔行着冲入了宋州城。 注意到对方后方各处街头巷尾的士卒开始越来越多,虽然同样自己背后的士卒也在迅速增长,但袁无为清楚,论整体实力,此次自己带来的蔡州军还是不如淄青军的。 对方兵力超过了三万人,而自己只有一万五千人,哪怕自己自信士卒的战斗力强于对方,但是这种倍数级别的差距,不是靠自信能弥补的。 如果说自己能够抢在对方大军入城之前,将对方这数百骑兵消灭或者撵出城去,那么依托这一万多兵马,也许可以守城一战,但是现在双方如果要在宋城内展开街巷鏖战,其结果就很难说了,而且袁无为预估到,可能会对己方不利。 只是此时袁无为也是骑虎难下,不提赵远淮被眼前这个家伙击杀,现在双方大军都已进入城,谁也不可能退出,哪怕袁无为知道家主其实并不希望和徐州方面彻底撕破脸演变成全面战争,他也相信刘延司也一样会接到来自江烽的指令,并不愿意和蔡州彻底决裂,但是此情此景,如果不鏖战一场,何以解决这个局面? 再说了,不打一仗,又如何能向对方证明,己方有力量有决心一战来捍卫己方的利益? 想到这里,袁无为心中执念更为通透,既如此,那就再来一战! 龙焰天王刀与天罗王戟再度绞杀在一起,不过对于袁无为和刘延司来说,随着袁无畏和柴永的到位,他们两倒是可以彻底放开一战,而无需担心麾下军官们失去了指挥。 看见刘延司与袁无为打得如火如荼,柴永内心也是万般羡慕,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刘延司可以放手,他却不行了。 虽然他很想斩杀袁无畏,但伴随着入城军队数量越来越多,他需要分配布置,在各条战线上展开进攻,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如果淄青军都无法取胜的话,那他们就真的难以向郡王交代了。 各军都有自己的指挥使,在柴永的安排部署下,迅速沿着宋城顺城大街向两翼展开。 和蔡州步军相比,完成了换装的淄青步军,明显气势更足。 清一色的皮甲,军官均有铁叶甲和术法铠甲护住要害部位,统一的武器,更为难得的是专门的强弩都作为步军加强部队已经配备到了每个军。 这种强弩都中每个士卒人手三具强弩,每一名弩手配备一名辅助弩手,专门负责上弩,密集扫射之下,可谓无敌。 尤其是在面对蔡州军的密集冲锋或者在关键地段淄青军需要发起冲锋时,先以盾手护卫,然后再以强弩手定点扫射,几乎是无往而不利。 这种有针对性的打击使得蔡州军吃足了苦头,虽然蔡州军也有强弩手,但是论强弩的威力,论强弩这种流水作业式的密集攒射手法,蔡州军却根本无法匹敌,所以遭受巨大损失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且淮右步军早就开始对这种强弩手与攻击步兵配合作战战术进行过演练,现在正好拿宋城巷战来进行实战演练。 柴永最终对上了袁怀庆,论少壮,自然是柴永凶悍,但是袁怀庆却是老辣成精的角色,死死拖住了柴永,以便让袁无畏能松开手脚,但是柴永也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立时脱离了战场,保持着对袁无畏的压制,并随时做出应对反馈。 伴随着淄青军进入城内的兵力越来也雄厚,已经打得精疲力竭两败俱伤的刘延司和袁无为也终于脱离了战场,双方的对战更多的还是以士卒结阵巷战来体现了。 兵力和战术武器上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蔡州军不得不开始退缩,但是袁无为和袁怀庆都很清楚,一旦被驱逐出宋州城内,那么他们便在无复有与徐州谈判的基础,所以他们宁肯付出巨大的损失,也要牢牢守住西门这一段。 随着战事的推进,蔡州的术法部队也开始进入城中进行布设,并开始发起反击。 当然,徐州方面的术法部队也在同一时段进入,同样也开始在一些地段配合步军作战。 只不过术法在防御上的优势更为突出,这稍稍抵消了淄青军给蔡州军带来的巨大压力。 *************** “什么?!”躺在病床上的刘延司猛然坐了起来,连带着旁边伺候的丫鬟地上的药汁都被打翻在地,“河东铁骑突破了管城?” 柴永同样是面色苦涩,手中捏着的信函显得有气无力,“梁军在管城被绕袭的河东铁骑袭击,战线崩溃,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尽墨,仅有三万多人溃兵逃回中牟,幸亏梁军在中牟设立了第二道防线,而河东晋军因为荥泽尚有梁军一部威胁,未能追击全歼竞全功。” 中牟是汴州的门户,可以说管城一战之后,整个汴州已经暴露在了河东铁骑面前,而荥泽根本守不住,只能说暂时起到了威胁河东晋军的作用,只要晋军调整过来,立即就可以把荥泽梁军歼灭掉。 第二百零五节 汴京大撤退 “汴州守不住了。”刘延司挥手示意丫鬟出去,强行起身,喟然叹道:“中牟根本守不住,顶多起一个延缓时间的作用,恐怕此时汴州城内一片混乱了。” “肯定守不住,现在梁军军心涣散,中牟不过是做出一个防御架势罢了,虽说晋军连续作战也很疲惫,但是他们士气却很盛。”柴永并不关心大梁的生死,他更关心眼前的局面。 对蔡州军的作战仍然在继续,蔡州军已经龟缩到了西门附近不到五百步的范围内,而且在城墙上构筑起密集的防御工事,大批诸如投石机和弩车这些装备也搭设起,看样子是准备在西门附近决死一战。 实际上蔡州军很清楚他们无力抵挡得住徐州军的攻势,光是兵力上的巨大悬殊差距就能说明一切,但是蔡州军仍然在坚持。 蔡州军的补充速度很快,从陈州过来的袁怀方部、以及从谯县增援过来的赵永辉部都已经集结在了宋州西门一带,由于袁怀庆、袁无为他们牢牢的守住了西门,使得这两部过来的接近两万人兵力能够顺利进城,虽然仍然处于劣势,但是却终究能够守住西门了,而且还能发起反击了。 之前刘延司和柴永本来力图利用兵力优势蔡州军逐出,但是蔡州军的坚韧顽强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充分体现,虽然他们损失很大,但是却知道不能丢掉西门,所以宁肯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们也要守住西门,而这也得到了回报。 中原局势终于要迎来大变,而这就是蔡州他们希望见到的,而且袁怀河也早就叮嘱了袁怀方,朝廷的使者在徐州那边,肯定也在调解施压,要求徐州和蔡州息战,共同应对沙陀人灭亡大梁给中原和南方诸藩带来的威胁,沙陀人的威胁已经上升到了对朝廷的存亡一样举足轻重了。 这几日里柴永和袁怀庆两度交手,虽然未能得手,还是小创了对方,不过对方汝阳八柱以及有些新锐角色还是相当活跃,在各条战线阻击淄青军的推进,也给淄青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正因为如此,柴永正准备采取更强大的攻势力争在三五日内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彻底将这帮蔡州军驱逐出城,确保淄青军对宋城的绝对控制权。 没想到却接到了这样一个“噩耗”。 大梁的死活与徐州无关,但是河东晋军一旦彻底解决了大梁,兵锋将直接指向徐州,当然也还有蔡州和南阳。 无论蔡州和南阳之前与沙陀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实力上的巨大差异,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对南阳和蔡州保持宽纵态度,而徐州更可能是沙陀人心目中的眼中钉肉中刺,或许下一场战事就会是在沙陀人和徐州之间燃起。 这种情况下,徐州也不得不考虑与蔡州之间的下一步,而这场争夺宋州的战争该如何进行,是继续大打出手,还是双方各自退让一步,达成妥协,以便于为未来应对沙陀人的威胁做铺垫? “枢密堂是什么意思?”刘延司强忍住身体上的酸痛,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站在窗前,望向窗外,“是让我们停手?武宁军呢?动员这么久,就白白浪费了?王守信怕也不会答应吧?” “枢密院那边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拿下了宋城,那自然不必说,但是不宜再继续扩大战事,但如果没拿下,也就就此划线止步,……”柴永沉吟了一下,“估计枢密堂现在也很纠结,我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哼,我们不算慢了,只是没想到蔡州军这么坚决死硬,而且增援速度来得如此之快,袁家看来也是早有预谋,陈州刚刚拿下,就敢不管不顾命令陈州驻军增援而来,他们很南阳,还有沙陀人的默契可是够好啊。现在要打下来不是不行,只是我们淄青军付出代价太大,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刘延司冷声道:“武宁军走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虞城,其中一部已经控制了下邑,蔡州军的增援军队也在源源不断的开进,柘城和谷熟都落入了他们手中。”柴永眼睛一亮,“都督,你的意思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枢密堂的意思没有明说,那也就是让我们便宜行事,让武宁军先来两个军精锐,急行军,多带些器械,明日彻底把蔡州军解决掉,再来谈判!”刘延司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这边可以去人,和蔡州军商谈罢战的事宜,双管齐下,……” “只怕袁家也在打着这个主意,哼哼,真以为我们不敢动手不成?” 柴永也是极不甘心,这样放弃绝对难以接受,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如果功亏一篑就太让人遗憾了,刘延司的这个决定有些冒险,但是值得,相信王守信那边也一样是这个态度。 那就好好来打这一仗,打完再说! ********* 在接到河东晋军利用骑军绕行到管城梁军背后发动突袭导致梁军大败之后,江烽就知道事已经不可为。 中牟和汴州州城都不是可守之地,纵然现在河东晋军也有些力竭,但是绝非有些人所说的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此时晋军心气正高,斗志昂扬,而且河东为这一战准备相当充分,最起码原来最困扰他们的后勤没有出现大问题,仅凭这一点,河东就赢定了。 拿下了洛阳,河东晋军的补给就得到了很大改善,洛阳作为河南府最重要的大城市,不但人口众多,而且大梁为确保西部战略安全,也一直将洛阳打造成为一个可以支撑起整个西部防御的后勤补给基地,所以在洛阳出人意外的被河东晋军突然攻陷之后,晋军后勤基本上就无忧了。 可以说如果没有攻陷洛阳,晋军的冬季攻势就不可能存在,而春季攻势更是痴人说梦,正因为有了洛阳和河南府作为后盾,晋军的攻势才得以延续,也才使得大梁一直没有获得缓一口气的时间来调整自己。 管城战线的虚弱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因为洛阳失陷给大梁方面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以至于梁军一直没有能够重塑信心和斗志,只能勉力维系。 在晋军调整期间,梁军也没有能重新构筑起坚固的防线,事实上一支失去了斗志的军队,无论是在表面上建立起了多么牢固的防御体系,一旦遭遇真正的进攻,都会漏洞百出。 所以当晋军休整完毕,重新展开攻势之后,梁军管城防线很快就捉襟见肘,进而一败涂地了。 如果不是晋军还对大梁这个庞然大物残存着一些担心,对于驻扎在荥泽的梁军一部有些担心的话,或者说换了自己,江烽觉得自己可以指挥晋军铁骑一直打到汴州城下,甚至直接拿下汴梁都未可知。 即便是这样,梁军重筑的中牟防线在江烽眼中也毫无意义,只要晋军敢于一战,中牟防线如同纸糊一般就可以被轻轻捅破。 好在晋军过于谨慎,而且郑州本土士绅的抵抗也让河东晋军希望能够和平的接受这一区域,这也说明大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接管大梁在中原的政治遗产,才会有如此缓和的动作,否则以以往沙陀人的心性,早就挥动屠刀,以武证道了。 这也就给了徐州一些机会。 从前几天汴州反馈回来的消息称,管城防线被突破后,汴州东进南下的士绅商贾数量暴增了十倍,水陆两路都是挤满了南下的车船。 整个城内城外码头上都涌满了想要逃离这座中原最大都市的士民们,从汴梁沿着运河和汴河两条水道东下的船只几乎塞满了河道,整个汴州,乃至周邻的曹州、宋州、徐州的船只都涌入了汴梁城,将汴梁城中能拉得走的人和物向东运走。 甚至在原来不太热门的白沟水道也一样是船只络绎不绝,这条水道距离要远上许多,而且要过菏泽,而菏泽与紧邻的巨野泽事实上被巨野湖匪所控制,所以原来一直几乎是废弃不用。 但在郓州重归江烽控制之后,水匪之患便消失了,而这条水道便重新启用起来,只是仍然不及运河与汴河这两条水道,但这一次也一样是发挥了大作用。 这也是徐州方面有意促成之举。 江烽早已确定大梁已经无力抵抗沙陀人的进攻了,只是时间问题,那么如何来最大限度的从这一变局中为徐州捞取到最大的好处就需要好好考虑了。 直取汴州,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和沙陀人全面开战,江烽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徐州方面还没有做好与河东爆发全面战争的准备,徐州也还需要两三年时间,最起码也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来消化。 但就这样白白坐视沙陀人接受中原地区最肥美的一块同样不符合徐州的利益,所以尽可能的掏空汴州的资源就是必须的,而且徐州方面也有这个条件。 推荐一本书《1640四海扬帆》,历史种田战争类的,合理党,很不错,书荒的兄弟可以一看。 第二百零六节 坚持 大梁系将领官员与汴州的关系,以及良好的水道交通,加上有意无意的抹黑宣传,让沙陀人的形象在在汴梁城里再度变成了如同五胡乱华时的胡人一般,都使得汴梁城中最富裕的群体提早就开始了东迁,而后徐州方面又把目标放在了工匠、商人这些群体上,甚至哪怕是寻常百姓,只要愿意来徐州,徐州都一样欢迎。 多年的战乱和灾荒,使得兖郓沂三州多的是荒地,只要能顾为他们提供必要的渡过灾荒期间粮食和生活必需品,他们很快就可以变成江烽治下的顺民。 管城之战后,不但水道上东下的人急剧增加,甚至有一些租不起船的人开始从陆路向东逃难,这些人以寻常士民居多,而商贾士绅们则开始通过水道大逃亡。 这种情况江烽却也清楚瞒不了沙陀人,恐怕沙陀人很快就会醒悟过来,就会对中牟守军展开最后一击,而一旦中牟防线崩溃,江烽不认为汴梁还能组织得起有效的防御,到时候,也许沙陀铁骑一至,汴梁城的大门就会轰然打开了。 徐州方面能做的就是利用这短短的几天十来天时间,尽可能的组织起更多的士绅商贾和匠人市民向东撤离。 这个计划被江烽命名为汴京大撤退计划,为此无闻堂和政事厅都派出了数十人参与到这个计划中来,而且汴京城中不少大梁的官员也摇身一变成为徐州的委任官员,积极主动的配合着徐州这边的动作。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计划才能取得如此效果,短短十余天内,起码有超过八万人通过三条水道撤离到徐州大总管府境内。 与此同时,从汴州到宋州的官道上也已经出现了大批携家带口出逃的士民,尤其是在汴州到陈留这一段官道上更是络绎不绝,汴州向东到曹州的官道上同样如此。 虽然江烽已经估计到了随着沙陀人入主中原,汴洛一带的百姓南下东迁的局面肯定会出现,但是他还是低估了无闻堂在汴梁城里制造恐慌情绪的本事,水路上来不及,干脆就走陆路,只要能脱离沙陀人控制范围,不在胡人手底下受苦,那就算是幸运了。 正因为如此,但朱茂派飞骑来报曹州也出现了大批从汴州来逃难的士民后,江烽便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天平军进驻曹州,并让术法材官院迅速配合天平军在控制整个曹州之后,加强曹州州治济阴以及西面冤句县县城的防务,同时也动员早已经和徐州这边有联系的曹州士绅开始接纳从西面逃亡而来的汴洛士民。 不过很显然曹州是容纳不下这么多逃亡百姓的,最好的办法还是转移到本身就因为战乱和旱灾大量人口流失的郓州和兖州。 只要淮南的粮食能保障,大力建设水利设施,像本身有巨野泽这样大一个湖沼的郓州并不缺水,要吸纳更多的老百姓来垦荒根本不是问题,尤其是湖匪之患彻底解决之后,郓州已经成为了地方官府控制下的沃野万顷待开发之地,只要有人口来,便能迅速发展起来。 像郓州治下的郓城、巨野、寿张等县,乃至紧邻巨野泽的兖州任城、平陆等县,本身都是一马平川的沃野之地,就是因为这几年来湖匪势力大盛,尤其是晁家和阮家相互竞争下的湖匪开始四面出击,不但直接控制了巨野、郓城两县,而且连临近的濮州雷泽县、兖州的平陆县也都几乎被湖匪控制。 不过现在晁、阮两家均已招安,湖中水匪势力均被收编为徐州大总管府下的北方水军,这一危害彻底消失,就使得这几县原本荒芜的沃土有了重新开垦的条件。 这些地方许多都是紧邻巨野泽及其周边渊薮的田地,灌溉方便,只需要稍加整饬,便能成为熟地,没有了匪患,一两年之内就能成为鱼米之乡,但现在兖郓两州的流民许多已经在徐州、淮南那边定居,虽然有部分返回,但仍然有相当大一部分在当地落户,不再愿意返回原籍,所以这些地方仍然需要大量人口来充实,现在汴州、郑州、滑州甚至洛阳那边的百姓向这边迁移就成了最好的机会。 现在北方水军不但控制住了白沟、菏泽这一线,并且向北延伸到了济水一线,也就是负责整个天平镇、淄青镇、平卢镇领地内甚至包括从东海贼收编过来的水军,而南方水军则是以淮右水军为基础,负责淮右镇、武宁镇两镇领地内的水军力量,这南北水军均由枢密堂直接指挥,不受镇军节制。 “郡王,夜鹰来信,瑾公主和郭大人他们已经到了滕县,预计明日就能回到徐州。”旁边的蒙充轻声道。 蒙充是被调回到江烽给身旁担任侍从官的。 侍从官这个职务是新设的,主要是为江烽服,类似于后世的助理或者秘书一职,虽然蒙充更希望能在军队中打磨自己,但是对于江烽的召唤他却无力抵御。 江烽也需要一个对自己绝对忠实的侍从官,而蒙充和杨恒都是他的选项,最终他选择了蒙充。 他的考虑是让蒙充能够在自己身旁锻炼一两年,然后在放下去,到时候无论是到地方上还是军队上,拓展了眼界的蒙充,都可以有更大的发展前途,而那时候可以选择杨恒来接替蒙充,同样也能让杨恒有一个锻炼机会。 郭韬和李瑾他们受卢启明、朱茂的邀请,前往平卢镇和天平镇一行考察,当然,这是江烽授意卢启明和朱茂的邀请,他需要将郭韬一行人支开,以便于在宋州这边与蔡州一战。 郭韬一行人是在陈蔚和崔尚二人共同陪同下,并由郭岳率领人负责保卫,从徐州乘船出发经泗水,并沿着沂水上溯到沂州,再从沂州经陆路到密州,卢启明在那里负责迎接。 在密州视察结束之后,再从密州经陆路到青州,虽然作为淄青镇的都督刘延司不在青州,但青州地方官员都在,所以郭韬一行人会视察青州、淄州,然后再到齐州乘船沿着济水过济州抵达郓州,朱茂在那里负责迎接,最后从兖州返回徐州。 这一行路途不短,不过由于有一半以上的路途都是通过水路,所以对于使团来说,还是能够承受的。 更为重要的这是郭韬一行具体考察江烽对麾下五镇的具体控制力的绝佳机会。 武宁镇和淮右镇的情况不需要再考察,徐州大总管府和武宁镇就设在徐州,毋庸置疑,而淮右更是江烽起家的地盘,也不需要担心。 倒是北方这三镇,平卢、淄青和天平三镇,平卢和淄青新得,天平更是由一直游离于外的朱茂执掌,这里边究竟有没有什么值得考究的地方,就是郭韬一行人考察的重点。 “唔,吾知道了。”江烽吸了一口气,“也该回来了,大郎,看了这些情报没有?” “看了,没想到蔡州方面争夺宋州的决心这么大,袁怀庆老而弥坚,袁无为和袁无畏策略得当,刘将军和柴将军他们急切间也不得下啊。” 蒙充早已经看过了这些送回来的情报,作为侍从官的任务就是先替郡王审阅来自各方面的政务和军务消息,从中筛选出其中最紧迫最重要的内容提交给郡王,同时他还要对这些情报内容做出评估预判,当江烽问及时,要提出自己的观点看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身份更像是作为陈蔚、崔尚和王邈放在江烽身旁的一个助理,更主要是对接枢密堂的参谋部和政事厅的枢机房。 “嗯,宋州对蔡州方面太重要了,所以他们不肯舍弃,但是宋州对我们一样重要,只是现在汴梁那边局面恐怕马上就会明朗,我们需要和蔡州方面停战,协调共同样对之策。”江烽点点头。 “恐怕刘将军和王将军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啊。”蒙充迟疑着道:“武宁军已经抵达宋城、虞城一线,我们的兵力再度处于压倒对方的状态,属下以为刘将军和王将军他们可以发起一战,彻底把蔡州军逐出宋城,形成现在各占一半宋州的局面,这样有利于下一步谈判。” “就算我们能打赢,拿下宋城,那大郎以为袁家会接受这个现状么?”江烽反问。 “不会,宋城太重要了,袁家肯定不肯放弃,但他们可以以其他地方来交换。”蒙充也早有思想准备,“亳州和颍州那边都可以,永城、临涣,还有山桑,颍上,下蔡,甚至城父。” “你的胃口可不小啊,一个宋城就要价这么高?”江烽笑了起来。 “郡王,不一样,宋城扼运河要冲,也是运河上最重要的一座码头,而且袁氏控制住宋城,可以让襄邑、宁陵和宋城连成一县,哪怕我们控制住宋州西部和北部,但是宋州东部和南部基本上可以独立成州,能够很好的遮蔽南面的陈州和亳州,价值很大。”蒙充也知道江烽是在考他,侃侃而谈。 第二百零七节 谈归谈,打归打 “那你的意思是袁氏无法接受我们控制宋城?我们只能交换?”江烽淡淡的道。 “郡王,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但属下以为如果能以宋城换来袁氏在亳州和颍州那边的让步,我们其实还是有赚。”蒙充并未因为江烽的质疑而退缩。 “说一说。”江烽语气里没有太多倾向。 “宋城对袁家来说不可或缺,因为只有得到宋城,才能使得整个宋州西部和南部形成一个整体,相反宋州东部和北部就要松散一些,我们可以考虑并入曹州,或者设立单州。”蒙充语速略快,“而我们能够取得下蔡、山桑、永城、临涣,不但可以让新设宿州更为稳固,同时也能大大加强我们在淮水中游的控制力,加上我们南部水军的优势,实际上整个淮水流域都已经在我们控制之下了,这对于建立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裨益良多,尤其是我们面临与沙陀人争夺中原,以及郡王的河朔攻略时,这极为重要。” 江烽心中赞许,但是却面无表情。 蒙充的观点有些接近于崔尚,巩固淮水流域的基本盘,只不过从淮南扩展到了淮北,也就是包括现在的淮右镇和武宁镇两镇,包括淮右的光、浍、寿、庐、濠、滁、和、舒八州,武宁镇的徐、泗、宿三州以及可能会新设的单州。 淮右无疑是基础条件最好的,有淮水及其支流和芍陂这些灌溉设施,历来就是粮仓之地,工商业和交通都很发达,而且周边势力也不强,堪称绝佳的大后方。 淮北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一马平川之地,虽说前几年因为蚁贼的肆虐而遭到破坏,但是这两年已经慢慢缓过气来,加上淮右大力发展水利灌溉体系,所以很容易就能赶上来,这两片土地依托淮水发达的灌溉和运输体系,还有诸如冶铁、陶瓷、制茶、造船等行业的迅猛发展,足以支撑起徐州和任何一个强藩的对抗。 当然,现在徐州要独立对抗沙陀人和契丹人肯定吃不住,但是如果单独面对这二者中的一个,江烽觉得不会惧怕对方。 如果能够再缓上两三年,就算是契丹人和沙陀人联手,他也一样不惧,他有这个自信。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拖时间,这两三年内要尽可能避免大规模的战争,让徐州方面能够有更多的精力来谋发展。 陈蔚和崔尚当时提出的方略就是平卢、淄青和天平三镇以恢复发展为主,巩固当前局面,保持对周边战略压力,而淮右和武宁两镇则要加大力度发展经济,如果可以,哪怕谋夺宣州或者楚州这样可以进一步夯实徐州经济实力的地方,只要不是让徐州陷入全面战争的战事,都可以考虑。 但考虑到可能要和契丹人交锋,江烽认为必要时候也应当在北面适当采取攻势,比如夺取棣州、德州和沧州之地,成德节度使张处瑾现在对这几州的控制力薄弱得可怕,可以说徐州真要夺取这几州之地易如反掌,张处瑾也拿不出多少应对办法来,这个策略也是王邈极力支持的。 在崔尚、陈蔚他们看来王邈是有些私心,很容易引发河北三镇对徐州的敌意,但江烽确认为王邈的这个想法并没有多少私心杂念,或者说有,那也是符合徐州利益的,并不矛盾。 张处瑾在河北三镇中的地位不高,而且与卢龙刘守光和魏博罗周翰之间关系都很差,加之其主要根据地在镇、定、赵三州,冀州虽然是其节度使府驻地,但是对东面诸州的控制力远不及西面的镇、定、赵、深诸州,所以东部诸州也是屡屡兵变叛乱,沦为现在的近似于羁縻的状态。 在王邈看来,现在就是拿下棣、德、沧三州的最好时机,要趁着契丹对卢龙那边的渗透还不够深入,抢在契丹控制卢龙镇之前把棣、沧、德三州打造成为抵御契丹人南下的桥头堡,依托漳水、滹沱水、狐狸淀为屏障,可遏制契丹铁骑南下,作为防护的第一道防线,再次,亦可以永济渠为第二道防线,这样梯次防御,可有效阻遏契丹铁骑的长驱直入。 不得不说王邈的观点要比崔尚、陈蔚他们的观点更为主动积极,尤其是可以利用永济渠、漳水、滹沱水这几条河渠来作为屏障,将北部水军的水军优势发挥出来,同时如果能让东海贼出身的北部水军充分发挥蛙跳作战之术,袭扰契丹北部腹地,也能有效牵制契丹南下的动作。 但关键在如何来合理的安排分配时间节点。 无论是要夺宣州,还是抢占棣、沧、德州,都需要把握好时机。 宣州现在是蚁贼控制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蚁贼的锐气已经渐渐丧失,与李吴、钱越的战事也陷入了僵局,宣州不但地域辽阔,而且拥有铜矿和冶炼基地,如果能拿下,对徐州的实力有很大补充,同时也能让徐州的势力范围扩展到大江两岸,但如何来把握时机夺取此地,也需要精密策划。 对棣、沧、德三州的攻略在江烽看来相比之下反而要简单一些,成德军不值一提,尤其是在这三州的驻军与张处瑾之间关系一直紧张的情况下,要拿下这三州并不难,关键在于如何拿下才能不刺激到魏博军和卢龙军,这却需要拿捏好。 魏博军这边还要好一些,罗周翰面临着靠山大梁的溃灭,自顾不暇,根本无力顾及其他,但是卢龙刘守光那边肯定会这一举动难以接受,但是刘守光更大的压力是来自契丹人,只要刘守光不彻底向契丹人屈膝投降,那么他就不可能来插手过问棣、沧、德三州的事情,顶多也就是威胁、抗议,搞点儿小动作罢了,这对于徐州来说都没有什么。 但对这三州的动手还是需要在对沙陀人的关系稳定下来更合适一些,否则很容易擦枪走火。 “大郎,你觉得袁氏会接受我们的要求么?吾是说,以宋城换取山桑、酂县、永城、临涣,还有颍上和下蔡。”江烽思考了一下才又道。 “酂县恐怕有些难度,酂县是亳州东部门户,酂县一丢,谯县门户大开,尤其是下邑又被我们控制的情况下,袁氏不会答应。”蒙充思索着,“颍上也有些难度,颍州只有区区四县,若是颍上也交给我们,颍州就只剩下两县,难以成州了。” “酂县的确有些难度,谯县是亳州州治,地位重要,但颍上如果我们不拿下,淮水北岸这一段,始终缺乏一个支撑点,水军活动缺乏纵深,尤其是颍水活动范围大大受限,我们要想办法拿到。”江烽沉吟道:“当然这可能需要拉锯战。” “前提是要看我们在宋城这一战能不能打好,如果现在就停战,属下估计酂县和颍上都很难谈下来,甚至永城都未必能行,……”蒙充踌躇着道。 “哼,吾给淄青军、武宁军都通报了情况,透露了意图,至于说能不能打,打到什么程度,我相信他们能够领悟到才对。”江烽轻哼了一声,“谈归谈,打归打,谈不好就打,打下来再谈,总能谈好,但是时间有限,所以这要看淄青军和武宁军能不能给吾带来好消息了。” ***************** 武宁军抵达宋城使得整个城中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了。 连续几日淄青军与蔡州军在宋城西部的激战,使得整个城区西部都变成了战场,许多宅院都被双方军队征用,大量的远程打击器械、防御器械、术法器械都广泛使用了起来,很显然,无论是蔡州军还是徐州军,都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蔡州军得到了来自陈州和谯县那边的增援,除开这段时间双方鏖战的伤亡,现在蔡州军盘踞在西城内外的军队仍然超过了三万人,但现在随着武宁军主力抵达,占据了大半宋城的徐州军已经超过了五万人,在兵力上的优势更加明显了。 “都督,王都督和洪将军过来了。”柴永踏进门便道。 “快请!”刘延司经过了一两日的恢复,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唯一稍微麻烦一点的就是那枚通天环给他带来的伤害。 他还是小觑了这类宗师级别术法武器带来的危害,到现在仍然未能将那一抹术法之力带来的伤害彻底修复,估计真正要痊愈,要等到这一战之后去了。 好在柴永实力不弱,现在随着王守信、秦汉的到来,小天位强者这边已经多达四人,徐州军这边已经不惧任何挑战,也敢于发起一战了。 “六郎,伤势恢复得如何?”王守信和刘延司的交情自不必说,洪葵也是一上来就询问伤势:“某这里有郡王去年开炉炼制的两枚丹药,或许能对都督的伤势有所帮助。” “呵呵,不必了,某这伤是术法之力所伤,寻常药物怕是无益。”刘延司摆摆手,大气的道:“日后某会慢慢炼化,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打好这一仗,把这帮蔡州军撵出城,郡王来的信你们那里也应该有,意思也应该明白吧?” 第二百零八节 不甘心,要一战 “当然,蔡州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赖着不走,真是天赐良机,我就担心他们一下子给溜了。”王守信也是早就渴望一战。 在淮右攻平卢时,他和刘延司都没有能捞到一战就宣布了平卢镇的易手,要说没有一点儿不甘和失落肯定是假话。 现在虽然换了一个目标,而且这个目标还是徐州的生死大敌,这对于王守信他们这些平卢出身的武将来说就是一个最好的展示机会。 刘延司在之前发挥得并不好,虽然斩杀了一名蔡州武将,但是不过是一个小字辈,在宋城攻防战中,蔡州军成功的守住了西门,而且拖到了援军的到来。 “哼,他们不会溜,还觉得能占住宋州来和郡王讨价还价呢。”刘延司轻哼了一声,“郡王信中的意思也说了,最终可能会以谈判来解决,但是在谈判之前和谈判之间,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让我们便宜行事,你们武宁军来了,如果就这么白白坐在这里休息,那还来干什么?” “呵呵,六郎的想法正合某意,不好好打一仗,怎么让蔡州军明白,宋州不是他们可以痴心妄想的。”王守信也是喜笑颜开。 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一次武宁军增援而来,还是要以淄青军为主,现在刘延司这个态度也就让王守信放下心来,虽然武宁军还有一部没来得及赶上来,但是现在的兵力已经足够来一场大战了。 “那刘都督之意,这一战如何打?”洪葵更关心具体怎么打。 “武宁军有几个步军到了?”刘延司问道。 “已经到了五个步军进了城,配备齐全,另外三个军也到了城外,骑军有三个军都驻扎在城外,随时可以发起进攻。”王守信显得信心十足,“如果加上淄青军这边的兵力,对付蔡州军应该绰绰有余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蔡州军的兵力也就在三万人上下,其中三个军骑军,大概在七千人左右,一个军布置在城内,其余两个军布置在城外,配置和我们这边相仿。”柴永沉吟着道:“蔡州军那边也布置了相当数量的投石车和重弩,还有一些诸如巢车这类的器械,现在他们把临近西门那一带的一些毁坏的宅院拆掉,以便于小股骑兵突击,另外也将这些器械布设在宅院中,加上一些新建的哨塔,是准备要打持久战、阵地战的架势,如果我们要打好这一仗,还得要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来打。” 柴永的意见很受刘延司、王守信和龙葵的重视,这段时间刘延司受伤基本上是柴永主持大局,而王守信和龙葵带领的武宁军初来乍到,对情况并不熟悉,虽然从兵力对比上来说徐州方面占据绝对优势,但是蔡州军的动作不慢,就利用这一段时间把西门这一带规划打造起来,尤其是把一些器械和术法都布设起来,这对于要想一鼓而下的徐州军来说,就是一大考验了。 当然,也并不是说就怕了蔡州军,毕竟兵力优势摆在这里,而且要论器械和术法实力,徐州方面又怕过谁来? 现在随着武宁军到来,道藏材官院那边的器械和术法师们也都随之跟进,要打这一仗,要用器械和术法来对决,徐州军也一样奉陪到底,这也是徐州方面的底气。 “那柴将军,斥候对西门西城那边的情况搞清楚没有?”王守信随之问道。 “每天两边都有小规模的接战,尤其是晚间,双方的斥候和狙击手都在开展行动,每天都有十余人阵亡,大概情况还是有所了解,但蔡州军那边也很狡猾,不但在变化,还有像术法这一类的布置,调整速度很快,所以一旦打起来,肯定会有许多意外出现。”柴永摇摇头,实实在在的道。 “打仗哪有万无一失的?遭遇意外,挫折,不利,都很正常,一帆风顺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咱们几万人打这一仗,指望没啥伤亡怎么可能?”王守信对这一点倒是看得很开,“只要能战而胜之,付出必要的代价也值得,这一仗,我们必须要打赢。” “好!”刘延司猛地一挥手,“就等这句话,这等优势之下,我们都还打不赢,日后怎么和沙陀人、契丹人交手?蔡州军骑军很一般,也就是步军还有点儿看头,现在我们条件相若,打这一仗,也算是考验一下淄青军和武宁军的成色,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都说袁氏善于培养人才,但我看也就那样,若是这一战中能好好折损他几个年轻人才,也算是给袁家一个深刻教训吧。” ***************** 得知徐州方面的武宁军陆续抵达宋城之后,蔡州军就知道这一仗怕是难以善了了。 虽然袁家已经和朝廷派来的使者交涉,希望朝廷能尽快调停和徐州军那边在宋州上的战事,但是无论是袁怀河还是一线的袁怀庆,亦或是袁无为他们都知道,朝廷对徐州的影响力就像朝廷对蔡州的影响力一样,微乎其微,都只会在有利于自己的时候才会听从,而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朝廷的意见就可以置之脑后。 随着武宁军的到来,徐州军在宋州的兵力猛增,很显然徐州方面绝对不甘心就此罢休,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夺下宋城,为日后争夺宋州做准备。 而对于蔡州方面来说,宋城不容有失,一旦丢掉宋城,那么就算是日后可以与徐州谈判,都会处于绝对的下风,而徐州方面开出的条件,也绝对是让蔡州方面难以接受的,所以对宋城,是寸土必争。 当然,蔡州军也有这个底气,随着袁怀方和赵永辉两部的抵达,蔡州军的兵力得到很大增长,三万兵力,守住一个西城,无论是袁怀庆还是袁无为,都还是有这个底气的,尤其是袁怀方从陈州那边还带来了相当多的器械和术法师,这些将是给徐州军以迎头痛击的重要力量。 即便是如此,袁怀庆仍然不敢大意,自己一方能想到的,那么徐州军那边也能想得到。 兵力上的优势很明显,那么徐州军肯定会不甘心就如此罢战。 同样徐州军的器械装备以及术法力量在这几年里飞速膨胀,在几场战争中都已经显现出雄厚的实力,甚至已经压了蔡州一头,哪怕再不愿意承认,袁怀庆也要承认,徐州从总体实力上来说已经强过了蔡州,蔡州如果不尽快消化刚吞并的颍亳陈几州,那么恐怕还会被徐州越甩越远。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打赢这一战的前提下,打赢宋城这一战,守住宋城,才能赢得谈判的先机,而徐州方面肯定不会如此接受这样的结果。 袁怀庆俯着身体,仔细的察看着案桌上的地图。 这是整个宋城城区的地图,早就对宋州垂涎三尺,蔡州军对宋州诸县的地图早就有相当精细的描绘,甚至不亚于大梁枢密院的地图。 宋城当然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这幅图就是整个宋城城区内最精细详实的体现,而地图上多了许多圆圈和笔注,这是蔡州军在西城这边的布防,也包括这几日术法师们在各个部位的术法禁制以及器械安设。 “如果徐州军不甘心,要来一战,老七,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来打?”袁怀庆身旁还站着袁怀方和赵永辉,他们两部都是增援而来,在这里,主帅仍然是袁怀庆,而站在案桌对面脸色沉郁的是袁无畏。 袁无为不在,他带着几个小字辈去巡视战场去了,而站在袁无畏一旁的还有赵统和袁文樑。 “庆伯,现在徐州军增兵已经达到五万,无论是步军还是骑军,他们都占据着很大的优势,而且不是灭自己的威风长别人志气,徐州方面的术法师力量要强于我们,虽然我们可以以防御姿态来赢得一些优势,但我觉得这恐怕不够。” 袁无畏有些直白的话,让在场的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尤其是袁怀方和赵永辉,他背后的袁文樑和赵统脸上也掠过一抹不屑之色,显然对这个被誉为袁氏三驹的袁无畏有些轻视。 三万蔡州军,而且还有不少是从陈州、谯县那边过来的新锐,前期淄青军在蔡州军尚未得到增援时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除了折损了赵远淮外,可以说其他战场上徐州军表现并不算多么好。 现在蔡州军控制住了大部分西城,依托这些街巷宅院防御,术法和器械都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徐州军如果敢来犯,就要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 倒是袁怀庆脸色没什么变化,目光仍然在地图上逡巡,“老七,你觉得我们守不住?问题症结在哪里?” “倒也不是说守不住,我只是觉得即便是我们守住了,恐怕也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袁无畏知道自己的话不太中听,但是他却要必须说出来,否则就是失职,真的到战争打起来,残酷的现实就会让大家明白,战争不看前期和过程,只看结果。 第二百零九节 勇者胜,韧者胜 “我们不惧怕付出代价,守住宋城,我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袁怀方一字一句的道,目光里有些怒意,似乎是在责怪袁无畏居然不明白宋城对袁氏的意义。 “方伯,我知道宋城对我们的重要性,但是我们面对的徐州一样不会轻易放弃。”袁无畏苦笑,“也许我们觉得我们现在的力量可以和徐州方面一较高下,我觉得恐怕我们还是低估了徐州方面的实力。” “何以见得?”袁怀庆沉声问道。 “这可以从这两天敌军的斥候活跃程度以及他们小股军队的频繁攻击力度就能看得出来,徐州军可以承受更大的损失,他们的韧劲也要比我们预料的更强。”袁无畏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我举一个例子,敌军步军中的强弩手非常专业,而且很擅长结阵变阵,在对付我们的骑兵和步兵冲锋上威力奇大,给我们造成了很大损失,而这应该只是敌军某一方面的表现,而一旦进入了全面决战的状态,我估计徐州军还会有更多的杀手锏使出来,我们不得不小心一些。” 袁无畏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寂了下来。 的确,徐州军的强弩手给蔡州军带来了极大的伤亡,可以说前期蔡州军的骑军和步军虽然牢牢的守住了西门一带,但是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在巷战中,敌军的强弩手结阵带来的威胁是巨大的,尤其是结阵极其灵活,三五人可以组队,一二十人也可以结阵,甚至五十人一百人也可以结阵。 在不同的环境场合下,不同的时候,都可以发起攻击,甚至还有设伏,引人入彀,发起反杀,也是让蔡州军这边吃足了苦头。 “唔,还有么?”袁怀庆脸色沉静,仍然保持着淡然,但是语气里的郑重其事,还是让在场众将都有些压抑。 “还有就是徐州军在攻城器械上表现出来的强势,从青州一战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徐州军能迅速打破在我们看来已经算是城高墙厚的青州城,其攻城器械是首功,而这也意味着徐州军一样可以利用这些器械在与我们一战中派上用场,我们也许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既然要说,就说透,袁无畏丢开顾虑。 “还有就是徐州军的术法实力,江烽极其重视术法力量,其在淮南时就四处搜罗术法师,攻略徐兖之后,感化军和泰宁军的术法师力量被其搜刮一空,全部纳入了其麾下的术法材官院中,据说其术法材官院术法师人数已经接近两百人,这个数目相当于我们两倍有多,虽说尚未听说其有术法宗师和大宗师级别的强者,但是按照这个趋势,也是迟早的事情,也许这一战中,其术法力量一样可能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损失。” 袁无畏的话就像是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众将心中。 江烽尤其看重术法力量这一点不是秘密,汶港栅一战中,淮右术法师力量就立下大功,让南阳方面功亏一篑,现如今江烽攻城略地,拿下了淮南、徐泗、兖郓以及平卢,将这几地的术法力量一扫而空,哪怕北地的术法力量不及南方,但是十多个州中,岂会没有几个真正有本事的术法师? “老七,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总不能因此就放弃宋城吧?”袁怀方按捺不住道。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有必要谨慎一些,我们应当考虑把我们的优势发挥出来,比如我们在高级军官和武将的实力上强于敌军,可以在这一点上做文章,带领龙雀尾小组,对敌军的攻击点发起遏制性的袭击,打掉敌人的锋锐,挫败敌人的攻击锐气,……” 听得袁无畏这么说,众将的脸色有略好起来,这个建议很中肯,这一次来宋城,袁氏以及依附于袁氏的赵氏、薛氏、何氏几个家族都派出了自己家族中的精锐人物,赵远淮虽然战死,但是赵氏仍然派出了赵永辉带队。 “老七的意见很重要,如果我所料没错,敌军可能就要在这一两日里发起攻击,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袁怀庆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收起来,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不要以为老七在危言耸听,怀方和永辉,你们还没有真正和徐州军交过手,现在的徐州军绝非当年的固始军了,他们战斗力够强,也耗得起,与当年在固始的情势相比,是翻转过来了。” “那我们……”袁怀方点点头。 “做好最周密的准备,大家可以看看地图,我们西城这一线,驻军布点都在这里,还缺什么,比如在小圆巷这一带,院墙低矮,而且这里的庙宇地势很敞,如果我是徐州军肯定会把这里当成一个突破点;又比如这里,苏家绸缎庄和李家布行这一带,这里有一个横巷,横巷中段没有围墙,嗯,是原来一大家人得了瘟疫死绝了,所以破败下来,围墙全部垮了,沿着这一家向东,可以到大柳街,如果不布设器械和术法禁制,敌人只要一个营就能从这里打穿插冲进来,我们就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在这里布置的人手太单薄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地图上来,倾听着袁怀庆的布置安排。 “大拱桥这里,嗯,就是这这两处宅院,沟渠太窄,就算是破坏了桥,也意义不大,所以还不如留下这座桥,今晚永辉带人去,连夜从这两翼搭设两个哨塔,将重弩放置其上,另外在桥上桥下安排薛老他们辛苦一下,都要安设术法禁制,而且要复合型的术法禁制,也可以布设陷阱,……” “祁门楼这里,文樑,你带人去,从南面这处斜坡上,安设三具床弩,注意隐蔽在这处坡上灌木林里,另外要布设岗哨,防止敌军斥候发现,……,这个牌坊背后,要用交叉式重弩封锁,如果我是徐州军,可能会选择骑兵突击,这里地势宽广,我们很难阻截,所以到时候要让袁文清带弓弩手在这里设伏,地面上可以让术法师考虑安设土系术法阵,该用的这个时候都该用上了!” 汩汩道来,袁怀庆显然也是煞费苦心,他显然必其他人更操心,也更清楚对手的强大,但是他也明白这一战必须要打,失去了宋城,只控制住西部几县,对于袁家来说意义就不大了,而失去宋州又是袁家无法接受的。 要守住西城,街巷之战,除了靠士兵堆砌外,另外一个因素就是靠防御工事了,而防御工事的几个要素,要充分发挥出来,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守住。 **************** “袁氏的术法力量不弱,在这些街巷宅院中,各种术法陷阱禁止少不了,尤其是一些关键节点要害位置,估摸着他们会安设大量的术法禁制和陷阱,当然也少不了各种器械。” 柴永也在安排进攻战术,刘延司和王守信对蔡州军都不熟悉,而且这种城内巷战也是他们这些北地武将不太擅长的,而柴永恰恰是其中高手,所以当仁不让的充当起了战略战术的布置者。 几个步军指挥使都已经站在沙盘旁。 比起地图来,沙盘的直观性要强不止一星半点。 但是沙盘的成本却要比地图不知高多少倍,不是每座城市都能拿出战术沙盘来的,但是宋城是一个例外。 即便是如此,宋城的沙盘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毕竟像整个宋城怎么可能做成完全相符的沙盘,谁也做不到,但是如果与地图结合起来,那直观程度就要强许多了。 “大悲坊这里,地势开阔,我们的骑军可以一直杀到城墙边上,蔡州军不会考虑不到,他们肯定会有针对性防御,比如床弩、重弩以及术法陷阱等等,但我们可以先用辎重车改装的甲车推行发起攻击,引发敌军的攻击,然后再有强弩压制,实施突破,待到打开局面之后,再用骑兵发起攻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拱桥这里也应该是一个双方争夺的焦点,沟渠很浅,没有太大影响,蔡州军一直没有拆掉这座拱桥,大家觉得是什么原因?对,就是他们觉得沟渠太浅,阻挡不了我们的渗透突破,所以有意把这座桥保留下来,吸引我们从拱桥突破,而这也能给他们的远程打击武器提供靶子,比如重弩、投石车,也能给他们的术法陷阱和禁制提供发挥的舞台,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我们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反其道而行之是最好的,……” 厅中的气氛时而严肃,时而轻松,分批次来的指挥使们各自领命而去,而术法师们也派出了代表来旁听。 他们需要搞明白对手的术法师会在哪里发招,而他们会给出如何应对的方略,以及他们准备如何参与到进攻中去。 攻防战中,尤其是城市巷战,最为残酷,短兵相接,勇者胜,韧者胜。 第二百一十节 拂晓出击 安排布置完,各军指挥使纷纷离去。 术法师代表们也已经离开,他们也需要将这些战术意图带回去,让术法师们准备好,配合着军队行动。 柴永略略松了一口气,大厅内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这一战许胜不许败,淄青军和武宁军联手,五万余人,还不能拿下三万蔡州军,这无论如何都是一场耻辱。 从固始军开始,蔡州似乎就是自家一方的苦主,双方对阵有胜有败,但是之前固始军也好,淮右军也好,在实力上都远逊对方,要不就是时机不凑巧,但这一次,如此良机,还不好好报一箭之仇,那就真的难以交待了。 而且大批的器械装备和术法师力量也已经补充到位,可以说在各方面都占据上风,唯一不利的也就是对方处于守势,略有优势,但这也不足以改变双方的大势。 “六郎,看样子这一战怕是不好打啊,虽然我们占尽优势,但是敌人在点上的力量很强,不得不承认蔡州袁氏在培养年青一代上很有独到之处的,而薛氏、赵氏和何氏这几家也不弱,跟着蔡州学得很像。” 王守信叹了一口气,王氏一族要说开枝散叶,一族人也不小,虽然也有几个出头人才,但是比起袁氏一族来,简直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尤其是在人才培养梯次上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自己那位兄长根本没有在这方面花心思,看看蔡州袁氏人才辈出,就知道蔡州能够崛起于中原并非偶然。 “不好打是肯定的,否则蔡州军凭什么敢留下来?”刘延司双手合十,“要说我们这边的实力也不弱,但是要集中使用却不行,都是带兵将领,在这一点上,是我们的弱点,可以想象得到,蔡州军肯定会将他们的那些新锐高手配合着术法武器这些玩意儿来发动阻击,我们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术法师那边肯定要全力以赴,战场之上,都是士兵,别以为就都能落在后边当缩头乌龟。”洪葵沉声道:“二位都督,柴将军,某想带一只突击力量,选择合适地点,突破也好,狙杀也好,总而言之要寻机突破,蔡州军那边除了袁无为、袁怀庆外是小天位强者外,袁怀方和赵永辉以及袁无畏都还在固息后期,尚未进入小天位的门槛,所以某觉得这一点可资利用,他们不是要用他们的新锐高手来阻击么?那我就给他们来一个反击杀!” 洪葵话语冷硬,满面狰狞,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刘延司、王守信、柴永三人却都是凝神思索之后微微点头,武宁军这边有王守信来指挥大局,洪葵可以放手释放武力,在这种较为狭窄的城市巷战中,向他这种小天位强者,的确能在关键时候发挥特殊功效。 “唔,这个想法可以试一试,老洪可以选一选,像骑军中暂时派不上用场的高手,还有轮休的步军中也有,看看有无合适人选,再精选一些士卒,来穿插突破,……”王守信首先赞同,其他二人要点头认可。 “那某就去准备了,憋屈了这么久,总该爆发一下了。”洪葵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这几位不同意呢。 ************* 拂晓。 几乎是在几息时间中,几条战线上,蛰伏已久的淄青军和刚刚运动到位不久的武宁军同时发动了自开战以来最凶猛的一次攻势。 天刚放亮,甚至还有些麻麻黑,犹如几个粗大的矛头,沿着东面和北面向西向南发起了猛烈的冲锋和穿插。 哪怕是知道徐州军会在近期发起攻击,但是偌大一支军队,驻守着各个节点部位,不可能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那种紧绷的弦只会无来由的崩断,所以在连续几日的高度戒备下,士卒们不可避免会有一些懈怠,更何况敌军选择了拂晓时分,而这个时候恰恰是警惕了一夜的守军最松懈的时候。 当先的几个军突击营几乎一下子就拔掉了几个原本扼在关键部位的钉子,哨塔、望楼都被直接攻下,疯狂的强弩队在步兵兄弟的掩护下,沿着街头巷尾急速穿插,一旦遭遇阻击,便是暴雨梨花般的狂扫,然后再是步兵一拥而上的围杀。 这种近乎于粗暴的攻击方式立即就取得了极好的效果,连续攻克了好几处重要地段。 而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大批小型的投石车和重型弩车滚滚而上,在遭遇敌军阵地阻击的时候,就该是它们显身手的时候了。 投石车的小型化早就有了,主要是方便步兵行军使用,大型投石车虽然威力巨大,但是一来装载拆卸始终有一个过程,二来在遇到临时性敌袭时就未免来不及了,所以小型投石车随着骡马拉着行走也就开始出现,这一次正好可以在城中的街巷大战中派上用场。 一旦遭遇敌军的阻击,那么三五架投石车便迅速立定,碗口大小的石弹迅速开始发射,一般性的宅院和哨楼根本经不起这种超近距离的轰击,一刻时间基本上就能见出分晓, 又或者就是小型火龙炮直接轰击,带着焰火的炮子铺天盖地而至,几息之间就能让整个宅院或者望楼燃起大火,而围在外围的步兵士卒再辅之以强弩密集攒射,这个时候兵力优势就可以彻底显现出来,硬生生就可以把一个一个原本在蔡州军看来是坚如磐石的堡垒据点给啃了下来。 当密集的突破从各条战线上传来时,袁怀庆和袁无为都急了。 他们考虑到过徐州军会展开全面的进攻,也想过敌人可能会以器械优势和术法优势来实施突破,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敌人竟然在这种协调配合攻击手法上玩得如此娴熟完美,己方原本在据点、堡垒、哨塔上安设的许多术法禁制、陷阱根本没有来得及派上用场,就被敌人的采取这样狂野粗暴的方式给摧毁了。 无论是投石机还是火龙炮,这种小型化之后的远程武器在城战中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威力,之前蔡州军方面所做的各种准备都是针对敌军可能用步兵来强攻,可能利用兵力优势来硬推,没想到徐州军却早有准备,使用这种手段来暴力摧毁,根本不给己方的术法陷阱和禁制任何机会。 这种情况是之前蔡州军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而且徐州军这一轮攻势如疾风骤雨,持续不断,根本没有给蔡州军半点喘息之机,就把蔡州军打得晕头转向,几乎是从拂晓到下午,就实现了全线突破,直接把两万蔡州军打溃,压迫到以西门为中心不到两千步的范围内,而且攻势仍然如潮,丢失的地盘仍然在不断增加。 一句话,蔡州军被徐州军这一轮突然爆发出来的攻击给打懵了,之前所作的准备完全没有发挥出预想的效果,这直接导致了多条战线的溃败。 “庆伯,不能再等了,必须要发起反击!”袁无为脸色阴沉的可怕,而袁怀方和赵永辉也都一样脸色铁青。 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考虑到过敌人的攻势会非常凶猛,但是却没想到会打成这样,如果不马上反击,敌人一旦毕竟西门,恐怕他们的投石机、火龙炮这一类远程打击武器会更展现出威力,甚至可能会直接摧毁西门这一段城墙和城门楼,那种情况下,蔡州军就再无可依,就只能败退了。 “没错,的确需要马上反击,遏制住敌人的攻势。”袁无畏插上话,此时他却没有这几位那么颓丧和暴怒,显得格外冷静,“但我们怎么反击?某以为不能硬拼,现在敌人采取了小抱团,而且配备了远程打击武器和术法师,先前文清和文溪他们都尝试了反冲锋,但是结果你们都看到了,……” 气氛要凝滞起来,袁无畏的话撕开了先前遮遮掩掩的事实,袁文清和袁文溪带队的突击小组几乎是在没有任何预兆之下就遭到了敌人火龙炮的疯狂覆盖射击,而为了躲避火龙炮子而发起反击的突击组又遭到了术法强弩的全覆盖密集攒射,袁文清重伤,袁文溪当场阵亡,这个结果几乎让袁怀庆和袁怀方崩溃。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而且是在没有任何迹象预兆的情况下遭遇这种打击,如果不作出像样的反击,这支蔡州军就真的要被扫地出门了。 “老七,你认为该如何反击?”袁无为压下火气,冷声问道。 “正面硬杠不妥,敌军兵力占优,术法和器械也占优,硬杠我们损失太大。”袁无畏皱着眉头,“如果可以适当加强南北两侧的防御,同时让开中央,让其突出部进来,然后从两侧发起夹击,也许能打一个反击。” “也许能打一个反击?”袁文樑脸色阴冷,显然对袁无畏的态度很不满意,“现在徐州军势头正盛,一旦让开中央,也许就被他们一下子就打道城门下了!” 第二百一十一节 反扑 “打到城门下又如何?”袁无畏这一次没有客气,直接反击,“与其这样坐困愁城,不如奋力一击!这样坐等下去,一步一步被徐州军蚕食,迟早我们也是被赶出城的命,这样一搏,就算是我们失手,也起码能咬下对方一块肉来!” 袁无畏的话让在座诸人都为之色变,袁无畏居然认为己方守不住了,这也是做最坏的打算了,可这样孤注一掷,一旦被打破,那就真的是彻底败退了,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纵然是袁怀庆,也不敢轻易下这个决心。 徐州军的战斗力在这个时候才开始真正展现出来,先前那几天的表现不过是淄青军在刚进入磨合状态时的一种非正常表现,而现在打了这么久,诸军的军官和士卒,各军之间的配合,强弩手、器械和术法师之间的配合也开始默契起来,再通过这种方式来发起一击,蔡州军就有些受不了了。 袁无畏提出的放开中央,加强两翼,其实就是要利用徐州军长驱直入的势头,从两翼发起夹击,这一构想虽然好,但风险也很大,这长驱其实根本就说不上什么长驱,就是一两千步而已,中间也有街巷,骑军发挥不出来而已,如果让开,其军队进来,两翼夹击能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达不到,而敌人攻击力又太强的话,真的就像袁文樑所说,打到城门下,也许就是一场崩溃之战了。 但不这么做,有还有其他反击方略么? 袁怀庆看着众将窃窃私语,显然都对袁无畏的提议有些拿不定主意,而袁无为则保持了沉默,似乎也在思考着袁无畏的这个提议是否可行。 “永辉,二郎,你们觉得老七的意见呢?”袁怀庆的目光望向了赵永辉和赵统。 赵永辉和赵统都是赵氏一族的中坚力量,随着蔡州势力范围的迅速扩张,追随袁氏的赵氏、薛氏以及最后加入进来的何氏,都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像新收复的陈州,原本就是何氏的大本营,现在更是得到长足的扩张,而颍亳二州则是袁氏要酬谢赵、薛两家的地盘,宋州对于蔡州来说太过重要,这几家都很明智的保持了克制。 赵永辉和赵统交换了一下目光,赵永辉沉吟着道:“七郎的观点有些冒险,但是除此之外,好像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反击之道,拼消耗,徐州军铁定耗死我们,兵力和器械、术法,他们都占优,而且他们显然在战术运用上已经有了一些准备,而我们却没有足够的经验,也许我们该做好一旦事情不济,该如何处置应对。” 袁怀方脸色一冷,“永辉,你未免太悲观了!” “怀方兄,不是我悲观,为了打这一仗,我们已经把陈州和亳州的机动兵力全部抽空了,剩下的军队情况你也知道,都是新招募的,训练不久,拉上战场就纯粹是送死,毫无意义。”赵永辉和袁怀方关系一直不错,所以也没有那么多顾忌,“我们不能只着眼于这一战,我们需要考虑更长远的利益,需要看得更远一些,丢失了宋州固然是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我们还有蔡州、陈州和颍亳二州,数百万人口,足以支撑起我们未来相当长时间的发展,当然,我不是说要放弃宋州,起码襄邑、谷熟、宁陵、柘城都还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考虑通过其他手段来解决宋州问题,我想徐州那边也应该有此考虑。” 赵永辉的话含义很深,袁怀庆和袁怀方甚至袁无为、袁无畏他们都明白,但是这意味着要承认这一战的失败可能,这却是大家无法接受的。 袁怀庆摇摇头,赵永辉太悲观了,但再这样下去,恐怕悲观的情绪还会更重,所以打一场硬仗是必须的,哪怕真的败了,那也能提振士气。 “好了,老七的意见我觉得可以接受,我们要打好这一战,我决定了,就按老七的意见来,具体规划,老七你马上组织人拿出来,这一战,我们要全数上阵,务必要给徐州军一个教训,否则我们日后便难以说起硬话。”袁怀庆终于拍板,“把所有的术法师和器械都要用起来,要当成最后一仗来打这一战,只有这样,才能有胜的机会!” **************** 赵统手中的鎏金镋被按压在泥地中,他身体微微躬起,借助着宅院的矮墙掩护,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前方。 他身后是一个队的甲士,都是龙雀尾中的精锐,在他们背后,则是一个营的重装甲士,也是蔡州军中最精锐的老卒,清一色的陌刀,还有一个营的重弩手埋伏在侧翼。 徐州军的确十分猖狂,从中央的突破势如破竹,哪怕是蔡州方面有意放水,但是敌人的进攻力度也的确太凶猛了一些,一个时辰不到,敌人三路箭头已经向前推进了八百步,十多座宅院就在敌人的全面攻击下被摧毁了,而蔡州军也付出了伤亡两千余人的惨重代价。 这还是在蔡州军有准备的情况下,分部撤退的结果,如果硬杠,也许能给徐州军带来更大的损失,而相应的,蔡州军损失会更大。 敌人的步军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沿着中央突破的缺口不断向前滚动,徐州军的进攻凶悍但不冒进,他们总是几部相互策应着向前推进,一旦发现侧翼有敌,那么进攻速度立即慢下来,而形成一个半弧形包围圈来进行绞杀,或者迫使敌人撤离,再进行追杀,这种方式极为高效。 不过己方也做了充分准备,要演戏就要演像那么回事,这个放开的缺口够大,抛出的诱饵也足够诱人,所以徐州军的进度在不断的提速,从前线斥候传来的消息,起码有超过四个军的敌军已经穿越了前面这个缺口,正在向西门城墙逼近,而还有两个军步军尾随其后,以及大量的器械也在陆续跟进。 向外部扩展的战事也在进行,十分激烈,但是却又在缓步的向两翼扩张,就是要给徐州军以一个这样的迹象,那就是蔡州军有些撑不住了。 的确如此高烈度的战事,加上徐州军各方面的优势,以及给蔡州军带来的巨大伤亡,给人的感觉是蔡州军似乎撑不住了,也许会直接撤出宋城了。 徐州军的表现还是很谨慎的,前方突击力度虽猛,但是后续跟进的步兵数量也不少,这也能保证他们在向前突击的时候哪怕遭到两翼的夹击,也能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整。 应该说这种想法很符合常理,但是对于蔡州军来说,这就是机会。 袁怀庆也是孤注一掷了。 挡在正面的只有他自己率领了三个军,前期是分步后撤,到了要靠近逞强这一段,那就要坚决抗击,要死死拖住,让徐州军认为这就是己方最后的抵抗力量,使得徐州军要把主要兵力都用在这上边来,放松两翼的戒备力量。 袁无敌、袁怀方、赵统、袁文樑甚至袁无畏,以及其他各家精锐,都被以营或者都为单位,布设在两翼的后方,先期要听凭徐州军的扩张,不做反击,要一直等到徐州军的冲击锐气慢慢消失,攻防两方之间进入僵持阶段,才来发起最后的反击。 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越来越接近了。 赵统的心跳得越来越急,手中鎏金镋的握柄渗出汗来。 他不是没上过阵的雏儿,但是像这样的战事也还是第一次遭遇,而且这一战将决定蔡州在宋州在中原的地位和势力涨消,称之为决定性一战不为过。 在赵统对面的一千五百步外,袁文樑一样有些不争气的伏地屏住呼吸,看着徐州军正在从自己正前方向前推进。 防守前方一所宅院的哨塔已经被敌军的投石车摧毁,双方在院墙处展开了激烈的攻防,虽然埋设的术法陷阱和禁制给徐州军造成了一些麻烦,但是却难以改变大势,蜂拥而来的徐州军如同瞒过堤坝的洪水,慢慢将眼前的各处湮没。 徐州军的进攻效率很高,而且并非像想象的那样鲁莽冒进,但是他们这种几个队抱团的攻击方式的确给蔡州军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每一处原本认为是相当坚固的防御点,都被这样像凿子一样凿开,然后迫使守卫的蔡州军以一种不利于自己的方式出来接战,然后再用优势兵力碾碎,这让袁文樑看得睚眦欲裂,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敢加入进去,一来任务在身,二来就算是投入进去,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强弩队、术法师都能迅速做出反应,自己这两个营兵力也许能给对方造成一些伤害,但是却会很快沦为对方的猎物,在没有发出致命一击的胜负手之前,他必须要隐忍。 而这一刻相信不会太久了,他们现在就是等着敌军的锐气被这样连续不断的进攻慢慢消磨到最低点的时候,那就是蔡州军的机会。 只要最后一击,那就能决出胜负! 第二百一十二节 胜负手 柴永目光一直注视这前方,偶尔用千里镜来观察一下西城门的形势。 他们所处的望楼要比周围的哨塔更高,可以看得更远,而这具出自徐州的特制千里镜,无论是从镜片打磨还是旋钮调适上都要比其他千里镜更为精致。 这是兵马使级别才能使用的禁品,工艺技术严禁外泄,也不允许仿造,制作出来的每一具都有编号,可以追踪溯源。 进攻势头很好很顺利,尤其是在动用了小型投石机和火龙炮之后,摧枯拉朽之势更是突出,短短一个多时辰,就已经快要逼近了西城墙了,而且像两翼的扩展也很顺利,顺利得让王守信和洪葵都觉得好像蔡州军突然就失去了锐气韧劲一般。 但柴永还是觉得有些疑惑。 哪怕徐州军动用了新型的小型化投石机和火龙炮,这些器械配合着经过战术合成训练的步兵战士来说在街巷作战中的确威力巨大,但是蔡州军未免也表现的太逊了一点,一点儿血性韧劲都没有表现出来,这与之前徐州军和蔡州军之间的交锋表现有些不相符。 或许之前的连场苦战让蔡州军的气势受挫了,但柴永觉得对方战斗力也不至于下滑得如此之快,蔡州军不是蚁贼,只能打顺风仗,这支军队是在与大梁和徐州军之间无数场恶战中成长起来的,他们不缺血性韧劲,这种表现更像里边是有阴谋的味道。 “二位都督,你们看当下情况如何?”看到己方步兵攻击已经开始要毕竟西城墙,柴永心中的担心疑惑更甚,但他需要征询一下刘延司和王守信的意见。 “这蔡州军是不是有点儿太弱了?”王守信还没有和蔡州军交过手,但是从当前的局面来看,几乎是势如破竹了。 刘延司额际的皱纹深深,眉宇间萦绕着一缕不解,“蔡州军就算是想要撤退,也不该如此,我以为晚间能打到城墙下就不错了,没想到局面如此,蔡州军必有所图啊。” “二位都督都这么看,某心里就踏实了,看来蔡州军是要用骄兵之计,在关键时刻给我们来一下子呢。”柴永的目光也飞向远方,“在即将胜利的时候,突然从两翼给我们来一下子,我们恐怕要吃一个大亏。” 刘延司微笑起来,“老柴,你不是有准备么?他们想要给我们来一下子,我们也想要给他们来一记狠手,大家都相互琢磨,不好么?” “二位都督,我就怕他们这一下子来得太狠,让我们吃不消呢。”柴永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所以……” “所以你要分派给我们两个任务喽?”王守信狞笑起来,“呵呵,七郎吃得消否?吾可是难得等到这个机会大开杀戒一回,吾也不要其他人,就带吾的随身一都亲兵就够了。” “嘿嘿,既然蔡州军想要从两翼来突破,那咱们岂能不奉陪到底?吾走北边去。”刘延司也早已披甲戴盔,活动了一下身体,“那点儿术法之力还要不了我的命,正好借这个机会还给他们。” 既然敲定,柴永也没有任何废话,安排了两位主帅率领各部亲兵到两翼高处驻扎,以备一旦出现预料中的反突破可以及时介入遏制,尤其是刘延司和王守信二人都是小天位强者,更是可以将这种遏制点杀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这一轮战事刘延司主动将指挥权移交给柴永,就是考虑到柴永久带不均作战,要比刘延司自己长期习惯带骑军在野地浪战更适合这种城中混战,而王守信也认同刘延司的意见,所以这一次两军合一,统一由柴永指挥,洪葵率军从中央突破,而两位都督则坐镇应变,现在正好可以用上。 就在柴永重新登台观察时,一处火影在南翼率先点燃,紧接着北翼也连续出现两处火点,蔡州军以火箭先行的方式打响了反击战。 埋伏了许久,早已经迫不及待的蔡州军精锐从多个院落中按照既定计划冲出,带队的均为天境高手,而且一出手就是强弩加术法武器,没有任何保留,刹那间就打了徐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包括袁无为、袁怀方、赵永辉、赵统、袁文樑以及小字辈袁氏、赵氏子弟,都全数出动加入到了各部精锐中去,他们率先发起攻击,要利用自己武道上的超强实力来打破缺口,为后续的各部精锐扩大战果首开纪录。 应该说蔡州军选择的时机很好,虽然在出战前,都要已经多番告诫各军,但是当真正势如破竹,眼见得就要触摸到胜利的果实时,没有人能按捺得住,尤其是像武宁军之前并没有和蔡州军交锋,对蔡州军的战斗力并没有直观的认识,所以在一战击溃的蔡州军表现下觉得对方不过如此,突进速度更快,这也使得突进各部有些参差不齐,尤其是突进太快的箭头部分,更没有估计到两翼的掩护。 十余枚箭头从两翼陡然爆发,次第扎入,刹那间就让徐州军感受到了疼痛。 只顾着向前猛冲的徐州军骤然遭遇来自侧翼的袭击,不可避免的遭遇混乱,尤其是已经抵达城墙下不远的徐州军同时又遭到了来自城墙上的投石机和重弩的轰击,双重打击之下,徐州军的攻势陡然被逆转。 洪葵也没想到会遭遇这种局面。 西门城墙上的投石机和重弩几乎是不计成本的疯狂轰击,数十台投石机和重弩密密麻麻的摆满了整个城墙,而且城墙下一样堆满了投石机,也不知道蔡州军花了多大的本钱才将这些投石机安设好,同时蔡州军也有意识的对来自徐州军的进攻做好了准备。 他们在距离西门城墙几百步之内都分别拆开了几道封锁线,不但依托这些宅院房屋和哨楼密布了弓弩手和步兵,同时也大量安设了术法阵和术法陷阱。 当徐州军攻击到距离西门城墙只有五百步时候,就遭遇了比之前强硬得多的抵抗和反击。 城墙上的投石机投出了铺天盖地的石块,重弩车绞盘咯吱作响,“嘣!嘣!嘣!嘣!”的弩矢射出声让人毛骨悚然,徐州军在这一线遭遇了超强的反击。 几乎是一刻时间不到,就有超过一千人的士卒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击战中丧生,而紧接着从两翼席卷而来的夹击同样让徐州军的进攻战线变得岌岌可危。 赵统的鎏金镋连续狂扫,眼前的徐州军军官被他一镋连头戴盔扫掉了半个脑袋,红白相间的脑浆迸射开来,染了他的甲胄一身,而他却丝毫不顾。 他太享受这种在积压太久之后倾泻出来的发泄快感了,鎏金镋犹如一条金色的暴龙,不但在徐州军涌来的士卒群中疯狂扫动,这些寻常士卒根本抵挡不住他的鎏金镋攻势,暴烈的玄气伴随着鎏金镋的冲击,把对面的徐州军阵型搅得稀巴烂。 情绪得到释放的还不只是赵统,袁无为一样在发泄着怒火。 龙焰天王刀卷起万重火浪,将整个面前的数十名徐州军士卒都卷了进去,那个养息期的高手徒劳的挥舞着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想要遮掩住他的部下,但是显然是徒劳,只是刀影一闪,龙焰天王刀便突破了对手的格挡,轻而易举的将对方喉咙上的一块血肉带走,顺带在收割了他身旁猛扑上来的三名士卒的性命。 半步不停,袁无为身体猛地欺身而进,闯入刚来得及结阵的刀盾手和长矛手之间,长刀荡起的雄劲罡风将从侧翼袭击而来的十余枚弩箭震飞,然后拳打脚踢加刀劈,只有三息时间,便将三个刚来得及布阵完毕的攻击阵型彻底击溃,而另外一个防御阵型同样也在他奋力一刀的劈击下彻底崩溃,在没有术法强弩和术法武器的协助下,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这种小天位强者的疯狂攻击。 徐州军的进攻势头太快,以至于后面的术法强弩手和术法师们都没有来得及跟上,这也成为了一大软肋,之前顺风顺水还不觉得,一旦遭遇敌人的强力反击,立时就显现出来了。 柴永一直在用千里镜观察着形势的变化,当前锋攻击到距离城墙五百步处遭遇强力反击时,他就知道敌人的反扑来了。 不出意外,两翼的暴烈夹击一下子就把徐州军的后续攻势给打乱了,尤其是几个天位强者和天境高手领军的突击锋极为凶猛,连续的穿插搅动,几下就把中部的徐州军阵势给搅烂了。 虽然徐州军的军官们也力图稳住阵脚,但是此时的蔡州军有为而来,一旦发现军官组织起阵型,便立即强行发起冲杀,斩杀组织者,让阵型无法运行起来。 局面似乎正在向着不利于徐州军的一面发展。 柴永面色不变,他只是默默的估算了一下时间,有刘延司和王守信的接应,正面战场不会有多么大的逆转,顶多也就是时间和伤亡问题,他关心的是另一面。 目光转向西城墙与南城墙交汇的角落,时间差不多了。 第二百一十三节 突破,具装重骑 邓龟年和甘泉两人穿着寻常的士兵服装,悄悄的靠近了宋城西南角城墙。 蔡州军的骑兵就驻扎在距离这里不到三千步处,此时武宁骑军已经在右翼集结,吸引住了蔡州骑军,而他们才能有机会靠近这一段。 但是这也只是靠近而已,来自城墙上的流矢和礌石仍然不断落下,威胁着这一干人的安全。 小队步军对于城墙上的威胁并不大,而没有攻城器械的出现却也让城墙上的蔡州士兵没有太重视这一群人。 在距离这一处墙角百步之外,一个堡垒式的营寨也屹立着,这与城墙几乎齐高,相互之间的对射从未停止,而这里也是淄青军最早从西门外城墙处逼近的前哨阵地。 在高耸的营寨木栅栏背后是一大片覆盖的营帐,只有走进去才能看见大堆新鲜的泥土,只需要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挖掘地道出来的泥土。 这条地道挖掘时间没多久,几天而已,而且地道只容纳两三人而过,并不像那种要用地道掘进,然后从地道中涌出发动攻势的迹象,看起来有些古怪。 不过当你看到一大堆的火性术法矿石和精巧的术法机械结构一起运入地道,通晓术法的人就能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了。 没错,这就是柴永的杀手锏。 谁都知道蔡州军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宋城是他们的必争之地,那么这一步一步的退缩也就意味着他们肯定会有强力的反弹,而且这一反击肯定还相当凶猛。 要解决对手的反扑,最好的办法还是釜底抽薪,现在柴永的这一招就是釜底抽薪。 从城内传来的消息,蔡州军的反扑攻势异常凶猛,甚至打了徐州军一个措手不及,而现在就该是徐州方面再度发起致命一击的时候了。 并不算宽敞的甬道内已经挖掘到了城墙一角的下方不远处,向外再呈爪状延伸出去,几乎涵盖了整个城墙下这一隅,都被特别炼制的火性术法矿物以及一些结构独特的土性术法装置结构所填满。 这样大一个动作不是简单一样术法就能实现的,要做就要做到极致,按照刘延司、王守信和柴永的设计,彻底把宋城西南角这一角崩塌下来,让整个蔡州军的这半边暴露在徐州军的攻击范围之内,而且选择这个时候,也就是要让其效用发挥到最大。 邓龟年和甘泉都在认真的检查着各种装置搭配,这也是道藏材官院的一个巨大动作,对道藏材官院能否当得起郡王如此大的投入这一质疑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回应,要让那些觉得该把投入放在军队组建或者民政事务上的所有聒噪声彻底消灭。 “没有问题了,首座。”几个全身都忙得汗透重衣的术法师一一检查完毕,这才向邓龟年汇报。 “那好,就让他们开始准备,我们先撤出去。”邓龟年对自己手底下这些术法师十分信任,搞道藏术法这一行,本身就要求有严谨的态度和作风,来不得半点疏忽大意,所以凡是能成就到术法师这一层面的,其工作态度上的心性品行都是值得信赖的。 得到邓龟年的通报,埋伏在城外的武宁骑军和步军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只要这一段城墙崩塌,那么他们将第一时间从这杀入,给蔡州军从腰背处来上一刀。 事实上在徐州军这边蓄势待发的时候,西门城墙上的蔡州军也并非一无所觉,他们也注意到了在西南城外的徐州军异动,但是他们据守城墙,而且西南城墙角落地段还有几处马面,防御体系完备,投石机和重弩都布置停当,想要从这里突破却不容易。 再说了,现在城内局面已经进入如火如荼的决战阶段,徐州军有什么必要还非得要从城外通过城墙来发动攻势?那不是多此一举,而且真要登城一战,其损失只怕比在城内的正面突破还要来得大才对。 所以无论如何蔡州军都没有想到徐州军会用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破城方式来发起致命一击。 伴随着一连串的手势,数十名在大盾厚甲保护下的术法师开始在西南城墙下聚集,并迅速启动了早已布设完毕的术法大阵,汹涌的玄神之力在空间中不断滚荡,连带着连整个空中地面都出现了一阵连续不断的扭曲波动。 紧接着地下也开始回应着来自地面的玄神之力激荡,两股力量迅速合二为一,开始爆发喷涌出来。 一阵接一阵的爆裂声开始次第响起,整个地面就像是如同海潮一般开始翻滚波动起来,浓烈的术法气息弥漫在空中。 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西南城墙这一段开始慢慢委顿坍塌下来,连带着整个西南城墙这一角。 西面城墙在几息时间就坍塌了十余丈,而在南面城墙则更骇人,长达二十余丈的城墙似乎就此陷入了地面。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宋城西南城墙这一角几乎全数坍塌沉陷,犹如一角白地,将这一片完全裸露出来。 短暂的震惊之后,尚未等到残余城墙上的蔡州军士卒反应过来,早已经准备待命的武宁骑军便开始沿着南面的城墙加速奔跑而来,而埋伏在堡寨中的数百名步兵和夫子们则早已经一拥而上,迅速在坍塌的墙角处展开作业,一刻时间不到,墙角处便被清理出一个宽达三丈的缺口,而赶到的骑兵便迅速策马而入,沿着城墙内下侧的宽道展开突击。 与此同时,蓄势待发的步军也一样沿着这个缺口蜂拥而入,而且甚至还有一部分步军直接从城墙缺口处攀爬上城墙,沿着西城墙向西城门城门楼处展开进攻。 原本被来自两翼反突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陷入困境的徐州军骤然获得这一助力,声势顿时大盛,双方在战场上更是寸步不让,而此时刘延司和王守信都已经率领自家的亲兵选择最危险和最关键地段投入战斗,一举扭转了本来险些就要逆转的局面。 两个小天位强者投入战斗的冲击力是难以言喻的,王守信牢牢的压制住了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而洪葵则将正面的袁无畏杀得浑身是汗,步步败退,刘延司则将袁怀方逼入了绝境,眼见得要么就只能狼狈落荒而逃,要么就只能丧命于刘延司的天罗王戟之下。 虽然还有几处蔡州军依然处于上风,但是由于这几处致命节点上被徐州军扳了转来,再加上西南城墙的倒塌,大批的武宁军从缺口处涌入,直接沿着城墙展开了攻势,这使得部署在城墙上下的投石机和重弩完全丧失了功效,冲入西面城墙下的武宁军士兵刀砍斧劈,如摧枯拉朽般的将数十具投石机捣毁,而冲上城墙的士卒则与半步不退的蔡州军士兵展开了惨烈的血战。 袁怀庆睚眦欲裂。 他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已经逆转的大好局面竟然在一刻时间内就被再度反逆转。 看见城墙下涌入的徐州军士卒疯狂的摧毁着排列成行的投石机,追杀着操纵投石机的士卒们,他几乎要吐出血来。 尤其是从倒塌的墙角处涌入的那一营骑军更是骁悍,沿着城墙边向着部署在这一线的蔡州步军发起冲锋,猝不及防之下的蔡州步兵根本挡不住这种短距离冲锋的具装重骑兵。 顾从虎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手中硕大的狼牙棒沾满了红白相间的肉末血丝,胯下雄健的乌骓咆哮着,哪怕他连连带着马缰,也有些驾驭不住,很显然这头通灵性的健马也被今日的大战给激发起了血性。 背后数百骑清一色青灰色的全钢板甲护体,带来的冲击力是难以想象的。 这种用水力锻锤打造出来的全钢板甲不但在厚度和重量上要比寻常的高档铁叶甲轻薄不少,但是其防护力却要比那些山文甲、明光铠、锁子甲强太多,哪怕是面对强弩的射击,一样无惧,可以说除非是术法破甲箭,一般箭矢弩矢对这种板甲就是无解。 灰色的精钢遮面和重盔,还有精选的健马身上披裹的马铠一直遮护到马蹄,还有专门为具装重骑兵量身打造的全钢马槊。 虽然这全钢马槊一说也只是一个噱头,但是就凭上半截都是用上等百锻好钢的槊头,顾从虎觉得称之为全钢马槊半点也不为过。 真要是真正的全钢马槊,想想除了自己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拿得起。 狼牙棒连续舞动,凶猛的打击让周围三丈之内都变成一片血雨腥风,虽然蔡州步兵舍生忘死的想要阻挡住这支铁骑的冲锋,但是面对这样无论是高度、速度和重量都要已经提速起来带来的冲击锋,步兵哪里抵挡得住? 顾从虎的武宁骑军第一军是整个徐州军麾下第一支正式成军的具装重骑兵,除了在马匹和士卒上精选外,最大的改变就是在甲胄和武器上的变化。 钢铁产量的大增和水力锻锤的投入使用,使得徐州军治下有了彻底改革甲胄和武器的底气,而武宁骑军第一军就是试点,第一支具装重骑军队由此产生。 第二百一十四节 再逆转 这一营具装重骑沿着西门城墙下的缺口突入,顺着城墙下这条宽敞的甬道瞬间就展开了突击。 在此之前斥候们就已经对这一片区域进行了周密的探察,沿着西门城墙这条驰道宽约三丈,本身军事意义就很大,在战时用于调动军队,同时将城墙这一线与城内的民用宅院间隔开来。 哪怕是在徐州军与蔡州军分占宋城之后,蔡州军也更多的是将防御体系沿着东西方向的街巷和宅院进行布设,这条驰道则仍然保持着原状,这也有利于蔡州军在这一线进行调动。 谁也未曾想到这个缺口居然会从城墙一角被打开,而且是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徐州军的具装重骑就冲了进来,并展开了狂暴无比的突击攻势。 这种一人一马全身带铁甲马铠的重装铁骑每一骑都超过八百斤,一旦加速冲锋起来,其威力可想而知。 尤其是这样一条宽度不算太宽,但是却平直的驰道,对于这样的具装重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战场。 数百铁骑就这样沿着城墙缺口涌入,并沿着驰道向着北面疾驰,沿线的一切都被他们打得稀烂,包括一些设置成排的投石车。 具装重骑并不适合城市巷战,但是在特定地段内,发挥一下冲击优势却能起到奇效。 特别是在伴随着大规模的步兵一并而入,这种优势就更容易转化为胜势了。 宋州作为中原梁地中仅次于汴梁和洛阳的大州,其州治规模自然不小,西面城墙长达九里,而这一营具装铁骑就这样沿着西城墙下驰道席卷而过,整个蔡州军在这一线的布置安排被搅得稀巴烂。 更为让蔡州军吐血的是这一营蔡州军席卷而过,紧跟着就是两个军的武宁步军从这里漫卷而进,这相当于从还在与前方淄青军鏖战犹酣的蔡州军背后反插了一刀,哪怕蔡州军在两翼已经取得了相当优势,但是被这样一刀反插,顿时就让局面翻转过来了。 一群群结阵组队的徐州步兵沿着城墙凶猛的发起进攻,他们分成两个方向,进而演化成三个方向展开突击。 一个方向直接沿着城墙下的驰道展开攻势,这一方向直接扫荡的是城墙一线的蔡州军;第二个方向是从沿着城墙向东西穿插突破,给还在苦苦抵挡的蔡州军被背后以致命一击;另外一个方向是从第二个方向延伸开来,从西南向着东北呈对角线分割,这一刀就要把蔡州军剖成两半。 蜂拥而入的武宁步军如狼似虎,利用这突然袭击的优势,不断扩大拓展着战线,将整个蔡州军原本看起来的阵型给打得七零八落,尤其是其结阵组队的这种作战方式更是前所未有,让蔡州军根本无法应对。 顾从虎从未有过如此痛快淋漓的一刻,舞动的狼牙棒带起漫天的血雨,他利用具装铁骑的冲击威力,不断撕开前来阻挡的蔡州步军,本身就有着固息期实力的他加上积郁已久爆发出来的气势,使得他这支突击营威力暴增。 哪里只要有蔡州步军的集结,他便率队发起冲锋,硬生生将对方的集结捣烂,彻底破坏对方想要重新组织起防御的意图。 伴随着铁骑而进的武宁步军对这一套路也显然有过战术配合演练,尾随在这支铁骑后面漫卷横扫,很快就开始动摇了整个宋城内的蔡州军防御体系。 伴随着这从背后来的一刀带来的冲击,原本苦苦抵挡着来自中央冲击的蔡州军防线终于无法在支撑下去,迅速崩溃下去,而从侧翼向中央突破夹击的这一攻势也被遏制,整个战局陡然倒卷,而且不可逆转。 整个战线的崩溃向洪水一样席卷了整个宋城西部,甚至影响到了对整个西门的控制权,这里是蔡州军控制的核心,一旦丢失这里,那城中军队就几乎要全军覆没了。 一口逆血从肺腑中喷涌而出,袁怀庆身形一晃,周围亲兵吓得脸色煞白,这个时候若是袁怀庆倒了,那可真的就叫大势已去了,“大将军!” 手中的大槊嗡嗡作响,此时的袁怀庆只想越身而下将那个领军的武宁骑将斩于马下,但是他知道自己此时绝对不能冲动,这一口逆血喷出,反而让气息匀净顺畅了许多。 自己不能意气用事,真要一跃而下,恐怕自己就真的只能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了,而这两万多蔡州军怎么办? 虽然两端太阳穴突突猛跳,但是袁怀庆却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能冲动,事不可为,那就要想办法如何来最大限度的保存自己。 此时已经不是考虑徐州军是如何做到让西南城墙突然坍塌导致自己后侧翼洞开的时候,毫无疑问应该是术法一类的玩意儿才能做到这一步,否则就算是地道掘进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造成如此局面。 还是太大意了一些,低估了徐州军这边层出不穷的花招,这让袁怀庆痛悔不已。 刘延司和王守信这帮家伙在平卢军的时候不过是一介武夫么?怎么现在也变得这般狡谋多智起来? 还是徐州军那边的这些术法器械发展水准达到了已经可以左右徐州军战略战术变化的境地? 如果是前者倒也罢了,如果是后者,那倒真是一个让人揪心的问题,徐州军的术法实力膨胀得如此之快,不能不让人警惕之心。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摆脱眼下已然现出溃败之势的局面,让蔡州军的有生力量最大限度的保存下来。 事不可为,那就要考虑后事,袁怀庆清楚这支军队对蔡州方面的重要性,宋城无法拿下,那么最终宋州事宜就要通过谈判来解决,而这些军队却是实打实的有生力量,需要保存下来。 来不及多想,袁怀庆便下达命令让袁无为和赵永辉两部保持突进压迫,牵制敌军,而其他几部则要选择开始向西退缩,同时将城门外的预备队压上去,哪怕是用尸体垫,也有的要把这支从西南角冲进来的武宁军给遏制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前线的蔡州军能有一个撤退的机会。 全身而退袁怀庆已经不奢望了,徐州军摆出这样一个圈套,就是要把蔡州军全数陷在这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损失。 西门洞开,一个军的预备队从城门外涌进,与顾从虎的铁骑展开肉搏战,这支生力军的加入也遏制住了铁骑纵横,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西城内还在徐州军鏖战的蔡州军后路不失。 但遭受了这一场重大打击的西南这一线的局面已经急剧恶化,蔡州军明显不支,不得不向北面转进,很快整个西南这一片就被徐州军攻陷,整个局面已经不可逆转。 蔡州骑军在西门外也与来袭的武宁骑军展开激战,他们必须要缠住敌人,否则一旦西门丢失,那么整个蔡州军就会被关在城内一网打尽。 看着城内不断冒起的火焰和黑烟,袁无为意识到这一战已经败了。 在实力和谋略的对决中,徐州军笑到了最后。 当蔡州军把最后的手段拿出来之后,徐州军居然还有杀手锏未出,这也就意味着战争没有悬念了。 袁怀庆那边的命令已经传了过来,稳步后撤,择机反击,选择合适时机撤出城,虽然知道这个决定很难做出,但是袁无为相信这也是袁怀庆的无奈之举。 身处局中,袁无为自然无法清楚整个战场上的局面变化,但是他知道袁怀庆肯定是在知晓事不可为的情况下才会做出这一决定,他只能遵从。 龙焰天王刀硬接了一记王守信的锁魂鞭,雄劲的震荡之力让两人在空中都退却三步,王守信笑容中带着一抹狰狞,“袁无为,你这个无为天王能否逆转今日之局?” “王守信,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报还一报,宋州之战没有结束,如果徐州真的有与沙陀人决一胜负的本事,这宋州,袁家不要也罢,就怕你们吃不下去!” 此时的袁无为反而身心通泰了,虽然这一战败了,但是并不代表宋州之战就结束了,现在中原局势已经日趋明朗,沙陀人一家独大,而徐州要想抗衡沙陀人,那么拉拢联合蔡州和南阳就是必然的,这宋州,还有得争。 “哼,吃不吃得下去,那是我们徐州的事情,和你们蔡州也没有关系,不过你们连吃都吃不下,我们送给你们,你们敢要么?” 王守信也不肯在气势上落了下风,这一战一直到这个时候才见出分晓来,也由此可以见出蔡州军的难缠,集合了淄青军和武宁军两军才算是打赢了这一仗,说实话,王守信还真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懒得和王守信磨嘴皮子,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陡然一挑,几重火浪飘洒而起,而王守信也毫不客气的荡起黑云万重,悍然迎上,撞在一起。 第二百一十五节 落定 双方的激战仍然在继续,但是蔡州军已经开始采取守势,并逐渐向西面转进,徐州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断发起小冲锋,只不过蔡州军的这个转进势头并不鲁莽,仍然保持着反扑的架势,所以双方的战事仍然是时合时分。 整个战场上的局面基本上都是如此,偶尔有徐州军急于求成之下,反而被蔡州军打了几次反击,双方互有损失,但是总的大局已定。 哪怕蔡州军再是坚韧顽强,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完全脱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壮士断腕之举也是频频发生,有几处接近千人的战局无法分开,那么最终就只能成为弃子,湮没在越来越多的徐州军中。 夜色深重,蔡州军终于在经历了无数场大小不等的战事后退出了宋城,依托着运河安营扎寨。 三万大军,能够退出的不到一万五千人,而且退回到运河边上的,也还有三四千都是从各处溃逃回来的,几乎人人带伤。 这也意味着蔡州军争夺宋城这一战遭遇了彻底失败,一半精锐损失在了这一战中。 宋州局面顿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虽然襄邑、宁陵、谷熟、柘城四县还在蔡州手中,但是位于地理中心的宋城一丢,谷熟和宁陵就相当危险了。 谷熟就在宋城东南面,只隔了一条运河,距离不到五十里,而宁陵在宋城西面,距离虽然略远,但是却又与宋城都得在运河北岸,也就是说倚仗水军优势,徐州军可以水陆并进,轻而易举的夺取这两城,甚至更远的襄邑也一样会遭受这种威胁。 唯有柘城由于偏居西南一角,中间还有涣水相隔,仅靠亳州和陈州,相对安全,但是仅仅夺得一个柘城,对于一直想要拿下整个宋州的袁家来说,无疑是一个难以接受的失败。 这个困局该如何来应对?这对于整个袁家来说都是一个痛苦的现实。 大帐内的气氛低沉得可怕。 可以说这么多年来,蔡州军是首次遭遇如此严重的挫折。 以前的失利不是没有,但是都没有像这一次这样投入如此多军队,而且还派出了这么多大将强者,以及大批的术法师和器械,几乎是在要站在胜利的边缘上又被敌人逆转了,这种打击可以说是痛彻入骨。 一战之后,三万多精锐士卒,仅存一万五千人不到,而且这其中还有许多溃卒和伤兵,可以说真正还能一战的士卒大概也就在万数,这等情况下,要想再夺回宋城已属不可能。 “现在怎么办?”脸色灰白的袁怀方身体都还有些下意识的颤抖,这一战败得之惨,让他到现在都还有如梦游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胜利从眼皮子底下溜走,然后就是一边倒的大败,这种刺激对他来说太大了,到现在他都还没有缓过气来。 赵永辉在反击战中被敌将洪葵趁机重伤,在回营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就没有能支撑过来,这是这一战中折损的第一员统兵大将,之前在战争中薛明寿战死,何志豪战死,但这二人虽然是指挥使级别的高手,但是毕竟都只是副指挥使,只不过在两家家族中地位都很重要,但现在赵永辉战死意义就不一样了。 赵永辉是赵家堪称梁柱一类的角色,在这一战中也折损了,怕是赵家的怨气不会小,要像安抚住赵家,袁氏恐怕在颍亳二州的让步还要更大,否则难以平复赵家的不满情绪。 总该有人来对这一战承担责任,仗打成这种程度,损失如此之大,而且还把宋城丢了,这不给一个交代,无论是袁家还是对整个蔡州体系,都难以服众。 “待局面稳定,我会向节度使大人辞去团练使一职,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履行我的职责。”这个时候的袁怀庆反而显得十分果决,眉宇间的阴郁比先前少了许多,似乎已经有了决定,“明日我们分步撤离,谷熟那边放弃,现在我们兵力主要转移到宁陵和襄邑,柘城那边我估计徐州军不会去,这个局面也就只能这样了,至于下一步如何来解决,节度使大人他们会有定论。” “大将军!” “不必多言,这一战我们的确败了,不过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状态,我们还保存了一半的兵力。”袁怀庆摆摆手制止了周围想要说话的诸将,“我们还是低估了江烽的手段,没想到如此短的时间里,他就能把平卢军和感化军整合得如此之好,我一直以为这两军纵然归附于他,恐怕内部也未必能稳定的下来,也许寻常战事看不出来,但是爱关键时刻应该会有暴露,没想到……” 袁怀庆话语中不无感喟。 “大将军,不仅仅如此。”袁无为沉声道:“徐州军的器械部队和术法师力量已经远超于我们蔡州了,这一点之前我们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一战给我们了一个深刻教训,他们的器械部队、术法师部队与步兵、骑兵之间已经有了成形的战术配合,尤其是前两者与步兵之间的战术配合已经十分熟练了,而之前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还在用原来老一套的想法来对标,结果就是吃大亏,……” “徐州军整合、成形速度超乎寻常,江烽的手段远超我们猜测,还有徐州的实力也强于我们之前的预测,他们在战马、甲胄和武器上的优势越来越明显,这和北面吐谷浑人大量向他们出售战马有关,同时更与徐州据说正在大规模建设的冶炼中心有关,据说徐州的出铁量大大超出了以前极盛时期,甚至是数倍于极盛时期的出铁量,之前我还觉得不可能,但是现在看来,徐州真的做到了这一点。虽然到现在我也无法弄明白他们怎么做到的,但是看看他们的具装重骑兵装备,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沙陀人不行,南阳不行,大梁原来有,但是也少得可怜,可现在徐州军正在装备,这相当危险!” “好了,现在不是探讨徐州军强大原因的时候,我们的确低估了对手,但是下一次不会这样。”袁怀庆摇头,“我们现在需要解决我们的撤离问题,七郎,你去宋城和刘延司、王守信交涉,我们愿意和他们和谈,但需要时间,无论是他们接受也好,缓兵之计也好,我们需要停战。” “遵令。”袁无畏点点头,出列接令。 “各部今晚就要做好准备,尤其是要加强夜袭的防范,虽然我判断他们不会夜袭,但是也不排除对手不按套路来。”袁怀庆现在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淡定和信心,这一连串的恶战和失利对他的打击不小,此时他只想安全的把这一万五千人带回去。 “大将军,那我们……” “一切等到节度使大人的令旨来了再说吧。”袁怀庆意态萧索的摇头,“既然我们没有能打下来宋城,那么接下来的谈判恐怕就不会按照我们的意愿走,可我们已经尽力了,……” ********** 战火已经熄灭,一队队投降的蔡州军士卒被押送着转往城中专门空出来的较场。 在城中上百座宅院和巷道内仍然有零星的战事在继续,成队的武宁军或者淄青军还在清理着战场,不时有小规模的搏杀爆发,显示仍然有相当残余的蔡州军在负隅顽抗,但这已经毫无意义。 徐州军这边也组织了不少人沿着街巷进行宣传,要求藏匿于宅院和街巷中的蔡州军士卒出来投降,徐州军会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当然,若是有血债那又另说。 城中的局面已经基本控制住,而望族士绅们已经开始主动接触徐州军方面,获得允许开始在城中维持秩序,毕竟这种惨烈的巷战很容易让局面失控,无论是士卒还是城中那些流氓无产者。 对于刘延司和王守信来说,大局已定,但是后续事情却还多。 五万多士卒驻扎在这里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他们也不认为蔡州军还有反戈一击的能力,现在要解决宋州的问题显然只能是政治谈判。 朝廷的使团还在徐州逗留,很显然也是要彻底解决此事,刘延司和王守信都清楚,郡王也并不希望这一仗会无休止的打下去,这不符合徐州方面的利益。 宋城会不会留在徐州手中,刘延司和王守信不知道,他们也无权置喙,不过他们很清楚,打下来占住这座城,对于未来的谈判大有好处,否则江烽不会在给他们的信中含糊其辞。 西城被毁坏得相当严重,但是对于刘延司和王守信来说无所谓,战争本身就是一种毁灭手段,而且在不确定宋城会不会留在自己手中时,自然就更不会留手了。 当然,现在宋城控制在手中,保持必要的安定局面也是必须的,这有助于收揽民心,下一步就会是嘴皮子上的争锋和利益的交换了,至于具体怎们来实现,不是刘延司和王守信的职责。 第二百一十六节 战后的展望 “估计郡王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手,这一战让蔡州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这个实力,就不要去招惹是非。”王守信乐呵呵的插着腰道,他在战阵中也斩了一员天境养息期的高手,后来才知道应该是何氏一族的新锐何志豪,算是小有所获。 “宋城他们不得不争,只是他们胃口太大,刚吞下陈州,又来夺宋州,有点儿托大了。”刘延司沉吟着道:“但从蔡州军的表现来看,还是当得起中原精锐的称呼,我们原来的老平卢军单论步军,不如他们,而如果加上器械和术法力量,差距更大,或许就是骑军强于他们,郡王让我们淄青军和武宁军来也是有意图的,让我们见识见识,顺带磨合磨合,这一战我们损失也不小,但是值得。” “下一战也许就该是和沙陀人动手了?”王守信点点头,“蔡州军强在步军,实力与老淮右军步军相若,但器械部队和术法师力量逊色不少,沙陀人情况不一样,步军战斗力据说这几年还是提升很快,据说都是河东汉人组建起来的,他们的骑军最强,号称无敌,我们平卢骑军有多少年没和沙陀铁骑交锋了?十几二十年了吧?我印象中好像就是我还不到三十岁时和沙陀人较量过。” 天色暗了下来,四处燃起了火把,城中的民夫被组织起来,开始修补西南角坍塌的城墙,同时士卒们的身影也出现在城墙上,更有甚者,一些士卒开始把残存的投石机调整方向,指向城外,还有一些重弩也是如此。 柴永还在城中指挥着清理城内的残余敌军士卒,而洪葵负了伤,但是伤势不重,仍然精神抖擞的在城墙上巡视。 骑军也入了城,但是都驻扎在较场一角,一方面负责监视俘虏,一方面这里更容易展开。 几座哨塔和望楼正在连夜搭建,有两座已经搭起,哨兵和弩手都已经就位,一连串用火油浸泡过的大姓火柱在几座宅院墙角堡楼上燃起,将四周映得透亮。 拿下了宋城,宋州就几乎到手,就算是蔡州方面控制着西部几城,但已经无关大局,对于淄青军和武宁军来说,基本上完成了任务,所以刘延司和王守信都显得很放松。 自打平卢军归附淮右之后,二人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聊一聊。 昔日二人身份不同,一个是王守忠的头号心腹大将,一个王守忠嫡亲兄弟,关系却反而算不上多么好,但现在平卢镇消失,二人在徐州同殿为臣,昔日的一些隔阂和顾忌反而消失了,关系反而变得更为密切了。 “沙陀人的术法力量也一样冠绝北地,丝毫不亚于南方诸藩,朱邪重山的术法已经是大宗师级别,他有两个弟子据说也是宗师级别,还有几个弟子也是接近于宗师级别,其本人制作出来的术法武器和术法器械,都有震古烁今之威,我们徐州术法力量虽然发展很快,但未必有其底蕴深厚,不过我们这边胜在总体力量雄厚,算是实力相当吧。” 刘延司对北面的敌人还是很下了一番工夫了解的,他从未把蔡州列为真正的敌手,他也深知郡王最为忌惮的还是北地胡人,甚至还不是沙陀人,而是契丹人,这让他惊讶之余,也是对北地胡人尤其是契丹人格外重视。 “还有我们和沙陀人或许会有一些战事,但据我所知未必会有大打,当然这也要看情况而定。” “什么?难道我们与沙陀人之间还有妥协余地?”王守信不敢相信,这太不可思议了,“这怎么可能?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中原霸主岂能有两个?就算是我们想罢兵,沙陀人也不能答应吧?李存厚若是这般懦弱,他这个晋王位置就坐不稳!他上上下下还有不少兄弟窥觑他这个位置呢,北边那些杂胡也不能答应,现在光拿下了汴洛之地,恐怕满足沙陀贵族内部都未必能行,那些杂胡为沙陀人拼死卖力,岂能没有一点儿回报?不拿下整个中原河朔,他们怎么能够向下边交代?不,河朔都不够,肯定还要在我们这边和南阳、蔡州以及关中那边找回弥补才够。” 久在北地的王守信对这些胡人的了解很深。 沙陀人还要好一点,毕竟已经汉化多年,但是内部都还依然存留着胡族习性,既然打仗,付出了牺牲,那那你肯定要给这些贵族提供满意的酬劳,这些人还要给他们下边大大小小的贵族钱银财物和人口,否则你就别想坐稳。 尤其是那些依附于沙陀人的塞外杂胡那就更是如此,没有足够的人口、钱粮和财物,他们根本压不服下边的人,别说下一次休想让他们出兵,就是这一次他们自己位置也坐不稳,弄不好就要生叛乱。 这些人可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他只知道他们按照你的命令出了兵,死了族人,那就必须要得到回报。 现在沙陀人就算是打下汴州,但是东面的濮州尚云溪已经在秘密和郡王接触了,准备归附徐州;而曹州这个时候大概朱茂的天平军已经兵临城下了,算一算也就还有一个人少地狭的滑州而已,这种情形下沙陀人岂能罢兵止步? 河朔倒是乱局一片,以沙陀人的实力,在吞并了大梁的膏腴之地后,魏博和成德军都根本不是沙陀人的对手,唯一让沙陀人顾忌的大概就是如果出兵河朔,会不会引起契丹人的不满,要知道河朔北部一直被契丹人视为自家势力范围,而且正在积极向南渗透,沙陀人要出兵河朔,扫荡一番当然没啥,但是若是要占地为王,那契丹人肯定不能答应。 王守信的观点也是刘延司的观点,但是刘延司却知道郡王一直担心东北面的契丹人。 契丹人这几年势力膨胀得很厉害,这一点刘延司也知道,但是要说契丹人就能挑战沙陀人,刘延司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当然这些胡人都不可信,徐州方面一直在做的就是是针对胡人积蓄实力,几乎就是全方位的备战,而且是把契丹人排在了潜在敌人的第一位,而沙陀人居然排在了契丹人之后。 徐州有进军河朔的规划,刘延司也隐约知晓,在和江烽的会谈中江烽向他透露过,徐州不会止步于大河,有可能要向北挺进,当然也提到了徐州在南面也有可能会有动作,所以一切都未定,顺序是一个问题,所积蓄的实力储备也是一个问题。 “沙陀人肯定会和我们有一仗,但他们拿下汴洛,恐怕也要已和缓冲休整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沙陀人在一定时期内是愿意和我们之间保持和平的,嗯,甚至会支持我们北上。”刘延司解释道:“郡王一直视契丹人为头号大敌,这一点你应该听说过才对。” “不是说是王邈在一力推动么?会否是王邈给郡王灌了迷魂汤?”王守信也听说过这个说法,但他不愿意相信。 打河朔他当然不怕,但是他觉得如果在面临沙陀人战争威胁下,还要去开辟河朔战线,那就有些不智了。 而且河朔诸州在刘、张、罗几家盘踞盘剥下残破不堪,民不聊生,大部分州郡比平卢诸州尚且不如许多,拿下就需要投入巨大来恢复,徐州还有那么多时间来慢慢消化发展么? “哼,郡王岂是他人言语能左右的?”刘延司轻哼一声,“再说了,王九郎也不是那么不智之人,肯定是他迎合郡王意图才对。” “可郡王为什么就对契丹人那么忌惮?反倒是迫在眉睫的沙陀人威胁他却不太在意。”王守信不为不解。 这一点对于刘延司也是一样,江烽在高级将领面前从不讳言契丹人的威胁,但是对沙陀人就要看低不少。 当然理由也很多,比如沙陀人内部不合,而且其相当一部分实力来源于支持他们的塞外杂胡,而杂胡的动向历来受内外因素影响很大,不确定因素很多,真正沙陀人自己的力量并不算特别强,而且由于其汉化程度不一,与塞外杂胡之间的鸿沟不是短时间能消除的,所以要想把塞外杂胡彻底同化成为沙陀一部,可能性很小。 可是契丹人也应该一样有这些问题才对,其麾下的奚人、靺鞨人、室韦人都一样反叛不断,为何江烽就认定契丹人是头号大敌?在刘延司看来,这可能还是江烽为了出兵河朔而找的借口。 只是为什么非要出兵河朔?有这份力量,征服江南不好么? 虽然刘延司本人更喜欢在北方打仗,但是站在他这个高度,他也清楚,江南的价值要比河朔大得多,江南一个州郡所能提供的财力物力支持要比河朔三四个州都还要来得多。 也许江烽是担心河朔高地之势被契丹人占领,形成了居高临下的格局,对于徐州威胁太大?这一点倒是有可能,不过就因为这个因素就要不惜代价去征伐河朔,好像又有些太牵强了一些。 “也许咱们和郡王站的高度不一样,可能看问题就不一样。”刘延司只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 城墙一角仍然有数百夫子在卖力的修筑着,看样子是要连夜把这一角之地修复。 来来往往的都是士卒和补充的车马辎重,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寻常士民。 而战争带来的伤痛在短时间内无法消去,虽然蔡州和徐州都没有针对平民的行动,但是在双方逐条街巷和宅院进行攻防争夺战时,不可不免的要祸及士民。 跑不掉的就只能认命,而跑掉的也许回来就只能面对残垣断壁,无论是投石机还是火龙炮带来的破坏都是毁灭性的。 对于刘延司和王守信来说,控制住了宋城就是胜利,江烽的来信中也明确表示了后续事务的推进将不会是将军们而该是谈判者们来解决,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巩固这一成果,所以当蔡州军退出谷熟之后,武宁军也毫不客气的进驻了谷熟城。 第二百一十七节 战火将熄? “停战了?”郭韬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自己这一趟被支出去对方的意图所在,只是他不去又能如何?徐州和蔡州之间会有一战,他制止不了,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打得太过出格,哪一方的损失都不是朝廷所愿意见到的。 “差不多了。”江烽却显得很平静,“放心吧,郭公,我们会和蔡州还有南阳按照朝廷的意愿达成一致意见,呃,要说结成同盟也可以,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嘛。” “一城一地对于郡王来说就那么重要?”郭韬还是忍不住要讥讽一下对方,“留着这些军队和沙陀人较量不好么?” “吾也想,可这么直接放手,无法交待。”江烽说的是实话,蔡州军屡屡主动挑起战争,如果不予以回击,恐怕他自己都难以服众了,尤其是兵力明显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没有道理不给对方一个教训,哪怕江烽也知道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和蔡州不太可能再有战事。 “那现在呢?可以交代了?”郭韬压抑住内心的火气。 徐州方面没有掩饰战况,双方在宋城恶战十日,损失都不小,当然胜利属于徐州,蔡州损失就更大,接近两万精锐被歼灭,徐州方面损失也过万。 “郭公,无须这么大火气,还请理解某的难处。”江烽半真半假,“某这一帮子手下,都是来自各方,公也清楚,感化军、泰宁军、平卢军聚合而来,不打几仗,既无法表明吾的态度,也无法证明他们自己,所以对蔡州一战是必然,但某也清楚,这需要一个度。” “你知道度?可为什么这一仗打这么狠?”郭韬还是喘不过这口气,心气不顺,“你们两边损失两万多人,有这个必要么?这不是让沙陀人在一边看笑话么?” “郭公,战场上的事情岂是之前能预料的?吾没想到,估计蔡州也没有料到。”江烽假模假样的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双方也不会再打下去,那就谈吧。” “谈?你这有意打下宋城,还怎么谈?”郭韬脸色越发难看,“你打算让蔡州把柘城、谷熟、襄邑、宁陵让出来?” “谷熟县那边蔡州军已经撤离了,主动让出来了。”江烽淡淡的道。 郭韬一惊,“那宁陵呢?” 让了谷熟也就罢了,如果把宁陵也让出来,那就意味着蔡州是真的打算退让了。 “那倒没有。”江烽笑了起来,“郭公,你是希望徐州控制宋州呢,还是蔡州来控制宋州呢?” 郭韬干咳了一声,摇摇头,“那是你们两家的事情,只要别打,结盟,谁控制都行。” 江烽笑了笑,知道对方言不由衷,估摸着朝廷还是希望蔡州来控制宋州,对朝廷来说,一个相对平衡的局面才符合他们的利益,不过他们就没有想过,在面对沙陀、契丹这些胡族入主中原的时候,一个更为强大的藩阀才能承担得起扛鼎之责。 不过江烽也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和郭韬多谈,正如对方所说,剩下来的事情就是谈了。 “郭公,瑾公主这边的事情,吾已经奏请陛下,请求陛下赐婚。”江烽顿了一顿才又道:“吾希望朝廷能尽早下旨。” 关于和李瑾的婚事问题,郭韬也是开诚布公的和江烽谈了,江烽没有矫情,很爽快的答应了这桩事情。 对于朝廷来说,有这样一个强藩成为女婿,既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当然从目前的局面来说,有利因素更多一些。 关中困窘的局面将会越来越严峻,党项人的盘踞在北,沙陀人入主中原,大梁的覆灭,这都让整个中土局势迎来一个前所未有剧变局面,朝廷需要作出正确应对之策,否则极有可能像东周那样逐渐消亡。 郭韬不得不考虑更多一些,甚至皇室的婚姻都一样是用来交易的利益,这也是作为皇室成员的义务和责任。 *************** “杨恒,你带谢可、曹祥丰、朱子泰他们几个要去宋城一趟,把这一次宋城之战的具体经过详细的了解清楚,每日每次战事都要搞清楚,另外关键是要详细搞清楚胜负的经验教训,还有就是各方面出现的问题。”王邈话语中顿了一顿,“另外,也要详细掌握步军和器械部队与术法师部队之间配合中出现的问题,这很重要。” “枢密使大人,宋城这边战局已经稳定,是否需要抽调部分兵力回来?”杨恒点头应允的同时也问另外一个问题:“宋城那边驻扎兵力太多,辎重运输上恐怕压力太大,加上宋城西部城区被毁也造成了相当多的流民,加上现在本来青黄不接,粮食运输也存在问题。” “崔首座那边要求缓一缓,得等到谈判得差不多再来考虑。”王邈很欣赏杨恒的头脑灵动,是一颗好苗子,“宋城这边的压力暂时还要撑着,不过可以考虑让宋城那边向单父那边转移一部分流民和人口。” “郡王决定要设立单州了?”杨恒眼睛一亮,“那宋城怎么办?” “少问那么多,按照这个意见撰写命令,请首座和郡王签批。”王邈笑着教训道:“有些东西不用点太明,大家心照不宣,蔡州那边也知道,我们需要分清楚我们的首要敌人。” “北上的条件成熟了么?”杨恒稍微迟疑了一下,“这一战消耗很大,后勤部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淮南那边的粮价涨得有些厉害,无闻堂的消息称民心也有些浮动,可能也很大量粮食北运有关系,储备的粮食这样下去恐怕很难坚持到夏收。” 王邈心中也是有些感叹,打仗的消耗实在太大了,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宋城这一仗打下来,大家都只看到了消耗了多少军粮辎重和武器损耗,却没有看到大头根本不是这个。 同等数量的夫子,人吃马嚼,运输起来的损耗,还有这一仗打下来上万人的阵亡和伤残,这都需要政事厅那边予以抚恤,所以政事厅才会对打仗如此深恶痛绝。 这宋城一战其实他不是很主张狠打,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打这一仗,许多事情更难处理,所以不得不打,但现在打下来,消耗太大,无论是粮草辎重还是武器箭矢都消耗太大。 虽然徐州看起来地盘辽阔实力雄厚,但是像兖郓沂和平卢诸州的地盘距离转化为实力还差得远,也幸亏平卢镇还有些积攒,被搜罗来,所以才能让徐州这边敢打这一仗,但这一仗打下来,再要想北征或者南进,就撑不住了。 但是无论如何,地盘的扩大,都是好事。 人口,土地,出产和矿产,资源,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最终都能转化为战争潜力,而这时未来徐州争霸天下最需要的,现在却是取这一块的最佳时机。 这就是江烽和王邈所看到的,而许多人却囿于自身眼光,只看到眼前的利益。 也许在短时间内,像兖郓沂和平卢诸州看起来都更像是包袱和拖累,而不能对徐州大总管府带来实质性的益处,但这种看法是在太浅薄了。 且不说有了平卢和兖郓沂诸州给整个徐州和淮南带来的战略纵深有多么大的意义,只想想为什么吐谷浑人现在会如此热心? 如果没有控制兖郓沂和平卢镇,徐州的影响力如何渗透到河朔?如何左右得到沙陀人? 做不到这两点,吐谷浑人凭什么这么便宜的价格出售战马给徐州?又凭什么这么眼巴巴的希望和徐州结盟? 还有,朝廷有怎么可能对徐州如此低声下气? 你没有这份实力,朝廷凭什么会把这么多头衔加诸与你,凭什么对你的各种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主动为你提供大义? 兖郓沂和平卢诸州的现状的确不好,甚至徐州泗州和海州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这个不好,主要是指水利设施、道路交通遗留下来的窟窿太大,加上蚁贼对地方上的破坏,要恢复起来都需要投入巨大。 徐州这边还算是有些底子,加上与淮南一水相隔,自然条件也不错,所以恢复起来要容易一些,但兖郓沂和平卢诸州情况就不同了,没有三五年的大投入建设,根本派不上用场,也就是说三五年内,这两块地盘都基本上是投入和产出都是不相称的。 除了钱量财物上的投入外,更让江烽头疼的还是对这几个地方的“改造”,要把兖郓沂和平卢诸州“改造”成为自己的基本盘,让这两块地方成为自己未来争霸天下的根据地。 不仅仅钱粮,还在于整个政权结构的“改造”,要让这些地方的士绅死心塌地的跟自己捆在一起,要让他们的利益和自己一致,这道题相当难做。 在这个问题上,江烽和陈蔚、崔尚、杨堪、王邈以及杨勋、王煌、杜拓、严序等人交过底,让他们明白自家的野望,当然程度不完全一样,但王邈无疑是交底最深的。 第二百一十八节 契丹 王邈也认同江烽的观点。 江烽起家时间太短,基本上依靠军队来确立起自家的门户,而要让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归心,那就必须要给这支军队足够的利益和念想,让他们和江烽在一起,那么原来的利益所有者——士绅们怎么办? 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归入军功贵族中来,仅仅是大梁的现状就能让江烽明白,无论再强悍的军队当你的经济基础开始腐化堕落时,军队也就不可避免的会腐朽掉,所以江烽能够理解后世中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之举,不能解决军队实力派和他们自身利益阶层的问题,那么要么就会演变成唐末的藩镇割据,要么就会像大梁那样一起腐化垮掉。 赵匡胤以及他的北宋应该算是做得比较好了,虽然北宋在面对契丹和女真人时被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原因是多方面的,江烽作为历史系的高材生自己认可的一个原因就是当南方农耕民族在科技优势转化到军事实力上还不足以对游牧民族骑兵大规模运用带来的机动优势这一特长形成压制时,你又失去了北方河北平原和蒙古高原的地理防御优势,那么这场战争就失去了主动,失败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汉唐之所以对游牧民族形成压倒优势,那也是有多方面因素,但不容否认的是总体实力的超强,北方地理优势未失,王朝前期的进取心尚强,这几方面才使得农耕民族占据了优势,但到了王朝后期一个接一个的优势因素丧失,那么游牧民族的机动优势就会转化为主动进攻,进而变成战略优势。 在江烽看来,要想维系中原王朝对北方游牧胡人的优势地位,就目前来说,尚未完全在整体实力占据优势,甚至还在军事实力上居于劣势的己方来说,要抢占地利优势就是必要之举,控制华北平原刻不容缓,深知历史大势很难被自己这样一个小蝴蝶所改变,契丹人膨胀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所以他必须要抢在契丹人南下之前控制住河朔地区,以河朔作为缓冲,要确保自己腹地的安全发展。 把希望寄托在一条河水天堑上是荒谬的,尤其是沙陀人已经入主中原,哪怕江烽不认为沙陀人具备逆天改命的能力,但毕竟这也是胡人踏足中原的第一步,有了这第一步的实践,没准儿契丹人或者党项人的第二步就要踏出来了。 所以江烽希望把战线前移,推进到河朔,让河朔成为自己与契丹人对抗的主战场,而将平卢、淄青、天平作为前进基地,把徐州和淮右打造成为自家核心保障区,用这种递进策略来确保自己政权的稳固,不至于一战失利就丧失元气。 要对这些地方士绅进行“改造”,那么就必须要寻找到更多的共同利益。 历史上的北宋找到了一些办法,比如发达的工商业就把北宋大量的武将家族和士绅势力吸引到了工商业上,但更主要的还是商业。 现在江烽认为自己也许可以在这一点上做得更多更好,徐州的冶铁业、海州的制盐业、寿州的陶瓷业、浍州和寿州的制茶业已经初现端倪,下一步这些产业还可以进一步细分和发展。 随着钢铁产量的大幅度增长,其带来的产业链还会继续膨胀,还会衍生出许多相关产业。 在这一点上,江烽还是很有信心的,这既可以转移这些士绅在土地上的注意力,亦可在一定程度上消化日渐增多的人口劳动力。 在这一点上,江烽和观点最一致的陈蔚、王邈已经探讨过多次了,只有培养起一大批获益阶层来,才能巩固自己的统治,同时吸引新的产业和新的商品出来满足不同阶层人的需要,一句话,套用江烽来这个时代之前的流行词语,那就是创新,或者说创造新的需求,当然,这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为了确保这一目标能实现,那么首先就要确保自家政权的稳固,所以江烽也才会接受王邈提出要在河朔建立起稳固的前沿阵地,与契丹人的战争应该尽可能局限于河朔,不要波及到平卢,更不能蔓延到武宁和淮右。 而要实现这一点,在财力上的支撑,以现在徐州大总管府的状况,还有些困难,所以也才有另一个方略就是夺取宣州或者楚州甚至扬州,以南战养北战,以南方的收益来支撑北地的战事。 楚扬二州的富庶不用多说,哪怕是在江南不起眼的宣州,拥有巨大的铜矿资源和炼铜制钱产业,还有规模巨大的造纸业,加上地域辽阔,乃是江南两道中地域最大的州,论农业也相当发达,一个州足可以抵河朔三四个州的收益有多,也难怪人心生惦念。 “好了,小郎,南北攻略你知道就好,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北地和中原战事是始终难以回避的,我们需要认真总结每一场战事的经验,具装重骑是第一次上阵,需要详细的情况,这会为我们日后在北地和中原用兵提供帮助。”王邈收回感慨,“你和大郎对接一下,看看郡王对宋城一战还有什么要求。” 参谋制度日益在徐州军中建立起来,从军一级,都要建立参谋制度,一个军设立一到二名参谋,而镇则要设立参谋处,参谋的编制多达十五人,也会分为几个小组,为各镇军队训练、指挥、情报收集和分析、战术策划等等提供参谋。 但从目前来看,这个制度还只能说是形式上具备了,各镇各军主官都还没有真正接受这个制度,王邈也希望借这一张来进行总结和推进。 ********** 上京临潢府。 “母亲,吐谷浑人派他们的木兰公主出使南方了。”耶律德光面色疲惫,跪坐在一旁,刚满三十四的他接任大契丹汗位已经快十年了,虽然有母亲的大力支持,但是这一路走来,也并不安静。 “哼,该死的吐谷浑贱奴,上一次那贱奴来你就该把她扣下。”盘腿坐在上首的女人仍然是一身回鹘打扮,哪怕是在契丹汗庭中,她也从不避讳自己的回鹘出身。 “母亲,那不合礼仪,汉人不是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么?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耶律德光摇摇头,“沙陀人动作很猛,难怪吐谷浑人坐不住了。” “偌大大梁难道就会在这一次垮了?”女人自然就是耶律德光的母亲述律平,来自回鹘的述律家族一直是契丹耶律部最忠实的盟友,述律平也因此嫁给了自己的表哥耶律阿保机。 述律平一直不喜欢自己长子耶律倍,更喜欢自己幼子耶律李胡,但她也知道虽然自己幼子耶律李胡武道天赋绝佳,号称大契丹中第一天才,但是在治政和为将帅方面却缺还没有能够表现出足够的才能,而且年龄也只有二十出头,不可能抢在两个兄长之前接任汗位,所以述律平最终还是支持了自己次子耶律德光接任大汗,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次子日后能传位幼子。 “不太好说,我们派到中原的细作都说大梁的情况很糟糕,内部早已经乱了,从汴梁到徐州的河道上满是装满了财物和女人的船,都在忙着逃往徐州。”耶律德光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情况,大梁有再多的军队也不可能打得过沙陀人,朱邪存厚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人都跑到徐州去了,那沙陀人就算是攻占了汴京,那又能得到什么?” 述律平对南面汉地的局势不是太关注,她更关心的是契丹八部中其他几部对自己儿子汗位的威胁,甚至也还有自己长子的蛰伏不满。 “母亲,恐怕这一次沙陀人就未必会退回河东了,洛阳被他们占了,现在他们如果再拿下了汴京,中原之地他们就得了大半,这帮沙陀人恐怕就更无人能治了。”耶律德光有些郁闷的发泄道:“那些汉人不是一直看不起沙陀人么?不是一直自称同气连枝么?为什么会坐视沙陀人这样横行无忌?” “你打算让吐谷浑人去袭扰沙陀人后方?”述律平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儿子的问题上来了。 虽然对南方汉地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是她也知道长安、汴京和洛阳是中原三座最大的繁华都市,也是汉人的骄傲,长安在关中是大唐正朔朝廷所在,但是现在没落了,而汴京和洛阳则是独霸中原的汉人强藩大梁的地盘,现在居然要被沙陀人给全部占了? “白承福不会听我们的,他的心思都用在防范我们身上了,他派使者去南方也是想要拉拢南方那个新崛起的汉人势力。” 耶律德光也很清楚西面的那个对手,在自己对室韦人一战时,他就想来扯后腿,只不过室韦人败得太快,让吐谷浑人的小动作未能得逞,虽然现在沙陀人威胁增大,但吐谷浑人更多的是先要求自保才对,怎么可能去招惹沙陀人? 第二百一十九节 北与南 满眼都是烦心事。 对耶律德光来说,这一年多来就没有几件顺气的事儿,兄长背后仍然有一大批支持者,还在虎视眈眈,室韦人虽然表面臣服了,但是他们和那些靺鞨人一样,都还在观望,还有西面的吐谷浑人,他们从来不愿意放弃扯自己后腿的机会。 当然,最可恶的还是刘守光这个家伙,对于自己的要求一直是采取拖的政策,自己逼得紧一些,他就松松口子,放得松一些,马上就顺杆子爬,得寸进尺,极为可恶。 也许真的该给刘守光一点颜色看看?让他明白谁才是这块土地上真正的主宰者。 “母亲,我打算向刘守光摊牌,让他把檀州和蓟州正式交给我们。”耶律德光终于做出了决定。 “哦,檀州和蓟州?”述律平迟疑了一下,“是不是他们逼你太紧,你要用这个来安抚他们?” “不完全是,事实上檀州和蓟州我们契丹人已经很多人,刘守光不过是名义上还拥有那里,他的官吏连密云和渔阳城都出不了,可是他还驻扎有军队在那里,这始终是梗在我喉咙上的一根鱼刺,我要让他自己把鱼刺取走。”耶律德光这个时候的脸上多了几分阴狠之色。 述律平摇摇头,“如果你真的要想这么做,恐怕先需要把内部安顿好,你大哥,还有八部,要有应对不测的准备,刘守光也是头恶狼,他不会轻易退让。” 耶律德光知道母亲的担心。 刘守光隐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当然不简单,啥都好说,但是要让他把军队撤出渔阳和密云,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不过正因为刘守光能隐忍,耶律德光也认定对方缺乏翻脸的足够勇气。 早些年自己父亲阿保机在的时候,平州不也是在刘守光手中,不也乖乖的交了出来,耶律德光认定只要不触及对方底线,也就是幽州,刘守光还不敢翻脸。 “母亲,我知道怎么做,不会有事的,我在想,我们如果不加快南下的步伐,一旦沙陀人在中原站稳脚跟,那我们就没有多少机会了。” 耶律德光也有一种深深的急迫感,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号称中原第一强藩的大梁怎么会这么快就垮了。 不是一直说大梁对沙陀人从来没有落过下风么? 不是说每一次沙陀人打大梁,都要拉上几个帮手么? 怎么这一次沙陀人一家出手,却能把大梁给打得如此模样? 大梁垮了,中原局面就会大变,但是现在契丹还没有做好全面南下的准备,但他不能无所作为,所以他必须要把檀州和蓟州拿下来,下一步就该是幽州了。 听说汴梁人口有上百万,若是被沙陀人得到,那沙陀人真的就不好对付了,不过细作也在说汴梁的汉人都在大量南逃徐州,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耶律德光来说,契丹人不能咬一口,实在太可惜了,最大的阻碍还是河朔三镇,尤其是刘守光,不解决刘守光,契丹永远无法南下。 契丹的铁骑没说的,但是步军与中原的步军相比,仍然还有差距,耶律德光一直在平州、营州招募汉人和奚人,训练步军,效果很不错,假以时日,将会有一支强大的汉奚联军步兵成型,届时必能成为契丹铁骑最有力的帮手。 倒是吐谷浑人那里,耶律德光也不知道该不去该去联系一下,吐谷浑人和契丹这边关系一直不好,但是沙陀人都入主中原了,自己是不是该改弦易辙,重新调整一下方向? 还有阻卜人,如果吐谷浑人依然如故,也许该把阻卜人这头恶狼引来南下,或许能给沙陀人和吐谷浑人都能造成一些麻烦。 想到阻卜人,耶律德光也有些头疼,这帮蛮族,最是难征服,自己父亲在的时候,一度让这帮家伙俯首听命,但是自从自己登基为汗之后,这帮阻卜人就又装聋作哑不肯上贡了,但是往来间言语倒还算恭顺,也许还能利用一下。 不过,不管如何,自己都该向南方显示一下力量了,无论是刘守光,还是更南方的这些汉人藩阀,要让他们知道不只有沙陀人,还有契丹人,都是北地高原上的英雄。 河朔应该是契丹人的马场和粮田,而不该是沙陀人或者吐谷浑人打主意的地方,这一点耶律德光觉得必须要让沙陀人明白,否则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耶律德光还从未想过还有其他人敢于打河朔的主意,在他看来,这块土地上,唯一敢觊觎的只有沙陀人,而吐谷浑人都只能是癣疥之疾。 至于南方的汉人藩阀,那个江烽,他敢跨过大河么?那强大的契丹铁骑可不介意给对方一个深刻教训。 看见自己儿子脸上露出自信的神色,述律平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此事你须得与鲁国公商量一番,拿出一个妥帖之法来。” 鲁国公便是韩延徽,同时他还是契丹政事令,协助耶律德光管理国政。 眼下契丹国的国政大事便是由耶律德光、述律平和韩延徽三人来确定,耶律德光和述律平对韩延徽都很倚重。 “母亲放心,我会和国公商量出一个方略来的。” ********** 曲阿,简渎与运河的交汇处。 李昪站在船头上,看着仍然在河岸上耀武扬威的蚁贼,满面阴郁,内心滴血。 他是真不想再和蚁贼一战了,这一年多来的战事让整个吴国民生凋敝,饶是李吴财力丰足,但这样继续下去,尤其是战火继续在润常二州地盘上燃烧,吴国也撑不住了。 今年看样子润常二州又将是一个难熬的年头,百姓四处逃难,田里庄稼无人侍弄,这明年又该怎么过? 边镐的目光也在岸上游弋着,蚁贼的马军比上一次又有所减少,看得出来细作带回来的消息没有错,蚁贼从江北带来的战马也越发稀少了,这既与江南气候不适应有关,也和他们的战马得不到补充有关,但同样自家这一边的情况也一样。 徐州那边收紧了对南面马匹的输出,据说这可能他们在大规模的组建骑军有很大关系,想到这里,边镐心情也一样糟糕,南有蚁贼,东有钱越,北面更有如狼似虎的江烽,边镐觉得自打国主接受了吴王这一称号之后,似乎就一下子变得不顺起来了。 楚扬润常是吴国的必守之地,丢掉哪一州都不行,楚扬是吴国立国的根基所在,而润常则是吴国要想中兴的根本。 没有了润常二州,吴国如果只守楚扬,被越发强大的徐州所吞并那就是早晚的事情,所以润常二州必须要夺回来。 可是眼下这种局面却又是吴国吃不消的,分成几部的蚁贼并不像最初想象的那样可以各个击破,或者以围点打援的方式来消灭。 他们很明显形成了两大集群,而且几乎是互不隶属,各自为战,但有时候也会相互策应,正因为如此,己方在对这些蚁贼的战事中就无法抓住其中规律,屡屡做出的判断都落空,反而被蚁贼钻了空子。 对蚁贼的战事并非没有进展,但是蚁贼数量太大了,哪怕这么久来消灭了三五万蚁贼,但是那又如何?对于数量超过十五万的蚁贼来说,无伤筋骨。 他们甚至不断在润、常、歙、杭、睦等州县中掳掠良民,或者就干脆四处烧杀抢掠,迫使失去家园的贫民加入他们。 这一招极为厉害,向歙州和睦州的许多本来就很苦难的农民就被他们裹挟了进去,这种方式在中原屡屡得逞,但在润常这些富裕地区效果不佳,可是在歙睦二州的山区中,又有了效果。 上一月蚁贼已经有些疲态,退出了常州,转而进攻湖州,他们攻破了安吉,逼近乌程,后来被越军击退,但是钱元瓘这个目光短浅的鼠辈却不肯乘胜追击,放任蚁贼重新逃回了绥安,现在这帮蚁贼又从茅山和赤山湖这一线攻进来,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让李昪和边镐都有些惧怕的是这些来自中原的蚁贼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事,不但越来越熟悉这边的气候地理,而且更让他们感到惊恐的是大批本地流民佃客也加入了他们,甚至还有一些地方豪绅也在和这些蚁贼暗通款曲,这是最让他们担心的。 本土的豪绅们也对这样长久持续的战事已经颇感不耐了,如果还不能取得对蚁贼的决定性胜利,也许这些人他们就有可能改换门庭了,尤其是在蚁贼的许多策略也在发生变化,蚁贼在宣州已经有了一些尝试,而且获得了宣州一些劣绅的支持,这绝对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润常二州的情况可能也会更加糟糕,从各方面都已经获得了一些情报,句容和金坛就有豪绅在暗中与蚁贼沟通,用粮食钱银来赎买蚁贼不进攻句容和金坛,这也是此次为什么延陵和曲阿遭到袭击的一个原因。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了。 第二百二十节 转机 边镐也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但不得不说,现在的吴国比起一两年前杨溥执掌时的吴国,情况迥异了。 是主君不如杨溥?显然不是。 倒不是因为自己是李昪的心腹大将,而是事实就是如此,所有人都无法否认,杨溥在位这么多年干了什么好事情?骄奢**,整日宴饮打猎,不思国政,这等主君,有何资格为人主? 可就是杨溥这样,吴国国势却不衰,反倒是主君得了君位,反而却落得个如此局面,这让眼下所有人都有些想不明白。 边镐和冯延巳交谈过,得出的结论就是天时不在吴国了,替杨之时,正好赶上了蚁贼的入侵,西面淮右的崛起,这都给吴国巨大的打击。 蚁贼仍然在袭扰不断,庐、濠、和、滁四州却被淮右趁机夺走,虽然和州名义上还处于吴国手中,但是若是徐州要取和州,边镐清楚,吴国是没有力量阻止的,事实上和州的士绅们已经向徐州交了降表了。 丢失了庐、濠、和、滁四州,虽然不能说是大伤元气,但是也称得上伤筋动骨了,楚、扬、润、常虽然富庶,但是庐、濠、和、滁却是吴国粮仓。 这四州一丢,地狭人稠的楚、扬、润、常四州在粮食上反而几有些捉襟见肘了,原来吴国一直是粮食外运大户,但是楚扬二州尤其是楚州去年被蚁贼糟蹋得不行,至今没有恢复元气,自保都不够,只剩下润常二州,只能堪堪维系本地需要,而且被蚁贼这么经年袭扰掳掠,去年就开始动用存粮,今年又是如此,恐怕都不得不从外边运进来了。 粮食从何处来?淮右的粮食倒是丰盛,但是徐州控制下都要输往北方,吞并了兖郓沂和平卢镇的江烽恐怕现在都得要忙于安顿这几州的民生,否则大批南下的流民灾民就得要把他给淹没。 越国?恐怕钱元瓘又得要捏紧粮袋惜售涨价了。 想到这里边镐都觉得头疼,这不该是他考虑的问题,而是政事堂的诸君头疼的事情,但是他却不得不考虑缺粮对军心带来的影响。 正在思考间,站在船头上的李昪却已经转过身来,“康乐,蚁贼退了,当如何?” “退而不走,蚁贼怕是还要在延陵盘桓,不把延陵搬空,蚁贼不会满足。”边镐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森冷,“不妨让熙载从江宁南下,出句容,插其后路。” “哼,句容那边能让人放心么?”李昪轻哼了一声,“只怕未到句容,蚁贼便能知晓了。” 边镐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句容不稳李昪也一样知道,只是一时间却找不到办法来解决。 轻轻叹了一口气,边镐觉得恐怕需要对这边战局早作决断了,如果不尽早解决这道难题,光是粮食不足的问题,就足以让吴国陷入困境,这还没有说东面的越国存着什么心思的问题了。 “大王,以吾之见,这般缠战反而我军所长,却正好合了蚁贼心思,文稹在楚州驻守,不如抽部分精锐南下,集合扬州兵力,犁庭扫穴直入宣州,彻底解决蚁贼的问题。” 边镐这个建议其实已经多次了,但是李昪始终拿不定主意,当然原因也很多,一是北面江烽日渐势大,给楚扬二州都带来了很大压力,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兵力让许文稹统兵驻守楚州,这也极大的削弱了这边与蚁贼作战的力量,另外东面越国的态度也始终暧昧不定,也很大程度牵制了吴军。 就像在对蚁贼作战上,李昪也屡屡向钱元瓘提出并力作战,联合出兵打入宣州,并提出了宣州归吴国,而歙州和睦州归越国的意见,但是钱元瓘却一直不置可否,在对付蚁贼上,吴越两家也是各行其道。 个中原因也有很多,但一个最关键的因素就是钱元瓘一直垂涎润常二州,心中未尝没有想要让蚁贼消耗吴国力量,他从这渔人得利的意图。 边镐也知道若是抽调楚扬二州兵力南下,北面就相当空虚了,但如果不一举解决蚁贼的威胁,就这么拖下去,恐怕真的要拖出大事,真正到北面徐州缓过气来发兵南下,楚扬二州就算是许文稹率兵镇守,又能抵挡得住么?那恐怕就是举吴国全国之力的一战了。 现在徐州正在忙于消化平卢和兖郓沂诸州,而且沙陀人又兵犯中原,也会牵制徐州的动向,还有蔡州也一样和徐州不对付,恐怕算是最好的机会了。 “康乐,文稹带兵过来,我们有无把握一举剿灭蚁贼?”李昪脸上也是阴晴不定,这对于他来说太重大了,一着不慎,可能就是满盘皆输,弄不好像杨溥那样当个富家翁都不能。 边镐摇摇头,一咬牙,“恐怕还不够,但我们可以请冯大人出使江州,请钟家从西面出兵,将宣州西部交与钟家,以泾县分解,西面的至德、秋浦、石埭、太平、旌德都交给他们!” “啊?!东部五县都交给他们?那梅根监和铜官冶呢?”李昪心痛得脸都扭曲起来了。 虽然蚁贼给吴国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蚁贼也并非没带来任何好处,那就是宣州邱家彻底完蛋了,而这样大一个州郡只要能击败蚁贼,就可以落入吴国手中,而拥有铜官的宣州就是一个聚宝盆,现在边镐居然提出要把宣州西部五县都交给钟家,这让李昪如何不心痛。 在边镐看来,没有拿到手的东西完全没有必要去吝惜,宣州十二县,精华在东部七县,哪怕真的把铜官交给大钟家也没什么,只要局势缓过气来,完全可以再夺回来,现在的关键是要让大钟家从西面出兵牵制蚁贼。 大钟家还是有些实力的,两三万兵力还是随便能抽得出来的,只要从饶州或者江州东进,哪怕只是一个牵制作用,都能让蚁贼分心不少,也能极大减轻吴国这边压力。 “就怕大钟家担心镇南军那边,不愿意出兵啊。”李昪叹息道。 镇南军就是小钟家,与大钟家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若是有机可乘,肯定不会放过。 “大王,我们只需要大钟家出兵这一个动作便可,兵力多寡不重要,只要他们出兵,就能让蚁贼分心。”边镐沉吟了一下,“实在不行,派人去走潭岳一趟,送上些礼物,吾闻马家有子,大王可选玉山或者建昌二位郡主与马家联姻。” 边镐的建议让李昪有些动心,若是与马家联姻,让马家出兵牵制小钟家不敢动作,那大钟家就可以放心大胆出兵宣州了。 “兹事体大,孤再考虑考虑。”李昪迟疑了一下。 “大王,此事亦早定,属下始终觉得北面威胁最大,若是不趁着江烽被牵制在中原时解决蚁贼,一旦中原局面稳定下来,楚扬二州就危险了。”边镐有些发急,“另外钱元瓘心怀叵测,也不可不防。” “孤知道了。”李昪点头,的确,东面的越国一样是一个隐患,不得不考虑进去。 ******************* 运河另一边,玛苏的目光同样在河上的兵船上徘徊。 胯下的健马不耐烦的喷吐着气息,玛苏掀起脸上的网纹铜面罩,目光如隼,手中粗大的全钢马槊在她手中犹如一只寻常木枪。 这是真正的纯钢马槊,通体用镔铁混合了乌兹钢打造而成,同时还在锻造过程中运用了术法进行压缩,使其重量不减,但是枪体精简了不少,威力却是倍增。 腰间藏在刀袋中的圆月弯刀露出半个刀柄,玛苏一夹马腹,健马开始向西而行,随行的数十骑也开始尾随而行。 轻轻叹了一口气,突出一口浊气,饱满得吓人的胸房随着起伏的马背微微荡漾,棕红色的发梢从头盔里伸出一两枝来,让英武雄健的身体多出了几分妩媚。 该死的吴军,依靠着运河上的水军来去自由,使得焰军始终无法将其围困其中,韩拔陵那厮不是说有水军相助么?为何从未看见? 其实玛苏也知道,韩拔陵和权帅的关系已经处于一种貌合神离的状态了,以上月权帅找韩拔陵到溧水议事为例,哪怕是秦衡作保,也被韩拔陵断然拒绝,甚至连韩拔乐都没有来,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不过在玛苏眼中,要解决韩拔陵这帮土匪易如反掌,只要权帅授权给自己,只要三万大军,她就能横扫韩拔陵全军,抑或将这个任务交给秦河,一样一个月内就能解决战斗。 可是权帅却始终没有理睬下边人的建议,她也不懂,不过她也不想去多想,那是权帅他们考虑的事情,她现在就想要好好找到吴军的主力,大杀一阵,宣泄一下这么久来东游西荡的烦躁,而像那种去抢掠烧杀,对玛苏来说毫无意义,那都是一帮下人干的事情,作为武人,她不屑于做那种下作的事情。 该自己这一部的利益,没有谁敢克扣。 第二百二十一节 各做各的局 一行人甩开步兵直向西南沿着简渎河道跑出三十里地,都快要到延陵城了,才看见前方也来了一大队骑兵呼啸而来。 “玛苏,义父在延陵城,要见你。”当先的壮汉胯下一匹乌骓,豹纹遮面已经拉了起来,黑色的披风裹在身上,似乎要衬托他雄健的身躯,硕大的狼牙棒锤头从挂钩里伸出来,狼牙锥露出森蓝的光芒。 “权帅来了?!”玛苏丰厚的嘴唇一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灿烂的阳光一闪即逝,“秦河,权帅什么时候来的?” “今早才到。”来人正是焰军双刺中的豹王秦河,他的豹军和波斯女玛苏的隼军并称蚁贼中的骑军双雄。 “权帅知道我们没有拿下曲阿城?”玛苏点点头,脸色恢复成了寻常的冷漠表情,“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就能拿下曲阿城。” “义父另有安排,现在不必拿下曲阿了,只要能拖住吴军就行。”秦河摇摇头,“走吧,义父有专门安排。” “哦?”玛苏的灰眸中掠过一抹惊异的神色,“看来有变化,你知道了?” “嗯,知道一点儿,但太复杂了,具体什么情况,义父才清楚,应该还只是一个构想吧。”秦河粗犷的面孔上也看不出多少表情来,只是摇头。 两股骑兵合在了一起,但是却泾渭分明。 玛苏的骑兵清一色的玄色,而秦河的骑兵则是紫红色为主,在武器上,玛苏的骑兵更为驳杂,马槊只占到一半,而秦河的骑兵则是清一色马槊,但这并不代表玛苏的隼军战斗力逊色于秦河的豹军了。 或许豹军在正面结阵对抗上更强一些,但是隼军却更灵活,尤其是在骑射上更是堪比沙陀骑军精锐,不用说玛苏麾下的几个首领都是原来来自沙陀骑兵,本身就是沙陀人和塞外胡人。 两人和后面的部下渐渐拉开距离,玛苏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 她知道权帅对这个义子很看重,而且她也承认,这两年秦河成长很快,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只有匹夫之勇的武夫了,学会了学习和思考,正在向一个合格的将帅转变。 “要联手别家?”玛苏沉声问道。 秦河也有些惊讶,这女人的嗅觉如此敏锐,自己还觉得没漏半点口风呢,怎么对方就能揣摩出一二了? “有这个原因。”秦河点头,“有外人来找义父,谈了许久,义父又和二叔、孙帅、林帅他们商议了,大概是觉得可以一试吧。” 玛苏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猜,权帅与韩拔陵那厮关系日渐僵硬,缺乏韩拔陵部的支持,现在权帅手中的兵力已经不足以打下润常二州了,甚至还要防着韩拔陵一手。 这种情况下,拖下去对焰军来说也是骑虎难下,宣州的局面也不佳,这一年多来的十余万焰军的坐吃山空,大批士民逃亡其他州郡,一直到近期状况才有所改善,可继续这样下去,情况也许还会变化,所以权帅要一直希望能够将当下的格局稳定下来。 可要想稳定下来没有那么简单,吴军始终有五六万精锐驻扎在义兴和句容,加上水军,使得焰军在对润常二州的进攻屡屡受挫,不解决这些吴军,宣州从当涂——溧水——溧阳这一线,就始终不能安稳。 现在韩拔陵部全部退到了宣州西部,秋浦成了韩拔陵部的中心,他们和江寇关系越发密切,而这使得权帅对他们的控制力也越发薄弱,权帅甚至不得不把秦衡部放在泾县,就是为了避免一些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 这种情况下权帅寻求外援,或者说和外部势力合作,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 只是焰军千夫所指,谁会愿意和焰军合作? “是谁?”玛苏压低声音。 秦河抿了抿嘴,“东边。” “果然是他们。”玛苏灰眸中掠过一抹冷意,“可是如何保证他们的诚意?我们如何相信他们?” 秦河摇摇头,“这就是义父他们考虑的事情了,所以义父也希望见见你,听听你的意见。” ************** “你们这个想法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崔尚抚摸着下颌,目光里却多了几分精芒。 “属下觉得越国这一年来的表现一直有些古怪,与蚁贼之间的战事一直保持着一种相当有规律的节奏,这很蹊跷,从杭州那边细作传回来的情报显示,每每蚁贼入侵杭州和湖州,越军都能快速做出反应,然后就是稍一接触之后,要么就是越军败退,要么就是蚁贼撤回。但反观蚁贼对吴国的进攻,那却是真刀真枪,硬拼硬打,这种区别对待显然是有问题。” 张万山的回报并没有能让崔尚释疑,“这只能说明二者有默契,这也很正常才对,蚁贼肯定会有侧重的进攻。” “可是从蚁贼角度来说,再怎么有默契也不可能做得这么好,除非他们之间有勾结。”张万山不同意崔尚的观点,“另外蚁贼内部也出现了一些分裂的迹象,我们怀疑秦权可能有意要改弦易辙,嗯,或者说秦权从南下之前就已经有这个迹象了,所以我们觉得秦权和钱元瓘之间应该有某种秘密协议。” 崔尚沉吟半晌,一时间没有答话。 先前郡王召集他和陈蔚、杜拓、王煌、杨勋等人商议今年的财政和赈济问题,摆在面前的困难很大,虽然淮南这边去年获得了丰收,但是兖郓沂、平卢诸州乃至即将纳入的曹、濮等州,情况都不好,如果解决不好的话,恐怕还会有大批的流民南下,事实上这种情形已经开始出现了。 大量的粮食北运虽然一定程度缓解了北方的灾荒,但是也让徐州大总管府的财力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或者说这是江烽在透支徐州的信誉,粟特商人、波斯胡商都为徐州提供了大量钱银支持,但这种支持不是无限度的,同时还有抵押物,波斯胡商是以寿州窑为抵押,粟特商人则是以徐州冶炼中心和海州盐利作为抵押。 即便如此,北方大旱带来的影响实在太大了,而江烽又恰恰接手了最困难的兖郓沂三州,还有平卢镇的密州和登莱二州状况也很困难,所以要用淮南的粮食来赈济,所需甚大。 宋城一战消耗也是相当大,基本上把前期的一些积蓄又消耗了,赈济所需,术法投入,以及军队的整编改造,换装,还有战争耗费,都需要海量的钱银,若是继续从胡商那里借贷,恐怕也会有一些难度了,否则就要把冶铁业这一块彻底质押给胡商们了,这又不符合江烽的本意。 如果按照郡王和王邈设想的要启动北上攻略,占领沧州、棣州和德州的话,这又是一笔极其沉重的耗费开支,这对于徐州来说已经有些承受不起了。 武将们对军费和财力这一类的数字没有太多直观的感受,但是军粮军资这一类东西他们却是很敏感的,一旦这些东西补充不到位,必将会极大的影响到军心士气。 简而言之一句话,现在的徐州看似身强体壮,但是内里底子却是空虚得很,已经打不动了,打不起仗了,一旦动起刀兵,那钱银如流水一般往外流,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徐州冶铁中心倒是一个金娃娃,但是一来军队需要大量补充和换装,二来,前期的都基本上被粟特商人们拉走了,这后续还需要时间来,所以面临着中原局势的骤变,无论是对西应对沙陀人的挑战,还是北上谋取河朔,那都需要相当强有力的财力支撑,而且这个支撑还不能是一锤子买卖,需要厚实的支持,所以也不由得不让枢密院、政事堂打起南面邻居的主意起来。 顺带说一声,枢密堂和政事厅也正式更名为枢密院和政事堂,应对一连串的政治体制的改革。 钱元瓘和秦权如果有默契,或者秘密协议,那么肯定是在江南,江北他们还力有未逮。 对于钱元瓘来说,润常二州无疑是最让越国垂涎的,拿下润常二州,江南东道的精华就几乎被越国囊括了,而对于蚁贼来说,能收获什么? 宣州自然不必说,歙州?睦州?衢州?好像对蚁贼来说吸引力还不够大才对,这一点是最让人质疑的。 但不管如何,既然他们在江南做局,那么江北呢? “所以你们觉得我们可以掺和进去?嗯,楚扬二州?”崔尚目光有些闪烁。 不能不说这个诱惑够大,拿下楚扬二州,可以说现在徐州的财力困局迎刃而解,楚州和扬州的富庶,尤其是扬州的豪奢,天下闻名,光是江都城里数十万人口就足以让人难以割舍。 “首座,我觉得即便是我们不主动参与进去,越国和蚁贼如果够聪明的话,也应该考虑到我们的因素,他们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张万山微笑道:“或许唯一让他们有些担心的就是我们被中原沙陀人和蔡州拖住了脚步,分不出足够力量来参与吧?” 第二百二十二节 出卖 “你觉得我们应当主动参与进去?”崔尚有些意动。 “为什么不呢?”张万山反问,“难道首座觉得我们应当囿于门户之见,不待见蚁贼?只要能给我们带来实惠,那些虚名对我们徐州现在来说,又有多少约束和意义?” 崔尚沉吟不语。 不能说虚名就对徐州没有任何意义了,毕竟郡王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当然,你要说有多少约束,也不尽然,关键在于利益够不够大,郡王也不是在乎虚名的人,比起楚扬二州来说,这点虚名的确不够看。 “让侯晨他们派人去接触一下吧。”崔尚终于打定了主意,“暂时不必给官方身份,摸清底细再说,另外你们无闻堂要着重了解越国和蚁贼之间的具体勾连内容,看看越国给蚁贼开出了什么条件,我总觉得光是歙睦衢几州之地,难以满足秦权的胃口,因为没有越国,蚁贼也具备吃下这几州的实力,要让蚁贼配合越国,肯定越国要给其他蚁贼想要的东西。” “会不会是和朝廷有瓜葛?”张万山突然想到了什么,“前些时日说有人与朝廷使团有接触,夜鹰那边也在调查,我们也在了解,好像就是和杭州那边有关系。” “哦?”崔尚为之动容,心中也是一动,“莫非钱元瓘想要为蚁贼牵线,谋求招安?” “有此可能,但钱元瓘为何不与我们接触呢?”张万山也为之色变,“难道是因为时机不成熟,还是觉得我们没有余力?” “都有可能。”崔尚心中渐渐明悟,“此事不宜拖,我要立即向郡王报告,若是运作得好,我们便要立即着手准备,吴国不比其他,须得周密筹划,这是一局大棋。” 崔尚深知现在江烽、陈蔚都在为目下徐州钱银不足苦恼。 淮南的确产粮,但是这些粮食掌握在粮户和粮商们手中,而赈济兖郓沂以及平卢那边的流民灾民,平抑北地粮价,可不是他们的义务。 粮商只会为利而来,就算是冲着粮价价差而去,淮南粮食运到北地也会被提升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准,仍然还是有许多贫民吃不起,吃不起他们就要变成流民,而这是江烽不愿意见到的。 徐州需要将这些潜在流民约束在北地本地,不让他们向南流动,更不能让他们变成为祸一方的盗匪,那么赈济,动用常平仓打压粮价,都是必须的,这都需要有雄厚的财力支撑。 可徐州连续经历大战,根底浅薄,现在有正处于军队整编改制的关键时期,同时又还面临着北进河朔的节点上,所需的钱银是巨大的,哪怕有胡商们的支持,仍然是缺额巨大,所以在这一点上,楚扬二州的吸引力是巨大的,甚至是江烽无法抵御的。 正是基于此,崔尚觉得这个“合作”构想就有了一个最坚实的基础,如果能拿下楚扬二州,就算是把整个宋州送给袁氏又如何?打下宋州立威正名的目的已经达到,宋州本身的价值意义反而没那么重了,而楚扬二州带来的实际利益是宋州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甚至可以说十倍二十倍还有多。 的确,没有谁能拒绝这个诱惑。 江烽也不能。 ****** “守不住了。”李鹤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看着街道上脚步匆匆的行人,李鹤背负双手,转过身来,“张大人,你家里人都撤到徐州了吧?” “没有去徐州,我让他们直接去宿州。”张继祚脸上同样是一脸风尘仆仆之色,他刚从中牟前线回来。 前日一战,大梁军再败,士气军心浮动,好在晋军尚未准备完毕,辎重补给尚未跟上,就这样梁军仍然未能取得胜果,被晋军铁骑一个反击,眼睁睁的看着一场胜利变成了小败,这极大的打击了本来就有些低迷的梁军士气。 “宿州?”李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张继祚也没有遮掩什么,这个时候大家都知根知底,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去徐州的人太多了,我不想去看人脸色,宿州是江烽复建的州,就在通桥,家人来信说情况还行,比不上寿州,但是在运河边上,交通方便,我张家一大家子数百号人,想要在徐州买一座像样的宅院,那都价钱不菲,日后事情谁能说得清楚,还是得省着点儿过日子啊。” 李鹤看着对方那张精瘦的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年前,他们俩还在为是否出兵徐州支持尚云溪与江烽争夺利益争论不休,这才一年不到,情况就已经是彻底逆转,汴京城里的望族大姓们都在纷纷逃往徐州找出路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李鹤也多次扪心自问,强大的大梁为什么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像一个泥塑的巨人一样被人一推就轰然倒下了? 看看这些人现在的表现,就能略知一二,都提前把自己家人送到了徐州去,你还能指望大家万众一心与沙陀人决一胜负么? 自己不也一样? 李鹤当然没有权力去指责对方,他自己一眼早在半月前就把妻妾和未成年的儿女送到了庐州。 他父亲老家就是庐州舒城的,现在庐州居于江烽治地最南端,也是一座大城,若是这边大事不济,他当然更愿意去庐州养老。 短短一两个月内,估摸着从汴梁离开前往南边的人数都要超过二十万,几乎每天码头上都有数千人乘船离开,当然带走的还有财物家资,没有人来阻拦,也没有人能阻拦,梁王都不敢,否则也许就要立即引发一场兵变。 据说整个寿州、濠州、泗州、徐州拥有的上千艘大船都已经云集到了汴京,就是为了运送从汴京转移出来的人财物,想一想都让人觉得恐怖,上千艘大船,每一艘都能装上百人,这样如流水一般,不停的在汴京与徐州、寿州、宿州、泗州和濠州之前来往,硬生生就运出了一二十万人出去。 要知道这一二十万人都是汴京城中最富裕的一群人,剩下的都是没有资格包船的中下层,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不少的手艺人获得了机会,从汴京城撤出到了徐州和宿州,据说这得到了江烽的直接指示。 从近期来看,从汴京经陈留、雍丘到宋州这一线已经开始出现大规模的人流,这些都是惧怕沙陀人占领汴京之后遭遇洗劫的普通人家,他们赶不上船,那就只能靠驴车、牛车,甚至只能靠自己双腿,沿着这条陆路向东南进发,直下宋城。 这条路在雍丘分成两线,北线走曹州南面的考城(现民权)到宋城,南线则走襄邑、宁陵到宋城,还可以直接南下走太康南下陈州。 对于寻常民众来说,谁都愿意到最不容易发生战争的地方去逃难,否则千里逃难如果目的地也一样会遭遇战争,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相比之下,徐州看上去似乎比蔡州更靠谱,毕竟彭城郡王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已经征服了感化军、泰宁军和平卢军,不得不说连续不断取得的战事胜利,的确为江烽成为吸引民众逃亡的目标加了不少分。 “寿山,中牟守不住了,恐怕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张继祚的脸上露出冷酷的表情,“徐州方面拒绝了进军接管汴京,他们在宋城和蔡州还狠狠的打了一仗,听说是两败俱伤,只可惜庞子义赶到中牟也无济于事,白白葬送了天兴左军。” “哼,江烽不傻,他敢接管曹州和濮州,却不肯进兵汴京,这是算准了沙陀人的底线,他若敢进兵汴京,那沙陀人和他之间就没有缓和余地了,他这是踩在边缘在玩火。”李鹤眼睛里也闪动着火光,“你以为他能走到这一步岂是如此冲动简单的人?” “我没指望他会踏进来,但我没想到他在汴京城里煽动恐慌,让汴京人一窝蜂的往他地盘里跑,难道就不怕沙陀人撕破脸?”张继祚摇摇头。 “汴京四战之地,易攻难守,而且谁知道沙陀人有多少细作内应混了进去?江烽当然不敢轻易接手。”李鹤淡淡一笑,“但濮州和曹州呢?濮州有尚云溪坐镇,曹州这边沙陀人的细作内应能有几个?他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呢。” “我们怎么做?”张继祚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了,他更关心现实的问题。 “怎么做?”李鹤脸上也露出复杂的表情,“当然按照他的要求来做,事不可为,那我们就只能顾我们自己了,陈留的常平仓,我已经安排了,估计他们的船也应该过了雍丘了,他们能拉多少算多少吧。” “蒲城(今长垣)的马场呢?”张继祚问道。 “朱茂的人早已经到了那边,尚云溪的人也去了。”李鹤苦笑,“没想到江烽竟然如此信任尚云溪,居然愿意让尚云溪接管这一批战马。” 滑州南边的蒲城有大梁三大军马场之一,乃是朱允亲军诸如控鹤军、落雁都这些嫡系亲军的军马专用马场,还有两千多匹马匹在那里。 第二百二十三节 收罗 “或许这就是江烽的成功之道吧。”张继祚的脸上神色也是复杂莫名,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怅惘,“看看杨堪、丁满、张挺他们,再看看昔日时酆和王守忠麾下的诸将,一个个都能在江烽手底下干得风风火火,寿山,你说我们大梁如此多的英豪就不能为我们所用,而用了的却也不能一展所长呢?” 李鹤也无言以对,道理谁都明白,但是到了真正落到自己身上时,那就不是那个味道了,也许这就是大梁没落的原因吧。 没有了开国时的壮志雄心,没有了那个时候的骁悍进取,剩下的都是安于现状养尊处优,眼睛都只看得到各家利益,这样的大梁能在与沙陀人的争锋中生存这么多年,算是殊为不易了。 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为之奋斗,不能激起整个群体的热情勇气,这个政权就没有希望,而现在徐州似乎正在复制当年大梁成功的奇迹,但是当他成功之后,能摆脱大梁的厄运么? “唉,现在说这些又有多大意义?”张继祚叹了一口气,“但愿我们大梁的武将们能在徐州那边有所作为,沙陀人这个仇,我相信我们能报回来。” 李鹤知道张继祚话语里的意思。 实际上这么久来,已经有许多人应该和徐州那边搭上线了,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家人族人,同样也还有很多人不服这口气。 或许大梁这边已经事不可为,但是在徐州那边呢?淮南为橘,淮北为枳,那么反过来,淮北为枳,淮南也就能为橘,在大梁不能得偿所愿,那么在徐州能不能实现复仇呢? 也许可以吧,但这都和大梁无关了。 “你觉得徐州对上沙陀人能行?”李鹤丢开了许多羁绊心思,和张继祚探讨起来。 “不太好说,总感觉徐州崛起太快,根基太浅,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好像又是徐州的一个优势,没有任何束缚,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徐州有淮南诸州作为根基,那是大梁无法相比的粮仓,而且又大修水利,据我所知,淮南诸州所产粮食足够平卢、淄青、天平、武宁以及淮右五镇所需,甚至绰绰有余,这就是江烽敢于和沙陀人对峙的本钱。” 张继祚家学渊源,其父张全义在朱温时代就是朱温麾下能文能武的得力臂助,深知军事力量和综合实力之间的辩证关系,尤其是钱粮对一支强大军队的作用有多大。 “还有徐州的铁料产量大增,还出产了大量精钢,这是沙陀人无法比的,沙陀人对徐州能占上风的就是骑兵的机动能力,但如果徐州保持守势,沙陀人这一优势就会被削弱,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如果这种态势继续下去呢?”李鹤不得不承认这个不太招人喜欢的同僚还是有些眼光的,看问题很准。 “如果继续对峙,局面对沙陀人肯定会越来越不利,徐州甚至可以在河朔动手,弥补自己短板,而徐州铁、粮的优势,却不是沙陀人短期能弥补的。”张继祚一语中的。 李鹤当然知道张继祚所说的江烽要在河朔动手的意思。 徐州枢密院枢密使王邈就是成德军的前任节度使一族嫡子,对成德军下属诸州很熟悉,而且亦有厚实的人脉关系,而现任成德军节度使张氏一族张处瑾在成德军诸州弄得天怒人怨,尤其是在成德军东部诸州,几近半独立状态。 拿下了平卢的徐州要想图谋成德军东部诸州,只需要跨过大河就能得逞,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这可能会引来北面早就都河朔三镇垂涎的契丹人的敌意,但毕竟契丹人和成德军之间还有一个实力不弱的卢龙镇,在没有吞下卢龙镇之前,契丹人纵然有千般想法,也还只能看着。 “沙陀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只要拿下汴京,他们就可能会对徐州动手。”李鹤摇头道。 “未必。”张继祚同样摇头,“沙陀人打下汴京,中原之地并未尽归他手,河南府他们只占了一半,南阳和蔡州都来分食,这边诸如汝州、许州、陈州、宋州都被南阳、蔡州占了,沙陀人未必甘心,而且最关键的是南阳和蔡州要比许州更好打,在此之前,沙陀人也同样需要休整和分赃,那些塞外杂胡你不满足他的胃口,他们是不会老老实实跟着朱邪存厚走的。” “如果我是朱邪存厚,就要先打徐州,南阳和蔡州甚至可能会袖手旁观,但你打南阳和蔡州,那就给了徐州以时间喘息和坐大,而现在徐州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李鹤继续摇头,“朱邪存厚麾下亦有智者,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他当然能看到这一点,但你要知道朱邪存厚并不是一人能说了算,沙陀内部贵族势大,还有那些塞外杂胡一样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去打弱的打更能马上拿到现实利益的,却要去碰最硬的骨头,你说那些沙陀贵族和塞外杂胡能答应么?再说了,你说徐州会利用这些时间坐大,沙陀人一样会觉得,我们吞下了这个中原,难道势力不会变大?”张继祚嘴角又露出了惯有的冷笑。 “哼,吞下中原又如何?这些胡人能一下子消化掉么?弄不好只会成为他们的拖累吧?”李鹤不以为然,“朱邪存厚还没有那么狂妄自大,以为他一占了洛阳、汴京,就天下归心了吧?” “朱邪存厚肯定看得到,但他下边人呢?”张继祚反问。 晋国体制名义上已经汉化,但是实际上沙陀贵族仍然在其中占有相当大的话语权,虽然李存厚贵为晋王,但是若不能得到沙陀贵族的支持,他的执行力就要大打折扣,这一点李存厚不得不考虑。 “你的意思是沙陀人可能会先对蔡州或者南阳动手?”李鹤沉声问道。 “或许会是魏博。”张继祚犹豫了一下,“虽然魏博诸州破败,但罗氏一族这么多年搜刮极多,一举解决魏博侧翼威胁,还能有所收获,对内部和杂胡也是一个交待,也不至于刺激契丹人。” “不可能!”李鹤摇头,“魏博罗氏一族实力不弱,打魏博,损失不小,收益却不够大,至于说解除威胁,现在魏博怕是更惧怕沙陀人进攻他吧,哪里敢威胁沙陀人?” “也有道理,那就是南阳可能性更大。”张继祚认可了李鹤的理由。 “为什么不是蔡州?”李鹤又问道。 “别看蔡州才和徐州打了一仗,但我敢肯定,这会儿蔡州已经在和徐州和谈,甚至可能结盟了。”张继祚语气相当肯定,“徐州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沙陀人灭了蔡州,那直接就威胁到了徐州的武宁镇和淮右镇,势必动摇江烽的根基,江烽不会容忍,我相信自要沙陀人稍微露出要进攻蔡州的意图,双方就会宣布结盟。” 李鹤细细思索,觉得张继祚的分析的确在理,只是江烽和袁氏之间仇怨极大,双方能放下这段仇怨结盟么?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而已。”张继祚知道李鹤的怀疑和担心,“徐州需要时间,蔡州同样也需要时间,也许蔡州和南阳也会结盟?” “三家结盟?”李鹤心中微微意动。 “这种连环结盟不好说,徐州需要的只是时间,如果沙陀人单单只进攻南阳,徐州未必愿意出兵呢。”张继祚觉得这里边也有许多变数,“如果蔡州因为南阳而卷入战局,徐州会不会因此出兵,不太好说,没准儿徐州觉得南阳和蔡州联合起来能拖住沙陀人一两年呢?对徐州来说,也许一两年时间就足够了。” 李鹤摇摇头,哑然失笑,“继祚,我们这是在替别人担心,我们自己命运难保,还有这份闲心?哎,说说我们自己吧,你打算怎么做?徐州那边的邀请已经来了。” 徐州方面从未放过大梁的遗产。 偌大一个汴京城,周邻还有陈留、雍丘这些富庶的县份,眼见得沙陀人铁骑难挡,这些地方的士绅富户和豪商巨贾们,当然要另寻后路。 而徐州那边也是敞开怀抱欢迎,寿州、宿州、徐州、泗州、兖州、曹州都任由这些选择落足。 当然在这些人眼中,肯定是首选徐州和寿州,然后再是宿州、泗州,兖州、曹州都是一些不愿离开中原腹地的人的选择。 事实上从洛阳陷落之后,徐州方面就在积极做这方面的工作了,从洛阳就撤出来不少士绅富商逃到了徐州。 后来这方面工作力度越来越大,尤其是汴京城里紧张气氛日浓,许多在徐州方面有些瓜葛干系的士绅望族们自然想要提前安排好后路,以免玉石俱焚,所以双方也是一拍即合,各种便利都是大开门路。 “看吧,我等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若是能在徐州有一番造化,为家族子弟谋些前程,为何要拒绝?”张继祚黯然叹道。 李鹤亦是如此着想,眼见大梁穷途末路,大家背后都一大家族人,与沙陀人早已结下死仇,纵然李存厚不计较,他们也不敢留在汴京,再看看四周,似乎只有徐州才是最合适的投效对象了。 第二百二十四节 树倒猢狲散 看见赵煜带回来的一千多匹战马归入栏中,尚云溪忍不住叹息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把自己手中战马交给手下的赵煜也紧走几步过来,不无感慨的道:“枢密院还真是大方,一口气就给了我们一千五百匹战马,虽说数量也不算很多,但是现在徐州的战马也不富余,能这么大方,某都有些受之有愧。” “是啊,谁曾想到短短一年时间,徐州就有如此气象?某还是眼力差了,小觑了郡王,才落得这个田地,也拖累了一干儿郎们。”尚云溪摇头不已,大手抚摸着粗糙的马栏。 马栏内都是上等战马,尚云溪麾下诸军中骑军有两军不到,大概在三千五百骑左右,若论战马数,在昔日感化军中算是比较充裕的了,但仍然不足。 这一次归附徐州之后,居然获得了一千五百匹战马补充,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惊喜。 当然,这是从蒲城大梁军的军马场里弄来的,但无论怎么说,枢密院能给他这支军队补充一千多匹战马,可谓相当难得了。 “大将军何出此言?我等都是将军所赐,岂有异心?”赵煜赶紧安慰道:“再说了,现在也不为迟,郡王绝非守成之主,虽说没有同意我们进军滑州,但是日后肯定也是对我们有大用的。” “前面的话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们现在都是郡王所属,一切皆以王令为准。”尚云溪摆摆手,若有所思的道:“郡王恐怕还是不愿意这个时候和沙陀人交恶,可拿下曹州,沙陀人就能忍耐得下来?” “曹州地位怕是不能和滑州比,滑州居高临下,又临大河,若是被我们占了,沙陀人就是取了汴京,怕也睡不安枕了。”赵煜抚摸着颌下短须,“某在想,枢密院让我等补充战马恐怕也不完全是信任和器重的原因,恐怕也是有任务交给我们才对。” “河朔?”尚云溪捋了捋颌下浓须,“应有之意,某就怕郡王视某无用,那才是最糟糕的,魏博军这边是块硬骨头,郡王若是要某渡河北击魏博,却是一场硬仗,但某以为枢密院当时要取成德镇东部诸州才对。” “呵呵,当时如此,王枢密使便是成德望族出身,王家至今在成德诸州有很深的影响力,若是郡王要以契丹人为敌,成德诸州就必须提前布局拿下。” 赵煜也是沙场宿将了,跟随尚云溪多年,大局观并不缺,也看出了徐州方面对北面的警惕性很高,甚至超过了西面的沙陀人,所以才有这般说。 “棣、沧、德三州?”尚云溪微一沉吟,“棣州和德州也就罢了,沧州怕是不好办,倒不是惧怕张处瑾,而是北面的契丹人和卢龙刘守光。” “刘守光和契丹人现在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契丹人想下嘴,却又瞻前顾后,刘守光想撕破脸,但又怕弄巧成拙,这是麻秸秆打狼——两头怕。”赵煜冷笑,“但契丹人野心勃勃,实力摆在那里,迟早要下嘴,这不是刘守光强硬或者妥协就能阻挡得了的,自个儿没实力,那就怨不得人。” “说得好啊,自个儿没实力,那就只能被动挨打。”尚云溪喟然,“感化军如此,泰宁军也是如此,而郡王却能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为何?” “不好说,有人说是天命所归,也有人说时运皆济,还有人说是郡王得民心,也还有人说郡王能广纳人才,也许皆而有之吧。”赵煜也很感慨,“不过某还是弄不明白,从浍州一隅到淮南,郡王如何能不断的以弱胜强,嗯,术法一道算是一个原因吧,但就因为这个?” 尚云溪沉默不语。 形势逼人,沙陀人在中原攻城略地,已然不可阻挡,大梁王朝的崩塌已经成为不可逆转之局,甚至传闻大梁内部亦有人邀请徐州军进驻汴京,但被拒绝,足可见局面之恶劣。 自己依附于大梁,但现在看来之前选择是错误的,大梁不是可以依靠的大树,而放弃的江烽却成了熠熠闪光的强者,现在不得不改变这一局面。 好在江烽相当大度,这一点尚云溪也不得不佩服,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派人来接管自己的人马,而是放手让自己继续领军,甚至还为自己提供了粮食、武器、战马的补充,这有点让人想要纳头就拜的感觉。 事实上俞明真、卢启明、王守信和刘延司以及朱茂他们的状况也证明了江烽的大度和自信是有底气的,尚云溪在自己身上再度印证了这一点。 至于说江烽何以能在短短几年间里就能一跃而起,成为取代大梁的强藩,尚云溪也说不出具体道理来,但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就得要承认,而且要心甘情愿的接受。 “不想那么多了,现在郡王已经成为北地唯一能和胡人抗衡的旗帜了,我只是好奇,郡王会如何来处理与沙陀人之间的关系,还有南阳和蔡州。”尚云溪微笑着道:“沙陀人要进攻我们也就罢了,如果沙陀人要和我们徐州保持和平,却又要对南阳和蔡州动手,或者只对南阳动手,我们徐州会怎么做?” 赵煜也笑了起来,“大将军,这个问题某也很好奇啊,郡王离开淮右北上的时候,南阳突出奇兵偷袭占了光州,那可是郡王的老家啊;郡王征伐徐州和平卢时,蔡州又连续出兵袭击,现在局面倒转,郡王会如何对待南阳和蔡州呢?” 两人都相顾而笑,的确觉得这个问题很让人期待。 ********* “郡王,晋军真的进城了?”郭韬的手背上青筋暴绽,手紧紧握住胡椅的扶手,脸色微微发红,看着江烽一字一句的问道。 “斥候来的消息应该是如此,前日傍晚,驻汴京城的梁军已经打开了城门,放晋军入城了。”江烽轻轻叹了一口气,意料之中的事情,既说不上快,也说不上慢,反正就这么结束了。 “那现在汴梁城里情况如何?”郭韬本来早就想要离开徐州返回长安了,但是就是得知晋军在中牟再胜,极有可能要兵临汴梁城下了,所以才留在徐州,希望能够在第一时间了解晋军的动向。 没想到中牟一战之后,还不到二十天,晋军就真的兵临城下,而且就这么轻轻松松入城了,梁军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目前汴梁城中情况尚不得知,不过据说汴梁城只是进行了宵禁,白日里好像并未关闭城门,但要想携家带口离开汴梁城恐怕不行了。”江烽摊摊手,“不过在晋军兵临城下之前,大量百姓逃出了城外,向陈留、雍丘方向逃亡,也有一部分沿着白沟向曹州方向逃亡。” “那晋军可曾派兵追赶这些逃亡的百姓呢?”郭韬再问,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沙陀人的想法。 “未曾。”江烽摇摇头,这也让他有些疑惑,照理说沙陀人以骑兵为主,只要控制了汴梁城,便可以派骑军沿着官道追赶,将这些百姓撵回汴梁城中,但沙陀人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放任了这些人的逃亡。 按照陈蔚、崔尚、王邈他们的判断,估计沙陀人的后勤补给也到了极限了,而汴梁城中在前两个月就已经经历了大逃亡,真正上层富裕阶层都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中下阶层城市民众了。 可能沙陀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认为这些城市普通民众价值不大,留下来可能还会增添粮食补给的压力,所以才采取了这种对策。 当然,也不排除沙陀人内部对此态度不一,所以迟迟未采取措施。 “难道梁军就都全军覆没了,或者都投降了晋军?”郭韬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大梁强盛时,关中朝廷畏之如虎,如芒刺在背,恨不能联合所有藩阀讨伐,但真正当大梁覆灭时,朝廷才发现整个北地胡人势力大盛,甚至没有谁能制衡他们了,这又不由得让他们大为恐惧。 也幸亏还有一个突然间异军突起的江烽,但江烽控制的徐州位置太靠东,对于关中朝廷来说,有点儿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感觉。 与关中紧邻的南阳却又态度暧昧,似乎与晋军之前有某种默契,所以也难以让人放心。 “那倒也没有,从中牟退下来的溃军起码也有好几万,现在都在不知所踪,据斥候报回来的消息,不少人南下投靠了蔡州袁氏,也有一部分向西南投降了南阳刘氏,当然也有部分已经跑到了曹州和宋城,汴梁城中本来还有几万人马,不过军心散了,士气没了,这一仗也打不下去了,一哄而散,也有一部分到了曹州和濮州。” 江烽所说的是实话,破船还有三千钉,大梁溃灭了,十余万大军真正被晋军消灭的其实不到一半,大部分都是溃散逃跑了,而且晋军也忙于掌控占领各个城池要隘,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追击这些残兵败将,所以也给了这些溃兵逃跑的机会。 第二百二十五节 闺蜜出手 逃到徐州控制的领地内的梁军陆陆续续超过了四万人,估计逃到蔡州投效袁氏的应该也有两万来人,南阳方面接受了大概一万多人,现在散落在中原大地上沦为盗匪的估计也应该还有近万人,其余的不是阵亡,就是被晋军俘虏了。 徐州方面接受的梁军主要在曹州,其中冤句就接受了接近两万人,考城大概有一万多人,曹州州治也有四千多人,也有少部分逃到了宋城。 朱茂已经向徐州发来请示,如何处理这些梁军溃散的军队。 这些溃散的军队中不乏原来的梁军精华,比如控鹤军、厅子都、踏白都,也有像龙骧军、天兴军这样的主力。 目前天平军的主力已经前出到了冤句和考城一线,朱茂更是亲自坐镇冤句,准备应对沙陀人的挑衅。 但这样庞大数量的梁军溃兵却是让朱茂大为头疼,光是要供应这些梁军溃兵的粮草就是一大消耗,枢密院对各镇军的粮草辎重补给控制得很严,所以朱茂根本无法支撑,而且镇军对地方民政也无权干预,哪怕要一粒粮食都是违反军规,所以才会这般紧急的发函来。 再加上从汴梁那边逃来的民众,就更是让本身就刚纳入徐州方面管治的曹州支应不起了。 江烽已经命令王朴紧急赶往曹州,负责处理汴梁战乱灾民事宜,同时让其以曹州长史身份暂代曹州刺史职责。 王朴的升官之路堪称扶摇直上,也让无数徐州大总管府内的士绅子弟眼红得发亮,而同样已有不少庶子寒门子弟在大道学堂中经历了几年学习,也开始陆陆续续进入了各州县的衙门中开始他们的仕途之路。 江烽已经命令将梁军各部押送到沛县,在沛县进行整编。 盖因沛县在徐州北部,有紧邻泗水,粮食可以通过泗水运来,另外也可以在整编完毕之后直接北上前往淄青。 江烽从来就没有打算放弃这些梁军,好歹也是经历过战事的老卒,哪怕就是打垮了打散了,没了士气军心,那又如何? 在徐州军治下,有的是办法来解决,再怎么也要比那些新兵士卒强多了。 听得江烽如此说,郭韬也是叹息不止,十多万梁军就这样分崩离析,大梁就此亡国。 “朱允没找到?” “晋军进城之前两天就没有看到他的人影儿了,如果不是朱允失踪,好歹几万梁军也能坚守几日吧?”江烽也觉得不可思议。 梁王朱允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到底什么时候失踪的,去了哪儿,无人知晓,甚至他的十几个儿子还有爱妃宠嫔,都无一带走,倒是一窝蜂的逃到了曹州,也是一个烫手山芋,江烽估摸着沙陀人安顿下来,就会向自己一方提出索要要求了。 不过江烽仔细思量之后倒也有些感觉,梁王朱允对自己麾下一大帮文臣武将家族纷纷寻找后路的情形不闻不问,装作不知,甚至还大开方便之门,这未免太过蹊跷。 或许那个时候朱允就已经在为他自己谋后路了,只是比这帮文臣武将们做得更老到隐秘,这些文臣武将心中有愧,所以也不敢怎么去多见朱允,大家就都这么装疯卖傻,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郭韬黯然无语之余也觉得自己必须要马上离开徐州回关中了,中原剧变,朝廷需要拿出一个应对方略来,还需要细细斟酌。 “郡王,你们和蔡州那边……” “郭公放心,已经基本上有了一个大略出来了,宋城、谷熟我们会交给蔡州,他们大概会把永城、临涣和山桑交给我们,现在就是下蔡和颍上还有点儿争议,快了,肯定会尽快达成一致。”江烽也不遮掩,“局面发展到这种地步,我相信袁怀河也和我一样坐卧不安了。” “郡王,希望你们以大局为重,这大唐江山经不起折腾了。”郭韬起身,拱手告辞,“瑾公主与郡王婚姻一事,当无意外,某回去之后定会尽快促成此事,也请郡王尽早来求婚。” ********** 眼前的丽人婀娜娉婷的整理着自己妆容,精致细嫩的面颊如芙蓉花瓣,修长斜飞的长眉此时多了几分娇媚,丰润的粉颈下一双急剧凸起的胸房被胸围子牢牢勒住,露出深深的沟壑。 这样一个清丽无俦的女子,丝毫看不出刚才才被自己压在身下恣意迎逢,婉转承欢,让许久未曾放纵过的自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哪怕是鞠蕖的内媚之术都未曾有过。 或许长安九公卿家族的嫡女这种身份让自己在享受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虚荣感? 江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这个时代中的人了,原来那个时空中的印记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消磨掉,这并非指他的记忆,而是他心态。 比如,对他自己的婚姻,他就能很理性但也很自私的来对待了。 如果李瑾不是李唐公主,也许她就不会成为自己的正妻,因为自己需要一个政治联姻的婚姻,如果李瑾身份不够,无法给徐州这个新兴政权带来助益,那么他可能不会选择对方作为正妻,当然平妻则有可能。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李瑾不符合他的审美观、爱情观,嗯,谈爱情好像有点儿滑稽,自己有爱情么? 但如果不符合自己的胃口,无论李瑾是什么身份,会带来多大的帮助,他也不会接受对方之为自己的正妻。 事实上,从掌握徐州以后,得知江烽尚未婚配的各地豪门大户,世家望族,藩阀高姓,都纷纷抛来绣球,希望能和这个新近崛起的强藩之主联姻。 这在这个时代很正常,江烽也不认为这样就看低这些家族几分,一个女子为一个家族贡献自己力量,在这个时代,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哪怕是皇室公主也不例外。 同样一个家族为了自己家族的兴衰存亡而让女子来承担这样的责任,也无需苛责,不是每个家族都有足够的资源和实力来捍卫自己家族利益的,所以这无可厚非。 但面对这样一个情形,江烽心理上仍然有些抗拒,虽然他不认为对方就错了,站在对方的角度上,他甚至觉得这不失为着妙棋。 “怎么,堂堂郡王,嗯,奴家听兄长说,郡王将封亲王,或许就是在二郎和小谨订婚之后,奴家看二郎先前的情形,像是久未有女人的模样。” 女子终于装束打扮完毕,盈盈起身,来到江烽面前,跪坐在一旁。 江烽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要说自己没有女人,好像不符合常识,也没有道理,堂堂执掌数十州的彭城郡王,而且论年龄正是风华正茂之年,如何会没有女人? 要说有女人,但之前自己的表现又好像有些热情激动,嗯,的确是如此,虽然江烽也不想承认,除了征服这个女子带来的快感外,也的确有太久没碰女人的缘故。 鞠蕖去了曹州,把吴瑕也带去了,包括她的师兄师妹在内的不少人从大梁那边逃到了曹州,她想要去看一看,能不能帮一把,因为其中有不少邙山派的弟子。 许静回了寿州,许宁小病,许静要去看一看。 二女一走就是一个月,江烽本身这边事情也忙,所以倒也不觉得什么,未曾想却有人趁虚而入,就有了眼前这桩事情。 “二郎请不要以为我们尉迟家的女子就是这般下贱,若是奴家对二郎无意,纵使家中有意,奴家也不会行此下策。” 芙蓉玉靥上露出一抹绯红,尉迟燕姗身形微微一动,眉宇轻蹙,似乎身体还有些不适,玉瓜初破,又被江烽这般不知怜惜的攻掠,难免有些吃不消。 江烽心中暗叹,抬手扶住对方。 尉迟燕姗脸上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跪坐好。 江烽这才沉吟着道:“某只是在想,燕珊如何与小谨说?” “无需二郎担心,奴家自会与小谨说。”尉迟燕姗脸上神色淡然,“小谨纵然会有些不喜,但是她会明白奴家的苦衷,再说了,郡王至今仍未有子嗣,中馈乏人,小谨一人也承担不起,选拔合适女子,或为政治联姻,或为子嗣计,都是应有之意。” 江烽听明白了尉迟燕姗话语里的意思,自己后宫不会只有三五人,为了徐州政权的稳固,子嗣问题是最大的问题,多子才能最大限度的稳固政权。 既然如此,李瑾只要确保她自己的正妻身份,何须介意其他女人? 像尉迟燕姗这种知根知底的闺中密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伙伴,要知道日后江烽的平妻肯定会来自包括平卢、徐泗乃至淮南的望族女子,这是巩固徐州政权的必有之举。 尉迟燕姗的话语里也隐隐透露出另外一层意思,来自关中望族的尉迟家族一定程度上和皇室在利益上是一致的,她们可以融洽相处,甚至是联手。 不得不承认,这些出身世家望族的女子们天生就有一副敏锐的政治头脑,相比之下,李瑾似乎都还要稚嫩一些。 第二百二十六节 望北 江烽没有告诉李瑾和尉迟燕姗,实际上自己已经有了儿子。 上个月初九,周蕤在舒州产下一子,淮南方面用急报报到了徐州,这让包括陈蔚、崔尚、杨堪、王邈、杨勋等人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个儿子的母亲身份有些尴尬,但无论如何这是江烽的第一个儿子,血脉至亲,这也就意味着徐州大总管府,未来的彭城王或者齐王、淮王这一王位已经有了传承。 不是没有人暗中质疑这个儿子的来历,但是江烽很清楚内里,事实上在自己和周蕤有了瓜葛之后,无闻堂就已经牢牢地盯住了周蕤,现在更是移交给了夜鹰来负责监察,确保自己的女人不会有其他意外。 不过这个儿子由于母亲身份的缘故,恐怕很难接掌自己日后的家业,除非自己再无其他子嗣,但无论如何这也是自己的血脉。 想到这里,江烽也有些喟然,子嗣的问题关乎大局,已经非自己一人之力所能左右,即便是自己也一样服从整个群体的利益需求。 “燕珊,那需要我一并向你家求亲么?还是等到我与小谨的婚事定下来之后?”江烽一时间有些意兴索然,先前的激情慢慢褪去,理智慢慢恢复。 “还是等你和小谨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吧,奴家也要找合适机会与小谨说。”尉迟燕姗想了一想才道。 “那万一今日就一发中的了呢?”江烽玩味的盯着对方笑道。 尉迟燕姗一愣,脸上掠过一抹红潮,“不会这么巧吧?若真是如此,那日后奴家和小谨的关系就难处了。” 尉迟燕姗不是周蕤,她是尉迟家族的嫡女,身份大不相同,江烽要娶她,肯定是平妻,而且是排位靠前的平妻。 如果她真的这一次就一发中有了身孕,如果生下女儿倒也罢了,若是生下一个男儿,那意义非比寻常,也就意味着尉迟燕姗具备了挑战李瑾地位的身份。 她背后更有尉迟家族做后盾。 若是李瑾日后没有生下儿子,极有可能就会被尉迟燕姗夺位。 江烽摇了摇头,他只是一时兴起才说这番话,估计也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自己在鞠蕖和许静身上没少播种,在吴瑕身上也是躬耕不已,都没见动静,哪里可能和尉迟燕姗一夕春风就能有喜,更不用说尉迟燕姗也还是第一次。 “你们尉迟家族下一步有何打算?”尉迟燕姗既然献身求娶,那意味着尉迟家族对关中情形不看好,准备要寻求退路了,这也是关中这些公卿家族的惯用伎俩,只不过尉迟家族来得更猛更快一些罢了。 “我兄长有一些想法,他想要和二郎你谈一谈。”尉迟燕姗脸上也有些怔忡,作为一个刚刚破身的黄花闺女,她显然也还对这种马上就要谈及实质性的交易有些不太适应。 “燕珊,不必多心,我既然要了你,自然会娶你,嗯,说实话,我也挺喜欢你。”江烽对女人敏感的心境很能感受,微笑着道:“若是我不喜欢的女人,她便是百般手段,也拢不了我身。” 尉迟燕姗听江烽这么一说,心里略略宽慰不少,抿嘴妩媚的一笑,“还请二郎多垂怜。” 江烽微微一怔之后,摇摇头,心中却也在暗赞,这种大家闺秀若是能再有几分内媚手段,的确很是勾人,寻常男人很难抵御这种魅惑攻势。 “燕珊,我也不瞒你,我不太看好关中的局面,朝廷被杨文昌所压制,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恐怕很难再扳回局面,再加上狼子野心的党项人在北面虎视眈眈,沙陀人入主中原肯定会对他们有刺激,甚至东北的契丹人都会被刺激起来,所以整个北地,从西到东,恐怕都不会好过。”江烽顿了一顿,“关中是西北唯二粮仓之一,但比河套更富庶,人口更不必说,所以杨文昌也好,党项人也好,恐怕现在都在磨刀霍霍意图染指关中了,他们现在就要看沙陀人的动作。” “如果下一步沙陀人要对徐州或者南阳、蔡州动手,我敢肯定,杨文昌肯定坐不住,就要对关中下手了,当然他可能还会充当幕后黑手,把党项人推上前台,但最终结果会怎样,党项人会不会如杨文昌所愿那样甘当他的走狗,会不会反噬杨文昌,就不太好说了,但无论如何,北地都会大乱,所以尉迟家族如果想要早谋退路,不如提前从关中撤出来,来我这边也好,去剑南那边也行,你们都要趁早,这是我的由衷之言。” 江烽推心置腹的话让尉迟燕姗也有些感动,起码这个男人不是下马就不认的无情之辈,还算是有些担当,“二郎,我们尉迟家族就算要走,也要准备停当,我们一大家人数百人,而且在长安城内外良田千倾,宅院无数,这么大一笔财产也总要处理了,才能走。” “我就怕你们这来的太慢,到时候局势变化之快,恐怕会超出你们的想象。” 江烽摇摇头,他也知道要让这些数百年居于长安这座中土第一雄城的公卿贵族们离开长安无疑是困难的,但是看看汴梁城是如何被沙陀人兵不血刃的拿下的,就可以想象得到,也许到那时候长安城甚至连汴梁城都不如。 “这件事情太过重大,的确需要慎重。”尉迟燕姗也知道,但也无能为力,家族中那么多长辈,不会轻易做出这种决定。 “你知道就好,我只是提醒你们一下,若是真有什么意外,不要太过注重身外之物,保存自身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江烽有一种感觉,中原局面必定会牵动关中局面变化,沙陀人现在还算表现得理性。 李存厚看上去还能控制住局面,但是就是不知道这种情形会维持多久,胡人的体制决定了他们贵族势力极其强大,李存厚也未必能压得服,到那时候为了转嫁压力,李存厚也许就会不得不选择战争。 杨文昌和党项人都是虎狼枭獍之流,朝廷势弱如此,他们怕是不会安分下去,关中这块肥肉也的确足以引人垂涎了。 沙陀人如果真的对南阳动手,没有了南阳的照拂,杨文昌和党项人还能按捺得住么? **********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下了起来,这让整个青州的官吏士绅到寻常百姓都松了一口气。 春旱已成定局,但是能来一场雨总能缓解一下局面,今年的夏收不至于太过差劲,这对于靠着老天爷恩赐的农民来说,这场雨堪称救命雨了。 从博昌视察军务的卢启明披着一件蓑衣,头上的带皮铁盔支出的飞檐可以恰好的挡住雨水,手中的铁枪交给旁边的亲卫,这才翻身下马。 虽然被留在了平卢,看上去是有点儿投置闲散的感觉,盖因平卢镇的军队整编进度是最慢的,无论是马匹、武器还是盔甲,亦或是术法部队的配置,都是排到了后边,一直到二月份,平卢军真正完成了整编的军队还不到六个军,这与淄青军、武宁军、天平军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连周遭一片太平的淮右军都比不上。 不过卢启明却从未松懈,仍然孜孜不倦的每日风里来雨里去,认真的检查着各地防务以及军队的整编情况,同时还在不动声色的检查着从齐州到青州之间的大河状况,寻找这大河上更适合搭建浮桥的渡口。 事实上要想渡河并不难,大河下游水量虽大,但是水势平缓,只要有足够的船,要渡河不难,但是关键在于渡河之后如何展开攻势。 平卢军最后进行整编,并不意味着平卢军就不重要了,在江烽南下之前,专门和卢启明深谈了一次,明确向他提出,要做好北上进军的一切准备,这让卢启明激动得发抖。 北上,这也就意味着徐州要踏足河朔了,而一旦进入河朔,就势必要和契丹人碰一碰了。 自从加入徐州军以来,江烽就从未掩饰过他对契丹人的憎恨和忌惮,毫无保留的将契丹人列为了第一大敌,甚至超过了沙陀人。 在卢启明看来,虽然刘延司的淄青军和王守信的武宁军更先获得补充,但是那不重要,谁会应对最强悍的敌人,那才能证明自身的重要性,而平卢军无疑就要肩负起这个责任了。 从二月份以来,平卢军的整编速度骤然加快,无论是战马、甲胄还是武器,从南面运来补充的力度大大加快,迅速从五个军补充到了十个军,虽然还与武宁军和淄青军有差距,源源不断的补充让卢启明充满了信心。 这一仗如何打,什么时候打,还没有定论,但是想必是不会久了。 如果单单只是要拿下棣、沧、德三州,卢启明自信以平卢军足够了,哪怕对阵张处瑾,卢启明也不会惧怕。 但若是其他人,比如刘守光或者契丹人加入进来,平卢军就肯定不够了。 不过卢启明觉得契丹人恐怕还不会这么急急忙忙的就要跨越卢龙镇地,插手成德军的事情,除非卢龙也有此意。 王九郎在成德军中颇有渊源,这也是一个可资利用之处,倒是可以好好寻摸寻摸。 第二百二十七节 欲断 对于打下棣、沧、德三州,卢启明不认为有多大的难度,但是关键在于守住,而且要牢牢的扼住这个前哨阵地,在面对卢龙军和契丹人时,能坚定不移的守住,这不容易。 成德军不过区区三五万人,真正的精锐不过两三万人顶天了,而且大多驻扎在西部诸州,东部这三州更多的是依附于张处瑾的独立势力,或者就是和张处瑾面和心不和被放逐的将领。 在攻伐平卢时,这里边已经有人主动参与进来帮忙,这个情徐州这边记着,他们那边也一样记着,也许就是一段香火缘。 这些势力用好了,攻伐棣、沧、德三州就是势如破竹,翻手可定。 而且卢启明也知道无闻堂也早就开始在河朔这边布子了,张万山这两年来的手段越发细密阴柔,润物无声,对河朔地区的渗透力度恐怕不比对江南的渗透力度小。 河朔的士绅大户们中间有多少人在与徐州这边暗通款曲,卢启明可以想象得到,绝不会少,谁都看得出来现在徐州的蒸蒸日上之势,谁不愿意寻条后路? 这从汴梁这边一口气在两三个月内跑掉二三十万人到徐州这边来就能看出一斑。 没有一番周密的安排布置,这怎么可能?光是要调集那么多船只都不是十天半月能安排好的,起码也是提前半年就在筹划了。 由此可见无闻堂在这上边所下工夫之深。 河朔也不会有例外,无闻堂不会因为王邈在河朔有渊源就不按照他们自己的路径走,既然郡王确定了要进军河朔,那么肯定在一两年前无闻堂就已经在这边撒子布网了,这些都会在关键时刻显露出来,发挥作用。 身后传来粗重的脚步声,“兄长。” “回来了?那边情况怎么样?”卢启明倏地转过身来,问道。 “兄长,这一趟我们从蒲台过河,走渤海、无棣、饶安到了沧州,在长芦过了运河,沿着运河北岸走了一大圈,在德州的安陵渡河南返,在平原境内渡河回来,四下看了看,情况都不太好,盗匪横行,我们路上就遭遇了好几拨。”卢启修风尘仆仆,抹了一把嘴角的水珠,“我看这个春天这三州都难熬,夏粮肯定够呛,还得起流民。” 虽然今天这场雨也还算来得及时,但是雨量却还不够,旱了这么久,一场雨哪里能解决得了所有问题,夏收歉收,这对本来就已经相当难过的河朔诸州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可以说整个河朔三镇,在春旱和夏收歉收的打击下,必将迎来一场大规模的流民潮,这对于南方来说都将是一大挑战。 现在徐州承接了原来平卢镇的地盘,直接和魏博、成德两镇接壤,加上从去年到今年,源源不断的南粮北运,使得兖郓沂这三州本来是最艰难的三州居然还支撑过去了,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灾荒和流民潮。 这无疑会对河朔地区的流民灾民形成吸引力,弄不好本来想要南下汴洛的流民就有可能该换方向,向东南的平卢、天平和武宁这几镇蜂拥而来。 因为谁都知道彭城郡王、徐州大总管府大总管江烽控制着淮南的粮仓,那么逃到彭城郡王治下,肯定要比逃到其他藩阀领地内的生存几率要大得多。 这对于首当其冲的平卢镇和淄青镇肯定是一大挑战。 江烽治下的各镇军和其他藩阀不一样,那就是各镇军只是以各镇为名,兵员也大体按照各镇诸州来募集,但是其他几乎就没有任何瓜葛了,像淄青军便从一开始便脱离了淄青镇诸州,南下到武宁镇境内,目前驻扎在宋州,而平卢军则陆续开拔到了青州、淄州和齐州一线,开始接防淄青防务。 “哼,河朔三镇现在人心惶惶,魏博和成德怕沙陀人东进,卢龙那边则怕契丹人趁势南下,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治下老百姓死活?”卢启明喟然道:“这流民一起,稍不留意就要变成贼匪,到时候再要来解决,就麻烦了,与其那样,真还不如提前进入,控制住这些地方。” “郡王有此意?”卢启修大为兴奋,咂着嘴,“早就想和河朔这边的碰一碰了,看看河朔三镇是否浪得虚名,张处瑾的成德军正好可以作为一个磨刀石来试一试。” “噤声!”卢启明瞪了自己兄弟一眼,“这是我自己预判的,枢密院那边只要求最好各种准备,究竟怎么做,还不确定,万一魏博那边率先崩盘呢?我看罗家现在也是左支右拙,他们可是和沙陀人接下了死仇,昔日帮大梁可是给沙陀人捅了不少刀子,现在靠山倒了,没准儿沙陀人就要拿魏博开刀呢。” “不可能!”卢启修也非不通时务之人,连连摇头,“魏博哪里比得上南边那些州郡,魏博军也是又臭又硬的骨头,打下来难啃不说,还没有多少油水,李存厚想干,那帮沙陀人和塞外杂胡都不会干,若是我是李存厚,肯定打南阳,先把河南府占下来,还有汝州和许州,一步一步下来,不怕南阳和蔡州不就范。” “你倒是算计得好啊。”卢启明心中颇为欣慰,自己这个弟弟倒也非鲁莽蛮干之人,还是看得明白形势,“沙陀人打南阳和蔡州,我们徐州怎么应对?” “这倒是有些费心思,若是我就一门心思向北打河朔,或者南下打楚扬二州,以南阳和蔡州总能扛上一两年吧?而且沙陀人的北地铁骑真要南下到江淮一带,未必适应得了,水土不服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沙陀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卢启修的表现让卢启明大为吃惊,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兄弟,摇摇头:“谁教你这番话的?少给我说你灵机一动,你没那本事!” 卢启修打了个哈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王九郎到了,就在后边,我在齐州碰见他,一道过来的。” 卢启明这才明悟过来,正在说自己这个弟弟怎么变得这么深谋远虑了,原来是王邈的观点。 “哦,他来了?”卢启明略感诧异,但随即也笑了起来,“他来了正好,河朔这边的关系渊源,还真的离不了他,有他,可以少费许多周折。” 夜色慢慢暗了下来,厅堂里则是灯火通明,甚至在堂正中央还燃起了一堆篝火,一头肥羊被架在其上,羊脂油随着火苗的跳动,偶尔落下一滴坠入火种,“嗤”一声响,火焰骤然跃起,映照着整个厅堂内。 “来,王枢密使难得来我们平卢军视察军务,为远来的王枢密使敬一杯!”端起硕大的酒碗,卢启明脸膛在火苗的忽闪下,显得有些红润,也不知道是酒意熏陶还是火光灼烤,总之黑里透红。 在座的都是武将,因为王邈是以枢密院枢密使兼参谋部首座身份来青州视察军务,所以作陪的只有军将,因为免不了谈话间要说到军务,连青州刺史这样的地方官员都没有邀请。 “卢都督太客气了,你我同殿为臣,皆是为郡王效力,何分彼此?”王邈乐呵呵的端起酒碗,“汴梁的石冻春据说已经在徐州开张了,还有好几家来自汴梁的好酒酒坊尽皆搬到了徐州和寿州,甚至连宿州都有那么一两家,估摸着日后这青州也会有这样的酒坊,到时候大家就有好酒可饮了。” 石冻春源自富平,但是作为大梁最繁华的都市,汴梁城自然也有石冻春酒坊,就像产自荥阳的土窟春和西川的剑南烧春一样,也都有酒坊在汴梁城中,当然是运来的,还是就地酿造,就不好说了。 随着汴梁城的沦陷,大批本身依附于大梁政权的服务行业也都纷纷搬离了汴梁城,像酿酒、饮食、香药甚至许多花坊都主动像徐州和寿州搬迁,这也促成了这两地的服务行业的迅速繁盛起来。 当然这两地的此类产业的繁盛也是有其根基,大批从汴洛南下东进的中原士绅商贾都选择了这两地作为落足点,那么相应的需求自然也要跟上,尤其是这一大批人本身就是富裕阶层,带来了大量的钱银,在经历了逃亡搬迁的紧张期之后,他们也需要消费和放松,自然需求大增。 “呵呵,青州、密州这些地方恐怕还无法和徐州、寿州比,或许三五年之后看能不能有所改观,这还的要在这边不经历战乱和天灾的情形下。”卢启明言有所指。 王邈一笑,“卢都督无需如此含蓄,河朔之战势在必行,现在做好一切准备,就是为了最后的雷霆一击。” “那郡王和枢密院的意见,究竟是先北后南,还是先南后北?或者就是都暂时不动,观沙陀人的动向?”卢启明立即问道。 王邈沉吟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在考虑,良久才道:“郡王还在和沙陀人交涉,但沙陀人态度改变不了什么,不过以都督之意,我们当是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呢?” 第二百二十八节 共敌 卢启明唯一愣怔,耐人寻味的看着王邈的眼睛。 王邈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一直是北进战略的有力推动着么? 为什么现在会流露出这个似乎有变化的迹象来? 联想到之前卢启修给自己透露出来的话语意思,卢启明估摸着恐怕在郡王和枢密院那边有一些变化。 “可是郡王态度有变?要先南后北?”卢启明琢磨着,“沙陀人的态度既然可以不管,要先南,总要有些理由吧?” 郎坤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枢密使,不是确定了北方战略么?这一耽搁,要搁置多久?我们这边的准备还要继续,或者暂停?” “你们两位可能也应该清楚郡王的态度,北进战略不会变,时间上也只是略有变化,至于原因,可能你们也能猜测得到一些,从徐州之战到兖郓沂攻略,再到收复平卢,一连串的战事,粮草军资消耗甚大,甚至连从来不缺粮的寿州那边粮价都出现了大幅度上涨,加上这一次大梁崩溃,大批汴洛士民出奔徐州,根据初步统计,起码有三十万人从洛阳、汴州在近半年之内陆续从大梁境内撤离到徐州大总管府境内诸州。” 这一次来,除了要视察检查平卢军务外,王邈也是要给卢启明、郎坤他们吃一颗定心丸,不能让他们因为南边局势变化而影响到这边军事准备。 因为由于南面局面的一些微妙变化,枢密院也已经对战略进了调整,要在南面有一波大的军事行动,但是预计时间不会太长,要争取在三到五个月,最长不超过半年之内彻底解决南方问题,然后全力以赴来谋图河朔,甚至还有可能在南方军事行动未结束的情况下,就要启动北方战略。 “所以,郡王让我此次前来,就是要检查这边的准备情况,包括平卢军的组建进度不能放慢,只能加快,按照郡王和枢密院的意见,必须要在六月底之前做好各方面准备,也就是说北进可能会在七月中旬之前展开,你们要有这个准备。” 卢启明端起的酒碗又放了下来,掂量着道:“枢密使,可是要取楚扬?” “唔,有此意,但还要看一些其他条件是否成熟。”王邈耐心的解释道:“南边越国和蚁贼有些新动向,无闻堂和枢密院这边都在关注,所以才会有一些细微调整,但郡王和枢密院在谋河朔的态度上没有变化,而且从契丹那边获得的情报来看,契丹人正在谋求向刘守光施压,要求卢龙军退出檀州和蓟州,这给刘守光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估计刘守光顶不住耶律德光的压力,会退出檀州和蓟州。” “檀州和蓟州实际上已经被契丹人渗透得差不多了,刘守光在檀州和蓟州也仅止于在州城中各驻扎有两军人马,聊胜于无,耶律德光这么做绝非为了檀蓟二州,而是意在幽州!”卢启明微微色变,“幽州才是耶律德光的终极目标,拿下了幽州,河北平原便无险可当,契丹铁骑可以来去自如。” “易水和巨马水根本起不到阻挡作用,幽州若是被契丹人所占,整个河朔都危险了。”卢启修也补充道。 “幽州一失,易州、灜州和莫州都很难保住,滹沱河和漳水以及在莫县和瓦桥一带的狐狸淀倒是可以有些阻挡效果,但这一线地势太过辽阔,契丹铁骑可以从东西数百里甚至千里的水道上渡河,就算是我们控制了沧州,也很难控制深州、灜州和莫州,契丹铁骑可以西面渡河东插过来,我们不得不在永济渠这一道防线上来布置兵力,防护沧州,守卫难度很大。” 郎坤自从担任平卢军都督之后也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军务上,在获知了平卢军的下一步任务之后,就一直在琢磨河朔方面的情况,尤其是对棣、沧、德三州的地理地势做了相当详尽的了解,甚至还专门招募了数名对沧、莫、瀛、幽这几州情况十分熟悉的向导来为其讲解,然后再对照地图和沙盘来研究。 连卢启明都对郎坤的表现很感触,在之前他对郎坤出任平卢军副都督还是有些看法的,在他看来这有点儿像是江烽对俞明真的一个补偿,因为俞明真只担任了牙军都督,郎坤和俞明真有些亲戚关系,却安排到了平卢军副都督位置上,江烽为此连张越、秦再道这些老臣都没有分派。 虽说这些人在武道实力上不及郎坤,但是这是一军都督,武道实力的用处实际上会随着日后越来越淡化,相反,忠诚度会随着徐州势力不断膨胀,才会越来越重要。 “的确如此。”王邈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郎坤,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这位出身泰宁军的军将居然对河朔地理状况了解得如此深,甚至不亚于自己这个出身河朔的子弟,“河朔平原虽然有几条河流,但是一来冬季要封冻,二来,河北平原地势开阔,河道平直,可供选择渡河的地点很多,如此长的河道,防守方压力很大,也很容易被敌军声东击西,造成顾此失彼,所以我们必须要抢在契丹人控制幽州之前,在沧州建好稳固的桥头堡。” “如果可以的话,让刘守光能扛住契丹人的压力而不倒是最好。”卢启明虽然也很想和契丹人较量,但是作为一个都督,他必须要站在更高的高度看问题,契丹人不好对付,从徐州大局计,刘守光的卢龙镇如果顶在前面,对徐州多一些时间发展无疑更为有利。 “某也如此想,但是张处瑾根本无法给刘守光提供多少助力,甚至还可能拖后腿,所以我们需要拿下棣、沧、德三州,先确保我们自己防线稳固,再来考虑刘守光值得不值得支持。”王邈点头道。 “如果吐谷浑人能和我们结盟,也许能极大的缓解刘守光的压力。”郎坤突然道。 王邈欣赏的看了对方一眼,“嗯,郎将军考虑的问题,枢密院也在筹划,但归根结底,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 三月二十九,晋军沿着运河前进,抵达雍丘县城东南外十里地的桃陵镇,这里距离宋州境仅有十五里地,骑兵半个时辰就能突入宋州襄邑县境内,两个时辰大军就能兵临襄邑城下;距离曹州西南角的考城县城也只有三十里地,同样两个时辰也能抵达考城县城下。 无论是徐州,还是蔡州方面都在紧张的注视着沙陀铁骑的动向。 完成了宋城移交的武宁军和淄青军已经撤离了宋城,淄青军驻扎在虞城和楚丘,而武宁军则退到了永城。 双方谈判的最后结果是徐州方面放弃了颍上,而只是获得了下蔡,并将归入了寿州,现在的寿州就增加了一县,地跨淮水南北,拥有了寿春、霍丘、安丰和下蔡四县,算是之前对割出了盛唐和霍山二县给浍州的一个弥补。 宿州和单州同时设立。 宿州辖通县、蕲县、符离、山桑、临涣五县,州治设在通县(通桥镇)永城划入徐州。 单州设单父、楚丘、砀山、虞城、金乡、方与六县,其中金乡和方与由兖州划入,原本考虑从曹州划入的成武县则没有调整州治设在单父,单州划归武宁镇。 徐州和蔡州方面在达成了一致的第一时间,徐州就立即释放了蔡州方面被俘虏的士兵和夫子,甚至还主动退还了相当一部分武器甲胄,帮助蔡州方面迅速建立起宋州防线。 杨堪以枢密使身份兼任冠军大将军,担任三镇军统帅,统一协调指挥天平军、淄青军、武宁军,应对整个西部局面。 杨堪还是第一次和朱茂并肩而立。 两个人站在考城县城墙头上,遥望着西南方向。 杨堪和朱茂并不熟悉。 事实上朱茂和整个原来淮右军体系的军将都不熟悉,反倒是与感化军和平卢军体系的将领还要熟悉一些。 “都督,鸦军来了。”杨堪眯缝着眼睛,用千里镜观察着几里地外飞驰而过的黑色骑军,“果然是骑军劲旅,某在梁军中任职是也曾经和鸦军交手过几次,但战事规模都不大,所以还不好评判。” “杨枢密,沙陀铁骑并非浪得虚名,不过也无需太过夸赞,某和沙陀人打交道时间甚多,对他们的实力还是略知一二。” 朱茂对杨堪保持着一种淡定但也不乏尊重的态度,他可以不在意杨堪,但是却不能尊重徐州大总管府的规矩和军纪,杨堪既然是以枢密使身份统领三镇军,那么就是代表江烽而来,他必须要予以必要的礼遇。 “不知道都督对其步军的战斗力怎么看?”杨堪更关心这一点。 在他看来沙陀骑军的战斗力有目共睹,无论是天平军还是自己亦或是淄青军中,都对其并不陌生,但相反其步军实力却了解不多,在对大梁一战中,其步军已经开始显现出威力,也让徐州方面开始重视起来。 第二百二十九节 试探 从考城城西几里地外飞驰而过的是晋军的骑军,并未见到晋军的步军。 数百铁骑,沿着城西外的野地中一掠而过,卷起漫天的黄土,青色的麦地被这些牲口糟蹋得不成样子,但是现在徐州军还不能擅自出战。 在来曹州之前,江烽给杨堪就交代过两件事情。 一是要处理好与朱茂、刘延司、王守信三个都督的关系,尤其是朱茂。 二是与晋军战与和要根据实际情况,总的原则是可以打,但是不能撕破脸大打,因为不打无以谋和,但打过头了,两边都搁不下面子要分个胜负,那就不是江烽想要看到的了,相信也不是李存厚想看到的。 朱茂不比刘延司和王守信,天平军基本上是保持了朱茂泰宁军原来的架构,主力基本上是由他原来的几部亲军组成,虽然朱茂很尊重江烽,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对江烽麾下众人就都低眉顺眼了。 他对江烽的尊重是建立在徐州实力之上的,他认为追随江烽可以获得更好的发展空间和给自己更大的舞台来施展,所以才会在第一次拒绝之后第二次同意投效。 杨堪也很尊重朱茂,但是并不代表他惧怕朱茂,朱茂武道实力高于杨堪,但是杨堪是代表江烽而来,他背后是整个徐州大总管府五镇,只要朱茂还是徐州军中一员,那么他就必须要服从杨堪的命令。 “晋军步军基本上是河东汉人组成,其中以代州兵和太原兵为主,而代州兵中的雁门兵和太原兵中的榆次兵尤为剽悍,忻州的定襄兵也相当凶悍。” 朱茂对晋军情况如数家珍,与沙陀方面多年的交道,使得他无需派出斥候都能了如指掌。 “吾虽然这么多年里未与晋军交锋,但也知道晋军骑军中石敬瑭和刘知远二人尤为凶悍,这二人皆是沙陀悍将,其武道实力皆在凝丹中期以上。而步军则以郭氏五子率领的雁门军为主力,郭崇韬一门五子,尽皆龙虎,这个雁门军也是泛指,其实也包含了榆次兵和定襄兵,因为郭氏二子郭廷诲娶了太原王氏之女,而郭氏三子郭廷说娶了定襄大族孙氏嫡女,这雁门军几乎就是从这三地招募而来,所以这雁门兵其实就包括了雁门、榆次和定襄兵。” 河东民风骁悍顽强,不逊于燕赵雄兵,皆是募兵绝佳之地,也是晋军步军的主要兵源地。 “骑军以沙陀铁骑为主,步军却是以汉兵,也就是郭氏的雁门军为主?” 对郭崇韬,杨堪当然不陌生,这是大梁最难缠的敌人,虽然是汉人,但是却是官居大晋校检太保、枢密院枢密使,位极人臣,只是后来为李存勖所忌,不得不隐退避祸,但李存厚继位后,又重新启用郭氏一族,使得晋军步兵实力重新得到了快速恢复,也才有这几年晋军对梁军的战事开始转向对晋军有利的一面。 以往沙陀铁骑虽然在对梁军战事中能取得优势,但是却由于梁军步军战力强于晋军,总能在关键时候顶住晋军的进攻,最终凭借实力优势拖垮晋军及其盟军,最终变为平局甚至胜利。 “基本上是如此,但可能目前情况又有一些变化。”朱茂沉声道:“随着大梁的灭亡,二十多万梁军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溃灭,真正被彻底战死战残而消灭的三分之一不到,也就是说起码有十五万以上的梁军是溃散了,除了有十万左右归降了我们徐州和蔡州、南阳外,晋军从河南府几场战役下来起码就招降了超过五万梁军,那都是以步军为主,同时在汴梁陷落之后,晋军又陆续招降有三万多梁军,也就是说目前晋军接受的投降梁军不会低于八万人,其中大多以步军为主,包括原来梁军不少步兵统兵大将也投降了沙陀人。” 这一点杨堪也知道。 虽然徐州方面也想尽办法在拉拢和招揽梁军,但是在河南战事时,晋军铁骑突然攻破了洛阳,断了在河南府的梁军退路,相当一部分梁军被俘虏和被迫投降,最终被晋军收编,少部分逃回了中牟。 而汴梁陷落之后,也还是有一部分梁军因为家眷亲友还留在汴州、郑州、滑州,所以不愿意逃往徐州、蔡州和南阳,最终归降了晋军。 这极大的充实了晋军的实力,同时也为晋军接管河南、郑州、滑州、汴州、怀州中原诸州打下了基础,有了这些本土军队的帮助,他们要在这些州郡立足扎根,就要容易许多了。 “这倒是一个问题。”杨堪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德谋兄,若是我们派我们这边的人去有意拉拢一下这几部梁军降部,你觉得是否有机会?” 朱茂一怔之后,也思考起来。 杨堪的意思显然不是简单的拉拢那么简单,能拉拢过来一些人当然好,拉拢不来,那也没有什么,而且还能有意无意的在沙陀人心目中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甚至有些已经愿意投效徐州的梁军降部,恐怕徐州这边也要有意让其暂时不投这边,而是隐藏于晋军中。 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可以极大的破坏这些降部在沙陀人心中的印象,让沙陀人不敢用他们,要么投置闲散,要么就只能分化瓦解,慢慢消化,这无疑又会大大的刺激这些降部,让那些本来无意投效徐州的,也不得不考虑另寻出路了。 “这倒是一条路子,而且要动就要趁早,要趁着沙陀人还没有真正把这些人的心收买过去时下手。”朱茂背负双手,缓缓的道:“枢密院和无闻堂都应该着手做这件事情,尤其是那些高级军官,杨枢密在汴梁也有自己的人脉,包括我们徐州军内部也有不少大梁出身的将领,都可以发挥自家人脉作用,好好运作一番。” 杨堪也是有些佩服朱茂这家伙的大心脏,根本不忌讳这一点。 事实上不是没有人在这方面提及过,但人家都是相当委婉含蓄,毕竟徐州军中出身大梁的军将不少,从高层到中低层都很多,但这种派系色彩本来就是为人上者所忌讳的,哪怕江烽再是大度,恐怕也不愿意麾下某一体系色彩过浓。 朱茂这家伙居然就敢当着自己这个“大梁系”头号人物说出来,是真不认为这有什么,还是要自己以“大局为重”? “德谋兄,这种事情恐怕还是要先请示郡王,当然,我等也是责无旁贷,只要是有利于我们徐州的,我们当然要全力以赴。”杨堪打了个哈哈,“不过若是天平军这边的兄弟们也有人脉关系在那边,一样可以用上,这也算是一份功绩。” “也是,也是。”朱茂也笑了起来,转开话题,“以枢密使之意,现在就任由这些鸦军在我们曹州境内放肆?这岂不是显得我们软弱可欺?这些胡人可是欺软怕硬的老手,你越是表现强硬,他们也许反而怵了。” 对这种情况杨堪也有考虑,“当然不能如此,曹州新得,若是我们前怕狼后怕,何以让曹州士民归心?先派使者去桃陵,如果桃陵那边的沙陀人做不了主,就让使者去雍丘,告诉他们,我们徐州不愿意打仗,但也不怕打仗,如果在没有获得我们允许的情况下再有沙陀骑兵入境,我们就要守土有责了。” 杨堪最后话语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先礼后兵,好!”朱茂很喜欢这种强硬姿态,“那我马上就派人去!” “另外马上派斥候去襄邑那边查探情况,看看沙陀人有没有进入襄邑境内,蔡州那边如何应对的。”杨堪随即又道:“我们也要做好打仗的准备,德谋兄,天平军的骑军要拉出来,随时准备打一仗。” “杨枢密,放心吧,天平军不是泥捏的,只要你下令,嘿嘿,我们从不惧于一战,甚至渴望一战!”朱茂咧开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沙陀人要想来我们曹州讨便宜,我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不管是石敬瑭还是刘知远来,都一样!” 杨堪微微点头,似乎在掂量着什么,细细品味了一阵,这才慢悠悠的道:“既是如此,那使者便不忙去,德谋兄,让你的骑军出击,将这一部鸦军逐出考城境内,不必留手,但也不要刻意追杀!” “啊?!”朱茂和旁边一直沉默寡言的高金忠都是骇然一惊,这杨堪怎么又突发奇想了?江烽的来信他们是知道的,不惧怕一战,但是也不能去刻意挑起战争,这个意思专门给朱茂和高金忠二人说了,就是怕二人杀性大发,主动挑起战争,引发不可收受的后果,怎么这杨堪来却要反其道而行之,竟然要主动挑衅? 见朱茂和高金忠二人都是面面相觑,杨堪泰然道:“不态度硬一些,怎么能了解沙陀人的战争决心有多大呢?沙陀人真的要想对我们不利,我们再是低姿态,也落不得好,所以咱们得试一试。放心吧,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第二百三十节 碰撞(1) 千余铁骑从考城东门悄然而出,从臂章符号就能看得出来,这是天平军。 一千多骑兵沿着东门奔出,然后向北绕行,很快就消失在沃野中。 早有几骑斥候飞驰而来,跟上了队伍。 “情况如何?” “回大人,敌军在前面十五里地处矮寨一带歇息,他们刚洗劫了沿线的三个村庄,……”斥候声音里多了几分兴奋,“他们虽然也派出有斥候,但是数量不多,每个方向只有一两骑。” “哼,如此放肆,真以为这里是任他们来去自由之地?”朱定之抚摸了一下颌下的护颈,这种皮质护颈柔软,与原来的硬革护颈大不一样,不但更为坚韧,而且相当柔软,对颈部的活动毫无阻碍,十分舒适。 “指挥使,怎么办?”旁边的军将跃跃欲试的看着上司,手中的连枷由于马行带来的抖动,发出清脆的金属交击声。 “怎么办?当然是干了,都督有交代,要打,就要把对方打痛,不必留手!”朱定之算是朱茂的远房子侄,可他干到指挥使这一角可不是靠自己和朱茂的远亲关系,朱茂也不会看这等关系,没有本事,你就是他亲儿子,他也不会把一军兵力交给你。 “那末将就请当先锋!”手持连枷的军将大喜。 天平军眼睁睁的看着淄青军和武宁军在宋州与蔡州军鏖战,羡慕得眼睛发红。 大家都知道,当兵吃粮,没军功你这些军将也好,士卒也好,那就只能这么苦苦等着。 成日里就是枯燥无味的训练,人都得憋疯。 尤其是郡王在待遇上没得说,但是在军纪上却是甚严,决不允许外出滋事袭扰地方,所以这份日子就更不好过。 对军将士卒们来说,唯一的希望那就是打仗,那就是得要打仗才有军功,没军功就没有策勋,就没有赏赐,更不可能有捞到勋田的机会。 本以为可以在濮州与尚云溪打一仗捞点战绩,没想到尚云溪这厮居然一声不响就降了,简直让天平军上上下下恨得咬牙切齿。 这厮之前在徐州的时候不是骨头挺硬么? 郡王招降不受,昂然而北上投靠了大梁,怎么这一次就这样纳头就拜了? 你纳头就拜也罢了,那我们的军功上哪儿去找? 现在总算是要和沙陀人干一仗了,而且大家都知道和沙陀人这一战能打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弄不好就像是和蔡州军一战那样,说停火就停火了。 “你走北面侧翼,两刻时间后展开进攻,主要目的是吸引对方注意。”没有理睬手持连枷的武将满脸不悦,朱定之转头对另外一个跃跃欲试的军将:“你放慢速度慢慢靠近,待到苟二发动进攻吸引对方注意力之后,从后侧翼发动突袭,苟二待到子文展开突袭打乱对方节奏之后,你在全力以赴包抄。” “那末将呢?”另外一个跟随在朱定之身后的矮壮罗圈腿男子急了。 “你先行向西,前出十里地,在拦马沟那一带等候,这帮鸦军应该是沙陀人的精锐,一个营就敢深入咱们曹州地盘上这么远,带兵武将肯定不等闲,咱们多年未与沙陀人交锋了,小心无大碍,所以咱们要想把他们打痛,就得要策划周全。” 朱定之知道自己这几个部下肯定有有点儿觉得自己太过谨慎了,但这是对沙陀人第一战,他宁肯保守一些,也要一举将敌人彻底消灭。 “罗宝你就在拦马沟设伏,我估计鸦军会且战且退,他们战马优良,骑术精良,战斗力很强,就算是苟二他们包抄进攻,也未必能将对方彻底围剿,所以罗宝你要在最后他们以为脱险之后,给他们致命一击!” 朱定之的安排让三个营指挥使都是目放神光,这是要一口将对方全部吞掉的架势啊,不是说上边还不愿意和沙陀人彻底撕破脸来一场生死大战么?指挥使这会不会违背上意? 见三人都是喜不自胜却又有些担心,朱定之也知道他们心里在琢磨什么,点点头:“你们干好你们自己的事,其他的有都督和枢密院考虑,咱们下边人甭想那么多!行动吧!” 三人尽皆遵命,三营铁骑迅速分部展开,按照各自路径猛扑而去。 ************** 安德胜懒洋洋的驱马悠悠的行进在野地里。 田里的麦子依然青绿,极目望去,看不到什么能勾动他心神的东西。 曹州这边边境的老百姓反应还是挺快的,一听到马蹄声就开始四处奔逃,不过再快也快不了四条腿的战马。 几个村庄的收获还行,数十个有些姿色的妇人都已经被束缚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的士卒索性就在野地里脱了衣袴,按住妇人就在恣意纵送起来。 好一阵马鞭鞭挞才算是让这帮兔崽子们给收敛起心思,慢慢恢复到正常状态。 也难怪下边兄弟们不满意,打下了汴梁城,本该是好好放纵一番的,可是大王却说这汴梁城日后会是大晋的都城,在洛阳也是如此,封刀不杀,弄得大家心里一肚子怨气。 现在打下汴梁了,又是这般,大王想要民心,可这军心士气却还要不要? 大家都是提着脑袋来玩命,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占了地盘,不准抢掠,不准**,不准杀戮,那这兵还当得有啥意思? 大家伙儿都有一大家子在塞外草原上等着捞些战利品回去,可若一直是这样,恐怕大王也坐不稳这个位置了,朱邪家也不行。 当然,这话安德胜也只能在心里这么想,口头上也只敢发发牢骚,向上官埋怨一番,或者就是吆喝着下边可能要兵变威胁一番,只可惜石大帅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眼睛比啥都尖都毒,下边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威信更高,想到这里,安德胜也有些叹气。 好在这一趟出来总算是开了恩了,给了这么一个机会,虽然没法打县城,但几个村庄下来,也算是聊有所获。 再不放松一下,他都有些勒不住下边儿郎们的性子了。 不准在汴州境内捞一把,到曹州来总没的说了吧? 听说徐州军膨胀得很厉害,几年前的一个小斥候,现在居然敢挑战大晋了? 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走了点儿狗屎运,居然就敢痴心妄想和大晋比肩较劲儿了,但愿大王早下决心,东征徐州,定要当一回先锋,抢在大王封刀令下来之前爽一把。 几百骑有些松松散散的沿着野地里的阡陌向东缓行,大帅有令,不允许深入太多,防止遭到伏击,可那帮徐州军敢么? 不知道南下宋州的康义兴有没有捞到好处? 身形陡然一动,安德胜身体耸立,耳朵支楞起,似乎在仔细倾听,很快有好几个骑士都已经觉察到了异常,轻微的马蹄声应该还在三里地外,但是这绝非几骑或者十几骑能发出的动静,起码应该是上百骑的马匹行进声音,而且似乎速度频率还在加快。 “警戒,结阵!回旋向东!”伴随着安德胜怒吼声,数百铁骑就像突然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一般猛然开动起来。 毫不犹豫的丢弃下女人和大货,只剩下些金银细软还夹放在马上,在没有明确敌人的前提下,要让这帮沙陀人丢下好不容易捞到的财货,的确太难为他们了。 沙陀人自有其一套结阵作战之法,觉察到后方有异常,并没有马上停下马蹄,反而是开始微微提速,沿着一个巨大的弧形弧度,开始奔行起来,通过这样一个曲线来实现提速和迅速转向,转为以正面锋向应对敌方。 越过一道田垄,青灰色的一群骑兵出现在安德胜的眼帘中,果然是徐州军! 对于究竟属于徐州军的哪一部安德胜并不关心,他只知道对方来意不善,这是要全面开战么?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安德胜仍然毫不犹豫率先提速迎了上去。 几乎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也没有半点阻滞,两股骑兵,两团黑云和灰雾就带起一阵黄尘,绞杀在一起。 铁蹄翻飞,金戈交鸣,呐喊声,怒吼声,惨叫声,闷哼声,交织在一起,迅速在这一片并不算宽阔的垄地下染成一团一团猩红血色。 虽然双方兵力相当,但是安德胜有把握击败对方。 无论是在战马的优良和士卒的精锐上,安德胜都自认为胜过对方一筹,虽然对方很勇悍,兵器和甲胄精良,但是这些因素难以改变他们在战力上的差距。 不过安德胜却不认为对方会如此大意,也不认为对方会这般狂妄无知。 大帅早就提醒过大家,徐州军或许战力不如大晋军,但是其将帅大多是原来感化军、泰宁军和平卢军的宿将,这些军将也和大晋军将领们都打过交道,实力不俗,而且他们在兵力上也很雄厚,并不惧怕战损,所以一旦打起来,要防止被他们缠住,以兵力优势来耗死己方,尤其是这里还是敌军境内。 意识到这一点,安德胜一边应战,一边也在观察形势局面变化,以防不测。 第二百三十一节 碰撞(2) 徐州军的来势很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全面压上,迅速与沙陀骑军激战在一起,双方似乎都压抑着内心的火气,一点即燃,强弓硬马,没有半点缓和余地。 双方都是一个营的骑军,虽然沙陀骑军是遭遇了对方的伏击,但是沙陀骑军还是用他们经验和速度迅速就弥补了自己的被动,并且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安德胜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四周,对方的气势很猛,而且一看就是不遗余力,但是却又把圈子撒得很开,在明知道实力不如己方的情况下,还如此作,很显然就是为了防止己方逃脱,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敌人还有伏兵。 安德胜小心翼翼的抽调出一军兵力保持着机动,如果敌人真的还有一个营的兵力伏击,那么这一仗自己没有胜算了,唯有撤退,这里还是敌境,一旦被对方死死缠住,大帅那边的增援短时间内是跟不上来的,徐州军用士兵堆都能把自己给耗死,所以安德胜不敢冒险。 所以他必须要保持着一个都的生力军,一旦局势不妙,就要用这一都兵马来打开出路。 安德胜算得很准,激战正酣,伏兵果然从侧后方来袭。 这帮伏兵相当狡猾,战火正酣,但是这帮家伙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把阵势调整好,形成了一个斜向的弧形包围圈,正好与现在正在激战的这一帮徐州军形成了一个合围的局面,一旦被对方合围,那么二比一的比例,哪怕沙陀骑兵再强,这种对决下,恐怕也逃不了多少好,安德胜可不想自己这一营兵力全部给撂翻在这里,他还要靠这一营兄弟建功立业呢。 安德胜的一都兵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效果,在一发现情况不对时,安德胜便命令自己的副手立即率军加速冲击,前先一步将对方刚刚起来的势头挡住,迫使对方想要合围的意图半路夭折,但以一都兵力要阻挡五倍于自己的敌军,其战况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敌军也看到了这一局面的变化,变得更加疯狂亡命,安德胜对面的这名悍将便如同入无人之境,若非他拼死抵挡住,就要被对方硬生生的把阵势凿穿。 朱定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过瘾的一战了。 手中的铜锤已经被染得鲜红,锤头上的肉末和血液沿着他的手指把他的护腕染得赤红一片,甚至随着锤头的飞舞,点点血水向外飞溅,浓烈的血腥气若是在寻常时候,定能让人作呕。 不过在此时,对于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将士们来说,这种味道无疑是最让人心醉的。 不得不承认沙陀骑兵很厉害,他们的变阵速度、单兵战力、马术都要强于己方,但是可惜的是他们却是被伏击的一方,而且他们的抢掠所得也使得他们在前期显得有些松懈疲乏,一直到连续不断的伤亡才让他们骨子里的血性开始爆发出来。 但天平军的骑军也不差,这让朱定之发自内心的自豪。 面对着敌军的凶猛反扑,天平骑兵半步不让,死死咬住对方,以命换命而已,天平军一样不畏死。 喊杀声震天,整个野地里绞成一团,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对面的对手身上,根本无暇他顾,只要一松懈,也许就是当场毙命的结局。 但对于军将们来说,他们却不能如此,他们还需要根据战场局面的变化来进行调整,这才是他们的责任。 眼见得合围的局面渐渐形成,只要再拖上一刻时间,合围一旦形成,哪怕是付出代价再大,这支鸦军也得要全数留在这里,朱定之知道没有那么简单,沙陀人不笨,他们一样善于观察形势,而他要做的就是要最大限度的遏制住对方改变形势的可能。 “嘣!嘣!嘣!” 三枚箭矢从地面袭来,朱定之挥锤猛击,顺带猛地一带马缰,一枚箭矢掠着朱定之眉梢而过,哪怕是有面具遮脸,但是那劲风仍然刺得朱定之睁不开眼来。 “咦?术法弩手?”朱定之颇为惊讶,这种术法弩手在徐州军中都是很少见的,没想到这一营沙陀骑兵中居然也有。 术法弩手一般说来都是骑军中的特殊角色,他们经常是隐身与弩手中,不易被人觉察,只有再等到有值得下手的时候才出手。 这个在地下狼狈逃窜躲避着天平军骑兵追杀的箭手显然是一个不太走运的家伙,战马大概是受伤倒地了,竟然压伤了他的腿部,所以才会蜷缩在地上。 大概是在发现了朱定之这条大鱼后才冒险一击,只可惜没有了战马相助,加上身处地面,位置角度的确不够好,所以未能一击得手,而这种术法弩手一击无法得手,基本上也就宣告了他的死亡。 不过朱定之并没有立即斩杀对方,而是示意紧跟而上的士卒将这个已经失去了威胁的术法弩手活捉。 作为主将,他考虑的问题肯定要多一些,和沙陀人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很多,这几年沙陀军中也有不小的变化,比如像这种术法弩手的配备,以及术法师的配备情况,他们就知之不多,他们内部体系和实力状况如何,都还需要进一步了解,有那么一两个知晓内部情况的俘虏,就要容易得多。 眼见得局势已经越来越糟糕,安德胜知道今日这一战自己怕是要吃大亏,他很想尽可能的多保留一些兄弟儿郎,但是他知道越是抱着这种心思,那么损失就会越大,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壮士断腕,马上在敌军包围圈尚未完全形成的时候冲出去,否则就真的有可能要走不了了。 手中的长戈一挥,一道亮丽的光带陡然划过,安德胜一个诡异侧击斜奔,让过了朱定之这势大力沉的一锤,两名沙陀骑兵嗷嗷叫着猛扑上来,挡住了朱定之意欲追击的路线。 铜锤轰鸣,沙陀骑兵的连枷被一锤击飞,另一锤更是直接将其胸骨连同护心镜打得粉碎,另外一名沙陀骑兵则被朱定之回撤的铜锤猛力一抽,手中马槊硬生生被打成三截,口中鲜血狂吐坠下马去。 朱定之知道对方是想要逃了,但是沙陀骑兵的悍勇和血性在这个时候也爆发出来了,不顾一切的挡住朱定之这一线,确保安德胜这一都兵力能够抢在来自侧后方的包围圈合围之前突围而出。 沙陀骑兵的悍勇和果决在这个时候终于能展现出来了,他们几乎是如飞蛾扑火般的死死抵挡住合围的天平军,而天平军也是集中了兵力优势尤其是对那些企图阻挡住封口的沙陀骑兵更是利用了强弩阵集中攒射,这直接导致了一场惨烈的屠杀。 由于形成的合围阵型只剩下了一个不到百步的口子,尤其是随着这场缠战的移动更是将这个口子带到了一侧有一道高约一米多的高垄,这道高垄长达数百步,这本来在平常也根本不值一提,骑兵几息可过,步兵健步可越,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成了一道死亡拦截。 骑兵难以飞跃这道高垄,不得不沿着高垄向前猛冲,而数十名天平骑兵将兵刃放下,掣出了匣弩,沿着这一处高垄站定,这一轮接一轮的集中攒射直接导致了超过一百二十骑沙陀骑兵活生生的被射死在这不足三百步的高垄下,洞穿的人体马尸血流成河,将这个这片沙土浸润得如同血池。 这近乎屠杀之举使得沙陀骑军彻底丧失了再抵挡的勇气,他们只能埋着头冲出重围,狼狈不堪的奔命而去。 五百骑兵在这一场围歼战中仅逃出不到一百五十骑,而惊魂未定的他们在即将逃出考城境内时,又再度在拦马沟遭遇敌军的伏击。 整整一个营的骑兵埋伏在拦马沟下,低矮的河沟使得在地平面上奔行的骑兵根本看不到埋伏,他们的斥候一直到河沟面前才发现隐藏的天平骑兵,但这个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只顾着逃命的溃军根本没有在意斥候的示警,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数百骑兵一拥而上,弩箭扫射之后便是追杀。 这一击极为阴狠,在他们都以为逃出生天而有些放松时先行遭遇了敌军骑射,然后猝不及防之下,一口气就损失了五十余骑,而剩余的数十骑也在这一营徐州生力军的追杀下,能够逃回桃陵镇的仅仅三十骑。 也幸亏拦马沟这一带地势复杂,零星的沙陀骑军士卒直接脱离了阵营,钻各种河沟岔道,才得以逃脱。 可以说这一战是从河东打到汴梁城下的沙陀骑军最耻辱的一战,骄狂不可一世的他们在面对梁军时勇气十足,但是没想到在小小的考城脚下却是遭遇了徐州军毫不客气的迎头痛击。 五百精骑虽然在数量上不算多,但是却也是东侵晋军中的精锐,他们从未想到过会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来为与徐州军的龃龉不断却又斗而不破的关系作为开始。 第二百三十二节 效果 石敬瑭端坐厅堂,目光如炬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箭头上还有一只箭矢的部下,嘴角浮起的冷笑如同冰雕,让堂内气氛都冷得发硬。 “徐州军伏击了你?”石敬瑭话语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他的口音完全是北地汉人口音,半点听不出胡人腔调,除了略显轮廓的眼眶和鼻梁,浑身上下完全没有一点沙陀人的气息,“你的斥候呢?深入曹州境内,那是敌境,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们,曹州被徐州军占了,要防范敌袭,你怎么做的?耀武扬威,以为这是在旅行还是去献礼?” 跪伏在地上的安德胜额际冷汗涔涔,半句话不敢说,只是伏地叩头。 “真是长本事了,拿下了汴梁,就觉得万事大吉了,觉得打赢了梁军,就可以无敌了?”石敬瑭的语气越来越快,口气也变得冷厉起来,“我让你们巡视边境,你们就敢深入敌后,还学着以前打草谷的习俗?我没告诉你这是汉人内地,这是敌境,四处都可能是敌人么?” “梁军怎么垮了的,你们内心很清楚,若是换了十年前的梁军,你们自认为能这么容易赢得了么?” 石敬瑭手掌已经在腰际的腰刀上摩挲着,这是他制怒的习惯,他的腰刀刀柄上有一块冰心石,乃是产自极西星宿海,既是术法至宝,也对宁心静气大有裨益,所以他把它装点在刀柄上,再用术法加祝,不但对自己要到的武力有很大作用,同时平常愤怒时抚摸,也能起到制怒作用。 坐在站在堂下的武将们一个个神色肃然中带着些许愤怒,他们不是愤怒于跪在面前的同僚被打败受伤,而是愤怒于徐州军竟然敢不打招呼直接进攻袭击己方的军队,这显然就是一种狂妄的挑衅,这绝不应该被容忍。 “以为打败了梁军,占领了汴梁,就所向披靡,马放南山了?”石敬瑭没有理睬自己部下们脸上的怒意,口气更硬。 从打赢了洛阳一战之后,自己这些部下就越来越骄狂,越来越不守规矩,可以说中牟一战中,就是这些个武将们不守军纪,不守时进入战场,险些就让一场大胜变成大败。 如果不是大梁的确人心散了,石敬瑭甚至怀疑只要大梁还有三年前的精气神,自己的军队就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攻陷汴梁,准确的说这是敌人主动投降,根本就没有经历一场像样的战事,说兵不血刃也不为过。 一营兵力被徐州军歼灭,这本来算不上什么事情,但是石敬瑭却深知一叶知秋。 现在的晋军身上弥漫着一种浮躁骄狂老子天下第一的气息,那种骄矜恣意的心态随时都能从自己的部下中看到,看得他恨不能见人就抽他们两马鞭,让他们清醒清醒。 当然,石敬瑭也知道不仅仅是自己麾下这上万铁骑是这样,刘知远的麾下铁骑也一样,还有安重荣、康义诚、张敬达等部尽皆如此,唯有郭氏五子所率汉军步兵与符彦卿、周光辅所率骑军较为谨慎,这也让石敬瑭颇为敬重之余也有些戒惧。 “大帅,也算不得什么事,不就是一个营么?被徐州军三倍兵力伏击,也不见的光彩,只要下一次儿郎们小心些,这口怨气定要向那帮徐州贼子讨将回来!” 敢和石敬瑭这般说话的除了张彦泽外也别无他人,马面阔嘴,一双赤黄的眼眸犹如枭狼,寻常人望之胆寒,手中一对镔铁链锤握在手中,似乎随时准备暴袭对手。 这张彦泽算是自己麾下第一勇将,每一次征战都是身先士卒,立下战功无数,而且论武道实力也是自己整个军中仅次于自己的水准,也是如此才养成了这等骄横跋扈的性子。 石敬瑭目光如电,狠狠的睃了对方一眼,可张彦泽依然如故,只是态度稍微放端正了一点:“大帅,某说的是实话,儿郎们辛苦了这么久了,大王却不给半点恩赐,这辛辛苦苦大半年,寒天野地里拼杀,图个啥,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儿郎们,就是某也要造反了!” “放肆!”石敬瑭又惊又怒,这厮如此嚣张放肆,看来自己真的是娇惯这帮骄兵悍将太久了,再不约束,只怕真的就要出大事了,这番话若是被人传了出去,大王只怕立即就要起疑心了。 光是大王也就罢了,刘知远、安重荣、康义诚、张敬达这些家伙肯定要借此机会在大王面前诋毁自己,想到这里,石敬瑭就是一阵狂怒。 辛苦苦积累起来的功劳也许就要被这帮蠢子给毁了,一旦被大王所忌,日后再要想有寸进,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思才行。 “来人,将张彦泽给吾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无招不得入帐!”不理睬帐下诸将的求情,石敬瑭怒不可遏,一帮亲兵将满不在乎的张彦泽拖下去,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军棍行刑。 将张彦泽处置了,帐下众将方才稍稍色变,知道大帅这是真怒了,连张彦泽这个平素仗着军功武技骄横不可一世的家伙都挨了暴打,没有谁敢再多余言语。 “尔等若再是这般张狂,不遵军令,小心尔等项上狗头!” 石敬瑭也知道给自己手底下这帮悍将们讲什么大道理没有意义,这帮粗汉,只懂得打打杀杀,哪里管你外边形势变化,对他们来说,只有示之以威,结之以恩,要给他们足够的利益才能让他们听令。 现在大晋迎来了一个关键的节点,拿下了洛阳,现在有拿下了汴梁,中原腹地尽皆在手中,但这还远远不够,对于大王麾下的诸将们来说,对于各部的贵酋们来说,对于附从于晋军进军中原的杂胡首领们来说,汴洛的收入远远不够,大王下令不准在洛阳动手,现在又不允许在汴梁下手,总的要给下边兄弟儿郎们一个交代。 要么徐州,要么蔡州,要么南阳,三选一,总不能让大家伙儿去打河朔那残破不堪之地,或者去打比自家还穷的吐谷浑人吧? “大帅,总不能就让儿郎们就这样窝着,不然我手下那帮儿郎们恐怕真的要闹事儿了。” “是啊,大帅,这陈留咱们一晃而过,到这雍丘也是封刀勒马,那大家伙儿图个啥?” “总不能大王吃香喝辣,咱们兄弟就连肚子也不管饱吧?” 堂上的聒噪声随着石敬瑭脸色慢慢转和,又开始起来了。 石敬瑭也知道这样硬压是压不住的,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你让人家卖命打仗,却又不给人好处,谁还愿意替你卖命? “噤声!”石敬瑭脸色阴晴不定,“谁说大王没有考虑到下边儿郎了?这仗打完了么?南边还有大量的肥田沃土,金银绸缎,醇酒美人等着你们,你们慌什么?” “哦?”帐内众将脸色都变得亮堂起来了,“大帅,是不是要打徐州?” 他们也不是没有消息的人,这上通天听,一直听到的消息就是说大王打算就此止步,要和南方的汉人藩阀握手言和,这也无所谓,只要让大家伙儿去汴梁去洛阳去陈留去管城这些大城市里去好好掳掠一番,那也可以,可又不允许大家下手,又要和汉人藩阀言和,那大家伙儿怎么衣锦还乡? “那你们觉得徐州好打么?”石敬瑭冷冷的问道。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大帅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一个冷静一些的汉人将领站出来:“大帅,徐州肯定不好打,安德胜虽然只有一营兵马,但那也是您的前锋精锐,便是两三营大梁骑军精锐也未必能如此干净利索的尽歼其军,天平军那边的老底子咱们都知道,朱茂的泰宁军不是善茬,要打损失肯定不会小,尤其是还得到了徐州方面的大力支援,但儿郎们出来一趟,没个交代不行啊。” “是啊,是啊!” “没个交代我们也不敢回去,儿郎们也无法回家交代啊。” 一干悍将都叫起苦来。 天平军的狂野凶悍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深刻印象,安德胜他们不过是去曹州境内掳掠了三个村罢了,就遭到了天平军毫不客气的反击,而且几乎是撵着追杀,险些就要冲入汴州境内了,这天平军气焰也太嚣张了。 “吾当然知道必须要有交代,但这要等待大王的决定。”石敬瑭冷着脸道:“尔等须得小心,务必遵守军令。” “大帅也得要向大王陈情,下边儿郎们已经怨声载道了,这出来这么久,再不给点儿念想,真的不好说了。” 石敬瑭听得一阵头疼。 他也知道大王肯定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但是打哪里却还要考虑,而且连续征战,也需要适当的休整,军资粮草和辎重也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征集起来,而且对中原的征服是长久的,不能还沿用打草谷的手段。 打仗必须要打,否则士气军心无以为继,但选择何方也要考虑好,徐州是个硬骨头,而且看得出来对方也是有充分准备,朱茂那厮恐怕还存着要和大晋别一别苗头的心思呢。 第二百三十三节 另一边 杨堪的目光还在地图上逡巡,朱茂抚摸着颌下浓须,锐利的眼神凸显霸气,高金忠半闭双目,似睡非睡,都在等待着情况的变化,以至于最后的结果。 朱定之这一仗打得相当漂亮,晋军骑兵一个精锐营被彻底歼灭,只有十余骑逃脱,被俘虏的沙陀骑兵几乎人人带伤,超过五十人,而天平骑兵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超过了两百人的损失,但在朱茂眼里,这一仗值! 但现在需要观察的是晋军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杨堪和朱茂都认为沙陀人不会就这样忍气吞声的算了,这不符合他们的风格和脾性,战事还要继续,这一点他们也有思想准备,但是会继续扩大化,还是这样相互小部袭扰? 这关系到下一步天平军乃至整个徐州军的战略走向。 这本来就是一个冒险,赌的就是沙陀人还没有做好与徐州翻脸的准备,或者说赌的就是沙陀人的主攻方向不会是徐州。 只有表现得更加强硬,才能压制住沙陀人的野心,否则一旦他们认为你软弱可欺,那么今天入境十五里,明天就会是入境侵扰一百五十里了。 所以杨堪坚持要以强力回击来击退入侵的敌人,这场冒险必须要冒。 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敌人几近被全歼,但是到目前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来。 杨堪也知道对面雍丘城的晋军统帅是谁,石敬瑭,李存厚麾下的两大骑兵统帅之一,其势力更在康义诚、安重荣、张敬达之上,只有刘知远能与其匹敌。 石敬瑭性格隐忍但却阴狠,这种人一旦认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这也是杨堪为什么要迫不及待的在沙陀人一入境就要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迎面一棒。 要抢在石敬瑭的观点形成之前让其明白,徐州军已经做好了各种战争准备,并且毫不惧怕这一战,期待这一战。 “报!”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说。”杨堪没有回头,朱茂倒是有些兴奋。 “雍丘城中驻军有一些变化,警戒更严,但是没有大的军队调整变动,晋军各军仍然在各地驻扎没有太大变化,而且还有些收缩。”斥候单腿跪地,报告消息。 “哦?没有大的军队调整变动?还有些收缩?”杨堪慢慢转过身来,“石敬瑭就打算把这口气给忍下去了?有点儿不可思议啊。” 的确有些不可思议,出于军心考虑,晋军都应当要有个回击的姿态,否则晋军的士气肯定会受到打击,这不利于日后晋军与徐州方面的接触。 “石敬瑭这是怎么回事?”朱茂对石敬瑭还是比较熟悉的,也有些疑惑,据他所知虽然石敬瑭善于隐忍,但是这件事情却不是隐忍那么简单了,会对其军心士气造成损害,而石敬瑭是极其重视起军队战斗力的,不可能就此罢休才对。 “杨枢密,都督,某觉得晋军大破大梁,看起来势如破竹,不可一世,但是他们的粮草辎重还是应当有些紧张了。”不太喜欢说话的高金忠这一次却插言了,“李存厚在洛阳和汴梁都下达了封刀令,其意肯定是要立足中原,让大晋的统治延伸到中原,甚至要建立起一个以汴洛为中心的新大晋帝国,这也是李存厚争夺民心之举,但也会带来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他麾下这些骄兵悍将出了步军是以河东汉人为主外,骑军都是以沙陀人和塞外杂胡为主的,这些人来打仗的目的都是要吃肉的,就算是河东汉人为主的步军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来打仗就必须要有收获的方式。” 杨堪和朱茂都同时点头,认同高金忠所言。 “这样突兀的就要改变习惯,李存厚不是李克用,也不是李存勖,他压制不住这些人的,石敬瑭和刘知远这些角色应该明白李存厚的心思,他们现在是在选择哪一块肉来满足这些沙陀贵酋和塞外杂胡们的胃口,尚未作出最后决定,或许先前这一部就是一个试探,又或者就是下边的自作主张之举。”高金忠进一步道。 “怕是试探的可能性居大。”朱茂摸着下颌,“这岂不是意味着我们徐州、蔡州,还有南阳都可能成为沙陀人的目标?呵呵,要和三家同时为敌,我估计李存厚和那些沙陀贵酋再蠢,也不至于这么不智,如果是我,那就会选南阳。” “哦?德谋兄为何不认为沙陀人会选我们或者蔡州?”杨堪笑了起来。 “选我们意义何在?平卢淄青加上天平镇,这三镇诸州,论情况大概也只比河朔好点儿吧,沙陀人不会以为他们可以一举拿下徐泗吧?”朱茂嗤笑,“既然如此,煞费苦心耗费巨大的来打下州郡无二难以达到他们的目的,当然智者不为。至于蔡州,倒也是一个选择项,但蔡州袁氏这么些年来一直在打仗,军队战斗力一直在得到锻炼,而且蔡州才和我们就宋州分配达成了一致,沙陀人还需要担心我们和蔡州方面会不会结成同盟,守望相助,相比于南阳,他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都督说得是,南阳踏足河南府,这本来就是沙陀人的禁脔,先前不过是隐忍不发,忙于灭亡大梁,现在大梁既亡,大敌已去,就该是腾出手来收拾这些在背后抢食儿的角色了,只不过不知道沙陀人在筹集军资粮草上需要多少时间罢了。”高金忠补充道。 “南阳不会想不到这些吧?”杨堪沉吟着:“如果南阳此时愿意将光州交还于我们,要求和我们结盟,你说郡王和枢密院该不该答应?” “哼,只是交还光州这么简单?吃进去现在吐出来,难道就不该付利息?”朱茂再度嗤笑,“天下哪有这么轻巧的事情?光州当然要交还,否则我们就自己去取回来,另外,申州和安州就作为利息赔给我们吧。” 朱茂的狮子大开口让杨堪和高金忠都哑然失笑,别说南阳会不会答应,光是刘玄那一关都过不了,把申州和安州交给徐州,那意味着二刘中刘玄这一支的力量就被削弱到只剩下一个隋州了,而北上占据河南府和汝州、许州这些地盘,应该是刘同在主导,这岂不是为了刘同的利益而牺牲了刘玄的利益,刘玄不会答应,而刘同也不敢冒着激怒刘玄的风险同意这个苛刻条件,顶多也就是交还光州可谈一谈而已。 “这事儿谈不拢。”高金忠摇头,“一个光州,本来就是我们徐州的,还是郡王的老家所在,南阳这样做本来就是蠢不可及,三县之地有多大价值,白白激怒了郡王,增添一个强敌,也不知道二刘是怎么想的。” “呵呵,那时候情况不一样嘛,二刘是觉得我们徐州北上步伐迈得太大,恐怕有撑死的嫌疑吧,所以才打着白捡的主意,捞到一个算一个,他们也觉得我们徐州也不可能四面树敌,为一个小小的光州来专门和南阳打一仗吧。”杨堪倒是很清楚当时南阳方面的想法,“不过郡王如何想,还不清楚,如果郡王真的认为沙陀人可能对我们徐州是一个巨大威胁,甚至可能危及我们徐州的生存,那么与南阳结盟也不是不可能,如果郡王认为沙陀人力有未逮,那么我们徐州趁火打劫也许就是上策了。” 朱茂和高金忠都在细细琢磨杨堪的话语,这岂不是意味着如果沙陀人在河南和汝州对南阳动手,徐州也可以在淮南对光申二州以及安州动手? “那我们徐州岂不是也可以和沙陀人达成默契?”朱茂和高金忠都吸了一口冷气,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连他们这种在沙场上扑腾了多年的宿将都觉得惊心,这也太骇人了。 “那蔡州呢?”高金忠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们觉得把隋州和泌州交给袁氏,他们会不会和我们徐州的关系更紧密,也能让他们更充当我们对抗沙陀人的急先锋?”杨堪也笑了起来,“一家之言,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郡王未必有这么阴暗的心理。” 三人相视而笑,是啊,郡王乃堂堂正正之人,怎么能这么黑暗卑鄙呢? ********** “有点儿意思,不过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吧?”江烽搁下从曹州来的急件,微微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七郎看来和德谋相处甚好,吾心甚慰。” “七郎素有大将之风,茂公也非拘泥之人,想必二人携手,定能稳定北方。”崔尚并不担心,在他看来,天平军的实力不俗,只要沙陀人不是倾力谋夺曹濮二州,当无大碍。 “嗯,吾也不担心这个,那白陵你觉得七郎和德谋所言如何?”江烽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皱着眉头道:“吾总觉得,我们似乎有些过于托大了,胃口也太大,总想要四面开花,一口吃成大胖子的感觉,这让吾有些睡不安枕,总担心那一处要出纰漏。” 第二百三十四节 不歇停 崔尚也笑了起来。 的确,现在徐州的野望和胃口都越发大了,北望河朔,南窥楚扬,这西面还要想收复光州,甚至进一步吞并安申二州,野望和胃口不可谓不大,但这也能体现出一个新兴藩阀的进取心和活力激情。 一个安贫守旧安于现状的藩阀政权是没有希望的,天下争霸的时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想办法壮大自己,那么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边的强邻把魔爪伸向你,这是一个非常辩证而现实的客观存在。 崔尚觉得自己有幸居于这个政权当中,可以为更高的目标而奋斗,哪怕辛苦一些,操劳一些,值得。 “郡王,属下还是觉得恐怕要有一个轻重缓急。”崔尚斟酌了一下,“楚扬二州的问题对于巩固我们徐州大总管府的统治和实力至关重要,可以说有了楚扬二州作为补充,徐、扬、寿、楚、庐五州就可以成为我们徐州大总管府的核心区域,可以说除开这五州之地,任何一地,我们哪怕有闪失,都不会伤及我们元气,我们都有实力和信心扳回来,无论敌人是谁,徐州将会是我们的政治中心和战略枢纽,同时也是冶铁中心,寿州、庐州是我们的粮仓,同时也陶瓷业中心,扬楚二州是丝织业和制盐业中心,也是我们粮食基地,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稳定平衡的发展格局,所以,我们面对任何敌人都不会惧怕。” 江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崔尚力推先解决楚扬二州的问题,这意味着战略重心会暂时转到南方。 虽然从幽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契丹人与刘守光在檀蓟二州的问题上交恶,但是估计刘守光会屈从于契丹人的压力被迫退出檀蓟二州,这可能会为刘守光赢得一些时间,不过江烽判断这个时间会很短,最多一年时间。 契丹人就是喂不饱的狼,指望他们就此止步就是痴心妄想,所以必须要有充分准备。 一年时间对于不但要解决楚扬二州,同时还要前出控制棣、沧、德三州建立前哨堡垒,的确太紧了一些,这对于连续不断的徐州来说,就像一根一直绷紧的弦,江烽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崩断。 好在收编进来的平卢军、泰宁军还是很大程度的缓解了这方面的压力,像北方局面就可以很大程度依靠天平军和淄青军来支撑,平卢军作为进军河朔的主力,同时尚云溪部以及从大梁收编过来的残部,则要作为未来新组建的河朔军与平卢军为日后与契丹人的对抗做好充分准备。 “白陵,我知道你的想法,河朔战略和楚扬战略可以并行?”江烽抚摸着下颌。 “可以考虑稍许在时间上错位,事实上我们在兵力的安排布置上并不冲突,打楚扬用淮右军,武宁军可以作为预备队,只是在钱银粮草和军资上需要把控好,但属下以为只要拿下楚扬二州,我们就可以获得我们想要的一切,足以支撑起对河朔一战绰绰有余,甚至就算是对南阳一战也足够了。”崔尚也明白江烽在这方面的担心,“郡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江烽也明白,这个机会的确太难得了,越国和蚁贼已经有了勾连,如果自己不加入进去,那么一旦李昪在江南遭遇挫败,退回江北,日后再想要拿下楚扬二州,付出的代价将会大几倍,现在就是要趁着李昪的主力被越国和蚁贼拖住,以狂风扫落叶之势强攻硬打,一举拿下楚扬二州,楚州都在其次,毕竟紧邻淮水。 尤其是扬州,中间还间隔着楚州,东距徐州最近的滁州也还有些距离,要想拿下也还要费一番周折,当李昪在得知徐州军南下时,能不能壮士断腕,彻底丢下江南的润常二州脱身北返,徐州军能不能一举攻克扬州这个淮南首屈一指的名城,这里边都还存在许多变数。 所以这件事情不得不慎重,就算是江烽明白这个机会太过难得,他也一样需要仔细考虑周全。 “唔,的确机不可失,水军那边准备得如何了?”江烽心中已经有了定见,“已经准备停当了,梅枢密亲自坐镇,文礼他们这段时间都在积极准备。” “那子清那边呢?”江烽双手握在一起,轻轻地搓揉着。 “淮右军这边还在调整,因为涉及到下蔡的交接,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大概也就是几天吧。”崔尚解释道。 “不等了,既然越国和蚁贼之间的勾连已经确定,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多犹豫,而且看起来李昪也有动作,没准儿两边就要凑到一块儿,无闻堂那边说楚州和扬州近期都有动静,楚州夜间南下行船骤然增多,细作和斥候都怀疑是有运兵的可能,而扬州南边也在大规模的抽调守备兵充实防务,这种种都可能是李昪要孤注一掷的先兆。”江烽摇摇头,“让武宁军抽调四个步军出来,尽快南下到淮阴、涟水一线,配合子清的淮右军准备作战。” “武宁军那边……”崔尚迟疑了一下。 “不必担心,我估计这段时间蔡州那边也要安分一段时间了,沙陀人正在调整歇息,袁长河只要不蠢,就应该想得到,沙陀人下一步的刀锋不是指向他们,就是指向南阳,无论指向哪一方,他都得要小心了,真的让沙陀人打起了性子,许州那边,沙陀人可不管你和南阳有没有协议默契,蔡州说不定沙陀人也想啃一口呢。”江烽冷笑着道。 伴随着从曹州过来的消息,袁军在宋城的表现就软了一点,对于沙陀骑军入侵襄邑,蔡州骑军只是简单的驱逐和对峙,双方只发生了轻微的箭矢“交流”,并未演变成激烈的对抗。 在江烽看来,这中看似“有理有节”的动作其实暴露了袁家内心的担心,或者说这是一种变相的示弱,在这些沙陀人眼里,弱者就是最好的进攻对象。 袁家想要避免与沙陀人正面冲突,或者想祸水东引,也可能想要让沙陀人去进攻南阳,所以他们想要以这样一种既适度展示态度,又避免过于刺激的手段来应对,这种方式有些时候有效,但是在刚吞下大梁志得意满趾高气扬的沙陀人面前,就显得有些软了。 *********** 梅况跳上船头,踩了踩,游目四顾,桅杆如林,白帆如云。 这里是濡须口,拿下了庐州之后,淮右水军的主要建设方向就开始从淮水那边向江水这边转移了,相当一部分军官和老卒都开始转移到了巢湖、濡须水和江水这一线来了。 现在南部水军主要分成了两部分,一是淮水水军,主要还是以寿州水军为主,另一部分就是巢湖水军,就是以寇文礼原来的巢湖水匪整编而来。 随着徐州大总管府的设立,水军建设也开始进入了新阶段,梅况亲自坐镇巢县,督促巢湖水军的训练和建设。 淮水中下游事实上已经变成了徐州大总管府的内河,所以淮水水军的重要性开始下降,而巢湖水军的重要性开始凸显,所以一些淮水水军的军官老卒都调到了巢湖水军,组建了巢湖水军第二军,原来的淮右水军第二军改为巢湖水军第一军。 虽然兵力调整过来,但是舰船却需要新建,而徐州控制的沿江各州在造船上却不太行,这也迫使巢湖水军不得不向上游的诸州买船定船。 好在还有鄂黄这个盟友,鄂州方面倒是予以了大力支持,在这方面还算是及时到位。 “文礼,这船如何?”梅况又仔细察看了一下帆索以及滑轮,转头问旁边的寇文礼。 “鄂州是江水中游最重要造船重镇,大小船都能造,江州都不能与其相比,船的质量标准都没有问题,关键在于我们拿到船之后还需要改造,枢密院又不允许我们将我们的一些设计透露给鄂州的船场,所以拿回来之后改造就有些费时费力了。” 寇文礼比起当初显得沉稳老练了许多,这两年在庐州这一线,他的水军没少充当一些黑手角色,但是随着庐州和滁州局面稳定下来,这些活儿逐渐消失,或者转移给了夜鹰麾下的一些专门人手了,他的主要精力开始转到了水军的本行上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些玩意儿都是术法材官院花费了大价钱研究出来的,为了保密,术法材官院至今都只同意了寿州一家船场采用其技术,而且都签署了保密协定,夜鹰还专门有人驻扎在船场。”梅况摇摇头,“这些工匠都是从寿州过来的,各人干各人的活儿,既不允许相互交流,也不允许互相代替,就是为了保密。” “哎,不过装配的火龙炮威力是在太强悍了,我们的训练都是专门到无人处,就是怕泄密。”寇文礼舔了舔嘴唇,“我都很期盼看一看当我们的船队抵达扬州时,吴军船队会怎么来应对这些大杀器。” 第二百三十五节 准备动手 “不要小看吴国水军,他们或许没有我们这边的大杀器,但是他们在术法一道上的运用并不比我们这边差多少,我觉得他们在水军船队上也会有一些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新东西。”梅况却没有寇文礼那么乐观,“对了,文礼,你和江寇那边联系上没有?他们和吴国水军也有过交锋,有没有情报?” “情报很少,那边和吴国水军正面交手的机会不多,也就是一些小接触,看不出来其他。”寇文礼摇头,“现在他们那边也有些混乱,可能是因为蚁贼那边的战略出现了一些分歧,而且两部蚁贼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分裂的迹象,所以他们也有些无所适从。” “哦?”梅况来了兴趣,“文礼,那有无可能把这帮人招揽到我们这边来?” 寇文礼挠了挠头,“我也想过,而且也试探过那边几次,但是都没有得到多少回应,我估计他们应该有一些顾虑,同时对蚁贼那边也还没有死心。” “这样啊,南边局势很快就会出现大变,我们应该还有机会。”梅况双目远眺南方,“无论是吴国想要一举消除蚁贼威胁,还是越国和蚁贼勾结要给吴国一个重击,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机会,楚扬二州我们必须要拿下,另外,从长远计,江宁我们也应当控制在手中。” 寇文礼暗自咂舌。 拿下楚扬已经相当不简单了,徐州的战略作为南部水军的副都督,寇文礼也大略知晓,控制住楚扬二州之后,就要谋划北伐,徐州在南面的控制线基本上就是以江水为界了,可江宁却在江南不说,而且也是江南有数的大城,控制了江宁,就对整个润州产生了极大威胁,越国那边怕是难以接受。 “枢密使,越国水军实力不弱,划江而治是他们的底线,如果我们要控制江宁,他们怕不会答应。”寇文礼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实话实说。 “哼,他们实力不弱,难道我们就怵了他们不成?”梅况底气很壮,“文礼,你要看一看大势,我们拿下楚扬二州之后,江淮已经没有谁能对我们有实质性的威胁了,越国对于我们只能采取守势,哪怕我们现在一时间主要精力会在北面,但是并不代表我们在南面的力量就弱了,一旦灭了吴国,我们也可以接受吴国在楚扬二州的势力,届时来自整个淮南的势力必然会逐渐向南扩张,这也也会要求我们在江南有一个落足点的,不仅仅是军事需要,也是政治和经济需要。” “可这不是让越国更难接受了么?”寇文礼反问道:“江宁在我们手中,他们纵然拿下润常二州,那也会芒刺在背,会拖住他们大量兵力放在润州,他们不会接受。” “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梅况悠悠的道:“闽地王家已经遣使经海路到了海州,从海州到徐州面见郡王,你知道么?” “啊?”寇文礼猛吃一惊,“闽地派人觐见郡王了?他们意欲何为?” “呵呵,文礼,我们徐州拿下了平卢镇,已然控制着整个河朔以南到江淮这一线的沿海地区了,闽地以海贸闻名,不比扬州和明州逊色,所以消息传得很快。”梅况微笑道:“闽地王家和越国钱家关系一直龃龉不断,王家应该看出了我们徐州和越国之间迟早会有纷争,这是在提前布局了。” 寇文礼认真的思考着梅况提及的这个问题,如果闽地有意要和徐州联手,那越国就危险了。 虽然闽地王氏的实力远不及越国,但是其地理位置却相当重要,福、建、泉、漳、汀五州地处东南,可以极大的牵制越国。 “听说郡王和王氏一族都是光州人?”寇文礼问道。 “唔,是同乡,不过这反而不重要,关键在于闽地和我们日后会有共同的利益诉求。”梅况微微一笑,“现在也许我们还无力来过问江南之事,但是却必须要在江南打下一个楔子,江宁就是这根楔子,润常二州本属吴国,吴国既灭,有德者居之,越国也可得,徐州当然也可得,越国可先取,那么徐州也可后取。” 梅况强横霸气的口吻让寇文礼也是为之感叹,随着徐州实力的急剧膨胀,徐州治下的将臣们态度也开始变得更加自信和强势起来,对于该自己的自然没话说,本不属于自己的,也一样要去争取追求了,这恰恰是一个新兴政权崛起最典型的标志。 “枢密,武宁军和淮右军那边准备停当了么?”寇文礼不再纠结于此。 既然作为徐州军一员,当然更希望徐州变得更加强势,最好能以碾压之势横扫江北,彻底将楚扬二州纳入徐州大总管府治下,面对的吴国虽然实力不弱,但是在三家算计的情形下,它的形势也就岌岌可危了。 “差不多了,约定了四月廿七出击,还有十来天时间,估计到那个时候楚扬二州的吴军应该已经渡江在润常二州的战场上了。”梅况目光里多了几分喜悦,“最好能卡在吴军南渡与越军和蚁贼交战的时候,我们便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水军要遮断江面,防止润州那边吴军重返江北,为淮右军和武宁军攻城创造条件。” “就看吴军会不会如愿被调动起来了,不过即便是吴军在江北留有后手,我们也不惧,我们徐州有足够实力解决吴军,除非李昪能彻底舍弃润常二州,把吴军全数撤回江北,但即便是那样,李昪也顶多能保住扬州暂时不失,楚州我们是拿定了,只要楚州一失,润常二州又被越国所得,单单一个扬州,李昪他也维持不了多久,必入我们徐州之手!”寇文礼语气也很自信。 梅况点点头,“我们有这个自信,但是在此之前,我们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料敌从宽,这一战我们水军的任务很重,遮断,攻城,水战,都避免不了,我们要拿下扬州,吴国水军肯定要拼命,困兽之斗,不可小觑。” “枢密放心,巢湖水军为这一战也是煞费苦心准备了这么久了,说实话,这两年大家伙儿都有些训练得感觉枯燥了,渴望一战,只可惜限于战略方向,江水这边一直没有多少机会,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战,而且术法材官院又对我们的战船的操纵方式和技术进行了大规模的升级改造,同时在打击武器上更是脱胎换骨,大家伙儿可是憋足了一口气要好生表现表现。”寇文礼狠狠的挥了一下手,“吴国水军的确不弱,但是他们在高邮、安宜、山阳一线肯定会遭遇淮水水军,必定会分散一部分兵力,在润常二州,也还有一部水军被拖在那边,所以吴国水军在扬州和江水这一线就算不上有多强了,我们有这个把握战而胜之。” 梅况也知道打仗免不了有风险,但是到了这一步,应该说已经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即便是这样,仍然会有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这便是战争的魔力所在,谁也无法确定。 现在徐州已经是箭在弦上了,武宁军正在星夜南下,而淮右军也在悄然集结向滁州挺进,淮水水军在田春来的指挥下也都云集在了泗州一线,只等一声令下,便要顺水而下,直扑楚州。 ************** “这已经是这半个月来的第三十八艘南下的船只了,都是选择深夜出城,全部用篷布遮掩,看船只的吃水线,不应该是粮食这一类的东西,可这么隐秘,能是什么?”埋伏在水门外的两个黑影悄悄的观察着从水门悄然而出的大船,消失在黑暗中。 “每一轮十艘大船,鱼贯而出,每隔三天走一轮,如果是运兵的话,这每一艘船挤一挤可以运到二百五十到三百人之间,但如果要加一些简易的辎重,那也起码能运载二百人以上。”另外一个黑影抬起身体,还在打量慢慢关闭的水门,“这也就意味着起码有三个军以上的士卒南下了。” “这和城里边传来的消息基本一致,从安宜、盐城陆续补充了数千的守备兵进来,估计就是要填补这些抽调的镇海军南下。”前一个黑影向后慢慢退去,“安宜和高邮那边虽然没见到什么,但是每一次都是晚上进城,城内也有大量补给,足以说明问题了。” “其实这根本瞒不了人,只要盯着镇海军的训练情况,就能看出问题来。”后一道黑影也慢慢起身,紧随其后退去。 “吴军打的主意是能瞒多久算多久,不是还有守备军来鱼目混珠么?”前一道黑影一直退出了十丈开外,方才慢慢起身,警惕的四处观察了一下形势,“他们肯定也是担心我们徐州对楚州生出想法,盱眙那边仍然驻扎了镇海军一个军,一兵一卒都没有动,不就是怕我们看出虚实来么?其实这毫无意义。” “呵呵,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盱眙那边实在太近了,稍不留意就要露馅。”后一道黑影也站定,“该把消息传回去了,这一走,估计三天后就要出扬州过江,就差不多了。” 第二百三十六节 选路 汴梁。 建昌宫。 这里是原大唐宣武军节度使衙,后被朱温改扩建成为梁王办公地,大梁的崇政院和政务堂分列于两旁,大梁军政大事尽皆议于此。 此时的建昌宫中却是黑压压一片,玄色袍服盔甲的晋军将领和大臣们熙熙攘攘的分列在大殿中,嬉笑怒骂,犹如菜市。 李存厚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却也无可奈何。 他虽是晋王,但这座下的众人大多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左边的冯道、和凝,还有郭崇韬及其背后的郭氏五子,右边的石敬瑭、刘知远、康义诚、安重荣、符彦卿、张敬达,还有郭崇韬下手的周光辅,哪一个都是他父辈,好在这些将领大臣们都还算是勉强之礼,再看看他们背后的那些个张牙舞爪的军将,就让你更是无语。 “石总管一部在考城与徐州军发生冲突,小挫而已,并不影响我们大晋的战绩,对于我们大晋来说,更重要的还是需要休养生息,筹措军资粮草。”和凝抚着颌下长须,一字一句的道:“臣与冯相商议过,眼下汴洛粮食,维持两京所需到夏收都相当困难,而我们尚有十余万大军在此,根本难以支撑。” “麾下儿郎至今未得赏赐,怨气满腹,大王不可不察。”刘知远也出列拱手一礼,言简意赅。 “刘总管所言甚是,某麾下诸多将士也都在私下议论,询问大王攻打洛阳和中牟之战的赏赐何时发下来,这汴梁已下,可洛阳和中牟之战的赏赐尚未下发,却又不允许儿郎们放手一番,某怕是会引发兵变啊。”康义诚也大大咧咧的粗着嗓子道:“某麾下士卒不少是来自塞外野人,他们可不知道什么情义礼数,只知道打了仗,流了血,就要拿到他们想要的金银财宝,就该拿到财货女人,可现在拿不到,那就不好说了。” “是啊,老康说得是,某麾下也是野人居多,仆骨部、拔野古部,还有骨力干部,依附于某者甚众,现在都等着带回金珠绸缎回塞外呢。”安重荣虽然是李存厚的岳父,但是一样有一大帮族人,同样也要对自己一族人负责,所以说起话来也不会顾忌那么多。 “仗尚未打完,何谈回师?”和凝皱起眉头沉声道:“诸位总管,大王在出征中原之前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们这一次南征的目的,中原是我们大晋未来的根基,也是我们一统天下的第一块基石,当时诸位也是信誓旦旦愿意追随大王征伐天下,现在刚走出第一步,如何就这般畏首畏尾恋栈不前了?” 和凝的话很不客气,但是众将却都不太在意,大晋和其他藩阀不一样,文官的话语权远不及武将,虽然在争论中大王往往都站在文官一边,但是真正在落实到实际上,还得尊重武将们的意见。 再说了,文官们许多时候的建议也符合武将们的利益,没有文官们对治下的筹划,也难以凑齐足够的军资粮草来供军队打仗,这等好歹之事,诸将也还是明白的。 “和大人,打仗我们没问题,但是儿郎们辛苦这么久,死的,伤的,总该有些赏赐安安他们的心才对,要不日后谁还替我们卖命?”张敬达咧着嗓子吼道:“大王要把汴洛当做咱们大晋日后的根基所在,要善待民众,收揽民心,我们大家当然听大王的,但也要考虑下边兄弟们的实际才行,没赏赐,谁还有心思继续打仗?” 李存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再不表态,恐怕这帮家伙就真的要在这朝堂上闹腾起来了,“大家可能也清楚,我们此次南下,终于灭了大梁,这可以说是了了我们大晋数十年的夙愿,论理,的确该给大家伙儿以奖励,这些都不该少,但是大家也同样清楚,汴洛对于我们大晋王国的重要性,这块土地我们用了几十年心血,终于在这一次得以控制,我们怎么可以恣意妄为?这块土地上数百万人口,都会是我们的子民,他们会为我们劳作生产,会为我们提供粮食、丝绸布匹、药材和铁料,以及一切,所以我们不能杀鸡取卵,这是我们日后在中原立足的根本。” “可能会有人要问,那我手底下这帮兄弟该怎么办?他们从塞外漠北跟着我来到这里,舍生忘死,付出了性命和鲜血,征服了这里,难道不该得到回报?如果没有回报,我们占领这里,又有何意义?” 不得不承认李存厚相当善于煽动情绪,很容易就打动了所有武将们的心思,他们心里都在问,是啊,如果得不到回报,我们占领这里有何意义? “所以我要告诉大家,我们的征伐并没有结束,这里只是我们暂时的驻足休息之地,下一步,我们将会去获取属于我们的!”李存厚声音浑厚而又具有很强的穿透性,“大家有没有这个信心?” 殿中众将一阵窃窃私语,如果说没有一点诱惑,那怎么可能,晋王已经明确表态了,下一步,拿到的就属于自己的了,而晋王将不再干涉,这才是最重要的。 “大王,我们当然有信心,问题是,我们的刀锋将指向何方?”康义诚最先忍耐不住,站了出来,“”无论哪里,末将请当先锋! “哼,康麻皮,先锋轮得到你当?”张敬达毫不客气的回敬对方,“陕州的时候你就捞了一笔,轮也该轮到我们了!” 康义诚勃然大怒,几乎要动起手来,“张狗子,你算哪根葱?不服咱们出去比划比划,看看是你那帮窝囊废厉害,还是我的儿郎们威风!” “呵呵,奉陪到底!真以为打赢了两仗就觉得自己要吃人了?醒醒吧,也不看看和你交手的是哪些人?一帮毫无军心斗志的溃军而已,有本事去和徐州军练练!”张敬达丝毫不惧,连连冷笑,“欺软怕硬的东西,大晋军中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张牙舞爪了?” 被张敬达一番话给气得七窍生烟,啌的一声腰刀出鞘,康义诚目泛凶光,张敬达也是掣剑在手,就欲动手。 两人早有宿怨,一年也不知道要口舌多少回,这一次也不过是无数次的重演,像石敬瑭、刘知远和安重荣以及郭崇韬等人更是连眼睛都懒得正眼看一眼,就等他们表演。 “好了,二位总管,大王面前,这般喧闹,成何体统?”冯道不得不出面缓颊,“现在是讨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时候,你们二位这般胡闹,岂不是耽误正事?那就自动将你们二位排除在南下的各部中喽?” 冯道在众将心目中还是颇有威望,这么些年来,若无冯道左右支应,大晋也难以在与大梁的争锋中支撑下来,尤其是这后期,晋国国势蒸蒸日上,能够最终实现南征大梁,一举灭梁,很大程度都依赖于冯道在政务上的策划,否则以区区河东之力,要对抗控制整个中原的大梁,其难度可想而知。 见冯道发话,康义诚和张敬达都不得不收敛几分,恨恨的退下。 李存厚脸色铁青,眼中也是怒芒暴射,几欲爆发,还是在冯道的眼神示意下才勉强控制下情绪。 打下汴洛,李存厚的威望便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尤其是他又得到了郭崇韬、符彦卿和周光辅这一干汉人武将的支持,还有安重荣多少也算是他岳父,石敬瑭和刘知远这两大帅对李存厚的态度也变得恭敬许多了,只有康义诚和张敬达这等粗鄙武夫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李存厚很想那这两个家伙来开刀立威。 不过李存厚也知道现在面临着要南下征伐,还需要康义诚和张敬达这等悍将,小不忍则乱大谋,作为一国之君,他不能轻易动怒。 “不知道大王南下之路如何选?”安重荣见康义诚和张敬达都悻悻退下,这才出列问道。 “尚未确定,但是从石总管那边反馈过来的情况看,徐州军准备很充分,朱茂那厮带着泰宁军的精锐降了徐州,濮州的尚云溪也是昔日时酆麾下宿将,也降了徐州,还有被江烽一股脑儿吞并了的王守信、刘延司的淄青平卢军,都不是好对付的。”和凝接上话,一脸思索之色,“也不知道江烽耍了什么手段,居然就能让这一帮骄兵悍将都能屈膝于他麾下。” “徐州的确不合适。”石敬瑭也很难得的开了口,“倒不是说怕了他们,但是徐州大总管府北面诸州尽皆残破,比起河朔好不了多少,费力淘神,却又收获不多,不划算。” 如果不打徐州,那就只有蔡州和南阳,总不能西进关中,现在大晋还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冒犯朝廷。 南阳和蔡州之间,该选何处? 论理蔡州占领的陈州和西宋州都还时日尚短,要夺下来并不难,但问题是这一点好像还不是最重要的,选蔡州还是南阳,需要考虑得更多。 第二百三十七节 隐忧 军议散了,众将纷纷退去,只剩下了郭崇韬、石敬瑭和刘知远,连李存厚的岳父安重荣都未留下,而文臣中也有冯道和和凝留下了。 这才是真正的重臣会议,决定晋国军国大事的机制。 “还是南阳更稳妥一些,而且条件也更合适。”刘知远没有拖泥带水,径直道:“南阳违背与我们达成的协议,擅自进入河南府,而且还把河南府诸县占领,我们当初为了打垮大梁,暂时没有与他们翻脸,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计较这件事情了,现在是该算一算这个帐的时候了。” 和石敬瑭的沉稳隐忍略有不同,刘知远显得更加锐气十足,凌厉的作风在这个时候更先突出。 “河南府南部诸县加上汝州,还有许州,足够一战了,但这要满足大家的胃口,恐怕还远远不够啊。”郭崇韬已经年逾七十,但是仍然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缕着颌下银须,有些担心的道:“大家都看到了今日殿前众将的态度,恐怕他们也是迫不得己,下边的儿郎们都鼓噪许久了。” “光是这点儿肯定不够,要打,就要拿下整个南阳!”李存厚目光里的决心已经显现出来,“只有南阳府才能满足大家的需求,如果可以的话,孤希望可以打到襄阳。” 众人面面相觑,但仔细一想,真的拿下了南阳府,距离襄阳也就一线之隔了。 谁都知道中原南面,就以南阳和襄阳最为富庶,南阳历经百年积累,二刘以此为霸业根基,襄阳萧家能以襄阳一隅之地与南阳抗衡,足见襄阳的富饶,拿下南阳,哪怕不进兵襄阳,也可以迫使襄阳纳贡交付赎金,甚至在左右两侧的诸如鄂黄这些藩阀,要想避免战争,都必须要纳贡,而且就算是交了钱,一样也可以以各种理由发动战争,何乐而不为? 冯道与和凝都凝神沉思,好一阵后,冯道才缓缓道:“若是要打南阳,河南府和汝州都好办,现在许州却是南阳与蔡州分治,若是要拿下许州,却需要和蔡州交涉一番了。” “哼,袁怀河若是想要避免战争,那就必须交出许州,孤没有让他退出陈州和宋州已经是最大的退让了。”李存厚此时显得格外强硬,“不要以为和徐州达成了协议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孤一样可以和江烽达成瓜分蔡州的协议。” 和凝摇头:“江烽不会如此不智,他们不会轻易和我们携手。我们南下南阳,徐州方面相隔甚远,或许可以不管,但是若是要动蔡州,牵扯太大,徐州的反应如何,不太好预测。” 冯道也接上话:“就算是我们南下南阳,我估计徐州和蔡州都会紧张起来,商量对策。” “哼,许州必须收回,而且我们还要借道蔡州入泌州!”李存厚嘴角带着些许冷笑,“袁氏贪婪,孤打算将申安二州许与袁氏,我们取南阳府和泌州。” “唔,此策甚好,隋州可以到时候看,若是萧家愿意臣服,交与萧家亦无不可,若是鄂黄愿意归附,将隋州甚至安州交给鄂黄杜家亦是一招妙策,可以让鄂黄与萧家交恶,也让鄂黄与袁氏生嫌隙。”冯道微微点头,“我们只要控制了南阳和泌州,便可以轻易拨动荆襄之地三方势力,让其相互攻讦,我们坐收渔利。” “这是上策,我们的力量能灭南阳恐怕就是极致了,过了南阳气候就变得湿热,恐怕战马都难以适应气候,士卒们也需要担心瘟疫。”和凝也点头赞同:“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住南阳,让萧家、杜家和袁家相互敌视,相互攻击,我们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不须动一兵一卒。” 这个时代,对于北方军队最大的威胁不是敌人,而是气候,一到长江流域,那湿热的气候可以让战马大量暴毙,而士卒更是难以适应夏季湿热冬季湿冷的气候,而一旦染疾,可能就是大规模的爆发,比一场大战下来损失还大。 这一点所有北方将领都清楚,也都心有余悸,连他们自己到南方都觉得难以适应,更不用说那些普通士卒了,而且南方多山岭丘陵,多河湖薮泽,这也是最让北方骑兵感到痛苦的,最让他们引以自豪的骑兵冲击力和机动性都会受到很大限制,在面对步军时,威力大减。 好在晋军的步军也不弱,这也是李存厚一门心思要进军南阳的原因。 要说最适合大晋作战的方向无疑是平卢兖郓这一线,但是这一线不但云集了江烽的十余万大军,一打就可能是经年之战,而且这个区域论富庶程度远不及南阳刘氏百年积累,而且也可能面临徐州和蔡州的联手,所以大晋君臣也是思考再三才确定了南征南阳的方略。 南阳二刘控制区,光是南阳府就有百万人口,加上泌州,南阳盆地物产丰饶,的确是让下边儿郎们下手的绝佳地方,而且只要控制了南阳,就可以迫使襄阳和鄂黄缴纳贡金,李存厚有这个自信可以做到这一点,这种不动刀枪就能拿到金银丝绸茶叶的好事,谁不愿意? 石敬瑭和刘知远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知道李存厚心思已定,而且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要论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纵横方略,他们的确不如这些文臣,一个接一个的连环毒招,让你应接不暇,你不踏进去,也得踏进去,可见这文臣们还真不能轻易招惹,他们真要拨弄起是非来,真能让你转瞬就灰飞烟灭。 “大王,既然大计已定,这南下由那几部来承担?”刘知远沉声道。 “暂时不急,军资辎重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补充到位。”和凝接上话,又想了一想,“恐怕安排哪一部都未必能让其他各部服气,这却是个难题。” 谁都知道这次南下是真的要大秤分金的事儿了,谁能甘人后?安排谁去谁不去,就是李存厚都摆不平。 “冯相有何建议?”李存厚也觉得这是道难题,别仗没开打,自己内部先乱了起来了。 “以臣之见,不如确定一部或者二部作为主力,其余各部可分别抽调部分兵力跟随两部主力南下,拿下南阳之后,可统一按照各部在此次南征中所占功劳,再来论功行赏。”冯道建议道。 “唔,此法甚好。”石敬瑭也点头赞同,“各部选一部随主力南下,亦可相互监督,避免不必要的猜疑,也便于大王安定军心。” 各部都不放心其他各部单独南下,但是若要全数南下,那这中原之地又有谁来镇守? 若是各选一部随两部主力南下,所得大家都知晓,再来统一分派,那大家也就心安理得了。 “那就以此法,此战便由郭公和彦卿两部为主力南下,刘公下辖郭威部、石公麾下张彦泽部作为骑军主力配合,其余各部各自抽调骑军精锐随队而行,光辅所部为后备队,和公,粮草辎重何时能齐备?”李存厚也是相当果决之人,立马就把方略确定下来。 “尚需一月时间方可,另外蔡州那边,大王之意……?”和凝抬起目光。 “冯相,袁氏那边如何联络?”李存厚目光望向冯道。 “袁氏贪婪,若是以光申安三州为饵,或许其愿意一试。”冯道沉吟道:“只是光州袁氏未必愿意接手,那会冒交恶徐州的风险,不过以申安二州作酬,换半个许州和借道蔡州,足矣。” “冯相,袁氏未必愿意接受这个诱饵啊。”郭崇韬插话道。 “哦?郭公何出此言?”冯道并不惊讶,蔡州会不会加入进来,不好判断,他也只是一种判断。 “我们灭了大梁,恐怕对中原诸藩都有莫大震动,纵然南阳一时间不招人待见,但若是我们继续南下,只怕会让他们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心思,未必愿意入彀。”郭崇韬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心中也一直在掂量着此次南下的风险。 “以郭公之见,袁氏会对我们不利?”冯道反问。 “那倒也不会,这些中原藩阀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岂会为别家牺牲自己?”郭崇韬沉吟着道:“起码袁氏不会,倒是徐州不好说,不过南阳偏处西面,徐州鞭长莫及,南阳也不可能信任徐州。” “那郭公还担心什么?”和凝也问道。 “某不是担心南阳和蔡州这边,而是担心徐州这边,若是南下,与徐州那边如何处理?就这么放任其坐大?” 郭崇韬是一直对徐州心怀戒惧,在他看来南阳和蔡州不足惧,但是徐州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却让人坐立不安,如果不解决徐州威胁,给了徐州喘息之机,让其在平卢兖郓站稳脚跟,日后再要解决徐州就难了,尤其是徐州有一个极为富庶肥沃的淮南作为后盾,其战争潜力无与伦比,足以支撑起任何规模的战争,这才是最危险的。 第二百三十八节 无法回避 郭崇韬的话让李存厚和冯道、和凝以及石敬瑭和刘知远都陷入了沉默。 这个问题始终是无法回避的难题,徐州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足以引起任何人警惕。 纵跨河水、淮水、江水,偌大的一个新兴政权,二十多个州郡,接近甚至超过两千万人口,单从这一点来说,已经超过了大梁。 或许许多地方都还是新近吞并之地,它的统治还没有完全稳固,但是假以时日呢? 于情于理,大晋的首要敌人都应该是徐州,要解决的威胁也应该徐州,应当将其扼杀在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阶段,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但是理论上是如此,能做到么? 且不说徐州军严阵以待,从他们对待石敬瑭的一部进入曹州境内的态度就能看出一斑来,他们不惧于来一场战争。 仅仅是朱茂的天平军就有十六个军超过四万人,而朱茂原来的泰宁军也和晋军是打过许多次交道了,虽然那时候还是并肩对阵大梁的盟友,但是相互之间也算是知根知底,无论是骑军还是步军,泰宁军的战斗力都是值得竖起大拇指的,现在成为敌人,他们当然不会因为昔日的情谊就留手。 原来的平卢军和淄青军情况也相似,或许比起泰宁军略有不足,但是相差也不会太大,再有了淮南充裕的军资辎重支持下,可以想象得到这几支军队的实力都不可避免的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提高,如果大晋要选择徐州作为一战之敌,那么可以想象得到,这一战必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 而且江烽的根基不在淄青平卢兖郓,甚至都不在徐泗,而在淮南,哪怕是大晋真的能打败徐州军,占领淄青平卢兖郓,但要拿下徐州,就算是李存厚自信武力无双,冯道自诩老谋深算无二,也不敢有这个把握,更不用说还有淮水以南的诸州,那才是江烽的根本。 所以说一旦与徐州开启战争,大晋就必须要倾尽所有力量与之一搏,如果只是淮水以北,大晋这边的胜算或许与徐州在五五开,但是加上淮南,胜算恐怕就要下降到三成都不到了。 除开这个因素,李存厚更知道和徐州开启战争绝不会得到像安重荣、康义诚、张敬达乃至石敬瑭和刘知远他们的支持,因为他们的部下需要金银来赏赐安抚,绝不愿意去啃徐州这根硬骨头而且还没有多少油水。 同样冯道与和凝也清楚与徐州一战不可为,长期战争对于本身在征伐大梁这一战中就消耗巨大的大晋来说根本不可能,之所以选择南阳,就是看中了河南府和汝州、许州,更有南阳盆地的富饶,就是要从这些地方来搜刮钱粮来维系二十万大军在中原的生存。 只有吞并了整个中原加上南阳,并加以消化,让其实实在在成为大晋的根本之地,大晋才有力量来与徐州争夺天下,这就是李存厚和冯道的构想。 但郭崇韬的话也戳开了这样一个担忧,没错,大晋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扩充和夯实基本盘实力,那徐州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大晋壮大而无所作为么?肯定不会,他们也一样会不断攻城略地,巩固自己的统治,壮大实力,为与大晋争雄做各种准备,所以大晋不得不考虑如何壮大自身的同时,限制对手的发展壮大。 “徐州的确是一个大患,必须要认真对待。”冯道捋了捋长须,沉吟着道:“先前我们一直将大梁列为头号大敌,忽略了徐州,未曾想到江烽这个家伙居然在短短几年间就膨胀若斯,我们之前都小觑了他,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攻灭大梁,占有中原广博大地,汴洛之地已经成为我们的腹地,如果再据有南阳这个丰饶之地,假以时日消化,我们可以凭借我们在军事上的绝对优势将其消灭,起码我们可以在淮水以北做到这一点。” 冯道还是相当谨慎,并没有夸口大言,他很清楚晋军的优势就在于骑军,而骑军在淮水以北的平原的确可以无往不利,但是一旦跨越淮水,南方的丘陵山地和河湖沼泽就会让晋军陷入不利局面,即便是河东汉军也一样难以适应那边的地形气候,要想渡过淮水南征,就必须要在沿淮一带组建新的汉军步军,才有更大的胜算,而这需要时间。 李存厚和郭崇韬都点头认可,刘知远和石敬瑭也都相顾点头,知道这是老成持国之言,晋军在南方的确没有多少战争经验,而且南方气候和地理状况对于习惯了苦寒气候的北地人,绝对是一大挑战,比任何一支军队都更具威胁。 “可我们也不能放任徐州这样肆无忌惮的扩张壮大,必须要有手段来遏制其发展。”郭崇韬叹了一口气。 “嗯,末将以为是否可以催促契丹人南下,从北面威胁徐州?”刘知远也问道。 “契丹人?”石敬瑭和李存厚都皱起眉头,这又是一个两难选择。 契丹人南下肯定会对徐州有很大威胁,但是契丹人也是狼虎之辈,一旦南下,对大晋同样是一个巨大威胁,到时候极有可能成为反噬大晋的一头猛虎恶狼。 “契丹人,耶律德光也是一个心怀叵测之辈,不是善茬儿啊。”冯道幽幽的道:“据说他现在正在逼迫刘守光将檀蓟二州交给他,估计刘守光是抵抗不住压力,迟早要交给契丹人,檀蓟二州一丢,幽州还能守多久?契丹人很快就能踏足整个河朔,河朔被契丹人所得,我们就要遭受极大的压力,不得不深思啊。” “若是让契丹人和徐州交恶进而爆发战争呢?”郭崇韬反问道:“江烽也是野心勃勃的雄主,绝对不甘心被契丹人所逼迫,尤其是契丹人取得河朔的话,就对他控制下的平卢镇、天平镇构成了居高临下之势,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如果我们能促成他们战争,也许可以收渔翁之利。” “没那么简单,耶律德光和江烽都没有那么容易上钩。”和凝摇头,“但契丹人南下河朔之势不可避免,这从耶律德光逼迫刘守光交出檀蓟二州就能看出来,三年之内,幽州必有一战。” “三年时间太长了,徐州有三年时间,根基早固,再要对付它,就难了,不能给他们这么长的休整时间。”郭崇韬断然道:“如果让徐州北上河朔呢?” “让徐州北上河朔?”刘知远吃了一惊,“这么可能?江烽不会胃口那么大吧,居然还要吞并河朔?再说了,有那份闲心,他为何不去南下江南?那边可要丰饶肥沃得多。” “也未必,江烽一代雄才,他应该看得到契丹人的威胁,如果先控制住河朔要地,对日后抗御契丹人南下就要有利得多,只要条件允许,他肯定会有这方面的想法。”郭崇韬不以为然。 观点上的不一致,也使得大家对徐州未来的动作产生了分歧,但无论如何徐州的确是大晋现在的一大劲敌,而契丹则可能是未来的大敌。 “可否在南边给徐州找一些麻烦?”石敬瑭皱着眉头问道。 “南边?”和凝咂着嘴,“淮南的南边形势很复杂,鄂黄杜氏与江烽关系较好,吴国倒是与江烽关系恶劣,但是现在吴国被蚁贼所牵制,难以抽出手来,所以才会被江烽趁机夺了庐濠和滁四州,签下城下之盟,除非能让吴国腾出手来。说实话,真正对徐州有威胁,恐怕也就只有蔡州,可现在我们南下南阳,势必要引起蔡州警惕,蔡州和徐州抱团可能性更大,我们也无法释去蔡州的担心。” 的确,徐州的局面太好了,周边几乎没有像样的敌人,称得上的敌人的蔡州,却又对己方更为警惕,要唆使蔡州去进攻徐州太难了,看看他们在宋州打得那么厉害,一听到汴梁沦陷,立马握手言和,还不是都在防着己方? 殿内的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凝滞,谁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身旁一个大敌还在不断的增强力量,明知道对手是日后大患,现在却又无可奈何。 “归根结底,还是得我们自己增强力量,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对徐州仍然有很大优势,在淮水以北,徐州永远只能居于守势,我们现在需要时间来稳固在中原的统治,同时还要通过拿下南阳来进一步充实我们的力量,现在我们只能如此,如果一味看着别人发展就不顾自己实际情况而要强行去介入干预,恐怕只会让别家收渔翁之利。”冯道以总结性的话语道:“郭公说得对,要牵制还得要契丹人,契丹人南下步伐太慢,我们一方面要促成契丹人南下,另一方面也要诱使徐州北上,促成他们在河朔交锋,消耗他们双方的力量,这才是正理。” “可要让契丹人南下容易,但要让徐州北上,就不容易了吧?”刘知远忍不住道。 “未必,江烽胃口奇大,也许我们可以给他一些保证,让他放心大胆的北上。”冯道一副深思的表情。 第二百三十九节 烽烟再起 江烽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汴梁城中沙陀人对自己的顾虑担忧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不过他能确定的就是杨堪在考城的强硬应对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石敬瑭的大军再未越过州境进入曹州一步,反倒是在襄邑和太康一线频频越境,袭扰地方,但沙陀铁骑还是很好的保持了克制,只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到宋州和陈州的腹地。 即便是这样也让袁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很是担心沙陀人会选择蔡州作为下一个目标,以至于袁氏来徐州的信使都骤然频繁起来。 即便是沙陀人真的要选择徐州作为目标,江烽也并不惧怕,朱茂的天平军和刘延司的武宁军都还在陆续补充到位,连续的换装和补充,使得这两军成为目前徐州五镇军中最强悍的两支,而吐谷浑人那边的战马和徐州所产的甲胄武器也是优先保证这两军骑兵的需求。 沙陀人只要敢打,江烽会让他们明白要和徐州交战,那就要抱着打得他们自个儿心痛得不愿意坚持下去的目的去打,徐州耗得起,就看沙陀人的耐性有多好了,江烽甚至抱着丢掉半个曹州和宋州的决心,只要坚持打下去,他坚信沙陀人耗不过自己。 不过看起来沙陀人没有选择如此。 从中原各州传来的消息也证明了沙陀人的粮草辎重也有些撑不住了,正在进行补充,估计这起码需要一个月时间,而且沙陀人军队的悄然调整也预示着徐州可能被他们放弃了,种种迹象显示沙陀人精锐部队都在西线聚集,在尉氏、荥阳、偃师一线都开始驻留,并且许多粮草辎重也在这一线开始囤积,这意味着南阳和蔡州的风险都在加大。 徐州当然无力干预沙陀人的战略转向,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沙陀人真的要南下也符合徐州的意图,沙陀人南下得越远,也就意味着他们日后会陷得越深,日后也越发不好抽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沙陀人在享受了中原的肥沃丰饶之后,其堕落程度会有多快,江烽还真的很期待。 许子清脸颊瘦削了许多,在伤势痊愈之后,他就全力以赴的花了三个月时间苦修武道,以期尽快提升自己的武道实力。 虽然武道实力并非是决定一军将帅的根本性要素,但是无论怎么说在武道实力上欠缺太多,还是不利于在军中建立起威信。 江烽在丹药和武道指点上也为许子清提供了许多帮助,处于许氏的三皇炮锤之术交给了自己,江烽心中多少也有些补偿之意,所以江烽在指点许子清的丹元内气纯练上也给了不少建议。 尤其是五禽要义上的熊蹲之术对丹元提升帮助极大,加之许子清本身底蕴也不弱,所以迅速将武道实力攀升到了固息期。 虽然距离小天位阶段尚远,但在许子清看来,已经相当满意了,毕竟这么短时间就要实现小天位飞跃,本身也不现实。 和许子清一样,张挺这段时间也是苦修自身武道修为。 随着北方的平卢军、淄青军、天平军的加入,无论是最早追随江烽的光浍武将,还是后面陆续加入的大梁系武将,都已经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从庐州系的武将开始踏入江烽麾下序列,柴永、秦汉,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武道实力都已经跨越小天位,再到徐州一战之后,感化军、泰宁军体系过来的武将,固息期的实力比比皆是,小天位实力也不少见,像洪葵这等原本只是泰宁军的一个军指挥使,居然也有小天位实力,而甚至洪葵的副手如顾从虎、胡彪之流,也都是固息期,最不济也是太息期实力,让人不得不承认北地的武将们,单论武道实力,的确要碾压南方诸藩一头。 更不用说朱茂这等狠角色,更是直接进入了潤丹中期甚至已经有冲击潤丹后期的实力了,比江烽甚至都要强上一筹。 应该说这一次征伐楚扬二州之战,对于淮右军来说也是一次巨大挑战,武宁军部分加上整个淮右军以及南方水军,就是这一次进攻楚扬二州的主力。 现在的淮右军已经和昔日的淮右军不能完全等同了,相当一部分老淮右军的精锐被补充进了武宁军、淄青军中,极大的提升了武宁军和淄青军的步军实力,但是淮右军的实力却被削弱了。 虽然这段时间中枢密院也在有意识的为淮右军补充兵力,充实军校学员,但是这种实力上的养成不是短期内就能得到质的飞跃的,许子清和张挺都希望能够通过这样一场战争来让这支新的淮右军得到锤炼提升。 截止到目前淮右军的兵力已经补充到了十二个军,其中骑军仅有两军,其余十个军均为步军,而真正称得上是老淮右军的仅有两个军,其余八个军基本上都是从两个老淮右军中抽调部分老卒和军官,再加上一些从军务培训学校中毕业的学员,组成骨架,在从守备军或者预备役兵员中补充组建。 “准备如何了?”许子清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罗汉刀擦拭了一把,然后按回刀鞘中,抬起目光。 “差不多了。”张挺提起自己的九重盾和环首刀,活动了一下身体,“各军的军资均已补充到位,士气也很高,现在就看武宁军那边的进度了。” 由于武宁军需要从徐州那边南下而来,军资辎重也需要做准备,所以淮右军这边的准备时间相当宽裕,但是即便是这样,许子清和张挺仍然不敢轻忽。 这一战是要对楚州和扬州同时发起进攻,淮右军、武宁军以及南部水军三军配合,所以在时间上拿捏要求就很高,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攻击到位,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攻下楚州城和扬州城,以避免在润常二州的吴国大军摆脱蚁贼和越军的牵制脱身北返,打成一场拉锯战。 “我们可以使适当提前,只要梅枢密那边准备停当,我们就可以先行出发,扬州这一战对我们是一大考验,哪怕吴国军队主力都已经渡江南下了,但是扬州毕竟是吴国的根本所在,他们留下的这数千兵力,要拼死一搏的话,也不是那么简单能拿下的。”许子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这支淮右军还是太稚嫩了一些,只希望他们能够从这一战中成长起来。” 张挺也知道这支军队的实力恐怕是在五镇军中最弱的,也幸亏目前扬州吴军的兵力大概是最少的,无闻堂获得的情报显示驻扎在扬州的东海军仅有两个军,另外一个军的守备军,也就是说扬州城中仅有七千兵力,但是扬州素来以盐商、丝商、海商著称,这些商人几乎家家都有大批私兵,一旦被动员起来,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兵力,这一点也不可不防。 “不知道白马湖和樊良湖那些水贼准备得如何了?”许子清叹了一口气,“这帮朝秦暮楚的家伙居然也还有些眼力,看出了蚁贼没有了前途,来投我们了,不过如果不交出一份漂亮的投名状来,恐怕难以让郡王接受他们啊。” “放心吧,这帮水贼也清楚,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既然他们没有跟随蚁贼下江南,留在了江北,那么就很清楚,谁能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还不把握好,那就真的只能是等待被剿灭的命运了,失去了这一次机会,他们就毫无价值了。”张挺笑了起来,“没见着这两家水匪头子都主动把自己儿子送到了田春来和寇文礼那边去么?这是在当质子证明自己忠心呢。” 二人正说笑间,有亲卫送来信函。 许子清略微一瞄,脸色一整,“武宁军已经抵达淮阴,休整三日之后就要准备渡淮,明日我们就要抢先开拔了,估计这个时候寇文礼的水军也开始东下了。” ********** 数十艘大船的帆影在偌大的江面上已然显得格外壮观,寇文礼站在船头,注视着前方,扑面而来的江烽将衣襟吹得猎猎作响。 前方的小艇已经慢慢消失在眼帘中,须得要用千里镜才能看得清楚了。 寇文礼知道这一战不容有失,但是吴国水军的力量却不容小觑。 如果没有意外,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开始围攻高邮城了,兵力被抽调一空的扬州势必要增援高邮,否则高邮若是被水贼攻陷截断,那这条运河动脉就要堵塞了。 扬州不会容忍高邮有失,山阳那边的兵力已经相当虚弱,就只能从扬州水军中抽调北上了,毕竟吴国水军的正规军对阵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应该还是有底气的,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有什么会等着他们。 巢湖水军过了东关,就迅速南下,一日之内就要进入江水,一入江水船速大大加快,按照计划,将会在乌江一带驻留,没错,就是和州的乌江,项羽自刎处那个乌江。 第二百四十节 东下 按照枢密院的计划,对扬州和楚州发起进攻的时间要基本上一致,也就是说要让楚州和扬州都来不及做出太多的反应,所以这一次的攻势将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为突然更为猛烈。 单靠淮右军陆地上的强攻,寇文礼不认为能一下子就达到预期目的,但是有水军的支持,彻底遮断扬州一线的江面,防止吴国军队主力从润州撤军回师,这一点至关重要,只要做到了这一点,扬州落入徐州手中就是必然。 关键就在于要解决吴国水军。 白马湖和樊良湖的水贼强攻高邮就是一个陷阱,吸引吴国水军一部增援高邮,而这帮“水贼”会让吴国水军意识到“水贼”的不同凡响,他们还抱着旧眼光看人,就会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这个代价甚至重得让他们自己无法承受。 当然巢湖水军也一样承担起重任,要在江面上迎战剩余的吴国水军,想到这一点寇文礼就忍不住心潮澎湃,能够和一直称雄江面的吴国水师来一次正面较量,这是每一个水军将士的期盼。 和寇文礼心潮澎湃不同,此时的梅况却好整以暇的在旗舰的房间里看书。 这一战关乎徐州能否彻底巩固在淮南的地位,关乎徐州未来能否真正制霸江南,极其重要,但是在梅况看来,这其中或许会有一些起伏波折,但是大局却不会改变。 从寿州水军起家的他,太清楚这几年水军格局的变化了,淮右水军的成长和发展几乎就是在寿州水军的基础上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在此之前固始军根本就没有水军,江烽对于水军指挥也是一窍不通。 但是江烽在控制了寿州之后对寿州水军也就是淮右水军带来的变化却是巨大的,帆种的变革和创新,使得淮右水军的军船第一次领先于时代。 虽然操纵的水手数量上有了较大增长,操纵的复杂程度也增加了许多,但是淮右水军的军船无论是航行速度还是灵活度都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彻底将这个时代的其他船只抛在了身后,让他们望尘莫及。 这也就罢了,而当江烽把术法材官院上的研究所得开始运用于军船上时,小型投石机和火龙炮以及术法弩车的运用出现又彻底改变了这个时代水战的战斗方式,可以说以往那种火箭、拍杆加上跳船作战的水战方式被彻底扫进了垃圾堆。 梅况甚至可以断言,如果整个江水以南的这些藩阀水军还不能跟上这个时代,那么他们引以为傲的水军很快就会在徐州面前变成土鸡瓦犬,成为他们的累赘。 徐州大总管府的南方水军已经全面启动了这种改革创新,田春来的淮水水军很快就会给固守山阳的镇海军上一课,而寇文礼的巢湖水军也会给吴国水军一个让他们永生难忘的教训,甚至得到了南部水军“指点”的樊良湖和白马湖水贼也会给来剿匪的吴国水军一个惊艳表现,这一点梅况深信不疑。 只要淮右军那边能及时赶到跟进,拿下极度虚弱的扬州,并不是什么难题,所以梅况丝毫不担心,有此闲情逸致来看书。 楚州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有田春来的淮水水军相助,武宁军攻克楚州也不会有什么难题,尤其是在许文稹已经率领主力南下在润州与蚁贼展开大战的时候。 拿下了楚扬二州,徐州便真的是大势已成,这一点哪怕是性格保守谨慎的梅况也认为没有谁能阻挡徐州的崛起了,越国也好,蚁贼也好,甚至大钟小钟和潭岳马氏也好,都根本阻挡不了徐州的横扫,也许徐州唯一的敌人就在北方了,整个南方都将成为徐州的势力范围。 也许那个时候郡王就真的要登基称帝?自己大概也算是从龙之臣了吧? 没有谁能拒绝这个诱惑,这能让梅氏一族成为整个帝国的顶级望族,而他梅况就是首功,必定要在梅氏家谱中书写下辉煌的一笔。 “噔噔噔”的脚步声把梅况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除了寇文礼,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枢密,东关已过,很快就要出濡须水了。” 寇文礼仍然是一身披甲,不过作为水军战将,他不像骑将那样以铁甲为主,也不像步将那样以铁叶甲和皮甲混合编成,而是以草木甲为主。 这种草木甲和当年罗真所制的草木甲截然不同了,不但是在材质上精选了来自芍陂、巢湖以及巨野泽的多种特殊草叶茎秆,同时也采用了多种汁液浸润后再辅之以术法加祝炼制。 可以说这一袭甲胄比起寻常的名器甲胄不遑多让,便是一般的强弩和刀砍斧劈都难伤丝毫,同样对火烧这一类攻击同样免疫,更难的是这一袭甲胄轻灵无比,对于在水中和空中人体变换姿势大有帮助,十分适合在水上作战。 “唔,过了东关可以适当加快船速。”梅况放下手中书卷,“和州那边没有问题吧?” “许都督那边应该早有安排了,虽然大总管府一直没有明确和州归属,但是实际上和州目前的代理长史就是按照郡王和政事堂那边的意见由地方上推举出来的,只等和州正式确定入徐州大总管府后,就要正式任命。”寇文礼笑了起来,“也就是为了不刺激吴国那边而已,而现在这张遮羞布可以丢掉了。” 临近初夏,濡须水的水量并不大,船队都只能在水中央行驶,虽然对这一段水面了如指掌,但是事关重大,寇文礼还是亲自安排了熟悉水况的部下先行用小艇开道,避免不必要的意外。 只要进了江水,就没有太大问题了,就算是有什么意外,这样强大一支水军船队,哪怕是遭遇吴国水军,寇文礼也有信心一击而灭。 徐州方面一直没有正式吞并和州,虽然都清楚和州实际上已经早就在徐州控制之下了,和州的士绅们也早就通过杨勋到徐州觐见了江烽,但是江烽还是没有正式兼并和州,而是希望在解决楚扬二州之后再来考虑和州归属。 一旦解决了楚扬二州,淮左镇势必建立起来,但是仅仅是楚扬二州肯定不够,那么和滁二州是否需要划归淮左镇,就需要斟酌了。 虽然没有正式接管和州,但和州地方事务却早就在政事堂的规划下有条不紊的管治起来了,像水军将会在乌江靠泊补充粮草辎重,也是早就确定好的。 “这一次几路齐发,时间配合上需要拿捏好,我们水军不能拖后腿,但也不能提前暴露,这中间分寸还是很考究的。”梅况站起身来,从窗户望出去,“俞都督的牙军也有一部化妆潜入,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听说是俞都督亲自带队。” “啊?俞都督亲自带队?”寇文礼吃了一惊,他知道牙军中精选了一部分人手,都是来自淮左的子弟,与无闻堂那边配合,提前潜入了扬州,但人数并不会太多,顶多也就在一二百之数,再多就容易泄露风声了,但没想到居然俞明真亲自带队进入这无疑有些冒险了。 再怎么说扬州也是吴国的首都所在,就算是主力南下,但也还有数千兵马,而且坐镇的也有李昪的嫡子,辅佐的也肯定有高手武将,一旦被发现,恐怕就真的很难逃出扬州城了。 “嗯,本来郡王不允许,但是俞都督坚持,最后还是按照俞都督的意见执行了。”梅况笑了笑,“俞都督也有些压力了,看着王都督、刘都督还有茂公都在一展身手,卢都督也在平卢厉兵秣马,准备征伐河朔,他这个牙军都督总不能整日闲着吧?所以有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不肯放弃。” “有俞都督亲自上阵,我们的把握又要多几分了。”寇文礼点头,“武宁军那边是谁领军?” “应该是柴永吧?”梅况也知道柴永现在正受郡王青睐,在与蔡州军一战中表现不俗,这一次南下要与淮水水军合力进攻山阳,柴永情况更熟悉,当然要用柴永。 “唔,柴都督这一战之后怕是要升都督了吧?武宁军也是赶上了好机会,连续遇上了大战事,啧啧,运气啊,不是谁都能赶上这种机会的。” 寇文礼也有些艳羡,柴永他也算熟悉,昔日在庐州,对方为官,自己为寇,虽然未正面交过手,但他也知道对方的厉害,没想到投效郡王之后,依然如此生猛。 “呵呵,有此可能,要看他在山阳这一战打得如何了。” 梅况倒也不在意,郡王对各地降将都一视同仁,柴永算是庐州系降将中表现最好的了,超过了秦汉的风头,一跃成为庐州系的代表人物,倒是有些和自己相似,自己也算是寿州系武将中的代表,而郑家则逐渐走了文臣之路。 郡王心胸辽阔,在这方面也极为放手,从不以诸将出身、来历为意,让包括梅况在内的诸将都是极为心折。 第二百四十一节 高邮 杀声震天,贼势如潮。 从城头上就能看见,十余股规模不等的水贼沿着运河边从城墙外沿发起进攻,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旗帜,但是能从他们的穿着和手持的武器看出端倪来,这些都是来自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 板刀、分水刺这两种武器是最通用的,也还有鱼叉、短戟 仅有一营守军驻扎的高邮城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蚁贼早已经南下之后,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居然敢一反常态的向高邮城发起攻势了,这简直超出想象。 以往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虽然也没少给运河造成多少麻烦和困扰,但顶多也就是打劫商船粮船,基本上不敢和官军正面交锋,没想到这一次白马湖和樊良湖的水贼竟然倾巢而出猛攻高邮城来了。 两千多水贼从几路发起进攻,而且他们还在高邮城中埋伏了内线,陡然发动,一下子就让西面的水门失守,大批小艇沿着水门冲入城中,开始洗劫。 好在驻守军队反应也很快,立即就沿着水道展开阻击。 水贼们上了岸的战斗力就大打折扣,这一点上哪怕是只有一营东海军,王振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水贼数量太多,要把这些水贼彻底消灭,还要最大限度的避免给高邮城带来破坏,却是煞费苦心。 王振亲自率领一都人马沿着水道与那些驾驶小艇闯入城中登陆洗劫的水贼展开搏杀,在一口气斩杀了十余名水贼后,水贼势头被遏制住了。 而他自己的副手则在城墙上牢牢的顶住了城墙下近千名水贼的进攻,有两百东海军以及一营守备军,还有部分城中迅速组织起来的私军相助,抵挡住水贼略显杂乱的进攻,王振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现在麻烦的是窜入城中的水贼已经在城中引起了混乱,而一旦城中局面混乱起来,那些士绅们本来答应抽调出来的私兵就会迅速缩回去,去保卫他们自己的家产,这是最大的隐患。 王振已经向扬州方面发出了警讯,相信不久扬州那边水军就能迅速赶来。 前方还有两处宅院和商铺燃起了大火,宅院内仍然还有呼救声,而商铺内外,各种绸缎和布匹撒了一地,一个账房模样的老者仰面倒地,不知死活。 王振没有理睬,而是指挥着军士四处寻找着可能落单的水贼。 一具尸体扑倒在门槛上,门上还有斑斑的血迹,一个火盆被掀翻倒地。 这显然是水贼们为了尽快取得突破制造混乱而造的孽,这个时候正是天干物燥的季节,城中一旦起火,很容易引起连绵大火。 想到这里王振就忍不住暗自叫骂,这帮该是的水贼本来在蚁贼南下之后都已经安分下来了,己方也没有去招惹他们,怎么会突然又开始折腾起来了?难道说他们缺粮了? 王振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缺粮他们也该在运河上抢劫才对,怎么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强攻高邮城?这不符合他们的作风才对。 猝不及防之下被水贼的内应一下子打开了西城水门,使得埋伏在外边的水贼小艇一窝蜂的涌入了好几十艘,这些小艇大的一艘能载十来人,小的也能载五六人,两三百水贼涌入城中,加上隐藏的内应,立即就能在城中制造起一场大混乱来。 问题是这对于水贼们来说有何意义呢? 制造混乱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夺下高邮城,来自扬州的水军一赶到,他们就会成为瓮中之鳖,如果只是单纯的抢掠,他们这种方式更是得不偿失才对,这更让王振赶到大惑不解。 这里边绝对有什么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王振也算是东海军的老兵头了,和蚁贼也交手无数次,积战功升到现在的营指挥使位置,自然能嗅出这里边味道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帮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能在吴国水军的历次征剿中生存下来,当然有生存之道,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与官军正面对抗,更不用说这种明显会遭到巨大损失的攻城战,一旦被吴国水军截断归路,那就是身死族灭的结果,可这种事情居然就发生了。 而且从今日的战况就能看得出来,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绝对是倾巢而出,仅从规模和进攻力度上就能看得出来,两股水贼基本上都没有留多少余力,就是在舍生忘死的疯狂进攻,这给己方的守城带来了相当大的伤亡,而城内的乱象也同样极大的牵制了自己一方控制局面的能力,如果从扬州过来的水军不能迅速赶到,这些水匪哪怕攻不下高邮城,高邮城也要经受一场大劫。 是什么原因让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都这般卖命?要知道在寻常多股水匪合力作战中,王振很清楚这些水匪都是见利就上,见难就让的,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两股水匪争先恐后的发起进攻这种怪异现象,这也更增加了王振内心的焦虑。 王振有一种预感,这背后绝对隐藏着某种不为他知晓的原因,而能让这些水匪通力合作甚至不惜血本的猛攻,谁能做到? 就在王振内心焦躁不安时,接到求救的吴国水军第三军已经从邵伯迅速出击,向北快速而来。 吴国水军共有九个军,其中驻扎在楚州的第一军、第二军两个军,驻扎在扬州的第三军、第四军,驻扎在江宁的第五军,驻扎在丹徒的第六军,驻扎在无锡的第七军,以及驻扎太湖中的第八军、第九军。 这一次李昪将驻楚州的水军第二军与驻楚扬二州的步军主力抽调到了江南,以期能迅速击败蚁贼,彻底解决蚁贼对润常二州的威胁,考虑到扬州地位的重要性,仍然没有抽调驻泊扬州的两军水军,就是考虑到运河航道不容有失。 吴国水军都督是李昪的三子李景遂遥领,实际军务由水军副都督周邺执掌,周邺乃是周本之子,惯习水战,历来亲自坐镇扬州,但周本一直反对李昪,后在扬州忧愤而死,周邺的水军副都督之位也被撤掉,闲散在家,水军军务和扬州防务皆由李昪长子李景通执掌。 眉宇间的忧虑仍然挥之不去,高洪川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风劲吹,高洪川却丝毫感觉不到舒适,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为祸数十年,剿而复生,近十年来更是依托樊良湖和白马湖相互策应,使得吴国水军一直无法真正剪除这帮水贼。 好在这些水贼也是些识趣的角色,鲜有与官军直接对抗,所以也只能算是癣疥之疾,但是随着蚁贼南下,这帮水匪由于蚁贼纠合在一起,顿成肘腋之患了,一直到蚁贼大举南下渡江,这帮水匪却未随着蚁贼南下,而是重新返回樊良湖和白马湖蛰伏起来,现在吴国水军也没有过多精力来剿灭这帮家伙,只能任其滋生。 高洪川也几度上书,要求要防范这帮随时可能成为大患的水匪,尤其是在现在江北兵力严重不足的时候,更要小心防范,但是心在周邺都督被贬,水军大权实际上有王长子李景通执掌,便再无下文。 当然,高洪川也清楚即便是上边认可自己的意见,现在吴国也没有兵力来剿灭这帮水匪,只要这帮水匪不出来作乱,拖过这一段时间,等到江南事定,才能抽出力量来对付这帮水贼。 事实上在蚁贼南下之后,吴国这边也曾经去招抚过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据说当时这些水匪也曾有些意动,但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这帮水匪又没了声息,吴军这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保持着高度警惕,没想到高洪川一直担心的水匪今日竟然真的对高邮城发起了进攻。 高洪川不认为水匪就具备了攻城略地的实力,你说他们在运河上设伏打打秋风,搞搞袭扰,高洪川相信,但是要说攻打一座县城,而且是大城,这就不可能了,所以高洪川对来自高邮的求救也是极为吃惊,若非来求救者是东海军中熟悉之人,他定然不会相信。 第三军的驻泊地是邵伯,这里距离扬州城只有十余里地,主要的防务就是运河,当然也包括高邮城,但随着驻扎楚州的水军第二军被抽调南下,第三军还得要承担起包括楚州安宜这一线的运河防务,这对于第三军来说压力也是相当巨大。 邵伯到高邮并不远,这也是高洪川为之不解的原因,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当然清楚第三军主力就驻扎在邵伯,除了一个营的水军长期在安宜一线巡逻外,其余四个营都常驻邵伯,一旦有事,第三军主力便可迅速赶到,区区几十里水路,对于水军船队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几个时辰而已,而高洪川不相信王振他们会连几个时辰都守不住。 那水贼们这般动作,意义何在?难道是自寻死路么?还是得到了其他某个势力的支持? 想到这里,高洪川心中越发紧张起来,目光也下意识的望向北方。 第二百四十二节 完美 虽然那个来自北方的强邻现在似乎把注意力还放在中原地区,但是谁也不敢对其放心。 对方在只有区区两州之地时就敢悍然突进庐濠二州,使得大王一统整个吴国的希望就此破灭,从此整个吴国西部就处于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下,迫使吴国不得不在楚扬二州驻扎大量兵力以保持对其的警戒,足以说明其危险性。 在高洪川看来,吴国最大的敌人不应该是蚁贼,也不是越国,而应该是北方的徐州。 蚁贼不足挂齿,纵然一时间能带来危害,但是却不足以让整个吴国陷入危机,越国的确是肘腋之患,但徐州却真正是心腹之患。 只是吴国对徐州却有着天然的不利一面,淮水上徐州水军实力更强,而在控制了庐濠和滁四州之后,其步军和水军都对东面的吴国有着巨大的凌迫之势,这也是为什么大王想要尽快解决蚁贼的威胁,因为在这么拖下去,让吴国分心两面,一旦徐州的锋芒从中原转向,楚扬二州就危险了。 意识到这一点,却无法改变,高洪川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这帮白马湖和樊良湖的水贼突然寻衅与北边的徐州无关,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清楚,糟糕的猜测往往都会变成现实,他不能冒险。 “命令船队撒开,呈菱形作战阵型,小艇先行,注意发现敌情!” “指挥使,水贼的恐怕不敢和我们船队正面对抗吧?”旁边的副手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自己上司,犹豫着道:“大人可是担心什么?” “某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高邮城这一次被水贼袭击怕没那么简单,肯定有其他势力卷入。”高洪川摇摇头,手抚在腰刀刀柄上,目光仍然注视着前方,“你能相信樊良湖和白马湖的水匪敢去进攻高邮城么?王振的东海军不是吃素的,还有一个营的守备军,另外还有士绅的私军,不谈城墙之利,单论这些,水贼凭什么敢去挑衅?” “或许水贼在城内有内应?”副手迟疑了一下,“要不就是收买了守备军?会不会是有大户与他们勾结?” “这些都有可能,但这能改变高邮城的大局么?”高洪川冷冷的道:“水匪们不蠢,他们不会不清楚我们第三军就近在咫尺,还敢如此,必是有为而来!” “指挥使大人,你是说有埋伏?!”副手骇然,下意识的游目四顾,“可是这运河上,除了水贼,还能有谁能设伏?就算是北边意图不轨,可他们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就过山阳!楚州那边几乎每日都和我们有消息相通,安宜还有我们一个军,淮右水军再强,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我们一个营就消灭还能让人毫无觉察,这不可能!” 高洪川也有些苦恼,他也觉得不可能,淮右水军要进运河,必须要过山阳,安宜也还有自己一个水军营在驻守,怎么会一下子飞到高邮? 若是步军也就罢了,若是水军,没有船队,就毫无意义了。 难道说是淮右军从西面过来了?高洪川心中一紧,但是随即又想到,若是淮右军来了,斥候和细作也应当早就报过来了,为何还没有反应? 这个疑问如同一条毒蛇盘在高洪川心中,他现在只希望尽快赶到高邮,一举歼灭这帮该死的水匪,搞清楚他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干。 可在赶到高邮之前,这段水路,会不会有危险? 船队不断加速,从邵伯到高邮也就是两三个时辰的水路,当下运河上船只并不多,一路行来,巡逻小艇也拦截了几艘过往船只,但他们都是在发现高邮情况不对时慌慌忙忙逃出来的,一路上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并未能释去高洪川的疑心,好在距离高邮已经不远,谜底很快就会要揭底。 已经能看到高邮城的城郭轮廓,喊杀声隐约可闻,黑烟笼罩在城头,高洪川心中一阵发沉,看样子水贼已经攻入城中,副手的怀疑没错,水贼应当有内应,否则不可能这么轻易破城,但就算是破城,水贼也未必能得手。 “咦?怎么城外河道里还有那么多船没有离开?”高洪川站在船头,有些警惕的看着紧邻城郭的河道中还零零散散的分布着一些船只。 这些船不像是水贼的小艇渔船,破旧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运河中过往的商船粮船,倒像是从哪个旮旯里才弄出来的旧船。 会不会是火船?高洪川立即命令前方巡逻小艇向前去靠近察看,火船不应当这样分布才对,而且风势也不合适,观其吃水程度,也不像。 但很快高洪川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几乎是接收到了一个信号一般,运河两岸原本零散杂乱分布的大小不一的船只都开始动了起来。 这些船只数量看起来不算少,零零碎碎也就是三四十艘,而且大部分都属于中小型的旧船,犹如渔网一般,向着运河中央蜂拥而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是火船?!”副手有些惊慌的叫了起来,“前锋船抵近,射杀敌军浆手!准备拍杆和撑杆,预备打击!” 来袭的船只看起来似乎有些杂乱,但是高洪川却敏锐的觉察到这并不是全部。 前面的这些船虽然多,但是真正只要进入船队的攻击范围,火箭就能让它们迅速丧失战斗力,而且对这等中小型船只,重型拍杆足以让它们立即坠入深渊。 关键在于后面的那些大船。 那些大船虽然看起来很老旧,但是迅速升起的帆索却让高洪川陡然紧张起来了,它们的帆怎么和寻常的船截然不同,根本不是这边水贼或者商船所用的帆,倒是很符合传闻中淮右水军军船的船帆,难道真的是淮水水军进了运河?! 随着前方的小船不断逼近,来自四面八方,极大的挤压了整个军船队的行进空间,高洪川意识到了问题,但是却无法马上做出调整,正在行进过程中,你想要一下子让每艘船都按照指挥者意图操纵,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需要一个过程。 但是敌人却没有给她这么多时间。 无论是小船还是其他船只,都开始围绕着整个船队,阻挠船队行进,吴军军船立即展开进攻,但是这些袭扰船只并非火船,火箭的袭击并未让这些船只立即起火,相反,明显是经过了防火处理的船只哪怕是遭受了数十只火箭的袭击,仍然能够维持着状态。 高洪川觉察到了敌人阴谋,敌人并非是用火船袭击,那样只需要用撑杆顶住,并用火箭就能迅速解决,而对方这些先遣船只只是要来打乱自己的阵型,让自己的船队无法只有的行进转向,但当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后面来的几艘船才是关键。 这些船上露出来了投石车架,让人生畏。 但是让高洪川他们惊讶的是这些投石车架竟然没有对准自己的船队发起进攻,而是对那些逼近自己船队的船只投出了一枚枚黑乎乎的方形物件。 所有人一时间都有些莫名其妙,这是要干什么? 但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当这些物件落在了这些船只上时立即就击发了某种装置,而在火箭攻击上毫无反应的这些船只被这些装置一激发,顿时发出凄厉的尖啸声,整个船篷被炸裂开来,船上如同蜂巢般的巢车中喷射出无数枚带着倒钩的箭矢,这些箭矢一旦击中了任何一艘船,便依附在其上,迅速燃烧起来,而且其燃烧势头之猛烈,也是高洪川前所未见。 还有一些船只则直接是彻底爆炸,四处飞溅的液体直喷出好几丈开外,连带着整个水面都被燃烧起来,这显然又是一种经过特殊加工的油液,在对方火箭袭击下没有爆发燃烧,却能在某种术法装置的激发下,发生爆裂燃烧。 还有两艘船只迅速沿着已经开始混乱的船队绕行,其后面一处巨大的管口中不但流出黑色液体,然后很快液体燃烧起来,并迅速随着水流向船队中蔓延而去。 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完了,这种仗根本没法打!”这是高洪川纵身入水时的最后想法,而当他从水中浮起的时候,已经成为敌人狗刺下的俘虏。 “完美。”罗真和甘泉站在河岸上注视着这一切,喜得咧开了嘴,“不,还不够完美,这只是一个开头,很多东西我们还需要细化,总的来说还是太粗糙了,我总觉得这里边还有太多可以改进的东西,另外这一次谋划也显得太稚嫩,也是对方毫无防范,否则我们不可能取得这样的结果。” “呵呵,这需要一个过程,术法装置已经很不错了,但是要运用到更复杂的链条上去,我们还需要时间,这只是一个最粗浅的运用,从我个人来说,我不认为这有什么,有许多更值得我们努力的方向。”另外一个明显带着中原口音的术法师摇摇头,“我们的研究方向不应当是这方面,当然附带着也无可厚非。” 第二百四十三节 最后一根稻草 当王振看着城外运河上来援的吴国水军船队陷入了敌船包围并化为灰烬时,他立即就明白了敌人的意图。 攻占高邮根本就不是敌人的目的,他们只是要吸引水军来援,进而达到围点打援的目的,而现在他们的目的实现了。 歼灭水军第三军的目的何在,不言而喻,扬州!只有扬州才是他们的目的,难道说淮右军已经从陆路上对扬州发起了攻势? 那楚州呢? 徐州军绝对不可能只对扬州发起进攻,而对楚州视而不见,而如果同时对楚州和扬州发起进攻,这就是要断吴国的根本了,而吴国大军现在却还深陷润常战场上不能自拔,这会不会是徐州与越国和蚁贼的携手阴谋? 想到这里,王振就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吴国就完了,彻底完了,三家联手分吴,事不可为。 楚扬一失,在润常二州作战的吴国大军必定军心大乱,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越国军队和蚁贼,尤其是越国军队定会趁势掩杀,一举夺下润常二州,吴国大军要想摆脱越国军队已是难上加难,更不用说横亘在北返的吴军面前还有一条大江,以徐州如此深远的谋划,调动水军第三军来高邮伏击,第四军恐怕也是难逃厄运,没有水军遮掩,在江南的吴国大军何以渡江? 此时王振对清剿城内的水贼余孽已经没有了多大兴趣,他现在不得不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来援的水军船队遭遇伏击,几乎是全军覆灭,而这绝不是水贼能做到的,这里边徐州的影子已经看得到了,下一步也许就是徐州军渡淮南下,甚至在西面的淮右军也早已经东进了,只不过自己还没有得到消息了,楚扬二州可能立即遭遇进攻,自己这点兵力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王振猜测得没有错,就在吴国水军第三军在高邮城外遭遇伏击时,柴永率领的武宁军正在从淮阴与山阳之间的淮水上大规模渡河,而田春来的淮水水军则肆无忌惮的从沿淮而下,迅速抵近山阳,并进入运河河段,楚州烽火台上,烽烟大起。 在南面,许子清的淮右军也是从永阳全力东进,一天之内便攻占了不到百里的六合县城,由于吴军主力大部分南下润常,楚扬二州的东海军和镇海军实际上已经暂时放弃了对县城的防御,交由守备军来负责防务,而这些守备军在淮右大军到来之前,便已经主动请降,当然这里边也脱不开无闻堂活跃的身影。 实际上从蚁贼尚未渡江南下时,连年的战争让楚州城外变成了一片废墟,无论是西面的盱眙,还是东面的盐城,甚至在扬州的天长和六合,都遭到了蚁贼的洗劫,地方士绅对李昪的保守策略极为不满,这几乎是在牺牲他们乡间的利益。 后来蚁贼虽然渡江南下了,但是荒芜的农田,被破坏的灌溉设施,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起来的,加上四处逃难的民众,这都让楚扬二州的乡间是士绅们不满情绪到了极点。 他们认为李昪的表现比起往年的杨行密来不可同日而语,空自耗费巨大的钱粮,军队的表现却是如此不堪,甚至连杨溥都不如,起码杨溥当政时,蚁贼还没有这样猖獗。 而相比之下,北面的徐州,西面的庐濠和滁,却在江烽的控制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势,两相对比之下,差距实在太大。 对于地方乡绅们来说,他们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保障一方平安,不受盗匪贼寇的肆虐,能够让他们安安稳稳的继续他们的富庶生活,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么也不能怨他们心生二意。 尤其是在徐州军在平定兖郓沂这几个盗匪最为猖獗的州郡,进而又一举克复平卢镇,更是让江烽的威名远播。 徐州军的战斗力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这等情形下,当无闻堂主动与这些乡间士绅联系时,自然也就得到了他们的积极回应。 当然,在李昪仍然对山阳、江都这些大都市保持着绝对控制力,并且仍然驻扎着一支相对强大的军队的情况下,士绅们还不会轻易公开表露出他们的政治倾向,除非他们确信吴国的统治行将结束。 六合一下,徐州军的进攻进度陡然加快,沿着江岸,瓜步、白沙两处江北要隘被淮右军所控制,绕过爱敬陂,直抵扬州。 ************ 李昪脸色煞白,身子甚至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手中的信纸再也捏不住,飘然落地。 殿堂内鸦雀无声,只有一干武将文臣们粗重的呼吸声,预示着当下形势的严峻性。 情况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谁也未曾想到徐州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大举南下东进,楚州和扬州双双遭遇敌军进攻,从接到警讯开始,还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更让李昪绝望的是,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徐州和越国以及蚁贼的合谋,如果是这样,那么吴国危矣。 现在该怎么办? 前些时日,南线吴军在丹阳湖南和固城湖、溧水一线连续取得对蚁贼的胜利,已经趁势渡过了桐汭水。 北线吴军在江水南岸步步为营,依托水军的支持,在丹阳湖北一举击溃江寇,并趁势攻占当涂,目前水军沿着江水溯流而上,占领了芜湖镇,并控制了芜湖水一线,直逼赫圻城,而赫圻城与铜官冶仅有数十里地之遥。 南线步军则沿着青弋水南上,威胁南陵、泾县和宣城,这三县是蚁贼的根基所在,一旦攻克这三城,可以说蚁贼在宣州东部的控制就将彻底土崩瓦解,对于润常二州的威胁也将迎刃而解。 与此同时,受李昪之邀,江州大钟氏的大军也从马当山一线发起进攻,一举攻占了至德县。 攻占至德县后,大钟氏大军兵分两路,北路大军沿着江水东下,进度极快,已经攻占乌石山,逼近贵池水一线。 一旦突破贵池水,就能威胁宣州西北重镇秋浦,同时虎视梅根监和铜官冶所在,这里也是蚁贼的另一根本所在,李昪是不惜代价许给了大钟氏,否则大钟氏也绝不可能出兵。 大钟氏的南路大军则稳扎稳打,在攻占至德之后,稳步东进,剑指石埭、太平二县,意欲与吴军在泾县实现会师,彻底解决蚁贼。 可以说苦心孤诣设计出来的这一局,眼见得就要取得胜果,没想到背后却有人出刀了。 四月十八,就在南线大军直抵宣城近郊,控制敬亭山一线时,越国大军分三路出击。 水军一路沿着太湖沿岸,在无锡登陆,进逼武进。 南线步军突破国山、张公山一线,迅速占领义兴,打了负责镇守南线的许文稹一个措手不及,许文稹被迫在武进一线阻止防务,防止敌军继续北进。 北线越军沿着江岸向西,在越国水军的支援下,猛攻江阴,负责润州防务的韩熙载不能支,被迫退往武进,并向李昪求援。 越军三线大军皆是以武进为目标,一旦攻克武进,常州便告失守,润州便不可保,而且也将极大的危及到已经深入宣州内陆地区的吴国大军后路。 五月初二,越军大军汇合,猛攻武进,许文稹率领两万大军浴血奋战,击退越军七次进攻,后越王钱元瓘亲临战阵,五月初七,武进失陷,许文稹退守曲阿、延陵一线。 接到噩耗的李昪来不及在发动攻势,明知道也许攻陷宣城就能彻底击溃蚁贼,但是他现在也来不及了,不得不全线退却,沿着青弋水向东北退走,但现在刚退到溧水,就得到越军已经占领了金坛,并开始围攻延陵。 局势糟糕到这种程度,李昪都有些绝望了,而边镐等人却还保持着镇定,继续指挥大军从宣州稳步退出,而且还在赤山湖一线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歼灭蚁贼孙道部近万人,迫使蚁贼林儒部狼狈撤离已经占领绛岩。 没想到这个时候却从江北传来了如此噩耗,而这已经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是直接一块巨石砸下来,要把这头骆驼砸死了。 骤然间李昪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身体靠在胡椅中,蜷缩起来,有些失神的望着房梁,喃喃自语:“难道是天要灭孤么?” 边镐脸色也有些颓丧,再无复有之前哪怕遭遇蚁贼追击时仍然能保持着从容的那份风采。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徐州军南下,那就不是越军和蚁贼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而且有很大可能应该是徐州方面和越国甚至蚁贼已经有了某种默契,甚至蚁贼向西退却,吸引吴军西进也是其中一环。 现在徐州军大军猛攻楚扬二州,仅仅是这个消息就足以让征伐在外的吴军军心大乱,这种情况下,纵然是韩信复生李靖重活也不可能逆转这种败局。 何去何从? 没有人知道现在该如何,在徐州大军南下的姿态下,吴军士气跌落到极点,没有人相信李景通可以守住扬州,徐州军既然敢这般大兵压境,自然有绝对把握。 第二百四十四节 屈膝 “我们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摆在了众人面前,无法回避。 “润州弹丸之地,守润州难以维系长久,而且越军和蚁贼必定结成了攻守同盟,二獠必有瓜分江南之意。”萧俨有些艰难的道:“钱元瓘狼子野心,也绝不会停步不前,江宁和丹徒皆是沿江之城,越国水军一旦沿江而上,失去了根基所在,我们无法抵挡得住。” 连素来机敏的萧俨都这般判断,李昪如丧考妣,瘫软在胡椅中,一言不发。 “那我们就只能束手待毙么?”边镐忍不住咆哮起来,“我们手中还有数万大军,难道说不能一搏?钱元瓘可以和蚁贼与徐州勾结,难道我们就不能与蚁贼言和,与徐州互商?” 萧俨有些艰难的道:“和蚁贼言和不难,但是与徐州和越国,难。” “为何?”旁边有武将忍不住问道。 “蚁贼不受待见,不受朝廷承认,乃是为求生而战,而徐州和越国则是谋夺我们吴国根基,徐州得楚扬,越国得润常,此必为徐州和越国的协议,而蚁贼之所以肯如此配合,也必定是得到了徐州和越国的背书,暗中有了某些秘密的协议,才会如此。”萧俨仰天长叹。 “现在该怎么办?”边镐以掌抚剑,神容严肃。 “怕也只有背水一战了。”萧俨脸上也有些绝望的神色,“这等情况下,三面受敌,士气低落,回天无力。” 蜷缩在胡椅上的李昪几乎要闭上眼睛了,功亏一篑,悔之莫及,早知道就该放弃润常,坚守楚扬,但是正如边镐和徐玠所言,单以楚扬二州之力,绝难抗衡徐州,被徐州所灭也是迟早的事情,难道自己天生就不是做君主的命? “我们不能就此沉沦!”边镐摇摇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蚁贼那边,我们可以去协商,蚁贼并非铁板一块,秦权需要考虑韩拔陵的威胁,先前我们在赤山湖一战已经给了他们一个教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更何况,我判断润常二州也是钱元瓘必得之地,蚁贼没有可能染指,之前不过是想趁火打劫罢了,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边镐的话似乎激起了其他人的一份信心,连李昪都禁不住睁开了眼睛,但是却并未能打动萧俨:“没有机会,徐州以泰山压顶之势南下,楚扬二州根本没有机会,就算是蚁贼停火,越国也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 “正因为我们现在看起来没有机会,所以我们必须要去自己争取机会!”边镐沉声吼道:“就是因为你们这种沮丧的态度才让军队人心惶惶!越军没有那么厉害,他们的底细我们都很清楚,他们前期取得的胜利靠的是出其不意,而能拿下武进,则是靠士兵尸体堆出来的,文稹以两万兵力对抗其十万大军,恶战八日,给对方造成了接近三万的死伤,足以说明这一切。” 边镐说得没错,虽然许文稹在武进败退,但是其给越军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小,越军不得不在武进停留下来喘息,这也才给了已经深入宣州的吴国主力大军回师的时间。 边镐认定越军在武进一战中已经伤及了元气,尤其是在士气上的伤害不小,但是如果放任越军这样不断推进和取得胜利,其士气又会慢慢恢复起来,所以不能给对方这个机会。 被边镐的话慢慢的鼓动起来,无论是李昪还是萧俨都为之动容,萧俨沉吟了一下,这才慢慢道:“康乐,你意如何?” “恐怕我们不得不主动放弃楚扬二州了。”边镐面容苦涩,舔着有些干涸的嘴唇,艰难的道。 “放弃楚扬?!不行,绝对不行!那是祖宗之地,是我们吴国的根本,我们的亲眷皆在扬州,如何能放弃?”萧俨下意识的反抗道。 而李昪也陡然站起身来,满面惊恐,张口欲待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声来。 “不放弃又待如何?”边镐苦笑:“楚州不用提了,哪怕是插翅北飞也来不及了,扬州,这样匆忙回师,徐州的水军肯定在江水上等着我们,就算是我们击破徐州水军返回江都,疲惫之师,恐怕也难以抵挡得住徐州军的围攻啊。” “能不能与徐州言和,我们愿意放弃楚州……”萧俨迟疑了一下。 “楚州我们放不放弃肯定都落在徐州方面手中了,我们都知道由于蚁贼的肆虐,楚州乡间士绅怨气很大,……”边镐叹了一口气,“而只存扬州一座孤城,我们就算是暂时保存,又能苟活多久?徐州会放任我们一直存在么?” “可扬州是我们的根本啊。”萧俨痛苦的呻吟道:“放弃了扬州,国将不国。” “放弃楚扬,我们可以腾出手来。”边镐语气恢复了冷静,“而且我判断徐州的利益和越国与蚁贼未必一致,徐州未必会愿意看到一个统一的江南,他们愿意看到我们这支力量在江南存在,而不是把润常二州交给越国,他们只是为利益临时纠合,而现在越国和蚁贼对徐州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江烽的根基虽然在淮南,但是以江烽的心性和野心,其未来的主要目标还在江北,在中原,甚至河朔,他的大敌是大晋,是契丹人,他们夺取楚扬只是因为有利可图,楚扬二州可作为其巩固淮南统治的一块基石,而江南他短期内还顾不过来。” “那我们未来……”萧俨和李昪几乎是同时问道。 边镐有些疲惫的摇摇头,“如果江烽在与大晋的中原争夺战中失利,也许我们还有机会,但前提是我们现在必须要生存下来。” “如何生存下来?”萧俨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交好蚁贼,然后放弃楚扬,向徐州请和,反击越国,夺回常州!”边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 “交好蚁贼没有问题,我愿意出使蚁贼与秦权商谈,但放弃楚扬,这十万大军的根基……” 萧俨看了一眼李昪。 吴军士卒主要是选自两地,一是润州的句容、延陵,这就是所谓的丹阳兵,自汉以来就是出精锐步兵的所在,二是楚州的山阳,而水军则来自丹徒、江阴和江宁,但问题是军将的家眷亲属都大多在扬州,包括李昪、边镐乃至他萧俨的家眷都在扬州,丢掉扬州,家眷亲属尽皆落入徐州手中,这如何是好? “与蚁贼交好一事简单,只要承认蚁贼,同时愿与蚁贼言和,以蚁贼现在内部形势,西面尚有钟氏大军逼近,不难解决,无需萧兄前往,但徐州那边却需要萧兄立即去一趟,可以直接去扬州面见徐州军方面能做主者,我们愿意放弃楚扬二州,但请善待家眷,吾闻江烽麾下徐州军素无烧杀掳掠之行,想必此事不难,关键在于要保存我们楚扬二州,尤其是扬州的兵力,让其撤退到丹徒和江宁,另外还需要求得徐州对我们日后在江南生存的支持,维持我们愿意以父兄侍徐州!” 边镐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面容已经有些扭曲,显然也是竭力在压抑内心情绪。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李昪,这个态度可谓屈辱,但是这可能真的是解决目前吴军未来前景的关键。 “这样就能存活下去?我们能在江南立足?”李昪的话语里充满了犹疑和虚弱。 “当然不止于此,但这是我们生存下去的前提,只有在获得徐州支持下,我们还要对越军发起殊死一战,彻底击败入侵的越军,迫使其放弃入侵润常的野心,只有这两个条件达成,我们才能生存下来!”边镐吐出一口浊气,“至于说以后,吾方才都说了,就只能静待徐州在中原争霸的结果了,徐州败,我们尚有机会重返楚扬,而徐州胜,则自中唐以来藩镇割据的结局也许就会结束了吧?无论是我们吴国,还是越国,也许都会被扫进历史的故纸堆了。” 边镐的话振聋发聩,不但让萧俨和李昪听得目瞪口呆,其他诸将也都是震动莫名,一时间竟无人敢发声。 “这怎么可能?徐州竟能这一步?”良久,萧俨方才讷讷的说出一句话。 “看看这几年间江烽的手笔,从固始一县之地发迹,寿州刚入,便敢趁机夺取庐濠,而且北上征伐徐州乃是最具胆魄的一搏,而这一搏成功,就奠定了其争雄中原的基础,此人极善捕捉机会,一旦看准机会,便毫不手软,平卢淄青便是被其这般得手,吾相信其夺下楚扬之后,绝不会就此罢休,要么与沙陀人争锋中原,更大可能则是吞并河朔之地。” 若是江烽在此,只怕也要惊讶于边镐对自己意图这般清楚,只不过边镐并不知道事实上江烽早就在规划征伐河朔了,而在规划中夺取楚扬甚至还排在征伐河朔之后,只不过意外的因素促成了夺取楚扬这一战略的提前。 第二百四十五节 方略 对于江烽来说,困扰他的更多的还是内部问题。 当然,外部的压力也很巨大,但是只要徐州内部稳定下来,江烽有信心应对无论是沙陀人还是契丹人的挑战,他没有理由在这种情况下还觉得自己难以打赢这一仗。 源源不断的情报从河南府和汝州那边传来,沙陀人在休养喘息的同时,也在积极的筹集军资辎重,而且集中方向明显是向西南部,他不相信南阳方面看不到这一点。 事实证明南阳方面的反应还是相当快的,这不,使者已经来了徐州,愿意就交还光州做沟通。 怎么吃进去的,还得怎么给我吐出来。 事情肯定还没有这么简单,南阳肯定还有其他意图,比如结成三家同盟就是他们最想要极力促成的,而这个问题也在徐州内部引起了争论。 唇亡齿寒这个理由说起来很强大,沙陀人对大梁展现出来的强势也的确让从大梁逃到徐州的许多人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尤其是他们的言论观点也在徐州内部有一定的市场。 不过对于江烽来说,这个问题反而简单。 有了准备的南阳没有那么容易被沙陀人击败,吞并了申州、安州的南阳已经有了几分强藩的气势,尤其是其在术法一道上的优势更为凸显。 或许河南府和汝州这些被二刘吞下去的地盘会被沙陀人迅速接管,只要南阳方面不要妄图还把这些地方守住,果断退回伏牛山——方城山以南固守,沙陀人的铁骑优势就会被极大的消减。 真正要轮到一城一地的野战和攻防战,沙陀人就会感受到南阳的步军和术法实力给他们带来的新鲜感觉。 当然隐患不是没有,那就是大晋和蔡州之间的关系。 如果大晋能说服蔡州放开许州和蔡州西部通道,那南阳方面就要面临巨大压力了,能否守住慈丘、泌阳、桐柏这一线,就会成为关乎南阳生死存亡的关键。 但沙陀人要想说服蔡州也有难度,假道伐虢的故事足以让袁怀河三思,就算是和徐州结盟,真正首先面临沙陀铁骑冲击的还会是蔡州自身,尤其是蔡州本身就是其根本之地,撒开西面这道口子本身就存在着巨大风险。 或许沙陀人觉得他们可以给蔡州开出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比如申州和安州? 但沙陀人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么? 现在的蔡州还敢不征求徐州的意见就擅自接受这种条件? 有点儿意思,江烽忍不住哑然失笑,还有一些时间,沙陀人也不是铁打的,他们也需要休整喘息。 同时随着气候越发炎热,那些来自塞外漠北的杂胡铁骑未必能适应中原的气候,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中原与河东乃至塞外的不一样。 如果聪明一些的话,沙陀人会发现也许拖到九月秋高气爽的时候才是最适合他们用兵的时机。 王邈又去河朔了。 既然确定了要在棣、沧、德这一线建立起对抗契丹人的前沿阵地,那么当然要把所有资源都运用起来。 王家在成德镇诸州深耕多年,不是张氏篡权之后就能轻易抹掉这些痕迹的,更何况张处瑾现在的情况也并不好,几年的大旱已经耗尽了这一块土地残存的生机,现在这块土地就像一个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现在让江烽需要考虑的是一旦拿下棣、沧、德三州之后,如何尽快恢复这个区域的元气,让其能对日后抗御契丹人南下发挥作用,这才是需要认真思考的,光靠从南面输送粮食物资难以持久,江烽不认为棣、沧、德三州就只能沦为战争堡垒,这里是华北平原,土地肥沃程度不亚于中原,若非战乱和河朔三镇的穷兵黩武,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只不过要想让棣、沧、德三州重新发展起来,这又是一个需要耗时耗力更耗钱银的大工程,不解决契丹人的威胁之前,江烽也不可能真正大手笔的投入进去。 且行且看吧,希望王邈能在这三州取得更有意义的突破。 征伐楚扬二州的战事已经掀开了序幕,柴永率领武宁军与田春来的淮水水军合攻山阳,而寇文礼的巢湖水军则与许子清的淮右军兵发扬州,整个战事由梅况负责统揽指挥协调。 由于两个战场距离拉得甚远,梅况也给江烽来了建议,建议赋予柴永那边更大的权限,以便于临机权变,江烽接受了这个建议。 “说说吧,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江烽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楚扬那边,就交给梅况他们全权处理吧,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李昪没有反转的余地,钱元瓘的积极性比我们想象的更高,他已经攻占了整个常州了,即将攻入润州,李昪现在是顾此失彼。” “郡王,迫在眉睫的事情不少,政事堂这边就有几件。”陈蔚知道江烽心情不错,所以也是言简意赅,“利国监的铁矿开采恐怕需要进一步扩大规模,冶铁中心这边的情况很好,生产效率越来越高,矿石开采已经有些不够用了,冶炼炉不能轻易停火,所以利国监那边起码需要再有一千二百数量人手来开采,锻造工坊那边情况相似,一旦产能提升,整个链条都要扩大生产规模。” 现在的陈蔚已经能够熟练的运用诸如“产能”、“链条”、“生产效率”等流行词汇来阐述自己的工作了。 作为政事堂首座,本来他不该把这么多心思放在这上边,但是冶炼中心的确太重要了,可以说它关乎整个徐州的财政是否能够支撑下去。 现在徐州的冶炼中心的地位和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也在不断扩大生产规模的寿州黄瓷窑,哪怕是加上浍州的制茶业,也远不及徐州冶炼中心带来的收益,胡商们对徐州的信心更足了。 徐州冶铁业、寿州的陶瓷业、海州的制盐业、浍州的制茶业、寿州的造船业,这五大产业已经成为当下徐州最值得骄傲的行业。 海州的制盐业也引入了新型晒盐法,制盐效率大大提高,这也脱不开术法一道的帮助,尤其是在帮助粗盐精化上起到了关键作用。 无论是波斯胡商还是粟特胡商都对徐州的大规模冶铁产业发展起来感到无比震惊,但是摆在面前的现实却是一车接一车的生铁生产出来,一部分送入冶炼工坊中则变成了各种铁器,还有一部分则直接变成了精钢。 这几乎就是一炉接一炉的钱给烧出来,让胡商们艳羡得眼珠子发红,不过夜鹰严密的防范措施和严苛的连坐法确保了冶炼技术的保密,而胡商们对于实业也并无多大兴趣,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获得这些商品的特许专卖权,可以让他们行销到徐州大总管府外的各地,赚取超额的利润。 “这件事情可以立即敲定,冶铁中心是我们徐州大总管府未来的基础,只有大量出产铁料,才能支撑起我们未来与沙陀人和契丹人的战争,粮食和钢铁,这就是我们的底气,粮食,我们有了寿州、庐州、濠州、滁州、和州、舒州,还即将有楚州和扬州,整个淮南出产的粮食足以支撑起整个徐州大总管府治下百姓所需,哪怕武宁、天平、淄青、平卢北方几镇再遭旱灾,吾也有信心平抑住粮价。” 江烽显得信心十足,“而徐州所产的铁料也会满足徐州大总管府治下所需,还会给我们徐州带来丰厚的回报,这一点我们正在看到,而且未来从充裕的铁料供应可以衍生出更多的产业,术法材官院正在对这些方面进行研究,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有成果出来。” 随着冶铁中心的出现,江烽也有理由和底气给术法材官院提供更大的财力支持,这使得术法材官院的规模越发大了,除了搬迁到徐州的本院开始建造外,浍州的分院也一样人满为患。 从中原逃亡来的术法师们纷纷涌入浍州,盖因这里有最好的研究条件,徐州也能为他们提供他们需要的一切。 邓龟年的影响力在汴梁和洛阳都发挥了巨大作用,整个汴梁的道藏斋的一切几乎全数被徐州所接纳下来,仅仅是这几个月间,徐州的术法材官院(含浍州分院)就迎来了接近三百名方术士、术法师、方术师甚至术法宗师级别的人才。 见江烽又有即兴发挥的迹象,陈蔚赶紧打断对方:“郡王,还有第二件也是相当紧迫的难题,关于在北方四镇诸州推开检地事宜的规划。” 这是一道真正的难题。 检地之策当初在光浍寿三州推行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那时候毕竟只有几州之地,这三州的士绅当初也曾经和江烽较量了一番,但是在一番妥协之后总算是如愿以偿的推行下去了。 而那也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蚁贼的肆虐造成了大量土地抛荒。 但现在在北方四镇,像天平镇和武宁镇可以,但在平卢镇和淄青镇就有难度。 第二百四十六节 消化不良 江烽在此事问题上也早有考虑,检地之策必须要推行下去,若是不能保证自己治下士卒的土地需求,那么自己根基便无法稳固。 尤其是现在自己大规模的兼并了感化军、泰宁军、平卢军,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徐州军,许多士卒的人身依附关系仍然很强,在当下自己取得节节胜利的情况下,诸军将当然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二心,但是当要和沙陀人、契丹人对上,甚至可能战事有波折的情况下,有些人就不好说了。 所以他必须要牢牢的将基层士卒与自己捆绑在一起,让他们的命运系于自己的成败,让他们明白,没有自己,就没有他们的未来。 但在平卢、淄青和武宁镇部分地区,由于自己的攻势太过迅猛,尤其是老平卢镇基本上没有对原有的社会架构进行破坏和重构,这些地方的日子在自己接手之前,日子也还勉强能过得下去,在这个区域如果冒然推行检地之策,必定会引起当地士绅的强烈反弹,所以须得要慎重。 不过在天平镇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天平镇现在辖兖州、郓州、濮州、曹州以及新设立的单州,这几个州中,兖郓二州是在泰宁军时代基本上就被朱茂玩残了,无论是乡间农民还是城镇中士绅都已经撑不下去了,所以才会有大量流民外逃,这两州中的土地抛荒达到了四五成,可见其恶劣程度。 一直到江烽接手,宣布了暂免三年田赋,同时从淮南运来大量粮食,兖郓二州才算是把情况稳定下来。 曹濮二州的情况要比兖郓二州略好,但一直处于大梁治下,田租田赋奇高,也使得民间困苦,盗匪横生,所以曹濮二州的盗匪和郓州巨野泽的水匪勾连甚深,但现在尽皆归于江烽治下,巨野泽水匪也已招安,所以局面也才慢慢平复下来,这二州士绅与徐州方面关系不深,所以要借此机会来行检地之策,虽然有些难度,但也要比其他地方强许多。 单州的情况算是曹濮二州和兖郓二州的结合,既有大量抛荒之地,如金乡、方与,也有原属大梁之地,像楚丘、单父这些县份,所以也能接受。 “这事儿政事堂先确定一个试点之地,逐步推开,吾意可以以兖州为试点,然后再一次郓州、濮州、曹州、单州,没有理由在光浍寿能做到,在天平镇诸州就做不到了。”江烽沉吟了一下,“但这个推进力度要和各州交代清楚,既要保证检地之策落实,但也不宜激起太大波澜,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确定,分为一到三年来解决。” 陈蔚也知道这件事情关乎到徐州根本,现在徐州军士卒大多来自北方诸地,郡王要把军心民心捆绑在自己身上,就必须要坚定不移的推行检地之策。 只有检地之后才能搞清楚底数,才能给士卒们分地,也才能稳固军心,而这些士卒们的家眷也一样会成为郡王最忠实的拥护者。 但检地之策势必伤及地方士绅利益,在这一点上已经在光浍寿三州得到了印证。 当时光浍寿,尤其是浍州寿州遭受了蚁贼的荼毒,乡民逃亡一空,加上郡王是武力征服了寿州,所以虽然寿州士绅也有反对之声,但相对较小。 而且郡王也开出了诸如在政治上吸纳望族大户们进入、经济上以特许权收买的方式来妥协,所以才压下了反对声。 检地之策在郡王的老家光州也还是引起了很大争议,好在光州势单力薄,自己所在的陈家、黄家以及谭家为了抗击蔡州入侵,最终还是服从了郡王的检地之策,而以在浍州的荒地开垦权来进行弥补。 现在看来这一步走得相当妙,浍州南部的茶山以现在已经成为浍州一大支柱,包括陈、谭、黄等多家都在殷城、霍山、盛唐等县大肆开发茶山,已然蔚然成风,而光浍的制茶业也成为徐州大总管府领地中一宗大宗出产。 “吾也和郓州王大人进行过磋商了,他的意思是郓州可以与兖州一道先行试点。”陈蔚略作思索,“吾赞同王序王大人意见,目前晁、阮二家已入官,正欲表现一番,且郓州历来是贼匪丛生之地,而之所以沦为贼匪,就是因为没有田土,从郓州试点,可以最大限度收到效果。” “既如此,那便兖州和郓州一并启动,此时子良便多操心了。”江烽点头认可。 “第三事便是政务学堂之事。”陈蔚有条不紊的一一道来,“徐州大总管府下辖领地扩张太快,所需官吏奇缺,尤其是要服从大总管府命令,切合大总管府意图的吏员更是严重不足,政务学堂规模已经无法满足需求,政事堂有意扩大办学规模,同时兴办一些短期轮训班,尤其是对诸州各县吏员进行一轮短期轮训,时间可以考虑一月到三月为限,让其明白当下大总管府的主要意图以郡王治政思路。” 这件事情也是讨论过无数次了,但是关键在于合格的老师严重不足,加上前期战事不断,许多州郡都是一夜之间归附进来,官吏根本无法撤换,还只能凑合着用,但这种情况如果持续太长,就极易给徐州大总管府的政令推行带来阻碍。 这一点陈蔚已经开始意识到了,所以他现在要力推此事,否则日后政事堂的助力会越来越大,简而言之,就是要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官吏,同时要让那些愿意服从归附的官吏获得权力,这件事情已经刻不容缓,军队力量在强大也只能是暂时的,归根结底,天下还是要文臣来治理。 “轮训的确很有必要,但是教员何处来?”江烽也知道此事不能拖,但是如何来组织起轮训却是很棘手的难题。 “郡王,吾意请郡王及各州刺史轮流来徐州授课,可选自己最擅长或者最有心得之治政经验,另,从汴梁逃来徐州中有不少官吏,亦可择其优秀者,先告知其意图,再令其撰写授课提纲,若是符合吾意,便可让其授课。” 这也是大梁灭亡带来的另外一个收获,大批大梁的地方官吏为了躲避沙陀人占领后可能带来的风险,提前就开始撤离,而对于他们来说徐州自然是最好的去处, 他们来了徐州之后不像商人们还有生意门道可寻,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为官吏的经验,这种经验既有糟粕的一方面,同时也有一些值得学习借鉴之处,所以陈蔚希望去其糟粕,用其精华,不得不说这一条路子值得一试。 “此法可行。”江烽赞许,陈蔚也越来越有一个政事堂首座的风范了,思路也越来越宽,这很符合江烽的口味。 这个从固始县令开始成长起来的角色,几乎是一直伴随着自己的成长,而且还能跟得上趟,很不简单,之前江烽一直担心对方会落伍,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他们的适应能力比想象中的更强。 杜拓和王煌也都分别就自己的工作谈了许多,这其实就是一个政事堂诸公需要江烽来拿主意拍板的朝会,江烽也很清楚,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来拍板,具体执行自然有人。 在政事堂这边看来,如果楚扬二州的争夺战真的能如愿以偿的快速结束而与沙陀人之间又能达成一个短期的和平协议的话,那么徐州真的需要停下来好好喘一口气消化一下了,再这样下去,真的有消化不良的可能,这不是危言耸听,包括江烽在内自己都很清楚,在许多新归附的州郡,都只能沿袭着原来的惯性,只要他们归附即可。 明知道停下脚步很有必要,但是徐州却停不下来,就像是这楚扬二州,本身江烽也只是有一个粗略的意愿,根本没有想过会在近期就启动,但是在越国和蚁贼都已经摆足了架势要瓜分吴国的情况下,徐州如果不加入进去分一勺羹,怎么也说不过去,如此肥肉摆在面前,真的称得上天予弗取必受其咎了。 楚扬二州之战一旦落幕,北面的河朔之战又要开启,唯一希望的就是河朔之战最好能够用兵不血刃的方式来解决,张处瑾对于棣、沧、德三州的控制力本身就虚弱无比,如果王邈的成德之行能够赢得棣、沧、德三州的驻军和地方士绅的认可,那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 从幽州那边传来的消息称契丹军队已经开始进驻檀蓟二州,而刘守光的军队已经退回幽州,这意味着契丹人吞并幽州的步伐又迈进了一步。 如果不在契丹人吞下幽州之前进驻棣、沧、德三州,赢得一个缓冲期,一旦等到契丹人已经占领幽州,再想要涉足棣、沧、德三州,必定会引发与契丹人的战争,虽然不惧于与契丹人一战,但是江烽还是更希望在有更充分的准备下再来一战。 所以明知道现在的徐州已经有些吃撑了消化不良,但他却无法停住脚步。 第二百四十七节 联姻 刘墉没想到会是自己来徐州充当使者。 但形势的严峻性已经容不得南阳内部的龃龉引发的各种龌龊事儿再发酵了,再不与蔡州和徐州达成一致,也许南阳未来就非常危险了。 刘墉其实对自家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论庞大,南阳似乎和南阳还相差很远,大梁都在沙陀铁骑的铁蹄下灰飞烟灭,似乎南阳就更不可能抵挡得住沙陀人的刀锋了,但刘墉不这样认为。 刘墉有这样的看法自然也有理由,第一是地理原因。 虽然南阳理论上也属于中原,但是相隔伏牛山和方城山,实际上南阳盆地更像是与中原汴洛大地隔绝开来,自成一家,沙陀铁骑要想通过伏牛山和方城山,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沙陀铁骑要想摆脱在方城山和伏牛山中与南阳的步兵和术法师们缠斗,理论上也可以从许州——蔡州西部一线南下再东进,不过沙陀人要借道,袁家敢么? 那将直接危及蔡州的核心区,假道伐虢的事情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刘墉不相信袁长河有那份胆魄,蔡州势必不能答应,这是刘墉的理解。 而且这一次刘墉来徐州,也就是要说服徐州,结盟,同时要防止蔡州迫于沙陀人压力,真的借道舞阳——西平——吴房一线,这绝不能允许。 真的要在一城一地的攻防战上,南阳并不惧沙陀人,南阳的步兵可不是单纯的步兵,来自伏牛山和桐柏山中的山蛮,与步卒混编的术法兵,都将成为沙陀人最大的梦魇。 一别经年,刘墉想不到自己会是以这样一种姿态踏入徐州,个中滋味,委实难表。 “大哥,这便是徐州城了?有些不一样了呢。”策马而行,与刘墉并行的一骑上一名身材与刘墉略显单薄的男子有些好奇的观察着城门外来来往往的商旅行人,若有所思。 “哦?有什么不一样?”刘墉没有太在意,目光在还在城门上下徘徊。 果然是一座天下雄城,比起南阳来,甚至还要高峻几分,虎视在这淮北大地上,很有些唯我独尊的气势,难怪江烽会迫不及待的舍弃寿州,而将这里作为他的大总管府所在,从地理角度来说,这里是江烽领地当之无愧的中心。 男子折扇轻摇,峨冠博带,宽大的长衫将他的身体反而显得有些矮小了,事实上他个头并不算小,只是与其兄长刘墉相比,显得瘦削不少,不过面目中仍然看得出来和刘墉是一母同胞,只不过刘墉是雄姿英发,而他却多了几分明眸善睐的味道。 “比起想象中更加繁华,我记得去年细作传回来的消息曾言徐州城虽然未经蚁贼洗劫,但是大旱经年,仍然是民不聊生,来往路人皆是面带菜色,今日一看却是截然不同,看看这商旅之繁盛,比起我们南阳更甚,何以解释?” “小妹你想说什么?”刘墉皱起眉头。 “唔,这江烽倒也是一个有趣之人,以小博大,博出这般天地,你和父亲不是都希望我嫁给他来加强刘家和徐州的联系么?我不反对,但是也有条件,他得入我眼,另外我既然不能嫁给他为正妻,嗯,我也没心思和李瑾那丫头争什么,平妻就平妻,但我的另一个条件,就是他不能管我的事情。” 在马上优哉游哉语气轻佻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刘墉的小妹刘玬,据说在南阳也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传言她出生时馥郁之气满屋,一日之内,窗外一株金莲开花结果,演绎荣枯气象,但除了刘家自小伺候她的丫鬟和至亲之人,据说十二岁之后,就再无人见过她的真实容貌了。 “不能管你的事?”刘墉眉宇间多了一分不满,“何出此言?” “大哥放心了,我说不管我的事,并非我要有什么不守妇德之举,我只是想我自己的命运未必非要系于某人一身吧?既然家族需要我这个联姻来维系双方的关系,我作为刘家之女,责无旁贷,但我希望我有自己的一些自由,像那江烽能以白身闯出这般气象,当不是一个俗人才对。”刘玬眉目间多了几分灵动,浅浅的道。 “哼,胸襟再宽的男人也不可能在这方面大度,小妹你究竟在想什么?”刘墉有些苦恼而警惕的道:“既然答应了父兄,难道还要找茬儿反悔不成?” “反什么悔?也是你们一厢情愿而已,听说那江烽不喜女色,至今中馈乏人,莫不是有隐疾,还是好男风?”刘玬笑嘻嘻的道:“刘珞刘珈不是也待字闺中么?伯父不是也有意思要让她们俩联姻么?和江烽联姻总胜过和胡人结亲吧?或者说伯父想让她们俩嫁给皇室子弟?” “哼,伯父怎么想不知道,不过嫁给皇室现在还有意义么?伯父没那么不智。”刘墉轻蔑的摇摇头,“李唐皇室还能维系多久都说不清楚了,党项人被沙陀人这么一刺激,如果再度南下关中,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打发走了,还有那杨文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是他在党项人背后煽风点火,想要借党项人行刘渊之事?坐收渔利的主意打得美好,但党项人也不蠢,你把党项人当成刀,但刀一旦自己有了主意,你怎么办?割伤你自己手都是轻的,没准儿就连你手腕一并给砍断下来了。” “刘珞刘珈两个丫头被伯父视为掌上明珠,怕是让她们嫁给胡人有些舍不得,眼下局势如此窘迫,为什么就该我们做牺牲,他们那一支就该坐享其成?”刘玬悻悻的道:“反正我就是那个要求,要我嫁可以,哪怕当妾没关系,但我要有自主权,他不能干涉我的事情。” “行了,小妹,你就别出难题了。”刘墉正色道:“我们刘家嫡女岂能为妾?至于你说的那些,人家也不会答应,当然,你若是有本事能说服江烽,那也是你的能耐。” “那可说好了,我就自己去找江烽说,我会遵守妇德,但我也需要自己的生活。”刘玬眉目间有了几分说不出期盼,似乎是有些感悟,“人生寂寞如雪,但愿能有一人能来一染丹青。” 刘墉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妹,都言自己小妹智慧过人,却总是喜欢这种无端的矫情,悲秋伤春的,或许就是她们这种小女孩的病? “没想到徐州的航运也如此发达,我还以为寿州就算是徐州的航运中心了,结果在宿州被震撼了一把,现在到了彭城,却觉得规模更大,淮北之地水运发达竟然不输于淮南江南,难怪江烽会选这里。”刘玬的目光重新落在城外的码头上,这里是泗水和古汴河汇合处,大批运来的铁料在这里登船,即可上溯至兖州,更多的则是南下到泗州乃至进入淮水,走运河至楚州和扬州,甚至可以进入江水抵达江宁、江州、鄂州。 “小妹,你可是看到了那压得地上车辙深陷的牛车?据说江烽拿下徐州之后,大力整治徐州冶铁业,徐州冶铁业气象一新,铁料产出十倍于以往不说,而且精钢产量和品质也尽皆提升了数倍,原来南阳和徐州号称中土两大铁料产地,但实际上我们南阳已经稳稳压住徐州一头,但是现在徐州却反过来超过了我们南阳许多,除了一些特殊品相的精钢与我们南阳尚有差距外,其他生铁和精钢都大大超过了我们许多,现在不但中原行销徐州铁料、铁器,江南更是将我们南阳的铁料市场挤压了许多,伯父也是为之烦恼不已啊。” 刘墉也一直注意着码头上的铁料正在装船,连绵数百步的牛车将码头这一线塞得满满实实,这些都是准备装船的铁料,码头下力夫们也是挥汗如雨,小心翼翼的将一块块铁料堆砌好,然后抬上船,只见那一艘艘船的吃水线慢慢下沉,很快就到了极限。 想一想都觉得恐怖,这每日运出的铁料如此之多,那徐州的冶铁中心不知道规模有多大?又有多少冶铁炉在日夜开工? “这江烽也还真有些本事,你说他斩蛟晋位也就罢了,无外乎武道天赋好些罢了,咱们南阳这等人才也不少,为何在术法一道上也这般精专?”刘玬眉目如画,一身士子服穿在身上,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气息,“更为难得的是这些术法好像还不仅仅用于军事上,居然还能用于民生上,这就太不可思议了,我真是越来越想见到这个家伙,看看这家伙究竟是何等人。” 刘墉轻轻哼了一声,对于自己小妹的表现,他也是心绪复杂。 小妹不愿意接受这样一宗婚事,他又要担心南阳与徐州关系无法更加紧密,但是小妹表现出对江烽的好感和兴趣,又让他这个当兄长心中有些小小的酸楚和嫉妒。 江烽给这厮何德何能既要娶李瑾,这边还要让小妹给他当平妻,要知道几年前这厮还在南阳被撵得屁滚尿流,险些成为阶下囚呢。 第二百四十八节 见闻 “徐州也是生得好地方罢了,他也是赶上了好时机,正好抓住了寿州和徐州这两个淮北淮南要地,一个是粮仓,一个是产铁之地,否则以他的穷兵黩武,如何能支应得起?” 刘墉还是没有按捺得住,有些酸酸的“诋毁”了一句自己未来的“妹婿”,他不认为江烽能拒绝这场联姻,以小妹的姿容、气度和智慧,哪怕是配皇子当正妻都不为过,只不过现在皇室子弟不值钱,毫无价值罢了。 “呵呵,大哥,你这就有点儿嫉妒了,寿州原来就是粮仓,但是为何吴国不知道将其吞并发展,放任其游离在吴国外?”刘玬瞅了一眼自己兄长的面部表情,略感有趣,“而且寿州黄的瓷窑也是在江烽手上重新建起来的,成为了寿州的一大特产,畅销中原,在我们南阳也一样极受欢迎,这做不得假吧?徐州冶铁业早就有,比我们南阳历史更悠久,但产量呢,品质呢?远不及我们,但现在落在江烽手上,就一下子脱胎换骨了,这难道不是江烽的本事?大哥,我们要正视我们的不足,加以改正,才能追上对方,讳疾忌医,掩耳盗铃,都于事无补。” 刘墉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眼自己小妹,微微哂笑:“小妹,这就开始替我那未来的妹婿开始辩解了?我真的有些担心你要嫁过去,还能不能我们刘家说话了?立场可别站偏了哇。” 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己兄长这么一刺,刘玬小脸一红,英挺的面容骤然变得有些忸怩,但马上就是一脸不忿,“大哥,说话可得凭良心,这桩婚事可是你撺掇父亲搞出来的,我从未想过嫁人,怎么现在却又挖苦起小妹来了?” “呵呵,小妹,的确你之前不想嫁人,那也是不想嫁庸人,但江烽是不是庸人,你自己都在替他张目了,还能说什么呢?”刘墉不无感慨的唏嘘道:“这女生外向,此言不虚啊。” “大哥!”刘玬真有些恼了,狠狠一夹马腹,健马疾驰而出,奔向前去。 刘墉摇摇头,话虽这么说,但是刘玬如果嫁给了江烽,的确能极大的改善南阳的战略态势,哪怕只是一个姿态,都能让沙陀人在策马南下的时候不得不考虑来自东面的威胁,这种牵制,就能让沙陀人不得不在东面驻扎重兵,以防不测。 催马赶上,一行人就这样向着徐州南门而去。 徐州乃是中原东部交通枢纽,南来北往,东进西出的商旅都在这里汇聚,而泗水和古汴河在这里交汇,也使得这里成为黄淮之间最重要的水陆码头。 刘墉一行是从光州方向过来的,他们没有乘船,而是起骑马穿州过县。 他们在寿州逗留了一日,观察了解了这个徐州在淮南最重要的商业都市的情况。 寿州的繁荣让刘墉刘玬都为之咂舌不已。 他们在市面上发现中原汴洛口音的商人不少,而城市也还在急剧的扩大,其主因就是大批来自中原的流亡士绅和商贾选择了这里作为起居之地,这使得寿州又迎来了一个大发展时期。 而地方官府也是积极的推动了城市的扩建,撤掉了西南两面的城墙分别沿着淮水和肥水进行扩建,新修建的屋宇鳞次栉比,尤其是东台湖和导公寺一带,原本还是荒郊野外,现在却成了来自汴洛富绅大户们最喜欢的聚居区域,大批来自汴梁和洛阳的富户士绅都在这里沟地起屋,一座宅院比一座宅院豪华气派,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帮刚逃亡而来的人们。 在寿春城北面的码头区,这里堪称是淮水最热闹忙碌的区域,刘墉和刘玬初步估算了一下,光是在码头区搬运劳作的夫子就超过千人,沿着淮水而建的码头区起码有好几十个,而且已经出现了一些专业性的码头区分工,比如像专门的粮食储运码头、瓷器和铁料码头以及造船码头,这不得不让刘墉和刘玬都大为震动。 寻常的都市,是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专业分工运输码头的,而能有这趟分工的码头,也就意味着交易和运输量都要达到相当的级数才能支撑得起,也才有这样分工的必要。 但寿州显然是符合了这个条件。 他们在粮食储运码头略作观察,仅仅是一个时辰里,就有超过十艘大船停靠装卸,从仓储那边过来的牛车几乎就从未断过线,数百力夫就一直不歇停的上下搬运。 而且他们也注意到在码头装卸区出现了一些相当有趣的东西,那种类似于滑吊的装卸工具似乎极大的减轻了从码头到船之间的劳动强度,刘墉和刘玬都在琢磨,这应该是那个江烽的术法材官院发明的新玩意儿吧。 但即便是这样,这个码头区的夫子也保持着数百人之众,而且几乎没有多少休息的时候。 刘墉和刘玬都早就知道寿州在徐州大总管府的特殊地位,方便的水陆交通,芍陂和淮水的灌溉便利,加上独特的地处淮水中游要隘的地位,使得这里成为江烽根基所在与淮北、兖郓诸州连接的咽喉。 供应北方的粮食都要从这里起运,而整个舒州、光州、寿州、浍州、庐州的粮食、瓷器、纸、茶叶,蕲州、黄州的药材、麻布、山货,徐州的铁料、铁器、石炭,海州的盐,都要在这里来汇聚交易,辐射整个淮南地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正在逐渐取代淮左的扬州,对扬州的商业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所以给刘墉和刘玬的震动相当大,他们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南阳商业繁盛程度甚至连寿州的一半都不及,而这里仅仅只是江烽治下的一处,而徐州才是江烽治下大总管府的中心所在。 当然,刘墉和刘玬也有些高看了江烽,事实上徐州现在的商业也是不及寿州甚远的,但徐州现在的情况也不比南阳逊色,尤其是在冶铁业上已经远远把南阳甩在了身后。 刘墉和刘玬也意识到这大概是江烽敢于硬杠晋军的最大底气,有这样雄厚的商业做支撑,他打得起这场大仗。 就凭云集在寿州的这些商人,刘墉和刘玬都认为,江烽可以无视于沙陀人的威胁,哪怕现在沙陀人就向徐州发起进攻,哪怕江烽没有南阳、蔡州的策应支持,徐州一样可以应对。 刘墉和刘玬的气度和服饰很快就引起了南门下的一拨人注意,当先一人疾步而来,走到刘墉和刘玬马前一拱手,“可是南阳刘墉公子?” “正是刘墉。”刘墉也下马,之前南阳方面已经遣使给了徐州方面来信,表示会派刘墉一行来徐州商议相关事宜,虽然没有提什么具体内容,但是使者在口头上也隐约提到了关于归还光州的问题,但这样大的事情肯定不是寻常的一介使者能决断的,南阳方面当然也要派出重量级的人物来,结果就是刘墉前来。 侯晨没见过刘墉,但是也从无闻堂送回来的一些画卷知晓刘墉的大概面貌,略一打量就能识别出来,只是和刘墉并行的青年看架势倒也不凡,让他有些疑惑这一位是谁,但再一仔细观察,就知道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再联想到刘墉下边的一母同胞,估摸着就应该是以聪慧机敏著称的刘玄三女了。 虽然刘氏三女闺名外人无法得知,不过对于无闻堂来说这却不是秘密,当然侯晨也不会当面说出,那就太失礼了。 只是使者刘玬如何会与刘墉一并前来,倒也让侯晨有些好奇。 “见过刘墉公子,某乃徐州大总管府下政事堂侯晨,奉首座参知政事陈大人之命前来迎接刘墉公子。”侯晨不卑不亢,面带微笑。 刘墉和刘玬早已经下马,虽然还不太清楚侯晨的身份,侯晨也没有具体介绍自己的身份,但是看得出来徐州方面还是很重视南阳方面的来访的。 寒暄了几句,侯晨便主动在前引路,早有其他随从人员分开道路,让刘墉一行先入城。 踏入徐州城,刘墉也感受到了徐州城内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徐州城的道路街巷都要比其他城市宽敞不少,但若是人员密集程度,还不如寿州,但是能看得出来,这些来往商旅仍然是笑容满面,这里稳定的局面应该给了这些士民商旅很大的安心,尤其是在沙陀人已经在中原站稳脚跟,开始统治时,这里还是汉人政权治下,从心里上都要踏实许多。 另外一个给刘墉不一样的感受就是徐州城内的马匹不少,而且大多都是民间使用,虽然这些马匹在马龄上不一,很多应该是军马淘汰下来的,但是这对于南方诸藩来说,这么多马匹在民间,这也意味着这里的运输能力就要强许多。 还有一个意外就是这里的马车也和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其他地方是两轮马车,而在这里却是四轮马车,尤其是马车转向上格外灵活,从装载量上也更大。 第二百四十九节 革新 侯晨注意到了刘墉和刘玬二人都观察四轮马车,也有些自豪,“大公子,三小姐,可是觉得这四轮马车很是独特新奇?这是郡王的创意,后来经过材官院的一帮工艺师研制出来的,目前马车暂时还只能徐州大公车坊能生产,也还处于使用阶段。” “哦?是郡王的创意?”刘墉和刘玬脸上都露出有些不相信的表情。 “呵呵,大公子和三小姐可是侯某替郡王脸上贴金?郡王还需要用这种方式来长脸么?”侯晨也笑了起来,“大公子和三小姐不妨到材官院去问一问那些工艺师就知道了,他们这些人可不会为谁贴金,郡王的创意在材官院可是相当吃香的,许多工艺师都趋之若鹜。” “创意”、“工艺师”这些新的词语听在刘墉和刘玬耳朵里都是格外新奇,虽然还不太明白这些词语的真实意思,但是也能大略从其中猜测得到一些含义。 “侯大人,‘创意’是否就是指独特的想法?”刘玬没刘墉那么多顾忌,直接问道:“那‘工艺师’又是一个什么身份?” “嗯,‘创意’这个词儿也是郡王发明的,和三小姐所想的差不多,至于‘工艺师’这个词语,按照郡王的解释,大概就是工匠、艺人以及专注于某一行业或者某一物件钻研制作的高水准人员,嗯,还有一个前提就是他们都能有独到的研制水准。” “嗯,听侯大人的意思,这个‘工艺师’还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还有一些条件和标准?”刘玬大为好奇,“和术法一道一样么?” “相仿吧,也有一些标准,基本上都是郡王和罗大人商定的。”侯晨没想到这位三小姐竟然对这个如此感兴趣。 事实上刘玬出现,侯晨已经在思考这位三小姐来的目的了,作为专司对外联络的政事堂人员,他已经猜到了南阳方面的一些想法。 刘玬极有可能会成为南阳与徐州联姻的对象,当然徐州这边多半就是郡王,想一想郡王的后妃中许静已经是一名术法师了,现在又来一个对“工艺师”感兴趣的刘玬,那真的就太有喜感了。 “那不知道这种马车的载量和速度如何?”刘墉更关心这个。 对于军队来说,辎重运输一直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光是粮食上的运输消耗,就是一个极大的难题,像汉武帝伐匈奴时称粮草运输运十存一,其他都被运输沿途消耗,可见其消耗巨大。 现在军队运输粮草物资,若是平原地带,大多用大车,也就是牛车,也有少量马车运输,但若是在山区丘陵,道路不济,则要以骡马驮队为主,而从现在面前徐州城中开始出现的马车来看,运载量和速度都比起牛车和原来的马车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这种马车亦可大量用于民用,这在平原地区,尤其是官道驿道状况较好的地区,其效果就不言而喻了。 “单论载重量还不太好说,应该和寻常马车牛车相仿,还是要看车轮和车轴的承载力,但是若是用马套车,路况也能适应,其速度就大大增加。”侯晨半真半假的道。 四轮马车是新生事物,还处于进一步改进状态中,除了转向装置这一关键外,更为重要的还是从车轮车辐以及车轴质料的改进,经过特殊加工的精钢开始用于车轮车轴,使得其耐用度得到了极大提升,这也是这种四轮马车能够大规模推广运用的关键,否则经常损坏,再怎么也无法推广开来。 不过现在这种马车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术法材官院也还在就许多部件进行提升,但也需要在使用中慢慢来进行改进。 刘墉和刘玬还注意到徐州城内的街面道路与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 其他地方,包括汴梁和洛阳、长安这些地方,如果是主要大街,大多是以石板或者砖块铺筑,但这种石板和砖块铺筑的道路耗费极其昂贵,造价极高,除了仅有几条道路外,其他街巷大多都只能用黄土和砂石混合铺筑经过碾压而成,不过这对于像重载的马车牛车来说,就很容易碾压坏。 徐州的有些街道就不太一样了,似乎是用了一种专门的材料来铺筑,坚硬平整,如同凝结了的河沙一般,让刘墉和刘玬都十分震惊。 这种浑然一体的街道上,牛车马车行驶其上,不但平稳快速,而且不留印痕,极其方便。 “侯大人,这是何物所筑?为何如此坚硬?”刘玬更是直接踩上去,狠狠的跺了几脚,发现的确十分坚硬,方才讶然问道:“可惧雨水?” “这也是我们徐州术法材官院的成果,同样也是郡王提出的构想,后来在术法材官院的探索研制下,出来的成果,现在还处于试用阶段,所以徐州城中也还只有一两条街道铺筑了这种泥灰。”侯晨颇为自豪的介绍道:“水火不浸,刀斧难入。” “泥灰?!”刘墉和刘玬都暗自记住了这个词语,刘玬更是毫不客气的问道:“此物是天生而成,还是后天炼制而成?造价几何?” “应属后天炼制而成吧。”侯晨含糊其辞,“具体是何物合炼而成,某却不知,材官院内的物事尽皆有守密法则,不允许外泄。至于造价几何,某虽不知,但是想必能拿来铺筑道路,应当不会太贵才对。” 刘墉和刘玬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也在情理之中,没道理这种极有可能大卖的物事却被他人偷窃了去,对于商家来说,这就相当于药物的秘方一般,当然是守口如瓶,独家买卖最好。 二人也不在外,只是踩在这泥灰地上感觉十分平整坚硬,也不知道此物造价如何,若是便宜,一当推广开来,那便能极大的改善城市内的交通状况,进而在野地中如果也可以使用,那意义更是不可估量。 不过可以猜测得到这玩意儿肯定价格不会很贵,否则那还不如用石板来铺筑来得更为划算。 水泥的确是刚刚研制成功不久的,尚未大规模使用的一项新东西,不过在江烽看来,这个东西价值很大,尤其是在军事上的运用意义很大,面对野战中机动能力极强的骑军,那么依托城市来防守的步军,如何能巩固防守,水泥便是一大助力。 但目前水泥的质量尚不稳定,所以也还属于试用阶段。 这种种新鲜事物的出现已经极大的刺激了商人们的欲望,尤其是那些胡商们,更是不断地被挑战底线,他们没有想到徐州竟然有如此多可能带来巨大利润的新玩意儿,钢铁就不说了,光是这泥灰,一旦造价降下来,推广开来,筑城修屋铺路,修筑灌渠,均可运用,其用量之大,简直难以预测,想一想都让人心醉神迷。 一行人到了馆驿落脚,暂时住下,等待江烽接见。 侯晨等人才告辞,表示这边向郡王汇报之后,敲定接见时间,便来通报。 “是不是感触很深,大哥?”刘玬来到兄长的房间,斜靠在窗台上,随口问道。 “嗯,我们的确小觑了徐州的实力,产铁量大增我们知道,但是寿州的繁盛程度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刘墉沉吟着道:“这都在其次,关键是徐州这边层出不穷的新东西,他们的术法材官院表现让人刮目相看,没想到徐州这边把术法一道与材官制作结合起来,竟然有如此威力。” “是啊,产铁也就罢了,大哥你注意到那马车和泥灰没有?”刘玬目光里闪动着光泽,“马车的车轮和车辐都大量使用铁料,嗯,是精钢,车轴更是用特别的精钢制作,否则承受不起载重,我看那么四轮马车的载重量起码两倍于寻常大车!这也罢了,但如果与这泥灰铺筑的路结合起来,大哥你想想,这会带来什么?” 刘墉微微点头,“粮草辎重的运输速度会大大提高,军队的行进效率也会得到极大提升,在平原地区的会战会使得步兵的效用更为突出,对骑军的压制会更大,……” “不仅仅如此!大哥,你只看到了军事上的作用,却没有看到民间商贸的流通带来的好处。”刘玬连连摇头,“若是那泥灰真的价廉而可以大规模使用,那么城与城之间的沟通会更便捷,粮食、茶叶、瓷器、布匹、铁料等等都可以快速的大范围流动,陆地大宗物资的流通在速度上优势更突出,载重上也得到提升,北方平原地区对于南方湖沼水网地区的水运在速度上就更有优势,弥补了水运成本这一劣势,这本来是南方的一大强项,现在就被削弱了。” 刘墉当然也想得到这一点,不过他认为水运上的优势虽然被削弱,但是在南方,地理上的差异仍然使得水运还是有更大优势,但可以想象得到,像徐州这种纵跨河水、淮水、江水的地域,一旦被泥灰用于官道的修筑,连接起来,其军队和物资的调动,商业的流通,带来整体实力的提升,就真的不可想象了。 第二百五十节 困兽 袁怀河神色复杂的伫立在大厅内的胡椅背后,双手背负,墙上的地图清晰可见,州郡,江河,湖沼,山岭,官道,一个个栩栩如生,挤入他脑海中。 他没想到江烽胆大若斯,竟然敢在沙陀人大兵压境的时候,还敢发动对吴国楚扬二州的疯狂一击。 这的确有些疯狂。 晋军已经灭了大梁,甚至还主动挑衅攻入了曹州和宋州,谁都知道这是一次试探,但是试探也就意味着沙陀人有着对徐州和蔡州发起战争的欲望和冲动,应对不好,就会演变成一场战争。 就是这等情况下,徐州竟然还敢举大军南下,同时发起对楚州和扬州的进攻。 袁长河也知道徐州势力膨胀得很快,自设的徐州大总管府下辖五镇,整合了原来的感化军、泰宁军以及平卢淄青军,加上淮右军,其兵力已经大大超过了蔡州,甚至已经达到了蔡州军的两倍有多。 或许在质量上还有些不及蔡州精锐,但是论总体实力,徐州军却是已经彻底压倒了蔡州了。 或许徐州军就是以此为仗恃,就敢迎头痛击入侵曹州的晋军,甚至是斩尽杀绝般的把入侵的晋军歼灭,而自己却只能以相对缓和的姿态将晋军逐出宋州。 这也罢了,江烽还敢在这种骨节眼儿上悍然对楚扬二州发起进攻,甚至动用了淮右军和武宁军两军,淮右军也就罢了,毕竟不直接面对晋军,但是武宁军是镇守徐州,直接面对宋州这一线,一旦宋州这一线被晋军打穿,连徐州都要直接面临晋军的威胁,可江烽就敢把这支军队给放出去南下了。 当然,李昪这个蠢货也的确给了江烽最好的机会,不用说,这里边肯定还有钱元瓘和蚁贼的勾搭配合,否则无以制造出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这让袁长河都羡慕得眼睛发红。 这是楚扬二州啊,尤其是扬州,几乎是可以与汴梁、洛阳和长安比肩的大都市,就算是徐州、南阳、襄阳、广州这些都市都要逊一筹的大城。 虽然还没有具体的消息传来,但是袁怀河可以肯定,楚扬二州肯定十有八九要改姓江了。 江烽不打不准备之仗,更善于谋定而后动,而李昪,身畔虽有能人却无法用到刀刃上,总喜欢亲自出征,这便是为人君者的最大问题。 若是以往,蔡州是肯定要掺和一脚,去拖一拖徐州的后腿的,但是这一次,蔡州却不能。 沙陀人的入主中原已经彻底改变了南阳、蔡州和徐州之间的关系,胡人势大,谁都明白,若是单打独斗,都得要吃大亏,联手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问题是徐州一旦取得了楚扬二州,基本上就宣告了徐州立于不败之地了,哪怕是独自面对沙陀人,徐州也不会惧怕,但是对于蔡州来说,徐州却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准盟友,蔡州无法单独应对沙陀人,必须要求得徐州的支持和援助。 这真是一个让人扼腕叹息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痛苦结局,无论怎么做,这个局面都让蔡州陷入了一个不利的局面中,甚至蔡州还无法扭转,只能被动的承受。 北面沙陀人的军队仍然在不断的调整变化,从斥候细作反馈回来的消息来看,沙陀人正在做军资辎重的筹集准备,这应该是为南下在做准备。 袁怀河认为晋军南下的目标首选会是南阳,但是也不排除会选择蔡州,李存厚如何着想,还要受那些沙陀贵酋的影响。 哪怕是晋军真的以南阳为主要作战目标,蔡州一样会承受相当大的压力,援助不援助南阳,是暗中支持,还是主动援助,如何配合,另外徐州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都是难题。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袁怀河骤然转过身来,却见袁怀庆和袁无畏、袁无为三人疾步而入,面色阴晴不定,心中顿时了然,只怕自己或担心或期盼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情况如何?说吧。” “大哥,刚传回来的消息,徐州武宁军联合水军攻破了楚州山阳城,山阳守军投降。”袁怀庆舔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低沉的道。 “果然还是被江烽吞下了,楚州一得,怕是扬州也难逃江烽手心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袁长河还是心中一沉,但随即又一松,不无自我安慰的想道,楚扬二州若是落入徐州手中,沙陀人恐怕就真的拿徐州无可奈何了,晋军如果要和徐州拼消耗,恐怕真还拼不过了。 “扬州那边呢?”袁怀河再问。 “扬州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家主以为扬州还能幸免么?”袁无畏幽幽的问道。 袁怀河瞥了一眼这个下一辈中素以智计见长的子侄,淡然问道:“不能幸免,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考虑过,但是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短期内,蔡州都不得不依靠徐州来抵消沙陀人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压力,但是真正把希望系于徐州身上,那蔡州日后几乎就要成了其附庸,又如何再能与徐州抗衡? 袁无畏也无言以对,是啊,该如何应对? 再去拖徐州的后腿?那就真的要被对方把后腿打断了。 现在徐州不是当下蔡州可以挑衅的,哪怕蔡州内心再是敌意满满,都不得不彻底压抑住,摆出一副携手共进退的架势。 真的握手言和,成兄弟之盟? 这可能么?且不说之前的各种仇怨,双方根本利益也不在一起,蔡州不可能臣服于徐州,也不可能成为徐州的附庸。 哪怕现在能避免冲突,那也是迫于沙陀人压力,一旦外部压力缓解,那矛盾就会骤然凸显,再爆发战争也是大概率事件。 “无论是要对抗沙陀人还是徐州,唯一的办法就是积蓄和提升我们蔡州自身实力,这是根本,也是关键。”袁无畏有些艰难的道:“沙陀人也好,徐州也好,都不会对我们抱有多少善意,而我们蔡州目前所处的位置,也决定了我们如果不想成为沙陀人和徐州的盘中餐,那就必须要抓住机会,快速壮大自己。” “哦?老七,看你的意思是有些想法了?我们现在如何来破解这个困局?”袁怀河和袁怀庆的目光都落在了袁无畏的脸上,连袁无为也都为之振奋。 这位位列袁氏三驹之一的新生代子弟,论武道实力和潜力,远不及袁无为和袁无敌,甚至现在汝阳八柱中的一些新锐也都赶了上来,开始慢慢赶上了袁无畏,但是若是论智谋,袁无为固然难以匹敌,袁无敌更是难以望其项背,真正能扛起大梁的还是得他。 “我们蔡州所处的位置乃是四战之地,尤其是随着沙陀人的入主中原,徐州的势力膨胀,我们事实上处于这两大势力的夹缝中,稍不注意就会沦为猎物。” 袁无畏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思考着蔡州的出路。 北面是沙陀人,现在要硬杠沙陀人那是自寻死路,所以他不认为蔡州军在宋州的策略有什么不妥。 蔡州不能和徐州比,徐州承担得起和沙陀人一战的风险,而蔡州承担不起,所以蔡州只能以有礼有节的方式来驱除沙陀骑军。 既要让沙陀人看到蔡州的底线和决心,也不能过分刺激沙陀人,避免沙陀贵酋们觉得被扫了面子大打出手。 东面是徐州,蔡州已经错过了遏制徐州发展的时机,现在的徐州已经不可阻挡,蔡州现在也不是徐州的对手,蔡州也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 所以制定策略时必须要认清这样的现实,不能让沙陀人和徐州成为蔡州的敌人,或者说最直接的敌人,不能与之发生战争。 那么蔡州如何求生存,如何壮大自我?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沙陀人有很大可能会选择南阳作为南下的突破口,而徐州那边,一方面他们和沙陀人对峙,这会牵制他们双方的力量,另外吾观江烽的战略指向并非南方,而更有可能是北方,虽然楚扬二州被其突然进攻,但是吾个人观点,其未来主战场还应当是北方,虽然吾也不明白江烽为何如此考虑,但是从其天平军、淄青军和平卢军三镇的兵力配置就能略窥一斑。” 平卢军的兵力和武器甲胄都在进行急速的增长和换装,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而濮州的尚云溪部接受了大批大梁降军,正在进行整编,细作传来的线报,据说在濮州还看到了王邈逗留,这意味着徐州枢密院的重心仍然在北面,而濮州驻军实力也处于飞速膨胀期。 看似濮州紧邻滑州和滑州,与晋军对峙,但是袁无畏不认为徐州会主动与沙陀人交恶。 这一点更是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的,在袁无畏看来,如果江烽真的有意要在南方用兵,那么就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资源是有限的,你倾斜了北方,南方自然就会少得到,这也能够揣摩出对方的战略重点指向,不是沙陀人,那就只能是河北了。 第二百五十一节 一不做,二不休 “老七,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们的局面看似危险,但是却处于一个微妙的状态下,这也许会给我们一些机会?”袁怀河的战略大局观一样精准机敏,准确的捕捉到了袁无畏话语里隐藏的意思。 “对,家主,沙陀人虽然势大气盛,但是从中原往南,情况就可能和中原以北不一样了,越往南,地形气候都会对沙陀骑军造成影响越来越大,李存厚他们不会不知道,所以吾判断晋军不会同时开启两个战场,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对南阳开战,那么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会是安全的,甚至可能在我们有一些举动时,沙陀人也会选择性的视而不见,在一些特殊情形下,他们也许还会和我们形成一些默契。” 袁无畏的话让袁怀庆、袁无为他们都有些听不明白,沙陀人怎么会和己方有默契? 特殊情形?什么叫特殊情形? 但是袁怀河却听明白了。 “老七,你是说沙陀人可能要接到许州——郾城——西平——吴房——朗山一线,从侧面突袭南阳?!”袁怀河虽然听明白了,但是仍然被袁无畏的大胆所震惊,“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借道?你没有考虑过假道伐虢的故事会不会在我们身上上演?” “家主,的确有此风险,但是我以为不大。”袁无畏态度冷静,“我们可以适当加强汝水一线的防御,只要上蔡和汝阳掌握在手,没什么大不了,而且我以为晋军不会如此不智,同时挑战南阳和我们,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倒是要拍手称快了,也许那时候徐州都要加进来围攻晋军了。” “那我们能得到什么?”袁怀河更为现实。 “当然是申州和安州。”袁无畏迟疑了一下,“光州恐怕只能交给徐州,否则江烽肯定不会答应。” “申州和安州?”袁怀河已经想到了,但是袁怀庆和袁无为却是精神一振。 如果能拿下申州和安州,那蔡州的势力就可以深入到淮南了,可以说蔡州就在南方多了一块根据地,战略纵深大大扩展,对于蔡州来说这是极其有价值和意义的。 现在蔡州的地盘都在淮水以北,蔡州、颍州、亳州、陈州,再加半个宋州,论地盘和人口其实已经不小了,但是这一区域都属于中原地区,地势平坦,对沙陀铁骑作战极为有利。 一旦沙陀人要对己方开战,沙陀铁骑在这几州驰骋纵横,蔡州军很难应对,而假如作战失利,蔡州甚至难有回旋余地。 但如果取得了申州和安州就不一样了。 申州与中原有淮水相隔,论气候已经有些类似于南方,而安州就更不一样了,有大别山阻隔,山南依然属于南方,大别山又有义阳三关险峻,可以说只要能拿下申州和安州,袁家就平添两处难得的根据地。 申州也就罢了,安州乃是鱼米之乡,六县之地,只要能牢牢掌握在手中,日后定能成为袁家另一个根基所在。 “若是能拿下申州和安州,我们还可以图谋蕲黄二州,杜氏暗弱,根本不配握有蕲黄之地,……”袁怀庆忍不住有些幻想。 “庆伯,我们恐怕还考虑不到那么远,能够安稳的拿下申州和安州,已经是我们最大的期望了。”袁无畏摇摇头。 如果不是袁氏一族以及依附于袁氏的赵氏、薛氏和何氏这几个家族在家族人才培养上都做得很好,涌现出大批的人才,以蔡州现在的发展速度已经会捉襟见肘了,更谈不上拿下申州和安州。 拿下申州和安州也许很容易,但是如何控制并让其顺利纳入,这才是关键。 相比之下,江烽虽然没有家族的助力,但是也同样不受家族势力的制约,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行事,也有更多的资源可以供愿意投效他的人才来掌握,这也是江烽从淮南到徐州再到兖郓和平卢的手法,现在看来,江烽玩得这一手相当顺溜,效果也很好。 袁无畏的构想就是尽快拿下申州和安州,利用沙陀人和徐州之间对峙暂时顾不上己方的这一时间差,在淮水以南打造出一块后方基地来,为日后袁氏争霸中原或者江南打下基础。 在袁无畏看来,无论是沙陀人还是徐州江烽,他们终究会有一战,只不过都要选择合适的时机,沙陀人一方面要在中原站稳脚跟,消化所得,另一方面也还用通过不但的对外征战来满足他们内部的贵族需求,对南阳下手,估计也是看中了南阳百年积累的富庶丰饶。 一旦消化了中原这块沃土,又吞下了南阳这块肥肉,只怕沙陀人就要再起刀兵了,而徐州估计也是意识到了沙陀铁骑的锋锐,想要通过控制河北来进一步提升其骑军战斗力,以便于能和沙陀人争夺中原时不落下风,真正到徐州控制了河北,到那时候恐怕徐州也不会甘于现状了,徐州和晋军方面的一战不可避免,而袁氏也可以根据那时候的情况来灵活应对和站队。 “老七说得对,我们还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其他,申州和安州若能落入我们手,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袁怀河眼中多了几分精芒,“老七,依你之见,我们可以和沙陀人私下沟通?” “嗯,沙陀人一旦对南阳对手,肯定是全力以赴,我们可以暂时观望,我估计沙陀人的使者会悄然而来,应该是在沙陀人开始进攻汝州时,只怕就要和我们联络了。”袁无畏沉吟了一下才又道:“我倒是有些担心南阳会如何应对,也许他们也会找到我们,甚至找上徐州向我们施加压力。” “哼,江烽会搭理南阳?要知道南阳可是趁火打劫拿下了江烽的光州。”袁怀庆冷哼一声道。 “庆伯,我们不也是屡屡在江烽背后插刀?但现在不也一样要结盟?”袁无畏苦笑,“若是南阳愿意卑躬屈膝的向徐州示好,江烽未必不能接受。” “这一点倒是很有可能,万一南阳主动愿意把光州交回给徐州呢?”袁怀河也是一凛。 袁无畏深深吸了一口气,“家主,这种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还不能就这样等下去。” 袁怀河心中也是一沉,袁无畏话语里的未尽之意更是让他纠结,袁怀庆和袁无为都还没有想到,但他已经理会到了,袁无畏这是在暗示可以主动与沙陀人联手来做局,瓜分南阳了,而且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否则一旦被南阳觉察到,那这个局就没有价值了。 “老七,你觉得如何做?”袁怀河声音都有些暗哑了。 “和沙陀人议定,让他们在河南府那边虚张声势,主力从汴州南下,走郾城——吴房——朗山,再转到西进,直**阳!”袁无畏脸色阴冷,“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可以与沙陀人联手从朗山攻入泌州,只要泌州一破,南阳东面大门洞开,鲁阳关那边定然再难守住,南阳可一鼓而下,而我们亦可拿下申州和安州。” 堂内一片哑然,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朗山到比阳(泌州州治)之间距离并不远,两百里地不到,虽然桐柏山的余脉朗陵山这一线也属于山地,但是这一线地势相对破碎,山区中谷地垭口颇多,可供通行,若是有熟地地理的蔡州军引路,的确可以出其不意的攻破泌州。 袁怀河半晌无语,袁怀庆和袁无为甚至以为袁怀河不同意这一方略,有些失望时,袁怀河却突然道:“让沙陀人声东击西可以,但是若是让晋军从汴州南下瞒不过南阳耳目,只要南阳一旦觉察晋军进入许州扶沟一线,他们就能明白我们和大晋联手了,肯定会马上加强泌州这边的防守,出其不意的效果就难以达到了。” 袁无畏也知道袁怀河的话在理。 现在南阳草木皆兵,肯定在河南府和汝州、郑州、汴州一线撒下了大量斥候细作,随时侦察着晋军的动静。 晋军南下这么大动作肯定瞒不过这些耳目细作,只要稍许分析,就能意识得到蔡州和晋军联手了,到时候南阳军在朗陵山一线加强防守,将这边堵在山区中,一仗打下来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那家主的意思是……?”袁无畏意识到了袁怀河的决定,但是还是不敢肯定。 “老七你不是说一不做二不休么?”袁怀河冷冷一笑,“无毒不丈夫,我们和沙陀人约定,然后我们自己出兵,直接从朗山全力出击泌州,给二刘腰肋上来一刀如何?届时,无论晋军还是从许州、郾城、郎陵借道也好,还是直接从汝州南下,我相信南阳都难以支撑下去了。” “好!”袁怀庆率先附和,脸泛红光,“把泌州拿下,进逼南阳,我倒是要看看刘同该如何应对,而刘玄的力量还在申州和安州那边,一时间定然难以反应过来,沙陀人这种情况下都还打不赢,那我看他们就干脆各人滚回河东去算了!” 第二百五十二节 备战忙 濮州鄄城。 尚云溪正在花厅内招待视察军务的枢密院枢密使王邈。 陪坐的是朱密和赵煜以及无闻堂负责河北攻略的负责人苏铗。 朱密是枢密院派来负责协助尚云溪整编大梁降军的将领,而赵煜则是尚云溪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未来将会以三人为核心,加上归降的成德军将领,组建起横海镇。 当然这一切要看未来在河朔的攻略是否顺畅。 大梁的降军和逃军大部分都被集中在了濮州进行整编,这里是接受来自吐谷浑人战马最方便所在,同时也距离河北不远不近,既可以摆出一副西御晋军的架势迷惑河北,又可以真正起到对天平军的补充作用。 “二位将军,这边整编进展得怎么样了?时不我待,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啊。”王邈习惯于直来直去,熟悉他的人都清楚,尚云溪与王邈尚不熟悉,但是朱密却和王邈很熟悉了。 在泰宁军正式归附徐州之后,朱茂和高金忠组建了天平镇,但是作为朱茂的堂弟朱密却暂时没有安排,前期被安排到军校培训,后期则作为实战教员为普通学员交手骑战方略,这一呆就是快一年,一直到这一次,江烽才将其安排到协助尚云溪收拢大梁降军和逃军,进行整编,为河北攻略做准备。 虽然江烽认为尚云溪这一次归附,不太可能再有异心,但是从制衡角度来说,枢密院也不允许偌大一支军队掌握在一个人手中。 天平镇的情况略微特殊,因为需要直接面对沙陀人的压力,所以特许了朱茂和高进忠搭档组建了天平镇,但朱茂和高金忠都清楚,一旦局势缓和之后,他们两人也不能在一起,这是这个时代君主制衡武将的最基本原则。 朱密当然不是赤手空拳而来,从天平军中抽调出一军来濮州,然后在尚云溪的三军和朱茂这一军的基础之上,对数万陆陆续续到来的大梁降军逃军进行梳理整编,按照枢密院的要求,要迅速整编为十二个军,最终目标是十六个军,其中起码要包括四个骑军。 河北平原尤其适合骑军大规模野战,骑兵在野战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要面对同样以骑兵称雄的契丹人,不但要有一支强大的步军,同样也需要不弱于对方的骑兵。 不过初期目标是控制住棣沧德三州,在河北建立起稳固的前沿阵地,对抗契丹人的南下,这一点上,步军仍然要发挥更大的作用,而到后期要想在与契丹人的对抗中占据上风,骑兵就不可少。 “枢密,还算顺利。”尚云溪不敢怠慢这位枢密院中的二号人物,枢密院几位枢密中,崔尚统管战略,杨堪和梅况都经常被派往督导一方,这位王邈王枢密则是主要负责战术军务,深得郡王信任。 “步军已经完成了九个军的整编,骑军完成了两个军整编,预计到下月末,可以完成第一期目标,但在战斗力上,我和朱将军都一致认为,可能还需要三个月的集训方才能达到预期。” 尚云溪的话还是留了几分,这是要打仗,他不敢随意夸口。 “不行,我们没有三个月时间!”王邈断然拒绝,“下月末,必须要做好战事准备,一边整编,一边集训,可以分为两部分,你们认为已经整编完成,达到效果的,可以先集训,后一部分缓行即可,河北局面瞬息万变,契丹人气势汹汹,刘守光首鼠两端,我担心他扛不住了。” 尚云溪和朱密交换了一下眼色,才又道:“那恐怕能推上前线的只能有八个军,三个月后可达到十二个军。” “这你们自行斟酌,我只是把郡王的意图交待给你们,下月中旬启程前往齐州,在临济和邹平一线做好渡河准备,北面我们已经做了不少工作,总体来说情况不错,但是这也只是表象,须得要真正到了那边才知道。”王邈态度很坚决。 “遵令。”尚云溪和朱密同时应道。 “希望二位将军理解,沙陀人近期可能在酝酿大动作,估计会对南阳开战,这一战时间长短我们无法预料,但这是我们的机会,目前利用沙陀人对我们徐州还有忌惮,还需要时间来巩固中原局面,所以我们必须要在较短时间内在河朔站稳脚跟,我们不确定契丹人和沙陀人会不会联手,但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说,也许某一天我们会同时在河北与契丹人对峙,在中原与沙陀人交锋,要有同时打两场战争的心理准备。” 王邈的这番话语中隐隐也有着几分自豪,而尚云溪和朱密心中却是震动不小,同时打两场战争?!而且是和沙陀人与契丹人交手! 这意味着徐州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应对中土任何一家藩阀的挑战并且还能战而胜之! 也就是说,现在的徐州并不惧怕与沙陀人一战,在曹州,面对沙陀人石敬瑭部的袭扰,强硬应对,就是基于此。 徐州并不怕和沙陀人一战,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而已,真正要打,也不怕! “二位将军也可能知道了,武宁军和淮右军正在联合水军攻占楚扬二州,目前楚州已经收复,守军已经投降,扬州也即将拿下,届时整个淮南道中东部诸州都基本上掌握在我们手中了。”王邈也知道需要给这两人打打气,“楚扬二州的分量二位知道,纳入大总管府治下之后,我们徐州大总管府的实力还将上升一大截,可以说日后无论我们是制霸中原,还是争雄河朔,我们都有了最雄厚的粮食和财力基础。” 尚云溪和朱密都是一阵兴奋莫名,下首的赵煜和苏铗也是欣喜不已。 楚扬二州,尤其是扬州乃是淮南道首屈一指之地,寻常三五州也抵不过一个扬州,更何况还有一个比扬州、寿州稍差,与庐州不相上下的楚州,同样也是一个鱼米之州,而且楚州还有海盐之利,虽然不及海州,但是亦是不可小觑。 夺下楚扬二州,整个淮南道大半精华尽入徐州大总管府囊中,这对于支撑起徐州军争雄中原和河朔,其意义巨大。 “而且还有一个好消息,南阳已经遣使前往徐州请求与郡王联姻,而嫁妆就是光州。”王邈也是收到飞鸽传书,才知道刘玄竟然愿意将自己嫡女嫁给郡王为平妻,以求结盟,这对于一向狂傲自负的刘玄可谓是罕见。 “哦?可是那刘玄的嫡三女刘玬?”尚云溪和朱密都笑了起来,“听说那女子聪慧过人,智谋超群,刘玄爱若拱璧,一切都听从这个女儿自便,没想到竟然会和郡王联姻,光州收回,整个河南道就只剩下申州、安州和沔州以及蕲黄二州了。” 淮南道原本十四州,但浍州从光州和寿州中分二县而设,现在是十五州,加上楚扬二州,徐州大总管府已经独得十州之地,可以说占尽淮南道精华。 “光是光州怕不行吧?那本来就是郡王的起家之地,如何能拿来当嫁妆?”赵煜也笑着插上话,“把申安二州交给我们还差不多。” “呵呵,赵将军你这胃口太大了,申安二州交给我们,那刘玄何处存身?他不能因为嫁了一个女儿,就把自个儿的安身之地都不要了吧?”王邈也大笑了起来。 “申安二州本来也不是刘氏祖地,还不是巧取豪夺而来?”赵煜却不客气,“世上本无主,有德者据之,郡王乃天命之主,何处不能据之?” “这话也是有道理,但是刘玄可不会这么想。”王邈点点头,“不过现在还不是我们和南阳撕破脸的时候,他们愿意把光州交回来,我们也会手下,嫁女给郡王为平妻,这也没问题,但是其他,恐怕南阳要想多指望什么,恐怕就要失望了。” “沙陀人要对南阳动手了?”尚云溪很敏感,立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否则南阳何须这般迫不及待的要交还光州? “差不多吧,二刘不蠢,肯定看得到局势变化,沙陀人意欲把汴洛变成他们的根基所在,所以李存厚严令封刀,不允许各军抢掠,但如何来安抚下边人?肯定要选目标了,算来算去就这么三家,我们,蔡州,南阳,曹州和宋州之战都是一个试探,我们也就罢了,蔡州呢,哪里比得上南阳百年积累?而且攻下南阳,还可虎视襄阳,沙陀人这是想要一网打尽,所以估摸着南阳难逃这个劫难了。” 王邈的解释合情合理,尚云溪和朱密都认可,他们随即马上想到了自己这边,“郡王意欲在沙陀人和南阳相斗时,一举拿下棣、沧、德三州?” “正是此意。”王邈也不隐瞒,“枢密院判断沙陀人与南阳之间的战事可能不会那么轻易结束,而在此期间,沙陀人恐怕无力在发起另一场战事,所以这是我们插足河朔的最佳时机,我们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拿下棣、沧、德三州,进而稳固我们在河朔的地盘,做好与契丹人在河北交锋的准备。” 第二百五十三节 东海贼 “不知道枢密院对沙陀人与南阳之间的战事有何判断?”尚云溪谨慎的问道。 “现在还不敢轻易下断言,沙陀人或许可以在中原纵横驰骋,但是过了淮水和桐柏山、伏牛山以及方城山一线,他们的骑兵优势还能体现出来么?这一点值得考究。” 王邈也清楚尚云溪和朱密也是想要搞清楚未来河朔战事开打,他们能有多少时间来运作,半年和一年,一年和三年,这之间所采取的方略就差别大了。 “还有,南阳军的真实实力现在还不好判断,据传他们的术法师力量很强大,而且也一直在推进术法师部队和步兵之间的合成作战,这一点上我们也一直很好奇,不知道南阳在这方面究竟有何建树。” “从南阳征伐安沔二州以及打破申州的情况来看,似乎南阳军的实力还是不弱的,但是从他们与蔡州之间的战事来看,似乎又有些徒有虚名的感觉,这让人很是费解。” 尚云溪也是宿将了,在感化军时就是数一数二强者,所以也对南阳军昔日表现不陌生。 “嗯,这也正是我们不好判断的。”王邈认同尚云溪的看法,“但是在山区中作战,估计南阳军应该是有一些优势的,比如他们组建的山蛮兵,据说在山中作战极为擅长,如果沙陀人不认真应对,也许就要吃亏。” “如果沙陀人能成功突破南阳盆地北面的鲁阳关这一线,杀入南阳盆地,那也许二刘就难逃一劫,南阳要想顶住沙陀人,只能依靠山区丘陵这一线来作战。”尚云溪语气肯定,“反之,沙陀人要想解决南阳,也要想办法突破南阳盆地的山岭险阻。” “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不能小觑沙陀人的智慧,他们能在大梁内部打下钉子,巧妙的利用大梁内部的问题最终一举击溃大梁,足以说明他们也早就开始布局,我觉得南阳这边只怕也不会例外。”王邈语气慎重,“本身二刘之间就有矛盾,沙陀人会不会利用呢?” “这等时候,只怕二刘也要捐弃前嫌携手御敌吧?”朱密迟疑了一下,“他们应该清楚这是关系到刘氏的生死存亡之战,如果他们连自己都不能齐心协力,怎么指望外边的帮助?” “哼,可有些人平素才高八斗,但是在关键时刻却是格外短视,不过这对于我们来说关系不大,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王邈并不看好二刘,当然他也不会反对刘玄嫁女和交回光州,现在徐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除非现在沙陀人就和契丹人联手对徐州发起战争,否则时间拖得越长,对徐州越有利,只要沙陀人对南阳战事一起,就意味着徐州能够赢得起码一年以上的时间。 “对于我们来说,只要南阳和沙陀人的战事一开启,那么也就意味着我们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可以暂时不用担心沙陀人对我们的威胁,我们可以一心一意对付契丹人,可以专心致志的在河朔谋发展。” 尚云溪和朱密都听出了王邈的弦外之音,对付契丹人不用说,谁都明白契丹人南下,河朔之外就会是徐州首当其冲,但在河北谋发展意思就丰富了,难道说棣、沧、德三州,或者说横海镇还不是最终目标? 见二人目光望过来,王邈也不讳言:“成德镇目前是河朔三镇中情况最糟糕的一镇,棣沧德三州不用多说了,张处瑾其实根本控制不住这三州,我前些日子一直在三州逗留,这三州的诸军心思混乱,如果我们大军进入这三州,我相信可以不费多大力气就能拿下住三州,关键是日后我们对这三州的控制,怎么来让这三州成为抗御契丹人的桥头堡。” “被动防守怕是不可取,枢密可以使还有其他想法?”朱密接上话。 “嗯,枢密院有一些想法。”王邈平静的道:“我们要考虑到最坏的一方面,那就是契丹人一旦吞并了卢龙镇,那么我们该如何来应对?怎么应对才能最主动的应对契丹人?” “滹沱水?!”朱密想了想,皱起眉头道。 “对,我个人看法,恐怕是要以滹沱水和漳水为防线来拦截契丹铁骑。”王邈知道朱密很熟悉河北地势,所以也就直接道:“漳水是第二道防线,我们应该前出,以滹沱水为第一道防线,当然,如果我们还能再向西延伸,那我们就可以将契丹人挡在卢龙镇。” 尚云溪和朱密都听出了王邈的意图,会意的一笑:“王枢密,你这是要把整个成德镇都拿下来啊?”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行?”王邈反问道:“成德镇诸州位置重要,正好处于卢龙和魏博之间,拿下成德镇便可在河北平原上筑起一道防线,……” “这道防线可不好守,滹沱水和漳水勉强可用,但再往西,绵延太长,而且滹沱水也只是丰水期水量较大,在枯水期,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渡过滹沱水,难以起到阻碍作用,一旦形成野战,契丹骑兵可以发挥出最大威力。”朱密对河北平原的地形很了解,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那我们就更需要控制住成德镇,依托房山——真定——九门——无极——深泽——安平——河间——莫县这一线来对契丹人进行阻击,契丹骑兵固然强悍,但是我们一方面加强这一线的城池防御能力,估计你们也应该知晓一些,我们术法材官院在一些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效果,在巩固城池防御力上有很大突破,在此基础之上,我们自己的骑军,还有吐谷浑人亦可成为一大助力,我相信可以抗衡契丹铁骑。” “吐谷浑人真的打算加入进来?可靠么?”尚云溪和朱密都是一愣,吐谷浑人也是胡人,他们虽然和契丹不睦,但是这等大战,吐谷浑人岂会轻易掺和进来? “我已经请郡王与吐谷浑人的木兰公主联姻。”王邈淡淡的道:“此时张璜张大人应该已经在去武州的路上了。” “啊?”尚云溪和朱密一惊之后都是一喜,“这是大好事,若是能与吐谷浑人联姻,那吐谷浑人便可在侧翼给契丹人制造不小的麻烦,甚至可以协助我们在其背后发动致命一击。” “也没那么简单,吐谷浑人也不可能因为郡王娶了木兰公主就把自己一族人的性命交给郡王,但这的确可以拉近我们双方的关系,在吐谷浑人觉得对其有利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加入进来。”王邈胸有成竹。 “那我们需要怎么做?”言归正传,尚云溪已经大致了解了王邈此次来的目的。 “最短时间内拿下棣沧德三州,然后伺机攻略冀州、深州和灜州,控制住滹沱水一线。”王邈沉声道:“沧州方面,枢密院会安排罗胤、罗邺兄弟来策应你们,东光罗氏愿意归附郡王,有罗氏的支持,相信灜州可以拉过来。” ************ 登州蓬莱。 极目远望,卢启明背负双手,良久才收回目光来,转身问道:“你们可知郡王一直没有动用你们的意图何在?” “委实不知。”站在卢启明身旁的汉子脸膛赤红,一双满是裂痕皱纹的双手粗糙无比,但是却充满了力量。 “无他,你们有大用。”卢启明目光如炬,“东海贼横行东海,不知道乌湖海那边可曾熟悉?” 壮汉咧嘴一笑,“大人说笑了,我等贱命,哪里能讨食,便要去哪里,何曾管他是东海还是乌湖海渤海?大人要想问什么,尽管问,属下知无不言。” “呵呵,你倒是个爽快人,嗯,枢密院有令,要令你等预备跨海作战,可有这份胆量?”卢启明嘴角带笑。 “大人何出此言?某等本身就是吃的海上饭,跨海作战亦是应有之意,不知道大人要我等走哪里?”壮汉早有心理准备,悍然问道:“新罗,还是日本?不,新罗那边现在局面混乱,听说高句丽正在征伐新罗,看样子新罗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不,我们暂时还顾不到那边,枢密院有意让你们要在平州和营州一带登陆,袭扰作战。”卢启明道:“可能做到?” “郡王要对付契丹人?”壮汉讶然:“契丹人可不好对付,现在奚人和靺鞨人都被契丹人征服,平州和营州现在是靺鞨人地盘,靺鞨人现在也改名了,叫女真,契丹人正在逐步南下,蓟州契丹人更多。” “靺鞨人与契丹人之间就很融洽么?”卢启明对这些情况很感兴趣。 “也谈不上,但熟女真基本上是归附了契丹人,但生女真那边却有些桀骜不驯,契丹人对他们索取甚多,生女真也经常反抗,不过现在契丹人势大,生女真也不敢硬抗。”壮汉不无感慨,“我的兄弟中亦有靺鞨人和奚人,他们的族人基本上都被契丹人控制着,哪怕对契丹人再是怨恨,但他们不可能不顾自己的族人去送死。” 第二百五十四节 着眼长远 卢启明摩挲着颌下的胡须,思考着应对之策。 枢密院已经确定要对河朔采取攻势,现在尚云溪和朱密正在濮州收编大梁降军和逃军,进行整编集训,这应该是郡王用于征伐河朔的一支力量。 当然要征伐河朔也肯定少不了平卢军,没理由只用一支新编军而把平卢军置之脑后。 枢密院传来的消息,对河朔的征伐可能就会在一两个月内发动,而且这一次的目标虽然指向了棣沧德三州,但是估计不会仅止于此,要和契丹人对抗,被动防守是永远打不过的,而且还会损失巨大。 要想扳回主动,那就要主动出击,不能任由契丹人操弄局面。 所以王邈在给卢启明的信中也明确指示,要动员各方力量,从多个渠道角度考虑与契丹人的长期作战,尤其是要考虑对契丹人后方的渗透和拉拢,比如靺鞨人、奚人都要纳入考虑。 “你的兄弟们都有平州、营州那边的人?靺鞨人和奚人?” “回都督,都有,奚人和靺鞨人,生熟女真都有,还有汉人,其实在营州、平州和蓟州那边,还是汉人更多,只不过混杂在一起,给人感觉就是胡人和野人居多了。”壮汉回应道:“事实上去年无闻堂已经在我的兄弟中招募了数十人,其中奚人、女真还有汉人都有,大多都是那边的人,后来他们被招走之后就没有了音讯,不过某估计应该是上边另有安排。” 卢启明心中也是一动,看来枢密院是早就有准备了,无闻堂去年就开始有针对性的开始向营州、平州和蓟州那边渗透,肯定就是着眼于要和契丹人交手,郡王雄心壮志可谓豪气满胸。 “无闻堂有无闻堂的任务,它和我们的谋划不冲突。”卢启明摇摇头,“我们现在要着手两方面的事情,一是你要尽快收罗和整训东海、渤海和乌湖海这一带的水上力量,能为我们所用的,郡王不吝封妻萌子!这件事情要抓紧,不能拖后。另一件事情就是你要安排可靠的人,特别是在营州、平州和蓟州那边有亲戚朋友和人脉关系的兄弟,一定要头脑灵活,让他们回去,帮我们联络人手,契丹人在他们后方的管治很粗放,除了收税,基本上什么都不管,而在一些奚人和靺鞨人的部落里面,尤其是山区和森林中,契丹人根本就管不到,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壮汉脸上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都督,人倒是好找,我手下本来就有一小半都是那边过来的穷苦人,某也明白都督的意思,就是要在契丹人后方拉起一帮人来,可那边苦寒,要拉起一帮人来不容易,粮食、武器、甲胄,这都耗费巨大,得给这些人想头,他们才愿意为我们所用。” “嗯,这一点我知道,郡王和枢密院都给我有交代,在这方面的耗费会全力保障,你先在你手底下选一拨人出来,好好筛一筛,选些合用的,届时可能还会有一些简单的培训,然后让他们过去,至于钱银、物资这些都不在话下,自有安排。”卢启明点点头,“这事儿须得着紧,但又不能轻忽,我会安排人和你商量,拿出一个规划来,徐徐图之。” ************ 打发走了对方,卢启明这才慢慢沉下心来考虑这桩事情。 这事儿是他在面见郡王时争取来的。 随着朱茂、王守信、刘延司以及尚云溪这些人的加入进来,郡王手底下可用之人也是越来越多了。 徐州地盘在不断扩大,柴永和田春来联手仅用了三日就攻破了楚州城,不用想,柴永肯定会被记下大功,晋位某一镇都督是迟早的事情;许子清和寇文礼联手进击扬州,虽说是在梅况率领下,但是梅况已经官居枢密使,这临场指挥的功劳多半是要落在许子清和寇文礼身上的。 一场攻伐楚扬之战,就有多少人会为之升官发财,封妻萌子,楚扬二州如此丰饶,郡王素来豪迈大方,肯定会有重重的赏赐。 对于卢启明来说,钱财都没有多大意义了,他需要的是立功,证明自己在徐州的位置。 刘延司和王守信率领淄青军和武宁军在中原对阵沙陀人,但未必是好去处,从枢密院和郡王的态度来看,徐州暂时不会与沙陀人开战,相反,徐州的战场只能是南北两端,其中尤其是北面战事更为着紧。 所以卢启明不认为自己被搁在平卢镇都督位置上是投闲置散,相反,这是一个莫大的机会。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北伐大将,当然他清楚领军的肯定会是一位枢密使挂帅,杨堪也好,王邈也好,无所谓,真正在前方指挥作战的还得要自己这种一镇都督,但他没想到尚云溪突然横空出世投降了郡王,也博得了这样一个机会,这让他不得不承认尚云溪这厮选得好时机。 甚至连朱密都配给了尚云溪当副手,足以说明枢密院也还是很看重尚云溪以及这帮大梁降军,不过卢启明不准备就此退让,自己为此准备了这么久,岂能如此轻易让出北伐主将的位置? 所以他要拿出十二分的力量来展示自己,向众将证明他卢启明的位置不容人质疑。 王邈很早就和他探讨过,与契丹人之战会是旷日持久的,郡王对契丹人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沙陀人,所以河朔之战还只是第一步,未来徐州肯定会在河北与契丹人展开全面战争,甚至要夺回卢龙镇乃至更远的营州和平州,安东都护府、饶乐都护府、靺鞨都护府,这些都要纳入,也就是说要恢复昔日盛唐荣光。 这个愿景让卢启明也是热血沸腾,他不知道这一天会是什么时候,但是从徐州现在表现出来的强大气势,他觉得这并非不可能。 短短几年之内,郡王就能率军横扫整个淮南道和河南道,现在势力更是直指河北道,纵然是最强盛时候的大梁也不及现在的徐州大总管府,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天可汗也做不到吧? 那么自己在这个群体里该如何来证明自己?无论如何,卢启明不会浪费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在河北道上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发誓! 有平卢军这个后盾,卢启明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比尚云溪、王守信他们更好! 这帮东海贼现在也有了盼头,他们同样渴望立功,一样希望封妻萌子,但对于他们来说,在内河湖沼中,要与从巨野水匪改编的北方水军比,他们地况不熟,与南方的巢湖水军和淮水水军更不能比。 他们的唯一优势就是在渤海、东海和乌湖海这一片的人熟地熟,而且还与着这些沿海地区的豪绅大户们有着千丝万缕的怜惜,这才是他们的强项所在。 尤其是在营州、平州和蓟州的沿海地区,这些地方胡人和野人并存,汉人亦是不少,他们中的不少人也就是从这些地方生存不下去才投入海贼中。 现在给他们一个名分大义,他们完全可以潜回去,挖掘他们原来的人脉关系,拉起一支支队伍来,只要有钱粮武器,就没有搞不起来的事情。 届时契丹人就会发现他们以为视为大后方的根据地一样会是遍地烽火。 这场战争耗时不会短,卢启明估摸着起码会持续三五年,尤其是想要彻底剪除契丹人这个祸患,恐怕真的需要下大力气,要从根源上将其彻底剪灭,要把诸如靺鞨、奚人、室韦这些契丹人的党羽都要一一纳入麾下,彻底汉化,而契丹人若是能汉化自然好,若是不能,那中土便无他们片瓦立足之地。 ************** “你是说南阳刘氏也想和江烽联姻?”白木兰忽闪的眼眸中露出一抹好奇来,灰绿色的眼瞳闪动着晶莹的光泽,“看来南阳也被沙陀人给吓住了,难道中原就只有徐州一家能和沙陀人抗衡了么?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侍从干咳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承寿已经和使者回了武州,其中商议什么事情,作为留下来的侍从首领,他是知道的,但是这位木兰公主却不知道。 不过木兰公主却很乐意留了下来,徐州的一切让她都很好奇而着迷,汉人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还有他们的饮食和文化,都让白木兰应接不暇,所以她很愿意留下来多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白木兰也走遍了徐州附近,现在她都不甘于留在徐州,提出了要去寿州一行,要看看徐州繁盛的商业都市究竟是什么样,也领略一下淮南风光,如果知道扬州此时也正在就归降一事进行磋商,她肯定还会要求去扬州一游,江东风光可是早就闻名遐迩,哪怕是她在塞外也早就有所耳闻。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嗯,难道希望我去拜访一下刘氏兄妹么?”白木兰觉得自己侍从的表情有些古怪,不解的问道。 第二百五十五节 百变灵狐 侍从哑然,这位木兰公主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有些时候比谁都更聪慧,但有的时候却又比谁都更迟钝。 白承寿离开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基本上留下来的侍从里大多知道了这一趟徐州使者与白承寿一道回武州的意图,那就是要促成吐谷浑人和徐州的联姻,而联姻的对象就是木兰公主和彭城郡王。 侍从们也知道这位木兰公主对彭城郡王很有好感,当然那种好感似乎不涉及到男女之情,只是有好感就足够了,在政治利益的交换上,哪怕是生死仇怨都得要放在一边,只要是有利于双方的联姻,可以排除一切干扰影响。 “呃,少君,我们吐谷浑人和南阳没太多瓜葛,但如果南阳真的和徐州联姻,那我们三家可能就会站在一条战线上了。”侍从有些艰难的道:“至于其中内里的关联,非是小人能插言,还要少君自家琢磨。” 白木兰微微蹙起眉头,高挺的鼻梁和略微深凹的眼眶搭配起来,让她的异族血统显得更为明显,但是眉宇间却还是能够找到一抹汉人血统的影子。 实际上像吐谷浑人也好,沙陀人也好,随着他们的部族与汉人杂居,人口数量上的劣势使得他们的胡人血统在杂居过程中也在不断的减淡,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士绅学者喊出了入夏则夏的这种说法。 这种说法并非无因,随着民族大融合的势头加剧,汉人强大的文化同化力正在不断的汲取胡人文化中优秀的一面时,更多的还是将自己先进文明沐浴到异族,使得他们在与中原汉人的交往中不断主动的靠拢融入。 所以吐谷浑人也好,沙陀人也好,与汉人的婚姻并无阻碍,甚至还乐于见到,同样汉人中下层与异族的婚姻也没有多少非议,只是在上层士绅对于正妻的要求才会在血统上苛刻一些,但这已经不是针对于简单的异族血统,而是针对于包括汉人在内的整个非大姓望族的群体了。 “嗯,也许我可以去拜会一下刘家兄妹?”白木兰自作主张的想着,“刘氏也是中土豪门望族,听说南阳也是繁华无比,风土人情和这边又有不同,那我也去拜会一下,也不算失礼。” “那你们准备一下礼物,嗯,两份吧,选两匹骏马,让人送一份拜帖去,别说我们这些边疆来人不懂礼数。”白木兰寻思了半晌,才决定道。 ***************** “白木兰?吐谷浑人?” 刘墉脸色有些古怪,不过他此时的确没有多少心情来接待这个吐谷浑部的胡人公主。 来到徐州时间还不长,和徐州方面的谈判开刚开始,但是从河南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越来越紧张了,沙陀人正在河南府和郑州一线加快运送物资粮草,军队也在悄然向这一线集结,明显是要准备动刀兵了。 还有两个月就要进入秋季,暑热渐去,秋高马肥,正是沙陀铁骑用兵的好时机,刘墉担心河南府和汝州已经许州恐怕都难以保住。 事实上在此之前刘玄、刘墉这一支就明确向刘同、刘翰他们表达了反对进入河南府的态度,顶多也就是按照与沙陀人的约定控制住汝州,甚至连许州都不要,而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拿下鄂黄杜氏的蕲黄二州。 但这个观点遭到了刘同一脉的反对。 这其实也是刘氏两个支脉各自利益的不同体现。 刘同是以南阳和泌州为核心利益区的,如果能够拿下汝州和许州,甚至河南府南部,那么刘同的影响力和利益圈就扩展到了伏牛山和方城山以北,一个以南阳府和泌州为根据地,消化掉河南府南部和汝州、许州的控制区对于巩固刘玄的势力是大有裨益的,但这只是理想化的一个想法。 刘同的想法是建立在沙陀人会首先对最大的敌人许州用兵这一基础之上的,那么沙陀人也许会容忍刘同的冒犯,也会允许就各自控制区来划定界限,稳固自己在南部和西部后方,集中力量打垮徐州。 但刘同低估了沙陀人的智慧,同样也低估了徐州的实力。 曹州一战让沙陀人觉察到了徐州的战意和决心,所以他们迅速做出了转向的决定,现在看来,他们在蔡州和南阳之间,选择了南阳作为下一步进攻的目标。 这就把本来就想极力避免被拖入与沙陀人的纷争中而想利用这个契机一举歼灭鄂黄杜氏的刘玄陷入了尴尬处境。 刘玄一脉本身就在整个老南阳圈子中只占有隋州,全靠吞并了申州之后才算是有些起色,接下来在拿下安州之后,总算是与刘同可以分庭抗礼了,没想到这一次又被刘同给拉入了浑水。 不,这一次已经不是浑水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泥潭,可能把整个刘氏吞噬的泥潭。 但是谁都知道二刘是两位一体的,一根藤上两个葫芦,跑不了刘同,也跑不落刘玄,如果刘同真的被沙陀人攻灭,那么刘玄也不会有好下场。 正因为如此,刘墉也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给弄得心火上扬,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要见吐谷浑的公主? “不见!”刘墉没好气的道:“就说我近期没有时间。” “大哥,不见恐怕不好。”坐在一旁的刘玬却没有刘墉那么烦躁,优哉游哉的玩弄着手中的剪刀,剪着窗纸。 来徐州这么多日,所见所闻,也让刘玬对徐州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而认识越深,刘玬心中的惊异就更甚,以至于她许多时候都不得不揣摩那个盘踞在中土东部这块土地上的人物,也许日后还会成为自己夫婿的家伙,究竟在考虑什么?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没想到的? “有什么不好?我们南阳和吐谷浑人素无往来,吐谷浑人要打算和徐州结盟,可我们未必靠得上吐谷浑人。”刘墉皱起眉头,“小妹你觉得吐谷浑人会因为我们的要求就在背后策应我们么?恐怕很难吧,就算是江烽要让吐谷浑人出力,吐谷浑人也会按照他们部族利益来考量接不接受吧。” “大哥说的没错,但是大哥想过没有,徐州如此重视吐谷浑人的原因么?”刘玬反问:“只是单纯的在沙陀人背后打一个楔子么?据小妹所知,吐谷浑人其实和沙陀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恶劣,在沙陀人心目中吐谷浑人和塞外那些依附于他们的那些杂胡差不多,顶多也就是吐谷浑人地盘稍微大一些,独立性强一些罢了,相反,吐谷浑人却一直和契丹人处于水火不容的状态。” 对自己的小妹,刘墉可是知之甚深,知道她素不轻言,言必有物,在南阳,她深居简出,少有路面,许多外人从未见过她的真容,但是刘氏一族,包括伯父那一支,都对她的聪慧机敏由衷赞叹,百变灵狐这一称号也只有刘氏内部闻名,但是刘墉却觉得恐怕比许多真正的谋臣智者出色许多。 刘墉凝神苦思,“小妹你是说,江烽如此厚待吐谷浑人,其实并不是针对沙陀人,而是着眼河朔,或者说针对契丹人?” “嗯,可能大哥没有注意到我们获得的一些情报,这么多年来,吐谷浑人对沙陀人有戒心,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甚至也和沙陀人打过仗,但更多的时候吐谷浑人和沙陀人还是保持着相对和平。” 刘玬显然是在这一方面下过心思琢磨的,分歧起来是头头是道。 “像云州和蔚州这种河东北方要地掌握在吐谷浑人手中,沙陀人也没把他们怎么样,这在我们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沙陀人就这么干了,当然原因可能有很多,一方面可能是觉得吐谷浑人实力不足,不可能对沙陀人造成太大威胁,更多可能则是因为沙陀人觉得要征服吐谷浑人太难,而他们的主要敌人还是大梁,他们更渴望中原大地,所以才会放任吐谷浑人的存在。” “那现在沙陀人已经灭亡了大梁,还会对吐谷浑人放任么?”刘墉反问。 “没从沙陀人是灭了大梁,但是李存厚征服了中原么?东面还有徐州,南面还有我们和袁氏,西面还有关中,甚至连党项人都想要来分一勺羹,沙陀人的敌人还很多,连河朔他们都没有精力去过问,遑论一个吐谷浑人?”刘玬抹了抹自己额际垂落下来的秀发,好整以暇的回答道。 “要想灭掉吐谷浑人可不容易,看看他们所占的地盘,云州蔚州也就罢了,妫州、武州都在塞外,吐谷浑人虽然现在正在向农耕转化,但是仍然保留着游牧习性,真要逼急了,他们也能往塞外草原上一窜,沙陀人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塞外剿灭吐谷浑人么?他们内部的贵族会答应防着中原江南这些豪奢之地不取,而去苦寒的塞外草原上和吐谷浑人打生打死么?” “小妹,你究竟想说什么?”刘墉竭力想要捕捉到自己小妹的思路。 第二百五十六节 完美复仇 “小妹想说,沙陀人看似兵强马壮,现在又占领了中原大部,但是他们的软肋已经暴露出来了,他们其实也在逐渐陷入一个和大梁一样的泥潭中,那就是拥有了中原这一块四战之地,却又不具备一统天下的实力,四周的强敌环伺,而江烽就要比他聪明得多,只是我现在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江烽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南下,拿下江南东道诸州,却要去北上河朔?” 刘玬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要知道越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蚁贼更是不值一提,光是取楚扬二州,难道说楚扬二州的富庶就蒙蔽了他的眼睛?拿下江南东道,他就真正拥有了半壁江山,可以说只要不犯战略性的错误,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也是刘玬最为疑惑的一点。 真正如自己设想,江烽如果一举吞并了江南东道诸州,拥有淮南道和江南东道这两处根本之地,再有平卢淄青、武宁和天平诸镇虎踞中原,哪怕是打几场败仗,都难以伤及他的根本,可以说,战术上的失利和挫折已经不足以影响到他的战略优势了。 他可以利用淮南道和江南东道雄厚的粮食、钱银实力,有条不紊的积蓄实力,而且以现在徐州所表现出来的冶铁能力,这个时代,钢铁、粮食和盐,基本上就是最重要的三要素,加上淮南和江南同样也是丝绸、瓷器、茶叶和布匹这几大可以赚取利润的特产产地,再加上武宁、天平、平卢、淄青诸镇皆是以兵精闻名的北地,无论是沙陀人还是其他哪个势力,都难以对其构成致命威胁了。 “北上河朔?”刘墉吃了一惊,注视着自己小妹,“你判断江烽是要北上河朔?” “哼,不是北上河朔,难道江烽要与沙陀人在汴洛决一胜负不成?”刘玬微微点头,目光明净。 “如此卖力交好吐谷浑人,这段时间大哥你发现没有,他们枢密院参谋部的首座王邈一直没有露面,据说是去了濮州,江烽接收了数万大梁降军,都安排在濮州,而且驻扎在濮州的尚云溪也向江烽输诚,王邈是去干什么?我不认为他们是要对沙陀人发起一战,那么目标还能是哪里?” “尚云溪投诚,大梁降兵整编,这也很正常,未必就是要对河朔用兵吧?”刘墉意似不信,“楚扬二州之战尚未结束呢,江烽哪有那么大的野心胃口?也许江烽只是在整军防患于未然呢?总不能几万降兵投效过来,不闻不问吧?” “哪有这么简单?”刘玬轻蔑的耸了耸琼鼻,“现在徐州诸镇都急需武器甲胄和军资,但是我敢打赌,现在徐州的武器甲胄和粮草铁定是在向濮州和平卢军倾斜,大哥若是不信,安排我们在这边的细作小心查探就是。” 刘墉还是不信。 如果真如刘玬所言,那这个江烽就真的是个战争狂人了。 和沙陀人在曹州交手,转过身来,就对楚扬二州发起战争,楚扬之战尚未落幕,这边又在对河朔作战准备了,江烽是真的把沙陀人和其他周边势力视为无物了? “好了,大哥也不用太费心思在这上边了,徐州和我们南阳之间已经拉开距离了。”刘玬不无感慨,“徐州和我们的目标也不一样了。” 自己父亲和伯父之间的利益争夺,使得二刘之间的矛盾也是时起时伏,外部压力巨大,内部矛盾便可压抑下去,一旦外部压力稍减,内部矛盾便迅速激化,归根结底,还是两支的利益已经不是一体了,准确的说二刘之间更像是普通盟友,而非一家了,甚至连普通盟友都有不及。 刘墉默然,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短短几年间,一个本来还要靠南阳接济支持才能生存下去的小势力,现在竟然一跃爬到了南阳头上,甚至成为了中土第一大势力,这种反差委实也太大了一些。 “对了,那和我们这一次见不见吐谷浑人有何关系?”刘墉突然问道。 “徐州加强与吐谷浑人的关系,而我们现在有求于徐州,或许可以从这位吐谷浑的木兰公主身上打探到一些徐州方面的意图。”刘玬笑了笑,“虽然短期内我们和吐谷浑人之间拉扯不上多少干系,但是这根楔子插在北方沙陀人和契丹人之间,还是意义很大的,中土局势千变万化,江烽如此想,局势未必就能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发展,这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刘墉脸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刘玬,“小妹,你想过没有,也许一年后你就为人妇,你就是江家人了。” 刘玬微微一怔,迅即展颜笑道:“那又如何?我会努力让我们刘家和江家利益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刘墉摇头,目光里也多了几分落寞,“徐州现在大势已成,你我不承认也不行,日后刘氏也许就只能跟附骥尾了,可是如果江烽真的横扫天下,我们刘氏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到那是个时候,刘氏谋个宗亲外戚也许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吧?”刘玬面色平静,“真正走到哪一步,那就不是刘氏一家能阻挡得了得了,那就是天意,意图阻挡历史洪流的,都如同螳臂当车,只能被碾得粉碎,我们刘氏又何必去做那逆潮流者?” 刘墉目光定定的看着小妹,良久不语。 此言诛心,但是却是大实话,如果江烽一举把沙陀人都给灭了,进而又横扫河北把契丹人给剿灭了,谁还能阻挡得了他一统天下的脚步? 南阳,还是蔡州?恐怕要想逆潮流而动,其结果就是灰飞烟灭。 刘墉非愚人,实际上他在徐州这段时间,他一样隐隐看出了江烽的大格局气势,根本没有着眼于这周边诸藩,而是直接落子布局与天下,取楚扬而没有趁势南下江南,那是有这个底气江南难以与其抗衡,迟早取之,都一样。 徐州根本就没有把江南诸藩列为劲敌。 既是如此,他刘墉就算是提前发现了这个动向,那又如何? 难道说回去之后向父亲和伯父禀报,要提防江烽? 或者向沙陀人报警,让他们要小心江烽? 有意义么?沙陀人会因此而放过对南阳的征伐? 伯父和父亲会因此而捐弃前嫌,同仇敌忾?都不可能。 所以,一切该怎么还会怎么样,继续向前,不会因此而改变。 而自己也只需要做好当前需要做的,至于以后,谁又能说得清楚? 且行且看罢了。 ************* 扬州江都。 这里是江水向北沟通运河的咽喉要道,数百年首屈一指的通都大邑,淮南江北第一大商埠,整个淮盐都在这里汇聚交易,进而使得扬州富奢冠甲天下。 从杨行密两入扬州开始,扬州就一直是吴地的精华所在,距今已经有四五十年了,但今日,扬州终于迎来了易帜。 柴永在山阳一战中尽歼留守楚州的镇海军,尤其是田春来的水军在运河上一举横扫吴国水军,使得山阳守军为之胆寒,士气大跌,柴永牵制率步军发起进攻,仅用了三日便破城而入,而楚州守军也随即弃械投降,也避免了楚州的灭城之祸。 在拿下楚州之后,柴永率领大军南下。 得知柴永的武宁军拿下了楚州之后,许子清和张挺率领的淮右军更是士气大振,寇文礼率领巢湖水军在江水口大战吴国水军,两度击破吴国水军,迫使吴国水军退守江南,而淮右军更是集中兵力猛攻扬州城。 五月廿三,就在扬州城防线摇摇欲坠,即将破城之际,吴国特使从江南赶来,商谈扬州投降事宜,梅况不敢擅专,一方面继续命令淮右军进攻,另一方面用游隼传信给徐州的江烽,汇报情况。 五月廿六,徐州回信,同意在确保扬州钱银财物和士绅安全的前提下商谈扬州移交事宜。 五月廿八,淮右军入城,江都城内的东海军弃械投降。 五月廿九,柴永的武宁军也赶到了江都城下,但已无战事可打,让柴永颇为遗憾。 “柴永见过梅枢密。”扳鞍下马,柴永还离着梅况几步就抱拳行礼。 “呵呵,五郎,你我都算是郡王老部属了,何须如此客气?”梅况摆摆手,似笑非笑,“你这日夜兼程,辛苦了,只不过你虽然心急,但也得考虑一下子清和过之他们的心境吧?占了楚州不说,还要来抢扬州的功劳,你也不怕淮右军恨你一辈子?” 柴永老脸一红,梅况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也不在意这个,“枢密,你知道某不是抢功之人。” “唔,某是知道,可子清和过之他们却不知道这里边的曲折。”梅况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必太计较。” 梅况是知道这里边的故事的。 柴永最恨李昪一族,当年若非李昪反叛,杨溥又何须西奔长安?所以他当时甚至没有像秦汉、骆成淦和严序他们一起归降郡王,而是想要独立拉起一支军队来反击李昪,一直到后来看到大事不济才归降江烽,所以这一次听说要端李昪的老窝了,也是迫不及待的星夜南下。 第二百五十七节 其心可诛,何须理会 柴永淡淡的一笑,“有些事情能放下,但有的事情却像一根针始终扎在心中,某无意做什么,只是想看看改名换姓的徐知诰一族如何狼狈滚出扬州。” 梅况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坚持,现在杨吴早就灰飞烟灭了,而李吴一样也是濒临绝境,郡王在信中同意了将扬州缴械投降的东海军以及在山阳投降的部分镇海军交还给李昪,自然也有其中原因,梅况本人也是赞同的。 现在的李吴已经根本无力挑战徐州,他们需要面对的是越国钱元瓘和蚁贼咄咄逼人的攻势,这不是徐州需要关心的事情。 “也罢,五郎就与某一道进城吧,子清和过之他们已经在等候了。”梅况温和的笑了笑,“武宁军可就免了啊,五郎可以带你的亲卫队入城。” 柴永也知道如果武宁军也要入城就有些过了,照理说自己这样南下本身就已经有些超出军令了,但也还可以以扬州当时大局未定为由解释,但是现在城中东海军都已经弃械投降,剩下来的不过是收割胜利果实罢了,自己如果再带兵入城,就像是想要分羹一勺一般,他自然不会去做这种恶了同僚的事情。 关于扬州的富奢,梅况也是早就知晓,他在寿州时也曾经多次去往扬州,对扬州的繁华也是艳羡不已,寿州虽然也是淮南名城,但是和扬州比就逊色不少,即便是现在寿州日新月异,但是真要论富庶底蕴,仍然无法和扬州比。 虽然经历了多日战火,但是毕竟未曾破城双方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之所以徐州方面在即将破城之际同意了归降和交还军队的要求,主要还是考虑到不愿意在最后的战事中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屠城之战,那对于徐州来说损失就太大了,江烽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扬州,而不是一个残破的扬州,而战争本身就有许多不可预测,尤其是在最后阶段,稍微一颗火星子就能让整个扬州城大乱。 入城不远,梅况和柴永一行就已经遇到了早已经水门外牌坊处迎接的许子清和张挺一行,虽然已经入城三日,但是城内气氛已然还是比较紧张。 无论是城中士绅,还是已经放下武器的降军,都还在紧张的看着入城之后的淮右军会不会毁诺妄为。 淮右军的三个军步军驻扎在扬州城的大校场里,还有一军骑军则驻扎在西门,确保能在最短时间内沿着城墙的驰道,抵达城内四门,其余诸军则分驻各处。 另外水军一军入城沿着运河段布防,另外一军水军则与另外两军步军则驻守扬子县,扼守江水与运河交汇地段。 街道上仍然能看见顶盔贯甲的士卒守卫着一些重要路段,但是整个城内的秩序已经恢复,街面上已经能看到开门的商户和行走的商贩市民了,这意味着形势正在一步一步缓和下来。 “柴将军!” “柴永见过许将军、张将军,非请自来,先行告罪,某先前都已经向枢密请罪,委实无意其他,只是想要故地重游,一吐内心积郁。” 柴永连连抱拳告罪,许子清和张挺也都是明白人,一听就清楚对方话语含义,连连摆手示意对方多虑了。 “又是萧俨来的?”回到扬州刺史府,梅况一落座,便径直问道。 吴王府、世子府等多座王府均被查封,暂时关闭,包括李昪的家眷和子女均被临时羁押,不过包括李璟在内的世子以及徐玠等文臣武将均表现出了很好配合克制,毕竟在淮右军的绝对优势面前,造次只能招来大祸。 “嗯,还是萧俨。”许子清笑着道:“这位算是李昪的谋主了吧,每一次对外交涉基本上都是萧俨出马。” “提了什么要求?郡王在信中除了同意交还东海军以及在山阳的镇海军残部外,其他没有做明确的要求,这可能需要我们商议一番,但郡王明确要求了,绝对不允许城中粮食、钱银以及其他物资运出。”梅况言简意赅。 “那是自然,辛苦这一趟,也牺牲了数千儿郎,岂能轻易放过?更何况郡王也说了,楚扬二州日后也是我们徐州大总管府的治下之地,淮左镇怕是要就此设立,怎么能让交给李昪?”许子清字正腔圆的道:“除了士卒,其他尽皆不允许过江。” “可是南边那些东海军和镇海军的家眷呢?还有李昪一族以及他麾下文臣武将们的家眷呢?”张挺皱着眉头道:“这人数算下来就不少了,而且没数啊。” “若是李昪和其文臣武将的直系亲眷,恐怕还不好扣在这边吧?”许子清犹豫了一下,才又道:“至于寻常士卒的亲眷,他们愿意渡江南下?恐怕不会吧,无外乎就是当兵吃粮,李昪既然愿意向郡王输诚,以兄侍之,这些士卒的家眷留在江北也无不可。” “以兄侍之?徐知诰对吴王可是以之侍父?可到头来呢?照样是刀兵相加,徐知诰之语,不可信!”柴永忍不住插言。 “时过境迁,徐州非前吴。”梅况容色庄重,瞥了柴永一眼,柴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不再插话。 “先谈吧,士卒可以交还,武器也可以交给他们,否则他们如何与蚁贼和越军争斗?”梅况淡然一笑,“郡王的意思大家应该明白,让李昪他们继续在润常二州和钱元瓘、蚁贼他们去打生打死,我们暂且不去管他们,日后自然有收拾他们的时候,一帮鼠目寸光的杂鱼,不值一提。” “那扬州城中士绅的私军呢?”许子清微微沉吟了一下,问出一个棘手问题。 扬州城中士绅的士兵不少,也在和淮右军作战中格外卖力。 “哼,一并收拢来,发配海州晒盐和徐州挖矿!他们不是东海军和镇海军士卒,不属于移交之列。”梅况断然道:“若是有谁有异议,子清不妨以铁腕处置,这扬州城中若是不见血就这么平定下来,吾觉得恐怕也不符合郡王心意,恐怕士卒们也难以平复心气。” 毕竟战死了这么多儿郎,若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拿下扬州城,却又把降军送回给李昪,的确有些挫伤士气,这也是许子清和张挺最为难的地方。 但又不能在扬州城中大开杀戒或者洗劫掳掠一番,这是日后淮左镇所在,没准儿下一道命令就是让你许子清和张挺改任淮左镇都督,日后如何与地方士绅相处? 许子清和张挺交换了一下惊喜的眼色,顿时心领神会,张挺搓了搓手,“枢密,这可有什么限制?” “什么限制?那些大盐商,肯定是出私兵最多的,要收缴他们的私兵家丁,他们肯定有怨言,甚至有过激言行,那你们淮右军的刀枪难道是吃素的?” 梅况心中暗叹,这是崔尚在来信中交代的,现在徐州财政吃紧,要打北边,钱银就得向流水一样花,拿下楚扬二州,总得要有点儿收益才行,否则连士卒抚恤都凑不齐,这样的仗日后政事堂恐怕就真的要跳脚反对了。 脏事儿总的要有人来做,不过许子清和张挺他们看样子似乎也很乐于干这种事情。 梅况轻描淡写就把几个棘手事情给下了断言,接下来无外乎就是一些程序上的谈判了。 “枢密,我方才听你的意思,李昪一族的子弟亲眷都要放他们归去?”柴永陪着梅况在瘦西湖漫步。 “嗯,这有什么不对么?”梅况有些讶异,难道柴永还有什么仇人在里边,要做手脚?这就不必和自己说了吧? “嗯,有一个人放走不妥。”柴永点点头。 “哦?谁?”梅况随口问道。 “李璟李景通的世子妃周葳。”柴永淡淡的道。 “周葳?!”梅况一愣,迅疾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大周后?” “呵呵,枢密也知道大小周后之名?”柴永也笑了起来,“小周后都替郡王生下一子了,陈参政和崔首座他们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郡王才一子可远远不够,……” 梅况皱起眉头,“这不妥吧?” “枢密误会了,某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一门二后的故事在江淮流传甚广,舒州周氏女和江宁周氏女早就名满江左,这‘后’之一字,非比寻常,某怕若是这周葳离了扬州去江南,有些人要在这上边做文章啊。”柴永平静的道:“郡王当下如日中天,亲王之位指日可待,日后一统中原也是可期,小周后替郡王生下长子,当得起小周后一说,那大周后呢?周葳现在与李璟并无子嗣,这要去了江南,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打主意,没准儿就有人觉得谁能让大周后产下一之,也许他也就是真龙天子呢?怕是要平添许多风波啊。” 梅况悚然,细思极恐,这种传言看似荒谬,但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还真不好说会不会掀起一场风波来。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李昪那边又如何交代?”梅况蹙起眉头,问道。 “既然是一门二后,那自然只能是郡王所有。”柴永冷酷的道:“至于李昪李璟那边,郡王要他的女人,那是看得起他,李昪不是要以兄侍郡王么?难道他们还敢和郡王争女人?大周后若真的是‘后’命,他们李家当得起?那就真的是其心可诛了。至于说他们怎么想,李吴已经是风中残烛,何须理会?” 第二百五十八节 衣锦还乡 梅况默然,他没想到柴永对徐知诰也就是李昪一族的恨意如此之深,这等手段加诸于李昪一族身上,不知道李昪能不能忍耐得了? “枢密,您不要认为我是在公报私仇,没错,我是对徐知诰恨之入骨,若非他要犯上作乱,恐怕真的没有郡王踏足淮左的机会,不过既然某已经是郡王麾下一员,自然要以徐州利益为目标。” 柴永似乎揣摩出梅况内心的想法,进一步道:“枢密莫要小觑了这等传言,如果再把这种流言加以利用,也许就会成为许多有心人用来蛊惑人心的妖言,这不是可大可小的问题,尤其是在这吴地,本身徐知诰就有很大的影响力,现在我们徐州暂时还无法一举灭之,所以不可不防。” 梅况被柴永说服了。 大小周后之传言在淮南广为流传,他在寿州的时候也曾有耳闻,据说杨浔娶了小周后,还一度引起了杨溥的怀疑,而李璟娶了大周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未尝不是徐知诰(李昪)滋生出反叛杨溥,想要映证李氏一族真的有天家气象的想法。 郡王对小周后一见倾心,其中有无这个传言的原因,梅况不知道,但小周后却能在和郡王几夕之欢后就有孕产子,而且是郡王长子,这份宠眷可谓前所未有,那谁又能说得清楚郡王对大周后有什么心思呢? 梅况很清楚自己现在不是代表一个人了,他背后不但站着寿州梅氏一族,同时还代表着整个寿州系的士绅官员,他需要对他们负责。 随着徐州大总管府势力的飞速膨胀,不断涌入大总管府的各方人才也是群星闪耀,军事方面就不用说了,朱茂、朱密兄弟,尚云溪,柴永,刘延司和王守信,洪葵,俞明真和卢启明,这还没有说大梁系这边,文臣那边也是不弱,严序兄弟,杨勋父子,王序父子,还有沧州东光的罗氏兄弟,这意味着每个山头都要推出自己的代言人,都要为各自群体的利益而争夺,谁能更大程度赢得郡王的信任,那也就意味着他和他背后的群体就更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基于此,梅况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并不稳固,他需要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到了这个层面,武道水准强弱,指挥才能高低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了,郡王手底下多的是能征惯战的宿将,现在谁能赢得郡王的信任和认可才是最重要的。 梅况当然不愿意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授人以柄受人攻讦,更何况如果留下大周后,而日后大周后又真的被郡王所宠,再来一出珠胎暗结有孕产子,那就真的是意外之喜了。 梅况自认自己不是佞臣,但是也对这等举手之劳不介意,至于说李昪那边的态度,正如柴永所言,冢中枯骨,风中残烛,那重要么? “只是要让严序严续二位严大人为难了。”梅况终于点头首肯,微微笑了起来。 柴永也笑了起来,“二位严大人肯定比我们更上心,郡王交给他们南来安抚楚扬民心,自然是看重他门严氏一族在楚扬这边的影响力,日后也定有重用,他们自然要尽心尽力把事情办好,这等碎末之事,不值一提,相信徐知诰父子应该明白其中轻重,本来就不该痴心妄想,招来祸患,亦是咎由自取!” 严序和严续两兄弟所在的严氏一族也是吴国名门,严续甚至还娶了李昪的女儿,论理严序和严续与李昪也是姻亲关系,与李璟更是郎舅关系,但对于严氏一族来说,一个姻亲如何能与家族的兴亡相提并论? 早在严序归附江烽之时,严续也早就和兄长商定,两家各自按照各自的路径走,严续仍然留在李吴这边,静观其变。 没想到局面却是变化如此之快,一两年间,原本还有四州沃土的李吴就已经奄奄一息,楚扬二州被徐州吞下,而润常二州也面临着越国和蚁贼的夹击。 可以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李吴实际上已经沦为了边缘势力,能不能存活下去,也只能看越国和蚁贼是否能同心协力,自家命运却系于别人身上,其悲惨程度可见一斑。 “听说严家和李昪还是姻亲?”梅况对这个情况有所了解,但不清楚具体情况。 “唔,严续娶了李昪之女,不过严氏一族应该已经看清楚形势,否则也不会愿意来扬州承担此重任。”柴永淡淡的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江南士绅望族莫不如此,涉及本家一族人之命运,如何取舍,不言而喻。” 梅况默默点头,柴永此言虽然刻薄了一些,但是却是这个世道生存的正理,一族数百人的生存如何能与一个女人相比?无论是谁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枢密,郡王何时来扬州?”柴永转开话题,显然也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唔,郡王来信中虽然未提及,估计是因为南阳刘氏使者到了徐州,关于交还光州事宜还要商议,另外也还涉及其他,……”梅况微笑道。 “呵呵,可是刘氏要与郡王联姻,以光州为嫁妆?刘玄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啊,惠而不费,面子也有了,老奸巨猾,此君为甚!”柴永笑骂道。 “谁说不是呢?”梅况摊摊手,不无感慨,“只希望郡王早日与瑾公主殿下完婚,生下子嗣,那我们徐州便后顾无忧了。” 若是李瑾生下男性子嗣,那么自然是徐州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只是江烽麾下众将诸臣都有些担心,江烽身畔已有多个侍妾,但是这几年来均无所出。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还是身份尴尬的小周后所出,不能不让人心里有些不踏实江烽的后嗣是不是太单薄了一点。 若李瑾、刘玬这等贵女都是这般无所出,那就还真有些麻烦。 小周后虽然有出,但是毕竟只有一子,这年头本身幼儿存活率也不高,一个子嗣实在难以让人放心,这也是梅况同意柴永扣下大周后意见的一个原因。 万一郡王口味独特,真的应了世间传言,子嗣就真的要在这大小周后身上出来,放走大周后,自己岂不就成了天下罪人? “郡王的确须得要来一趟扬州,扬州不比庐州和滁州这等州郡,乃是徐知诰老巢,士绅商贾云集,须得要恩威并济,严氏兄弟能安抚寻常人心,但是那些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和豪商巨贾,恐怕都要亲耳听到郡王的话放才能放心得下。”柴永也是扬州老人,言语间不无讥诮。 “唔,郡王肯定会来扬州一行,只是要稍缓,但估计也不会耽搁太久,毕竟北面战事也不会等太久,他还需要回徐州坐镇。”梅况目光投向北方,“若是河朔一战能底定,那我们徐州下一步便可真正的谋划一统天下了。” “是啊,能有幸跟随郡王争霸天下,乃是我辈武人毕生梦想,想一想都心血沸腾,真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柴永也是憧憬无限,豪情满胸,“契丹人也好,沙陀人也好,某倒是要让他们好好见识一番,我们淮南并非只有水上英豪,陆地上一样有有雄杰之士!” *********** 伴随着大船缓缓驶入水门,严序背负双手,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仍然繁华的码头和街面,轻轻唏嘘了一声,才慢慢回头。 “大兄,可是有些感触?”严续同样是心情复杂,他二人受政事堂和枢密院之令来安抚扬州士绅商贾之心,这个担子可不轻。 徐州不想要一个日渐萧条寥落的扬州,而是需要一个仍然繁华的江左名都,需要一个未来攻略江南的根据地,那么如何来收拢这些扬州士绅商贾之心,就非常考较人的本事了。 润常二州与扬州隔江而望,按照现下达成的协议,徐州会支持李昪一族继续在润常二州生存下去,甚至还会给与必要的援助。 但是徐州内部都知道,李昪那边也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平静,对李昪那边来说,甚至是饮鸩止渴。 一旦徐州那边把北地事宜处理妥帖,对江南一战就不可避免,届时李昪他们如何自处? 现在以父兄侍之,那日后徐州要攻伐江南,李吴该如何应对?是为虎作伥,为日后在江烽麾下博得一个位置,还是反戈一击,殊死一搏? 恐怕连李昪自己都清楚,到那时候消磨掉壮志雄心的李吴君臣们,还有几个能有奋力一搏的勇气? “能没有感触么?经年一别,恍如隔日,依然这般如梦如幻的场景,却是物是人非啊。”严序摇摇头,“你大兄这次回扬州,保不准在这些士绅们心中就会落得个在背后戳脊梁骨的下场啊。” 严序是在楚州与自己弟弟汇合的,然后乘船南下,严续虽然在扬州,但是早被投置闲散,而且甚至被监视起来,当然就是因为其兄的原因,只不过这一次身份却又大不一样了。 第二百五十九节 扬州 摇了摇头,严续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神色,“大兄,恐怕未必如你所想的那样呢。” “哦?”严序微微一怔,讶然问道:“何出此言?” “大兄你高估了那些人的节操。”严续摇摇头,不无讥诮之色,“眼下强弱易势,李吴根本无法和徐州相提并论了,谁都要考虑未来了,尤其是那些大姓望族,背后都是家族数百人身家性命,他们怎么肯替我那位老丈人殉葬?” “哦,你来接我之前就有先兆?”严序眯缝起眼睛。 “岂止是先兆?我还没从扬州出发北上,投贴就已经堆满了案头,都是聪明人,都知道笨鸟先飞,先和大总管府下政事堂参知政事的弟弟打好关系,未来不是能抢到更多的利益?”严续淡淡的道:“有时候我都在想,这些人平素道貌岸然的样子,怎么就能一下子就翻转过来毫无顾忌?” “正如你所说,都是利益攸关,关乎自己一族人命运,如何不能丢下那些东西?” 严序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如果是这样,他的压力就要小许多,就怕太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老家伙来不依不饶,如果大家都能理性现实的面对这一切,那就要好久解决许多。 “大兄,你考虑过郡王你到扬州,除了招抚人心外,还有其他意图么?”严续瞥了一眼兄长,压低声音道。 “当然有。”严序在自己亲弟弟面前自然不会讳言,“招抚人心的目的很简单,尽快恢复扬州生计,让扬州重现昔日繁荣辉煌,预计郡王会很快新设淮左镇,届时和州和滁州大概要划归淮左镇,而淮左镇的意义就是要为未来经略江南做准备。” “应有之意。”严续点点头,他以估计到了这一点。 现在江南乱局其实是对徐州很有利的,一个江南东道现在就云集了越国钱氏、闽地王氏已经李吴,还有几家独立小势力,而蚁贼还在宣州虎视,可以说这种大小相制的局面对现在还无力南下的徐州大为有利。 这也是为什么徐州会转变态度支持李吴在江南立足,就是要防止越国钱氏趁势坐大。 “大兄预计郡王打算什么时候南下江南?”严续进一步问道。 “不太好说,这要看在河北和中原的局面变化。”严序摇摇头,“郡王对河北很看重,一直把契丹人视为头号大敌,愚兄琢磨着郡王可能要先解决契丹人。” “契丹人?!”严续吃了一惊,“不是沙陀人?” “郡王不太看重沙陀人,认为沙陀人后劲不足,而且入主中原之后反而会让其陷入泥潭。”严序轻轻摇了摇头,“愚兄也不知道郡王为何有那么强的底气,对沙陀人不看重,反倒是对远在东北的契丹人格外重视。” “都是胡人,现在怎么看都应该是沙陀人更强大吧?”严续也是大惑不解,“汴洛被沙陀人占领,沙陀人气势大盛,契丹人与徐州之间还隔着卢龙镇和成德镇,卢龙镇的刘守光据说也是骁勇善战的宿将,契丹人再是势大,怕也不能轻易压服卢龙吧?” “不太好说,楚扬一下,现在大总管府的主要精力都要转向平卢和濮州那边,郡王让我来打前站,他会很快来一趟扬州,然后就要北返,所以才会这么急。”严序抚摸了一下颌下长须,“郡王有意让愚兄常驻扬州。” “啊?政事堂那边的差事怎么办?”严续有些迟疑,虽然常驻扬州是好事,但是政事堂的参知政事一职却更是位高,不能放弃才对。 “郡王之意是让我暂时留驻扬州,大概是以政务堂参知政事兼扬州刺史。”严序沉吟道:“不过估计这不能成常态,勋公以参知政事兼徐州刺史,那是因为勋公就在徐州,我这在扬州就不适合了。” “唔,若是兼任最好,但不能长久,却是一道难题。”严续眼中有了几分期盼,“大兄之意……” “嗯,此次你要好生表现,郡王并不忌讳父子兄弟同朝为官,勋公父子,王序王朴父子尽皆如此,所以你无需担心,只要你表现上佳,愚兄会向郡王和陈大人推荐你,纵然不能留在扬州,亦可到楚州或者滁州、和州。” 严序没有太多的感情波动,自己这个弟弟的才华本事他心里还是有底的,只要能给他机会展示,定然能大放光彩,这一次就是机会。 “兄长放心,定不会辜负大兄的期望。”严续郑重其事的道:“小弟已有一些想法,待兄长稍事休息之后,小弟一一道来,请大兄参详。” “嗯,自当如此。” 船慢慢靠岸,码头上已经站满了来迎接的官员士绅,连先一步到的枢密院枢密使梅况都亲自到码头迎接,倒是让严序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下船,“何敢劳枢密大驾?” “呵呵,参政乃是奉王命而来,梅况迎接才是正理啊。”梅况也是抱拳一礼,哈哈大笑之后压低声音道:“参政远来辛苦,不过还得要再辛苦一下,这扬州满城士绅商贾都是惴惴不安,就等参政宽慰他们了,梅况是武夫,再怎么说,他们也难以释怀。” 按照徐州大总管府的规制,文武分制,政事堂和枢密堂各不相涉,参知政事和枢密职位相当,所以说不上谁比谁高一级,按照江烽的说法,战时状态军务高于一切,但平常状态下,军将便不得过问政务,尤其是地方事务。 “王命在身,义不容辞啊,可如果这帮昔日同僚亲友不识时务,严某也免不了要得罪这些家乡父老了。”严序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之色。 虽然明知道这在所难免,但是真正面对这些昔日同殿为臣的亲朋故旧,甚至免不了恶语相加,这份滋味,也只有严序自己才明白,不过话说回来,有人骂,那自然就有人捧,若是没人骂,那也就意味着你这个人没有价值意义,无人问津者,何足道? 严序当然不愿意做何足道的对象,那么要好好敲打梳理这帮昔日的同僚故旧,让他们明白当下的形势,主动报效,为郡王所用,这就是一个相当考究的手艺活儿了。 扬州富奢,盐商之富豪冠甲天下,而除开天下闻名的盐商群体,还有几个群体同样不可小觑。 一是海商。 扬州海商与广州海商以及泉州海商乃是中土胡商中最大的一个群体,其中尤以大食海商为甚,比起粟特胡商不遑多让,而波斯海商比起大食海商来就要逊色不少。 大食胡商中海商是其中最主要的一个群体,他们大多从初唐时就已经在广州、扬州和泉州、明州这些通都大邑定居,娶妻生子,延续多代,到现在也成为这几座以海贸闻名的大都市中商人群体中极具分量的一个群体。 相比之下,寿州这几年商业虽然也发展起来了,但是由于地理位置原因,在海贸方面还远不能与扬州、广州和泉州、明州这些城市相比,更多的还是承担着一个分销商的角色,大多是从扬州那边进货来分销。 不过随着寿州商贸日益发达,徐州方面也刻意开发淮水与其支流如汝水、颍水、涡水、涣水、肥水、浍水整个水系的航运,使得交通便利优势更进一步凸显,已经有不少胡商开始进驻寿州,尤其是寿州对淮南道中西部和河南道中部州郡的辐射力开始显现出来,使得这一趋势越发加快。 扬州光是大食海商就有数百家之***斯海商亦有数十家。 除开海商,还有一大群体,那就是钱商,或者说经营质库和柜坊的商人,这些商人其实也就是后世同行钱庄商人的雏形,或者说就是后世银行家的雏形,而质库和柜坊就是借贷、质押等混业经营的雏形。 在扬州的这个群体中,仍然是大食胡商占据着主导地位,他们大多是由在本地驻留的海商慢慢衍化而来,依靠自身良好的信誉和雄厚的财力,迅速建立起自家的客户业务网络体系,进而与本土商人结成行会,垄断着整个借贷行业,甚至连李吴政权急需用钱的时候,一样要找他们借贷。 除开海商和钱商,扬州还有两大群体,一个造船商群体,一个是丝织商人群体。 扬州造船业自古发达,尤其是大运河开凿以来,扬州作为盐运和漕运的中心城市,造船业迅猛发展,已然成为淮南道最重要的造船中心,寿州远不及扬州。 唐代宗大历年间,光是盐铁转运使刘晏一人就建成了十家造船工场,用于打造漕运船只,而中唐以后,私营造船工场更是不可胜数,反倒是官营造船工场日益凋落。 丝织业一样是扬州最终的支柱产业之一,光是扬州城中丝织作坊就达到千余家,穷家女子去丝织作坊中作业的就超过三万人,极盛时期超过五万人。 造船商人和丝织商人都是扬州工商业主的大群体,他们算是代表扬州实业商人的中流砥柱。 第二百六十节 煽动 “呵呵,序公多虑了,郡王交代的事情,也是为扬州长远计,某在扬州亦有些旧友,他们也曾来拜会某,某告知他们,地方政务均由序公来负责处置,某只是军人,无权插言。”梅况微笑道:“但某也和他们交代,须得要识时务,今日不同以往,若还是向前吴那般恃宠而骄,以为可以挟势自重,那么庐州就有现成故事可演。” 庐州虽然是平和纳入江烽治下,而且先前看似也是和风细雨,但是随后在江烽大军北上征伐徐州之后,形势便有所变化。 不少士绅被爆出与巢湖湖匪勾结,又有人检举地方士绅阴图谋逆,进而就是一连串的腥风血雨,而彼时杨勋也已经调往徐州,无人能替这边的士绅们出头,免不了就有些家族人头滚滚,或者毁家灭族,或者不知所踪。 虽说涉及到的士绅们不算多,但是仅仅就是几家也足以让这些士绅们肝胆俱裂了,当自身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沦为鱼肉时,那份感觉委实能让这些一贯养尊处优的士绅望族们两股战战,几欲跪伏。 庐州与扬州不远,而且同气连枝,两地的士绅在前吴不但在生意上往来颇多,家族联姻也是比比皆是,所以大家都相互知晓。 庐州的故事传到扬州,也让扬州的士绅望族为之胆寒,这也是淮右军围攻扬州时,扬州士绅大户们竭力支持一搏的主因,但现在时过境迁,大局已定,人为刀俎,就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淮右军会不会借势清算报仇,谁能保证? 这也是梅况那些旧友忙不迭的要来找梅况套近乎求庇护的一大原因,没有谁愿意再像庐州那样来一遭。 “枢密,您这是把严某推上火炉上去烤啊。”严序连连摇头苦笑,“枢密只是有些旧友,某可是有许多昔日同僚亲朋故旧,这盘根错节的,牵一发动全身,如何是好?” “序公,若是轻松活计,郡王也不必要序公亲来了。”梅况正色道:“序公应该知道郡王的意图,拿下楚扬不只是让其成为徐州大总管府淮左镇那么简单,淮左镇摆在面前的现实需求就是要为大总管府河朔攻略提供必需的钱银粮草支持,而未来的任务则是要承担起攻略江南的重任,所以如何来平衡现实需求和未来远景,就是序公的重担了。” 严序微微沉吟点头,“郡王在某出发之前的确有交代,一是筹措钱银粮草,二是安抚人心,三是规划江南攻略,前两者,某心里倒也有些准备,只是这江南攻略,某想冒昧问一句,可能会在什么时候启动?” 梅况既为枢密院枢密使,同时又江烽委派此次南征楚扬的统帅,未来江南攻略也多半要落在他身上,所以严序这么问也不算唐突。 梅况踌躇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河朔攻略为演变成什么模样,谁也没有底,两年,三年,还是五年? 哪怕梅况也确信徐州能够在对契丹人一战中获胜,但是这肯定会是一场耗时耗力的大战,而且西面还有控制了汴洛的沙陀人在虎视眈眈,两大胡人势力都将是未来徐州的劲敌,到底是先解决哪一方? 解决了某一方之后就要启动江南攻略,还是要等到把两大胡人势力都彻底解决才来启动江南攻略? 又或者,对河朔的攻略只是浅尝辄止,控制住一个战略前沿阵地,然后反身过来吞并江南,积蓄实力再来与契丹人和沙陀人决一雌雄? “序公,这一点,某无法回答。”梅况没有讳言,径直道:“估计郡王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河朔之战的走势演变大家心里都没有底,也可能是一场局部战争,也有可能演变为我们和契丹人的大战,我们目前尽量想要在积蓄了足够力量之后再来和契丹人一战,但有些时候却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但我个人预测如果半年之内我们没有与契丹人爆发大规模战争,那么江南攻略就有可能会在一年内启动。” 严序默默盘算了一下,点头:“那严某在为郡王筹集了河朔战事所需军资钱银之后,就要尽早考虑江南事宜了,这时间有些紧啊。” “序公,这只是某的个人看法,而且这里边也还存在一些变数某没有计算进来,比如中原的沙陀人和南阳之间战事,甚至可能波及到蔡州,这会不会进而牵扯到我们徐州,也不好说,我们当然都不愿意被卷进去,但还是那句话,有时候是身不由己啊。” 梅况也是唏嘘感慨,地盘大了,实力强了,需要考虑的问题就多了,各方面都要兼顾,不像原来实力还弱的时候,单纯许多,现在你不想入局都不行了。 “枢密,某明白了。”严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既然严某得郡王信重,来了扬州,那就要替郡王分忧,定要把这扬州办成未来江南攻略的坚实后方。” “呵呵,序公也不必太过忧心,淮右淮左一体,这番重任也不可能由扬州一家担之,只是扬州要扛起大头罢了。” 梅况也宽了宽严序的心,看样子这严序也是压力颇大,估计政事堂和枢密院那边对严序这一趟扬州之行只怕也是索要甚多,也难怪严序愁眉不展。 ***************** 严序的到来也为扬州带来一阵风雨,随着严序的到来的是一份徐州大总管府的任命,严序以参知政事身份兼任扬州刺史,执掌扬州地方政务大权,并重新组建扬州地方官场体系。 这几乎是就是一个要投名状和利益交换的公开信。 柴永率领的武宁军一部都没有北返,而是直接进驻了高邮、海陵、海安三县,而淮右军则进驻了扬子、江都、六合、天长。 刀兵之下,地方士绅无不战战兢兢,不知道徐州方面究竟会如何处置扬州地方。 而只允许李吴君臣的直系亲眷离开,而且还是只允许携带部分金银细软的苛刻条件也让李吴那边难以接受。 但是这等情况下,徐州根本也不和李吴那边有太多的纠缠,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接受,那就是直接撵人走人。 人心惶惶之下,各个群体都如同被捅了的蜂巢一般,涌动起来。 “你说严氏兄弟究竟意欲何为?难道他们真要把我们扬州士绅斩尽杀绝不成?” “不会吧,听说楚州那边比我们这边要安静许多,虽然也还处于军管之下,但是街面上的气氛就好得多,生意也在慢慢恢复,尤其是和寿州、濠州、泗州那边的生意都基本上恢复了大半,为什么我们扬州却是这般?” “那柴永听说对徐李恨之入骨,一直对徐李(李昪)背叛了吴王耿耿于怀,意欲报复,本来那武宁军早就该北返了,他却找各种理由在梅枢密使面前危言耸听,说我们扬州士绅历来就心怀反意,对郡王不愿臣服,……” “这厮,他和徐李之间的恩怨如何能算到我们头上?” 坐在厅堂里的士绅一个个义愤填膺,越说越是懊恼气愤,这段时间人人自危,严序就任扬州刺史,只是把一帮官员免了不少,但是胥吏却基本上保留了下来,甚至还破格提拔了几人,这让士绅们都是心中惴惴。 端坐在上方的两人面色沉郁,只是端起茶杯抿着,却不言语。 “道方兄,子元兄,你们二位可是我们扬州翘楚人物,大家伙儿都盼着你们拿个主意啊。”终于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把话题丢给了一直不言不语的二人。 面白无须的矮胖士绅,却是连眼皮子都不抬,只是寡淡的抿着茶,淡淡的道:“主意都摆在大家面前,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接受罢了,奈何?” “道方兄,徐李那边怕是靠不住了,他们现在还在为自家的亲眷能不能脱身和严氏兄弟谈判,哪有心思来管我们?”一个明显也是焦急过甚的士绅忍不住插上话来:“我听说他们推得一干二净,说守城之战本不需要打这么久,是我们要一力守城不肯归附,所以他们也是不得已……” “这等挑拨离间之语,你们也会信?”面白无须士绅冷淡的讥讽道:“多想一想前因后果,别只顾着你那点儿丝绸要想外运,没准儿徐州一道命令下来,你的整个工坊都得要收归官有。” “凭什么?”那士绅一下子急了,“我们都是正经八百的清白人家,谁来坐这个江山,我们都一样拥护,做生意我们也一样纳税认捐,大家都是这样,徐州难道就真的不想要我们扬州士绅活下去么?” 面白无须的矮胖士绅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不动声色的道:“寿州才是彭城郡王的起家之地,现在看样子也快要超过我们扬州了,海州的盐更是行销淮南各地,我们扬州的丝绢被庐州和滁州的丝商挤压,还有那些大食商人也都在往寿州跑,你们觉得徐州把我们扬州士绅放在眼里了么?” 第二百六十一节 跳出来 “那我们又能如何?人家掌握着刀兵,难道说我们这些人家里那点私兵还敢和他们对抗不成?”立即有人不以为然的反驳,“那是自寻死路!” “哼,真要喊你们这样干,你们也不会答应!”面白无须的矮胖男子不屑的撇了撇嘴,“但是大家要知道,如果我们不展示我们自己的决心和力量,徐州那边根本就不会把我们的意见放在心上,严序严续两兄弟心早就不在我们淮左这边了,他们本来也不是我们这边的,指望他们替我们说话,不如靠我们自己!” “可是靠我们自己,我们能怎么做?”厅堂内吵吵嚷嚷,“我们已经向徐州表达了我们愿意臣服归附,愿意效忠彭城郡王,可是官府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就这样拖下去,大家伙儿都别想好过了。” “他们现在恐怕还是想要把李吴那边的事情解决了才能和我们谈,所以现在我们必须要统一意见,要抢先给他们展示我们扬州士绅是团结一心的,不能随便让他们拿捏,否则他们随便开价,我们岂不是都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了?”面白无须的士绅气哼哼的道。 “那道方兄,你提一个方略出来吧,大家伙儿就等着你拿主意呢。”一干人终于慢慢把意见统一起来,“是要趁着他们还在和李吴那边谈的时候吧把我们自己心气统一起来,否则日后被他们各个击破就完了。” “子元兄,你的意见呢?”白面无须的矮胖男子见终于把这帮人给心气慢慢统一了过来,这才慢悠悠的对一直在一旁捧着茶盅只是啜着茶喝的男子道。 “我啊,没啥意见,大家看着办就行。” 被唤作子元兄的老年干瘦男子一声深褐色的绸缎袍服,脸上硕大的斑块显得格外深暗,让人一看上去就觉得有些阴厉,起码众人的眼光看过去时就多了几分敬畏,但也有些人内心里不无幸灾乐祸。 唐傥唐子元,扬州唐氏的当家人,也是扬州最著名的盐商大家,而且还有数家质库和柜坊,与大食海商还有共股的海商船队出外洋,在整个扬州士绅商贾群体中亦是排在前三甲者。 和其他地方上的士绅略有不同,扬州的士绅豪门并非都是靠田租收入的地主,当然他们这些人在扬州城外或者海陵、六合和高邮这些地方也都有大量的土地,但是他们每年的最大收入却不是来自于田土,而是各有生意收入。 像被唤作道方兄的徐令徐道方,就是六合著名的大地主的,但是真正让徐氏发达起来的还是徐氏从事的盐业,他几乎包销了整个来自海州盐城的海盐,一跃成为仅次于唐傥的大盐商,而且还与潭岳那边的生意往来极大,宣州、潭州、岳州的油在扬州几乎都是由他代理。 “子元兄,你是我们扬州士绅的领头人,我们都是唯您马首是瞻的,现在情势这么糟糕,您总得站出来替我们说一句话吧?”一干士绅商贾又吵嚷起来。 “是啊,子元兄,连严序严大人一到扬州都首先拜访了您,您的话,严大人不敢不听,这也是代表我们扬州士绅的心声啊。” 几番推辞,却推不得,那徐令才好整以暇的放下茶盅慢慢道:“其实啊,我以为大家不必太着急,郡王在北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像中原的局面并不平静,沙陀人厉兵秣马,徐州也有很大的压力,还有啊,我听说北面河朔的局面也不平静,郡王也很不放心,所以郡王要在北地安定民心,要抵御胡人,肯定会继续招兵买马,招兵买马最需要什么?” “银钱,粮食,……” “武器,铁料,战马,……” “对,大家说的都对,粮食,我们扬州有,银钱,我们也有,武器,战船,我们扬州也产,还有布帛,盐,油,我们扬州也都有,这些东西都掌握在手里,或者说是通过我们收拢起来的,……”徐令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于露骨,赶紧又收回来,“我的意思是,郡王和严大人肯定会想到我们的,否则严大人也不会来找某,北地战事一起,那打起仗来银钱就如同流水一般哗啦啦流,可郡王的银钱从哪里来?” 一干士绅商贾面面相觑,这不是还是回到老话题上了么?还是要落到在座的一干人身上来? “大家伙儿要明白一点,现在不是杨吴,也不是李吴了,郡王不是我们扬州,也不是我们淮南道的郡王,他是彭城郡王,还管着河南道和十多个州郡呢,这些州郡的情况相信大家也有所耳闻,民不聊生,要不每年南下的北地灾民会如此多?”徐令冷冷的道。 “北地要打仗,不要钱银粮食布帛?北地残破,哪里来?大家伙儿都在想是不是寿州庐州那边,没错,寿州庐州那边肯定会拿出来,但是大家没想过郡王北伐徐州,又打下兖郓平卢,那都是寿州庐州一力支撑的,现在郡王在北地已经坐稳了江山,论功行赏,寿庐少不了,但是下一步再打仗,你们说郡王还会要寿庐出钱出粮了么?现在有了一个可以替代的楚扬,我们又是新附之地,于郡王毫无功劳,你们觉得是不是该我们出钱出粮了呢?” “那道方兄的意思?” “钱粮我们是免不了的,但是不能我们出钱粮却没名没分,没有一个方略,而且出了钱粮,徐州也应当给我们一个说法,或者说一个条陈出来,不能以此为定例,还有,……” “道方兄,官府怕是不会这么好相与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讷讷道。 “这就要看我们能不能凝成一条心了。”徐令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话,“我们扬州士绅望族不是单纯的士绅,同样也是有着巨大生意的一个群体,没有理由被人随便拿捏,当然,我们不是要和谁对抗,对于彭城郡王,我们扬州士绅坚决拥戴,但是也需要请徐州考虑我们扬州的实际情况。” 一干人面面相觑,这些士绅商贾都是多年在商场上打滚的老手,自然能听出徐令话语中隐藏的意思。 要和徐州讨价还价,这里边也就蕴藏着绝大的风险,可是若是任人宰割,却又难以接受,如果能有一个出头者来扛起这面旗帜,他们倒也可以跟随在后边摇旗呐喊,见情况不对,也可马上撤退。 “道方兄,你说个方略,我们究竟可以做什么?”终于有人问及实质性的问题。 “我们这么多人,扬州城内衣食住行就由我等掌握,纵然徐州有军队压阵,但是我们相信徐州不会愿意看到一个百业萧条的扬州,也不会容忍出现一个兵荒马乱的扬州,事实上我们也愿意和徐州方面好好合作,为郡王效命,但是要请徐州方面尊重我们扬州士绅的要求。” 徐令这番话一出口,也是引来一大帮士绅商贾的附和,但是也有一些商贾士绅沉默不语。 这话已经有些隐隐越线的味道,他们这些大商家士绅望族当然可以讨价还价,但是像一般的寻常商贾,若是搅和进去,也许随时就会被挤压成齑粉。 ************** “唐傥和徐令?”严序玩味着笑了起来,“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还真的有些硬气啊,只是他们似乎太高看了自己的分量,扬州士绅商贾群体如此之大,他们以为他们就可以代表所有人?” “兄长不可不防,万一真的在郡王莅临扬州的时候他们罢起了市,兄长脸上不好看,郡王肯定也会对兄长有看法。”严续有些着急,忙着道:“现在跟风者不少,声势很有些大呢。” “呵呵,二弟,你想多了,郡王来扬州不过是场面上的事情,现在郡王没多少心思在扬州,有,也不是这帮士绅商贾。”严序轻轻一笑,“愚兄来之前郡王就明确说了,扬州士绅对他没有多少意义,让愚兄放手施为,但商贾群体则要善加利用。” “士绅和商贾?”严续有些疑惑,“这里边有什么含义?” “很简单,郡王对士绅并不看重,但对扬州的商人们却是有些兴趣,认为单纯的扬州商人能为我们所用。”严序话语里也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感,“扬州士绅和商贾集团交织得太紧,尤其是那些盐商和钱商,基本上都是士绅大族所控制,这不符合徐州的利益,所以……” 严续悚然一惊,“郡王要对这些人……” “也未必,要看他们是否识时务了。”严序悠悠的道:“而相反,像丝商和织户,船场主和海商,郡王却很感兴趣,我感觉得到,郡王对他们并无恶意,所以么,下一步我们也会按照郡王的这个意图来行动。” 严续默然,好一阵后才道:“郡王为何有这般区别?可有说法?” 严序也有些不解,似乎是在思索当时郡王的解释:“郡王只说,盐商这种以专营特权来谋取暴利者,乃是蛀虫,官府即可取代,而高利贷商人亦要限制,而船场主和丝商以及海商,却能生产货物,带来流通,……” 第二百六十二节 见面 严续张口结舌,显然有些无法接受江烽的这种观点,为何对盐商和经营质库柜坊的商人这般苛刻,而对船场主和丝商以及海商却这般优待? 只是细细思考江烽流露出来的话语意思,又感觉不无道理。 盐商这种坐商几无风险,纯粹靠官府特权谋利,而钱商则是以钱生钱,利润建立在别家之上,牟取暴利,相比之下,船场和丝商则是靠生产谋利,而海商虽然利大,但其风险却是更甚,但这中间的区别如何来衡量,却又不好断言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如何判断一个行业对整个社会的发展利弊,的确有些太为难了。 即便是江烽这个历史系的高材生也很清楚,每一个时代出现的产物都是有其是必然规律的,或者说是有社会需求的,盐商也好,高利贷商人也好,都是发展到了一定阶段的产物。 但对于他来说,掌握着权力和知晓历史大势的他,则可以凭借自己的眼光来最大限度的兴利除弊,仅此而已,至于说想要螳臂当车者,他当然要毫不客气的把其扫入垃圾堆。 严序和严续都只能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按照江烽的意图来行事,他们只知道郡王对士绅要采取分化的手段,以盐商和钱商为代表的士绅要打压甚至剪除,而诸如造船商人和海商以及丝商,则要网开一面,甚至还可能要扶持发展,明白这个区分就行。 江烽的意图其实也很明白,大力扶持在现代称之为的制造业和对外贸易,造船、丝织、海贸业乃是大头。 制盐业也一样,但是盐商这个群体就没有多少价值,当然如果他们能够主动向徐州大总管府捐输又另说。 质库柜坊这种行业肯定要保留,但是要限制其发展,或者说限制其利润,否则就会影响到制造业的发展。 当然这本来更应该是通过市场手段来实现,只不过现在扬州也好,徐州大总管府之下诸州也好,这种市场化还远未形成,江烽要做的就是要大力推进,但这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在此之前,他只能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做一些促进推动。 “那下一步兄长意欲如何来应对?” “哼,郡王既然授权与我,那我自然按照我自己的方略来处置便可,那些不愿意交出私兵的,态度暧昧的,该予以雷霆手段处置便不必手软,一家哭总胜过一路哭。”严序叹了一口气,“愚兄也知道难免要遭人诟病,甚至被人戳脊梁骨,但是若是不这般,愚兄不再受郡王信任,换了别人来处置扬州事务,只怕情况会更糟啊。” 严续也点头认同,“自是如此,既然郡王有此意,那便无法改变,不如由兄长来处置,或许还能留得几分余地,他们承情也好,怨恨也好,也只能由他们了,不过以弟思量,那等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还是明晓事理的,只要波及面不要太多,大多数人也能接受,再说了,扬州落入淮右军中,也未遭荼毒,若是换了别家,哪里还轮得到他们来指手画脚?只怕早就俯首帖耳,静候处置了。” “也是,所以有时候过于仁慈反而要落个不好,杀伐决断然后再来施之以恩,却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严序点点头,“这就是这些人的德行。” ****************** 正午的阳光落在天井里,让整个厅堂都显得明亮起来,几只翩跹的蝴蝶在天井里的花草中时起时落,让整个院落里多了几分生机。 院落墙高壁厚,警卫森严,进入院落都要经过三道门禁,更有术法禁制藏匿于暗处,若是未得允许,一旦进入便会启动发作。 “贱妾见过夫人。”周蕤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再见这位昔日的闺蜜。 当年许宁和自己兄长订婚,她虽然已经远嫁扬州,但是还是很赞同的。 许宁许静都是她的手帕交,自小熟悉,所以当然也希望周许两家能成姻亲,自己也能和许宁成为姑嫂,只是造化弄人,蚁贼、蔡州以及南阳的变乱让许氏一族灰飞烟灭,而周家自然不可能在和沦为不名一文的许家联姻,只是谁知道这老天就是这么捉弄人,却又以这样一种方式把几人系在了一起。 “小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许宁温润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惶恐的女子,昔日年少时的种种都在心田中汩汩流过。 当年许宁、许静以及周蕤和申州鞠家的鞠莛、鄂黄杜家的杜楠都是关系很好的闺蜜,只不过随着鞠家的覆灭,鞠莛不知所踪,杜楠本来和宣州陈氏联姻,却因为陈氏被蚁贼攻灭,而被迫待字闺中,可以说,许、鞠、杜、周四家都属于地方小藩阀的家族中,除了周家女嫁了一个好人家外,其他几家都没有一个好结果。 不过这个结果似乎也随着杨吴的覆灭和周家归附徐州,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许宁出人意料的变成了彭城郡王的平妻,而周蕤所嫁的杨浔却沦落为寻常人,甚至连寻常人都不如,这本来就是巨大转折,但是却还有更大的转折在周蕤突然被彭城郡王看上,进而环好几度还珠胎暗结生下了彭城郡王的第一个子嗣。 哪怕这个子嗣的出身的确有些尴尬,但是这毕竟是尚未有子嗣的彭城郡王的血脉,就凭这一点已经足以让人忽略他的生母周蕤的一切问题了。 但这一切可以在其他人面前摊开,唯独在面对自己这个昔日闺蜜时,周蕤却既羞惭又惶恐。 她曾经嫁为人妇这一“黑历史”让她无可避免的会受到徐州大总管府下将臣们的攻讦,这些人不会管她怎么会替彭城郡王生下这一子,也不会低看这一男性子嗣的分量,但是却会对他的母亲百般苛刻。 周蕤甚至也隐约听到说,有人提出应该把这个孩子交给彭城郡王的其他妻妾来抚养,这让她惊恐莫名,这是自己的骨肉,为何却要变成这样? 自己纵然嫁过人,那也不是自己的错,为何替他生下孩子自己却有了莫大罪过,甚至要剥夺自己对亲生骨肉的抚养权力? “小宁……”周蕤下意识的喊出一句。 “小蕤,我们已经有多少年没见面了?”许宁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宜人,没有半点其它情绪,“一别数年,还好我们总还算是能看到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也算是幸运吧。” “鞠莛一直没有消息?”周蕤也曾经托人找过这个昔日的闺蜜,但是南阳攻灭申州时,兵荒马乱,鞠家又不肯屈服,所以在申州城中也是刀兵相向,失踪人不少。 “没有,鞠家的人在那一战中丧生的不少,但是却没有鞠莛的消息,也许是被乱兵掳掠二走,也许是隐匿了起来,谁也说不清楚。”许宁也有些怅惘,“照理说她如果没有去处,是应该来我们这边的,但是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 周蕤默然。 生于战乱时代的女孩子,对于自己的命运又有几个能自己做主和掌握呢? 就像自己一样,嫁给杨浔,本以为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婚姻了,但转眼之间杨氏一族便灰飞烟灭,若非自己被江烽看上,只怕杨浔也会和杨溥一样押往长安。 而现在听说长安也面临着党项人的入侵,惶惶不可终日,昔日迁往长安的这些世家望族又都开始考虑迁回来。 像杨氏一族已经在接触徐州大总管府,希望能返回淮南,哪怕不能回庐州,也希望可以在寿州或者楚州甚至到徐州去居住生活。 只是现在杨氏已经失势,自然无人愿意去替这个已经落魄的家族去大总管府说项,杨氏族人甚至找到了她的面前,希望她能出面去郡王那里分说一番。 “好了,不说别人的事情了,说说我们自己吧。”许宁似乎丢开了先前的怅然,展颜微笑道:“能把孩子带来让我看看么?” “啊,好的,好的。”周蕤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般,悚然一惊,但似乎又马上觉察到自己过分敏感了,连忙点头,吩咐一旁的丫鬟去让乳娘把孩子带过来。 很快乳娘就把孩子抱了过来。 四个月的孩子已经有了一些小模样,虽然还看不出究竟像周蕤还是江烽,但是眉目间灵动可爱的气息还是让许宁心神为之一动。 周蕤在一旁小心的观察着许宁的神色,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心中稍稍放宽一些,想必这还是江烽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男孩,许宁再是怎么心中不悦,恐怕也要顾忌几分。 “好,也总算是让许多人放下心来了。”许宁看了半晌,这才把孩子交给乳娘,示意带下去,“小静和鞠蕖一直跟在郡王身畔,可一直未见有孕,大总管府中不少人都为之躁动不安,现在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见周蕤脸上露出羞涩的神色,许宁漫不经心的道:“小蕤无须担心,你替郡王生下了这个孩子,足以抵消一切不利于你的言语了,起码在现在,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孩子的分量,谁都知道如果郡王膝下无子,那意味着什么。” 第二百六十三节 枭獍 许宁的话却让周蕤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该怎么来应答这样的话题,说自己这是无心插柳,还是被迫之举?似乎都有些不合适。 见周蕤沉默不语,许宁也知道自己的到来给了对方巨大的压力,不过她也有些自嘲,自己算什么?平妻而已,上边还有李瑾,论理,也该是李瑾来操心才对。 不过在李瑾尚未嫁入江氏门中时,她这个预定的平妻还得要承担起必要的职责。 平妻不比妾,需要承担起一些作为妻室的责任,就目前来说,也只有她是被江烽明确了的平妻身份。 “小蕤,姐姐没有恶意,好歹我们也是相交一场,纵然中间有许多意外和变故,但也非你我能改变的,而现在老天又把我们拴在了一起,似乎也注定了我们未来会有许多瓜葛,所以我想我们也许可以丢开那些心结。” 许宁的话情通理顺,在周蕤心中却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而且也还在杨氏门中生活了那么多年,周蕤自然也能听出许宁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江烽的婚姻已经不是哪一个人,甚至不是江烽本人所能决定得了的,这关乎到整个徐州的未来,所以政治联姻已经成为一种必然,而且未来也不可能只有一桩两桩,这可以预见得到。 那么对于许宁来说,除开李瑾外,她未来的对手还会有许多,这种情况下像周蕤这样曾经嫁过人明显难以对自己构成威胁但是却又生下了一个男性子嗣的昔日闺蜜就显得很有价值了。 同样,对周蕤来说,她也一样需要一个盟友,在未来的江烽后院中,她的身份本来就很尴尬,哪怕是有了一个男性子嗣,除非江烽只有这一个子嗣,一旦有了其他子嗣,那么周蕤还会像现在一样受其他人的看重么?也许能剩下的就是江烽本人的宠爱了,但这能长久么? 周蕤从来不相信这一点,那么寻求一个盟友也就显得格外有意义了。 “小宁,我……,我也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周蕤微微苦笑着,脸上浮起一抹羞意,“郡王眷爱,我本是为人妇,但却……” “不必多说了,郡王不是好色之辈,既然喜欢小蕤,必是有缘。”许宁对江烽怎么会看上了周蕤也很好奇。 在她看来周蕤固然称得上国色天香,但是论姿容,她不认为自己和许静就比对方逊色,而且江烽也不是那种见了漂亮女人就迈不开脚步的男人,怎么就会看中了一个人妇?而且还是杨氏一族的人妇,所以她也是大惑不解。 除了周蕤的确是对了江烽的眼外,其他理由都解释不了,要知道从寿州到庐州再到徐州、兖州、青州,多少名门望族豪绅大姓都想要和江烽结亲,甚至愿意奉女为妾也在所不惜,但是江烽都没有表露出任何兴趣。 所以许宁也有些怀疑是不是大小周后这个传言才使得江烽对周蕤大感兴趣,若真是这样,那也只能说就是天意了。 “小宁你能理解我的烦恼就好,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但现在有了这个孩子,我也只能这样扛下去。”周蕤话语里不无酸楚和忧心。 的确,对她来说,几夕之欢就有了一个孩子,而孩子的父亲却一直没有来见过这个孩子,虽然大家都说只是郡王唯一的男性子嗣,但没有得到孩子父亲的亲口表态,周蕤内心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小蕤不必多心,郡王也是军务太过繁忙,而孩子还小,也不宜去北地,所以才会让你留在寿州。”许宁微笑着道:“我已经得到消息,郡王即将启程南下扬州,但去扬州之前要回寿州一趟,就是来探视你和孩子,这一下你也可以放心了。” “真的?”周蕤心中一喜之后,又涌起一阵担心,下意识的就要**自己的脸颊,审视自己的身体,生育了这个孩子之后,她的身体丰满了不少,突然想到许宁就在自己面前,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许宁淡淡的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如何会骗你?只是随行的还有不少人。” “哦?”周蕤也是聪慧之人,立即听出了话语中的也是,“郡王身边还有其他女人?” “嗯,好几个呢。”许宁淡然道:“长安九公卿家族之一的尉迟家族嫡女尉迟燕姗,吐谷浑人的木兰公主白木兰,还有刘玄嫡女刘玬,都一同陪同郡王南下了。” “啊?她们都要来寿州?”周蕤大吃一惊,脸庞也有些发烫,手足无措,“这如何是好?” “你怕什么?你有孩子做依靠,谁能奈何你?”许宁傲然道:“再说了,郡王还没有说就要与她们有婚姻之约呢,就算是郡王与她们有婚姻之约,也轮不到她们来指手画脚。” 周蕤稍稍安稳了一下心,慢慢平静下来,许宁说得没错,自己现在还没名没分,她们也还与江烽没有婚姻之约,如何可能来与自己过不去?更不用说自己这还有一个孩子傍身呢。 倒是这些人可能会对许宁的身份地位构成挑战,也能难怪许宁会这么着紧。 不过周蕤倒是信得过许宁的本事,对方在这方面可不输给任何人,那些小手腕手段对于许宁来说,都应该是早就胸有成竹了。 “你也不必多担心什么,郡王盼望子嗣已久,他手底下那帮将臣更是看重,所以你无须劳神,好好将息身体,把孩子带好才是最重要的。”许宁瞥了一眼周蕤道。 “那小宁,你和郡王之间为何……?”周蕤看了一眼许宁,终于问道。 “我和他还没有圆房,本来说要等你和李瑾的婚姻之后再来,但事务繁多,他和李瑾的婚事也刚刚敲定下来,李瑾已经返回了长安,估计如无意外,下半年就要迎娶李瑾,我和他自家的事情也就快了。”许宁就像在谈别人的事情一般,语气平静淡泊。 “若是小宁也能早日生下孩子,那就好了。”周蕤由衷的道:“有了孩子,小宁也就安心了。” 许宁脸终于红了一红,毕竟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探讨起生儿育女的事情来,总还是有些别扭,但周蕤的话却很是在理。 “我也想,但是也得要等到时机成熟啊。”许宁摇摇头,看着周蕤,“小蕤,你我知根知底,多少也有些情分,日后若是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周蕤心领神会,“小宁放心,我明白。” ******************* 六月十八,长安。 回到长安的尉迟燕侠立即就感受到了有些紧张的气氛。 事实上从越过武关和蓝田关时,尉迟燕侠就已经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大旱给关中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大批的农民沦为流民开始沿着东出西下的通道向着山南东道和剑南道流亡,这种迹象其实早在他们东去徐州时就已经有了,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变得越演越烈了。 在武关,尉迟燕侠就遭遇了一波东下的流民潮,而在蓝田关时,这种情形更严重。 没有谁能阻挡这种人流,在眼见得秋粮无望的情形下,没有谁愿意留在本地饿死,那么东进南下就是必然之举了。 尉迟燕侠心中有些发憷,这对于长安来说会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局面。 长安城中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或者说就是很糟糕。 没有谁能拿得出一个像样的办法来,北面的党项人仍然在虎视眈眈,不时有那么一两支骑兵会南下骚扰,总能引起长安城中的公卿世家们一阵惊呼,也不知道这帮人究竟在干什么。 更让长安公卿们感到不安的还不是党项人,而是西面的杨文昌。 杨文昌似乎和吐蕃人达成了协议,甚至还密切了关系,根据来自西面的细作消息,吐蕃人似乎重新和杨文昌控制下的诸州设置了榷场,交易更为频繁,而且也看到了吐蕃人的军队与杨文昌的军队驻扎在了一起,这也引起了长安城中的公卿们极大紧张。 枭獍,这是长安公卿们给杨文昌父子的一致评价,但是如何来对付枭獍,却又是长安城内公卿们束手无策的。 去年的战事中,关中军遭遇了连番败绩,党项骑军给关中军上了深刻的一课,一直到现在关中军仍然没有恢复元气,或者说永远都无法恢复元气了,他们已经失去了胆魄士气。 更重要的是城中的将臣们心思乱了,给尉迟燕侠的感觉是,关中就像一年前的大梁一般,如无头苍蝇,没了主心骨。 如何应对,谁也拿不出一个具体方略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上朝堂就争吵不休,争吵之后仍然没有任何结果,以至于连皇上都不想临朝了。 事实上尉迟燕侠也一样没有办法,连江烽都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建议,或者说拿不出更好的意见来,奈何? 当然,指望江烽能率大军西进长安解决危局,也不现实。 第二百六十四节 动荡 尉迟燕侠匆匆的踏入院中,迎面而来的亲卫拱手行礼,“我兄长呢?” “大公子和二爷在西厢房。”亲卫连忙道。 尉迟燕侠点点头,疾步而入。 房中的冰盆里防着降温的冰块,给这个夏日里带来几许凉意,但是坐在房中胡椅上的二人却是容色肃穆,心中焦灼。 “二郎来了?”尉迟无病脸上露出一抹和蔼之色,“薛家那边怎么说?” “还是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尉迟燕侠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样子都还是舍不得这长安城里的大好光景啊。” “韦家也一样。”走在一旁的尉迟燕客也是阴郁绕胸,很是沮丧,“这长安城中难道就没有人能看得到其中隐藏着的巨大危机,就这么优哉游哉,真以为党项人每次都只是来骚扰一番,打打秋风?真要打进来,那就晚了。” “哼,他们当然看得到,但是却习惯性的往好的方面想,老觉得党项人胡人,是尊崇朝廷正朔的边野蛮族,而且还有沙陀人在中原称雄,不会挑战沙陀人的底线,可长安城什么时候成了沙陀人的底线了?李存厚何曾与朝廷有多么密切的联系?”尉迟燕侠坐下,抖落了一下自己的长衫,沉声道:“我从徐州归来,专门走的就是宋州——汴州——郑州——河南府,然后才从鲁阳关南下走南阳回来的,亲眼看到了晋军和南阳军的备战情况。” “这一战不可避免?”尉迟无病沉吟着道。 “肯定不可避免。”尉迟燕侠斩钉截铁的道:“虽然我没有看到晋军的大规模军事调动,但是却看到了沙陀人正在积聚军资,尤其是粮草辎重,源源不断的再往河南府和郑州这一线运送。” “那南阳那边准备如何?”尉迟燕客急声问道。他早已经和南阳刘同的另一嫡女刘珏订婚,本来是打算今年晚些时候完婚的,但现在看来恐怕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了。 “南阳也在积极备战,鲁阳关早已经戒备森严,不过南阳在他们现在控制的河南府南部地区和汝州这一线有所收缩,估计也是担心战线太长被晋军各个击破吧。”尉迟燕侠回忆着道:“南阳的应对还是很有力的,但我的感觉,南阳还是缺了一点儿勇气和锐气。” “勇气和锐气来源于实力,南阳这么些年来打过几次仗?”尉迟无病脸色冷峻,“前两年二刘大举兴兵北伐,结果呢?面对蔡州军都铩羽而归,狼狈不堪,没错南阳的的术法实力很强,还有山蛮相助,但这不足以说明他们就可以应对得了百战雄师的沙陀人,尤其是在平原地带,沙陀人的骑军实力不是南阳军可以挑战的,而且河东汉军步兵也一样是和大梁打生打死几十年的精锐,再加上沙陀人也还是招募了一批溃散的梁军步兵,其战斗力已经不容小觑了。” “那二叔的意思是南阳很难抵挡得住沙陀人的进攻?”尉迟燕客有些着急了。 要知道他和刘同之女有了婚姻之约,在这个时代,世家望族之间的婚约如无特殊意外,那是不能撤销的,一旦毁约,也会遭到其他大姓望门的鄙视和耻笑。 尉迟无病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以吾的判断,南阳军在河南府和汝州恐怕很难抵挡得住沙陀人的攻势,如果南阳果断一些,大步后撤,以方城山、伏牛山这一线山区为依托进行防御,或许能有所改观。另外,吾在琢磨,刘同刘玄恐怕也不蠢吧,应该考虑到他们一家如何能抵挡得住沙陀人?当下沙陀人獠牙已露,他们如果还不知道去寻找盟友,那就真的是太蠢了。” “盟友?”尉迟燕客和尉迟燕侠同时道:“徐州和蔡州?” “自当如此,否则南阳何以应对?”尉迟无病捋着颌下青须,“难道还能找鄂黄杜氏或者金商杨家不成?” “南阳周围的环境也并不好,虽说周围势力的实力都不强,但是却没有一家关系融洽的,西面的金商杨氏和杨文昌同属一族,原来对南阳毕恭毕敬,但现在就未必了;鄂黄杜氏和南阳有夺安州之恨,襄阳萧家就不用说了,更是死敌,若是沙陀人向这几家许之以利,这几家会不会趁火打劫,从南阳背后插一刀?”尉迟燕侠也禁不住问道。 “怕是不能吧?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怕这些人还是明白的,沙陀人这头恶狼再进了荆襄,只怕他们就没一家能有好日子过了。”尉迟燕客嘴巴都有些发苦了。 “也未必呢,沙陀人的铁骑无双,但是过了淮水这一线,就属于南方了,沙陀人未必能适应,以我的判断,沙陀人的兵锋极限就是淮水,再往南,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尉迟燕侠现在是越来越佩服江烽了。 南北分治易,东西对峙难,而江烽现在的实力已然从平卢淄青延伸到了楚扬,整个大河以南到大江以北,这一片纵跨齐鲁、中原和江淮,都被江烽掌握,无论是骑军、步军还是水军,江烽治下都能有拿得出手的力量来。 相比之下,像沙陀人这等虽然号称无敌的大军,但是要真正过了淮水,就未必能适应得了那边的地理气候了。 “二郎说得有些道理,沙陀人未必能有能力一统天下,沙陀人的实力更多的还是只能体现在中原,这才是他们的强项所在,吾判断沙陀人之所以要对南阳下手,一方面是因为南阳占领了河南府南部和汝州、许州这些地方,都属于中原区域,也适合沙陀人用兵,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南阳盆地的气候更多的还是和中原接近,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南阳百年积累,富庶丰饶,沙陀人现在把中原当成了他们的根基,不愿意让这个区域变成一片白地,而儿郎们要得到安抚,恐怕就要用南阳来做犒赏了。” 尉迟无病脸上的忧色更重。 “这样恐怕更糟糕,有这份诱惑,只怕那些沙陀人会更加卖命。”尉迟燕客脱口道。 “嗯,正是如此。”尉迟无病瞥了一眼尉迟燕侠,“燕珊没有回来,可是二郎你有什么安排?” “二叔,这不是我的主意,是燕珊自己的意思。”尉迟燕侠沉静的道:“燕珊有意嫁给江烽为平妻。” “啊?!”尉迟燕客和尉迟无病都是一惊。 但是尉迟无病只是略微一惊之后就马上反应过来了,他自己这个侄女他还是很了解的,极有主见,别说她的这些兄长,就是她的长辈也未必能替她拿主意,既然是她自己的决定,那么肯定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了。 “二郎,燕珊怎么会突发奇想?公主那边……”尉迟燕客看了一眼尉迟无病,吞吞吐吐的道:“这岂不是让公主殿下难堪?” “也不算吧。”尉迟燕侠显然是在回来之前就和自己妹妹商议过,“江烽至今未有子嗣,而且以我们这一次去徐州的观察了解,徐州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中土任何一家藩阀,恐怕目前能与徐州抗衡的也只有沙陀人和契丹人,就算是杨文昌在徐州面前都不值一提,回来之前,燕珊就和我说,江烽称沙陀人南下南阳已成定局,南阳难以抵挡得住,而受沙陀人南下刺激,党项人和杨文昌肯定会有所行动,关中情况很危险,建议我们尉迟家要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难道我们尉迟家要真的全部撤离关中,离开长安?那我们上哪儿去?”尉迟燕客忍不住叫嚷起来,“离开了长安,我们尉迟家还是九大公卿家族么?” “留在长安,等着党项人和杨文昌的刀锋及颈么?”尉迟燕侠忍不住反驳。 他这个兄长就是个优柔寡断且喜好奢靡的,从来都是觉得长安最好,其他地方皆不足道,典型的井底之蛙。 故土难离的心谁都有,但是这一次徐州之行给了尉迟燕侠以很大的冲击,让他意识到自己在长安关中呆的太久,以至于忽略了外界的变化,走出去一趟,他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和自己想象的截然不同了,徐州和寿州的繁盛兴旺让他震撼,进而带来的冲击也是巨大的。 三妹甚至不惜“以身饲虎”才换来江烽同意尉迟家族可以整体搬迁到徐州或者寿州,据说未来也可以到扬州,这样的条件已经足够优遇了。 一个世家望族的搬迁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涉及到整体财产的转移。 江烽敢开这个口,那也就意味着尉迟家族的财产在徐州治下可以得到保护,而甚至日后亦可获得一些特权,当然这需要三妹牢牢的拴住江烽这条线。 对于尉迟燕侠来说,任何事情都比不过家族的延续和兴旺,他自己兄长是个没用的,那么尉迟家族要想维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现在三妹已经做出了巨大“牺牲”,他当然不允许别人否定和破坏这样一个机会。 第二百六十五节 杀机暗伏 被自己弟弟反驳得有些无法回答,但尉迟燕客迅即道:“二郎,这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情,我们九大公卿家族,素来同气连枝,这等大事,恐怕非我们一家能够擅专决定。再说了,就算是我们真有意要走,这么大一家子,还涉及到我们如此多的财产,怎么走?如何来处理?恐怕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二叔,你说呢?” 尉迟燕侠沉默了。 这个问题的确很敏感,本身现在长安局面不稳,九大公卿家族都是人心惶惶。 这一次去徐州,除了尉迟家族,也还有其他家族的人前往,只不过他们派出的人没有那么高的层次罢了,但同样也会把情况带回去一些,一旦真的大家都有意要撤离长安,那反而对尉迟家族不利了。 可以想象得到,一旦都要想撤离,那么长安城中的宅院转售,关中地区的土地出让,都会出现价格暴跌,这绝对不是九大公卿家族愿意看到的,同样也不是尉迟家族愿意看到的。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缓缓图之,不动声色的转让出售掉宅院和土地,但这显然很难。 只要有人一动,必定会引起其他家的关注和干预,而要想协调好这中间的关节,在尉迟燕侠看来,根本不可能。 如果按照江烽的推断,恐怕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供大家慢慢商议了。 “二叔,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尉迟燕侠也把目光投向了家族中以睿智著称的这位二叔。 尉迟无病也同样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尉迟燕侠此次东去徐州带回来的各种见闻是触目惊心的,也让尉迟无病心中动摇,没想到几年前那个在船舫上险些被自己招揽到的年轻人现在竟然有了这般造化,自己好事太小瞧了他。 徐州已经成为了整个中土的另一个中心,甚至已经取代了长安、洛阳和汴州,成为新的政治、经济和商贸中心,而像南阳和扬州这些城市也许在商业繁盛上比徐州强,但是徐州却还控制着另外一个商业中心——寿州。 徐州加上寿州,淮北——淮南这一线,基本上就被江烽牢牢控制住了,而这个区域现在恰恰是整个中土状况最好的地区,钢铁、粮食和盐,丝绸、瓷器和茶叶,前三样保证了这个政权根基的稳固,而后三样带来的收益则让整个政权具有更强的向外扩张的底气。 这个时候尉迟无病还不知道江烽已经拿下了楚扬二州,否则他还会更加感慨震惊。 但更让尉迟无病感到佩服的还是江烽润物无声的手段,尤其是对军事力量扩充消化上的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从杨溥的德胜军、忠正军再到时酆的感化军以及朱茂的泰宁军和王守忠的平卢淄青军,在这么短短时间内就被江烽蛇吞象一般一口一口吞下,而且几乎没有激起多大的反响。 他很奇怪江烽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感化军、泰宁军和平卢军都不是易与之辈,就算是你能打败他们,但是你要消化他们纳为己用,没那么简单,难道江烽就不惧怕这些武将们坐大反叛? 尉迟无病不相信江烽想不到这些,而他也不相信这些交横跋扈的武将们会在江烽麾下就变得好相与了,就痛改前非,俯首帖耳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烽能做到这些,肯定有其独到的手腕和制衡的手段。 “二郎,你觉得徐州军真的比沙陀人更强大?如果沙陀人以后与契丹人联手呢?”良久尉迟无病才问出一句。 “二叔,这个问题我不太好回答,沙陀人的骑军或许在目前比徐州军强,但是总体实力,沙陀人肯定是无法和徐州相提并论的,你没有看到徐州出产的铁料,我亲眼所见,我觉得南阳所产之铁也许连徐州所产的三成甚至两成都不到!还有,我也看到了北面的马匹在源源不断的输往徐州,估计应该是来自吐谷浑人那边的。” “哦?吐谷浑人的马匹从哪里过境?”尉迟无病凝神思索,“河北?难道成德军和魏博军都能容忍?” “这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看粟特商人在徐州那边很多,这些胡商的本事在河北那边恐怕吃得开,再说了,河北三镇除了卢龙镇情况略好,成德镇是最差的,下边武将们只要有钱,买通过境,根本不是问题,粟特商人在这方面尤为厉害。”尉迟燕侠摇摇头,“总而言之我看到大量的北地战马源源不断的进入徐州军中,这意味着徐州军肯定在有针对性的增强他们的骑兵实力,他们要么是针对沙陀人,要么就是要对河北和契丹人动手。” “骑兵可不是光靠战马多就行的。”尉迟燕客有些不服气的道。 “但这起码是一个动向,而且徐州军下的武宁镇、天平镇、平卢镇和淄青镇,都是北方军为主,他们的骑兵力量并不弱,原来也不过是没钱粮来养罢了,现在江烽把淮南控制得如同铁桶一般,自然支应得起。”尉迟燕侠对自己这个兄长是越来越不满意,“燕珊对江烽也是极为看好,否则以她的心性,岂会愿意去给人当平妻?” “也就是说,你觉得徐州未来哪怕是面对沙陀人和契丹人联手,也一样有很大胜算?”尉迟无病也没有理睬尉迟燕客。 “应该是,而且以江烽的狡谲,他岂会不防着这两家联手?恐怕也早就在着手应对,各个击破,或者联手吐谷浑人来牵制,怕也是应有之意吧?”尉迟燕侠这一点还是真猜对了。 尉迟无病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思索,尉迟燕侠和尉迟燕客也都不敢说话,静候尉迟无病的决断。 “若是如此,我们倒是不妨早一些下手,提前转移。”良久,尉迟无病抬起头来,缓慢而坚定的道:“先前大郎说得也有道理,九大公卿家族都相互盯着在,只要我们一变卖资产,只怕其他家族就要发觉,就要引发轩然大波,所以这一点我们不能动,但是二郎你既然这么肯定,那么我也觉得事不宜迟,可以分批次开始动起来了,趁着现在南阳和沙陀人那边还没有正式开战,先把贵重物资转移到徐州那边去,日后真的打了起来,我们走河南府这边过,恐怕就更需要小心了。” 见尉迟无病如此肯定,尉迟燕客和尉迟燕侠都有些吃惊,“现在就动?” “嗯,现在就动起来,不能拖延,越是到后面,就越是敏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大乱子出来,到时候恐怕你就是相转移也转移不了啦。”尉迟无病很坚定的道:“实在不行,可以先转移一些最贵重的金银细软,让家族中的年轻一辈押送出去,嗯,女眷也可以以各种理由先走。” 听得尉迟无病这么说,尉迟燕侠和尉迟燕客都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怎么连人都要开始撤离了? “二叔?”尉迟燕侠也有些不解,“不至于如此吧?” “哼,不至于如此?一旦等别家动起来,就晚了。”尉迟无病冷冷的道:“今年关中又是一个荒年,你在路上都已经看到了,流民都在向东走,你以为杨文昌那边就好过?哼,他占的地盘不少,但是穷地方居多,而且养了那么多兵,人吃马嚼的,拿什么来养兵?收成不好,流民遍地,他要找出路,怎么办?还有党项人,去年尝到了甜头,今年再看看沙陀人占了中原,只怕眼珠子都红了,秋高马肥,他们会甘于寂寞么?等不得了!” ************* 陈仓。 “党项人怎么说?”脸颊瘦长,颧骨高耸,一双长眉看上去更平添几分冷峻的气息,男子策马漫步,随后几骑亲卫紧随其后,而与其并行的另一骑则后了半个马头,一声紫红色的战袍裹在身上,显得格外雄健。 “暂时还没有消息过来,不过父亲,我们需要这样一直等下去么?”雄健青年面白如玉,眼中精芒绽射,“万一党项人不肯就范呢?” “哼,这帮喂不饱的狼,大郎你觉得他们在昨年尝到了甜头,今年还能按捺得住?”中年男子一脸不屑,“就算是那几个头领忍得住,他们下边的人呢?,放心吧,大郎,他们现在也是在等我们的动静,这无外乎就是看谁能更忍耐得住而已,所以我干脆就不在郿县那边呆着了,到这边来乐得个安静,也看看他们还能忍多久。” “还是父亲大人看得远。”雄健青年点点头,“儿子只是担心中原那边局面有变,……” “变也变不出多大的花样来,沙陀人和南阳人这一战不可避免,我已经让金商你三叔那边着手准备了,不过估计要去火中取粟有点儿够呛,沙陀人就看着南阳这一宝来解渴呢,否则李存厚都坐不稳位置了。”说话的就是山南西道节度使杨文昌,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遥望着北方,“吾观沙陀人也是强弩之末了,打南阳如果强攻硬打,未必能占得多少便宜。” 第二百六十六节 乱招 杨文昌话语中的“你三叔”其实并不算是自己的兄弟,二人也并无血脉关系,但是论其亲密程度,却并不比同胞兄弟差多少。 无他,就是因为他们同属于杨复光杨复恭一脉。 而这个晚唐时候头号权监的义子们在大唐开始缓缓坠入深渊之后,都纷纷离开了中枢而选择去地方发展,杨文昌和杨成方都应该是杨氏兄弟义子们的下一辈,他们能落脚的地方条件都不算太好,中原江淮这些地方也轮不到他们,也只有诸如金商、凤梁这些偏远州郡才是他们的落脚地。 不过这些盘踞在山南西道山区中的杨氏一脉还是极其顽强的生存了下来,而且无时不刻的不再寻找着冲出囚笼的机会,而他们现在也终于等到了机会。 杨文昌在西边与吐蕃人打生打死壮大力量,而杨成方这韬光养晦的窝在这金商两州的山区里一声不吭,只是静候机会。 哪怕是杨文昌已经和党项人悄然联手,不但将吐蕃人打垮,而且还控制住了整个山南西道大半,杨成方仍然是按兵不动,为的就是不让南阳对自己过度警觉,甚至刀兵相向。 杨成方很清楚自己现在这点儿实力还不足以和南阳较量,南阳只要稍微下力气,就能让自己在这里坐不稳,正因为如此,他必须要忍辱负重,哪怕南阳在去年要为党项人和朝廷调停,大模大样的要领军过商州,杨成方也是毫无怨言的让开了道路关口,这让南阳方面也很满意。 金商的位置太重要了,这里是关中入荆襄的咽喉要道。 中原现在已经被沙陀人所占,杨氏现在还没有那个实力去和沙陀人争锋,所以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控制住关中和长安,只有吞下这两地,才能有杨氏真正的出头之日。 现在终于等到了云开雾散,南阳现在已经没有精力来看顾金商了,沙陀人在北面厉兵秣马,南下在即,南阳的所有精力都要放在对北面的防范上,而这也是杨氏一族的机会。 当然杨文昌还没有笨到自己跳出来去和朝廷过意不去,他不想背这个骂名,有党项人这个黑打手,看到沙陀人在中原耀武扬威,党项人还能忍得了多久? “不能咬南阳一口,实在太可惜了,三叔那边怕是也遗憾不已吧?” 被唤作大郎的自然是杨文昌的嫡长子杨公演,从他眉目间透露出来的精气就能看得出来,此人已经晋入了小天位水准,而且凝丹期的前期已稳,正在冲击中期。 “唔,肯定有些遗憾,不过来日方长,我们还有的是机会。”杨文昌目光里多了几分幽邃,“世人都觉得沙陀人实力无双,尤其是打垮了大梁,更是达到了巅峰,李存厚手底下也的确有些能人,石敬瑭、刘知远、郭氏父子,符彦卿和安重荣,都是一代豪杰,而文臣中的冯道、和凝也是人物,若是李存勖或者李嗣源在,某是不敢打中原荆襄的主意的,但李存厚,呵呵,他就查了一些,他能不能驾驭得住这帮人,某就要好好看看了。” 杨公演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父亲,沙陀人难道无法一举灭掉南阳么?南阳可比大梁要差许多啊。” “这要怎么看,大梁看上去庞然大物,但这么多年来,尤其是朱允在任上,几乎把所有精力都耗在了如何平衡内部的矛盾上去了,根本无心其他,要依我看,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杨文昌摇摇头,“要说南阳也有弱点,没怎么打过仗,但是他们术法实力强大,还有伏牛山和方城山险峻可守,更有山蛮助阵,若是死守鲁阳关到方城山这一线,沙陀人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两败俱伤,对谁更有利?”杨公演突然问道。 “问得好,大郎,如果沙陀人和南阳相持,对谁更有利?”杨文昌看着对方道:“双方相持,就会拖住双方的力量,为别人赢得时间,需要时间的人就最有利。” “徐州,蔡州,还有我们,或许还有契丹人?”杨公演迟疑着道。 “唔,依我看,最大的得利者应该是徐州和我们,其次是蔡州,契丹人那边,我们不是很清楚耶律德光和述律平治下的契丹实力究竟如何,看上去他们好像能压制住卢龙镇,但是刘守光也不是善茬,所以时间对契丹人并不是最紧迫的,我担心徐州所谋乃大,会不会对河北下手?”杨文昌的感觉很敏锐。 “河北?为什么不是楚扬和江南?”杨公演意似不信,“江烽已经取得了兖郓和平卢,北地对他来说是负担包袱,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对沙陀人控制的中原形成了压制,完全没有必要再进军破败不堪的河北!” “道理上是如此,如果江烽是守成之辈,他会取江南,但若是此人要谋天下,他便必须要取河北。”杨文昌目光如鹰,“昔日曹操便是击败了袁绍取得了河北之地,奠定了魏晋问鼎天下的根本,河北与河东,一个是天下脊梁,一个是天下肩背,具有这两地,便有虎踞山河之威势。” “父亲,我觉得时代不同,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论了。”杨公演不同意父亲的观点,“昔日南方尚未得到开发,江淮之地都是人烟远不及河北中原众多,而江南更是蛮荒之地居多,当然没有太大价值,但是只魏晋以来,尤其是盛唐一代,南方的开发得到了很大推进,润常苏杭皆为膏腴之地,富甲一方,根本不是河北之地能比的了,江烽只要不蠢,就不会选河北。” “大郎,你只看到了钱银这一点上,没错,论富庶,江南肯定胜过河北,但是河北乃天下形胜之地,你应该注意到,胡人皆是从北地而来,若是只据有南方,那对阵胡人便永远只能处于守势,尤其是胡人尽皆是以骑兵为主,这种居高难下的机动能力和冲击力,南方军队很难吃得消,如果不能想办法在与胡人的对阵中尽可能的保持均势,那么就会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昔日蜀汉和吴国面对魏晋时的劣势可见一斑,而胡人骑兵更甚。” 杨文昌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杨公演还是觉得光凭这一点难以说服人。 河北残破,而且卢龙镇的刘守光也不是等闲之辈,如果江烽只是想要在河北立足,那意义何在? 难道真的打算和契丹人在河北平原上较量一番不成?问题是打赢了契丹人又如何?难道还能一直杀到饶乐、渤海去不成? 相比之下,拿下江南的好处就太多了,而且以江烽现在的实力,他也有能力征服江南才对。 知道自己儿子还有些没悟明白,杨文昌也不多说,徐州现在还轮不到自己这边来考虑,对于己方来说,该考虑的是如何利用沙陀人与南阳大战期间,把无人过问的关中和长安给吞下来。 没有南阳的支应,现在沙陀人也对关中没有了往日的恭敬,或者说朝廷对沙陀人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大梁已经灭了,李存厚入主中原,汴洛都在手,也可以称孤道寡了。 “大郎,徐州会不会进军河北的事宜,我们可以等一等来看,看谁的判断正确。我们现在要关心的是关中。”杨文昌迟疑了一下,“党项人不来气,也许我们还可以邀请回鹘人来玩一局?” “甘州回鹘?”杨公演有些头疼,他发现自己父亲尤其喜欢玩这种乱战,把更多的势力搅进来,从而乱中取利,如果是以前只占着凤梁一隅也就罢了,但现在己方几乎独占了山南西道,连吐蕃人都被自己一方撵走,就算是党项人,己方也一样不惧,现在再把甘州回鹘拉进来,意义何在? “父亲,拉甘州回鹘进来有多少意义?他们和党项人素来交恶,而且还要防着西面的归义军,哪里抽得出来多少力量?”杨公演皱着眉头道。 “正因为他们和党项人交恶,才能为我们所用。”杨文昌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大郎,你应该知道甘州回鹘人情况不怎么好,吐蕃人被我们打败后,回鹘人失去了帮手,党项人势力越来越大,他们也是坐卧不安,如果我们给他们指一条路,他们还不感激涕零的跟着上来?狡兔三窟,我们不能只指望着党项人,有甘州回鹘进来,这局棋才更好下。” “甘州回鹘怕是没那么容易南下吧?”杨公演还是觉得有点儿不靠谱,甘州回鹘在甘州和肃州都定居数十年了,虽然局面艰难,但是这要南下进入关中,跋涉千里,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大郎,不要小看这帮回鹘人,沙洲那边归义军易主,下一步归义军对回鹘人的态度也说不清楚,他们现在也是惶恐不安,若是被归义军和党项人夹击,他们能不能坚持下去也说不清楚,我们现在给他指条路,他还不赶紧来探一探?”杨文昌微笑着道:“你看着吧,有甘州回鹘进来,党项人就要听话许多了,否则……” 杨公演恍然大悟,父亲这是用甘州回鹘来敲打党项人啊,这一手倒是相当精妙。 第二百六十七节 南巡 甘州回鹘极盛时期大概有三十余万人,分布在甘、肃二州,也就是在归义军的沙洲和党项人的灵州之间,而北面还有势力时涨时消飘忽不定的阻卜(达旦)人,也一样在窥觑着这片沃土。 这一带本身就是几家势力交汇处,原来一直是吐蕃人控制着,以吐蕃人为尊,但随着吐蕃人内部斗争加剧,势力衰退,进而被杨文昌一举击溃,吐蕃人势力大减,主导权已经逐渐移交给了控制了几乎整个山南西道,并将势力延伸进陇右道的杨文昌手中。 现在的杨文昌也的确有资格来对甘州回鹘发号施令,当然单纯的发号施令诶比能有多大的效果,但事情如果再加以利诱,那在这个时代,就没有谁能抵挡得住了,甘州回鹘也不例外。 对于甘州回鹘来说,要在归义军和日渐强大的党项人中求生存,那么就必须要依靠一个更为强大的势力,而杨文昌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在北面苦寒之地生存的胡人们,没有哪个不向往中原之地,泱泱大唐数百年带给他们这些边荒野地的人们实在是太多梦幻般的传说和梦想,遍地牛羊,比黄金更珍贵的丝绸和黄金更是随处可取,更不用说尊贵的天可汗带来的四海一统让他们也可以沐浴天朝的荣光。 这也是在安史之乱时有那么多异族儿郎舍生忘死的为这大唐而浴血拼杀,这种泱泱天朝带来的感召力和吸引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父亲,党项人的实力要比甘州回鹘强得多,倒是要防着党项人对甘州回鹘下毒手啊。”杨公演当然希望双方关系恶化,但是却又要防着党项人利用优势兵力打压甘州回鹘。 “嗯,这一点我也知道,我会给回鹘人指一条南下路径,让他们紧挨着我们,听我们指挥。”杨文昌微笑着道:“关中大地,不能只有我们来唱戏才行,党项人来了,回鹘人当然也可以来,李唐早就该退出这个舞台了,可还恋栈不去,这让本该登场的人们怎么办?只有把他们撵下去了,但撵下去还不能吃相太难看,我们的顾忌我们的形象,所以么,党项人和回鹘人就是最好的登台表演者。” “我们就站在幕后?”杨公演也笑了起来:“那岂不是收获不到最肥的猎物?” “呵呵,实力为尊,党项人和回鹘人都不傻,他们明白我们让他们入局的原因,我相信大家都可以找到一个合理的分配方案。”杨文昌翻身下马,手中捏着马鞭,“对了,大郎,长安城中安排好没有?” “已经在着手安排了,现在长安城中人心惶惶,九公卿内部也是内讧不断,都是在自谋出路,军队虽然还能控制,但是士气低落,现在他们的粮食还能供应得上,再拖两个月,只要粮价起来,我看他们还能熬得住?”杨公演白皙如玉的面颊上露出一抹狰狞,“九公卿家族啊,这可是数千号人,积累了数百年的民脂民膏,也该我们来享受一番了。” “唔,你三叔那边,金商道要守好,我估计九公卿家族中肯定也有聪明者,没准儿就要提前撤离,人可以走,但财物决不允许出金商。”杨文昌咬着牙道:“时间还是留给长安那边太长了,我就一直担心这一点,金商道要守好,长安那边还可以走潼关这边,我得提醒一下李存厚那边。” 杨公演迟疑了一下,“长安那边传来消息,江烽已经向朝廷提出求婚,求娶瑾公主,……” “怎么,大郎也看上瑾公主了?”杨文昌大笑起来,“不过李瑾也的确配得上我家大郎,不如就由我遣使去向李氏求亲?看看李氏如何反应。” “父亲说笑了,我对李瑾没什么兴趣。”杨公演摇摇头,“女人么,只要我们拿下长安,皇室也好,九公卿家族也好,当他们沦为平民白身一无所有时,他们才会知道他们倚仗的东西是多么的虚幻,那时候我们才是任取任予。” “呵呵,大郎能看的这么远,为父心里很安慰,女人何足道?不过是传宗接代一用罢了,现在我们还需要观察,江烽迎娶李瑾,其实也是一个意向,朝廷有些心慌了,想要拉拢外藩,可江烽是一个女人能拉拢的么?”杨文昌脸上露出罕有的慎重神色,“江烽这厮能短短几年间蹿起,把时酆、朱茂和王守忠都给打趴下了,其格局异乎寻常的大,别说一个公主,你就是再加上九公卿每家的嫡女,都未必能左右他的意图,靠女人的石榴裙来谋事,顶多也就是扔给你点儿残汤剩羹罢了。” “呵呵,父亲,对现在的朝廷,残汤剩羹他们也不会嫌弃的,毕竟他们只付出一个女人而已。”杨公演看得更穿,“不过徐州那边的确不可小觑,须得要认真应对。” “暂时还顾不到那边,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拿下关中,让关中成为我们的根本之地。”杨文昌语气里充满了强烈的兴趣,“昔日秦国就是具有关中才能打赢六国,而现在天下纷争,我们正当逐鹿!” ******************** 江烽一行是六月十五离开徐州的。 从徐州南下,沿着官道抵达通桥。 通桥已经正式设县,成为宿州的州治所在,而这里也是一派繁忙景象,来自大梁那边的大量士绅商贾都选择了这一处新设所在作为落足地。 这些商贾士绅大多不是豪门大户,而是一般的中小士绅商户,选择徐州和寿州在他们看来,可能要面临哪些从汴梁、洛阳撤出来的大户们的竞争挤压,所以他们觉得在新设的宿州机会会更多一些。 而通桥处于徐州南下官道和运河交汇处,优越的地理位置也让这里成为最重要的一处水陆码头,可谓商机无限。 江烽一行从宿州下车转而乘船,经运河直下泗州,再从泗州西进到寿州。 这一年多时间里,江烽几乎一直呆在北地,兖州、青州和徐州,然后还去了郓州和曹州,更多的心思都花在了北方战局上。 现在中原战局趋缓,沙陀人对南阳一战的局面逐渐形成,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而北方对河北的攻略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而且有王邈坐镇,江烽还是比较放心的。 寿州和浍州他都需要回去一趟,这两地是起家之地,根基所在,确保这两地局面的绝对稳固是必要的。 目前寿州刺史由梅氏一族推出的梅洛担任,而浍州刺史则由张氏一族的张方出任,这二人虽然都出身大姓,但是却都是大姓中的旁支,在家族中地位并不算高,但却颇有威信。 正因为如此,经过考察之后,江烽才将二人擢拔到了这二州刺史位置上。 当然,去寿州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看望自己那个已经有四个月但却一直未能见面的孩子。 之所以没有让周蕤带着孩子来徐州,江烽也是考虑到自己在北地四处奔波,留在徐州的时间也不多,而周蕤带着一个年幼孩子未必能适应北地生活,而且这个时代婴幼儿的死亡率很高,这一路跋涉到徐州,稍不注意有个头疼脑热的,万一出点儿啥状况就不妙了,所以江烽只是让周蕤带着孩子到寿州住下来,那里是自己的大本营,最为安全的所在。 至于许宁,江烽倒没有太在意,许宁是一个很现实的女孩子,她很清楚许家和自己已经绑在了一起,周蕤和她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她需要应对的是诸如刘玬、尉迟燕姗这些世家女子,江烽也有绝对相信许宁早已经知晓尉迟燕姗和刘玬出现在自己身畔,也明白其中隐藏的意义。 所以如果许宁够聪明的话,可能反而会刻意交好周蕤,把这个对她不可能产生任何威胁的女子拉到她自己阵营一边,结成统一战线,这才是智慧之举。 有了一个孩子,江烽的心态也有一些变化。 之前还真的有些担心自己的特殊来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现在看来,周蕤已经给了他一个安慰和证明,那么只要辛勤耕耘,这些肥田沃土中,总还会有产出。 而对于臣下们来说,一个子嗣是绝对不够的,谁也无法保证这根独苗能不能顺利长成人,夭折在这个时代才是惯例,而一颗独苗能顺利长成人才是少见。 “郡王,前面就是临淮城了,泗州那边,刺史大人和长史大人他们都已经在码头上迎接了。”顾涛小心翼翼的进得船舱来,报告道。 “不是让他们不要来接么?”江烽有些不悦,他不打算在泗州停留,因为时间实在太紧,而泗州那边也没有太多紧急事务,这种迎来送往最不为他所喜。 这种话题顾涛自然无法回答,只能尴尬的站在一旁,等待着吩咐。 江烽自然也知道这种事情也怨不得人,江烽自接掌徐州之后,还从未莅临过泗州,现在好不容易路过,还要在泗州住一晚,作为刺史、长史等地方官吏,岂有不来迎接之理? 第二百六十八节 理念,灌输 “郡王何须如此?地方官吏依理拜谒上官也属正常。”坐在舱中一旁的尉迟燕姗嫣然一笑道:“久闻泗州也算淮水重镇,逗留一日,也可消解乏意,玬妹、木兰妹子,你们觉得呢?” “尉迟姐姐说得亦有道理。”刘玬脸色不变,明眸瞥了一眼有些烦躁的江烽,转过头望向仍然是一脸兴奋期盼的白木兰,“木兰,尉迟姐姐在问你的意见呢。” “好啊,我还从来没有来过淮水,听说淮南淮北的气候风土人情都截然不同,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个故事就由此而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差异就这么大?” 这个妹子想的东西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尉迟燕姗和刘玬都是无语。 倒是江烽被白木兰的话给逗得乐了起来,“木兰,这不过是一个成语的比喻罢了,事实上淮南气候的确比淮北要温暖一些,尤其是冬季,嗯,可以说淮水一直是咱们中土的南北分界线,但是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个说法却也有些谬误。” “谬误?”尉迟燕珊和刘玬都来了兴趣,“这是《晏子春秋》所记载的,历经千年洗砺,为何说得上是谬误?” 这二女都是饱读史书之人,对《晏子春秋》自然不陌生,西汉刘向编撰的这本书在中土也是广为流传,而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个成语也是经常被人引用。 “呵呵,二位女郎是不是觉得某是在信口开河?”江烽笑了起来,“非也,某这番话也是有根据的,事实上橘和枳虽然形貌相似,但是这二者并非同一类植株,橘喜温暖,而淮水以南冬日里温度并不算低,达到结冰状态甚少,所以橘便可在淮南生长,而一旦移栽到淮水以北,到了冬日里下霜结冰之时,便会被冻死,所以淮南根本没有橘;而枳则不会,枳本身更耐寒,在淮北便能生长,而移栽到淮南,它还是枳,并不会有多大的变化,不信你们可找机会试一试,看看是不是如此。” “啊?!”尉迟燕姗和刘玬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大为惊讶:“郡王何以知之?” “浍州术法材官院和徐州的术法材官院在植株培育方面均有专门人员进行研究,所以橘和枳之间的差别早就被他们发现了,而且枳也是一种很有价值的药物。”江烽朗声道。 尉迟燕姗和刘玬都发现了各自眼睛中的惊讶之意,此次二人到徐州之后也早就耳闻了徐州术法材官院的大名。 对于徐州方面不遗余力的招募来自各地的术法人才,这一点各地也都有知晓。 像早在大梁被晋军攻灭之前,徐州术法材官院就开始有针对性的在大梁境内各种招募吸纳术法和格物人才,只要愿意,徐州方面便可以提供包括一家人的路费,并提供路线和沿线的联络,让其能安全顺利抵达浍州或者徐州,这两地均有大规模的研究机构。 而大梁灭亡之后,沙陀人对这方面并不太重视,使得许多原来大梁道藏斋的人才大举逃入徐州,也有一部分人更喜欢浍州,便迁移到了浍州,所以这两地的术法材官院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原本江烽是打算在徐州建立总院,而把浍州设置成分院,但最终还是决定让其自由发展,鼓励两地在学术钻研上竞争与合作。 而邓龟年和罗真重返浍州,二人分别担任浍州术法材官院的首座和次座,而甘泉则留在了徐州担任徐州这边术法材官院的首座,一名来自大梁道藏斋的术法宗师担任了次座。 正是由于徐州方面在术法和格物一道上的极力推崇,使得来自大梁、河北乃至江南的术法人才都纷纷来投,而江烽在这方面也是尤为舍得,连邓龟年和甘泉等人都觉得恐怕江烽是对术法格物一道最为舍得投入的主君了。 随着浍州和徐州两大术法和格物设计体系的分立,因为各自研究学习方向也开始出现一些差异化,像徐州这边更倾向于研究以火、金、土这一体系的方向,而浍州这边则以木、水、土体系为主,而且在格物设计上,也同样呈现出这种趋势。 这也是江烽乐于见到的,各有精专,同时又能合作,这种良性循环能够取得更好的成果。 “看来徐州大总管府治下的术法格物已然大有气象啊,不知道我们南阳那边的术法同道可否和徐州这边交流一番呢?”刘玬眉目流光,浅笑盈盈的问道。 “呵呵,若是南阳同道有这份兴致,我想龟年和甘泉他们肯定是举双手欢迎的。”江烽很大方的应承道:“不过我们这边的学习专研倒也未必完全是用于军事上,可能会让南阳同道失望呢。” 刘玬微微摇头,“郡王难道只是为了个人喜好而这般投入?” “倒也不是,孤一直认为术法格物能够给我们对这个世道带来许多不一样的理解和感觉,嗯,用于民生,亦是会大有裨益。”江烽懒懒的道:“现在徐州还支应得起,就当是孤的个人喜好吧。” 江烽如此任性的话语让一干人也是无言以对,这可真是有钱就任性了。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里边的意思也就是任何东西都有自己的生存之地,如果到了其他地方,反而就不能正常存活了,那就应当是各就其位,不能逾越是不是?那这果树如此,人呢?”白木兰却幽幽的问道。 一句话让在场众人都是对这个看似混沌懵懂的女孩子刮目相看。 江烽也把目光投到了这个有着一双漂亮灰绿色眸子的异族女孩脸上,轻轻点了点头:“木兰,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这就要看是否能够适应这个时代和世道的发展变迁了。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在汉代之前,江南也是莽荒一片,沼泽瘴气遍布,根本没有多少人敢去,但是看看现在呢?鱼米之乡,丰饶之地,这其实就是一个适应和征服的过程,对整个外部环境的征服、改造和适应,我们人类是最为擅长的。就像沙陀人,他们原来在河东,现在在中原,不也是过得很好?但在此之前呢?他们在哪里,在塞外,这也是一个适应,同样,我们汉人也一样可以在饶乐,安西,北庭生存下来,这就要看谁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好的改变了。” 江烽这一番话也是有些委婉含蓄,但其中的针对性也不言而喻。 “更好的改变?”白木兰若有所思的问道。 “对啊,如果带来的只是一味的杀戮掳掠,本身不创造任何东西,既不种粮食,也不栽桑养蚕,也不开矿炼铁,更不造船作瓷器,也不晒盐采药,那这样改变就是不能接受的。”江烽尽可能用最浅显易懂的话来介绍自己的意思,“每个人每种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都是有其道理的,栽桑养蚕也好,纺纱织布也好,种粮打渔也好,打铁运货也好,当兵保家卫国也好,教人识文断字也好,抓贼断狱也好,这都是对这个世界有贡献的,但是只是为了抢掠别人而生存,那这种群体就不该存在,我想,我们徐州就要尽可能的消灭这种对世界无益的群体。” “我们吐谷浑人也一样在放羊牧马,一样在耕种劳作,……”白木兰似乎是听出了江烽的话外音,蹙起眉头反驳道。 “所以我没有说吐谷浑人不该存在啊。”江烽接上话道:“但不容否认,像沙陀人也好,党项人也好,契丹人也好,也包括我们一些汉人,他们只想凭借着自身兵强马壮,只想倚仗自己的刀锋来掠取别人劳作所得,汉人中我们称之为盗匪,而生活在北方草原上那些人呢?他们放羊牧马本来也能生存,但他们却希望用更粗暴凶残的方式来获取他们所认为更美好的生活。” 白木兰声音提高了一些,“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权利。” “对啊,我说过,但是我也说过,追求这种生活应当以一种善意良性的方式来取得,而非用剥夺别人的生命和财产来换取,这是对文明发展和进化的一种侵犯和毁灭,也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江烽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了某种道德高地上在对别人指手画脚,格外的道貌岸然,“或许我的军队也会剥夺别人的生命,但是我们这么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生活更加美好。” 这一段时间里三女在路途上和船上都一直有机会和江烽待在一起,而江烽和三女的交谈间也经常阐述自己的一些观点和意见,而屡屡提及的各种新名词也是让三女大为惊奇。 白木兰也就罢了,但对于刘玬和尉迟燕姗来说,两女都非寻常女子,对于当下时局和各种事务都有自己的理解和观点,但是她们仍然对江烽如同天马行空般的理念和观点感到震惊不已。 诸如“世界”、“文明”、“进化”、“生存”、“贡献”等等十分新颖的词汇也是让她们好奇心大涨,一路行来,也是问题多多,江烽也乐于将自己的许多观念灌输给她们。 第二百六十九节 霸气无双 江烽的这一番言语也在三女心目中激荡起了很大的反响。 对于白木兰来说,她更执着于江烽所提出的追求美好生活的“善意良性方式”。 在她看来,江烽的意思就是不允许游牧民族采用抢掠的方式来侵犯中原汉人的生命、土地和财产,否则徐州就要毫不犹豫的诉诸于武力。 这明显是把刀锋指向了党项人、沙陀人和契丹人。 至于说吐谷浑人,处于沙陀人和契丹人的夹击中,吐谷浑人更多的还是寻求自保。 甚至在吐谷浑人的控制区内,汉人在南部农耕生产,吐谷浑人在北面放牧劳作,互通有无,虽然不能说亲如一家,但是也还能和睦相处。 吐谷浑人的上层也是竭力在促成这种局面的形成并长期维系下去,在他们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良性的合作共存。 汉人能做到的,吐谷浑人难以做到,像耕种粮食,一些吐谷浑人实际上也开始再向农耕转变,但是在农作技术上始终不及汉人,而吐谷浑人善于养马放羊,那又不是汉人能企及的。 但其他三大胡人部族却不是这样。 虽然这三个胡人部族都是以放牧为主,但是他们不但实力强大许多,而且长期养成的秋冬季节就要南下打草谷劫掠一把,让部族生活更美好一些已经成了习惯,甚至也成了这些部族贵酋们发家致富的最简便手段,所以要想让他们放弃这种方式,显然不太可能。 起码在白木兰看来,用和平方式难以实现。 即便是吐谷浑人内部也还是有这种想法,只不过限于吐谷浑人实力较弱以及这么些年来赫连氏和白氏执掌着吐谷浑人,一直奉行的和睦政策延续,也让这种声音小了不少。 而江烽的这种观点无疑正切合了吐谷浑人高层的这种意愿,那就是汉人也是愿意和胡人和睦相处的,只怕胡人追求美好生活的方式是善意良性的,比如放牧牛马,甚至也可以耕种粮食,或者制革鞣皮,或者贩卖特产。 相较于白木兰较为单纯的想法,刘玬和尉迟燕姗的考虑就要复杂许多了。 两个女孩子考虑问题所处的位置不同,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考虑的角度却有些相似。 尉迟燕姗的感觉还要更真实直观一些,因为来了徐州这么久,与其兄长一道的观察、了解和分析,对徐州拥有的实力也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知。 尉迟燕姗和尉迟燕侠其实已经认定徐州如果真的于沙陀人发生战争,绝不会败,最起码都能保持目前的状态,也就是说沙陀人要想进攻曹濮兖郓诸州,绝对讨不了好。 哪怕是日后契丹人南下了,可能和徐州在河北——平卢淄青这一线发生冲突,徐州仍然能顶得住。 这就是尉迟家族的认知判断。 正是基于此,尉迟燕侠和尉迟燕姗都认定江烽未来会成为中土汉人政权中的第一强藩,也就是最起码也会达到大梁甚至超过的水准,极有可能会形成一个与西面和北方胡人政权相对峙的大势力,而且这还是往低里说,如果发展势头好的话,徐州势力横扫中原,一举统一整个中原和江南,登临天下也未可知,这也是尉迟燕姗为什么愿意主动献身甚至不惜冒着交恶闺蜜风险以求一平妻之位的初衷。 但即便是这样,尉迟燕姗也没有想到江烽甚至早就已经把目光投向了与胡人一战,甚至战而胜之的高度。 江烽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无论是哪家,党项人也好,沙陀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徐州都要强令他们按照徐州,也就是他江烽制定的规则来行事,否则,徐州就会毫不留情的举起刀枪,用武力来“教育”他们遵守他制定的规则。 这一番话听起来中正平和,甚至江烽语气里也显得很平静淡然,但是流露出来的气势却是真正的霸气无双,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谁不遵守,那么谁就要被惩罚,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就可能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和一族人的命运。 白木兰也许还没有悟出味道来,但是尉迟燕姗却听出来了,她相信刘玬也同样听出其中非同寻常的味道来了。 刘玬与尉迟燕姗所处位置不一样,理解的角度也一样略有偏差。 尉迟燕姗所代表的的尉迟家族虽然是大唐朝廷九公卿家族之一,但实际上随着大唐朝廷的没落,其代表的意义已经相当单薄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唐朝廷甚至连一个实力稍微强一些的藩阀都比不上,当然,在影响力上仍然足够大。 只不过在当下战乱纷争的这个情形下,大唐朝廷的影响力想要转化为实力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像南阳这样的实力藩阀已经不太需要大唐朝廷这样的幌子来为其张目了。 比如在南阳和大晋发生战争的情况下,大唐朝廷已经没有能力对双方做出多大的影响了。 刘玬对于江烽的话语理解解读更为深刻。 在她看来,江烽不但已经做好了与胡人一战的准备,而且也在积极的为这个目标积蓄力量,与此同时,江烽虽然没有对其他藩阀势力有什么异动,但是刘玬却能感受得到其对其他势力有着绝对的信心,或者说,他有这份底气可以无视于其他藩阀势力可以对徐州地位和实力的挑战。 江烽的话语已经表明了,徐州的对手只有沙陀人和契丹人以及党项人,徐州就代表了整个中土汉人的声音。 而凭什么徐州就可以代表所有汉人?南阳刘氏呢,蔡州袁氏呢,越国呢,还有诸如潭岳马家,镇南钟家呢? 江烽根本没有提一句。 正是这种强烈的气势才让身为刘氏一员的刘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理冲击,要么是徐州认为南阳会在沙陀人的攻击下无法幸免,要么江烽就认定南阳在强大的徐州面前没有任何机会。 这种心理上的冲击也让刘玬对江烽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一方面作为女孩子对于自己未来的婚姻对象肯定是希望对方能强势一些,但是如果说这份强势的威压是建立在对自己家族之上,这难免又有着一种复杂的心绪了。 刘玬和尉迟燕姗不一样,尉迟燕姗对尉迟家族的期望值没有那么高,甚至尉迟家族完全可以依附于江烽,成为大唐李氏沦落之后另外一个选择项,这也很正常。 但南阳刘氏却不能如此,无论是刘同刘玄还是下一代的刘翰刘墉,都还一力奋斗,以中兴刘氏为己任,当刘氏的利益与徐州的利益形成对立进而发生冲突时,刘玬该何去何从?难道真的跟附骥尾,成为从龙家族? 也许说起来很容易,但是真的要让刘家这样一个大家族放弃自身的尊严和荣耀折节屈膝,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在泗州住了一晚,既然来了,江烽当然不会不闻不问,泗州的地理位置也很关键,这是淮北连接淮南的要冲之地,尤其是运河在这里向北,与楚州遥遥相对,成为淮水上两大咽喉要冲。 寿州、濠州、泗州和楚州,淮水上这四座州郡,唯有泗州是地处淮水以北,可谓淮北水上要塞之地。 但随着淮北淮南都落入了江烽手中,泗州的战略地位实际上已经下降了,而对于地方官吏来说,泗州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搞好农田水利建设,把泗州建设曾为淮北的鱼米之乡,这一点泗州的刺史和长史二人都很清楚,所以对于二人来说,也是有备而来,当江烽问及地方治理时,两人也是应答如流,倒也让江烽有些欢喜。 江烽最怕的就是地方官吏不顾地方实际情况,只顾讨好上司,泗州的情况不算差,但是毕竟也是被蚁贼肆虐过的地区,加上在时酆统治期间,无论是水利灌渠还是道路交通都基本上荒废了,重建的压力也很大,地方官吏如何把地方民力动员起来,这也是考较地方官吏本事的一个最重要标准。 *********** “怎么?”江烽放下书卷,抬起目光沉静的问道。 “玬女郎和燕珊女郎还有那位木兰公主的随从们都很活跃,从一靠岸,便下船四处活动去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男子恭声回答道。 “唔,知道了,不必理会他们,让他们去看吧,这样也许有助于他们下定决心。”江烽温和的笑了笑,“既然孤把大话都说出来了,总得要让别人心里有数才对,看看地方治理,也就能窥斑见豹,知晓咱们徐州的底气究竟在哪里,这是好事。” “徐州那边,冶铁工坊已经遭遇了几拨人偷入刺探,南阳和吐谷浑人那边都有。”黑衣男子轻声道。 “哦?南阳还有这份精力来搞这个?他们还有这个机会么?”江烽哂笑着摇摇头,“孤知道了,加强防范,其他不必理会,孤下一站到寿州,你让苏铁他们注意寿州那边的情况。” “是。”黑衣男子一躬身后,迅疾一闪,便消失在船舱中。 第二百七十节 血脉 看着眼前这个仍然眯着眼睛沉沉大睡的孩子,江烽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奇异的感情。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外来客,改变了历史大势,而且也还将继续改变历史大势。 虽然自己也一直想要融入进这个世界中,也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但是总还是有一种疏离感萦绕在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人,比如说这些女人们觉察到没有。 陈蔚、崔尚、杨堪、王邈、邓龟年、张越、罗真这些自己最熟悉的人他们或许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在他们心中大概这就是天赋异禀,真龙之气,但这些长期生活在自己身畔的女人呢?崇拜仰慕中,会不会有一些其他的感情夹杂在其中呢? 正是这种疑惑一直盘绕在江烽心中,让江烽更多时候把自己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或者是旁观者的角度来打量这一切,这种疏淡的心境使得他哪怕是在女人欢好的时候都无法全身心的投入。 而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周蕤吧。 也正是周蕤让自己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身上承载的责任和压力,义无反顾的投入进去,小周后的这个传言有没有些许因素在其中,江烽不知道,他也懒得知道。 不知道这是不是让周蕤怀孕而鞠蕖、许静和吴瑕始终没有反应的原因呢? 真的很有可能。 但在看到这个孩子的那一刻,江烽觉得一直隐藏在自己心间的那层隔膜突然溶解了,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让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员,自己并没有创造历史,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自己所走的每一步,也许就是这个世界历史的一部分,那自己又何须那么纠结烦恼呢? 周蕤忐忑的站在一旁,观察着这个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不可想象的变化的男人。 男人的表情很独特,也很古怪,似乎是在静静的感受着某种气息。 或者这就是血脉相通,父子连心?周蕤不无期待的想着。 在之前,周蕤也不是没有担心过江烽不愿意承认这个孩子,毕竟自己的身份太过尴尬,哪怕是江烽现在还没有子嗣,但是他毕竟还年轻,三十岁不到,身畔女人环绕,能在自己身上播种发芽,一样可以在其他女人身上得逞。 哪怕是许宁给了自己保证,但没有见到江烽的亲自态度,周蕤心中仍然是空落落的。 不过现在,周蕤可以放下心来了。 江烽突然有一种想要亲吻一下这个孩子的冲动。 说实话,他和周蕤之间要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真心说不上。 最初的还是一种男人见猎心喜的本能,对一个突然能让自己无法控制占有欲的女人的占有本能,而周蕤那哀婉娇弱的恳求更增添了他内心那种黑暗狂暴的欲望,所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但在后来几日里与周蕤的耳鬓厮磨中,他还慢慢的喜欢上了这个小女人,但也仅仅是喜欢而已,远远达不到那种爱恋的感觉。 可在得知了她怀孕,然后产子这一切之后,江烽自己都发现自己的心态在发生一些变化。 一直到今天看到眼前这一切,江烽觉得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孩子的出现彻底击碎了自己内心中与这个世界的隔膜,让自己真正和这个世界融入到了一起,这就是自己的世界。 轻轻俯下头,把自己的脸贴在婴儿的面上,淡淡的奶腥味儿这个时候闻起来很好闻,婴儿轻细的鼻息呼吸让江烽的面颊有些发痒,一时间竟然有一种冲动。 江烽用嘴唇轻轻触了触孩子的小脸,似乎感知到了一些什么,婴儿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这张面孔,似乎在辨别着什么,最后突然笑了起来,连带着一双手似乎也动了起来。 “啊?!”周蕤忍不住捂住嘴,想要过来,但是又停住了脚步。 江烽抱起了孩子,贴在自己胸前,婴儿又慢慢闭上了眼睛,慢慢睡去。 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江烽如释重负,双手把孩子交给周蕤。 周蕤脸色嫣红,眉目间流淌着的光泽动人心魄。 “你的奶够么?请了几个乳母?”江烽在胡床上坐下,轻声问道。 “奴家奶还够,但还是请了一个乳母。”周蕤走到门边,早有乳母进来,把孩子抱了出去,这才回来,悄声道。 “坐过来,孤又不是老虎,难道还怕孤吃了你不成?”见周蕤仍然是那副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模样,江烽拍了拍自己身旁,颇有感慨的道:“也算早就吃了吧,孩子都替生了下来,四个多月了,唔,百日宴都没有摆吧?孤这个当父亲的不够格啊。” “郡王事务繁忙,孩子也还小,……,啊!”周蕤有些忸怩,但最终还是在男人的目光下,走到了男人身旁,盈盈坐下,惊呼声中,便被江烽揽入怀中。 一声碧绿的绫罗长裙,因为生养哺乳的缘故,周蕤的胸前双丸比起一年多前饱满了许多,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丰盈了不少。 丰臀坐在江烽的大腿上,淡淡的香气,摇曳的发髻,立时就点燃了江烽内心的火焰。 但江烽已经不是那种无法克制自己的雏儿了,为人上者已久,他已经习惯于控制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 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没有人能打扰自己,他无需可以压抑自己的感情和欲望。 “蕤儿,辛苦你了。”江烽没有什么过火的动作,只是把周蕤搂在怀中,感受到那份淡淡的温情。 “不,奴家还要感谢郡王给奴家带来了这个孩子,奴家这一生再无他求,有这个孩子就够了。”周蕤目光迷离,蜷缩在江烽的怀抱中,喃喃自语道。 “这就足够了?”江烽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也许蕤儿还能替孤再生一个女儿呢?像蕤儿一样聪明伶俐,招人喜欢,孤是最喜欢女儿的。” “啊?”周蕤又羞又喜,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身体,“郡王身边那么多想替郡王生孩子的女人,随便哪一个……” “呵呵,可那不是蕤儿替孤生的啊。”江烽的手已经从罗衫中钻了进去,握住了那对饱满腻人的双丸,轻轻揉捏起来。 忍不住喘息起来,周蕤发现自己似乎早就期盼着这一刻,欲迎还拒的迎合着男人的抚弄亲昵。 很快衣衫落地,粗重的喘息声、呻吟声,混合着偶尔的呢喃燕语,交织成一曲夏日绽放。 云收雨住,周蕤赤裸的身体靠在江烽的怀中,“郡王,孩子都四个月了,该起个名字了。” “唔,我想过了,我和蕤儿相识于庐州,孩子就叫江庐,小名就叫庐郎吧。”江烽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庐郎是我江烽的长子,须得要好好培养,但现在还小,只能辛苦把他好好带他了。” 听得江烽说庐郎是他的长子,周蕤身体微微一颤,心中惊喜莫名,仰起头,颤声道:“郡王,奴家的身份怕是有些妨碍,……” “呵呵,江某岂是在意这些的人?”江烽毫不在意的道:“昔日中宗纳武后,武后还是太宗宫中才人呢,江某还没有到那一步吧?些许小事,蕤儿就不必多虑了,某自会考虑。” 有了江烽的这番保证,周蕤内心的所有担心都放了下来,免不了又是一番曲意逢迎。 天雷勾地火,梅开二度。 *********** 看见女人眉目间流淌的春情和淡红的脸颊,许宁虽然是未经人事的女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现在内心却丝毫不嫉妒,周蕤不是她的对手,住在驿馆中的刘玬、尉迟燕姗和白木兰才是。 尤其是那个尉迟燕姗,以许宁的目光,一看就知道尉迟燕姗眉目含春,已非完璧,而且破瓜未久,可想而知发生了什么,这也让许宁有些不屑。 说起来还是朝廷九公卿家族的嫡女呢,竟然比自己还不如,夺自己闺蜜的男人不说,居然还敢先行一步。 想到这里许宁也有些微微的懊恼,当初自己不也就是担心若是被人诟病,日后在正妻面前落了下风,所以才坚持要婚娶之后才圆房么? 没想到这尉迟燕姗人前看似端庄大气,却能做出这等有损于名门闺秀的举动来。 对于尉迟燕姗,许宁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又冒出来一个刘玬。 百变灵狐的大名她是有所耳闻的,虽然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许多人都未见其真容,但这一次居然落落大方的出现在人前,其实不言而喻,刘家那边肯定也和江烽有了计议了。 这种事情的到来,对许宁来说也没有太多的意外,随着江烽地位不断攀升,徐州大总管府实力的急剧膨胀,谁都看得出来,日后江烽晋位亲王,甚至问鼎天下的气势已经表露出来,谁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押注在他身上? 在这个时候,婚姻是最牢固的,而女色也是最廉价而有效的方式,只要押准,一旦生下一男半女,便是另一番天地,周蕤就是一个明证。 第二百七十一节 妙用 “小宁,这一年多辛苦你了。”江烽对于许宁还是很欣赏而尊重的,也许这个女人不是最令人心仪的,但是她却应该是自己后宫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一年多来的表现已经足以证明,她的冷静理性,总能帮助她在许多时候协助自己处理好在淮南这边的许多事请,尤其是她坐镇寿州,极大的稳定了寿州的局面。 寿州并不清净。 伴随着寿州商业的迅速繁荣,光浍二州的制茶业,浍寿二州的粮食,寿州的瓷器,徐州的铁料,以及来自苏杭二州那边的丝织品,甚至还有来自武州妫州吐谷浑人的马匹都开始向这里汇聚,使得寿州成为了淮南道中西部诸州乃至河南道南部当之无愧的物资集散地。 商业的发展也带动了寿州的各行各业的繁盛,水道陆路,码头街市,形形色色的行会和隐藏在黑暗中的势力都开始萌芽、出现甚至膨胀,单靠官府已经有些压不住这些行会、组织背后都有些有力人物支持的势力了。 这个时候许宁的身份就凸显出来了,这是彭城郡王截至目前为止唯一承认的一个妻室身份的角色,而且光州许家也是郡王起家之前的“恩主”,她的堂兄许子清还是淮右镇都督。 正是靠着这种种光环,使得许宁在光浍寿这一线有着前所未有的影响力和威慑力,甚至隐隐有超越官府的架势,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但却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能够帮助江烽稳固淮右地界的最好方式。 北方战事的紧张使得江烽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过问淮右的事务,很多时候都是把淮右当做一个能够给北方源源不断提供粮食和钱银的后勤基地在使用。 尤其是在庐、濠、和、滁这四州也加进来之后,情况就变得更加复杂。 这四州江烽的吞并显得有些仓促,但那也是迫不得已之举,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虽然有些忙乱,但是还是强行拿了下来,前期还有杨勋这个地头蛇帮衬,但是随着杨勋到徐州去主持地方大局,这边事务又显得有些繁杂躁动起来。 还是许宁挺身而出,经常穿梭于浍州——寿州——庐州这一线,接见,面谈,安抚,敲打,种种本不该她这个女人出面的场合,许宁都义无反顾的出席了,而效果也是相当的明显。 “郡王知道妾身的不容易,妾身就满足了。”许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份淡然自信的笑容。 虽然这一年多时间里她奔波于诸州之间,格外辛苦,但是内心却是充实而满足的,她喜欢这种居于人上,主导一切的感觉,也喜欢运筹帷幄排解处置各种事务之后那份收获感。 江烽也能感觉得到许宁内心的某些想法,从那个世界而来的他对女性参与这些事务并不排斥,女人能当半边天在那个世界中不敢说已经成现实,但是起码能占到相当分量却是事实,而许宁的能力和野望也当得起。 当然当得起并不是说就适合了,毕竟这还是一个男权很强势的社会,哪怕许宁借了江烽的势,有些分寸尺度也一样需要考虑,否则极易引发江烽麾下诸多势力的反弹,而许宁恰巧在这一点上处理得恰到好处,到位不越位,嗯,就是这么点儿意思,既代表了江烽的态度,同时也把余地留下,有当事人自行去考虑和处理,一句话,拿捏得相当到位。 当江烽听到来自夜鹰的报告时,也都愣怔了许久,感觉许宁很有一方长史的水准。 嗯,现在他发现自己身畔的尉迟燕姗也有朝这方面进化的趋势,相比之下,像鞠蕖、许静、周蕤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和潜质。 “呵呵,能者多劳,也许日后孤还有很多需要借重小宁的时候呢。”江烽意味深长的微笑着道。 “那妾身该怎么说?敢不从命?”许宁也笑了起来,似乎也还有些期待,很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江烽也笑了起来,说实话,他更喜欢这个时候的许宁,娇俏活泼,也不乏恬静淡然,少了一些世故,最好。 “小宁,我想说,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今日与我谈话这种状态,好么?”江烽注视着许宁,认真的道。 许宁在江烽目光下一时间显得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她觉察到江烽并非是在说笑,而是很郑重其事的和自己在讨论这件事情。 “郡王既然如此说,妾身敢不从命。”许宁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江烽终于大笑了起来,他喜欢这种氛围状态,整日里被武将臣僚们包围着,习惯了被仰视,他希望回到家中,能有一种更轻松宽舒的环境氛围来放松自己,而许宁很聪慧,一下子就悟到了自己的意思,所以才会又来了一句“敢不从命”。 “嗯,小宁,既然你入我江氏门,可能有很多时候就要承担起许多责任,你也知道了,李瑾下半年就要过门,届时你也要正式加入江家,有些事情需要李瑾出面,但还有很多事务就需要你来承担,尤其是在这淮南道上,情况必要比她们熟悉的多,而小静和鞠蕖在这方面不太合适,嗯,周蕤也不行,也许日后会相当繁忙。” 江烽的话语中没有太多的倾向性,而是像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而许宁也能听得出其中的含义,李瑾有她的职责,而自己也有自己的责任,这是在为她们划分事务范围。 甚至许宁还敏锐的觉察到了江烽所提及的那一句话,在淮南道上,你要比她们熟悉的多,更合适,“她们”是指谁? 毫无悬念,恐怕就是指的尉迟燕姗和刘玬,还有白木兰了。 淮南道这边当然是自己更熟悉,许宁有这个自信。 目前淮右淮左控制在江烽手中的州郡已经多达十个,光、浍、寿、舒、庐、濠、和、滁、楚、扬,整个淮南道十五州,除了申、安、沔、蕲、黄五州,尽皆归于江氏。 光州虽然现在还在南阳手中,但是马上就要交给徐州,而按照许宁的判断,如果沙陀人和南阳展开大战,那么申安二州刘氏还能不能保有,就真的很难说了,这大概也是刘玬赖在江烽身边不愿意离开的主因了。 但仅仅是光、浍、寿、舒、庐、濠、和、滁、楚、扬十州之地也已经相当可观了,许宁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可以帮助江烽来处理过问这些事务,这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插手的,但是现在看起来江烽似乎对此并不介意,这不能不让她感到意外的惊喜。 当然,许宁也知道江烽这不是说要这十州政务交给她,而是要她代替他,以他的身份去表明一些态度,这样一来在有些难以处理的事情上可以留有一些余地,但即便是这样,许宁也很满足了。 想到连楚扬二州这样的通都大邑也都能够留下自己的影子印记,许宁真的很期盼。 “郡王,光州那边是否已经谈妥?”既然江烽都开了这个口,许宁自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 “嗯,基本说好了,南阳会尽快交还光州,这也是我们的祖地,拿回来是理所当然的。”江烽点点头,“另外,楚扬二州纳入徐州,我在考虑设置淮左镇,这一次我会去楚扬二州走一圈,楚州要好一些,扬州那边与江南关系密切,李昪还在江南心有不甘,不过他没有多少机会了,我只是希望扬州能迅速纳入徐州大总管府这个体系中来,尽快发挥作用,日后你可能也要多帮我操一些心。” 许宁压抑住内心的喜悦,略略有些矜持的道:“就怕误了郡王的大事。” “呵呵,误不了,小宁的本事我还是知晓的,不过严序过去了,日后你要和严序相互策应,尽快把扬州那帮士绅商贾给收服,北地战事即将展开,消耗很大,就需要这帮人出钱出粮支应。”在许宁面前江烽自然没有什么隐晦,“严序要唱红脸,你可以在暗处唱白脸,怎么做,我相信你能拿捏好。” 许宁点头应允,“淮左和淮右怎么分?” “吾考虑把和滁二州划归淮左,庐濠二州依然归淮右。” 江烽也在考虑日后若是真的拿下了安申二州,这划分就还真的有点儿问题,不过这应该是日后的事情了。 对于徐州来说,现在还没有那么多心思考虑到淮南道西面这几个州郡来。 刘玄控制的申安二州,鄂黄杜家控制的蕲黄沔三州,虽然在名义上属于淮南道,但是距离淮南这边的核心区域寿州——庐州——扬州这边实在太远了一些,现在的徐州还鞭长莫及。 除非二刘在对沙陀人的战事中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能退守伏牛山和方城山以南进而进入僵持阶段,甚至出现崩溃,那么徐州才会考虑抢占申安二州,避免淮南中部诸州遭受沙陀人威胁。 想到这里,江烽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儿什么,但转瞬即逝,没能抓到,皱起眉头想了好一阵仍然没有能找回那转瞬即逝的灵感,只能作罢。 第二百七十二节 恶客临 抵达寿州,刘玬和尉迟燕姗以及白木兰都要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在这几年间一下子崛起的商埠城市。 论名声,之前寿州是不及庐州的,更不用说扬州了,论口岸位置,它也不及地处泗水和淮水交汇的楚州以及运河和淮水交汇的泗州,但是它却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迅速崛起,其中有很大程度是因为江烽控制了寿州,并将这里作为了他的根据地。 当然寿州能发展起来,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 比如寿州有芍陂,历来就是淮南粮仓,而江烽控制了寿州之后又成功的复活了寿州窑,使得寿州黄瓷驰名中外,远销中原和西域,再加上光浍二州南部的制茶业也在江烽的竭力鼓励下发展起来,光浍寿这一片以寿州作为商埠的产销体系便得到了完善,并迅速繁荣起来。 三女首先就参观了寿春城外的河港码头,这里是肥水和淮水交汇处,随着发展,已经日益形成了几片专营的码头区。 比如紧邻淮水港阔水深的码头就是寿州最重要集散物资——粮食的专用码头,这一片陆陆续续就有十余艘船正在装货,看得出来都还是往年的陈粮。 码头上有专门的驰道供马车、牛车来往,而滑轮吊装正在灵活的将数十袋粮食一次性的从码头上放到船上,而船上的力夫只需要调整好方位将一袋袋粮食堆砌好就行了,再无复有往日那种背负或者扛着一袋袋粮食沿着船板上船的情形。 当然这种装卸只适用于大姓粮船,中小型粮船仍然要用传统人力方式来装卸。 很多来自芍陂四周的粮食产区的小船便沿着肥水将零散的粮食运到寿春在进行重新装船,通过大型粮船沿着淮水——运河输往北方,这已经成为目前寿春最重要的一个吞吐功能。 同样的情形还有一个小一些的瓷器装卸码头,这里要比粮食码头小得多,但是仍然保持着很稳定的一船接一船的装卸进度,但是这里的装卸就要缓慢且精细得多,轻拿轻放小心易碎在这里就成了规矩。 即便是这样三女都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寿州窑的产能已经达到了相当可观的地步,否则根本支应不起这样一船接一船的瓷器外运,这还没有算通过陆路运走的。 另外就是一处铁料码头,来自徐州的铁料在这里大量下货,这里的繁忙程度不亚于那边的粮食码头,力夫们嘿着嘿着的把一车车熟铁、精钢以及各色锻冶打造出来的铧犁、镰刀、铁锅、菜刀、柴刀、马蹄铁、马镫以及武器从船上卸下,按照登记分别运走。 一个上午,给三女带来的印象极其深刻,尤其是刘玬和白木兰冲击更大。 白木兰一直在计算着像寿州这样一座城市每天吞吐的货物量,她觉得也许寿州一天进出的货物就足以满足族人一个月甚至三个月的需求,尤其是看到那源源不断的粮食和瓷器输出,更是让她羡慕得碧眸差点儿就变红眼了,这些瓷器卖到吐谷浑那边会是一个什么价格,她很清楚。 刘玬却是关注的整个寿春城的运转体系。 毫无疑问,在寿春已经有了一个相当规范却运行良好的商业体系。 造船业主造出了船,卖给运输商人,运输商人承接来自粮食贸易商或者铁料贸易商疑惑盐商的货物,从徐州,扬州,或者芍陂、肥水沿岸将货物运来或者运出,同样码头上的力夫行会组织起力夫们承接装卸,而税吏们则早早在码头上按照税率计算税金,收入库中。 在看不到的地方,士绅地主们或者自耕农们种出的粮食被粮商收购,获得的银钱这通过穿行于城乡间的小贩获得他们需要的日常用品,间或也会到集镇甚至县城里去买一些难得的在他们心目中属于高消费品的东西,改善一下生活。 商业体系把整个寿州城内城外的所有人连接了起来,让一切井然有序,当然这背后肯定还会有看不见的黑暗,那会用其他一些规则来调整。 问题在于这种蓬勃的发展似乎还没有看到尽头,仍然处于方兴未艾的势头上。 光浍寿的粮食、茶叶产量还在不断增长,殷城、盛唐、霍山等县丘陵区中的茶山被不断的开垦出来,甚至吸引了许多北地流民前往山中去烧荒垦殖,同样寿州窑也还在扩建,培养出更多的合格工人,可以承担起更多的窑炉来烧制更多的瓷器。 这一切都是因为寿州现在基本上处于整个徐州大总管府的正中心区域,四周都有缓冲之地,同时徐州强大的武力保证了这里的绝对安全,而来自大梁的士绅商贾选择这里作为栖居地,自然也会带来大量的资金和消费,这一切都推动了以寿州为中心的淮南地区发展。 而江烽有意识的推动的体系和秩序建设,加上术法材官院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物出现,也使得寿州很快就成了新商品的云集地。 比如四轮马车。 在寿州生产制造四轮马车的车坊已经达到了四家,这四家都已经和大总管府签署了保密协议,对于车辆的一些关键部件制造进行保密,确保制造技术不外泄。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寿州的造船业上,规模更大的造船厂在出现,而载货量更大,操纵更方便的船只也在不断涌现,这都得益于术法材官院的一些技术更新和推广。 白木兰完全被这一路行来的所见所谓给震撼住了,中原的繁盛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而商业文明带来的冲击力一样让她这个在草原上长大的女孩子充满了憧憬,这样的繁华景象,何时能在自己的故乡出现? 尉迟燕姗和刘玬的感受也是复杂的,这种混合了多种心境的感觉让她们很多时候都只能保持沉默,因为她们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这一切,尤其是这一切和她们日后的生活都息息相关。 *************** 江烽没有在寿州逗留太久,形势也不允许他在寿州多呆,他还去了一趟浍州,抽出时间来视察了浍州术法材官院,这是一个姿态,以示对术法一脉的重视。 然后便迅疾直奔楚州。 在楚州他出席了地方官府和士绅望族们联合举办的宴会,安抚了楚州士绅一番,让他们放下心来。 “前面就是高邮了。” 大船稳稳的在运河上行进。 随着楚扬二州形势稳定下来,运河迅速恢复了畅通,尤其是在樊良湖和白马湖水匪反正招安之后,整个运河的通畅情况更好。 没有了水匪的威胁,寻常船只和小船队也可以安全的来往于楚州和扬州之前,甚至可以直接从扬州过楚州向更上面的泗州、宿州、宋州。 事实上虽然沙陀人控制了汴州,但是整个运河水道还是畅通的,甚至比大梁控制的时候更为宽松,从淮水一线物资可以轻松的运抵汴梁,而沿路的税率基本上也沿袭了当年大梁的规矩。 在江烽看来,沙陀人气势已经开始向着大梁的方向在迈进,李存厚正有意识的要把一个游牧政权转化为一个农耕政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个去胡化和汉化的过程,逐渐的接受汉人文明,沙陀人是真正在入夏则夏。 对于这一点江烽是很赞赏的,李存厚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要想在中原立住脚,原来在草原上那一套行不通,事实上在河东那边也早就废除了草原上那一套,只不过进入中原河洛之地,这种进化的力度还需要更大一些。 不过赞赏归赞赏,江烽可不会给沙陀人那么多时间,如果给李存厚十年八年时间来慢慢汉化,也许还真的要被他在中原站稳脚跟,江烽不可能给他那么多时间。 就算是胡人要汉化,那也应该在自己手中来完成,无论是党项人还是沙陀人亦或是契丹人,都应当如此。 这个重任,他义不容辞,也当仁不让。 运河风光越是往南,越是能显现出柔美的一面。 从运河两边连绵的薮泽和灌溉水渠就能看得出来,越是往南,水道纵横的密度就越大,各种船只穿行如梭,而靠水而生的百姓更是把这条水道的用出去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郡王,过了高邮,可就离江都不远了?” 尉迟燕姗是北人,乘船最初还有些不太适应,晕船,但是随着时间一长,也慢慢适应了,她也是第一次踏足楚扬,尤其是扬州,名声在外,烟花三月下扬州,没有人能不被吸引。 “嗯,半日可到。”江烽笑了笑,“今晚就可以夜宿扬州,领略一下扬州的风情。扬州虽然还属于江北,但实际上基本上和江南无异了,不过楚扬二州方入我手,扬州士绅也许还满腹怨气,未必欢迎我这个恶客呢。” 说到这里,江烽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于这样的恶客,他还是很乐意当一回的。 他来这里本来也就没有想要讨好谁,而是要让这些扬州士绅认清形势,来讨好自己。 第二百七十三节 异动 眼见得江烽这般兴致盎然,刘玬和尉迟燕姗都是哑然失笑,这位郡王还真是有趣,似乎很期待要和扬州士绅们来一次对峙。 扬州放入徐州之手,照理说,安抚为大,确保楚扬慢慢融入徐州体系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徐州现在外部也还面临着诸多不确定因素,像沙陀人的动作,河朔的不稳,还有江南的动荡,甚至也还包括徐州会对未来沙陀人对南阳一战中采取什么对策,蔡州这个卧榻之侧亦敌亦友的角色变幻,都充满了变数。 但这位郡王似乎不太在意,仍然是一意孤行的按照他自己好恶来处理这些事情,刘玬和尉迟燕姗都觉得江烽未免太任性了一些,只不过在没有确定江烽真实意图之前,她们也无法确定江烽这么做是否有意为之。 “郡王好像对扬州士绅有些偏见?”还是刘玬轻启朱口,问道。 “并非如此,但扬州士绅商贾富奢天下,为世人所诟病,必有其原委。”江烽摇摇头,“其实到了扬州你们就可以看一看,虽然扬州城内士绅商贾富甲一方,但是城中的织户,城外农户,其状况和其他地方差异不大,也就是说,在扬州贫富之间的差距更大,富者更富,但贫者恒贫,数百年来都是如此。” “郡王认为这不合理么?”刘玬和尉迟燕姗都皱起了眉头,若是郡王持这种态度,那所有天下士绅就麻烦了。 “肯定有其不合理因素的一面。”江烽泰然自若的回答道:“士绅本身很拥有其地位上的强势和财力上的优势,所以很容易在土地集中上获得先机,而水旱不定,天灾人祸,更容易使得缺乏风险抵御的寻常百姓不得不把土地售卖以求生,这使得土地很容易集中在士绅商贾手中,在扬州,士绅和商贾的共通性更明显,其实你们可以看得到,李昪和杨溥治下的吴地虽然富庶,但是其自身财力并不雄厚,我所指的自身是指官府,而非他们家族本身,也就是说其实吴国的财富土地大多集中在一小撮士绅商贾中,而这个群体里尤以盐商为最,而了解一下就可以知道,扬州盐商背后基本上都是吴国最大几家士绅家族,而你们也都清楚盐商靠什么来发家致富。” 刘玬和尉迟燕姗当然清楚盐商靠什么致富,就是官府的售卖特权。 “再考察一下扬州的土地集中情况,也能发现,最肥沃的土地也大多集中在那么几家十几家或者说与这几家十几家家族有着姻亲、血缘关系的数十家或者上百家的家族手中,他们手底下的庄客,基本上占到了整个扬州城外人口的三分之二左右。” 江烽自然也是经过一番调查的,扬州士绅和商贾群体关系太过紧密,而对于徐州的控制很不利,哪怕是有严序这个急先锋出马,也未必能在较短时间内取得让人满意的成果,所以江烽早就认定,不在扬州出手,难以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像庐州一样。 “那也是历史积淀形成,这无可厚非。”刘玬反驳道。 “当然,既然是历史积淀形成,那么就可以改变,尤其是在它不符合历史发展规律时。”江烽毫不客气的道:“扬州的地位实际上正在被寿州所取代,如果扬州不作出改变,它会越来越难以适应,嗯,当然扬州也有其优势,吾内心希望它能在其优势的一面加以凸显,所以它更需要改变,尤其是那些士绅们。” 刘玬和尉迟燕姗已经听出了江烽话语中对扬州士绅们满满的恶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那郡王究竟希望扬州变成一个什么样呢?”尉迟燕姗内心也有些忐忑。 江烽对这些世家望族,也就是士绅中的顶层态度似乎不太让人乐观,她有些担心当尉迟家族来到徐州治下时,会不会也如此?她也没有自大到以为可以靠自己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江烽对他自己设定的格局规制。 “唔,这个问题很大,难以一言解释清楚。”江烽觉得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难道他要说推动传统士绅阶层向工商阶层转化? 士绅阶层可以有商业作为自家致富的门径,但是绝不会舍本逐末以工商来取代自家根本,在他们看来,如果没有士绅这个身份,那么工商所得随时可能被别人夺走,这其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除非从根本上来推翻这一切,而现在根本还做不到,这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问题,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发展推动,才可能实现,哪怕是江烽可以洞彻到日后的一切,他也不可能揠苗助长一下子就实现。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转化过程,也许自己可以加快这一过程,但是却无法做到跨越这一过程。 见二女都还看着自己,江烽忍不住挠了挠头,“嗯,简而言之,吾希望见到的是每一个群体,每一个阶层都应该有所贡献,吾所指的贡献,而非以自身特定的身份来坐享其成,或者垄断某项权利,比如农者务农,织户织造丝绢,商人贩卖货物,船户运输,或者你们要说盐商也是靠贩卖,但如果都可以来贩卖盐呢?这就是一个垄断了,当然这里边具体细节很复杂,需要区别对待,一句话,吾不希望见到哪一个阶层或者群体能够理所当然的一直坐享其成,这不符合某的想法。” 这个话题实在太大了,也不好解释,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试探着来,毕竟没有先例,就算是江烽也只有一个大概思路,而且随时可能调整,因为江烽需要实现确保自己的政权不受到威胁。 江烽的话却让尉迟燕姗和刘玬都陷入了沉思中。 她们都意识到江烽的思路远比她们想象的更为复杂,虽然还有些脉络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点却是确定无疑的,士绅望族们要想保持自身地位,依靠现有的方式和规则是不行的,而需要另外寻找路径。 ************* “有点儿蹊跷啊。”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的屠刀,魏二瞥了一眼较场外的军营,他注意到原本这一片军营从未有超过一半的士卒,但是这几日里陆陆续续从东面和北面来了不少兵,不但把军营塞满,而且连较场里也扎满了营帐。 照理说朗山不该有这么多兵才对,印象中最少的时候,这里不过只有一两百兵驻扎,而现在起码已经有超过五千人进驻了兵营。 从自己这肉摊上的消耗就能看得出来,虽然军中采购不会有肉,但是那些军官们却是隔三差五要让亲兵们来买肉,使得原本到正午都未必能卖光的羊肉,总要提前一个时辰就一扫而光了。 魏二当然不是屠夫,他不过是无闻堂中无数个撒布在各地的细作之一罢了。 前段时间魏二才从浍州返回,在那里,魏二接受了为期一个月的初级培训,简单地说,魏二已经从最基本的细作,开始进入了初级专业细作层面了。 朗山一直不是无闻堂的重点方向,但是近期正在加强对中原各地的的布置,所以魏二才获得了一次专业培训的机会。 专业培训的内容之一就是如何发现异常,尤其是在平常中发现异常。 魏二觉得这几日里就是很大的异常,如果说进驻一营兵还算正常,但是一军就值得警惕了,而超过两军,绝对有问题。 朗山是什么地方,地处蔡州西部,与南阳的泌州和现在属于南阳控制下的申州比邻而居,方城山向西南,就是桐柏山,而桐柏山脉中嵖岈山、马鞍山和朗陵山都在这一线,一直延续到郎山县城。 再往南,也是桐柏山余脉,但是地形相对破碎,而从这一线向西,就可以直插泌州,向南强渡淮水,可以直入申州。 之前魏二是不需要了解这些的,他只需要把一些上司规定的一些需要搜集的内容记下来,每隔一段时间传给上司就行了,但是在经过前期的培训之后,他能够大略明白自己所出的朗山地理位置,以及在各家藩阀中的地位作用了。 他也知道东南面的光州,南阳已经正式移交给徐州了,也就意味着郡王的地盘已经和蔡州越发紧密了,那么朗山就更重要,他需要随时关注这一区域的形势变化。 像这几日里朗山连续不断的出现了兵力增长,就是一个典型的异动,而且和他也观察到朗山粮价也在上涨,这不是一个正常现象,夏粮刚收,粮价应当下跌才对,怎么会出现上涨的情形,哪怕上涨幅度并不大,但也不正常。 他需要把这个情况立即向上司报告。 实际上像这样的情况正如点点细流向着负责整个淮南道西部和河南道蔡州以及南阳控制区的浍州驻点进行汇总。 比如从郾城——西平——吴房一线兵力调动频繁,又比如蔡州粮价都有上涨,甚至在颍州也是如此。 这些情报线索都被汇总并进行分析传递给徐州总部。 第二百七十四节 恳求 江烽接到消息时,已经是从扬州启程返回徐州的路上了。 因为是游隼传书,信函内容还算详实,让江烽大略能了解蔡州那边的情况。 毫无疑问蔡州和沙陀人勾搭上了,之前显示的种种,诸如石敬瑭部在宋州周边频频演武,安重荣在曹濮一线的安营扎寨,看起来都是迷惑徐州的假动作。 关键在于你还不得不信,不敢不信,以沙陀铁骑的机动能力,一两天之内就能给你突进两三百地里,打一个措手不及,在你腹地内都能搅风搅雨,江烽可不想刚刚纳入手中的曹州又被打废,所以还不得不暂时让尚云溪那边都稍微安分一点,以观动静。 没想到这一观还真的观出点儿祸事来了,当然这祸事不是徐州的,是南阳的。 江烽只在扬州呆了五天时间,前两天按兵不动,中间两天惊风密雨,最后一天貌似有点儿雨过天晴的模样了。 但是最后一天江烽只是露了一个面便直接登船走人了,让很多意犹未尽的扬州士绅商贾都懊悔不跌,在没有搞明白彭城郡王的真实意图前,面对严序的步步紧逼,他们真心不敢不接受啊。 江烽给严序的交待是,一个月内需要凑齐足够三万大军打半年仗的军资,包括粮食和钱银,但不包括武器甲胄。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但是也不轻松,要从扬州士绅身上刮出这一层皮下来,不下点儿狠手不行,不灭一两家人也不行。 不过有江烽这一行五天时间在扬州的造势,剩下来的不过就是威逼利诱而已,对严序来说这不是什么复杂事儿,只要有后盾,这就是一个火候的问题而已。 江烽也信得过严序严续的手段,严可求的后人,只要能捡到他父辈一半的本事,就足以纵横朝堂了。 只是江烽没想到眼见得扬州之行顺风顺水,却又冒出来这样一桩事儿。 这该死的蔡州袁家,真他么是打不死的小强,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关键是这袁家屡屡作死都还没死不说,还活得有滋有味,这让人情何以堪。 不过话说回来,面对这样的机遇,袁家如果真的没有一点动静,江烽倒还真要起疑了,那不符合袁氏折腾的本性。 只是这一次袁氏玩得太大条了一些,竟然要突袭泌州。 突袭泌州的目的恐怕不是想要吞并泌州,而是要彻底击垮刘氏,以便于蔡州接手南面的申州和安州才对,这是枢密院的分析。 江烽认同这个判断,袁氏只要突袭泌州成功,伏牛山——方城山一线的南阳军防线铁定崩盘,南阳军从来就不是善于打逆风仗的军队,而晋军一旦南下南阳,袁氏肯定不可能保有泌州,只能交给晋军,但是估计李存厚也乐于将申安二州交给袁氏。 袁氏现在是认定了沙陀人不敢四面树敌,但是他们也不担心沙陀人吞并了南阳之后,就会对他们动手? 想到这里,江烽忍不住冷笑,也许在袁氏觉得在沙陀人吞并了南阳之后,会意识到南方的情况与北方的情况不一样,然后再来联手沙陀人挑战徐州?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打算。 料敌从宽,江烽从来没有认为在和蔡州就瓜分宋州达成一致之后,就能和蔡州化敌为友,哪怕蔡州方面信誓旦旦以唇亡齿寒的话题来勾搭,江烽也只是认为那不过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罢了。 这边刚和蔡州探讨了南阳、蔡州和徐州要齐心协力共同应对沙陀人的攻势,一转过身蔡州就和沙陀人搭上线了,这就要给南阳背后一刀了。 不得不说蔡州袁氏够狠够毒,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真的是耍得顺溜,江烽估摸着南阳应该也被他们蒙蔽了,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江烽也不认为沙陀人南下南阳对徐州就是坏事。 刘氏控制的地盘不算大,但是南阳和泌州以及隋州却都是南阳的基本盘,可以说这几州地盘里势力根深蒂固,就算是得到蔡州的接应击破伏牛山——方城山一线的防线,沙陀人要想攻克南阳城恐怕也非易事。 南阳号称中原仅次于汴洛的雄城,而且内部稳固,远非当初心气已散的大梁可比,晋军劳师远来,要想攻下城高墙厚积蓄丰足且同仇敌忾的南阳城,难上加难。 江烽的思绪慢慢清晰起来,或许蔡州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觉得自己会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又或者蔡州觉得自己刚夺下楚扬,又要进兵河朔,所以无力过问南阳战事? 那自己现在该如何应对? 这一点也有些困扰江烽。 北地战事不能再拖,严序已经向自己保证会如期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支应驻扎在濮州的河朔军和青州的平卢军北上无虞,再拖下去江烽担心会生变,耶律德光不会看不到中原局面的变化,沙陀人选择了南阳作为目标,实际上也就在短期内放弃了与徐州为敌的意图,那么徐州的攻击锋会指向哪里,契丹人应该要考虑才对。 打仗,就是要出其不意,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就像蔡州袁氏要打南阳一个出其不意,自己也要打张处瑾和耶律德光一个出其不意才对。 可南阳这边呢? 在接到消息之后,江烽就已经命令柴永立即将武宁军归建,即可收拢来西进光州。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南阳方面已经和徐州谈好,把光州交回给徐州,武宁军进驻光州也不会引人注目。 但光是光州不够。 江烽的目光已经盯在了申、安二州身上。 关键在于现在无法下手。 一来没有合适的理由,二来吃相太难看也容易引起非议,当然非议无所谓,可刘玄现在还不那么容易就折服,这一仗要打起来,不合适。 现在要考虑的是是否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南阳,还来不来得及? 这需要掌握好一个度。 江烽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本来可以示好南阳,但是变成了南阳不领情,认为自己是有意压时间,哪怕是自己真的压了时间,但也不能让对方感觉到。 根据枢密院和无闻堂那边的消息来看,蔡州军出兵时间也就应该在自己收到消息这一两天,如果现在自己马上将消息传递给南阳,可能会给蔡州军带来的一些麻烦,但是以无闻堂掌握的情况来看,如果蔡州军在泌州一线展开突击,南阳方面未必能调整过来。 时间上可能已经有些来不及了,要调整军队不是那么简单一件事情,那需要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可以把消息通知给南阳,示好南阳。 蔡州一攻而下,不符合徐州利益,但是如果南阳调整及时,蔡州攻不下泌州,也一样不符合徐州的利益,就是要让他们双方交织在一起,脱不了身,这最符合徐州的利益。 *********** 刘玬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略微稳住自己的心绪,沉声问道:“郡王什么时候得到这个情况?” “一个时辰之前。”江烽坦然道:“说实话,孤也没有料到蔡州袁氏会如此歹毒,之前还是朗山那边传来的消息才证实了袁军的确再向朗山聚集,孤猜不出除了对泌州用兵,袁氏还能有其他什么意图,所以特地知会小玬你一声。” 刘玬挺拔的身躯如同一株孤松傲立,起伏的胸脯预示着这位女郎此时心境很不平静。 “郡王何以教我?” “小玬可能也知道孤的武宁军和淮右军刚攻占楚扬,而平卢军和尚云溪部正在向淄青一线调整,天平军正在曹州一线和沙陀人对峙,……” “郡王无须解释,小妹只希望郡王能给一个明确说法。”刘玬有些粗暴的打断江烽的托辞。 江烽也有些尴尬,的确有些不厚道,不行就不行,行就行,说这些没用的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略作沉吟,江烽径直道:“小玬希望孤能做什么?” 刘玬也是心乱如麻,蔡州袁军突然翻脸,这么反戈一击,最关键的是南阳方面的防范方向都是摆在伏牛山——方城山这一线,而且现在沙陀人甚至都还没有动静,蔡州军却先发制人了,这么拦腰一击,委实让南阳难以接受。 “请郡王淄青军和牙军出击宋州和亳州,武宁军北渡出击颍州!”刘玬咬着牙关道。 江烽一愣,这胃口可不小,围魏救赵也不是这样吧?几乎把江烽手中所有机动兵力全部都算了进去。 江烽刚准备说话,刘玬又接着道:“郡王不需要解释,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也谈不上,小妹知道郡王胸怀天下,南阳不敢与郡王争,但南阳不能也不应当沦落在沙陀铁蹄下。” 江烽微微动容,但是也有些牙疼。 刘玬虽然说得很低声下气,南阳不敢与争,可真的到了那一天,南阳会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么?如果没有切实可行的履行诺言的保证,江烽不可能也却无法说服下属打乱原计划去“救南阳”。 第二百七十五节 闪击 沉吟良久,江烽才低声道:“小玬,你应该想得到,就算是围魏救赵,恐怕时间上也有些来不及了,围魏未必来得及救赵了啊。” 江烽的话如同重锤击打在刘玬心房上。 实际上她也很清楚这一点,现在就算是江烽马上下令各镇出兵,可蔡州袁军早已经蓄势待发,如箭在弦上,根本无法阻挡。 蔡州袁军只要打穿桐柏山这一线,直插到慈丘这一线,进逼方城,方城山这一线防线遭遇两面夹击,铁定守不住,一旦沙陀大军进入南阳盆地,南阳几无扳回这一局的可能。 就算是僵持对峙状态,这同样对南阳是致命的打击,南阳盆地一旦沦为战场,整个就是百年积累就会一扫而空,而被南阳压制的襄阳萧家,与南阳在安州问题上交恶的鄂黄杜家,绝对不会坐视这等机会,肯定会蠢蠢欲动。 脸色雪白的刘玬站了起来,盈盈跪下,“郡王,妾身恳请郡王立即发兵,蔡州袁氏家有反骨,谓之三姓家奴不为过,每每反噬盟友主家,这等枭獍当灭之,南阳可以败于沙陀人之手,可以归附徐州,但绝不会臣服于袁氏,妾身相信我父亲和大伯以及我的兄长们皆有此念!” 刘玬斩钉截铁的话让江烽也是叹息不已,蔡州袁氏的这种风格的确为他们赢得了许多战机,这种奇诡突兀的反水本事让大梁、感化军都吃住了苦头,也成为了蔡州袁氏实力膨胀的关键,但是这同样也给袁氏一族带来巨大的负面效果,没有哪一家人再会相信他们,就算是投降归附了他们都会考虑什么时候脱离他们,这等印象的副作用绝不是一两场战事获胜能抵消得了的,以南阳为例,恐怕早就对蔡州袁氏恨之入骨了,要想让他们投降袁氏,还不如杀了他们。 再反观徐州,攻打徐州也好,吞并平卢也好,泰宁军的归附也好,江烽都秉承了一条,那就是师出有名,最起码表面上的理由要过得去,一句话,得有大义,尤其是现在随着势力猛涨,就更需要这方面的考虑了。 出兵河朔,那也是以要帮王邈的王氏一族复仇为名,虽然谁都知道王氏一族不可能再恢复,但那又怎样?有了这个大义,一切都要理直气壮许多。 “小玬,这事儿孤一人也不能决定,还需要商议一下,但孤向你保证,徐州会以最大的力量来帮助南阳,无论之前如何,但现在徐州会站在南阳一边,袁氏此獠,当诛!” 江烽的话语也是金铁交鸣,铿锵有力,毫无回旋余地。 江烽想明白了,既然凑成了这样一个机会,便再不能给袁氏留这个回手,务求要对蔡州袁氏一击必杀,他相信以袁氏的作风,沙陀人对袁氏怕也是内心一样充满了鄙视不屑,而这就是机会。 **************** 朗山。 一身黑云甲的袁无敌容色严肃,手中霸王戈杵在地上,目光遥视西方,他将作为此次突袭的先锋,要抢关夺城,夺下方城和方城关。 方城乃是方城山南的第一县,也是守御沙陀大军南侵的最主要后勤补给基地,而方城关则在叶县南面的方城山中,由多个横行的关隘组成,是阻挡沙陀大军入侵的第一道要隘。 夺下方城关,也就意味着直接将方城县置于暴露之下,而夺下方城县城则相当于断了方城关的后援,所以袁无敌的突袭目标是方城县城。 目前沙陀人的军队已经开始动了起来,他们正在有条不紊的南下,而南阳军正在主动收缩,已经放弃了河南府南部诸县,主动将兵力收缩回了汝州这一线,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确保鲁阳关到方城关这一线的安全,沙陀人要想进入南阳盆地,只能从这一线突破。 按照南阳军目前的布置,南阳军会首先在临汝——梁县——郏城——襄城这一线展开防御作战,把这一线作为防御的第一线。 如果战事不利,这退回到鲁山和叶县这两地展开防御作战,这是第二线。 如果战事再不利,那么就要死守鲁阳关和方城关,这里是沙陀大军南下南阳盆地的两大咽喉要道,只要守住这里,晋军就难以南下。 现在袁军的优势就是南阳军虽然在收缩,但是动作较为缓慢,这也和北面的沙陀人动作缓慢有一定关系,刘同还有些舍不得,所以在退兵上显得有些拖拉犹疑,甚至还派出了使者与沙陀人交涉,希望把河南府南部诸县交回给沙陀人,而保有汝州。 在袁家这边看来,刘同无疑太过于天真了,但沙陀人却将计就计,开始与南阳方面进行谈判,向南阳提出索要两百万贯钱银和一百万担粮食作为交换汝州的条件,以期拖住南阳大军向南退缩的速度,为蔡州军创造时机。 不得不说沙陀人这一手相当高明,利用了刘同的贪心,虽然条件开得很高,但是也不是没有商量余地,这似乎印证了沙陀人现在内部也是心意不齐,李存厚手底下那些贵酋们都有些厌战,更希望马上得到最实惠的钱银和粮食。 按照常理,现在的确不是沙陀人动兵的好时机,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要等到最适合沙陀人用兵的秋季还有两个月时间,沙陀人的动作更像是在向南阳施压,为谈判谋取最好的条件。 正因为如此,南阳军也在有意的摆出一些姿态,比如在从伊阳、伊阙、颖阳等地后撤时就采取了边走边看的动作,而阳翟甚至仍然被南阳军占领不退,以便更好的防御郏县这边。 这也是沙陀人和蔡州军这边最希望看到的,只要南阳大军未曾收缩回南阳盆地,那就最大限度的为蔡州军闪击泌州提供了最好的条件。 对于袁无敌来说,这一次作为先锋突击方城县无疑是一次雪耻之旅。 之前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一直隐居不出,就是在修复自己身体创伤,。 被江烽所伤成为了他毕生最大耻辱,让他恨不能立即重返反击徐州的第一线,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的徐州已非吴下阿蒙,江烽手底下兵强马壮,高手如云,而且坐拥数十州之地,他袁无敌现在已经失去了和江烽直接交手的机会。 只要江烽愿意,一挥手就能涌出七八个实力不亚于自己的天位强者,所以袁无敌不得不把这份深仇大恨压在心里。 不过这一次突袭南阳无疑也是最好的复出机会,只要能一举夺下方城,打开晋军南下的门户,他袁无敌必可重振往日荣光。 “十三!” “庆伯!” 袁怀庆也是一身全副裹甲,这两年下来,袁怀庆也苍老了不少,但是目光里锐意依然,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这一趟西进之旅,北线是袁怀庆为主帅,赵氏一族的家主赵天寿为副,袁无敌为前锋,同时汝阳老八柱和新八柱各有三人跟随。 而南线则是袁怀峰为主帅,袁文樑为副,也有几名老八柱和新八柱中的角色跟随。 袁怀峰是袁怀河的嫡亲二弟,武道实力更在袁怀庆之上,之前一直在郾城坐镇,一般说来在袁怀河不在时,就是袁怀峰代替袁怀河发布命令,之前袁怀河闭关修行,都是由袁怀峰执掌袁氏大权。 袁文樑目前已经成功的突破了小天位壁障,进入了天位强者之列,虽然是堪堪踏入,但是也足以证明这位在袁氏一族中武道天赋仅次于袁无敌和袁无为的新锐进境之快,当然这也和袁氏一族不遗余力的为其提供了大量天材地宝和磨砺机会有很大关系。 北线是以夺取方城县和方城关为目标,但是首要目标是夺取方城县,拿下方城县,汝州的南阳大军不战自乱,如果能拿下方城关当然好,拿不下也无关大局,自有晋军来应对。 南线则是以泌阳为目标,袁文樑为先锋,袁怀峰率大军跟进。 蔡州军的目标很简单,占领泌州,为沙陀人打开南下南阳盆地的大门,同时关上南阳军难逃的大门,待晋军消灭了被关在门外的南阳军后,再退出泌州,谋夺申安二州。 相信那时候晋军已经攻入南阳盆地,二刘忙于和晋军激战,已经没有精力来过问申安二州了,袁氏一样在申州有自己的党羽,只要刘氏乱了阵脚,申州归附袁氏不是难题。 “你们晚上出发,明早要潜入嵖岈山潜伏,等待明晚再展开行动。”袁怀庆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庆伯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袁无敌一抱拳,“细作已经把嵖岈山往方城一线的路径探明,我打算均走山中,虽然是山路,但是对龙雀尾影响不大,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被觉察。” “唔,具体路线你自己确定,但三日后我要看到方城县城控制在我们手中,我会在五日内赶到,你须得要确保控制住方城县城两日。”袁怀庆目光注视着袁怀庆,“方城县那边我们也有一些安排,但是你不能寄太大希望,那里是南阳的咽喉要地,南阳一直防范很严。” 第二百七十六节 必得 “沙陀人的佯动做得很成功,刘同被吸引住了,但是泌州毕竟是南阳的重镇,就怕刘玄这边也反应过来了。”从一旁检查了军务过来的赵天寿接上话:“伏牛山和桐柏山中的山蛮兵已经被南阳动员起来了,老十三过桐柏山时也要小心,那些山蛮兵成建制的虽然被调走了,但是仍然有一部分预备兵留在本地,不可不防,我倒不是担心他们能给龙雀尾造成阻碍,就怕走漏了消息。” “走漏了消息也不怕,发出去,他们也来不及了。”袁无敌脸上露出一抹戾气,“再说了,我不打算让我视野范围内任何人活下来,出了我的士卒。” 赵天寿欣然赞同的点点头:“理当如此,无毒不丈夫,这个时候不是心存善念的时候,我们所作的各种掩饰虽然不少,但是也未必能瞒过所有有心人,虽然有意再往申州方向引导,但是刘同和刘玄只要稍微冷静一些,就能觉察出端倪来,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 “南阳军插手我倒是不怕,刘同和刘玄之间的矛盾之深远非外人所能了解,像占领河南府南部诸县和汝州以及许州的问题上,刘玄就是反对的,认为会激化与沙陀人关系,引火烧身,现在果不其然,刘同想要抽刘玄的兵力帮忙防守南阳和泌州,刘玄直接拒绝了,以申安二州不稳为名根本不予理会,不也就是防着徐州和我们趁火打劫么?”袁怀庆脸色却要阴沉一些,“我就怕徐州也要插手。” 徐州也要插手这个阴影一直在袁氏诸将心中盘绕,挥之不去。 虽然有各种理由来解释徐州不应当插手,比如正在攻打楚扬二州,又比如正在用预谋发兵河朔,又比如与晋军石敬瑭部在曹州一线对峙,气氛紧张,怎么看徐州都不会介入这一场与它没有太大关系的战事,但是江烽这厮却总是会以一种你想不到的姿态出现,总会颠覆你的认知,这让袁氏诸将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徐州就是要插手,我们也不怕,怀河大人坐镇,还有老三和老七,以及何薛诸位协助,足以应对徐州,吾就不信徐州能倾巢而出来攻我们蔡州。”赵天寿虽然语气激扬,但是话语里还是流露出底气不足。 徐州军的实力太强了,吞并了感化军、泰宁军和平卢淄青军的徐州军实力足以同时开打两场战争,哪怕有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徐州不应当参与这场战争,但是真的江烽要打,谁也拦不住。 “只希望晋军在曹州和濮州一线多给徐州方面施加一些压力了。”袁怀庆叹了一口气。 施加压力又能怎么样?曹濮一线是朱茂的天平军,那是老泰宁军的底子,和沙陀人也是知根知底。 濮州还有尚云溪部,这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最后还是投向了徐州,让人无语,可他这一投不打紧,江烽还把大批大梁降军也交给了他,组建起了一支十三个军的大军,据说这厮现在是对江烽的信重感激涕零,一门心思要替江烽卖命了。 想到这里袁怀庆也是心烦意乱,但是现在袁家不行险一搏又能怎么办? 明知道徐州的威胁就在侧翼,也不能不走这一步,和徐州打生打死这么几年,双方的仇怨已经深不可解,这都是其次,关键在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徐州的强大也就意味着蔡州的威胁更大,袁氏要想不沦为下一个徐州时家和吴国乃至平卢王家,就只能不遗余力寻找任何一个机会来壮大自身。 说到底,这都是徐州逼的。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但是这却是事实,如果不是徐州这么迅猛的崛起,袁氏也不想这么疾风骤雨般的行事,但旁边徐州虎视眈眈,而且为了争夺颍亳二州以及宋州,双方早就结怨甚深,利益攸关,岂有容让之理? 袁怀庆是真心希望徐州能给袁家一点儿时间,让袁家能消化掉颍亳宋陈诸州,然后在吞并掉申安二州,这样一来,实力提升的袁家也愿意和徐州一起共抗沙陀人。 这个观点袁怀庆也曾经在家族会议中和袁怀河、袁怀峰探讨过,他们也认同这一观点,但关键在于徐州不可能接受。 “算了,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我们现在也是势成骑虎,必须要走下去了。”袁怀庆终于摇摇头,丢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老十三,务必要一举夺下方城,我担心迟则生变,南阳的情报体系也不弱,但二刘分道扬镳之后,刘同不得不重组了他的斥候细作力量,这样才有我们的机会,你现在就可以让他们分批次离开潜行,时间宜早不宜迟,我们这边也一样。” “遵令。”袁无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左手一提长戈,“三日之内,方城必得!” *************** “你说什么?”刘翰长身而起,讶然道:“什么时候传回来的消息?” “刚接到的消息。”下首汉子有些紧张,“属下马上就过来向大人报告了。” “蔡州军动静这么大,难道申州那边没有反应?”刘翰稳定了一下自己心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坐回胡椅中,“除了朗山,真阳、新息那边有没有动静?” “也有一些动静,但是根据情报分析,真阳和新息那边的动静更像是虚晃一枪,有掩饰的迹象。” 刘翰是知道自己这个下属的眼光和分析能力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新息和真阳那边的动作都可能是为朗山和西平这一线的动作作掩护?” “属下是这么判断的。”汉子一咬牙,“情况非常紧急了,袁氏素来喜好偷袭,罔顾道义,属下担心蔡州方面是不是和沙陀人有勾结?又或者徐州、沙陀人以及蔡州都勾结起来了,联手对付我们南阳?” 刘翰乍然色变,几乎有些坐不住了,“这可能么?我二叔不是让刘墉和刘玬去了徐州么?刘墉回了申州,申州那边传来消息说刘玬和江烽的婚姻基本上得到了江烽和他属下主要部将和大臣的认同,算是敲定了,怎么可能再和沙陀人与蔡州联手对付我们?” “大公子,江烽狼子野心,岂会为一纸婚书所约束?也许就是江烽的诡计,故意欺瞒二爷那边,故意造成此种局面,现在他们接手了光州,说不定就有可能趁势西进申州!”汉子连连摇头,“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只有沙陀人和蔡州联手合谋,徐州置身事外,但不管哪种可能,我们都很危险了。” 刘翰当然知道事情有多么危险。 自己麾下大军基本上都还驻留在汝州和阳翟一线,方城关和鲁阳关上也各驻扎了一万大军,也就是说现在南阳府和泌州的驻军只有不到两万人。 泌州只有区区五千人,其中在方城县城只有一军人马,就是考虑到方城县城在方城关背后,沙陀人不可能飞跃方城关,更不用说临汝——梁县——郏城——襄城这一线以及鲁阳和叶县还在前面顶着呢。 如果情况真是预测的那样,那泌州就危险了,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沙陀人与南阳方面的谈判颇有进展,这让父亲也是大为高兴,现在看来这极有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就是要把南阳大军拖在汝州那边,让南阳和泌州变得空虚,而蔡州军如果现在从东面打过来,那就真的是危如累卵了。 但袁氏就没有想到过这样做的后果么? 唇亡齿寒,沙陀人真的打垮了南阳,难道就会放过他们蔡州? 这帮鼠目寸光的鼠辈! 想到这里刘翰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现在该如何应对?”刘翰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握紧双手,面色通红,“通知我二叔那边,让刘墉马上联系刘玬,刘玬不是还留在江烽身边么?我就不信百变灵狐守在江烽身边还不知道江烽有没有参与对我们南阳的阴谋!如果参与了,那也就罢了,刘玬该死!如果没有参与,让刘玬务必劝说江烽出兵蔡州!” “徐州那边恐怕不会轻易……” “吾不管!”刘翰狂怒起来,脸上怒意扑面,疯狂的咆哮怒吼:“这是关乎我们刘氏一族生死攸关的事情,刘玬她是刘氏女,就必须要承担起责任,哪怕她马上爬上江烽的床,都得要给我请到援军!别说是她,就是刘珞刘珈能做到,也一样!” 刘翰是真的急了,父亲还在汝州坐镇,自己留守南阳,如果蔡州军真的从东面打过来,被他们打下泌州,那局面就一下子变得不可收拾。 他简直不敢往下想,这种局面绝对不能出现! “你们有什么意见?赶紧说!”扫了一眼堂下诸人,刘翰稍稍稳定了一下心情,“如果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泌州就相当危险了,泌阳,慈丘,方城!桐柏可以暂且不管,方城最危险,绝不容有失,必须要阻止蔡州军,怎么办?” 第二百七十七节 惊弓之鸟 “少君,可以发动山蛮。”坐在最下首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从蔡州嵖岈山、马鞍山到慈丘和方城这一线,虽然地势相对低缓破碎,谷道垭口很多,这也是一些铤而走险的冒险商队和猎人药农穿行的路线,但是都在山蛮的控制范围之内,我们可以立即通知沿线的山蛮,对任何可能通过这一线的大股人马进行袭扰,延缓他们的进度。” “山蛮倒是可以一用,但是这还不够,成建制的山蛮已经被组建为山蛮部队到方城山——伏牛山一线布防去了,这一线的山蛮实力不够。”刘翰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山蛮力量,蔡州军既然敢走这条险道实施突击,肯定是精锐力量,寻常山蛮根本阻挡不住。 “肯定是挡不住的,他们要起的作用就是阻挠延缓,这边需要马上通知泌阳和方城一线戒备,防止敌袭。”另外一员武将接上话,“还需要从南阳府抽调兵力马上增援泌阳和方城,慈丘可以暂时不管。” “另外还可以请求二爷那边从申州出兵增援泌州,或者就直接渡淮进攻蔡州,围魏救赵!”有人开了头,众将就开始活跃起来了。 “那不行,围魏救赵那得攻其必救所在,你打真阳、朗山这些地方,且不说这是袁氏根基最厚实所在,深入敌后数百里,劳师远攻,却又不是敌军最紧要所在,毫无意义,而且还极易被敌人所困。”另外一人立即反驳。 “我觉得少君刚才的意见很对,得请徐州出兵!只有徐州才有这个力量挽回危局,打朗山、真阳意义不大,申州那边可以请求他们北上增援泌州,但如果袁氏真的和沙陀人勾搭上了,汝州那边就很危险了,要马上家主立即率兵南返,起码要退到鲁山和叶县,甚至可以直接推到鲁阳关和方城关上。”满脸麻子坑的武将声如洪钟,“但无论怎样,我们都相当被动了,必须要有外力来援救我们,否则难以扭转局面,而且我们还不得不考虑,南面的襄阳萧家!” 一句话又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刘翰更是又惊又怒,“你是说萧家也可能加入进来?怎么可能?” “少君,没有什么不可能,萧家和咱们是死对头,早就对隋州垂涎三尺,如果袁氏真的和沙陀人勾结起来,多拉上一个萧家算什么?把隋州许给萧家,萧家还不得拼死出力?就算是袁氏没拉萧家入局,只需要透露一个消息给萧家,恐怕萧家也不会按兵不动吧?”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很大,萧家一直视刘家为生死大敌,有这种把刘家掀翻的机会,怎么会不赶着扑上来? 夺下隋州,萧家东面便无危险,还可以壮大自身,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那该怎么办?”刘翰急得声音也有些嘶哑起来,隋州驻军极少,整个一州只有一军力量,若是襄阳军来攻,只怕三五日便要全州沦陷了,而且也给南阳和泌州背后会造成极大的威胁。 “还不仅止于此,我估计鄂黄杜家可能也会蠢蠢欲动,他们被二爷夺了安州,一直心怀不满,现在不也是一个机会?”麻脸武将叹了一口气,“现在就看徐州能不能压制住鄂黄杜家了,否则二爷那边绝对一兵一卒也不会动。” 二刘早已经面和心不和,各走各路,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也许能携手共进退,但是刘玄若是面临杜氏的威胁时,绝对不可能把自己手中兵力用来支援刘同。 麻脸武将的话让刘翰更是心急如焚,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天就真的要塌了。 没有刘玄那边的支援,单单刘同这一系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沙陀人和袁氏的联手,尤其是刘翰手中根本没有多少机动的兵力,如果全部力量都用去增援泌州,襄阳兵北上了怎么办? “唯一的希望就是徐州了,只有徐州才有能力援救我们。”麻脸武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且现在在时间上也有些来不及了,就算是徐州要援救我们,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徐州军南边在打楚扬,北面在图谋河朔,中原与沙陀人对峙,江烽要腾出手来调兵遣将,也需要时间,等到他出兵,恐怕沙陀人都打到南阳城下了,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有希望,起码徐州军西进,可以施以援手,解决蔡州的威胁,与沙陀人打消耗战,我们可以打下去!” 刘翰心乱如麻,一会儿觉得已经没有希望了,一会儿又觉得局面未必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少君,还请下令,先行增援泌阳和方城,另外即刻通知家族南返,另外申州那边也要马上联系,请他们和徐州商请援军,徐州那边应该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蔡州得手,徐州一样没有任何好处!”麻脸武将见自己上司已经有些乱了方寸,只得硬着头皮建议道。 “好,好,就按你说的办,立即派兵去方城和泌阳,刘光在方城驻守,有我五伯协助,问题不大,倒是泌阳,刘鞅一人,有些危险,要请阴奉立即去增援泌阳。”刘翰也被麻脸武将的话语说服,慢慢冷静下来。 刘同北上,带走了风林火山中刘同系的“风”——刘飙和“林”——刘森,以及郭氏一族的族长郭方,这三人都是天位强者。 除开这三人已经是润丹中期的强者外,还有两个刘同的庶出堂弟刘孟和刘雄,也是小天位实力的强者,以及阴氏一族族长阴隆也达到了小天位实力。 被刘翰称作为五伯的刘雄就是协助刘翰二弟刘光守方城,而老三刘鞅则守泌州。 阴奉是阴隆的兄弟,实力已经天境的固息期,距离小天位也是一线之隔,他现在驻扎在上马,距离泌阳最近,如果马上出发,也许还来得及。 “还有徐州那边,务求二叔恳请徐州发兵,否则刘氏危矣!”刘翰想了想,“让刘珞刘珈她们俩立即去申州,马不停蹄!” ******************* 就在南阳觉察到不妙的同时,袁无敌已经率领一千龙雀尾踏上了征程。 从朗山直插方城,需要经过伏牛山——方城山到桐柏山之间这一线的山区,这一线的地势要比伏牛山、方城山低缓破碎许多,也要比更南面的桐柏山路况略好,许多风化破碎的山地其实只能算是丘陵,但是由于森林广布,道路依然不利于行。 袁无敌一行人在嵖岈山中潜伏了一个白天,为了最大限度的隐藏行迹,他们几乎就缩在一个山谷里没有任何动静,一直到天色擦黑,才开始连夜急行军。 从嵖岈山向西,就是五峰山和白云山之间的缓坡谷地,这里虽然依然地势崎岖,但是却有许多垭口孔道可供通行,袁无敌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一千龙雀尾昼伏夜行,剪除这一线可能影响后续部队行军的威胁,同时在保密的情况下直插方城山。 情报显示方城山驻扎有一个军,而驻军首领是刘玄的二子刘光和他的一个堂叔刘雄。 这两人都有小天位的实力,但是也仅止于刚踏入小天位的实力,而袁无敌此时通过一年多的苦修,已经有跨越潤丹前期的水准,触及到了潤丹中期的门槛了,他有这个信心可以斩杀刘光和刘雄,哪怕他们联手,更不用说自己身旁还有一些助手。 随着袁无敌率领的一千龙雀尾精锐奋勇突进,袁怀庆随后率领的两军五千人马也悄然跟进。 虽然说是悄然跟进,但实际上五千人马要想遮掩行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袁怀庆和赵天寿也没有太过刻意的遮掩,反而是要求在速度进度上加快。 前锋只有一千人,面对方城县城的突袭,或许能一时得手,但是一旦被南阳军回过味来,那就是疯狂的反扑。 这是在断南阳军在伏牛山——方城山以北汝州的南阳军退路,一旦被堵在伏牛山——方城山以北,沙陀军就能把那几万南阳大军给活生生吞了。 袁无敌也一样清楚自己面临的局面。 哪怕南阳军真的没有预料到蔡州方面会来这样一个突兀的闪击,但是基本的警惕性南阳军也不会缺,所以这一招突袭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袁无敌内心也没有太多的把握。 死而后已,这是袁无敌给自己这一次充当先锋定下的目标,哪怕一死,也要夺下方城。 从嵖岈山到方城县城大概在两百里左右,以这一千龙雀尾精锐突进,一天一夜可达。 为了确保袭击成功,袁无敌第一夜便是从嵖岈山向西潜行,然后再度潜伏,而此地距离方城县城不足八十里地。 安好袁无敌的设想,在凌晨发动对方城县城的袭击最为合适,盖因这时候是守军最疲困的时候,警惕性也最差的时候,可以一鼓而下,而且趁着夜色最大程度的杀伤南阳守军。 第二百七十八节 挺进 一路行来,虽然林深路滑,但是在这山中却依然生活着许多山蛮。 这些山蛮乃是祖居于此,对地理地势十分熟悉,为了防止泄露消息,袁无敌专门安排了新八柱中一人薛挺带领二十余人分成三组提前清理沿线可能走漏消息的情况,确保这一线能安全迅速秘密的通过。 这期间也免不了许多血腥之事,但是也是无法,如果不能确保秘密,这突袭便无法达到最佳效果。 不过在袁无敌看来,只要第一夜过去,第二夜才算是进入南阳境内,就算是被那些山蛮发现,也影响不大了,等到他们把消息传递到,这一千龙雀尾也已经赶到了,根本不可能给南阳守军有多少反应的机会。 “将军,还有三十里地就到方城县城,沿线传过来的消息,都没有异常,不过方城县城扼守方城山南出口,所以历来防范还是很严密的,守军战斗力也不弱。” 站在袁无敌背后的是另外一名新八柱人物袁文杖,年方十九,但是已经是养息前期的角色了,这让袁无敌也是心中感慨无限。 家族中已经把这几十年来积累下来的天材地宝都用到了这些有些天分的子弟身上,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们提升武道实力,也尽可能的给他们多的机会让他们历练砥砺,使得他们能够迅速成长起来。 像这一次要突袭南阳,几乎就把老八柱和新八柱的人物全数派出来,只有经过这样的血雨腥风的生死搏杀,让他们最直观的感受到战场上你死我活的须臾见分晓,让他们明白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应对策略,才能让他们日后可以担当大任。 “无妨,让薛挺他们保持安静,待我们抵近时,才一并发起攻击,此时不宜再多做其他。”袁无敌点了点头。 身后的龙雀尾正在鱼贯前行,今日天气也合适,虽然炎热,但是天空一片漆黑,甚至连星星都被厚实的云层所遮蔽,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术法师他们跟上没有?”袁无敌扭头展望。 “要略微落后一些,他们的体能有些跟不上,加上还有一些装备。”袁文杖赶紧应答道:“文榆哥在后面压阵。” “唔,让他们赶紧,拿下方城之后,还要靠他们布防。”袁无敌也知道不能以龙雀尾精锐的体力标准来要求这些术法师们,他们能跟上已经非常难得了,很多时候龙雀尾都不得不留下来等待他们,这也是没法的事情。 夺下方城简单,但是要面临南阳军的反扑,起码要坚守一两天时间,哪怕南阳军的兵力可能也不多,但是方城毕竟是他们的老巢地盘,根基深厚,如果把城内士绅的力量发动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所以袁无敌不敢轻敌,术法师这股力量不容或缺。 只要夺下方城,就要在第一时间把术法师力量用起来,以抵消己方兵力的严重不足之弱点。 袁文榆的进境也相当快,虽然无法和袁文樑相比,但是也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固息期。 蔡州袁氏已经倾其所有来培养打造这一帮嫡系子弟,这也影响到了跟附于他们的赵氏、薛氏和何氏三族,谁都能看得到现在中原局势板荡,已经到了一个关键时候,谁在这个时候能抢得先机,谁就能在日后争霸天下的大业中占据有利地位。 既然他们三族都已经死心塌地的跟随袁氏,自然也要倾尽全力,所以何氏、赵氏与薛氏也是苦心孤诣的培育自己优秀子弟,让其能在不断膨胀扩大的蔡州军中占据一些位置, 方城县城位于方城山以南南阳盆地的北面,正好处于方城山的南麓,位置十分重要,方城山实际上是伏牛山脉的余脉,虽然不比伏牛山主脉那么雄峻巍峨,但是也一样山高林密,难以逾越。 尤其是大军要想从北面踏入南阳盆地,就只能从偏西面的鲁阳关或者偏东面的方城关进入,而向城和方城就和鲁阳关、方城关遥遥相对,而再往北也就是鲁阳和叶县。 这样一来,由北向南,鲁阳——鲁阳关——向城,叶县——方城关——方城,就形成了两个进入南阳盆地的通道,而这三城关就成为防御的关键。 作为守御方城的主将刘光,乃是刘同的嫡二子。 但刘同对自己这个喜好奢靡,性格放浪的二子不是太喜欢,虽然刘光在武道上的天赋也不算差,不到三十岁究竟触及到了小天位境界,但是比起刘翰来,仍然让刘同不太满意。 不过上阵父子兵,真正到了要和外敌见真章的时候,刘同还是把刘光放在了方城关上,只不过又安排了自己的庶出弟弟刘雄来协助刘光。 只是大军精锐基本上都被刘同带到了河南道境内,随着河南府的南阳军开始收缩,基本上都退入了汝州,按照刘同的预想,是要在汝州境内依托坚城和南阳最引以为傲的术法师力量,打上一两仗,挫一挫沙陀人的锐气,让他们不敢过于放肆的南下,也为南阳在方城关和鲁阳关上的防御赢得时间。 对于南阳军来说,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的术法师力量,而术法师力量在主动进攻上却难以充分发挥出威力来,但是防守上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尤其是依托城池防守,而敌人又是以骑兵见长的沙陀人,这就更好了。 这也是刘同之所以迟迟不愿意快速撤防的原因,他认为在临汝和梁县,在郏城和阳翟,都可以利用其城防体系来进行布设,好好给沙陀人上一课,让他们明白,南阳军不是大梁军,能够在中原立足,自然有其道理。 正因为如此,南阳军的主力都摆在了汝州这一线,在南阳盆地内,尤其是在泌州这边就显得有些单薄了,不过在很多人看来,泌州和南阳互为依托,加之驻守在叶县和方城关的大军数量不少,道路畅通,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可以随时东进南下增援,所以并没有太在意。 谁也没有想到之前还在三家探讨结盟可能性的蔡州竟然会如此凶狠凌厉的翻脸相向,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狠毒。 ******** 方城。 刘光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他很不喜欢这种生活,但是却又不得不服从父命。 他不是长子,不可能像长兄刘翰那样日后会承担起刘氏一族的大业,作为二子,他只需要为自己争取一个不错的爵位和封地就够了,当然在此之前,南阳得挺过眼前的难关。 “让那边再送一些冰过来,这日子没法过了,太热了。”身旁的侍女替刘光擦拭了一把颈项胸膛上的汗渍,刘光忍不住埋怨了起来,“五叔,沙陀人的动作那么慢,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难道真的不想打仗,就想用虚言恫吓就把汝州要回去?” “沙陀人的目标是肯定要拿下河南府和汝州的,许州也跑不掉,蔡州那边以为可以坐视我们和沙陀人打生打死,也不想想,以沙陀人的胃口,他们手中的宋陈二州就能不吐出来?哼,做梦!” 刘雄双手如同蒲扇一般,充满了力量感。 他的一身功夫都在这一双手上,无相金刚法印就是他赖以纵横中原的绝技,他不需要兵刃,无论是谁,只要吃他这赤手一击,都只能全身肉骨糜烂,当然,武道实力从来都是以强者为尊,如果对手的武道实力更强,自然也有更强横的护体丹元。 “术法师那边还在做城墙防御体系,再让他们制冰就算了吧。” 对自己这个侄儿的奢靡,刘雄也是有些看法的,术法师这段时间也很忙碌,进一步强化城墙防御体系,还得要布设一些有针对性的陷阱,以防万一,哪里还能有多少精力来制冰? 可自己这个侄儿就好这一口,让术法师那边也颇有怨言。 “嗨,那帮术法师也是自己吓自己,哪有那么紧张?”刘光不以为然,“父亲大人他们还在汝州那边呢,沙陀人拖拖拉拉,也不说打,也不说不打,得寸进尺,就想靠嘴皮子来要汝州,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只要沙陀人过不了鲁阳关和方城关,他们就别想进南阳。” 刘雄也知道刘光的话没错,沙陀人没那么容易就能越过伏牛山和方城山,但是他还是觉得方城的驻防力量太薄弱了一些,万一有个意外,就不还好办了。 但这万一从何而来? 除了自身内部反叛外,就只有东面的蔡州了,可蔡州这个时候还在紧张的布防许州、陈州和宋州,防止沙陀人趁势南下,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来管这边才对。 “算了,五叔,还是早点儿休息吧,看样子短时间内汝州那边也没动静,咱们正好忙里偷闲,真要打起来了,就没多少时间休息了。”刘光打了一个呵欠,惦记着房中新纳的小妾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宠幸,忍不住心火大盛,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但愿汝州那边能谈出一个好结果来。” 第二百七十九节 突袭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连绵不断的传来,袁无敌蹲伏在地上注视着远处方城县城的南门。 方城县城只有两座城门,一南一北,官道从方城山中出来,一路南下,穿过方城县城继续南下,直抵南阳府府治南阳县所在。 其实南阳府设府也不过二十年的光景,原来这里属于邓州,而邓州的州治在穰县,而在南阳设府之后,府治改到了南阳县,而邓州消失,穰县就变成了普通县份。 南阳是几条官道交汇处,一路北上,走向城,穿越伏牛山,直抵鲁阳关进入汝州;另一路走东北,就可以到方城,再继续向北过方城山方城关可达叶县,同样是进入汝州。 还有两条官道就是西进和南下了。 西进走内乡、武关、商洛、蓝田关便可抵达关中,这条道极为重要乃是西入关中的一条重要通道。 南下则是走穰县可入襄阳。 可以说南阳的重要性不仅仅是由于其有南阳盆地这块物华天宝盛产粮食、药材、铁料的风水宝地,更重要的是其独特的地理位置。 这里是中土南北方交汇的西段,西通关中、巴蜀,北跨中原,东交江淮,南接荆襄,控制了这里,进可攻退可守,而且尤其是三面环山,更是让其相对封闭独立,实属王霸之地,汉光武从这里起家,并非偶然。 只是遇上了刘同刘玄这两个志大才疏的后辈,才会浪费这等宝地。 “术法师上去了么?”扭过头来,袁无敌随口问道。 “已经上去一阵了,南阳军在这一线布设的术法陷阱不少,也幸亏之前我们的细作斥候已经做了很周密的准备,大多知晓,所以术法师们的破除还是相当顺利,估计还要半个时辰就能解决大半。”埋伏在袁无敌身后的袁文杖小声道。 “大半?意思是还是会余留一些?”袁无敌皱起眉头。 “十三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初来乍到,时间这么短,不可能面面俱到,更何况我们的细作也不可能全部掌握南阳方面的布置,所以……”袁文杖有些难堪。 “某知道了,不用说了。” 袁无敌其实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哪有这么一帆风顺就攻克拿下一座城池的? 再说南阳方面没有防备,但是这毕竟是动荡时期,南阳在没有防备基本的布置肯定会有,尤其是像方城这样的关键城池。 在袁无敌看来,他们能从嵖岈山那边一路潜行过来,路上只是遭遇了轻微的一些山蛮伏击抵抗,但是都被自己的龙雀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斩杀了,没有留下任何隐患,已经相当难得了,再要奢求其他,就有些不知足了。 默算了一下时间,袁无敌给袁文杖下达命令:“命令各部,一刻时间之后发起攻击,你和薛挺从两翼登城,我从正门越城,然后薛挺留下一都人控制城门,我和你入城解决敌军主力。” 虽然南阳城中驻扎有两军二千五百人,但是袁无敌并不惧怕,自己这一千龙雀尾精锐不敢说以一敌十,但是一人顶上三五人寻常士卒是不在话下的,而且以有心对无备,尤其是在黑夜中发起突袭,另外也还有己方安插在方城县城中的细作趁势防火作乱,袁无敌有把握解决对方,拿下方城。 唯一可虞的就是刘光和刘雄二人。 这两人都是登临了小天位的强者,虽然在实力上不如自己,但是薛挺和袁文杖都尚未进入小天位,一旦两军对阵,一个人缠住自己,另外一人如果要刻意击杀军将,还真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所以袁无敌也是打定主意,要在第一时间找到刘光和刘雄中的一人,在最短时间内斩杀对方,避免自己担心的局面形成。 只要能斩杀其中一人,袁无敌就能有把握圆满的完成这次突袭方城的任务。 黑魆魆的方城县城城头,两只气死风灯悬挂在城门楼上,每隔五十米外的马面上斜插着一个火把或者灯笼。 还有半个多时辰天色就会慢慢放亮了,守城的军官也有些乏了,伸了一个懒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胡椅上,“胡三,还有多久到卯时?” “回大人,还有三刻。”亲兵随口应答道。 “这日子可真是难熬,整天绷得这么紧,啥时候是个尽头啊?”军官发了一句牢骚,“这该死的沙陀人,我们帮了他们那么大忙,居然不思图报,一个汝州都还要斤斤计较,也不知道郡王在北边情况如何了。” 刘同也被朝廷封了南阳郡王,所以现在麾下诸人也都以郡王相称。 “沙陀胡人都是骑兵,咱们南阳军只要倚城坚守,他们就没辙。”亲兵附和了一句。 “没那么简单,沙陀人还是一样有步兵,不过都是河东汉人组成,听说那郭氏五虎都不简单。”军官显然也是有些见识的,摇摇头,“不过河东汉兵原来,未必能适应得了咱们这边的情况,哪怕汝州守不住,只需要守住鲁阳关和方城关,他们就只能干瞪眼。” “嗤!”的一声尖叫声响起,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一道幽绿色的光焰伴随着尖叫声冉冉浮动而起,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嘣!嘣!嘣!嘣!”的弩弦爆发声,让城墙上所有人都是一怔。 军官率先反应过来,立即狂吼起来:“鸣金示警,敌袭!” “大人,会不会是误报?”亲兵迟疑了一下,小心的问了一句。 “误报个屁!这他妈这么多报警声,还有弩弦被激发,怎么可能是野物触发?赶快鸣金报警!”军官狠狠的踹了对方一脚,然后厉声狂吼:“各就各位,燃起火把,弓弩手就位!弩车投石机预备!” 这位军官反应相当敏捷,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只不过接到命令的下属们还睡得懵里懵懂,一时间都有些晕头转向。 弓弩手们乱糟糟的冲上城墙,开始整队列阵,但是一时间却哪里能凑齐,而投石车和弩车的操作手们还睡在城墙下,这沿着石梯冲上来,还有人干脆就从石梯上落了下去,摔个半死。 不得不说敌人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这个时候是睡得最香的时候,猛然将被警讯惊醒,一时间却又哪里反应的过来,昏头昏脑的冲出来,被军官们皮鞭斥骂一阵教训,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一道黑影从空中一闪而至,在黑夜中显得更加诡异,黑色长戈一连串的轻点,几个刚来得及在城墙垛口上站定的士卒便踉跄倒地。 军官骇然,下意识的拔刀狂挥而出,刀气磅礴,居然也像模像样,有了几分天境实力。 袁无敌轻轻哼了一声,长戈在城墙垛口上一点,身体如巨鸟掠空,长戈倒挂一击,对方的邯刀击空,身体一矮,趁势将邯刀向后横拉猛扫,刀气再度泛滥而起,席卷而来。 “咦?!”袁无敌也没想到居然一登城就遇上一个硬点子,这厮竟然有天境养息期以上的水准了,却还能在这个时候守在城门楼上,不简单。 袁无敌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一位也算是刘氏子弟,只不过是庶出旁支,但是苦修多年,玄黄战气亦有几分火候,如果不是驻守方城,而是去了北面汝州,估计也能提拔为军指挥副使这一级别了,但在这里,却只能委屈为营指挥使。 不过袁无敌此时也没有那么多心情来考虑这些,一个天境养息期的角色罢了,三招之内,他就要让对方命丧当场! 霸王戈再度狂舞,汹涌的罡气暴卷而来,首当其冲的对方已经无从闪避,只能硬着头皮硬杠而上。 “三阳开泰!”刘铸目光直视前方,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小天位强者,整个方城县城中只有他那个远房的堂弟刘光和堂叔刘雄有这份实力,自己距离还差得远,但是此时他却无从躲避,只能以命搏命。 右手持刀,一口气劈出十三刀,在左手加持刀柄之前,他一咬牙从腰间囊袋中摸出一枚术法符箓击地而入。 这就是刘氏子弟的优势所在,哪怕在武道实力上有所不足,但是家族中总会给那么一两样保命的东西,能让你在关键时刻得以必其他人多一条救命的护身符。 袁无敌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小动作,在他看来,就算是对方耍弄什么花招,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一样都是能化为齑粉,他有这个自信。 长戈怒发,一连串的细碎挤压撞击声在风中噼啪作响,摇摇欲坠的刘铸以一种奇异的步伐在凌厉的战气冲击下尽可能的避免直接撞击,但是鼻孔和嘴角溢出的血沫显示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武道实力差距太过巨大就是这样让人无奈,哪怕你有百般雄心壮志,但是在遥不可及的实力对决下,你都只能黯然神伤。 袁无敌身形拔地而起,骤然闪落,已经逼至对方近前,左手虚握,便要发出一拳,直接终结对方的性命。 虽然有些惋惜对方是个人物,但是两军交锋,他却不会留手。 第二百八十节 你死定了! 刘铸睚眦欲裂,邯刀诡异的连环上下挑动,犀利的刀气丝丝迸发溅射,从三十六个角度向对方发起最后的反扑。 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天境和天位之间的巨大鸿沟,那几乎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无论你怎么努力爆发,都难以跨越,最终的结局就是被对方举手之间压成齑粉。 他甚至能看得出来,袁无敌并没有尽全力,只是略微正视自己,就已经达到了这种状态,这种差距让人绝望,好在自己也还有那一式杀手锏保命,且看能不能奏效。 若是不能奏效,那也就只有求仁得仁了。 就在袁无敌疾步快进落地那一瞬间,城墙上的青砖毫无来由的突然连续翻滚浮动,在袁无敌讶然间,几块青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夹杂着劲气狂野的暴击而来。 若是寻常之时,袁无敌一掌便可将这些不过是些术法凝聚的劲力震碎,但是这会儿对方临死之前的反噬之力也同时袭到,却不能不应对。 虽说对方只是一个养息后期的角色,但是这临死含忿的暴击却也不可小觑,这般无视的结果纵然是不会大伤,只怕也有小碍,而自己的目标却还没有出现。 要面对刘光和刘雄,他必须要保持最佳状态迎战,才能战而胜之,否则若是被对方其中一个得手给己方造成损失,那就不划算了。 最终袁无敌选择了缓步闪避,避开了这术法之力的暴击,进而长戈荡漾,击散了对方邯刀的三十六式反噬,并趁势扬击,将对方直接打入城下。 但那术法之力却并没有因为袁无敌的退避就消失,几块青砖在空中幻化成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几欲择人而噬,浓烈的土腥气息扑面而来。 袁无敌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小觑了这一枚术法符箓发动的袭击,这居然是一枚三级土龙术,加上青砖的凝实程度远胜于寻常的泥土,其骤然凝合在一起,一下子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身形嘿然斜移,长戈横拉一荡,青龙在雄劲的护体丹元反震之下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似乎有些经受不住这反震一击,又像是在借助这一击来增强自身的凝结聚合,为下一步发动更凶猛的攻势做准备。 但袁无敌已经不想再给对方任何机会。 这很显然是一名宗师级别的术法符箓,蔡州一样也有,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登城随便遇到一个军官,不但具有养息后期的实力,而且他也感受得到对方发动的战气是刘氏嫡传玄黄战气,现在竟然还敢在不声不响间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招宗师级别的术法符箓袭击,不得不让他感觉到是不是有些小觑了南阳的实力。 再度连退三步,拉开空间,未等那一枚青砖凝结成的青龙扑到,袁无敌身形微微一矮之后再向下伏地一蹿,长戈荡起紫黑色的一层乌云,云气汹涌,滚滚而上,“霸王举鼎!” “哗啦”一声脆响,刚刚来得及凝结成实的土系青龙就在这凌厉无匹的一击之下化为无数细碎的砖渣,震飞在空中,周围十丈之内都是惨叫连连,皆是被这震碎的砖渣所伤。 瞅了一眼坠落城下已经看不到人影的那名军官,袁无敌有些遗憾,他估摸着自己那一击未必能致对方于死地,尤其是是刘氏子弟,多半还有特制的护甲护体,关键时刻这些世家子弟的优势就会体现出来,总会在最后关头比一般人多几分生机。 “上!” 几名紧随在袁无敌身后的龙雀尾军官随即蜂拥而上,一举斩杀驱散了这些在城门口防守的南阳兵,然后迅速出击开始控制城门,以便于大股的龙雀尾士卒进入城内。 而此时城内也开始四散燃火,这显然是有人在借机造势。 刘光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警讯虽然已经传来,但是这一段时间来,时不时都要虚传那么一两回,有时候也是城外野兽或者飞鸟撞入了陷阱和示警装置,有时候前方传来消息要让大家加紧戒备,这一来二去,大家也都有些疲了,对于这些警讯也就有点儿狼来了的感觉。 但是很快刘光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儿。 连续不断的鸣金越来越紧,紧接着就是城内四处起火,如果这个时候他都还没有反应,他也就枉为一军主将了,很显然,这是敌袭! 来不及穿上衣衫,就直接往自己身上套上甲胄,这等时候也许下一刻就是生死相搏,敌人敢来,那肯定是有恃而来,而且肯定是知晓方城底细,自己和五叔的实力摆在这里,还有两千五百精锐,敌人仍然敢来,那就必定有把握。 亲兵队的反应也很快,在刘光穿好甲胄出门时,就已经主动开始向外延伸,并派出了一队人马前往南门。 北门那便是刘雄亲自驻扎,刘光对于自己这位五叔还是信得过的。 各营都已经动了起来,沿着城墙下方的驰道增援南门,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爬得上城墙,他们必定要打开城门才能让大军入城,天位和天境高手毕竟是少数,真正面对密集的术法强弩和术法武器时,他们一样只能躲避。 刘光策马奔出百余步,就听到前方自己亲兵惨叫连连,心中也是一沉。 敌人进展如此之快,竟然已经突进到了城中心,这里距离城门已经有一里地之遥,这么短时间敌人就控制了城门向内渗透了? 此时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鱼肚白,但是街上仍然是黑魆魆的,混乱中火光,灯影,杂乱的叫喊声,金铁交击声,照得四周影影绰绰,更像是无数魑魅魍魉欲择人而噬。 一股没来由的悚然从脊背后油然而生,小天位强者的直觉让刘光下意识的从背后拔出了阔叶巨剑。 这是一柄中土罕见的巨剑,据说更流行于极西之地的拂林,剑叶宽厚,剑刃锋利,而剑尖却显得有些钝圆,一对护手环可以将手背手掌保护,精美的花纹和点缀的黑色玉石足以证明这柄剑不是凡品。 作为刘同嫡子,刘光所用武器当然不会是等闲之物,这是来自于极西之地的锻造师带来的乌兹魔钢,充满魔性的钢铁混合了东海海底的暗泥,加以融合铸造,同时在剑脊上以蚀刻的手法用术法加祝,让它多了几分凌厉的冰寒之气。 照理说冰寒之气难以与刘氏玄黄战气相容,但是这种来自极西的锻造技术和术法加祝却很好的解决了这一问题,使得这柄号称天灭剑的巨剑更平添了几分威力。 双手一握住剑柄,提聚丹元之力,周遭的秘银莲叶护腕便自动合拢来,形成保护,刘光只觉得勇气倍增,此时任何敌人他都可以面对,无惧任何人。 隐藏在前方屋檐下的袁无敌也不由得暗叹一声,不愧是刘同的嫡子,果然名不虚传,自己只是稍稍提聚了一下丹元之力,对方便能觉察到了危机,迅速做出了应对。 也罢,本来就没有指望能偷袭得手,这等小天位强者除非是大宗师级别的术法武器偷袭,或许能让对方吃亏,寻常埋伏根本无济于事,像自己这种仅比对方高一线的实力,要想伏击对方,本来就不太可能。 那就来一场光明正大的对决吧。 “来人可是刘光?”犹如巨鹰凌空,袁无敌从屋檐上跨越而出,在空中缓慢行走,手中长戈斜举,注视着前方街道上已经勒住马缰的负甲骑士。 “袁无敌?!”刘光心中微微一震,听说这厮伏击江烽被江烽所伤,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消息了,但是从对方凌空漫步就能知晓,这厮只怕比受创之前又有很大的进境,但在这方城城中,刘光并不惧。 双方的目光有若实质在空中交织碰撞,电光四射,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凝固起来。 刘光轻轻一踩马镫,身体悬空而起,阔叶巨剑握持在手斜扛在肩头,漫声道:“来我方城,可是寻死?” “呵呵,某是否寻死,却要看有否够格取某性命之人,如果说刘同也许可以这么一说,刘光,你还不够看!”袁无敌狂妄之气溢于言表。 听得对方辱及自己父亲,刘光面色阴寒,“在江烽身上吃的亏还不够,还要在南阳来再演一出?某都替你丢脸,若某是你,都得要滚回山中修炼三五年才出来复仇,岂有你这等无耻之尤,还敢在人前大言不惭?” 刘光的言语直接刺到了袁无敌的最痛处,被江烽所伤是他内心深处最痛的伤疤,哪怕是在武道上已经更上一层楼,但是每每想到此,他都有怒发欲狂的冲动。 可是现在的形势又不允许蔡州与徐州翻脸,他只能把一切痛恨和怨气埋在心底,期待着与徐州翻脸的那一天到来。 他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死! 但眼下,刘光再度刺激到了他的逆鳞,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刘光,必须死!你死定了,而且要死得很惨! 第二百八十一节 不能容忍 看见对方神容扭曲,双目有如喷火般,黑色的长戈微微颤动起来,刘光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自己成功的激起了对方的怒气,固然可以让对方少几分冷静理性,但是同样可能让对方的武道实力发挥到极致,那怕这种时间不会很长,但是也足以够自己喝一壶了。 不过刘光并不在意。 在刘同三个嫡子中,比自己的兄长刘翰,刘光自愧弗如,无论是武道天赋,还是谋略胸襟,都要略逊一筹。 三弟刘鞅,虽然武道水准不及自己,但是心思慎密,作风稳健,很是得父亲看重,唯独自己似乎有点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刘光心态放得很好,他知道自己要继承父亲的家主之位肯定不可能,但是父亲也会替自己考虑好一个合适的家业,所以他也没有太多的追求,唯独在武道上,他一直砥砺不息,煞是用功。 玄黄战气他已经修炼到了八成火候,如果不是迟迟无法踏入潤丹中期限制了玄黄战气的提升,他有信心能提升到九成水准,但前提是他得要跨过潤丹中期这个门槛。 他也一直希望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来磨砺自己,而寻常的切磋已经难以对自己的提升有多少帮助了,唯有与这种和自己实力相当,甚至要高一线的敌手生死相搏,才最容易在那须臾间获得突破。 虽然这种对决危险极大,但是却是一种最便捷的提升办法,现在看来,袁无敌的出现倒真的是一个机遇,当然自己也可能身死当场,但自己有选择么? 既然没有,那还不如爽爽快快的战个痛快。 明知道对手实力还在自己之上,但刘光的好斗心性反而被激发起了起来,当然他也不会托大,双手缓缓的握紧刀柄,丹元之力瞬间提至极致,抢先跨前一步,嘿然发声,浓烈的刀气刹那之间笼罩于三丈之内,隐隐的冰寒向四周悄无声息的外溢开来。 怒火中烧的袁无敌没想到对手竟然如此狡狯,不但敢用言语撩拨自己,而且还抢先一步发动,显然这是有备而来,并不因为自己实力更高就惧怕自己了,还很有点儿要和自己一较高下的意思在里边。 气冲斗牛,袁无敌眼神冰冷,漫步化为大步,数丈距离,一掠而过,长戈微微一荡,竟然激起一片风雷之声,“刘光,纳命来!” “要吾命,得要你的命来换!”刘光昂然不惧,目光凝聚,双臂伸直,大步化为小碎步,急如风火,迎头冲上,“裂天诀!” 天灭剑喀拉一声巨响,整个剑叶颤抖起来,化为片片虚影,连带着整个空间似乎都晃动起来,汹涌而起的剑气宛如江河滔滔,漫卷而来,连绵不绝。 “好一个灭天诀!看看某的霸王戟如何?!”袁无敌狰狞一笑,嘴角泛起冷酷的杀机,长戈陡然斜卷,一连串骨骼碎响,丹元劲气灌注于长戟中,轰然发动。 “霸王击天!” 长戈犹如一头咆哮的黑龙,怒吼着奔行而来,激荡的云气四散飘逸,雄浑无匹的劲气瞬间就把四周的剑气横扫而空。 刘光这才真正体会到小天位强者遇强越强的挑战,哪怕只高出自己一线,但是带来的巨大压力根本不是天境阶段所能相提并论的。 就这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身上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如同针扎。 身体一个奇妙的翻卷,在空中轻灵如鬼舞,天灭剑哗啦一声由下而上一处侧扫,借助着角度的变幻,双方的兵刃终于撞击在一起。 兵刃撞击的部位产生了一道奇异的波纹状扭曲,整个空间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力场冲击产生了变化,强劲的元力丹气向外疯狂挤压溅射,使得二人都下意识的闷哼了一声。 一股子腥味从胸腔中向着嘴里弥漫而来,刘光知道自己受伤了,但是他很清楚,这第一招大家都有所保留,自己伤势并不重,并不影响发挥,但是这也足以证明自己的武道实力的确要比对方逊色一筹,虽然这个逊色也很有限。 但逊色就是逊色,这一份差距伴随着不断的对搏拼杀,很快就会显现出来,而且还会越来越重,除非自己有其他手段来扳回,那么自己会无可避免的走向失败,乃至死亡。 作为刘同嫡子,刘光当然也有自己的护身法宝,但是他相信作为袁氏三驹之一的袁无敌,肯定也有他自己的杀手锏,两相抵消之下,自己仍然无法幸免。 袁无敌也一样暗自心惊,还是低看了刘光几分,这厮并非只是刚跨越了小天位门槛那么简单,虽然距离潤丹中期还有些距离,但是却已经有些进境了,仅凭这一手化力反震的手法就堪称精妙,而其展示出来的实力也足以挑战自己了,难怪这家伙有恃无恐。 还有那柄阔叶巨剑也不简单,对方应该是在剑叶上通过特殊手法灌注了术法之力,一旦交击的力道突破了某个层面,术法之力就会自动喷发,这也是他先前不敢轻易跟进击杀的原因。 但这不会成为自己击杀对方的理由,袁无敌冷冷的想道。 身形再度诡变,长戈点地,身体打横飞旋而起,长戈借势连环不断的发动起了第二轮攻势,既然已经试探出了对方的底细,比自己仍然还有些差距,那么袁无敌就不会再留手,他要把自己的实力发挥到极致,在二十回合之内,击杀对方! 凶猛诡奇的霸王戈一旦放手施为,整个长戈带起的绵延气浪顿时将刘光卷了进去,戈尖或刺或啄,变幻不定,劲气飞射,总能从你想象不到的角度袭来,很快就让刘光意识到这一线差距带来的危险在十个回合之内就会开始演变成为危机。 天灭剑也一样纵横捭阖,浪荡起的滔天剑浪,在霸王戈的挥洒中翱翔不退,但是拿一抹淡黄色的劲气以及向外渗透的寒冰之气,却始终被压缩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而且还在不断缩小。 在两里地之外的北门,刘雄心急如焚,他既不敢轻易离开北门,但是又对乱成一片的局面大为惊惧,这不可能是来自沙陀人的袭击,只能是来自蔡州军,但是一旦蔡州军对南阳发起进攻,也就意味着沙陀人真的和蔡州军联手了,这对于南阳来说,绝对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了。 关键是现在还不知道南阳那边是否已经知晓了这个情况。 蔡州军一旦来袭,肯定倾力一战,务求要把南阳这边彻底打崩,尤其是对方目标竟然首选的是方城,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是冲着方城及其北面的方城关而来,要想和沙陀人联手围歼汝州的南阳军。 就算是不能歼灭,只要拿下了方城关,南阳盆地便已经毫无阻碍可言,沙陀人的铁骑大军便可长驱直入了。 对来袭蔡州军情况不了解,让刘雄有些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而刘光现在的情形如何,他也一无所知。 蔡州军利用的就是这个时间差,袁无敌分析了刘光和刘雄的坐镇情况,南北两门,北门更为重要,那么刘光和刘雄其中一人多半会坐镇北门,而另外一人要么坐镇城中,要么坐镇南门,但只要打在城内纵火,北门那边便会惊疑不定,不知道会不会是声东击西,有意吸引北门军队离开,然后趁势从北门破城。 袁无敌的判断基本准确,刘光没有坐镇南门,被他一举破门,而等到城内局面陷入混乱,刘光被自己所困,袁文榆率领的术法队和薛挺、袁文杖他们便可长驱直入,趁势歼灭南门这边的守军,并伏击来增援南门的南阳军。 一千龙雀尾中有两百名术法弩手,他们每人携带了三具术法匣弩,射程虽然不远,只有五十步,但是每匣一次能装配弩矢十五枚,而他们每人又背负了三百枚弩矢,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在相当短暂的时间内连续释放二十波弩矢射击,这对于在城内的街巷战中,几乎就是一个黑洞,足以吞噬任何来增援的一支军队。 只要在杀伤有生力量上达到一定的数量,那么双方的兵力数量乃至战力上就会出现逆转,这也是蔡州军拿下方城并坚守到袁怀庆他们的主力到来的关键。 *********** 江烽面色沉郁,半闭双目,桌案上摆放着来自蔡州和泌州方面的急报。 这会儿蔡州军大概已经潜行穿过了嵖岈山——马鞍山——朗陵山一线向泌州发起了全面进攻了,方城、慈丘、泌阳,方城和泌阳肯定是蔡州军必得之城,一旦方城和泌阳被夺下,慈丘拿不拿下都意义不大了。 关键是方城,方城一失,还在汝州的南阳军便只有鲁阳关一条路回南阳,而丢失了方城,势必导致南阳军军心动荡,沙陀人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汝州的南阳军危险了。 现在该怎么办? 江烽也觉得苦恼。 丢开刘玬的苦苦哀求,江烽也知道,不能放任这种局面继续下去了。 如果是沙陀人单打独斗与南阳相搏,他可以不予理睬,但是蔡州加进去,这就不能容忍了。 第二百八十二节 江烽的决断 对面的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地图,整个中原的山川河流湖沼城镇道路尽皆在其上。 这应该是徐州大总管府第一幅全规格大比例的地理地形图,几乎囊括了整个中土,只是在西南北三个方向的图示显得更为简略一些,而在于徐州接壤的区域更为详细罢了。 左右两侧的墙壁上还有局部的地理地形图,包括山南东道、江南西道、江南东道、河北道以及河南道。 这几处都是目前徐州关注的重点区域,当然山南东道、河南道、河北道首当其冲,而江南东道和江南西道不算重点,但仍然需要关注。 如果蔡州袁氏不掺和进去就好了,江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该死的小强,总是会在你最不希望看见它的时候跳出来膈应你,让你不理不行,而要对付它,却又要牵扯到自己对其他方面的安排。 江烽最乐意见到的局面就是沙陀人和南阳在汝州和许州一线鏖战,最好能打上一年半载,可沙陀人不蠢,而袁氏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机加入进去,哪怕有沙陀人的诱惑,江烽也不觉得蔡州袁氏会这么快就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他也隐约感觉到恐怕蔡州袁氏突兀的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还是和徐州有关的,徐州实力的迅速膨胀恐怕给了袁氏巨大的压力,使得他们在尚未彻底消化掉颍亳二州时又强行吞下了陈宋二州,这已经超出了蔡州的扩张能力。 到现在江烽都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袁氏的想法,袁氏究竟准备怎么做? 难道真的是打算和沙陀人合作吞并南阳,再来图谋对付自己? 或者和沙陀人达成协议,日后蔡州将会重点向南扩张,与沙陀人和平相处,划淮而治?那又把徐州置于何处?又或者真的要形成一个新春秋时代? 琢磨着一下,还觉得真有点儿像,徐州算是齐国,沙陀人算是晋国,蔡州算是什么,楚国,还是宋国?契丹人算燕国,那杨文昌岂不是要算秦国了,日后会由杨文昌来一统天下? 想一想都觉得有些好笑,历史重来不会重演,江烽也从来没有打算让这种纷乱的局面一直持续下去,该被扫进历史故纸堆的,就该被扫进去。 也许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虽然之前并未做好与蔡州军全面开战的准备,但是在获知蔡州可能会偷袭南阳的情报之后,江烽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向淄青军、淮右军、武宁军发出了战争动员的命令。 只是打仗就得要打粮草辎重和军资器械,先前的一切准备都是在围绕着新组建但尚未对外宣布的河朔军和平卢军北上河朔而动,目前河朔军和平卢军都已经基本准备就绪,甚至前期的粮草辎重也已经备齐,后续的会在严序在扬州得手之后,逐步补齐,但现在这个计划就不得不面临调整了。 在徐州内部,围绕着蔡州可能联手沙陀人对南阳开展也发生了分歧。 以王邈为代表的北上派,坚持应当以北上河朔夺取棣沧德三州为主要目标不动摇,对于蔡州联手沙陀人偷袭南阳,可以适当干预,比如以武宁军或者淮右军作为主力,屯兵光州,一旦南阳不支,便应当设法接管申安二州,但应当避免与蔡州直接发生战争,一切以确保拿下棣沧德三州,在河北站稳脚跟为主。 以崔尚为首的西进派则认为应当借此机会收复宋州和颍亳二州,彻底夺回在中原的主动权,这样一来从北面大河以南的濮州、曹州、宋州、亳州、颍州,再跨越淮水到浍州、寿州、舒州,真正实现了东面为王的目标。 而这一线以东的膏腴之地皆为徐州控制,可以好整以暇的来坐观西面局势变化,再根据情况作出应对,而对河北战略则主张稍事缓行,等待彻底把蔡州打垮,或者逐出宋、亳、颖三州之后,再来图谋不为迟,这也是在了解到耶律德光对刘守光的逼迫尚未见效的情报之下做出的。 以杨堪为首的激进派胃口更大,认为可以北上西进同时展开,认为目前徐州在整编了大批大梁降军之后,已经有这个实力同时发起两场战事。 北上河朔以平卢军和河朔军为主,目的只是占领棣沧德三州,并非要在河朔掀起一场全面战争,魏博军和卢龙军固然会有些担心,但在目前情况下,不会轻举妄动,至于张处瑾,他自身难保,只要徐州军不进入冀州这一线,张处瑾应当能够接受这个现实。 而西进则可以以淄青军和牙军为主,武宁军作为预备队,淮右军则主要控制光州,预防南阳局面不稳,而天平军则负责监视晋军。 不得不说,杨堪的这个构想非常美好,连江烽都不禁怦然心动,但是考虑到沙陀人的反应,以及蔡州袁氏的顽强,江烽觉得杨堪的想法还是太乐观了一点。 对于蔡州袁氏,江烽认为,如果这一次真的要对袁氏动手,那就不能再给袁氏任何机会了,要打,就必须要彻底把对方从地图上抹去,不能再让对方有任何回手的机会了。 但目前蔡州控制着蔡州、陈州、颍州、亳州以及宋州五州之地,哪怕对方会分兵一部分袭击南阳,但其留在宋州和颍亳二州的兵力也不会少,初步估算不会低于五万人,单单是淄青军和牙军的兵力也只有六万人,这种攻坚之战,六万人要在野战中或许可以,但是要这么一城一镇的打过去,消耗太大,到最后极有可能陷入泥潭中。 料敌从宽,江烽不会轻视蔡州军,他宁肯在其他方面做出一些让步,都不愿意在最后落得个进退两难。 徐州已经竭尽全力在扩军了,武备学堂的短期培训班已经从最初的一期三个班九十人扩充到了一期五个班一百五十人,从队正以上的军官,都需要分级别分层次在武备学堂中进行各种短期轮训。 这种轮训内容既包括最基本查阅地图,天象观察,地理气候水文的分析,后勤管理,军心士气的鼓舞等等,也包括武道方面的提升。 包括材官所一些大规模炼制的丹药,都大量用在了这些军官身上。虽然无法和那些江烽炼制的丹药相比,但是对于低级别的军官,尤其是天阶初期的比如锻骨、通脉和洗髓这几个阶段的实力提升还是相当有益处的。 对于这些基层军官来说,他们就是徐州军打仗时候冲锋陷阵的主力军,在武道上哪怕有一点进境,都意味着在战场上会赢得更多的生存机会。 江烽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地图上,要对蔡州动手,就要全面开花,不留任何余地。 宋州和亳州会是关键。 目前情报显示袁怀河亲自坐镇宋州,何氏家主何靖与袁无敌协助,显然也是担心蔡州突袭南阳可能对徐州的刺激。 亳州则是薛家家主薛冲和袁怀方驻守,袁无畏协助。 在江烽看来,要对蔡州动手,宋州是个绕不过去的节点。 袁氏也清楚徐州在淮南那边的兵力不足,难以对颍州和蔡州构成太大威胁,但是一旦宋州失守,将直接威胁到陈州。 而且宋州现在也是袁氏控制力最差的城市,梁地士绅对袁氏的仇视情绪很浓,迫使袁军不得不大量驻扎在宋城和宁陵。 选择宋州动手,也是因为宋州有许多可资利用的地方。 这也是江烽一改初衷,最终决定要对蔡州袁氏动手的一个重要因素,真要被袁氏控制宋州、陈州以及颍亳二州太久,被他们招抚吸纳了这几州地方士绅,那日后再要来对付他们就麻烦大了。 目前颍亳二州已经有了一些这方面的迹象,无闻堂传回来的消息让江烽很是担心,他不能容忍这种情形继续下去。 漫步走到地图旁,江烽盘算着自己还能动用的兵力。 淄青军正在向单父和砀山一线集结,一旦投入战斗,单州将交给天平军。 牙军是最洒脱的,没有驻防地,直接驻扎在徐州城中,现在也正在向符离快速集结,只要命令一下,便可大举进入亳州。 淄青军一军要想拿下宋州难度太大,以袁怀河的老辣,宋城也许会变成一个血肉磨坊,江烽不愿意那样做,但是却知道无法避免。 既然无法避免,那就要用最优势的兵力来碾碎对方,那种添油式的投入,才是灾难。 那就只能动用河朔军了。 江烽心中叹了一口气,用河朔军来打蔡州军,也军心可用,无论是尚云溪所属的老感化军还是大梁降军,都对蔡州军切齿痛恨,打蔡州军,他们更能激发起战意。 正琢磨间,门外传来顾涛的声音:“郡王,他们都已经到了,崔大人安排他们在店堂内,现在正等待郡王的接见。” “孤知道了,告诉白陵,孤马上过来。”江烽舒了一口气,一个不错的消息,来得不算晚,也许在这一战中,能发挥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来。 第二百八十三节 降将 白虎节堂外的花厅,一群武将模样的人物端坐在胡椅中,容色庄严。 崔尚坐在左侧胡椅中,面色温和,含笑捧着茶盏。 “诸位不必拘谨,郡王闻得诸位前来,早已经扫榻相待,特地叮嘱崔某,他那边事务一处理完毕,便马上过来。” “崔大人太客气了,我等闲散之人,能得郡王接见,便是抬爱,何敢奢求其他?”其中一人紫红面汤,浓须覆面,一双眉峰更是有特色,短而粗,尤其是顶端一点,有如四眼。 “呵呵,郡王马上就到,诸位就能体会到郡王的一片诚心了。”崔尚知道这帮人现在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闲散之人不好当啊,尤其背后还有一大家人,甚至一个大家族,从汴梁跑到徐州、寿州、宿州这些地方,恐怕冷遇是少不了的,在汴梁当惯了人上人,到了徐州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这种反差不是任何人都能适应得了的,也才有这帮想要求个出身的家伙。 但对于徐州来说,这帮人却是急需的。 徐州实力膨胀太快,兵卒可以训练或者招纳降卒,武器甲胄可以打造,后勤可以支应,甚至中低级军官也可以从其他军中抽调甚至培训,但是中高级将领,尤其是正副军指挥使这一级别的武将,对于徐州来说就相当欠缺了。 粗略的估算一下,现在徐州军光是步军就有五镇加牙军和尚未获得辖地的河朔军七个独立编制的镇军,接近九十个军,这也意味着需要正副指挥使的数量就达到一百八十多人,而按照惯例,像军指挥副使以上的武将,不但要精通军略指挥,更要具备天境养息后期以上的实力,这才能保证你在关键时刻可以率领军队身先士卒的顶上去。 好在徐州军的扩建基本上是建立在成建制的接收了忠正军、德胜军、感化军、泰宁军和平卢军的这些老牌军旅,尤其是感化军、泰宁军和平卢军这三支军队,许多都是成建制的投降归附,这也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这些军队的战斗力不至于下降。 但是即便是这样,由于战争的特殊性,战损不可避免,一些年老、伤残、生病的武将退出,加上徐州军的大规模扩编,使得这支军队在军指挥使和副使这一层面的武将仍然显得捉襟见肘。 尤其是河朔军的组建和淮右军、平卢军的扩编,使得这个问题尤为突出。 由于河朔军吸纳了大量原来的梁军降卒,在中低级军官上尚能补充满足,但是在中高级武将上,由于他们家族和荣誉的缘故,他们大多回到了汴梁并与家族一道撤回了徐州,但是却没有进入徐州军中。 而平卢军由于主要优先保证了淄青军的战斗力,平卢军大部都是新建,在军指挥使这一级别的武将差额上也较大,淮右军这是经历了分割和抽调,基本部队迅速缩小,这个时候才又开始重建补充,所以缺额也比较大。 “郡王到!”花厅外传来亲卫的喊声,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干人都忙不迭的站了起来。 江烽换了一身官服,这等郡王服饰看上去多了几分老成,但却不为江烽所喜,他更愿意传一些寻常的袍服,但是今日的接见不比寻常,须得要正式一些方能体现对这些人的尊重,所以他也就换了官服。 亲王爵位很快就要下来了,但对于江烽来说却没有多大的意义,或者说有意义也只能是名义上的了,杨文昌和党项人的蠢蠢欲动又让关中长安风声鹤唳,朝廷现在也是惊弓之鸟,连带着寻找更为安妥之地也成为了一个选项,也不想一想,离开了长安,这朝廷还叫朝廷么?真的要变成汉末时那种傀儡朝廷? 这不是江烽所关心的事情,他希望朝廷最好能坚守住长安,哪怕落入杨文昌手中,也比迁到自己地盘上来强。 估摸着尉迟家族很快就要开始向徐州这边转移了,就看金商那边会不会拦截滋事了。 江烽含笑一路行来,和花厅中的诸人打着招呼,不认识的人自然有崔尚和侯晨替他介绍,气氛十分融洽。 对于这群人表露出来的意愿,江烽是求之不得的。 里边也有几人是徐州方面主动去邀请的。 比如像周望,本是杨溥的心腹大将,但是跟随杨溥去了长安当个富家翁,很快就感觉到了今非昔比的滋味,长安九公卿子弟的骚扰然他不胜其烦,而且进而还开始骚扰到他的家眷来了,落毛凤凰不如鸡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有哪一处是安乐土,所以当徐州方面派出的人员开始接触他时,他很快就接受了邀请,愿意为江烽效命。 实际上现在连杨溥都向江烽表露出了愿意回徐州大总管府辖地定居的意思,当然他也很知趣明确表示不回庐州或者扬州,而愿意到徐州或者寿州居住。 对于周望的态度,杨溥本人也是大力支持,拿他自己的话来说,周望正值壮年,还能有一番成就,何必老死于床榻之上?这也坚定了周望回徐州效命的想法。 周望和柴永号称当时吴杨的左臂右膀,连柴永都要承认周望的用兵能力和武道水准甚至要比他更强一线,能得周望投效,江烽当然欣然笑纳。 又比如时酆的侄子时棓,他本来一直是时酆的副手,但是后来为了提升武道实力转而外出云游。 没想到徐州竟然如摧枯拉朽般的就被淮右和蔡州联手席卷,等他回来时,事不可为,无奈之下只能跟随时酆到了长安,同样也是在这一年里在长安城中坐困愁城,也和周望成为了密友。 现在有此机会,周望也把时棓介绍给了徐州方面,徐州方面也很热情发出了邀请,时棓也趁势就返回徐州。 周望和时棓二人不但尽皆有小天位的实力,同样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当然在江烽眼中这些军将也还有老式武将的一些毛病,不过对于这类武将来说,让他们融入到徐州军体系中,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进而主动的去适应,否则江烽也不介意将他们重新拿下。 其他人更多的就是来自大梁系的武将家族了。 像杨师厚一族的后人,杨堪就是其中,那位短眉如重目的家伙就是杨堪的四叔,杨氏家族家主杨厚忠的四弟杨厚德,同样也是天位强者,原来曾经是天武军的副兵马使,在内讧中落败,投闲置散,这一次也是主动来投效徐州,希望能帮自己的侄子一把,让杨氏一族重新列入蒸蒸日上的徐州门阀体系中。 再比如贺国昌,贺瑰之孙,贺氏一族的中坚人物,曾经担任过控鹤军的副兵马使,同样也是在战败后退回汴梁被闲置,这一次也是不甘寂寞重新出山。 还有诸如庞氏、张氏、李氏、刘氏这些本是大梁武将家族的子弟,他们大多都曾经在大梁军中任过要职,要么是在之前就已经落魄,要么就是大梁溃灭时逃出,总而言之,这林林总总二十来人代表的就是大梁军将家族这样一个巨大群体。 像这一群人中仅天位强者就有两人,而且他们身后还有一些在观察形势者,像固息期、太息期的起码就有六七人,其余诸人境界都是养息期的角色,对于江烽来说,只要在忠诚度上无虞,都称得上是雪中送炭一般,正好可以马上就发配军中担纲重用。 “诸位的心意孤已经知晓了,徐州大总管府开府建牙时间不长,但是孤待人素以诚为本,当下天下形势板荡,胡人肆虐,五胡乱华的乱象又有笼罩我们中土的危险,孤虽然只有一己之身,但也不敢后人,所以孤希望有更多的仁人志士来为孤分忧。” 这般文绉绉的话也是江烽习练了许久的,他实在是不太擅长这等蛊惑人心的言语,只能凑合着来。 “目下大总管府已然组建了五镇,下一步孤已经向朝廷禀明,将组建河朔镇和淮左镇共计二十六军,孤这里没有其他,只有一腔热情和大好位置等着诸位,只要能为国建功,孤当禀明朝廷,而朝廷也会不吝封赏,……” 杂七杂八的一大堆废话,言外之意无外乎就是前途是远大而光明的,大家要认清形势,果断上车,否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无外如此。 这些人既然已经主动前来徐州,自然也是存着一番心思,当兵吃粮,为将卖命,就是这么简单,你想要为自己以及自家家族博得一份封妻萌子的好遗产,那当然要拿出自己的本事来。 一番表忠心之后,江烽也是笑逐颜开,一一安抚慰藉。 至于说这些人该如何安排,自然有枢密院根据情况来定,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这些人除了个别已经得到江烽认可的,基本上都只能去军中担任副职,想要博得更高的位置,那就要看他们在战争中的表现了,相信他们也应该清楚这一点。 第二百八十四节 郡王之敌,唯二 黑压压的部队沿着官道轰然南下,人喊马嘶间,只见方圆几里地都是黄尘蔽日,让人震撼。 十二个军三万大军星夜起兵南下,对于刚刚完成整编的河朔军来说,无疑是一场不小的挑战。 对于许多军的军指挥使和副使当尚未补齐的这支新军镇来说,这个命令来得实在有些突然。 尚云溪一直以为一旦整编完毕,可能就会移防到齐州或者青州一线,但是都已经接到了准备移防的命令,但是却又被上边来的紧急命令压了下来,两天后,这个命令就改为南下楚丘。 楚丘本是宋州属地,但在与袁氏瓜分了宋州之后,徐州大总管府新设单州,楚丘便划归了单州,这个时候命令河朔军突然南下楚丘,其目标不言而喻。 尚云溪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调整来调整去,最终还是要步入中原大战这一局,他还以为自己会马上渡河北上河朔,还不知道多久才能重返中原,却没想到命运却是如此多变。 在感化军的时候,尚云溪就一直对时酆的不思进取感到不满,一个没有野心的君主,不配拥有徐州这等王霸之地,现在自己的新主君却是野心太大,让一直觉得自己野望很大的尚云溪都觉得震惊。 北谋河朔,南侵楚扬,这一场接一场的战事或者准备开打的战事就从未消停过,之前枢密院提出的方略也是中原和淮南暂时采取守势,确保河朔攻略的实现,但是这马上就又改弦易辙,要和袁氏一决胜负了。 袁氏不比河朔的张处瑾,不但兵强马壮,而且阵营中人才辈出,而且看这命令来的时候,显然就是要和蔡州来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了。 下达过来的命令就是要由河朔军和淄青军负责北线宋州战场,虽然没有提到南线的情况,但是既然有北线,就肯定有南线,尚云溪能够猜得到,恐怕会以武宁军和淮右军,又或者牙军来参与南线战事,而南线无外乎就是颍亳战场了。 这可真就演变成一场全方位的中原大战了。 “报告都督,十二军已经完成移防南下。” 亲兵过来报告,尚云溪点点头,飞身上马,“诸军南下,十二军负责押后,走!” 朱密早已经扳鞍上马,策马走到了一边,闻言挥手一鞭,胯下战马长嘶一声,扬蹄飞奔。 尚云溪也知道自己这位副手早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这一次听闻要参与中原大战,更是兴奋不已。 对于尚云溪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河朔军的组建,郡王把这个重担交到自己手上,要说尚云溪没有一些感触,那是假话。 尚云溪也很清楚,对于自己担任河朔军都督不但整个军中,就是枢密院内部都有不同意见,他也清楚对自己的诟病是什么,当年郡王北上,自己没有和卢启明、俞明真他们一样投效郡王,却去投了大梁,这就成了自己的黑历史,挥之不去。 但是这一次自己投效,郡王不但不计前嫌,而且还委以重任,甚至让朱密来给自己当副手,不得不说这份信重让人感动。 尚云溪催马赶上有些激动的朱密。 他也能理解朱密的兴奋,天平军之泰宁军时代就没有认认真真打两场像样的战事。 当年感化军、泰宁军以及蔡州军和晋军联手应对大梁,一般说来都是沙陀人当主力,蔡州军在南面策应,感化军和泰宁军在东面侧击,但每每感化军多败于内部不和,而泰宁军则败于后勤补给拖后腿。 只要战事稍微一拖长,兖郓诸州铁定要出现问题,不是粮草供应不上引起军心不稳甚至兵变,就是因为逼迫地方供应太甚导致民变,总而言之,就没有真正放开手脚打过仗。 朱密作为朱茂的堂弟,也是其麾下重要大将,自然也是深受其累,一直是心有不甘。 现在纳入徐州麾下,后勤保障再不需要担心,自然有专门的后勤部负责保障,无论是甲胄武器,还是粮草器械,都比泰宁军和感化军时代强上许多。 这等情况下,军将只需要安心训练和打仗,其他都不需要操心,可以说就是放开手脚好好打仗的最佳时机了,而且现在对阵的是蔡州这个三姓家奴,可以说大家都是没有半点心理障碍,只想好好教训这个两面三刀的反骨仔。 “道阳,这一战怕是我们河朔成军的一次大考啊,十二军三万人,也不知道这一战打下来之后,会存留多少?” 尚云溪也清楚这一战恐怕包括他老底子的感化军都得要硬杠上了,而且要率先垂范的硬上,这一点他也专门交代了作为河朔军第一军的指挥使赵煜,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但是他同时也向赵煜保证,只要他尚云溪还在河朔军都督这个位置上,无论第一军损失有多大,他都会第一时间帮助第一军补齐。 其实不用他这么交代,赵煜也清楚该怎么做,从大梁转投徐州,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保存实力,恐怕就行不通了,冲着徐州一次性把数万大梁降兵交给你尚云溪,你都得要舍身效命,别说第一军,就是把你所有老底子丢进去,你都得上。 全部压上去,日后自然会给你补充,如果你在存着一些小心思,那么日后恐怕就要找你算总账了。 “呵呵,都督,何须担心这个?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朱密毫不在意,“想当年我们泰宁军和大梁交锋,那一次不是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一次我们河朔军三万人,还有淄青军的三万五千人,那也是原来平卢军的精锐,刘延司也不会留手,郡王这是要在蔡州袁氏身上立威了,否则不会把咱们给抽下来,我倒是担心这一仗打得不漂亮,难以向郡王交代呢。” 尚云溪苦笑,朱密想的果然还是和自己的不一样,但是不能不说朱密的想法更直接一些,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自己也的确该放下那些心思了,入了徐州,就都是徐州军,再有门户之见,只怕自己这个都督也当不长久了。 “不知道术法部队能不能赶上?”尚云溪转开另外一个话题。 “应该没问题,天平军那边的术法部队先行调拨给我们使用,宋城可不好打,光靠士卒们的尸体去累,郡王也舍不得,术法器械是咱们徐州军的强项,没来由不用到刀刃上。” 朱密在归附徐州之后,一段时间并没有安排职务,而是留在了武备学堂中,平素和枢密院以及术法材官院那边打交道也比较多,对徐州背后隐藏的实力有很深刻的认知。 在他看来,没有哪家藩阀能像徐州这样在术法材官院上投入如此巨大,哪怕是原来最为看重术法一脉的吴越和南阳也有所不及。 这样巨大的投入也结出了累累硕果,而一旦这些实力运用于战场上,必定会让所有都深刻认识到这种投入有多么物有所值。 现在天平军和平卢军都已经优先进行了补充,而本来河朔军是要先到齐州青州那边集结之后才会逐步补充到位,但现在被拉到南下宋州,就只能先把天平军的术法器械部队转配过来了。 “唔,咱们徐州军的术法器械也该展现一下威风了。”尚云溪若有所思,自己吃过苦头,也该轮到蔡州袁氏好好尝一尝了。 ************* “就我们平卢军一镇北上?”卢启明吃了一惊,但是更多的却是喜悦。 “怎么,卢都督觉得不够?”王邈其实也看出了卢启明内心的喜悦和兴奋,开着玩笑。 “呵呵,王枢密说哪里去了,吾早就说过只需要咱们平卢军一军便可北上,无需河朔军,只是人家河朔军名字都取名为河朔军,没理由不要人家回老家不是?”卢启明也开着玩笑,一边兴奋的搓着手,“那什么时候动手?” “郡王还是有些不放心,抽调了三个军的牙军北上,作为平卢军的预备队,现在牙军正在星夜北上,估计十日内会抵达淄州,然后稍事休息,便发动,嗯,半个月内吧。”王邈语气平和,“卢兄,这边就拜托了,准备好一切,河朔那边无闻堂也已经和地方上联络好了,务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彻底控制住棣沧德三州!” “王枢密放心,某为了这一战也已经苦心准备这么久了,岂会懈怠?”卢启明昂然道:“若是不能得手,某甘愿受军法处置。” “呵呵,卢兄言重了。”王邈其实也并不认为以平卢军一军就不能北上,张处瑾哪怕知道了徐州的图谋,但是他又能如何?“不过卢兄还是小心为上,河朔攻略乃是郡王谋划天下极其重要的一环,不容有失,郡王与吾深谈过,徐州未来的敌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契丹人,沙陀人算半个,党项人算半个。” 卢启明眼泛奇光,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某知晓了。” 第二百八十五节 继续北进! 放眼天下,只有两个对手,沙陀人都只算半个,而契丹人则要算一个,足以说明郡王对契丹人的重视,而河朔攻略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卢启明知道这是对自己的一场大考,如果能在这一场大考中胜出,那么未来自己的徐州军体系中的地位就可以稳步前进,而一旦失败,那可能就真的要被边缘化了。 现在的徐州已非往日淮右刚入徐州的时候,平卢入手,泰宁军臣服,现在大梁崩裂使得大批大梁武将家族也开始倒向了郡王,可以说现在郡王手中可用之人极多,而谁能抓住机会,才能胜出。 现在机会在自己手中,卢启明当然不会放过。 “卢兄可有具体的战术攻略了?”确定了要拿下棣沧德三州,这是枢密院的计划,棣沧德三州拿下的顺序,也基本上是按照先德州,后沧州,再次是棣州。 无他,主要意图就是要避免成德军一旦介入,可能会失去战机的突然性,所以首先要拿下德州,利用成德军还处于反应期时,一力攻克沧州,只要德州和沧州控制在手中,那棣州就不是问题了,哪怕一时间不拿下来,也问题不大,而且还可以借势逼迫,力争兵不血刃的拿下棣州。 “有一些想法了,参谋们还在细化斟酌。”在王邈面前,卢启明自然不会打什么埋伏,“根据枢密和无闻堂提供的情况,我们已经和沧州和德州的相关人员联系上了,目前比较有把握愿意投效我们徐州的有两部,沧州罗匡部,他是东光罗氏一族,有罗胤和罗邺的召唤,应该没有问题;还有就是德州的吴宪部,不过他这一部实力较弱,只有编制不全的一军,驻扎在安陵和蓧县,而与之相抗衡的是实力较强的孙来部,孙来部有三军,其中有一军为骑军,战斗力较强。” “孙来的态度如何?”王邈面色凝重起来。 “已经接触过两次,包括他的幕僚,孙来性格骄狂,一直认为自己军队战斗力较强,所以不肯松口,我们这边沟通了几次,都没有太好的效果。”卢启明沉吟了一下,“为了避免暴露我们的战略意图,我们就没有再接触下去了。” “嗯,不接触下去是正确的,孙来此人桀骜不驯,又自以为是,张处瑾固然压不住他,与驻扎在贝州的罗绍威下属黄信部关系也极其恶劣,要想折服他,不打服他不行。”王邈对河朔这边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没有必要再在他身上浪费精力,但是可以在他下边的几军指挥使上下功夫。” “枢密果然高见,我们也是这么考虑的,孙来的骑军指挥使吴阳高贪财好利,一直在走私私盐,孙来有所耳闻,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闻堂那边正在寻机让二人就此事撕破脸,只是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还不太好说。”卢启明介绍道。 “光是这个恐怕难以让孙来彻底和吴阳高翻脸,顶多就是让二人心里有隔阂,还不够。”王邈摇头。 “另外我们也还有一个考虑,还要请枢密参详。”卢启明也知道王邈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拿出一点儿像样的东西来,难以打动对方。 “哦,卢兄请说。”王邈精神一振。 “贝州黄信部,我们和对方联系上了。”卢启明一字一句道。 “魏博军黄信?”王邈脸色微微一变,“他愿意投效我们徐州?” “不,可能是对我们徐州有兴趣,但是还远谈不到这条路上来,他对罗氏还是比较忠诚的。”卢启明摇头,“但是某在想,可以考虑请动黄信部在贝州东部与长河、平原二县接壤地带挑起事端,吸引孙来部,然后……” 王邈站起身来,**着下颌,来回踱步,之前在枢密院内讨论的时候,就确定了一个原则,对河朔三镇的态度不尽一致,打击、削弱和吞并成德军,暂时不触动魏博军,对卢龙军则要根据情况而定,如果能促成卢龙军与契丹人抗衡,那么就要支持卢龙军,如果不能,则要考虑如何最大化的从契丹人手中夺取利益。 卢启明居然能拉拢到魏博军的黄信,也足见对方花心思不小,黄信部虽然在魏博军中声名不显,但毕竟也有两军人马,战斗力也不弱,如果能避免让罗绍威起疑心,单纯的让黄信部与孙来部发生冲突,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启明兄,这中间尺度可能需要把握好,目前我们徐州树敌不少,魏博军实力不弱,我们现在也是交好对方,保持和睦相处的局面,黄信部如果可以拉拢,但也要确保不能触怒罗绍威,最好能让罗绍威认为这是黄信与孙来之间的单纯的恩怨。”王邈字斟句酌。 “枢密,某明白你的意思,应该可以做到。”卢启明微微一笑,“黄信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看得到目前的形势,之所以愿意和我们合作,也是想要结一份善缘吧,毕竟河朔的局面日益明朗化,不是倒向契丹,就得要依靠沙陀人,再有就是我们徐州了,罗绍威可能想要和沙陀人交好,但是他手底下这些将领未必愿意在胡人手底下忍气吞声,我们徐州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呵呵,启明兄明白这一点就好,某的意思是只要近期必要明显刺激罗绍威即可,至于日后,等到我们在河朔站稳脚跟,何须看人眼色?”王邈傲然道:“届时该是他们来看我们眼色才对。” 两人相顾而笑。 “枢密,那某这边就着手布置了,等到牙军一到,我们这边就可以着手发动了。”卢启明郑重其事的道。 “理当如此,那某就在这里等候启明兄的佳音了。”王邈淡淡一笑。 “哦?启明兄不和某一道……?”卢启明讶然道。 “若是有河朔军,某倒是可以协调一下,但只是平卢军和牙军,郡王有令,由启明兄全权负责,某就不必了,某还要去濮州一行。”王邈长身而起。 ************* 整个空间已经被浓烈的罡风劲气所笼罩,霸王戈卷起的漫天乌云越发厚重,隐隐压制住了刘光守中的天灭巨剑,无论其如何左冲右突,但是始终无法挣脱开对方的束缚。 但是刘光并不畏惧,自己固然和对方有一线差距,但是对方敢拼死一搏么? 再说了,自己也不是没有杀手锏,真正要到性命交关的时候,自己也一样要让对方好看。 他并不清楚袁无敌根本就没有存着让他活着离开之心,因为袁无敌还要对付另外一个对手——刘雄,所以哪怕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袁无敌也要解决他。 霸王戈突然画地为牢,长戈连续不断的在地面撕扯划动,地面青石板连带着周围房屋的木柱、飞檐、青瓦都四散飞溅,整个地面都像是被彻底掀了起来。 “霸王破天!” “霸王拦江!” “霸王击流!” 袁无敌拖不起了,他知道如果不搏命的话,对方起码还能和自己坚持十来个回合,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他必须要一击而定! 连续三式霸王戈法中气势最盛的招式,将霸王戈的狂野气势提升到了极致,死死的压制住了对方巨剑的反击之力,汹涌的气劲回旋滚荡,整个地面的泥土石块都飞舞而起。 猛然间,袁无敌抽回长戈,陡然掷出,长戈以横击的方式倏然横飞而至,没有等刘光反应过来,袁无敌已经怒吼一声,身形如电,一闪而逝,便到了刘光的面前。 刘光悚然一惊,意识到不对,巨剑陡然上扬,左手虚握,向下一按,一股淡金色的光芒从整个身体向左臂流转,“呔,看拳!” 犹如鬼魅般的躲开对方巨剑一撩,凶猛击到的长戈与巨剑撞击在一起,两支兵器顿时飞出,袁无敌起身而入,“玄黄霸拳?呵呵,且看某的诛心印如何!” 巨大的手掌陡然缩小成如同儿掌,一连串飞旋而出的掌印形成一朵朵印花,迎着刘光的玄黄霸拳发出,撞击在一起。 两条身影倏分倏合,时而如仙鹤起舞,时而如醉汉踉跄,最终分开来站定。 袁无敌喷出一口鲜血,挥手抹去嘴角的血沫,仍然死死盯住对方,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一身轩辕甲,这是用上古鼋皮所制,抗击打能力超乎寻常,不过他还是对自己的诛心印有信心。 纵然不能当场力毙对方,但起码对方短期内都绝无再战之力了,他也注意到对方一直按住腰部,如果不是这个动作,他很想再补上一击,但很显然对方是有一记杀招,而且他也猜得到,对方肯定是术法武器傍身。 “刘光,滋味如何?” “袁无敌,那某的玄黄霸拳又如何?”刘光只感觉自己身上的丹元再迅速流失,纵然有轩辕甲护体,但是对方的诛心印果然厉害,硬生生透体而入,此时的他已经支撑不住了,再不退,就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他本来希望在对方想要再给自己一击时给对方一击反噬,但袁无敌太狡猾了,没有给自己这个机会。 “呵呵……”袁无敌尚未来得及说话,刘光已经突然伏地一矮,一面棕褐色的木盾陡然将其包裹起来,刹那间便钻入泥土中,消失无踪。 瞠目结舌间,袁无敌疾步上前,猛然向地陷处狠击一拳,地陷中的泥土早已经慢慢收拢,看不到半点端倪了。 第二百八十六节 终于要来了 仔细察看了一番地陷中的动静,确定对方已经通过木系遁术脱身,袁无敌也只好收手。 这等术法遁术只要稍微落后,便难以捕捉到,刘光这厮也是用这一步来护身符,也证明这厮没有亡命一搏的勇气,不足为道。 环顾四周,龙雀尾已经控制住了局势,看见刘光逃走,南阳军的士气大挫,在龙雀尾的凶猛攻击下,迅速溃败,局面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虽然有些遗憾被对方脱逃,但是袁无敌还是有相当把握,刘光内腑已经被自己震伤,虽然不至于伤重不治,但是起码一年之内别想恢复过来,而且还得要潜心休养。 而自己虽然挨了对方两记玄黄霸拳,但是凭借着高对方一线的元力玄气护体,并未对自己构成实质性的伤害,自己身上的黑云甲也一样起到了很好的护体作用。 当时他已经注意到了对方隐藏的术法武器,但是却没有给对方这个机会,成功避过,拖到后面对方为了脱身也就无暇反击了,如果当时真的要强行取对方性命,恐怕就真的要面临对方的殊死反噬了。 现在关键要解决另外一个狠角色——刘雄,根据细作的反应,在方城,刘雄的作用恐怕更大,而刘光虽然武道不俗,但是在战斗指挥这方面欠缺天赋,而且也没有多少经验,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是刘同的嫡子才会让其担任主帅,但现在刘光已逃,只要解决了刘雄,那么方城就牢牢的掌握在己方手中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袁无敌连续用手指点压自己的经脉,用以封住自己的气血翻腾。 刘光也不是等闲之辈,虽然自己成功击中了对方的心脉,但对方的玄黄霸拳的确厉害,饶是自己用了诸多手段来回避减压,仍然还是带来了一些伤害,现在他没有多少时间来疗伤,只能暂时封压,等到解决掉刘雄之后再来治疗。 南门已经拿下,只需要控制住大门,一都人足矣,想到这里袁无敌心潮澎湃,胜利就在眼前。 前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接敌喊杀声,应该是城中南阳军开始向北门增援了,就让自己再来一次血洗方城吧。 *********** 袁怀河背负双手站在城墙上遥望东方,一动不动。 赤日似火,这会儿还不到巳时,但热气已经窜了起来。 城门楼经过了修缮和加固之后,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原状,城墙下,还有一些人正在施工,但袁怀河却没有多少心思。 他很清楚,这些临时性安设的术法设施也好,触发式陷阱也好,也许能起到一些作用,但是当真正面对大规模的军队攻城战时,意义不大,尤其是那种上万人的攻城战,这些都只能算是小儿科式的东西。 但对于己方来说,这些东西哪怕是聊胜于无,也要利用这一段时间来进一步完善了。 手中的兵力还是太单薄了一些,这一点袁怀河很清楚,当他得知江烽驻扎在濮州的大军南下时,他就知道这一仗不可避免了,而且可能将是蔡州有史以来面临最艰难的一场恶战。 宋州不是蔡州,城内的士绅仍然还有不稳,要借助他们的私军基本不可能,话又说回来,就是他们愿意借,袁怀河也要考虑能不能用,敢不敢用,憋到关键时候突然倒戈反水,那才真正成了致命一击了。 正因为如此,虽然宋城内的士绅私兵数量不少,但是袁怀河却不敢用。 默默地盘算着双方兵力的巨大差距,袁怀河也觉得两难。 如果这点兵力来守蔡州,袁怀河不敢说有绝对把握守住,但是徐州军要想拿下,那不付出惨重代价绝不可能,甚至代价会大得让徐州军放弃。 可惜这里是宋州,虽然从城防体系来说,还算是比较健全,但是大梁之前自视太高,对于城防体系上只是用了普通的城防设施,像术法和器械这一类的布置安排就几乎没有,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蔡州要想完善这方面的设施,就不得不从头来,而这可不是一项小的工程。 不但耗费巨大,更关键的是时间也有些来不及了。 虽然来宋州协防有蔡州的许多术法师力量,但是这些术法师更多的是攻击型的术法师,而非以安设防御设施体系的术法师,所以在改造宋城防御体系时效率很低不说,效果也不是很好,有些事倍功半。 但即便是这样,袁怀河仍然还是督促着加大力度推进,总能起到一些作用,这个时候不是计较投入的时候。 “家主!”沉重的脚步声显示出来人的心情恐怕不太好,而袁怀河也感觉到了,叹了一口气,“说吧,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徐州方面新组建的河朔军已经过了曹州,正在南下,估计后日机会进入楚丘境内,而徐州方面的淄青军正在和天平军进行换防,细作传来的消息,淄青军已经进入虞城。”来人低垂着头,沉声道。 “河朔军探明是十二个军?骑军有多少?”对淄青军,袁怀河还是有所了解,但还是河朔军是徐州方面才组建的,加之之前蔡州的主要注意力都在中院这边,对这支隐藏在濮州边上的军队了解并不多少,只知道是尚云溪和朱密在负责整编,而大量梁军降卒逃卒都归入其中。 “骑军规模有三个军,都是以梁军降卒以及尚云溪部骑军为主。” 袁怀河有些头疼,虽然早已经预料到这一战不好打,但是当河朔军真正成军之后,蔡州方面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梁军能在中原立足数十年,无论是步军还是骑军皆有可取之处,之所以后来节节败退,乃至最终被沙陀人击败,不在于士卒,而在于上层军将,或者说也不在于军队中的任何人,而在于军队的体系和机制出了问题。 你能说梁军的士卒不勇敢么?不能,和沙陀人与蔡州军、感化军、泰宁军恶战这么多年,再不济也不可能几年之内就退化到这种程度,梁军可不像南阳那些鲜有打仗养尊处优的兵,。 你能说梁军武将军官没有战斗经验,或者说武力不足?当然不可能。 大梁从立国开始就处于四战之地,被敌人包围之中,两年一小战,三年一大战,基本上就没有消停过,可以说大梁坐拥河洛中原十余州膏腴之地,其钱粮就都用在养兵打仗上来了。 无论是士卒还是武将军官论武勇,并不输给任何一支军队,不敢说天位高手满街走,天境高手多如狗,但起码小天位强者数量之多不输于任何一家藩阀,军官个体素质也不逊色任何一支军队,这绝非夸大其词。 但是他们却溃散得如此之快,败得如此之惨,让周围一众藩阀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看起来梁军似乎不值一提了,但是像袁怀河这些深知内情的人才知道并非如此。 梁军如果依然是那支梁军,那么真的不足虑,但是一旦他们被徐州军武装起来,更换了指挥体系和保障机制,那么就截然两样了,或许在磨合适应期中,战斗力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是只需要打上一两仗,他们立马就会凝结成型,变成一只让人可畏的强军。 这一点,袁怀河确信无疑,盖因一少部分归降了蔡州的梁军就是如此,袁怀河不相信徐州军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袁怀河还是深刻感受到了自己手中兵力的不足,地盘太大了,有些地方可放弃不守,但是有些要害之地你却不能不派兵防御。 像蔡州老家,像亳州第一线,像自己现在站着的宋州,你能不派兵么?不派兵,徐州一支偏师就能攻城略地,深入腹地,自己敢和徐州这么拼消耗么?自己拼不起啊。 可这一分兵,就捉襟见肘了,明知道宋城肯定是徐州军必夺之地,但自己也不可能为了守宋城就放弃亳州,否则徐州军挥兵直入,一举夺下颍亳,那袁家还剩什么?一夜回到从前,还拿什么和徐州军拼? 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虽然袁氏在培养家族子弟上颇有成效,但是毕竟一个家族的人才要撑起这样庞大一个地盘很显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哪怕是拉上了赵、薛、何三家,仍然远远不够。 相比之下,徐州政权在人才的选拔任用上却是毫无限制约束,甚至大量提拔使用降将降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州也就是最早的淮右政权从一开始就不是依靠某一个或者某几个家族,而是从外来吸纳人才,最早的光浍本地和大梁闲散人才,到后来就开始进入快车道之后的淮南人才,徐州和兖郓人才,乃至现在的平卢人才都大举进入了徐州体系内。 袁怀河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想要效仿徐州,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现在蔡州政权就是是建立在以袁氏家族为根基赵薛何三家为枝干的这一体系上的,连当初何家进入这一体系都引起了袁赵薛三家的一些反弹。 利益就那么多,如何分配本来就充满矛盾,你现在还要引入其他人来,这就是要立马引起内讧内乱的先兆,所以至少目前蔡州还无法做到,只能在形势稳定,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前提下再来进行分配,但看起来周围的沙陀人和徐州都不会给自己这个时间了。 想到这里,袁怀河也不禁暗自叹息。 第二百八十七节 时不我待 就在袁怀河在城墙上暗自叹息时,已经从虞城出击的刘延司正意气昂扬的指挥着大军向东挺进。 淄青军是徐州军镇中最优先保障补充的一镇,无他,淄青军从一开始就充当了啃硬骨头的急先锋。 在与蔡州军的争夺战结束后,淄青军再度得到了优先保障,从士兵补足到军械物资的供应,都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补充,江烽在这一点上充分履行了他的诺言,这也让刘延司这一干平卢降将极为满意。 现在大战再度拉开序幕,对于刘延司他们来说,这又是一次展示老平卢军战斗力的最佳舞台,尤其是大量术法师部队和术法器械的充实,更是让刘延司底气十足。 手底下一帮武将都已经叫嚣着要蔡州军在宋城这一战中彻底打服,打得他们见到徐州军就要望风而逃。 刘延司虽然没有手底下一帮小子们那么狂妄,但是也认为当下这种局面,拿下宋城,打垮蔡州军只是时间和自己一方的损失有多大的问题。 尤其是在获知郡王为了确保一举拿下宋城,更是将原本用于北上河朔的河朔军也派往南下,与淄青军合攻宋城时,刘延司就觉得郡王似乎谨慎得有些过了。 当然,郡王在来信中也解释了为什么会这么做,就是要一鼓而下,而且要在最小损失的范围内实现这一目的,因为攻下宋城只是第一步,未来还会有陆续的战事展开,这将是对蔡州的灭国之战。 在获知这一消息之后,刘延司才是真正的热血沸腾起来,这也意味着郡王已经改变了之前要先谋河朔的战略,而要先把蔡州这个心腹之患彻底解决了。 这对于淄青军来说太有利了。 北上河朔攻略,那是河朔军和平卢军唱主角,而灭蔡州夺中原,淄青军和武宁军将是当之无愧的主力,这也意味着郡王是要把大把的功劳让给原来老平卢军这帮兄弟们,这对于包括他刘延司、王守信以及王国禧、王国庆这帮平卢出身的武将们来说就是莫大的机遇。 刘延司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大梁流亡到徐州这边的武将家族们已经不甘寂寞了,这才几个月时间,就已经纷纷向郡王提出了要加入徐州军中,参与对蔡州和沙陀人的战事中来。 对刘延司来说,这可以理解,但是却无法接受,平卢军将好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岂能让大梁这些降将占了先? 好在郡王并没立即就把这些大梁降将派上用场,即便使用,也还是放在一些副手的位置上,远不及像对原平卢、泰宁和感化军那么放手使用,这也让包括刘延司、俞明真、朱茂这些人心中稍宽,起码他们这些最早归附郡王的将臣们,在郡王心目中的信任度更高。 但这也算是给这些人敲了一个警钟,如果不能证明自己,那么那些大梁降将肯定会在后边鼓噪不休,这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以宋城这一战将是一个风向标,河朔军中已经有不少大梁的军将了,虽然他们还没有占据主流,但是一旦让他们得势,必定会让大梁降将们气势大涨,尤其是他们背后还有原来那些大梁系出身的将臣们作为奥援。 现在河朔军领军的是尚云溪和朱密,他们虽然是主将,但是下边的一些军指挥副使已经是大梁降将在担任,在宋城这一战中,如果淄青军不能展示出压倒对方的实力和气势,恐怕就会让郡王对未来大梁降将的使用上起到一些微妙的影响,这一点王守信和朱茂都来信和刘延司提到了。 刘延司估计朱茂应该也给朱密去了信,但是效果未必佳。 一来河朔军是尚云溪为主帅,朱密是副帅,朱密在军中未必能有多大的发言权;二来,尚云溪历来与同属老感化军的卢启明、俞明真不睦,卢启明和俞明真也不可能给尚云溪去信;三来,这是河朔军的第一战,关乎郡王对河朔军的印象,尚云溪、朱密与河朔军已经成为利益共同体,所以无论外界任何因素都难以左右他们要打好这一仗的决心,只要有利于河朔军发挥战力的,尚云溪和朱密都不会不用,所以在这一点上,尚云溪和朱密绝对会为了河朔军的利益而战。 随着徐州军规模越来越大,各个小群体的利益在不断的被打乱,同时也在进行分化和重组,大梁降将和原来的大梁系武将固然有渊源,但是却绝对不会是一个阵营了,就像尚云溪与卢启明、俞明真也不会站在一条战线上一样。 随着平卢军进入河朔,估计成德军的一些归附军将加入到平卢军中,那么以卢启明为首的一个体系也会慢慢成形。 在这一点上,刘延司也不得不佩服郡王的魄力和手段,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点在郡王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都督!”新任副都督张君越催马赶了上来。 柴永已经开始组建淮左镇,张君越接替为副都督。 之前张君越和朱密一样都在武备学堂任教,一直未得外放,这一次终于外放出来,而且还是直接放在了刘延司身边,据说这也在枢密院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武宁军和淄青军的高级武将基本上都是以原来的老平卢淄青军的军将为主,按照惯例,正副都督一般说来都不会来自一个体系,当然天平镇是例外。 枢密院原本建议将牙军副都督丁满转任淄青军副都督,让张君越出任牙军副都督,但是最终江烽否决了这一意见,仍然坚持将张君越安排座位刘延司的副手。 刘延司和张君越也是老熟人了,在平卢军中也是知根知底,这一次二人联手,更是默契无比,相得益彰,这也是刘延司自信可以完败蔡州军的底气。 “君越,情况怎么样?” “非常好,我逐一检查和试用了一番,不得不承认咱们徐州军的术法器械比咱们原来的平卢军术法器械强悍到不知多少倍,吾相信,哪怕是汴梁或者长安,在这等术法器械面前都只能变成一片瓦砾!”张君越极为兴奋。 张君越还在武备学堂任教时就已经听说了术法材官院正在大批量的生产各种术法器械,当时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术法器械历来有之,但是一来规格不定,难以成型;二来质量堪忧,参差不齐;三来使用麻烦,形成战斗力困难,小打小闹或者倚城而守尚能发挥作用,但是要大规模运用于野战和攻城战中,还有待于考验。 但是这一次刘延司将其安排去接受术法器械,顺带演练一番,就真的让他大开眼界了。 层出不穷的术法器械种类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器械规模大,规格一致,而且操作手操作娴熟,使用方便,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就能组织起来发起攻击,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呵呵,原来我也不信,但是亲眼所见,你不信不行。”刘延司抹了抹颌下,“骑兵开拔了么?” “已经安排先行一步了,不过我估计蔡州军未必有这个胆量出城迎击吧,就算有也是小股精锐袭扰而已,难以阻挡我们的大军推进。”张君越很有信心,“宋城驻扎军队不过两万人不到,准确的说是五个军,嗯,可能袁怀河还有一些龙雀尾亲卫,不超过三百人,所以他们的诸军顶多一万八千人,我们加上河朔军就是六万五千人,郡王还要亲领四个军的牙军作为我们的预备队,看样子郡王是真的要一鼓而下啊。” “君越,你不知道,郡王已经忍耐蔡州很久了,从郡王起家开始,在光州,在浍州,嗯,那时候还是固始吧,袁家就屡屡作难郡王,郡王为了大局一直忍让,甚至转道向东发展,拿下徐州时,蔡州又来趁火打劫,收复平卢时,也是花样百出,一直到争夺宋州,郡王都忍了。”刘延司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忍让是顾全大局,并不代表郡王内心没有怨气火气,现在机会成熟了,你觉得郡王会放过袁氏么?” “是啊,郡王已经没有领军亲征了,这一次居然亲自率牙军来压阵,呵呵,这也是咱们淄青军的机会。”张君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届时请都督允许某亲自领军登城!” 刘延司能理解张君越的心情,被搁在武备学堂中压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张君越也是待不住了,他需要一场战争来证明自己。 微微点头,刘延司道:“君越,你就放心吧,这一仗有得打,别说你,我都想亲自登城,估摸着北边的尚云溪和朱密也是这么想的,咱们都需要这一战来证明自己啊。” 张君越仰头吐气,“某离开武备学堂时,周望、时棓、杨厚德、贺国昌等人都已经进入了武备学堂,按照惯例,他们也会在武备学堂中担当一段时间教师之后重返军中,都督,时不我待啊!” 今日有事,稍晚更新。 顶点小说 第二百八十八节 牺牲 如果能够站在天空中俯瞰,就能看到两股黑压压的人流,分别从北向南,从东向西,朝着宋城这个目标滚滚而来。 尚云溪的两军骑军早已经在古汴河边上逡巡。 来自北方水军的兵马早已经在汴河上搭建起了浮桥,以便于河朔军能顺利渡河。 北方水军的主力是在晁、阮两家的的巨野泽水匪基础上组建起来的,规模虽然不大,只有两个军,要控制包括济水(含巨野泽)、汴河(含孟渚泽)、泗水以及运河在内的这几条淮水以北的水道。 由于北方的水情与南方截然不同,也不像南方水道四通八达,所以三个军的水军大多以小艇小船为主,而且是分散布置在各条水道上,主要以控制交通咽喉和重要湖沼为主,比如巨野泽和孟渚泽,又比如济水和汴河上。 北方水军的第三军也正在组建,主要是控制河水,这条水道目前是横亘在徐州与河朔地区之间的天堑,为了确保日后对河水的控制以及下一步平卢军渡河,第三军刚拉起架子,就要承担起平卢军北伐渡河的重任。 “嘿着嘿着”的号子声让汴河也变得热闹起来了,水军将士守卫在浮桥两端,有些好奇的看着一辆接一辆的重型马车以及大队的驮马开始渡过汴水。 “爷,这是些啥玩意儿,这么沉这么多?”光着膀子只穿了一个护胸草木甲的士卒好奇的问道。 赤日似火,晒得地面都发烫,这汴水两边更是热气升腾,让人难受无比,不过无论是水军士卒还是河朔军的先头骑军都还是小心翼翼的护卫着浮桥,防止敌人的偷袭。 尚云溪甚至为了确保安全,把两军骑军都派过了汴水,沿着汴水南岸巡弋,以免被偷袭,而河朔军步军的第一军也在另一座浮桥上准备渡河。 “别问那么多,都是术法器械,谁知道是具体是啥?”水军一名军官站在哨楼上一边扫视着四周,一边随口回答:“肯定是用来打宋城的,听说南边蔡州军正在疯狂的加固宋城城防设施,还挖了不少壕沟,用来阻挡咱们徐州军的逼近,看样子也就是对这些玩意儿惧怕得紧。” 水军接到命令也是三天前,为了避免暴露,他们来之前也是一直不动声色,只是在这一线水域游弋,与无闻堂一道,观察蔡州军有无异动。 一直到得到命令的头一天,水军才迅速行动起来,只用了八个时辰就把两座浮桥搭建起来,并且在汴水南岸桥头附近搭建起了几个哨楼,有些小型投石机和弩车也布设在哨楼旁,只要不是大规模军队进攻,完全足以抗御得住一般的进攻。 “爷,这一仗打下来,郡王怕是要入主中原了吧?” 徐州军内部的宣传攻势也早就出来了,既然要光明正大的和蔡州军打一仗,那么前期的宣传肯定要到位,要让各军的士卒们明白,为什么要打这一仗,打赢了这一仗,他们会得到什么? 打赢了这一仗,郡王将会控制宋、陈、颍、亳、蔡五州中原之地,尤其是颍亳二州。 当年江烽的淮右军主力大多都是招募来自颍亳二州难逃的流民,几年过去了,他们大多已经成为各军中的主力老卒,虽然他们大多已经定居在光浍寿三州,但是对故土的感情却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失,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打回老家去,成为重夺老家的功臣,自然能激起他们莫大的热情。 “嗯,中原起码有一半就会是郡王的了,剩下一把还在沙陀人手中,咱们就要和郡王一道把沙陀人撵回塞外去,到时候大家就可以安安心心回家娶媳妇种田过日子了。”小军官的眼中是也充满了憧憬。 跟着郡王打仗,就是有盼头,运气好能弄到勋田,哪怕没那种好事,只要靠军功积累,日后也能有一份积攒,哪怕是阵亡伤残了,郡王的承诺都是兑现了的,家有老小,都能得到一个照应。 还图个啥?这条命就卖给郡王了。 这里距离宋城已经只有百里地不到了,可以说只要渡过汴水,那么前面就是一片坦途,尚云溪不认为蔡州军会放弃这样一个突袭机会,虽然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也无法得手,但是毕竟这是一个机会。 两座浮桥相邻,上下只有一里地,几辆重型马车和驮马在一过河之后就开始在两座浮桥间搭建起来,不到两个时辰,几个火龙炮、重型弩车和投石车阵地就成型,并迅速布置到位。 这就是标准化零部件生产带来的极大便利,无论是投石车还是重型弩车亦或是火龙炮的部件,都被分解为数十个按照一定标准制作的配件,只要是熟手,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拆卸完毕,同时也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搭配成型,而且若是有某一个部件损坏损耗,他们也可以很快诊断发现,并迅速调换。 这种方式已经越来越成为模式了,徐州各军的术法器械均按照这种模式来运作,其效率得到了很大提升,而在战场上,哪怕多须臾时间,都能给敌人造成更大的打击,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机会。 另一座浮桥上,步军过河的速度也很快,一个都的人马迅速在桥头集结,紧接着两个都士卒也过河结阵,哪怕是有骑军在周边护卫,但是他们仍然遵循着各自的规则来,绝不依靠别人。 两个身影从泥土中钻了出来,手中的单筒镜仔细的观察着河岸上的情况。 “怎么样?” “徐州军来得太快了,他们的水军控制了整个水域,我们蔡州这边的水军太弱了,根本没办法和他们的水军抗衡,看样子不行。” 一直在转动着单筒镜的男子抖落了一下身上泥土,土黄色的紧身袍服看上去几乎要和泥土融为一体。 “他们的骑兵扩展范围很大,我们这边的骑兵不敢太靠近,一旦被缠住,恐怕就很难脱身了。” “那我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光靠那点儿术法布置,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顶多也就是给他们制造一些混乱,没有配合攻击,毫无价值。”另外一人有些焦急的道。 “兵力不足,奈何?”手持单筒镜的男子仍然还在观察,还有些不死心,“家主现在坐镇城中,调出了骑军,放了话,骑军可以牺牲,但是必须要牺牲得有价值,可你看现在的情况,能达到有价值这个目标么?根本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同伴有些疑惑。 “要么放弃,要么就动用龙雀尾殊死一搏。”男子冷冷的回答。 同伴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的道:“这一队龙雀尾能济得了什么事?那就是送死啊。” “送死也得去,利用术法陷阱制造混乱,绕开他们的防御阵地,袭击过马车的浮桥,用火性术法烧浮桥,徐州军素以术法器械强悍著称,烧掉他们的这些术法器械,也能为守住宋城贡献一份力量。”男子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决然,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那什么时候发动?”同伴似乎也被说动了,想一想宋城驻守的兵力与正在源源不断推进的徐州大军兵力的对比,再想想徐州军凶悍的术法器械,这点儿牺牲应该值得,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达到预想的目的。 “再等两刻钟时间,等到徐州军再多过来一些马车,你现在就去通知他们。”男子脸色冷峻,“不能拖太久,我担心徐州军的术法师会跟进,我们的这些埋伏未必能瞒得过他们的术法师,找到这个机会也不容易。” “好,我去通知他们准备。”同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告诉他们把一切都带好,一次性全部用出去,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男子微微扬起头,“家主会把他们家眷安排好。” “明白了。”同伴有些黯然的点点头,再一抱拳,吸气,潜地而入,显然是一个土系术法的高手。 河岸上过来的马车越来越多,分成队列列阵,徐州军也很谨慎,将车队都排列在了投石车、重型弩车阵地背后,而且水军也都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这些马车。 渡河而过的步兵已经迅速达到了一个军,并开始沿着河岸这一线开始布防,形成一道防线,防止敌军偷袭。 看上去一切都还算正常,但是汴水毕竟处于宋州境内,哪怕是徐州北部水军控制住这里的时间也不长,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男子静静的附在土堆下,没有任何动作。 徐州军的步骤很规范,没有任何纰漏,但是他们永远想不到悍不畏死的龙雀尾可以不惧一切。 默默地计算着时间,男子似乎陷入了冥思状态,家中的一切,父母妻儿,似乎都浮现在脑海中,也许下一刻这都将离自己而去。 伴随着时间的临近,他已经接收到了从同伴传来的信号,准备停当,就等出击了。 也许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但是为了家族,他必须如此。 跃身而起,男子手中持握着数十张术符猛然丢出,一连串的泥土波动在河岸连绵而起。 第二百八十一节 兵威之盛 “袭击失败?”袁怀河没有太多的感慨,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数十个大好儿郎就此消失,但是也算是为一军的骑军保留了下来。 “尚云溪的河朔军很谨慎,步军一过河就结阵,而前期过河的术法器械与徐州水军也迅速组成了防御体系,我们预设的埋伏只是起到了干扰作用,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前来禀报的袁文楠轻声道。 “徐州军慢得起啊。”袁怀河目光里多了几分怅惘,是啊,以不变应万变,凭借着实力平推,根本不需要抢时间,也不需要行险一搏,这就是现在徐州军的做法,而面对这样的敌人,蔡州军又当如何? 袁文楠不好回到这个问题,龙雀尾的袭击也是万不得已,原本准备突袭的骑兵不敢动用,两个军的河朔骑军虎视眈眈,就等你入彀,斟酌再三,家主还是没有同意骑兵的突袭行动。 但是眼睁睁的看着敌军渡过汴水,以猛虎下山的姿态压过来,如果不做一点努力,也说不过去,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场以卵击石的袭击。 结果并不出所料,如果战争都能以这样的手段来改变结果,恐怕这样就不叫战争了。 “那家主……”袁文楠试探性的问道。 “让骑军向后撤退,保持压力,但是不要发起进攻,牵制徐州军。”袁怀河的目光慢慢变得沉静下来,“战争的胜负归根结底还是要用宋城的得失来证明,那就让我们好好在宋城攻防上来印证一下各自的本事吧。” “是,家主。”袁文楠明白了家主的意图,“城防体系还在进行加固和改造,现在已经把能用起来的力量都用上来了,……” “不必保留什么了,该用的术法物资全数用上了,术法陷阱尽可能的用层叠连环的方式来布设,徐州军一旦出手,肯定是连续不断的,不会给我们多少喘息机会,他们有兵力优势,肯定要用足,术法器具尽可能采用双重布设,城墙上一重,在城墙下一重,一旦敌人的天位高手突破,我们不能及时遏制,那就要用这些器具来封锁压制。” 丢开了一切幻想的袁怀河思路反而变得越发冷静清晰,有条不紊的做着安排,“不够的物资,勒令城中士绅必须限期献出,否则杀无赦,无条件可讲。” “是。”心中略微一沉,袁文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家主也有些不看好能守住宋城了,否则不会用这种铁血手段来收缴物资了。 “把他们的私兵全数集中起来,另外把他们的妻儿老小也集中起来。”袁怀河斟酌了一下才下达这道命令:“只要徐州军一开始攻城,让他们率先出城发起冲击,顶过一轮者,可活,不遵令者,灭其家!” 袁文楠全身发冷,好一阵才回过味来,低下头道:“是。” “文楠,这就是战争,容不得我们有半丝怜悯之心。”袁怀河似乎知晓自己这个侄儿内心的波动,转过头来,“战争,就是你死我活,就是要动员一切可动员力量来实现毁灭对方的目的,明白么?” ****************** “联系上河朔军了?”江烽骑马平缓的行进在萧县前往砀山的路上。 夜鹰否决了江烽意图乘船的想法,实际上江烽也觉得乘船不妥,既然是要率军亲征,那么自然走陆路,先感受一下气息。 四个军的牙军也是一万人,全部是步军,步行而来,的确在时间上要慢了一些。 不过江烽并不在意,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曹州决一雌雄了,那就没有必要再患得患失。 哪怕现在沙陀人要从南阳撤军与蔡州联手和徐州一战,江烽也一样要打下去。 当然,沙陀人已经开始在汝州与南阳军开始先期的碰撞了,据说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南阳军并没有像蔡州军想象的那样占领了方城,就能让汝州的南阳军惊慌失措,阵脚大乱,虽然士气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但是刘同还是成功的稳住了阵脚。 而沙陀人也还没有进入状态,在展开进攻的时候还显得有些配合不太默契,从细作传回来的消息,沙陀人内部也如同猜测的那样有些龃龉的迹象。 这盛夏季节出兵打仗,对于惯于在秋季出征的塞外胡人,的确是一个挑战,尤其是还是一个陌生的地域。 时疫成为南阳军最大的盟友,给沙陀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这也是沙陀人在前期的进攻上显得有气无力的主要原因。 但江烽不认为沙陀人会就此罢兵等到秋季,蔡州军已经如约攻陷了方城,这样一个机遇对于沙陀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哪怕付出再大,哪怕困难再多,他们也会对汝州的南阳军发起进攻。 南阳军之所以能沉住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鲁阳关南北的向城和鲁山都还在他们手里,哪怕是蔡州军攻下方城关,他们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已然可以从鲁阳关南下返回南阳,不至于被瓮中捉鳖。 战争一旦开打,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这不是哪一方能决定的,就像江烽既然出兵蔡州了,那么这一仗就只能打下去,打到一方崩灭为止。 俞明真策马走在了江烽的右侧方,“回郡王,已经联系上了,尚云溪来信,蔡州龙雀尾在汴河南岸发动了一轮小规模的突袭,烧毁了两辆马车,全部战死,目前大军已经顺利渡过汴河,正在向宋城挺进,未发现敌军骑兵。” “唔,袁怀河还是舍不得他的骑兵啊。”江烽撇了撇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郡王,属下以为袁怀河也是无奈之举,在宋城的蔡州骑兵数量不足,他还需要确保在我们对宋城发起攻击是保留骑兵给我们制造压力,以便拖住我们部分兵力。”俞明真想了一想道。 “明真,孤知道,但你觉得他这样有作用么?”江烽淡定的道:“一旦围城,除非他把骑兵布置在外,否则他的骑兵根本没有发挥作用的时候,如果他把骑兵放在外,河朔军和淄青军的骑军正好找不到发挥作用的机会,要么被围歼,要么就只有脱离宋城地域,一样毫无发挥作用的机会,归根结底,袁怀河还是舍不得。” 俞明真点头,“既是如此,袁怀河不如就此撤离宋城?” “撤?到了这一步,他往哪里撤?撤到哪里,我们打到哪里,他这样不战而退,对士气的影响有多大?”江烽微笑道:“所以他的希望就是寄托在我们对宋城的攻城战中受挫,这样他才能有机会。” “可是我们兵力有绝对优势,他没有任何机会啊。”俞明真不解的道:“拖下去,他们一样只有城灭人亡的结果。” 江烽摇头,目光深沉,“袁怀河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他敢留下来亲守宋城,说明他是有一定想法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在等待沙陀人,甚至魏博军。” 俞明真悚然一惊,“沙陀人,魏博军?!郡王,你是说沙陀人要对我们动手,魏博军也有可能加入进来?” “任何可能都有,事实上明真你应该看得到,石敬瑭在曹州的试探,其实他们就是在试探看看谁最好打,我们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所以他们退缩了,胡人一样是欺软怕硬的。”江烽轻笑,“蔡州军也表现得差强人意,所以综合评估了一下付出和收益,他们选择了南阳,当然也不排除蔡州向沙陀人靠拢促使沙陀人选择了南阳。” “可是现在……”俞明真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魏博军也要动手么?” “魏博军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沙陀人成了中原霸主,他们原来一直是依附于大梁的,但现在沙陀人并未对他们有动作,嗯,应该还在拉拢他们,如果他们不想和沙陀人撕破脸,那就只有归附,沙陀人这个时候要让他出兵,他敢不从?”江烽显得很平静,“当然,罗绍威也不蠢,他也要观察形势,和袁怀河一样。” “郡王的意思是,如果袁怀河在宋城给我们以打击,拖住我们,让沙陀人觉得我们徐州军不过如此,也许沙陀人就会让魏博军出兵南下?” “不仅是魏博军出兵,石敬瑭、安重荣的大军恐怕立马就会向东突进了,他们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的。”江烽泰然自若的道:“那时候就要看朱茂能不能扛得住了,当然,我们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所以我们会在预定时间内,让沙陀人灭了那份心思,乖乖的去打他的南阳。” 俞明真明白为什么这一次江烽要亲征,而且一口气把四个军的牙军当作预备队带了上来。 在他看来,河朔军的三万,淄青军的三万五,再加上占据绝对优势的术法器械和术法师部队,怎么打宋城都肯定打得下来,那里有必要再动用四个军的牙军? 现在才知道江烽这是要给沙陀人和罗绍威看,徐州军兵威之盛,让他们在做任何决定之前三思。 第二百八十二节 实力和理念 这就是生死一搏了,俞明真意识到了这一仗的意义,忍不住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自打担任牙军都督之后,俞明真就觉得自己似乎闲下来了,看着卢启明北上伐河朔,朱茂镇守兖郓,刘延司和王守信都捞到了大仗可打,连柴永这厮都不管不顾的下扬州去了,就是自己,这个牙军都督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需要随时镇守徐州。 好不容易轮到可以打仗了,卢启明需要增援,划走几个军,南线还要保留部分预备队,这一下子牙军又被打散了,不过只要能参与到对宋城一战,就值了。 宋城这就是决定蔡州命运的一战,无论蔡州军在南阳取得多么大的成绩,只要拔掉了他们在中原的根基,他们的命运就是无根之草,最终只能走向灭亡。 似乎是感受到了俞明真的激动情绪,江烽微笑着摇了摇头:“明真,无需激动,日后战事还多,解决蔡州只是我们争霸之路的第一步,沙陀人,契丹人,还有党项人,这些胡人盘踞北地,把我们汉人视为任取任予的羔羊,孤的职责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中土是我们汉人的中土,要想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按照我们汉人的规则、律法来行事,入夏则夏,这句话不是空口大话,不服王化,要么滚出中土,要么就只有灭亡。” “郡王,争霸何足道,该是一统中土的霸业才对,明真以能为郡王效命为傲。”俞明真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情怀,“自中唐以来,藩阀割据的格局也该结束了,剪除这些不服王化的藩阀一样是郡王义不容辞的责任,相信士绅民众尽皆希望郡王能为他们带来一方净土,像河朔和山南西道那边,郡王都当要早作谋划,若是愿意归附于郡王的诸藩,属下以为郡王也不妨示之以恩。” “嗯?”江烽略感惊异,这话好像有些走偏了啊。 “属下听闻木兰公主深得白氏一族的珍爱,若是能迎娶白木兰,吐谷浑人便会成为我们奥援,之后在对沙陀人或者契丹人的战事中,都当为得力臂助,而取河朔,更会成为一支奇兵。”俞明真建言道。 “明真,你是说对张处瑾?”江烽听出了言外之意。 “对,若是能夺下棣沧德三州,在河朔站稳脚根,便应当马不停蹄的攻灭张处瑾,取下恒、易、定、瀛、莫、深、冀诸州,与吐谷浑人联手,便可彻底隔断契丹人和沙陀人的联系,应对契丹人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好整以暇。”俞明真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明真,你考虑过没有,那样也就意味着我们可能面临着来自契丹和沙陀人的两面夹击啊。”江烽也有意考验一下这位牙军都督的大局观。 “呵呵,郡王,真要走到那一步,我们别说应对两方联手,就是再多两家又如何?”俞明真豪情满怀,“再说了,届时魏博军未必还愿意跟着沙陀人走,谁有其他路走的时候还愿意给胡人当狗?也许那时候魏博军会成为我们的一支助力,至于契丹人,他要消化掉刘守光的幽州势力也并不容易,何况我们还有吐谷浑人联手?” “明真,你很乐观啊。”江烽含笑道。 “郡王,不是某乐观,而是事实如此。”俞明真很笃定,“郡王可曾注意到徐州大总管府治下现在的情形,各地的民心士气远非其他藩阀辖地可比,大家都觉得有盼头,不仅仅是光浍寿这几州郡王的发家之地,包括庐濠和滁以及楚扬二州,大家都觉得战争会离他们远去,从寻常百姓到士绅商贾,大家都一直盼着这种和平日子的到来,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这句话是真实写照,甚至像徐泗兖郓这些饱经战乱和天灾的地区,现在都呈现出了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农户满怀热情的耕种收割,商贾不再担心被军匪勒索敲诈,各地厘、捐尽皆取消,这对于各种物资的流通带来的莫大的好处,这种心气凝聚在一起,就是我们徐州的底气。” 虽然知道俞明真不纯粹是一个武将,但是能说出这番话来,还是让江烽刮目相看,能把军事和经济联系起来,在武将中并不多见,这需要具有一个综合性的大局观和判断力,尤为难得。 “明真,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心气凝聚的确是我们的底气,但是也不能小觑胡人的破坏力带来的影响。”江烽琢磨着该怎么来解释这个道理:“胡人和我们汉人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他们更热衷于破坏和用暴力手段来获取他们需要的,而非生产和创造,而这种方式对上我们汉人的政权时,往往能占据上风,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我们的综合实力转化为军事实力,我们现在也在做,比如我们的武器盔甲比胡人的更锋利更坚固,又比如我们的后勤保障体系,比胡人更完善更有效率,再比如我们的术法器械装备,乃至术法师力量,这些点点滴滴,多方面的综合起来,就能够在与胡人对阵时不再居于下风,甚至占据上风,这也是孤一直希望实现的目标。” 俞明真在这方面的悟性上要比许多人强得多,江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耐心的向对方解释,像杨堪、柴永、刘延司、朱茂这些人或许在武道和军队指挥能力上都要强于俞明真,但是在这方面,他们却远不及俞明真,甚至连王邈和崔尚都有所不及,起码没有像俞明真看得那么深。 这一点江烽从俞明真控制下的泗州就能看出端倪来,泗州虽然也遭到了蚁贼的一些洗劫,但是泗州总体的状况一直比较好,相对稳定,而且像泗州的水利设施和道路状况比徐、颍、亳诸州都要好许多,士绅对俞明真的认同度都相当高,作为一名武将,能做到这一点,相当难得了。 正因为如此,江烽才把俞明真安排到了自己身畔,担任牙军都督,一方面可以更多的接触交流,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理念灌输给对方,以便于日后可以担任更重要的职位。 这一度在很多人眼中感觉好像俞明真甚至是被明升暗降了,无法外放出去独当一方了,尤其是和卢启明相比,更像是被贬谪一般,这让江烽也是相当无语。 俞明真咀嚼着江烽的这番话语,陷入了沉思。 郡王看待问题的角度已经上升到了胡汉之间的高度,甚至可以说已经上升到了从打天下到赢得天下的高度。 他提出的用综合性的实力来碾压胡人这一观点,估计很多人都只能看到浅表性的东西,顶多也就是局限于钱多,粮食多,能养更多的兵卒,能造更多的武器盔甲而已,但是像凝聚民心士气,提高后勤保障的效率,特别是以术法器械装备的全面提升来应对胡人的骑兵力量,更是一个创举。 郡王这般详细耐心的向自己解释,肯定也是有他的意图,俞明真感觉到了,但是再深层次的意图,他却难以理会到了。 江烽也不再多言,要让自己部下这些人慢慢接受并在日后有意识的运用这些观点,还有一个过程,俞明真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他相信俞明真可以做得很好。 ************ 杨文昌拿着手中的信纸,忍不住桀桀怪笑起来,“不出某所料啊,李存厚还是找到了同盟军啊,袁怀河啊袁怀河,别人都说某是反噬人主的枭獍,某看某都要让他一头,这一局玩得漂亮!” 见父亲似乎有些失态,杨公演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父亲,中原有消息传来了?” “呵呵,公演,你可能都想不到,蔡州军干了什么?他们打穿了泌州,直接插在了南阳刘同的腰肋上,让刘同痛彻骨髓啊。”杨文昌笑得无比开心,“这局势是越来越有趣了,某就喜欢这种局面,入局者越多,我们才能从中渔利。” 杨公演吃了一惊,接过父亲手中的信纸,“袁氏对南阳动手了?真的?” “没什么真假可言,袁家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任何人,遑论南阳刘氏?”杨文昌一脸不屑,迅即又沉吟起来,“某都在考虑是不是该让你三叔那边也东进,捡点儿便宜?” “父亲,三叔那边力量还是弱了一些,若是入南阳,怕是日后要和沙陀人起纷争啊。”杨公演赶紧劝道:“甘州回鹘已经南下了,我们还是应当以谋划关中为上,暂且等沙陀人、袁氏和刘氏去打生打死,日后自然有我们插足的时候。” “唔,公演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为父担心的是袁氏这么一乱来,只怕也会引发连锁反应,徐州江烽岂能坐视?”杨文昌摇摇头,满脸不甘:“都言某是枭獍,处处提防于某,哼哼,江烽的胃口比某大得多,为何却无人质疑于他?这厮倒是扮得一个好人模样。” 第二百八十三节 破釜沉舟 杨公演沉默不语。 江烽无论是在关中还是大梁都留得一副好名声,这让父亲也是又嫉又恨。 包括杨公演在内,都觉得江烽这厮假仁假义做表面文章的手段实在太高了,能同时赢得关中李唐和大梁方面的认可,现在更是“倾心”,不得不承认要些本事。 挂羊头卖狗肉的手法,那家藩阀不干?但玩得这么顺溜,如此漂亮,又有几人? 偷袭寿州,难道是光明正大的? 吞并庐州,难道不是趁火打劫? 徐州又何曾招惹了他,不一样悄然无声的兵临城下? 至于对平卢一战,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可这斑斑劣迹似乎都被美丽的光环给遮掩了。 夺寿州,称是应郑氏之邀;袭庐州,是防止徐知诰这个背主之徒对吴杨一族不利;进兵徐州和兖郓,更是救民于水火;拿下平卢,那也是平卢先犯了海州。 总而言之,江烽真正做到了“仁义之师”、“正义之师”,谁能看得到他在庐州挥舞屠刀对付那些不服从的士绅,又有谁知晓他对敌军阵营的将领们百般收买? 好名声的确还是大有用处的,否则李唐也不会把李瑾嫁给他,而大梁和徐州、兖郓那些将领们也不会对徐州的招揽趋之若鹜,而己方对关中九公卿家族的热情却始终被对方无情的拒绝,可恨可恼。 好名声的用处还不止于此,无论是谁要对他不利,似乎都要承担起一些道义上的责任。 就像袁氏屡屡对徐州动手,但是毫无例外都是受到了李唐的反对,虽然这种反对似乎没有多大用处,但是在袁氏内部尤其是一些文臣武将心中始终还是有些忐忑和不愿,这种心态慢慢积淀下来就会成为一种阻力。 杨文昌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感触,自顾自的道:“江烽这厮现在已经成了气候,连沙陀人都不敢轻言对他动手,某也在想,若是沙陀人真的与蔡州联手灭了南阳,中原局面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会不会转而对徐州动手?” “恐怕徐州不会容忍这种局面的出现才对。”杨公演凝神苦思,“若是我是江烽,便要给沙陀人或者蔡州制造麻烦,最好的局面是让南阳能拖住沙陀人和蔡州,只是南阳未必能扛得住,这一点江烽应该看得到。” “那江烽就不会坐视!”杨文昌断然道:“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只怕江烽已经对沙陀人和蔡州动手了。” “对沙陀人未必,毕竟现在沙陀人势大,而且在中原汴洛,一马平川,徐州军主动进攻未必能占得优势,但对蔡州,只怕江烽不会留手。” 杨公演也认可父亲的判断,但他以为江烽应当把进攻重点放在蔡州身上。 “嗯,我们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只可惜党项人太过拖沓,若是能尽早解决关中,或许我们还能在中原分一勺羹呢。”杨文昌不无遗憾,“我判断就算是江烽要出兵蔡州,只怕也难以对南阳的命运起到多大帮助,泌州一失,南阳腹地失去了遮掩,只怕其他人就要起心思了。” 杨公演略作思考:“父亲是说襄阳萧氏,还是鄂黄杜家?” “怕是沙陀人也早已经给萧家许了愿了,至于杜家,要看江烽对其影响力有多大了,再说了,刘玄未必愿意倾其全力去替刘同卖命。” 对这一点,杨文昌也有些不确定,二刘之间的关系,鄂黄那边的动态,他都还不掌握,只能凭借一种直觉来判断,毕竟那边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即便是江烽,也是因为对方势力膨胀得太过迅猛,才让他不得不花些心思来收集情报。 “若是萧氏和杜氏都出兵,这局面就真的有些太过于混乱了,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牵动整个局面的变化。”杨公演喃喃自语。 “公演,我们还是把心思放在我们自己的事情身上吧,甘州回鹘已经下来了,接下来,就该是回鹘人和党项人轮番登场表演了,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长安城里这帮蠡虫也该被好好清理一下了。” 杨文昌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微笑,远处,残阳如血。 ***************** 信使加急赶上了江烽的队伍,江烽看完信函,脸色阴沉。 刘玄拒绝了江烽的建议,不愿意出兵增援泌州和隋州,反而向江烽提出结盟,共同对付蔡州袁氏。 在刘玄看来,泌州一失,南阳军心动摇,沙陀大军进入南阳盆地已经是不可避免,而且襄阳萧家已经举兵攻入隋州,很显然萧家已经和沙陀人达成了瓜分南阳的协议,这种情况下,刘同的覆灭已经成为定局,现在他需要保全他这一支力量,来抗衡蔡州袁氏。 话说得很冠冕堂皇,但实质却是刘玄已经滋长出了取代兄长成为刘氏一族族长的野心。 既然南阳三州府无法保全,襄阳萧家攻占隋州,蔡州袁氏拿下泌州,沙陀人控制了南阳府,三家瓜分了刘同的地盘,那么只要他刘玄能留存下来,那么日后还大有可为。 沙陀人的兵锋应该也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刘玄不认为沙陀人还能进一步南下,气候和地理环境也不适合沙陀人再有更多的野心了,起码会迎来一段时间的消化期。 江烽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这位自己的“准岳父”,难道他真以为刘玬嫁给自己,自己就会因为一个女人牺牲徐州的利益? 或许他觉得可以在刘同覆灭之后,中原局面会形成一个徐州加他对蔡州于沙陀人的对峙局面? 可就算是形成了这样的对峙局面又如何? 难道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另有他图? 还真说不准。 江烽慢慢的琢磨着,如果真的如刘玄的判断,沙陀人就此止步,自己给了袁氏以一击狠手,无论袁氏能不能挺过去,起码他刘玄是腾出手来了,甚至实力可能变得更强,因为刘同的残余力量可能会归附在他麾下来,他可以成为刘氏一族真正的家主,而不像以前刘氏分属二主。 这个时候,沙陀人和蔡州都没有余力来影响他,他或许是再打杜家的主意? 还别说,真有此可能。 杜氏的力量真不足以抗衡获得了刘同残余力量的刘玄,如果刘玄再获得自己的默许甚至是支持,他要南下沔州和蕲黄,恐怕杜氏未必能扛得住,真正要被他夺下沔州和蕲黄二州,又处于自己的羽翼庇护之下,刘玄的局面所处的环境还真的很完美,北面有自己抵挡沙陀人兵锋,他可以好整以暇的来消化,寻找合适的机会和目标来对付杜家,也可以趁势与江陵高家联手合击萧家,不得不说这个主意很美好。 只是他好像忽略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了。 只是此时江烽也没有更多的余力来过问刘玄的问题,他现在需要集中全副力量击倒宋城的蔡州军,要彻底将蔡州的势力剪灭,至于刘玄,日后再来好好和他“探讨”,而刘同,他也没有义务去考虑他们刘氏两兄弟之间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丢开这些心思,江烽也就恢复了冷静,命令大军加速西进。 北面的河朔军已经南下抵近宋城,而淄青军也早就抵达宋城近郊,并与河朔军一北一西,互为犄角之势,并开始沿着南面开始构筑包围圈,围三阙一,摆出了合围态势。 从前线反馈回来的消息,蔡州军也在加紧构筑城墙和防御设施,看样子是真的准备好好打这一仗,并无要撤离的意图,这也符合江烽的判断,袁怀河还不敢撤军,这股气他不能泄。 这会是一场硬仗,但是必须打,而一旦打赢,就将决定袁氏的命运。 相比之下,杨堪率领的武宁军、淮右军对颍亳二州的进攻则是次要战场,更多的是配合宋州主战场,扩大战果,当然杨堪率领的武宁军、淮右军能迅速推进也能极大的缓解宋城战场的压力,防止袁军向宋城方向增援。 ********************* “江烽到了?”袁无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来,“家主可知道了?” “家主已经知晓,让属下来告知将军。”参军声音中也有几分紧张。 “来得正好,正好会一会他。”袁无为面色归于平静,“该来的始终要来,早来比晚来好。” “大将军,只是我们的兵力……”参军沉吟了一下。 “士气如何?”袁无为粗暴的打断对方话语,“有没有受到影响?” “暂时还没有受到影响,不过我们在兵力上的差距的确有些悬殊。”参军迟疑了一下,“家主有一些安排,但属下担心会不会适得其反。” “哼,现在不必纠结那些,须得要铁血手段才能压住局面。”袁无为冷然道:“谁都怕死,尤其是刀斧加身时,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都要去搏一搏,我们就是要利用他们的这种心思,本身我们也不打算让他们活过去!” 参军终于明白了意思,呼吸粗重了一些,这意味着,本军并无胜利的把握,而是要破釜沉舟一战了。 第二百八十四节 蓄势待发 连绵的营寨在城墙几里之外,如同一条盘绕的巨龙死死的锁住了宋城。 说锁住有些不确切,事实上西南面仍然是放开的,围三阙一,这也是兵法战略。 从江烽的角度来说,真的要逼着袁怀河在宋城决一死战是战略正确,但是如果说要逼着他们战至一兵一卒,那又不符合战术目的了。 哀兵必胜,困兽犹斗,给他们一些希望,让他们总还抱着一丝可以逃生的希望,他们才不会亡命,但是又要让他们意识到他们此战必败。 在战场上最大程度的打击他们的信心,最终摧毁他们的信心,迫使他们或降或逃,这就是江烽希望看到的结果。 从营帐中出来,江烽率领一干将帅们登上瞭望楼,黑压压一片武将都跟随在其后,甘泉、俞明真、刘延司、尚云溪、张君越、朱密,簇拥在江烽身旁。 江烽举起千里镜,其他武将们也都效仿,目光望向宋城城墙。 “看来袁怀河还是花了不少心血的,城墙变化不小啊,还有城墙下,壕沟也增加了,推出了这么远,蔡州军就这么惧怕我们的术法器械么?他们难道不知道壕沟一样可以被填平,我们的术法器械的射程也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么?”江烽一边观察,一边随口道。 “郡王,蔡州军还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壕沟里他们肯定做了文章,术法师们已经观察过了,有许多地方的术法气息相当浓烈,地面土质形貌都发生了变化,明显是设置了术法陷阱和术法阵,一旦触发,就会发动,威力不会小。” 甘泉倒是没有举起千里镜,事实上之前他已经去各面阵地观察了好几次了,对着一片的情况也很了解。 蔡州的术法师也不弱,或许不如徐州这边,但是他们集中在一两处进行布防,还是能有所作为的,只是限于时间和物资,尤其是要在野外布设陷阱和术法阵,那就耗费大了,短时间内他们也不可能制作出多么精妙的陷阱和阵型来。 “那他们在城墙上的术法器械,你们观察了有什么独到之处么?”壕沟里有埋伏,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否则花那么大精力只是为了延阻一下己方攻势,那就太不划算了,江烽更关心城墙上的防御体系。 “不仅是术法器械,还有各类术法设施和禁制他们都已经启用起来,看样子是真的要在这里和我们一决生死了。”甘泉点点头,“我看过了,四面都布设了许多,投石机、弩车这一类的设施就不用说了,我还观察到一些不一样的设施,比如那排形筒状物体,现在还不确定是什么,但是应当是一种术法器械,估计是用于近距离作战的,……,还有他们在护城河中应当也有特殊的水性术法装置,在渡河时需要小心,城墙墙壁上也有附生术法植物,关键时候发动,也会给我们带来威胁,……” 甘泉他们的观察还是相当仔细的,但是毕竟无法抵近观察,敌人显然也要防范秘密泄露,术法师们甚至无法靠近测试壕沟的术法陷阱和术法阵的属性气息,几次欲待靠近,都遭到了敌人的骑兵拦截追击,不得不放弃了这一打算。 “打仗终归是要靠实力来说话,兵士的多寡,器械的优劣,士气的高低,补给的好坏,这些因素积累起来,才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放下千里镜的江烽背负双手,淡淡的道:“我相信我们徐州不输于任何人,没有理由不赢得这场战争,或许我们会付出一定代价,但是胜利肯定会属于我们。” “郡王放心,淄青军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投入战斗。”刘延司率先请缨。 “河朔军来宋城就是为了这一战,当不甘后人,云溪投效郡王麾下尚未得一功,今日便请郡王下令,由某的河朔军率先一战,为郡王前驱!” 尚云溪自然不甘示弱,随着部分梁军武将的加入,河朔军正处于整合阶段,而一场恶战就是最好的粘合剂,只要打完这一仗,河朔军便能真正凝结成型,日后攻伐河朔,今日一战便是一块磨刀石。 俞明真却是抿着嘴没有吭声,他很清楚,作为牙军,是来充当预备队的,这个时候也要请缨,就有点儿争功的嫌疑了。 不过从他的观察来看,蔡州军在宋城的布置还是相当雄厚周密的,不是靠花哨的偷袭突袭能击破的,这恐怕是一具真正的血肉磨坊,而郡王也应该意识到了,所以才会有意识的给诸将打气和提醒。 江烽点了点头,转过身来:“诸事齐备,各军做好准备,明日攻城!记住,孤不需要保留什么,旋风砲投石车、弩车、火龙炮、搭城车,撞城车,术法器械和武器,该用的都给我用上,不须留手,准备了这么久,徐州打得起这一仗,七日之内,我只要拿下宋城!” “喏!”众将齐齐躬身抱拳。 瞭望楼上的怒吼声惊动了几里地外的城墙上一干人。 袁怀河的目光也望向了这边,正午时分,视线极佳,可以清楚的看见那座大型的瞭望台上一群人围着一个人,袁怀河不用猜,也知道应该是江烽到了。 台下的大旗烈烈舞动,明黄色的大旗上,“徐州大总管府江”几个黑体字在旗帜上忽闪可见,阵阵战意从那边慢慢延伸过来,只是无数个天位高手的元力玄气涌荡在一起,最终喷薄而出带来的感应。 袁怀河微微色变。 江烽麾下的高手太多了,比起士兵数量上的差距,蔡州方面在这种高段位的强者上,更有无法弥补的差距,一旦徐州方面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突破,那么蔡州方面要么就只用同样段位的强者相抗,要么就只能通过术法武器和器械来被动防御,而后者的不确定因素太多。 当然如果不到最后关头,没有哪个藩阀会采用天位强者冒险率军突破这种方式来作战,战场上不确定因素太多,天位强者再多,一旦投入战斗,稍不注意就会身死体灭。 寻常藩阀的天位强者也不过三五位,都是作为领兵一方的大将使用,就算是强悍一些的藩阀一般也不过七八位,都是需要放在关键时刻压阵所用,但是对面的这个敌人却不一样。 想到这里,袁怀河忍不住叹气,接受了几家藩阀势力的徐州在这方面却有着难以匹敌的优势,尤其是在大梁溃灭后,十余万大军分崩离析,被几家瓜分,但是其高段武将却基本上投向了徐州,竟然没有一人选择蔡州或者沙陀人,这不能不说是江烽这厮导演的一手好戏,当然这里边也还有徐州在汉人中声望有很大关系。 在这个时候,袁怀河才意识到蔡州这么些年来摇摆不定的表现虽然让其在每一场战争中都赢得了不少东西,但是却损失了信誉这一块最大的吸引力,再没有人愿意相信袁氏,这也直接导致了大梁十余人小天位强者,要么下野不问世事,要么就直接投入徐州军怀抱。 而拥有了这一优势的徐州军会在这一战中发挥出来么? **************** “见过郡王!” 一干人披甲戴盔,满面肃色。 “诸位免礼,何事让诸位这般急切要见孤?”江烽其实已经知晓了这些人的来意,但是他还在考虑该如何来应对,如果同意,怎么来使用,这也是一道难题,他可不愿意本来的一件好事,却变成了坏事。 “郡王,我等联袂而来只为一事,那就是请郡王允许我等参加对宋城一战。”当先的还是杨厚德,浓眉重目,声音洪亮,抱拳一礼后沉声道:“宋城是吾昔日故地,而蔡州袁氏乃奸邪之辈,人人得而诛之,某自带亲兵家将百余人,愿随时听命郡王之令,只求一逞心中怨气。” “郡王,某也是此意,但求一战。”贺国昌也宏声应道。 黑压压十余人,七嘴八舌,但是却态度出奇的一致,就是希望江烽能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让他们在宋城攻防战中出一把力。 “诸位,兵凶战危,战场上任何事情皆可发生,诸位尚未担任军职,此番上阵,若是有所损伤,亦非孤所愿见啊。”江烽沉吟着,一时间没有同意对方提出的请求。 “郡王,将军难免阵上亡,若是能战死于疆场,亦是某等这些武人的心愿。”杨厚德慨然道:“某等从军数十年,不敢说身经百战,但是亦有十余战,刀兵之凶,自然知晓,请郡王放心,某等自然会小心应对,但请郡王给予某等一个机会。” “既是如此,孤便允了。”江烽也不再推辞,“不过,孤也请诸位谨慎行事,当下尚不须诸位,待到前期战事展开,在登城一战时,再烦请诸位一展所长,如何?” “谢郡王,某等敢不从命?!”一干人纷纷抱拳行礼,“吾等便在郡王麾下侯令,但有所需,请郡王尽管下令!” 第二百八十五节 一战定乾坤(1) 天边泛起鱼肚白,整个如同长龙般的军营就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开始躁动了起来。 从南到北,一环接一环的营寨都开始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嘈杂喧闹声。 军官的喝令声,士卒们的埋怨声,夫子们的打闹声,夹杂着马匹、驴子的嘶叫声,还有盔甲猎猎,兵刃出鞘,些许细微的声响,混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和谐而又充满了韵律的奏鸣曲。 高鸣九整理了一下甲胄,这才从亲兵手中接过铁盔和护面,戴上,然后由亲兵替他整理。 铁盔上光洁的盔面以及护面上都有一些古怪的印花纹,据说这是术法符文师通过特殊的术法蚀刻术加祝的术法力量,虽然不能抵御正面的天阶高手的劈杀,但是却能对狙击箭手和寻常士卒的突袭起到极好的防卫作用。 作为需要身先士卒的营指挥使这一级别的军官,在战场上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是必不可少的,而都头和营指挥使这一级别的军官每每在战场上也是损失最大的,但是这一层面的军官也往往是军指挥使这一层级的军官最优秀的后备人选。 正因为如此,术法材官院才专门针对营指挥使、副使和都头副都头这一级别的军官进行有开发研究,拿出了一系列的从头盔、护颈、面甲、护心镜、裆甲、战靴乃至全身甲的专用全套盔甲。 这种全套盔甲结合了原来各类盔甲的优点,同时大大的加入了术法一脉的精制手法,而在材料上也不在局限于铁、铜、兽皮等物件,而是更多的采用了多种材质进行结合。 比如像头盔虽然还是以铁质为主,但是头盔所用铁经过特殊炼制,并辅之以术法防御,比原来用料轻了一半,但是防御能力却增长了三成,受到了这些军官们的极大欢迎。 再比如面甲,原来许多军官不喜面甲,一是因为护甲罩在面前有些憋气,二是因为寻常的皮革面甲防御力差,除了能减轻一般性的流矢伤害程度外,几乎没有其他太多作用,而如果用铁质面甲,那又极不方便,无论是在视野还是战斗中都有很大影响。 但现在这一款面甲就截然不同,这种面积乃是用产自大理南诏的灰象革和孟渚泽特产韧草丝混编而成后,并用术法专门进行了淬炼凝结,使得这种面甲不但轻巧灵便,而且不影响呼吸,在防护力度上足以抗御寻常的狙击箭手射击,当然如果是术法弩箭又当另说,但如果真正被术法弩矢击中面部,那也只能说命当绝了。 亲兵把腕带在高鸣九的手腕处反复缠裹后,高鸣九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觉得满意了,这才开始穿着战靴。 一连串的穿着需要小半个时辰,但是这却是必须的,盖因这一战可能要打到天黑可能才会收兵,前提是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所以为了尽可能的活到那个时候能重新脱下盔甲,那么这个时候就要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到最好。 战场上任何一个动作的走样,都可能带来的是死亡,这一点出身感化军的高鸣九很清楚。 “大人,准备停当了。”亲兵在为高鸣九收拾完毕之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道。 “唔,好。”高鸣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身体,寻找了一下感觉,然后才又伸手,“把我的囊袋取来。” 亲兵赶集替他取来囊袋,高鸣九检查了一遍,一枚星状飞镖藏于其中,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这是一枚术法武器,简单易用,只要瞄准目标投掷而出就行,也算是保命符,真正遇上强者时,可以用这玩意儿阻延和杀敌,当然这种术法武器在战场上,尤其是群战中效果未必有多好,但总算是一个护身法宝。 徐州军已经开始为营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这一级别以上的军官配备这一类简单的术法武器了,要么是一枚暗器类型的投掷武器,要么就是一枚木土性的术法盾,任由军官们自选。 高鸣九选了暗星螺旋,这种星状术法武器,可以盘旋绕敌,即可阻敌,也可伤敌,但遇到真正的强者,效果有限,而另外一种术法盾,也是差不多,骤然发动,能起到一个防护作用,让自身脱身,但是遇上强者,也未必能行,但总比束手待毙强。 收拾好,亲兵把陌刀递到高鸣九手中,陌刀在手,天下我有!高鸣九觉得还真有这种感觉,只有当陌刀握持手中时,他才能感受到那种踏实,比在老家熟睡还踏实。 无数个像高鸣九这样的军官或者士卒都在这个时段或兴奋或沉默的准备着,这一战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他们都无从知晓,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必须要一战,因为郡王命令他们一战,那么就要战! 霍丛峰勒了勒腰际的皮带,腰上的邯刀他思索再三,还是丢下了。 今日是第一战,他作为营指挥副使,毫无余地会第一个带队上阵,但也可能还上不了。 前方的壕沟以及各种术法陷阱,可能需要夫子们和术法师来破除,当然也还需要进攻的军队来协同作战,也不知道轮不轮得到自己这一军这一营。 黑压压的军队数量超过了霍丛峰之前看到任何时候,从臂章就能看得出来,除了河朔军外,牙军也来了。 “中营,准备!”军令官的命令声将还有些茫然的霍丛峰惊醒,一连串的吼叫声是指挥使的,霍丛峰赶紧跳起身来,来到自己的位置,士卒们正在都头和队正的谩骂声中有序的列队。 要出发了,看来本军被选上了充当协同作战的军队。 天色越来越亮,伴随着呜呜牛角号和鼓声,各部开始依次列队,每一个军,二千五百人,形成一个类似于梅花阵的阵型,但是随着阵型调整而变得不规则起来,整个过程中就是在规则和不规则之间不断的变化。 走上瞭望台的江烽舒展了一下身体,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 刘延司点点头,挥手示意,几名手持小旗的号令兵开始挥舞旗帜,号角声和鼓声交错而鸣,战争正式打响。 没有太多的花哨,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一切就是靠双方堆砌的力量和物资来进行消耗,看谁能耗到最后,这一点江烽和袁怀河都清楚。 巨盾举了起来,连带着还有一片接一片的皮盾屏风高举在空中,用以抵挡可能来袭的箭矢和石弹,手持锄铲的夫子们躬着身体,在两翼的士卒掩护下开始向前推进。 一进入城墙上的攻击范围,蔡州军的投石车和弩车便开始次第发威,虽然巨盾和皮盾能够遮盖住大部分箭矢石弹,但是很快蔡州军开始更换为术法火箭,皮盾和巨盾都开始被附着的火箭所引燃,不得不通过术法师催发水性术法来予以灭火,但这带来的混乱也让徐州军这边出现了漏洞。 一枚巨石从间隙中砸落,三名夫子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被砸中了推车,推车反弹横压,将两名夫子当场压死,而另外一名夫子更是连半个身体都不在了,血浆溅射开来,喷了霍丛峰一身。 旁边的新兵全身发抖,几欲晕倒,霍丛峰轻蔑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上前给了对方一脚,“走,别停!” 队伍继续向前,并开始有意识的分散开来,手中的步兵盾也斜举前方,最大限度的避免遭遇袭击。 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出现在城墙上袁军士兵视野中的是一连串的巨型石砲车。 之所以说是巨型石砲车,是因为这种石砲车的规格比他们之前所见过的一切投石车还要大一倍,高达三丈有余,支架横跨也超过两丈,而且更让他们感到惊骇的是每一具投石车都有三根投臂,下方用木轮推动行走,四方还有专门的支架用以固定,也就是说,这种巨型投石车一旦确定了落下,便可在很短时间内展开进攻,而看到支架上与其他投石车不太一致的装置,也不由得让他们怀疑这又应该是一种术法改良型的投石车。 很快城墙上的术法师们就面色凝重的得出了结论,这应该是一种结合了术法运用的器械,其威力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在这种时候推上前线,肯定是徐州认为可以派上大用场。 术法师们猜测得没错,这种巨型石砲车是在原来的石砲车基础之上加以改良和重新优化设计的,考虑到石砲车占地面积大,行进缓慢,操作难以整齐划一,材官院便设计出了这种号称三连环石砲车的联装式石砲车。 这种石砲车每一辆相当于原来石砲车一个半左右大小,但是却足以容纳三枚投臂,同时重新用术法冶炼强化了机簧设计,也改进了投臂的强度,使得投射距离有了进一步提升,再加上一辆车三投臂,一旦发射,便可次第连环打击,其威力更是倍增。 还不仅止于此,与其他石砲车相比,材官院还大费周章的在石弹设计上也做了文章,除了常规石弹外,还专门制作了特制弹,这种特制弹可以在空中炸裂开来,从一点变成一片,类似于霰弹空炸,这也是江烽给出创意,再由材官院研制而成,也准备在这一场战争中假意实用。 第二百八十六节 一战定乾坤(2) 八具联装式石砲车一字排开,缓慢的向前推进着,在他们的前方是正在稳步清理着壕沟和陷阱的术法师们,士卒和夫子们则配合着他们。 一声沉闷的响声响起,方圆三丈之内泥流涌动,形成一个巨大的地陷漩涡,如同泥石流一般,刹那间三十余名士卒和夫子便在惊叫和嘶喊声中湮灭于泥浆中,最终归于平静。 还好,石砲车距离地陷阵尚有一段距离,否则若是两三具石砲车也被吸引了先去,那就亏大了。 甘泉脸色有些难看,手中的量天尺上,玉色光华闪烁不定,这是术法气息的感应带来的变化,但是却晚了一些。 蔡州术法一道还是有些人才,甘泉有些不甘的狠狠挥了一下手,目光里却多了几分警惕。 起码这种复合式术法阵设计的极为精妙,麻痹了自己,以为拆除了第一道火性陷阱就算是万事大吉,没想到紧接着还有一道土地地陷阵隐藏在其后,骤然发动间,连甘泉和其他几个术法师都难以做出反。 或者说即便是做出了反应,也无法扭转这个局面,蔡州军在这个土系地陷阵上绝对是动用了魂石这一类的特殊土性材质,才能瞒过自己的感觉,不动声色的触发。 魂石没那么好找,这种土性术法材质多藏于山脉的气脉暗穴中,要找到这种东西不但需要专门的术法探矿师,而且开采也极为困难,耗费极大。 开采出来之后也还不能使用,需要进一步用术法提纯精炼,最终得到的魂石与术法阵相配合,才能发动这么大的地陷阵。 甘泉判断对方魂石不会有太多,即便是在徐州,这种魂石数量也只有聊聊几块,能够制作出制作出这样规模的大型地陷,大概也就不到十个,以蔡州的实力,顶多两三个也就最多了。 不过这种突如其来的地陷对于士气打击却不小,谁也不想走着走着突然地底陷落,人连喊一声都来不及就被吞噬,这也未免太骇人了。 虽然士卒们在军官的弹压和命令下重新开始向前推进,但是毫无疑问速度放慢了。 甘泉知道如果不做点儿什么,军队和夫子推进的速度会更慢。 量天尺上的光带不断浮动变幻,甘泉的法力也提升到了极致,凭借着量天尺的感应,尽可能的寻找着任何可疑之处。 这一线是直逼宋城东门的主线,三道壕沟,再加上起伏不平的山坡丘陵野地,还有刻意破坏地形,为各种陷阱和术法阵的安设都提供了极佳的掩护。 但是无论是术法陷阱和术法阵都离不开术法介质和术法材料,只要有术法介质和术法材料,那么术法师就可以凭借自身的感应力来发现,并做出处置。 量天尺这一类的特殊器具可以帮助术法师们的感应能力变得更加敏感,探知范围更大,只要能找出目标,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加以破解破坏。 甘泉这一次是亲自上阵,并且也法力催发到了极限,很快量天尺传来的感应,就让他发现左面五十步开外的一处山坡有若有若无的术法气息散发出来。 半人高的山坡,草叶,完整未受翻动的泥土,似乎没有太多的可疑,但是甘泉却可以肯定的判断,那土丘下隐藏着浓烈的火性气息,足以覆盖十丈之内的地面。 甘泉脸色有些沉重,十丈之内皆为烈焰,这是典型的火性术法阵,只是不知道蔡州那边用什么介质来触发。 若是让术法师抵近探查,甘泉又担心遭到敌人的术法器具袭击,自己手底下的术法师们可不比寻常士卒,真要折损几个,也要让自己肉痛,但是如果让士兵们去查看,只怕那么大的面积,他们也不懂,未必能查出个什么来,而且还会极大的耽误时间。 两难啊,甘泉也觉得为之头疼。 庄永济一直跟随在甘泉身后,作为军指挥使,其实他本该坐镇指挥,但是甘泉身份非比寻常,他本人都亲临一线探察情况,他庄永济没有理由不跟上来。 自打兄长抽调入武备学堂作为教习时,这一军就交给了庄永济。 到武备学堂担任教习往往就是准备提拔重用的先兆,这已经成为一个惯例,像朱密、丁满等人都是在武备学堂担任教习一年半载之后才得以任命为镇军副都督,这一步不好跨越。 连自己兄长都说,他需要一段时间来自我沉淀和打磨,否则承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去武备学堂名义上是担任教习,但实际上更重要的切磋交流以及武道修行。 兄长的武道实力从太息期跨越到了固息期之后就进入了瓶颈,兄长也知道这一步不那么简单,所以他很干脆的丢下了军队,自己主动申请到武备学堂中学习,准备花两到三年来自我提升。 最初枢密院并没有同意,但兄长坚持上书情愿,最终还是郡王拍板,同意了兄长的要求。 按照徐州大总管府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武道水准未踏入小天位,是不允许担任镇军都督和副都督的职位的,即便是临时担任了,日后也要进行调整。 大概现在唯一的例外大概就只有淮右军,但是据说在这找一战之后,许子清和张挺二人也都要请辞,到武备学堂中去自我砥砺。 自己兄长若是想要再上一步,那就必须要跨越这个台阶,所以兄长宁肯丢下军队,也要去寻求突破。 丢掉那些杂念,庄永济靠近甘泉,“甘大人,可需要某相助?” 甘泉摇了摇头,但是又点点头:“庄大人可安排几人随某再往前三十步,某要确定一些东西。” 庄永济心中一动,“恐怕不行,都督有令,甘大人不得再往前行了,敌人会有狙击箭手埋伏。” 术法师最大的弱点就是防护力弱,他们可以催发术法防御,但是却要时间,对于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们最是难以防范。 “有庄大人在一旁,难道也有危险么?我必须要马上去查看,否则就会耽误时间,贻误战机。” 甘泉摇头,他不认为敌人会在这等火性气息如此浓烈的地带安排狙击手,那几乎就是送死,一点触发火性法阵或者陷阱,这周围十丈之内将化为一片火海,没人能幸存。 庄永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命令自己的亲兵和自己一道,掩护着甘泉向前。 何蒙屏住呼吸埋伏在泥地中,身上的泥土将他已经在这里固定了十个时辰了。 身上的泥土层大概在两村左右,而刚好露出的眼鼻前则是草丛遮掩,让何蒙可以清楚的观察到前方。 在来之前何蒙就知道这一来多半是九死一生,按照命令,他需要一直在这里待命,直到狙杀值得狙杀的对象,这一点要由他自己来决定。 如果没有合适的狙杀对象,那么他就只能在这里等候,一直等到旁边的术法阵被触发,才能借机撤离这里。 目标终于出现了,何蒙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但是从周围簇拥着并小心翼翼警惕的士卒就能看出端倪来,而且这个人并没有像寻常武将那样戴盔披甲,而是类似于道士一般的素服,毫无疑问这应该是一个术法师。 对于何蒙来说,他不确定这个术法师的级别高低,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机会。 时间不多,该下手就得下手,何蒙观察了一下自己撤退的线路,考虑到术法符箓为自己开辟的路径,微微侧开身体,慢慢的将已经发僵的手臂举起,特制的术法匣弩上被泥土和草叶所包裹,只露出一处黑黝黝的孔口,开始瞄准。 庄永济个子不高,他缓缓的转动着脑袋,目光在四周逡巡,鼻翼不断抽搐,要用这种方式来寻找潜在的威胁。 这里距离敌军的第一线壕沟太近,敌人甚至可以很容易的提前布设好埋伏,蔡州方面的术法水准也不低,布设这样的埋伏并不难,而且通过一些术法干扰之后,发现并不容易。 一种极不舒服的感应从侧面看来,庄永济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那个方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甘泉也没有任何反应,对于来自武道者的威胁,他不会有任何感应,而此时的他正在仔细的探察着那一处火性气息浓烈所在的奥秘。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术法大阵,而充斥着火性气息的所在只是一处阵眼,而甘泉甚至感受到了呈放射状向外蔓延的火性气息,这意味着这个术法大阵的规模相当,甚至超出了百步之遥,敌人是用某种特制的遮蔽物遮掩住了这延伸出来的火性气息,只是阵眼所在存储的火性术法介质分量太足,数量太大,气息太浓,这才难以遮掩,被自己所察觉。 可能对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亲自踏上第一线,甚至抵达了双方交锋的前沿阵地上,在他们看来,术法师都是应当躲在军队的背后,被军队保护起来的。 庄永济感觉到了危机,这是在百战之中积累起来的直觉感应。 踏前一步,庄永济想要遮住甘泉的身体,手中的赤铜步兵圆盾已经斜扛在腰腹间,全身肌肉绷紧,等待着某种可能性的发生。 第二百八十七节 一战定乾坤(3) 何蒙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庄永济的动作,他意识到再拖下去可能就来不及了,徐州军那个武将极为敏感,竟然可以探悉到危险的接近。 他微微一起身,只是一个极其简洁而犀利的瞄准动作,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便扣动了术法匣弩的扳机。 “嗖!嗖!嗖!” 三枚透明无色的术法弩矢悄无声息的爆射而出,呈一个不规则的“品”字体形向着甘泉奔行而去。 甘泉在对方一举起匣弩时就嗅到了术法的味道,虽然术法匣弩采取了遮蔽术法气息的手段,但是只要匣弩弩口一露出来,那股浓烈的术法气息就瞒不过已经踏入宗师境界并正在向大宗师级别发起冲击的甘泉感知。 下意识的缩身,袖笼中的术法符箓一瞬间就滑落出来,一连串的木性术法盾影层层叠叠的在周围浮动而起。 伴随着何蒙的术法匣弩突然爆发,在他两翼的地面也突然飞起两道身形,其中一道身形连续晃动,手中赤红色的弓影立即引来无数的注意力,浓烈的气息弥漫在空中。 炎阳赤焰弓!袁文極! 千阳木箭在弓影晃动间已经射出了十二箭,这几乎是袁文極毫无保留的把所有的箭矢射出了,而这种火性箭矢一旦引爆,将让整个这一片化为灰烬,尤其是在地下更有术法阵的埋伏之下,这一片方圆数十丈,都会玉石俱焚! 而另外一道身影则先高后低,一个飞跃,紧接着却是飞速坠地,然后一个伏地疾窜,手中的黑色长弓在无数个曼妙的声音变幻中不断扣弓引弦,“嘣!嘣!嘣!嘣!”声中,特制的白骨磷箭沿着一道诡异的弧线,次第向着甘泉和庄永济这一圈人包围而来。 庄永济心中一沉,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极其阴毒且明显的圈套,当然在这个时候才显得明显,而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的目的也许不一定是甘泉,但是他们肯定料到了他们的术法大阵会被人发现,然后会有重要人物来靠近观察和解决,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赤红色的圆盾发出嗡嗡的鸣响,庄永济陡然将自己的元力玄气提升到了极致,挥舞着圆盾挡在了甘泉的前方。 十二枚千阳木箭在空中就已经被震碎,化为了无数块细碎的木屑,而木屑在空中摩擦发热,在逼近目标时,变化成一团团火球,在空中形成一道宽约三丈的密织火网,呼啸而来。 “当!当!当!” 何蒙的术法强弩弩矢被庄永济狂舞的圆盾挡在了盾面上,强劲的术法之力击打在赤铜盾上,让整个赤铜盾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波纹扭动,就像是被丢入了炼铜炉中的铜料被炼制熔化了一般,柔软得像一块面团。 庄永济忍不住大叫一声,从圆盾上传来的那种灼热的冲击力让他挽盾的左臂犹如被赤红的烙铁烙了一下一般,刺痛难忍,哪怕是有元力玄气运转护体,但这种术法性质的冲击,仍然难以忍受。 周围的士卒都觉察到了危机,纷纷举盾护卫,迅速形成一个护卫圈。 与此同时,甘泉通过术法符箓催发的木性盾体也开始飞快的形成,但这仍然不够,他也知道事关自己生死,手指连续不断的拈动,然后猛地向下一蹲身,手指插入泥土中。 三米之内,一道环形泥墙轰然立地而起。 两枚千阳木箭迎面撞击在泥墙上,炸裂开来,轰隆响声中,无数泥渣碎土四散溅射开来,更是引发一片大火熊熊。 袁文極十二箭射完,几近虚脱,这十二箭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元力玄气,将这一线徐州军的先头部队几乎全部笼罩了进去,而且这十二箭还是整个术法大阵的引子,伴随着这十二箭的爆裂开来,整个数十丈内的术法阵全数爆发出来,漫天的烟火将整个东面阵地都要包揽进来。 甘泉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撞入了敌人的巨大陷阱中了。 也许如果不是凑巧要到第一线来亲自探察,敌人恐怕还不会这么快就发动,说不定要等到先锋抵近到城墙外百步之处,等到那数十台巨型石砲车乃至后续的重型弩车等大规模的术法器械进入伏击阵地后才会发动,毕竟阵法核心距离前线还是远了一些,要想一网打尽,必须要冒险。 只可惜自己的出现可能让敌人意识到了这个大阵难以遮掩住了,而那个有些冒失的狙击手突然爆发也让他们无法选择了,只能提前发动了。 即便是这样,先锋部队已经有一半进入了伏击圈,唯一让人感到幸运的就是巨型石砲车还在伏击圈外十步,这使得他们基本上不会受到波及和影响,但是如果蔡州境内趁势掩杀过来,那也还有许多变数。 轰然发动的术法大阵终于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巨大威力,甘泉意识到己方还是小觑了蔡州方面的术法力量,这样一个庞大的术法大阵,不但要消耗海量的术法介质,而且还要相当数量的术法师夜以继日的设计和制作才能完成。 他们还需要设计制作一些掩护性的设施,以避免被己方的术法师们发现,而他们也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起码自己都上了当。 好在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局面,自己身处一线固然危险,但是同样也能发挥出最大的遏制作用。 手指插地弹出土盾之后,甘泉没有马上再发动术法,而是小心的观察着四周局面的变化。 这个术法大阵采用了网格式的布局,有十余个格点作为引爆点,这样每个格点之间用术法火线牵连,一旦引爆,就密织成一副巨大的火网,将范围内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而且在这个火性法阵之中,对方还布设了土系地陷,虽然没有先前那个规模那么大,但是却是零星分布,时不时的出现地陷将几名士卒吞噬,这也极大的增强了整个战场上的混乱情绪,使得士卒们的士气遭受更大的打击。 庄永济全身来汗,这种混乱的局面最是敌方刺客发起攻击的好时机,他不确定对方还有没有后手。 一旦对方出手,绝对是甘泉无法抵挡住的,尤其是这种近距离的刺杀。 不过庄永济的预料还是谬误了,这个时候蔡州军一样也找不到方向了,很显然这样一个庞大的术法阵爆发起来,其威力和影响程度连蔡州军都没有预料到,实在是这种术法大阵所需物资太多,以蔡州的财力也不敢先行实验,只能一次性的用在实战中来。 四处燃烧的火焰,翻滚的泥土,还有不是从敌人伏击手中射出的箭矢,让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狂乱当中。 庄永济没有太多的心思,他只是牢牢的看护着甘泉,现在以他一己之力是无法扭转这个局面的,但或许甘泉能。 甘泉的确能。 注意到敌人的术法大阵主要是以格点为发火点,以火线为格栅,他给了庄永济一个手势示意,庄永济立即毫不犹豫示意亲兵队立即把甘泉围了起来,迅速移动,而他则在外围紧张的关注这周围可能出现的一切威胁。 甘泉骈指如飞,每一指插入地面,发动术法之力,便有一处格点熄灭,他不断的沿着一条斜线移动,一口气连续插地发动九发之力,让九个格点熄灭。 而失去了格点的术法之力支持,火线就熄灭了下来,而伴随着庄永济的怒吼,士卒们也都开始镇静下来,在军官的命令下重新约束和夫子们恢复到原有阵型,只是在进度上却完全被打乱了。 连续发动术法之力让甘泉也是面白如纸,这是纯粹的以自身法力来催动,没有借助任何术法物质,在如此短时间内释放,饶是甘泉已经具备了冲击大宗师境界的实力,也有些吃不消了。 刘延司面沉如水,移动式哨塔上,他目光死死的钉在前方,旁边一名术法师正在向他解释这种术法阵的原理以及威力波及。 “从现状来看,应该是那一处为术法核心点,地下应该有一个术法阵装置在催发术法之力,现在甘首座用术法之力遏制了部分格点的助燃之力,但是并未损及根本。” “唔,如果用石砲车轰击,可否破坏术法核心点的功能?”刘延司沉声道。 术法师犹豫了一下,“这我不确定,但是如果是巨石砸落,肯定对地面形态有改变,而这种术法阵本身设计要求就相当精细,一旦破坏应该会有影响才对。” “那好,命令联装式石砲车,巨石弹,三发高吊轰击该处!”刘延司也不废话,极其果断的下令。 一连串的命令传递过去,已经抵近火网处的联装式石砲车立即开始升高投臂,操作士兵们开始按照操作规程瞄准刻度。 这种可调式投臂非常灵活,利用机簧和滑轮组之间的角度转换可以轻而易举的调整打击高度和射程,相当方便,这也是江烽给之所以有底气对宋城一鼓而下的一大倚仗。 第二百八十八节 一战定乾坤(4) 伴随着一连串的命令,操作士卒们在寻常的操练中早已经练就了一手处变不惊的本事,哪怕火海就在身旁,他们也并没有太多的慌乱,严格按照操作流程来进行推进。 三联式的石砲车慢慢挪动着车轱辘,瞄准方向也在进行微调,伴随着打击命令的下达,每一具石砲车的巨大投臂开始扬起,只需要按照日常训练时的流程,巨大的机簧绞索瞬间就投弹仓中的石弹以极大的加速度投掷而出。 “轰!轰!轰!” 石弹从空中飞速坠落,击打在地面上,立时草屑飞舞,泥土翻腾,整个地面都像是被千军万马碾压而过,发出一阵剧烈颤抖。 这是书法装置遭受了外来力量的冲击之后发生了异变,使得装置内的壁障破损导致术法之力外溢,结果就是整个术法核心点发生了力量冲击爆溢。 凶猛的术法之力向外膨胀逸散开来,使得方圆十丈内的泥土都开始如同沸腾的岩浆一般翻滚涌荡。 不断有隐藏在泥土中的士卒和狙击手惨叫着挣扎于其中,但是这种魂石遭受外来打击之后膨胀爆发的力量根本不是寻常人身能承受得起的,进而向四周波及,蔓延开来。 “干得漂亮!”已经撤退到了后方的甘泉平息了一下自己翻腾的血气,满意地点点头:“刘都督处理得很果断,效果很好,请你转告刘都督,这种术法阵蔡州军根本没有能力制作太多,一方一个已经是极限,甚至有可能只有这一个,请他抓住时机,尽快推进!” 庄永济连忙安排亲兵去禀告刘延司,这也意味着,从这里一直到东城门下,恐怕在城墙外的这片区域里,敌人隐藏的威胁就被降到了最低了,话说回来,即便是真有什么威胁,在这种凶猛的术法大阵爆发力冲击下,恐怕也所剩无几了。 接到甘泉通报的刘延司自然大喜,勒令两军向前加速推进,要在今日之内就要对城门展开攻势。 现在北面的河朔军和己方的淄青军已经卯上了,谁都不甘心当别人的背景,谁能第一个攻破城门踏入宋城城内,就意味着中原大战的首功将花落他家。 没有谁能无视这个诱惑,哪怕江烽三令五申提醒双方要注意被敌人反扑,但以两军的实力,谁都清楚蔡州军不可能投入大军出城反扑,那样只会自取其辱。 士卒和夫子们不断的清理着面前的灰烬残余,地面泥土还有火热,淡淡的白气还从泥土中冒出,但是却已经丝毫阻挡不了推进的大军。 紧随着士卒和夫子们身后的联装式石砲车在士卒们的推动下缓缓前行,巨大的木轮足有半人高,两侧的壮牛牵引着一根粗大的横杆,这样可以让石砲车更为快捷的推进。 看着那硕大的石砲车身影慢慢出现在远处,城墙上的袁无敌心中也是一阵发紧。 先前的术法大阵看起来造出的声势很大,也的确起到了延阻对方推进的效果,但是真正的杀伤效果却不尽人意,原本火网如果能覆盖全面,起码能杀伤对方处于范围内的千余敌军,但是对手中隐藏着相当强悍的术法宗师,在极短时间内就压制了火阵的蔓延,甚至还压灭了火点。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做出应对并处置成功,非术法宗师级别的角色不行,而对方将术法宗师都派到了第一线,也足以说明徐州军对这一战的看重和志在必得。 虽然在护城河和城墙上还布置有大量的术法陷阱和术法阵,但是从徐州军坚决果断的步伐来看,徐州军也抱着不惧牺牲的态度,就是要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击,这更增添了袁无为内心的担心。 几道身形从城墙下蹿升而起,旁边的术法强弩手严阵以待,敌人当然不可能这么大模大样的冲上前来,只能是己方的将士。 不出所料,是袁文極等人。 在完成了袭击之后,他们也面临着敌人的反击,更有一名运气极差的天境高手,居然直接被一名石弹击中,哪怕及时的用兵刃反震避开,但是巨石带来的巨大动能仍然让对方当场就失去了战斗力,这才被背回来。 “三哥!” “情况怎么样?”袁无为关心的问道。 气色不太好看的袁文極摇摇头:“不太好,徐州军派出了大量术法师,他们跟随着步兵一起行动,而石砲车和弩车也跟随而动,这一轮应该有两个军投入攻势。” 两个军?袁无为默默的点点头,一面城墙的第一轮攻势就投入了两个军,徐州军有充足的兵力来发动车轮战,而己方却和他们耗不起啊。 尤其是在地方的石砲车和弩车抵近时,双方的正面对决就要展开,届时损伤将会成几何倍数的增加,这才是最棘手的。 家主已经命令把城内士绅私军集结了起来,一旦徐州军开始发动城墙攻势,那么这些私军就会出城展开突袭。 而蔡州军将会在城墙上与敌军展开搏杀,这也是毫无花巧的对决,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依托城墙之利,居高临下予以敌军打击,只是徐州军在器械上表现出来的超强实力,又让人不得不三思这种策略是否能达到预期目的。 归根结底,这是双方综合实力的比拼,拼消耗,兵力和物资的消耗,消耗速度越慢,补充更厚实,那么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三哥。” “怎么了?”袁无为收回目光,落在袁文極脸上。 “我感觉不太好,徐州军和以前一部样了,他们的应变能力提升了很多,而且他们的补充很强,我们有些跟不上了。”袁文極抚摸着手中的炎阳赤焰弓,有些沉郁的看着前方道。 袁无为心中微微一震,连袁文極都这般看,说明本军阵营中怕是不少人都不太看好这一战了,这很危险。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发动了术法大阵,覆盖面积广,威力巨大,如果是寻常军队,恐怕早就土崩瓦解了,但是徐州军应对能力很强,很快就遏制了局面发展,而那些军卒在军官的吆喝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重新组队结阵,防止我们趁势掩杀,其实我们根本没有能力趁势掩杀,但是从这一点来看,他们的战斗力很顽强,韧劲十足,是一支非常难缠的军队。” 袁无为默然无语。 “如果徐州军的这种韧劲体现在攻城上,我们会为此付出很大代价,我们现有的准备不足以抵挡得住敌人的攻势。”袁文極望着袁无为,“我们需要寻找更多的手段来应对。” “你有什么建议?”袁无为抚摸着下颌,沉吟着道:“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如果再要逼迫城内士绅,恐怕既要引发骚乱了。”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三哥,我们是否准备好撤离的应对方略呢?”袁文極犹豫了一阵才哑声问道。 袁无为震惊的看了一眼袁文極,他没想到袁文極所说的应对是准备撤离,如果连袁文極这等中坚力量都不看好这一战,甚至考虑撤退,那这一仗还怎么打? “你觉得我们该撤离?”袁无为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而威压。 “三哥,我知道你对我这么说肯定很不高兴,但这就是我的感觉。”袁文極似乎料到了袁无为的反应,“这样庞大的术法阵都未能阻挡住敌人的进攻步伐,足以证明敌人的决心和信心,我不认为他们是虚张声势,这是有恃无恐,可我们能应对的手段不够。” “可你应该清楚,一旦我们撤离宋城,又该如何应对徐州军的步步紧逼?”袁无为反问。 “撤回泌州的兵力,我们可以在陈州和亳州与徐州军对抗,泌州那边拖住了我们主要的机动兵力,可对我们毫无用处,那该是沙陀人的事情,我们不该介入南阳那边的战事!”袁文極摇头,“这是最大的失策,也给了徐州以攻击我们的机会。” “没有我们进攻南阳,难道徐州就会放过我们么?”袁无为冷笑,“文極,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徐州早就野心勃勃,我们和江烽之间的矛盾早就不可调和,我们进击南阳,并非要想拿下泌州,而是要解决刘氏,为日后我们谋夺申安蕲黄这一片打基础,只要我们能守住宋城一段时间,就可以引来转机,沙陀人也应该看得明白,谁才是他们图霸中原的最大阻碍和敌手,魏博军会在沙陀人的压迫下出兵东进的,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可我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么?沙陀人什么时候才能突破鲁阳关南下?”袁文極怀疑的道。 “你把二刘之间的关系想得太紧密了,刘玄早就想要取代刘同,如果我没有料错,刘玄会按兵不动,届时沙陀人可以借道从许州直接南下泌州再转道西进,只要南阳府一垮,就该是我们这边的转机了。”连袁无为自己都觉得这个设想有些虚无缥缈,倒不是说这种可能性不大,而是时间是否来得及。 第二百八十九节 一战定乾坤(5) “知远,这边就交给你了。”李存厚郑重其事的嘱托道:“袁怀河吃不住劲了,徐州军来势凶猛,孤估摸着如果在尽快拿下南阳,蔡州军一旦在宋州那边崩盘,局面就会变得难以预测了。” “罗绍威那边还是没有动静?”陪着李存厚漫步前行,稍慢一步的刘知远皱着眉头,“这厮如此不知好歹,大王许下这般条件,他还不肯出兵?” “罗绍威是被江烽的兵威给吓住了,想想也是,平卢王守忠被江烽一个月时间就打垮,罗绍威那点兵力还不及王守忠,他也怕自己被咱们推到前面,被江烽当成出头鸟来打啊。” 李存厚也忍不住苦笑,江烽的确是一个大患,但是现在自己却不能全力以赴对其开战,自己手底下这些喂不饱的杂胡们吃不到肉是不肯罢休的,让他们去和江烽拼死拼活又没啥好处,他们是铁定要闹兵变。 刘知远当然知道李存厚的难处,别说是那些杂胡,就算是李存厚要让自己本部去打江烽,他也不会答应。 这才有让罗绍威去牵制徐州,只可惜罗绍威被江烽的兵锋吓破了胆,不肯上这个当。 “大王放心,汝州这边,某一定与重荣他们全力以赴,绝不会让刘同逃回南阳。”刘知远向李存厚保证道。 “不,知远,刘同逃不逃回南阳无关紧要,关键是要把他的大军留下来,不能在孤进入南阳盆地之前放他的大军退回鲁阳关,这边一定要拖住,让南阳军觉得我们沙陀军不过如此,一旦孤的大军过了泌州,你就可以放手去打!”李存厚摇摇头,“拿下了南阳,也能喂饱这帮家伙了,到时候若是再对孤的命令推诿,就不要怪孤不念旧情了。” “那大王打算什么时候走?”刘知远点点头。 “今晚孤就要分批南下许州,记住三日之内,孤就会入许州,十日之内孤必过泌阳,所以你七日之后,你就可以放手大打了,郭家三子也归你指挥,拖住刘同大军!”李存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耶律德光那边,孤也让人去信了,请他尽早南下。” “啊?!”刘知远大吃一惊,对于契丹人,沙陀一族一直是持一种复杂的态度,既希望契丹人能南下河朔,给徐州施压,拖住徐州,又担心一旦契丹人南下河朔,恐怕就会对沙陀人的中原霸权构成挑战,所以一直以来大晋内部也是对此态度不一,李存厚的态度也是捉摸不定,未作定论,没想到这个时候李存厚却已经下了决心了。 “知远是不是觉得某有些草率了?”李存厚脸上也浮起一抹苦涩,目光里多了几分迷惘,“真是没想到徐州的势力膨胀得如此厉害,袁怀河怕了,罗绍威怵了,孤还是小觑了江烽,更为可恨的是大梁逃兵逃将尽皆投入徐州,江烽势力更是不可收拾,孤本来不欲让契丹人这么早南下河朔的,但是白承福据说要把女儿交给江烽为平妻,吐谷浑人和徐州结了盟,我们后方就有隐患,所以还是让契丹人早日南下为好。” 得知吐谷浑人要和徐州结盟,刘知远才恍然大悟,难怪晋王会这么果断邀请契丹人南下,契丹人和吐谷浑人是死敌,一旦南下,必将受制于吐谷浑人和徐州的夹击,这样一来三方相互制约,对于大晋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那大王须得要牢牢控制住罗绍威,我们在河朔必须要有盟友,罗绍威是最适合的,否则日后河朔便无我们的说话余地了。”刘知远建议道。 “嗯,所以罗绍威不愿意进攻徐州,孤也没有责怪他。”李存厚点头,“另外关中那边的局面也有些古怪,据说甘州回鹘已经南下关中了,杨文昌这厮是要做什么,党项人来使正在路上,看样子,党项人有些不愿意给杨文昌当枪使了。” “大王,恐怕我们还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关中那边的事情,解决南阳是当务之急,至于党项人,那也是一条喂不饱的狼,不比袁怀河好多少,以属下之见,可以虚以委蛇,不必太过重视。” 刘知远对党项人的观感素来不佳,一帮欺软怕硬的家伙,胃口奇大,却又不肯付出,不值得结交。 “知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汉人的老话,孤觉得很有道理。”李存厚不同意刘知远的意见,“党项人和杨文昌有矛盾,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坏事,我们现在的力量不足以独霸中原,还需要一些盟友来帮助,如果党项人和杨文昌交恶,那我们拿下南阳之后,便可支持党项人来牵制杨文昌,不过你说的也对,一切都要等到我们拿下南阳之后!” ******************* 朱密把手中的秘银混元锏压了压,狠狠的插入面前的泥地中,目光如炬,死死的盯住前方。 蔡州军的反扑势头很猛,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宋城内那些士绅的私军,包括一些士绅出身的武将军官。 照理说这些人与徐州军并无多大仇怨,也不知道为何却是舍生忘死,这一点让尚云溪和朱密都颇为惊讶。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些人怕是逼于无奈,多半是为了城中的妻儿老小。 这从后来俘虏的几名士卒中就能得知,按照蔡州军那边的命令,所有人都必要发起一轮冲锋之后才能有机会回去与家人汇合,而如果能斩杀一名徐州军士兵,不但可以和家人团聚,而且还还可以获得十两白银的赏银,并且不会再参加战斗。 这些在河朔军中原本被视为送死的角色,为了自己家人,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虽然无论如何他们与徐州军之间的差距都无法弥补,但是这种舍生忘死的拼杀,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河朔军的一些士气,也给河朔军这边带来了一些损失。 毕竟他们都是宋城士绅的士兵,而一年前,河朔军的许多士卒也都是梁军士卒,这等近乎于内讧互杀的故事,还是让人有些不忍。 但随着战事日益血腥残酷,你死我活的结果也迫使河朔军士卒大开杀戒,再无复有先前的怜悯,尤其是在远程打击器械上,更是再无顾忌,一路横扫,使得这些私军发起的攻势很快就烟消云散。 “轰隆轰隆”的巨响传来,这是又一轮地陷术法阵被触发了。 虽然有术法师的协助,但是蔡州的术法师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往往采用双重复合术法,要么前一个是木性术法陷阱,后面再加一个土性术法阵,要么就是前面一个土性术法,再紧接着来一个火性术法群,或者就是暗藏几枚低等级的术法武器,价值不大,但是却胜在能在特定情形下给你制造伤害。 而这种手段不但给河朔军带来了相当损失,更为重要的这是极大的挫伤了河朔军士气,迫使他们放慢攻击进度。 朱密压抑住内心的怒气,他知道作为主将不能感情冲动,现在连护城河都还没有靠近,就已经让己方损失了三百多人,虽然以伤者居多,但是阵亡者也早已经过百人了。 蔡州军的准备工作比想象的还做得周密,尤其是在围绕城墙这一带的地面地下都下了大工夫,各种术法资材也是前所未有的舍得,河朔军在以前还真的没怎么遭遇过这种阻击,所以在前期也是损失不小。 不过河朔军的调整应变能力还是相当强,尤其是这些梁军士卒,很快就开始有针对性的分队分部交错前进,这样既可以相互掩护,扩大探索面,另一方面也能加快速度。 尚云溪显得要沉稳许多,他很清楚,蔡州军越是在城外下足了功夫,就说明城内他们的力量不足,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延阻河朔军的推进。 尚云溪不怕牺牲,打仗就要死人,关键在于死得有没有价值。 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抵达护城河下,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说损失,阵亡者多是大梁降卒,而真正拿下了宋城,这些损失一样可以从蔡州军的降卒中来补充。 “老朱,命令第三军加快进度,第四军绕行,从侧翼逼近!” “是,都督!”朱密迅速下达了命令,“石砲车就位,准备!” 巨型石砲车以及经进入了它的攻击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已经可以打击城墙,但是如果能再往前推五十步,那么攻击效果会更佳。 “老朱,你注意到没有,左前方有一处可疑之处。”尚云溪的千里镜一直握在手中,“如果我判断没错,蔡州军可能要用护城河的水做文章,那边地势低洼,而且草木很深,一旦水淹,就能制造混乱。” “都督,水淹对我军杀伤力并不大,就算是造成一些混乱,第五军在他们背后,可以随时增援,他们根本无法得逞。”朱密也觉察到了那边的异常,“除非他们有其他阴谋。” 尚云溪的目光通过千里镜一直在观察,水攻不是什么新招数,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一般的地陷意义不大,但如果水一直蔓延下来,让这一片都变成泥沼呢? 尚云溪有些明白了。 敌人的目标还是巨型石砲车,就是冲着它而来。 第二百九十节 一战定乾坤(6) 觉察到了敌人的目的,那么有针对性的做出应对措施就要简单得多了。 很快巨型石砲车就开始做出了调整,而术法师们则开始布阵,向阵法中心靠近。 徐州军的表现可圈可点,根本没有给对手以任何空子可钻,一连串的命令下来,阵型改变,而步兵迅速突进,一面面巨盾也竖立了起来,确保在阵型转换中被敌军的术法器械所攻击。 实际上这也有些高估了蔡州军方面的术法器械,在这个距离上,或许徐州方面的术法器械能够攻击到城墙上,而城墙上的蔡州军的远程打击器械却力有未逮。 一直潜伏在城墙上观察的袁无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尚云溪还是很有眼力的,一眼就看出了危险所在,蔡州军的术法力量不弱,就是希望用术法之道来延阻敌人的攻势,尽可能利用术法来给徐州军造成杀伤,迫使敌人放缓攻势。 但是徐州军的兵力优势太明显了,他们一方面可以用兵力上的优势来拓展攻击范围,使得防守的本方军队也不得不把防御线拉得更长,而且他们的术法器械威力更是远远超出了之前蔡州方面的预测。 这也直接带来了一个恶果,那就是蔡州方面之前设置的许多术法阵地和术法陷阱可能在尚未发挥威力的情况下,就可能面临敌军术法器械的打击。 要想遏制敌人的术法器械轰击,最好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毁灭敌军的术法器械。 这一类术法器械的制作工艺难度大,而且运输困难,拉到这里也是很花了一番心血,如果能在其尚未发挥作用时就予以摧毁,不但能起到遏制作用,而且也可以极大的打击徐州军的士气。 紧随在袁无为身后的袁文極也是脸色严峻,观察着形势。 “三哥,敌人的布阵很紧凑,看来他们是真的要拼实力来消耗我们,这对我们很不利啊。”袁文極已经丢开了先前的负面情绪,重新振作起来,一字一句的道。 “文極,你觉得该怎么来应对?”袁无为目光深沉,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最好能消灭掉敌人的石砲车,这石砲车的威胁太大了,一旦进入阵地,我们这城墙上恐怕连人都站不住,而且如果有充足的石弹,它甚至可以活生生把城门给轰塌!”袁文極语气阴冷,“必须要先发制人。” “可徐州军肯定会把这些石砲车守卫得很严,看看他们的表现,稍微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把石砲车阵地转移了。”袁无为皱起眉头道。 “可他们终究要把这石砲车用上来,为了怕被我们击毁而不敢推上来,那他们的石砲车也就失去价值了,我想无论是江烽还是尚云溪都不会如此。”袁文極恶狠狠的道:“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你想利用他们和我们和我们对轰时来发起攻击?”袁无为明白了袁文極的想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等我们双方展开对攻时,让敌人看到可能凭借石砲车取胜时,我们才有机会,只是那时候我们城墙上的防御体系肯定会遭受很大的损失。”袁文極点头。 袁无为陷入了沉思,东面阵地已经开始接战,家主亲临坐镇,据说江烽也已经到了那边一线战场,这边才交给了自己和文極,但谁也不知道敌军的主攻方向会是哪一边,或者两边都是主阵地。 “我们必须要做出反击,否则我们承受不了徐州军这种无休止的打击,我们和他们耗不起。”袁无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文極,你的炎阳赤焰弓还行么?” 炎阳赤焰弓的使用寿命有限,尤其是这种高强度的连续使用更是对其寿命有很大的折损,而且千阳木箭的数量也还有限,甚至还需要留下一些作为应急是的杀手锏来使用,不敢耗用光。 “三哥,再不行也的用啊,不在这个时候用,难道要等到徐州军的刀锋架在我们头颅上再用?那个时候我们还有用的机会么?”袁文極苦笑,“放心吧,三哥,这一次我把所有的千阳木箭都带来了,不成功便成仁,义无反顾!” “好,我们这边情况如此严峻,估计在东面也差不多,家主的意思是还要发起一次反击,选择从南面出城,我觉得可以和我们的反击同时发动,南面以龙雀尾主力发动,这边,我们就靠我们自己,你去把他们几个叫来,咱们就搏一把。” 袁无为慢慢的下了决心,这种拼损耗肯定是徐州军最乐意见到的,哪怕他们的损失更大,但是只要在战略上不失手,就算是一隅的战术失利,也影响不到大局,江烽现在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碾压己方。 南面的龙雀尾出击可以让袁文松带领,这北面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自己和袁文極加上其他几个人,或许还真能收到奇效,达到目的。 “三哥,就这么定了?”袁文極见袁无为慢慢的探手相互点击手臂,知道这是三哥要以最强姿态出战了。 这是一种激发潜能的手法,不能多用,而且也有一定副作用,非天位强者不能用,但在这种情形下,恐怕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去禀报家主,这边继续以术法阵延阻敌人,但是告诉术法师们,可以放开一条通道,不要再浪费资源,等到敌军的石砲车靠近再作道理。”袁无为点点头,拔身而起,一个轻灵的穿纵,便消失在空中。 ******************** 沉闷的震动再度连环传递而来,已经有了一些准备的士卒们连忙结阵,将术法师们围了起来。 只见地面上一阵如同海波般的滚动,泥浪阵阵,向着己方席卷而来,浓烈的土腥气息让人头脑发昏,几欲呕吐。 五名术法师早已联手构筑了一个阵法圈,围绕在中间的一座木塔光焰冉冉浮动,这是木系阵法的阵眼,用天然梭罗神木雕刻的木塔为核,足以支撑起一具木系法阵的发动。 细密的术语声从术法师们的嘴中吟诵而起,伴随着一波接一波的气息向外渗透,在术法师们的催发下,慢慢向着一个方向汇聚,最终朝着泥浪席卷而来的方向迎去。 银黄色的光幕一钻入泥地中立时就让地面产生了一种凝滞感,就像是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聚合反应,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光幕气息与汹涌而来的泥浪纠缠在一起,发出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异象,就像是一个个巨兽在泥浆中打滚挣扎。 泥浪翻滚,而那一层光幕却混杂其间,不断的卷动,倏分倏合,进而变成无数条如同巨树根须一样的形态。 徐州军的士卒都被眼前这一幕给吓住了,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从未见识过这种奇异瑰丽的景象。 这种超乎想象的局面完全颠覆了他们对术法一道对决互搏的印象,像寻常的术法武器和术法器械他们大多见识过,甚至也在军官们的训练中专门介绍过,就是为了防止在这种战事中受惊,可真正处于这种环境下,没有谁能保持镇定。 军官们一个个面色发白,但是都还能保持不失态,术法师们一个个大汗淋漓,但是却没有人敢停下,一旦被对方的这一轮土性术法阵攻破防御线,那么整个面前这数百人都将立即被封印变为泥俑,如同秦皇兵马俑中一样。 士卒们也开始挤得越发紧密,紧紧排列的盾阵形成一个弧形的防御体,此时他们再不敢前行半步,只能无助的等待着这一轮让人恐惧的冲击波退去。 泥浪的速度在光幕的抵抗下越来越慢,但是却一直在向前推进,骇得当先的几列士卒早已经肝胆欲裂,却又无从退却。 眼睁睁的看着这一轮泥浪一直推进到距离军阵仅有三步之遥时,徐州军这边的术法师催发的光幕气势大盛。 这个时候从后方又有五名术法师终于赶到了,他们的联手直接强化了徐州军这边的木系术法反击,挽救了看上去已经要陷入绝境的这一军士卒。 泥浪终于被遏制住了,翻腾之后慢慢平复下来,最终化为了泥浆,并迅速的干涸凝结下来。 江烽微微点头,蔡州军的术法阵果真是一环接着一环,如果不是自己从浍州和徐州抽掉了足够的术法师力量来投入到这一战中来,只怕刚才就会演变成一场悲剧。 但现在蔡州军已经没有多少机会了,伴随着军阵不断推进靠近护城河,周遭的术法阵和术法陷阱大多都被术法师们采取各种手段加以破坏,即便是偶有漏网之鱼,但是以徐州军现在的兵力,也承受得起这点儿损失。 石砲车再度启动起来,重型弩车与其混在在一起,在射程上,两种器械相差不大,只要进入阵地,它们就能让蔡州军深刻感受一回术法器械的强悍威力。 城墙上再度忙乱起来,蔡州军也觉察到了该是真正对决的时候了,准备了这么久,就该在这城墙上下证明谁才是胜利者。 第二百九十一节 一战定乾坤(7) 尚云溪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进展相对顺利,虽然从两翼包括中央的抵抗仍然相当顽强,尤其是术法陷阱的数量更是超乎想象,双重术法阵下给己方也带来了不少损失和麻烦,但是毕竟还是突破了。 从东门那边传来的消息,淄青军的进展就显得有些磕磕绊绊了,甚至差点儿出现术法阵将整个一营兵马直接吞噬的局面,如果不是己方的术法师们全力抵挡,也许就真的要出状况了。 战争都要死人,这大家都很清楚,但是却不能在连护城河都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就让一个整营的兵马瞬间消失,这是难以让人接受的耻辱。 站在瞭望台上,尚云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军向外扩展的进度,中央的推进显得略快,术法师们的表现非常优异,连续破解了好几个术法阵和术法陷阱,只不过隐藏在一个符合术法阵背后的敌军狙击手也一样给术法师们造成了伤害,一名术法师当场被射杀,还有一名术法师则被术法武器所袭击,身负重伤,能否就得回来一条命,现在也还不清楚。 在两翼,受到的抵挡更为激烈,不断有敌军从突门中冲出来实施突袭,这些士卒大多是城中士绅私军,战斗力不强,但是在亡命一搏之下,依然不可小觑。 但给尚云溪的感觉,两翼的战事似乎显得更为平顺,敌人似乎在有意识放弃抵抗,或者是他们想要退缩到护城河这一线,利用他们准备得更为充分的防御体系来对己方展开杀伤。 总而言之,虽然战况激烈,但是尚云溪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就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弱一些,蔡州军如果这么容易就退缩到了护城河这一线来展开防御,尚云溪可以断言,宋城恐怕连三天都守不住,就要被己方拿下。 可尚云溪又总觉得不应该如此简单。 袁怀河不是莽撞之人,他敢在宋城坐镇来抗击徐州军,肯定有所仗恃,如此轻松就能达到护城河边上,这还是第一日接触战,就打成这样,袁怀河会无动于衷? “老朱,你有没有觉得敌人的退却显得很有层次感,尤其是那些术法陷阱和术法阵,几乎是沿着一条直线稳步的退后,唯有中央这一线速度更快一些,某已经让人和左右翼取得了联系,要他们小心,但某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尚云溪见朱密从下边上来了,忍不住道。 “正要向都督报告,郡王让大梁那边的一些想要归附郡王的将士过来了,算是为我们作为预备队吧,一旦需要可以直接推上战场一线。”朱密微笑着道:“还有几个都是咱们的熟人呢。” “做预备队?”尚云溪迟疑了一下,“郡王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们都是带自己的亲兵私兵,不属于我们徐州军,而且绝对听从我们的命令,这一点都督尽可放心。”朱密自然知道尚云溪的担心,“他们是想要在这一战中证明给郡王看,他们大梁系的武将也是能打仗的,也是敢上阵冲锋的。” “呵呵,这个理由倒也合理,郡王的官不是那么好做的,既没本事,又不识时务,最后还不敢一搏?这封妻萌子的事儿能轮到他们头上?”尚云溪有些不屑的耸了耸鼻翼,“某也一度误入歧途,好在警醒得快,郡王也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给了某这样一个机会,便是将这条老命卖给郡王又如何?” 朱密也笑了起来,“都督所言甚是,此次征伐中原,郡王用我们河朔军,便是我们河朔军的一大机遇,连某兄长都来信,颇有艳羡之意。” 朱茂的确有些羡慕自己这个堂弟的好运气,原来以为是要打河朔,结果未曾想到却先要来征讨蔡州,这一仗若是打完,奠定了争雄中原的基础,挂着这河朔军名头,免不了还要打回河朔去,这真的是运气好到爆了。 “轮得到打仗是好事,但是却也要把握好机会才行。”尚云溪在加入了徐州军之后性格变得更加沉稳。 他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能比,江烽用自己也是顶着了不小的压力,多少人伸着脖子想要谋这一镇都督,谁都未曾想到这好事落在自己身上了,若是仗打得好也就罢了,打得差了,只怕连江烽都未必能顶得住压力了。 “都督还是担心中线?”朱密目光也重新回到了战场上。 “我总觉得推进得太顺利了一些,从东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淄青军的攻击遭遇了很顽强的抵抗,敌人不断投入突击队,虽然刘延司他们击退了敌人的反扑,但是也遭遇了不小的损失,而且都尚未能抵达护城河,可我们这边呢?”尚云溪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我们这边虽然也遭遇了一些抵抗和反击,但是其烈度却还比不上东门那边,我甚至感觉蔡州军是在有计划的分步后撤,嗯,怎么说呢,有点儿诱敌深入的味道。” “诱敌深入?”朱密脸色也严肃起来,“可他们打算做什么?诱敌深入,那就是直抵城墙之下了,我们的巨型石砲车一旦兵临城下,他们应该考虑得到这个结果,在这方面,他们根本无法和我们抗衡,只能被动的挨打。” “所以,这里边肯定有阴谋。”尚云溪目光里多了几分阴冷,“眼下对城墙威胁最大的就是我们巨型石砲车,而且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器械和手段来遏制我们这种器械,如果换了我们处于这种情形下,我们会怎么办?” 朱密眯缝起眼睛,“突袭,破坏!谁都知道这种巨型石砲车制作精良,运输困难,一旦被毁,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和补充,他们想要冒险?!” “哼,恐怕也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为什么不全力抵御,而是放我们长驱直入了。”尚云溪手掌在颌下摩挲着,“如果他们在护城河一带利用术法阵和术法陷阱来制造混乱,同时用城墙上的器械吸引我们对攻,再来一记突袭,也许我们还真有可能中招呢。” “如果是这样,我们倒是可以有针对性的来布置一番。”朱密笑了起来,笑得很诡异,“郡王不是把大梁这帮人安排过来了么?贺国昌、杨厚德都是小天位强者,他们的亲兵战斗力也不弱,如果我们就此设伏,一旦敌人来袭,正好可以从容应对,就算是不来,也不影响我们自己的布局,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敌人要来突袭,肯定人数不多,多是高手强者,正好可以把他们派上用场。” 尚云溪眼睛一亮,“好主意!就这么办,周望也来了,他的武道实力在淮南可是号称第一高手,已经进入小天位中段了,只是为人低调了一些,这一次来,也可以让他一展身手。” *************** “出击!” 黑压压的一个营五百余人龙雀尾从西门鱼贯而出,以三个箭头的格局呈一个弧形攻击阵,斜扑而来。 这右龙雀尾组成的锋锐阵型,行进速度极快,而且是以这种方式沿着城墙展开,像防守左翼的河朔军发起了猛攻。 无论是尚云溪还是朱密都没有料到敌人的攻击方向竟然是从西门出击,转道向东,这一击的方向大大出乎河朔军的预料,虽然敌人在数量上只有一个营,但是几乎全是精锐力量,而且在几名天境高手的率领下鹘起兔跃,未等河朔军第九军反应过来,便已经逼近了防御阵线。 这个时候第九军才觉察到了情况的异常,龙雀尾的三个箭头不惜代价的发起猛攻,很快就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冲入了第九军的阵营,立即引起了一阵混乱。 尚云溪和朱密都没有料到局面居然会向他们没有预料的另一个方向发展,敌人并没有对组建靠近护城河的石砲车发起攻击,反而从西门出城,沿着城墙由西向东突破了防御西面的第九军阵营。 围三阙一,本来就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给予蔡州军以心理上的巨大压力,迫使他们撤离宋城,进而加以追击,但是没想到蔡州军也看穿了这一点,毅然死守,也给徐州军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第九军的战斗力不算强,主要是以大梁降军为主,但是考虑到防御西面,第九军也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蔡州军的进攻来得如此果决而凶猛,几乎没有等第九军做出像样的反应,敌军就就攻破了防线,而混杂在五百精锐中的蔡州术法师更是在军营内频繁发起术法攻击,尤其是一连窜的火焰术法引发了整个阵营内的大火,极大的动摇了第九军的军心。 一直到增援的第十军在朱密的带领下赶到,朱密的秘银混元锏一口气连续击毙了三名龙雀尾中的天境高手,才算是把局面压了下来。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尚云溪大为恼火,第九军应对突发袭击的拙劣表现也是意味着河朔军距离一直合格的军队距离尚远。 第二百九十二节 一战定乾坤(8) 河朔军终于抵达了护城河一线,虽然遭遇了连续两波的水系术法阵的攻击,导致了一辆联装式石砲车陷入泥潭中无法自拔,但是绝大部分石砲车仍然在士兵们和术法师的保护下开始列阵准备打击。 布设在北面的联装式石砲车多达二十八辆,除开一辆陷入泥潭中外,剩余的二十七辆,以一个梯形阵型向前突出,分成三列,摆开了阵势。 肃杀的气氛让城墙上的蔡州守军也是不寒而栗,这种非对称的对攻形势对防御方实在太不利了。 徐州军的石砲车,哪怕是最后一排的石砲车,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石弹轰击到城墙上,而守御方的投石车则只能堪堪把石弹发射到最前端的防卫士兵面前,真正要想对石砲车构成威胁的只能是重型术法弩车。 而这种重型术法弩车对石砲车的攻击效果并不佳,除了火箭击中石砲车能带来一些威胁外,其他都难以发挥作用。 敌军也很显然做了各种针对性的防御准备,看看四周的夫子和士卒,随时可能灭火和救护,足以证明徐州军已经打定主意要用这种方式来彻底摧毁蔡州军的抵抗决心。 尚云溪虽然被西面第九军的被突袭导致的混乱弄得有些恼火,但是朱密率领第十军迅速稳住了阵脚,并展开了反击,已经牢牢的顶住了对方从几个角度发起的攻击,而且还趁势发动了钳形攻势反包围,意图将这支敌军精锐彻底歼灭。 虽说蔡州军的龙雀尾也是精锐,但是在数量上的巨大差距还是使得对方逐渐陷入了困境,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前提是如果没有别的意外发生。 尚云溪也不认为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如果说城内的蔡州军真的敢倾力一战出城来挽救这支龙雀尾那倒是真是求之不得了,那尚云溪就敢豁出去把整个河朔军压上来,在这城外就要一决雌雄。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蔡州军还不敢有此魄力,一旦被围在城外,那么他们几乎就要丧失了任何扳回不利局面的可能。 “都督,一切就位。”亲兵报告道。 “可以发起攻击,周围第二军、第三军做好掩护准备,防止敌人狗急跳墙,另外扑火队也做好一切应对,我想蔡州军不会就这么坐视挨打的,哪怕舍不得,他们的术法弩车也该登场了。”尚云溪沉声道:“去请周、杨、贺几位将军做好准备,一旦有事,某会请他们一战。” 伴随着“咚!咚!咚!咚!”的鼓声擂响,列阵完毕的石砲车也终于开始发威。 伴随着渗人的“嘎吱嘎吱”投臂加力下压带动的机簧压缩声,数十根投臂都在巨大的机簧动能牵引下瞬间达到了极致,然后得以释放。 数十枚石弹几乎是在同时被投射而出,巨大的石弹在空中高速飞行,带起尖利的啸叫声,听起来格外惊心。 “据盾!” “弩车!弩车准备!” “掩护!术法发动,术法发动!” “遮蔽!” 一连串的喊叫声在城墙上此起彼伏,而与此同时军官们早已经四处奔走,吆喝着士卒们高举起皮盾,或者是支起挡牌,最大限度的将飞袭而至的石弹遮挡在城墙下,防止对整个城楼垛口形成致命性的打击。 袁无为和袁文極几人埋伏在雉堞背后,几乎要把手下的砖石捏成齑粉,如炬的目光死死的注视着前方。 不得不承认,徐州军在远程打击武器上的优势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让蔡州根本生不出追赶的念头。 这种远程打击武器不是简单的术法武器,而是集合了术法、冶炼、材料和设计以及加工制作等多方面综合性的建造能力,不是某一方面强大就能做到的。 在袁无为看来,如果说袁文極的炎阳赤焰弓乃是一具集合了蔡州术法巅峰的宝器,也足以证明蔡州术法的不弱实力,但是仅仅是材料的限制,就使得蔡州根本没有办法再制作出一具具有同样威力的武器出来。 炎阳赤焰弓从弓弦到弓胎再到绞缠的丝线,都是万里挑一出来的,可以说这一具宝弓不可复制,但是同样威力巨大的巨型石砲车在徐州那边却是一次性就能生产出几十台来。 且不说其他,光是那特制的机簧就让蔡州这边的术法匠师束手无策。 他们不知道这种机簧的材质是什么,或者说姑且称之为精铁,但这种精铁的材质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材质。 用何物炼出,又是如何炼出,其中有什么关节,都一无所知。 而像那术法蚀刻术于是如何进行灌注加祝,也都相当复杂,拿蔡州术法师们的话来说,这里边的奥妙多了去,不是随便什么人,也不是三五个月就能琢磨出来的,总而言之,一句话,蔡州在短期内根本无法制作出这样的器械。 凄厉的尖啸声迎面而来,一枚西瓜大小的石弹呼啸着狠狠的击打在一面皮盾上,三名高举皮盾的士卒承受不起这种超强的力量冲击,呕血而退,两名踉跄倒地,而另一名还在勉力维持,立即又有两名士卒上前协助重新将皮盾举起。 又是一连串的石弹飞袭而来,但是这一串石弹的打击角度明显与先前的不一样,采取的是高吊式角度,通过专门的计算方式测算后再来实施打击。 这一轮的打击显然让蔡州军有些措手不及,寻常的皮盾和挡牌根本没有用处,这些石弹几乎是从空中直接坠落,轰砸在城墙上。 仅仅是城门楼就在极短时间内承受了超过三十枚石弹的轰击,半边楼都倒塌了下来,当场就压倒了十余名埋伏在后面的强弩手,惨叫连连声中,等到救援队伍赶上来忙不迭的抬开廊柱、墙瓦,只能见到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估摸着大部分都不得活了。 “嗵!嗵!嗵!嗵!”的声音终于响起,这是术法弩车开始反击。 几面皮盾和挡牌遮掩下一具弩车被推了上来,粗大的赤磷火箭几乎与儿臂相当,在火箭的后端被加工成为分散式的花头,这种花头通过巧妙的榫结构方式与火箭本身结合在一起,一旦发射出去,可以在最后关头借助风力四散飘落下来,形成一片密集的火网。 这也是蔡州术法一道的巅峰体现,光是这一枚火箭的制作价格就在五千文铜钱,这还没有加上术法弩车的成本,光是这一项就让蔡州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所以这种术法弩车也只制作了不到两百具,而术法弩箭也只有五千枚。 陆寒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猫着腰观察着局面。 星星点点的火箭在坠落的前一刻开始四散分射开来,点点火光飘落,不少直接扎在了石砲车上,立即开始附着燃烧。 这种赤磷火箭不但能产生毒气,而且燃烧能力强,寻常木材一旦被其沾附上,基本上就是被烧成一片灰烬,哪怕是通过一定术法处理的石砲车架构一旦被沾附上,一样难以扑灭。 不过对于徐州方面的术法师来说,自然不可能没有准备,像石砲车这种耗资巨大的物件一旦被推上战场,肯定也要做好周全的应急准备,而扑灭火势的物件自然也不会少。 这是陆寒第一次真正参与战斗,面对敌军远程武器的打击,尤其是术法弩箭的覆盖性攻击,顿时让整个阵地都燃烧了起来。 “灭火,起盾!”耳边传来带队的方术师林圭的怒喝声,让陆寒一个激灵,猛地跳了起来,手中的术法符箓猛然投掷而出,一片轻灵的水雾在空中浮起,熊熊燃烧的火势顿时被压制了下去。 紧接着旁边的两名同伴也单手插地,另一只手则在囊袋中掣出术法符箓,并用发力催动。 一连串的银黄色木盾在落日的余晖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色,次第排开的术法木盾如同火烧云一般,形成一道瑰丽奇异的栅栏墙,它们横亘在石砲车前沿,抵挡着来自前方的术法弩矢,每一轮术法弩矢的冲击,都让这一排木盾栅栏发出一阵波纹颤抖。 但是这种术法木盾栅栏却对背后的石砲车毫无影响,石砲车阵仍然有条不紊的继续发射着石弹,每一轮的投射而出,都能在地面引发一阵颤抖。 整个北面的城墙,尤其是集中在城门楼这一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破碎断裂,如果没有意外,尚云溪估计一个时辰之后,这一段城墙可能就会崩塌。 宋城不像是汴梁或者洛阳那种雄城,能够支撑这么久已经非常难得,石弹的冲击力对于像包砖夯土的城墙是难以承受的,只需要连续三枚石弹击中在同一区域内,基本上就宣告这一区域处于松散粉碎状态了。 尚云溪格外兴奋,第一次亲眼见到石砲车在战场上的凶悍表现,也让他对未来的战争充满了信心,这种力度的打击下,本身就兵力不足的蔡州军何以支撑? 别说七天,三天之内,自己就要破城! 第二百九十三节 一战定乾坤(9) 袁无为目光如毒蛇吐信,游走在面前的军阵面前。 跟随他而来的只有区区三十人。 他们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而来。 徐州军的石砲车威力太大了,短短半个时辰下来,整个北城门就摇摇欲坠,而且甚至让己方连加固的时间都不够。 只要徐州军那边有充足的石弹,袁无为甚至觉得一个下午就能把北城门给彻底轰塌。 决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的继续,必须要彻底扭转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 术法弩车的威力虽然也不小,但是奈何徐州军的应对措施更是周全,从千里镜中就能看得出来,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对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形都做了安排,而应对火箭攻击自然是重中之重。 龙雀尾的从侧翼袭击吸引了河朔军相当大一部分注意力,但是从眼前的形势能够看得出来,敌人在防御这些石砲车被袭击上,仍然相当小心谨慎,布防相当严密。 袁无为甚至还看到了术法弩阵安放在其中,九个人一组的术法弩阵随时保持着待命击发的状态,可以随时应对闯入的敌人。 粗略的观察了一下,起码有五个术法弩阵布设在石砲车之间,就是为了应对像自己这样的天境段位以上的高手袭击。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放弃袭击的理由,不付出代价,何来收获? 袁无为轻轻一挥手,身后的队形慢慢的隐藏起来。 这一段是紧邻城墙不远处的荒丘,一行人绕行了很大一圈,就是为了避免被觉察。 袁无为盘算了一下,二十多辆石砲车,他没指望能全部摧毁,但是他希望起码可以摧毁一大半。 只要能摧毁二十辆以上,那么敌人的攻击力度酒壶大打折扣,这里边关键是袁文極。 袁文極一次可以发射出十二箭千阳木箭,他的助手何振则能发射八箭,这就要求这二十箭最好都能每一箭中的,当然袁无为自信自己一出手,摧毁三五辆石砲车应该是不在话下的,所以也就是说只要袁文極和何振的命中数能达到六成,自己再力争摧毁三五辆,而其他人倾尽全力能毁坏那么三五辆,那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但这个任务并不简单。 敌人的准备肯定不止几个术法弩阵那么简单,尚云溪还没有那么大意,或许在一旁还有陷阱和术法阵,也会有一些天境甚至是天位高手守护。 自己的任务主要还是阻截那么些前来拦截的守卫高手,避免他们影响到袁文極和何振的发挥。 这个任务不轻。 袁无为还不知道河朔军这边除了尚云溪和朱密外还有哪些高手,按照惯例,像军指挥使这一级别的将领,大多在太息期和养息期水准,太息期算是小麻烦,而养息期对袁无为这个层面的强者来说就不在话下了,只要全力发动,他可以一招之内毙敌。 龙雀尾的侧翼袭击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袁无为判断尚云溪和朱密中肯定会有一人前去督战,毕竟一旦侧翼被打穿,后果不堪设想,而龙雀尾武力强悍,也不是河朔军寻常军官士卒能抵挡得住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尚云溪和朱密二人还要留一人坐镇,己方的突击就面临了最好的时机了。 三十人分散而行,但是却始终保持着不远的距离,以便于在突袭暴起时能整齐划一,集中优势力量实施突破。 袁无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有百步之遥了,再往前,就难以遮掩行迹了,必须要下决断了。 来之前,三十人每一个人都获得了一枚术法武器,但是没有人选择防御型的术法武器,而都选择了攻击性术法武器,这让袁无为很欣慰。 只有抱着必死之心,才能突破敌人的防御,术法武器不是杀手锏,它只能作为一个辅助性的用具,真正能决定胜负,只有决心和意志。 赤火玄气已然被提升到了极致,袁无为向身后随意的一挥手,身体便在这转瞬间飞跃而出,一双腿脚在空中奇异的漫步,百步之遥竟然眨眼即到,这是最上乘的天位强者移动术——咫尺天涯! 而在这一瞬间中,袁无为手中的龙焰天王刀一样发动了最凶猛梦的攻击! “太炎烁日!” 赤红色的一轮云气像太阳突然绽放出光芒一般,向着前方和下方猛然喷射而出。 汹涌而来的气浪刹那间就把整个阵型撞开了一个三丈大的缺口,当先的几名士卒哪怕是有护盾在手,一样瞬间毙杀,阵阵焦臭让人闻之欲吐。 白格烈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常,他是负责整个石砲车阵的防御的方术师,与另外一名专门指挥术法弩阵的军官徐勇联袂负责。 来不及多想,白格烈手中术法武器便连续丢出。 十字落叶旋! 霹雳晴空罩! 噬魂灯! 凄厉的尖啸声伴随着落叶旋鬼魅般的飞行角度让整个石砲车阵都顿时紧张了起来。 巨大如盖的霹雳晴空罩骤然升空,并瞬间就膨胀到了直径一丈大小,呼啸着向袁无为笼罩而去。 噬魂灯这是一枚不起眼的灯笼状物件,晃晃悠悠的摇动着,向着目标飞行而去。 “术法弩阵丙,准备!术法弩阵戊,准备!”徐勇清亮的声音也适时响起,“方向西南,自行瞄准射击!” 九个术法弩阵分布在石砲车阵中,按照顺序进行编号,指挥者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判断进行提醒,而什么时候射击,角度如何,则是由弩阵中的首席弩手来负责。 袁无为身后的三十名高手也如星飞电射,沿着袁无为骤然发动打开的缺口奔行而来,他们要利用这个契机,突破外围的防御线,直接进攻石砲车阵。 眼睛微微眯缝起来,袁无为已经预料到了这一仗不好打,但是还是没想到敌人的防御这么严密,还没有来得及照面,敌人的术法武器便已经发动起来。 龙焰天王刀毫不犹豫的迎上,但是那枚十字落叶旋却是难缠得紧,气机感应极其灵敏,一感应到自己龙焰天王刀带来的气势,便开始漂浮不定,始终难以正面撞击。 袁无为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和这些术法武器纠缠,时间只要稍稍一拖,其后果就是敌人的增援就会马上赶到,所以他必须要立即解决面前的难题。 龙焰天王刀向左微微一划,一股赤红色劲气壁立千仞,封住了落叶旋去向,然后左拳横握,嘿然发动! “天焰龙拳!” 雄浑无匹的拳力狠狠的击中了那么落叶旋,这一拳来的如此突兀犀利,落叶旋被击中后发出一阵颤抖,这是术法之力被消融的征兆,然后飞逝而出,撞入人群中,穿过了三名士兵连带盾牌的身体,方才落下。 一击得手,袁无为自然不肯罢休,大步上前,龙焰天王刀再度发难,“赤焰焼天!” 噬魂灯在空中只来得及一阵震荡,便被汹涌而来的刀气击中,灯笼倏闪倏灭,一抹幽黑色的烟气一闪而至,直奔袁无为而来。 袁无为冷哼一声,左拳由下向上一扬,天焰龙拳之力猛击而出,那一抹烟气骤然消失在拳力之中。 一声闷哼,袁无为只感觉胸前一闷,他没想到这噬魂灯之力竟然如此阴柔坚韧,居然穿破了自己的天焰龙拳之力。 好在自己的护体元力早已发动,但即便是这样,还是让袁无为吃了一个小亏。 巨大如盖的霹雳晴空罩却没有落下来,而是旋转在空中如影随形的跟随着袁无为的行动,袁无为也不去理会它,这等宗师级别的术法武器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只有等其近身时,方能一击建功。 龙焰天王刀卷起重重气浪,四周的河朔军士卒虽然前赴后继,但是在袁无为面前无异于土鸡瓦犬,举手投足间,整个阵型已经被搅乱,而跟随而上的三十余名蔡州高手也利用投掷而出的术法武器,疯狂的扩大着战果,以求一举击溃护卫在石砲车阵前的步兵方阵。 “嘣!嘣!嘣!嘣!” 伴随着扣人心弦的击发声不断传出,术法弩阵终于开始发威了,袁无为利用闪避躲让的一瞬间回首一看,已经有三名跟随自己而来的养息期高手伤在了这种足以突破任何护体元力的劲弩下。 而对方的术法弩阵显然也是经过长期训练,伴随着一连串的命令声,石砲车阵前的术法弩阵纷纷列阵,开始封锁前方步兵方阵被击破后断裂开来的缺口。 袁无为当然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的出现,一旦封锁住了这个缺口,自己和袁文極、何振等人固然可以凌空突破,但不但会遭遇敌人的袭击,而且其他人就会被封锁在防御阵之外了。 怒喝一声,袁无为猛地踏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由单手持刀改为双手握刀,整个双臂在怒喝声中陡然胀大了一圈,连带着双臂上的甲胄都鼓胀起来。 赤麟臂! 灼热的气劲在双臂经脉中爆发出来,龙焰天王刀被这雄浑的气劲催发,闪烁的刀气刹那间爆发外放,一轮赤红色光轮透过刀刃,飞旋而出。 第二百九十四节 一战定乾坤(10) 赤红色的光轮在喷发而出之后冉冉扩大,向着四周飞袭而去,数十名据盾围守的士卒被这超强一击,盾裂人亡,黯然倒地。 袁无为脸上也掠过一抹暗红,龙焰天王刀再度一抡,刀气再度爆发,整个步兵方阵竟然就被他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击破! “无为天王,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今天敢闯我大阵,你必死无疑!” 宏亮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一道人影冉冉而落,持剑据盾的尚云溪满面狰狞,目吐烈焰。 被袁无为的这一突袭打得有些措手不及,眼见得就要被对方破阵毁车,那河朔军这一战怕就真的要成为徐州军的笑柄了。 尚云溪已经来不及让朱密回来坐镇,一边下令那等候在一旁的周望、杨厚德、贺国昌等人立即发动围剿,自己则亲自应战。 他要亲自活剐了这个隐隐成为袁氏后辈第一人的袁无为。 “要某命的人多了去,也不多你尚云溪一个!来吧!” 袁无为心中暗叹,这尚云溪倒也舍得,竟然敢一人独挡自己,若是再缓一步,自己便可从容破阵了。 不过只要挡住他一人,袁文極与何振他们一样可以轻松破阵,没有人可以挡得住自己背后这二十多个抱着必死之心的高手。 尚云溪的武器平实无奇,一个一米见方的圆盾,和普通的步兵圆盾略有区别,盾面有无数尖刺,盾后有挽臂,左手手臂可插入挽臂中,遮护身体,右手则持握一柄玄色戒刀。 尚云溪瞥了一眼身后,看到了杨厚德、周望等人已经率领数百亲兵赶来,心里踏实了许多,也幸亏郡王把这帮人下放到自己这里,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否则这一战还真的不好说。 也懒得多废话,尚云溪只是将挽盾随意的那么往身前一搁,戒刀垂立在腿边,渊渟岳峙,气势陡然一变。 最直观的感觉无疑来自袁无为,他没想到看似平淡无奇的尚云溪就这么随意的一站,举手投足间绽放出来的气势就压了自己一头,这种以势御气的手法,非小天位中段难以运用的如此炉火纯青。 袁无为也知道夜长梦多,自己必须要马上将此人挡住,让袁文極和何振他们立即发动攻势,所以也不再多言,步伐一变,身体骤然前倾,左拳连环捣出,竟然是以天焰龙拳开路! 连环三拳捣出,卷起阵阵罡风,龙焰天王刀这才催发到极致,施施然掠出一刀。 赤红色的刀气从刀刃上一划而出,绽放出一种惊人的瑰丽色彩,宛如那落日余晖突然放亮,夺人心魄。 刀气剖开整个空气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袁无为没等第一刀落定,便径直扑上又是连环十七刀劈出,“炎焚四海!” “来得好!”尚云溪昂然不退,身体前扑,圆盾轻轻一抖,发出“嗡”的一声颤鸣,硬生生接上对方的刀气和拳力。 凶猛的一击天焰龙拳击打在乌黑色的圆盾上如石沉大海,而一抹刀气这在圆盾上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声,尚云溪脸色微微一变,轻哼一声,戒刀贴着身体划出,诡异如波斯女舞,柔绵不绝,丝丝入扣,次第发出。 一刚一柔,盾刚刀柔,这就是尚云溪的拿手绝技——天妒红颜,他的盾叫妒天盾,刀叫红颜刀,刚柔并济,独具一格。 细密如丝的刀风钩织成一道道绵密的罗网,将龙焰天王刀死死缠住,而妒天盾这凶悍如虎,暴力狂舞,强弓硬马,硬砸硬打,直冲袁无为。 袁无为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遭遇如此严峻的挑战,他已经感觉到尚云溪的武道实力不在自己之下不说,而且论经验更是比自己更丰富。 身体突然像侧面一飘,拉开距离,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陡然脱身而出,赤红色的刀体在空中飞掠而过,卷起漫天的刀光。 袁无为这一手脱手击果然大出尚云溪意外,他的妒天盾被迫高举,封锁从上方袭来的刀气,而这也给了袁无为从正面发起进攻的机会。 双拳交互反扣,嘿然发声,整个手臂的甲胄都绽裂开来,膨胀了接近一倍的双臂上呈现出一种诡奇的赤焰翻滚云气,淡淡的黑色麒麟花纹在云气中若隐若现,这是赤麟臂与天焰龙拳交汇形成特殊表现,也是袁无为第一次双手同时发动赤麟臂与天焰龙拳。 “嘿!” 双臂终于挣脱开来,双拳连环劈出,雄劲无比的气劲如怒涛排空,轰然爆发。 尚云溪目放奇光,这才是真正小天位中段的实力,原来还以为没法打个痛快,现在这样,正好。 妒天盾高举荡开连环落下的刀气,手中的红颜刀则迎风而上,一口气劈出九十六刀,整个空中弥漫着翻滚的刀气,“嗤嗤”声不绝于耳,地面的蓑草纷飞,泥地沟壑纵横,尽皆是被双方的刀气所致。 杨厚德和周望在接到命令时,就知道机会来了。 原本他们被安排到尚云溪手底下来时是有些情绪的。 尚云溪的名声不是太好,把握机会的能力也不强,最初就该投效郡王的,结果却去投了大梁,等到大梁覆灭这才幡然悔悟重投徐州,能够坐到河朔军都督的位置上,也是郡王的胸襟大度。 没想到这刚一来,就赶上了好时机。 朱密去了西面应对蔡州军的突袭,而这边石砲车阵又遭遇了敌人声东击西的偷袭,连尚云溪自己都坐不住亲自上阵了,可见局面的危险。 局面越危险,越是能显现出他们的作用,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能一战而胜,那么这帮人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进入徐州军了,而且还能有所获。 但无论如何,这中间的时间差,也让杨厚德和周望他们来得稍晚了一点。 袁文極已经在袁无为缠住了尚云溪时突破了防线,此时的他心潮澎湃,只要摧毁了这一具具石砲车,那么敌人的攻势立即就能为之一窒,没有了石砲车,那么自家城墙上的投石车和弩车就能大显神威,河朔军要想在这边取得破就是休想了。 身体猛然拉斜,袁文極摆出一记长虹卧波的侧卧姿态,双手引弓而起,一枚千阳木箭已然在手,“嗖!” 千阳木箭绽放出艳丽的光芒,一闪而逝。 守卫在石砲车的甲士一见此情景,来不及多想,飞身跃起,手中的步兵盾猛力迎上。 只不过他太小看了袁文極这炎阳赤焰弓和千阳木箭的威力,凶猛的撞击力击中在步兵盾上,连带着甲士一道轰然撞在了石砲车架上,绽放出来的火焰瞬间就变成了一团火球,那名甲士甚至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变成了一团焦炭,而火势丝毫不减的包围了整个石砲车。 一击得手,袁文極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在空中斜飞而出,运气至弓,千阳木箭再放光芒,爆射而出。 一连三箭,连环而出。 尚云溪暴怒如狂,他这才意识到袁无为不顾一切要将自己挡在这里的缘故,他们早有准备,这是冲着石砲车而来,而且是志在必得。 妒天盾猛然一收,然后连续翻动,空中传来一阵隐隐的阴雷之声,与此同时红颜刀也发出了一阵轻鸣,整个刀身由于速度变得模糊起来,清亮的刀影将整个空间都填满。 “引天接地!”这是尚云溪在用元力丹气来释放至高武力了,完全实打实的以元力丹气来硬撼,让你想要躲避都不成。 “难道还惧你不成?”袁无为也是悍然迎上,这一战本身就是不死不休,与其让对方用石弹轰死,还不如在战场上战死,而且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周望来势最快,他手中的长软剑碧绿如水,长逾八尺,乃是一柄真正的长剑,与寻常的长枪不遑多让,寻常人根本无法运用。 软剑陡然展开,化为一道碧色匹练,旋空而来,瞬间就有三名蔡州高手断送在那道青色匹练下。 此时已经有四辆石砲车燃起了大火,虽然周围的术法师竭力发动术法符箓来灭火,但是这种用赤焰炎阳弓和千阳木箭发出的火势,却不是寻常术法能扑灭的,等到真正扑灭时,早已经烧成一片残渣了。 杨厚德也发现了关键人物就是那名手持赤红色长弓的家伙,当他奔行在空中直扑对方时,袁文極已经再度发出一箭,又是一具石砲车葬身于火海,连带着也引发了旁边的一辆石砲车。 贺国昌手中的链锤猛然挥出,直奔袁文極,但旁边的何振早已经跃起,悍不畏死的投出一枚金魂飞轮,这是大宗级别的术法武器,整个何家也只有两枚,何振获得了一枚,非到保命之时不用。 金魂飞轮呼啸而起,猛然撞击在链锤锤头上,荡开之后,速度更快的绕着贺国昌飞速旋转,贺国昌一时间也不得脱身。 周望知道再拖下去就算是全歼了这些人恐怕也无济于事,关键在于要保住石砲车,猛然将身体向下一沉,青色软剑陡然掷出。 青色软剑化为一道碧绿的幽光,悄无声息的掠过正在引弓待发的袁文極左臂,连带着赤焰炎阳弓与他的左臂一下子都被切削下来,而此时杨厚德的长戟也轰然击到,直接将袁文極身体击打出三丈开外。 第二百九十五节 破城(1) “文極!”映入眼帘中这一幕让袁无为立即眼红了起来,狂暴的气息涌荡在体内经脉中,喷吐之间,龙焰天王刀刹那间就绽放出朵朵光焰。 “血焰弥天!” 凶猛的气劲从刀锋中绽放出来,使得整个三丈之内犹如身处熔炉之中,连带着尚云溪的头发和胡须都被灼烤得卷曲起来,甚至发出一股焦臭。 尚云溪知道对方这是要拼命了,甚至隐隐有突破小天位中段的架势,但尚云溪并不惧。 纵横两淮数十年,他尚云溪怕过谁来?隐忍退让多年,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怕了谁! 妒天盾陡然一颤,湛蓝色的乌光层层浮起,手臂连续震动,一连串的气劲悍然迎上,而另一手的戒刀突然幻化为三柄刀身,这是三叠刀术! 这也是尚云溪十年来首次施展这一奇门刀术,非到搏命之时,绝不使用,但现在,若是不用,那就真的再没有机会用了。 厚实的刀身突然错开,变化为三柄刀身,犹如一具蒲扇展开,红黑白三色刀身在雄劲的气浪催发下,释放出五彩精芒。 两具身体在滔天的气旋中起伏跌宕,逐渐幻化成为两道若隐若现的清影。 两人都已经是小天位中段的实力,论经验尚云溪甚至更胜一筹,但是受到刺激的袁无为却率先开启了突破之旅,而不甘示弱的尚云溪也毫不畏惧,悍然应战,同样将自己逼到了必须提升境界应对的决死之旅中去了。 这边已经进入了不死不休的对决境界,而另一面周望、杨厚德却不敢怠慢,如果石砲车被毁,那么他们哪怕真的是杀绝这些蔡州兵,那也无济于事,或许河朔军一样可以打下宋城,但是可能付出的代价就要大几倍,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失败。 郡王把他们安排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发挥出一锤定音的作用,现在就该是他们搏命的时候了。 周望的青冥软剑倏然展开,方圆两丈之内只见一片青色的光幕,迎着奋不顾身投掷出术法武器的蔡州死士而去,刹那之间三名蔡州死士便被这凶横无匹的气旋斩成九段,青色光带毫无阻滞,扶摇直上之后骤然下沉侧旋,抢在那夺下袁文極手中的赤焰炎阳弓发出一箭之前将对方卷入进去。 何振脸色惨然,面对席卷而来的青色光幕,他毫无反应,只是振弓引箭,悍然发出。 漫天的血雨伴随着被剑幕斩成无数段的炎阳赤焰弓飞起,那一枚发射而出的千阳木箭如闪电般直射三具石砲车之间的集合地,由于火势的影响,这三具石砲车正在缓慢的移动以躲避火势,若是被这一箭射中,只怕三具石砲车都得要化为灰烬。 来不及多想,周望丢开手中青冥软剑,身体倏地一伏,鬼魅般的潜行,眨眼之间已经将两名蔡州死士抓握在手中,然后毫不停滞的掷出! 千阳木箭在空中与两名蔡州死士相撞,陡然炸裂开来,幻化成一团巨大的火球,冉冉而落。 此时的袁无为已经晋入了古井无波的境界,哪怕是何振的惨死也都难以影响到他任何,这一刻,他只想要尚云溪死! 漫天的红云几乎要让整个空气都燃烧起来了,灼热无比的气浪让尚云溪外罩的战袍已然被烧得紫黑,但尚云溪举手投足的每一击仍然有如巨匠劈山,又或如女子绣花,或大开大合,或精雕细琢,总能在间不容发间从容破招。 袁无敌终于意识到这一战再这样下去恐怕便无了局,而徐州军突然涌现出来的生力军已经让自己的希望破灭,而只要这些石砲车尚存,己方便永远居于劣势,宋城也迟早被破。 想到这里,袁无敌知道该丢开一切幻想了,刀气磅礴而发,左拳连续捣出,左脚向前稳稳的踏出一步,龙焰天王刀再度由下至上一挑,全身向前压上。 尚云溪感觉到了危机,但是此时他已经无法脱身,对方是要以命搏命了,只是此时他却无力退出了,退一步就是死,不退就是一起死! 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尚云溪也不是玩不起的人,妒天盾诡异的闪动,红颜刀陡然掷出,尚云溪的身体也同样向前欺进。 同样看到危机的还有周望,他当然明白两个小天位中段的强者陡然结合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是不死不休之局! 来不及多想,一个飞身而起,青冥软剑陡然拉直,一道亮丽的光带刹那间映亮了半个天际,倏地飞射而去。 两具身体终于交织在一起,罡风怒号,刀气四射,只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在不断的变形扭曲,让人眼根本无法识别。 直到那一道青色光带介入,两道身影才陡然分开来。 方圆五丈之内,整个地面都被掀开了厚达一尺的泥土,如同才经历了一场大爆炸一般,两具身体仍然屹立对视。 整个战场似乎在这一刻都凝固下来,主将的对决竟然成了这一场战事最凶险的一幕,这在大型战争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形,但今日却得见了。 尚云溪脸色复杂,嘴角和鼻腔都有鲜血在汩汩溢出,目光慢慢暗淡下来,最终轰然倒地。 而与此同时,袁无敌却微微转身,目光望向宋城,似乎还有些不甘。 那一道软剑穿透了他前胸,他努力的想要拔出软剑,但最终未能如愿,倒金山倾玉柱,缓缓扑地。 周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然怒吼:“石砲车,给我轰塌城墙!河朔军,前进!” 怒吼声中,石砲车连续发动,漫天的石弹呼啸而出,而贺国昌、杨厚德等人更是率领亲兵率先对城墙发起了冲锋。 此时蔡州军士气已堕,根本无法抵挡得住两个天位强者带队发起的冲锋,而临时接替主帅的周望更是毫不犹豫的命令全军压上,再不抓住这个契机,只怕就又要多付出几倍的代价了。 汹涌的兵潮如同惊涛拍岸席卷而来,冲刷着城墙。 从护城河到城墙外沿,不断有术法陷阱和术法阵爆发而起,但是这也难以阻挡已经被激发起了杀机的河朔军,眼睁睁的看着主帅对决身亡,没有谁还能控制得住这种狂暴的情绪。 术法弩车和投石机刚来得及发出几发,就被集群打击的石砲车的密集打击所覆盖,而紧随其后的火龙炮和重型弩车更是锦上添花,彻底的压制了北城墙上的蔡州守军。 密密麻麻的河朔军沿着护城河而上,登城车和云梯车搭附在城墙头上,一波接一波的蔡州军预备队冲上来,与登城的河朔军在城墙上展开激战。 谁都知道一旦城墙失守,那也就意味着破城或者城破,这个时候谁都只能拼死一搏。 但兵力上的悬殊却让这一场战争从双方主帅的对决开始就已经决定,当周望下令诸军压上时,一切就再没有任何逆转的可能。 *************** “什么?尚云溪重伤不醒?”江烽大吃一惊,轮到尚云溪都重伤不醒,那该是一个什么状态,北面局势竟然恶劣如斯? 但随即的消息才让江烽稍微安稳下来,周望的临时接管使得战事朝着有利于徐州一面的转化,而且如无意外北面破城在即。 立即安排人讲尚云溪移送到后方加以治疗,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回来,但这边的战事却不能停止。 当刘延司得知北城破城在即时,也是不敢相信。 尚云溪的河朔军居然能抢在淄青军之前,而且大家都以为起码也还有一两日的消耗战之后才能彻底攻破城防,没想到一日之间,河朔军竟然就已经登城。 自己这边却还战火激烈,城墙上的防守依然凶悍,虽然遭遇了石砲车和火龙炮的轰击,但是在这边敌人的术法师力量显然也有准备,不断升腾起的术法成功的抵挡住了石砲车和火龙炮的攻势,而护城河和城墙上层出不穷的术法攻击也给波浪般席卷而至的淄青军攻势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看见刘延司脸色铁青得难看,张君越也知道这一次脸丢大了。 居然被新成立的河朔军拔了头筹,虽然说这里边有一些其他因素在里边,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难以容忍的耻辱。 “都督,这一次我亲自领兵出阵。” 刘延司目光微微一沉,最终点头,然后又摇头,“袁怀河亲自坐镇,这一战恐怕不好打,尚云溪都重伤不醒,咱们也得有准备,我督请郡王亲自坐镇指挥,你我各率一军上阵!我就不信还拿不下这破宋城了!” 听得刘延司这么一说,张君越一愣之后也是猛力点头,“这一战咱们淄青军不能输给河朔军!” “咱们也不可能输给河朔军!”已经开始披甲戴盔的刘延司霸气四溢,“他们河朔军这会儿也不过刚登城而已,你我一起登城,无论是谁敢阻挡,那就是有我无他!纵然是袁怀河亲临,某也要让他有来无回!” 第二百九十六节 破城(2) 袁怀河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依然处于激战状态下的东面城墙和北面城墙,一时间有些失神。 大火,浓烟,呐喊声,冲城车撞击城门的巨响,城墙倒塌的震动,这一切就像是幻灭的场景。 袁怀河可以清楚的看到徐州军的攻势越来越凶猛,尤其是看到了两个小天位强者率先登城发起强攻,丝毫不惧术法强弩对其的威胁时,他就知道徐州军这是要一战而下了。 当小天位强者都不惧自身生死而亲临一线时,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情况恶劣到只能靠小天位强者自身武力来殊死一搏了,另外一种就是战事已经到了需要一击必杀的关键时候了,而对于徐州军来说,现在的情形显然属于后者。 两个小天位强者带来的突破如滚汤沃雪,所到之处几乎是一触即溃,本身士气就已经处于下风的蔡州军哪怕是依托城防设施,也一样濒临崩溃。 除了术法强弩和术法武器外,其他手段根本对小天位强者无效,而术法武器也必须要宗师级的术法武器才能对其构成威胁,而这等情况又能坚持多久? 守不住了,这一点其实在袁无为战死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蔡州要想守住宋城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幼稚,江烽甚至把原来准备夺取河朔的河朔军都全军抽调下来打宋城,足以说明他对这一战的志在必得,可自己却把希望寄托在了虚无缥缈的沙陀人的突击上。 沙陀人至今尚未打入方城关,还和南阳军在伏牛山——方城山北麓激战,这让袁怀河简直无法理解。 那帮在打大梁时势如破竹气势如虹的沙陀铁骑到哪里去了?南阳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悍难缠了,甚至比大梁军更顽强? 再不愿意承认,袁怀河也清楚大势已去了,现在他需要考虑如何来最大限度的保存自身力量。 如果说现在徐州愿意接受袁氏的归附,袁怀河甚至愿意向江烽表示臣服,但他也很清楚,此时的江烽恐怕不会给袁家任何喘息的机会,只能是投降,而不可能获得像尚云溪、朱茂那样的待遇了。 “家主?!”旁边的卫士焦急的道。 袁怀河有些疲惫的摆摆手,制止了对方的话,局势无可挽转,现在该如何应对? 城中还有数千兵马,但是被缠在两边城墙上还有大量的士卒,如果在不作出决断,那就真的只有全军覆灭这一个结局了。 西城门还控制在蔡州军手中,斥候反馈回来的消息也称从宋城到宁陵和柘城这一线并没有发现敌军的埋伏,而城外蔡州骑军也是一直保持着待命状态,但这一切看起来如此平和的局面往往就蕴藏着更大的杀机,围三阙一,难道徐州军是真的打算放蔡州军一马么? 显然不可能,之所以制造出这等局面,就是迫使蔡州军退出宋城向西逃窜,而这个时候他们才可以好整以暇的催动骑兵大军一路掩杀而来,而那个时候的蔡州军根本就不可能组织起抵抗。 但留在城内又能如何? 徐州军的兵力优势太大了,一旦入城,哪怕是打巷战,其最终结果也是全军覆灭,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袁怀河一时间竟然没有了主意。 这实在是一个太难的选择了,原本还以为能坚持七到十天,最起码可以坚持五天时间,没想到竟然会一日破城,这实在是没有料到的局面。 此时再责怪袁无为已经毫无意义了,袁怀河也能理解袁无为的想法,如果不破解对方拥有绝对优势的石砲车阵,那么宋城和蔡州军就会被对方用这种方式活生生轰垮砸死,袁无为从未相信沙陀人会能在这几天内有深恶惊天之举,所以才会选择这样殊死一搏,当然他失败了,只是没想到河朔军竟然会借势破城。 一骑飞奔而来,骑上士卒滚鞍下马,递上一封信函。 袁怀河接过之后一目十行,匆匆掠过,忍不住黯然长叹。 沙陀人果真没有按照蔡州军的建议破方城关,而是直接从泌州连夜突袭了向城,而与此同时不知道沙陀人用什么办法说通了萧家,襄阳军分两路大军北进东出,一路大军攻克了原来邓州的州治穰县,另一路大军则攻入了隋州的唐城,与刘玄的大军在唐城一线对峙。 夺下了向城,几乎就是彻底断了还逗留在伏牛山——方城山一线的南阳军的归路,哪怕是刘同有回天之力也难以逆转,问题是这对于蔡州来说却已经是没有多大意义,现在宋城已破,宁陵和柘城势不能守,甚至连亳州和颍州怕都难以守住,也许唯一的希望是看能不能守住陈州,这是关键。 想到这里,袁怀河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决绝之意。 *********** 三个时辰后,伴随着涌入宋城的河朔军和淄青军在宋城城内的刺史府汇合,正式宣告了宋州重新落入了徐州手中,但是江烽的心情却不太好。 “骑兵没有能拦住?” “回郡王,从宁陵过来的袁军拼死挡住了……” “孤没有问这个问题,孤只问骑兵河朔军和淄青军的骑兵在做什么?” 殿堂内一片肃杀,虽然刚拿下了宋城,但是谁都知道打下这座城市不但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且关键是袁怀河竟然率领两军龙雀尾突围而出,只留下了一帮残兵败将拼死拖住了随后掩杀的河朔军和淄青军。 “郡王,晋军石敬瑭部攻占了襄邑,并向宁陵进发,据说是袁怀河主动向沙陀人移交了这两城的防务。”朱密知道自己此时必须要站出来了,“属下擅自做主,命令骑兵抢先进入宁陵,占领了宁陵城。” 江烽脸色很难看,沙陀人最终还是出手了,虽然晚了点儿,但是还是给己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不得不承认沙陀人这么多年来的铁骑纵横还是对这些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的武将有很大的威慑力。 石敬瑭号称李存厚麾下的与刘知远并驾齐驱的双雄之一,其实力不容小觑,朱密这般安排也无大错,只是放走了袁怀河让人有些遗憾。 不过话说回来,袁怀河存心要走,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只是他那五千龙雀尾起码逃脱了两千多人,这还是让人有点儿不爽,在几倍的兵力包围拦截下,居然还是他们挣脱了罗网,蔡州军的精锐与刚组建起来的河朔军战斗力还是要胜一筹,这还是客观事实,不接受不行。 “郡王,沙陀人根本就没有把袁氏当成盟友,否则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才出手,当然,也有可能他们错估了我们的攻击力,没想到我们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击破了宋城。” 崔尚也已经赶到了战场上,伴随着宋城落入徐州手中,整个中原局面又将迎来一个剧变,他必须要在江烽身畔。 这一战不仅仅是宋城得失那么简单,宋城落入徐州手中,那么宋州,乃至颍亳二州,袁氏已经无力守御,杨堪在亳州那边可以势如破竹的西进,如果蔡州军敢于继续盘踞在颍亳二州,那么蔡陈二州亦不可守,如果此时袁氏聪明,还可以依托蔡陈二州顽抗一时。 “白陵,恐怕不是没把蔡州当盟友那么简单,以那些沙陀人的脾性,在他们心目中,只有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两种,可以利用的,便临时合作,不可利用的,那就一个字,杀!”江烽神色稍缓,但是却更见凝重。 他一直以为沙陀人可能会采取坐山观虎斗的姿态来对待徐州和蔡州的战事,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了沙陀人对自己的戒心,选择这个时候突然进军襄邑,无疑又是一次试探,但是这一次自己还是像上一次那样迎头痛击么? “现在他们突然出兵宋州,或许就是西面战事有了重大进展了。”江烽皱起眉头,“无闻堂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还没有,上次传来的消息只是说萧家正在进攻隋州和穰县,但战事并不明朗,而伏牛山和方城山那一线刘同仍然稳住了阵脚。”崔尚也有些疑惑。 话音未落,飞骑而来,呈上了信函。 江烽略一浏览,脸色微变,随手递给崔尚:“刘知远绕道泌州,突袭向城得手,斩杀刘岚,李存厚率领郭氏五子在鲁山大破南阳军,刘同自身脱逃,哼哼,沙陀人一举收降兵三万余人。” 崔尚也是脸色一变,“刘同完了,郡王,刘玄那边怎么办?” “命令杨堪加快进度,拿下颍亳二州!”江烽脸色转为冷峻,“派侯晨立即去襄阳,同意萧家控制穰县和隋州,顺便派人去向刘玄解释,算了,我写信给刘玬,她应该明白轻重缓急!” 崔尚飞快的记下命令,“那襄邑石敬瑭那边?” 这也是一道难题。 襄邑位置并不重要,但是这却是一个信号,如何做到有利有理有节的回击,却是一个很考较手艺的活儿。 “白陵,你的意见呢?”江烽反问道。 第二百九十七节 乱象,明朗 崔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凝神思索,然后才缓缓道:“可否令天平军出考城,进逼雍丘?” 江烽眼睛一亮,这是一个妙招。 如果直接和进入襄邑的石敬瑭部交锋,很有可能就会爆发一场恶战,能不能控制住局面,不好说,没准儿双方都只是一个试探,却因为下不了台变成一场大战,最后会对整个局面带来什么影响,真的不好说。 但让朱茂从考城出兵进逼雍丘就有很多回旋余地了。 进逼雍丘,而不是攻击雍丘,雍丘是深入到了襄邑的石敬瑭部的后路,一旦雍丘失守,那么深入到襄邑的石敬瑭部就是孤军。 但只是进逼,却没有攻打,也就是摆明一个态度,如果你还要不知好歹,那么这边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嗯,很好,传令朱茂,出兵雍丘,兵力自定,意图告知他,让他自行掌握,这边宁陵就由河朔军守御,如果沙陀人要来,不不必客气,但也没有必要主动进攻。”江烽思考了一下,下令。 气氛稍微舒缓了一些,江烽仍然有些郁闷。 这一仗打成这样,还是让他不太满意,但战场上本身就千变万化,谁也没有本事就能算无遗策。 像这一次袁无为战死,袁怀河只带了两千多人逃亡,可以说算是徐州军这几年来对蔡州军的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胜了,而且袁怀河的逃亡势必会引起连锁反应,对颍亳二州的袁军士气会带来很大的冲击,杨堪在颍亳二州的攻势会更加顺畅。 如果这种情形下杨堪都还不能拿下颍亳二州,江烽就真的要怀疑自己的眼光是否有问题了。 ************** 谯县,战事如火。 蜂拥而至的石砲车连续不断的攻击,南城门在坚持了两天之后,终于倒塌了。 这一倒便是半座城门垮塌,双方起码有接近三百士兵被压在了垮塌的城墙上下,但已经打红了眼的王守信根本不肯罢手,亲自率军发起冲锋。 几番鏖战之后,谯县蔡州军崩溃。 八月初十,武宁军攻陷谯县,灭蔡州军一万二千余人。 八月十一,杨堪亲率大军渡过淝水,猛扑颍州州治汝阴,汝阴当日而克,大军随即沿着颍水而上,八月十三,克沈丘,八月十五,攻入蔡州平舆,苦战两日,不克。 八月十九,获得淮右军支援的杨堪亲率甲士和术法师登城,力战半日,破平舆。 与此同时,在退出隋州之后的南阳刘玄大军在刘翰亲自领兵出击朗山、真阳,顾此失彼内部虚弱的蔡州军竟然不能挡。 平舆既下,蔡州东大门已经打开,而从北面大举南下的淄青军、河朔军以及牙军攻入陈州,袁怀河亲率大军在太康与徐州三军激战,但寡不敌众,被迫一路后撤,经宛丘、溵水退回蔡州上蔡。 与此同时,八月十一,趁着贝州魏博军黄信部与成德军孙来部在长河发生冲突之机,一直在临济、临邑和邹平一线隐忍不发的平卢军突然拔营北上,八月十四,渡河,八月十六,兵临安德城下,孙来率军死守安德,但被另一部吴宪打开城门,安德遂陷落,孙来只身脱逃,后被其部将吴阳斩杀归降。 八月十五,沧州东光罗氏在东光响应北上的平卢军,罗匡部在清池宣布归附徐州,随即出兵控制景城、长芦、鲁城,沧州遂归徐州。 八月廿五,厌次士绅宣布归附徐州,棣州遂降,整个承德东部三州皆落入徐州大总管府手中。 八月三十,朝廷特使抵达宋州,封江烽为淮王,后更易为宋王,赐婚。 此时蔡州军已经丧失了他们这几年来辛辛苦苦吞下的宋、陈、颍、亳四州,尤其是在颍亳二州,徐州军的进军得到了当地士绅的极大支持,尤其是多个县份士绅自动反正举起徐州大旗,杨堪一路可谓风行水上。 九月初二,江烽在宋州宣布组建宣武镇,周望任宣武镇都督,贺国昌任副都督,驻跸宋州,整编蔡州降军和部分流散在野的大梁军以及诸州的私军,辖蔡、宋、陈、颍、亳五州,毫不忌讳的将蔡州正式纳入徐州治下,而此时蔡州尚有两万多大军分驻在上蔡和汝阳。 **************** 魏博贵乡。 魏博节度使府。 罗绍威满面阴郁的坐在大堂正中的胡椅中,两边站立的武将都不安的窃窃私语。 局面的变化之快之大,让他们都瞠目结舌,一时间难以接受。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徐州军尽起大军猛攻蔡州,原本盛极一时的袁氏大军竟然被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一口气丢掉他们几年时间所得的四州,退回了蔡州老巢。 这也罢了,毕竟蔡州和魏博并不接壤,而且蔡州军背后还有沙陀人撑腰,和他们关系不大,但是发生在身边的另外一场战事就和他们休戚相关了。 平卢军北上横扫,成德军东部三州几乎是一夜易帜,尽数归了江烽,唯一的一场战事竟然也还和魏博军相关,如果不是驻扎在贝州的黄信部和驻扎德州的孙来部发生冲突,平卢军又如何能趁势北上给了孙来部致命一击? 当然,这黄信部究竟是因为自身利益与孙来部大打出手,还是早就被徐州买通,现在谁也不知道。 “大伙儿议一议吧,徐州来使已经到了,现在就住在驿馆里,要求我们尽早给予答复,这事儿不能再拖下去了。” 罗绍威感到无比的憋屈,像他这样的节度使,真的还不如不当,手底下的骄兵悍将一个个都气焰嚣张,像贝州的黄信就是典型,而现在堂上这帮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平素耀武扬威,但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却又心虚胆怯了。 “节度使大人,徐州光是来人要咱们归附,可总得要开除一点儿像样的条件来吧?”其中一员大将有些不忿的道:“总不能随口一说,就要我们归附,那我们日后的利益谁来保证?万一咱们一过去,就被他们缴械收编呢?” “是啊,听说大梁降将在徐州那边颇得信任重用,具体啥情况我们也还不清楚,那起码也得要比着大梁那帮人来吧,他们是降将,咱们是归附,论理咱们还应当更优待一些才对。”只要有人一开口,立马就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 “条件有,但是恐怕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不是归附了就有什么好处,而是要让我们先按照他们的条件干了,才能有好处。” 罗绍威面无表情,这都是一帮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光是空口虚言,要想打动这帮人,恐怕很难。 只是他不清楚黄信和徐州那边现在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而这里边还有一个黄信的弟弟黄义,却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节度使大人,那边有什么条件?打沙陀人我们是不会去的。”当先一人立马就应答道:“沙陀人还开出了条件让我们南渡去进攻徐州呢,现在这两家都如日中天,咱们最好都别去招惹。” “不招惹也不行啊,现在局面越来越明朗化了,徐州打垮了袁氏,沙陀人又进兵南阳盆地了,可以说现在中原之地就是他们两家说了算,其他人都根本插不上话,现在徐州发话了,那意思就是要让我们魏博站队了,到底跟哪边,若是还是一味的推诿拖延,恐怕到头来,哪边的好都讨不到啊。”另外一名干瘦的武将接上话。 罗绍威目光流淌,这家伙就是黄义,黄信之弟,虽然话语里似乎没有多少倾向性,但是罗绍威不信黄义和黄信这两兄弟会和徐州那边没有瓜葛。 “可若是现在就要我们归附徐州,万一沙陀人那边如何交代?”另一名武将反问。 “那就要看节度使大人的态度了,难道徐州那边就这么强横,没有其他回旋余地,逼着我们做选择?总的有点儿其他的说法啊。”黄义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瞅着罗绍威,“大人也说了,要按他们条件干,只要不是和沙陀人立马翻脸,我觉得都有的商量。” “是啊,只要不打沙陀人,都可以考虑。”立马又是一拨有头无脑的人附和。 罗绍威几乎可以确定了,黄氏兄弟已经被徐州军收买,这一点可以确信无疑。 问题是除了黄氏兄弟,还有谁?罗绍威的目光在一干将领们脸上逡巡,这帮家伙在大事情上一个个愚蠢如猪,但小心眼儿上却别谁都精,他也不确定还有谁被徐州收买,但是他可以肯定,被收买的绝对不止黄氏兄弟两人。 “徐州的条件很简单,拿下张处瑾,作为投名状!”罗绍威幽幽的道。 “打成德军?!”这个条件既让诸将有些意外,但是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徐州大总管府下的平卢军已经夺取了成德军东部三州,自然不会放弃西部诸州,只是现在徐州军主力都还被牵制在中原和江淮,要想一举拿下成德军西部诸州,恐怕在力量上就有些不足了,这才打上了魏博军的主意。 第二百九十八节 魏博,倾向 “这成德军不好打吧?”立即有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棣沧德那三州本来就没有在张处瑾手中,所以徐州军那边得手很快,但是这西边几州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恒、赵、定、深四州张处瑾都抓得很紧,也就一个冀州他的控制力弱了点儿,这要打起来,咱们可没有多少胜算,就算是平卢军加进来,也够呛。” “是啊,恒赵定这三州是张处瑾起家地,他哪里都不保,都得要把这三州保住,没见平卢军出兵棣沧德三州,张处瑾连理都没理?但你要动他恒赵定这几州试试,肯定要拼命。”另外一人马上就附和起来。 “要好打,徐州会想到我们?”黄义阴阴的道:“那人家还不自己就直接出兵了。” 堂下又是一阵争执,让罗绍威头脑发胀。 这帮家伙大多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将,一个个倚老卖老,加之都掌握着兵权,所以哪怕罗绍威内心再是不满,都还的强压着,没有了这帮老将替自己撑着,这魏博军节度使位置他也坐不稳,只是这帮人虽然是自己的倚仗,但是却也是自己的束缚,使得自己这个节度使更像是一个傀儡。 罗绍威也觉得这是一道难题,徐州开出了条件,希望魏博军与吐谷浑人以及平卢军夹击成德军,这道题不好做。 平卢军拿下了成德军东部三州,显得很顺手,但是那三州只是名义上控制在张处瑾手中,实际上张处瑾根本干预不了,都是地方镇将各行其是,像孙来、罗匡等部,都是各领一州,自行收税,自行养兵。 但是西部诸州就不一样了,恒、赵、定三州是成德军起家之地,张处瑾还是控制得很紧的,深州略次,冀州再次,若是要打张处瑾,那免不了就会有一场恶战,现在的魏博军就这点儿力量,经历了几年大旱,魏博军那点儿家底子就被折腾光了,就是今年熬过冬季都很难,所以罗绍威其实也一直在考虑究竟投靠谁。 他也想过,与其被手底下这帮骄兵悍将所挟持,当个傀儡,还不如投靠哪一家,起码也能当个实实在在的一镇都督,这一点罗绍威还是有把握的。 看到朱茂、王守信、卢启明、尚云溪、俞明真都能在江烽麾下担任一镇都督,风光无限,要说罗绍威心中没有一点儿动心,那是假的。 自己年龄一大把了,就算是能当一镇都督,也干不了几年,但是却能给自己几个儿子谋一个出身。 但是魏博军的情况又与感化军、平卢军和泰宁军的情况不同,魏博军现在夹在大晋和徐州之间,沙陀人的凶悍他一样清楚,一旦倒向徐州,也就意味着和沙陀人的翻脸,沙陀人随时可能对魏博动手,这一点罗绍威不能不考虑清楚。 所以罗绍威一直是采取两边都不得罪,对两边的来使都是和平相待的态度。 但问题是这种情况难以持久,这一点他也很清楚。 现在徐州已经提出了要求,要求魏博军配合吐谷浑人和占据了成德镇东部三州的平卢军控制住整个成德镇,这一点的确不违背魏博军一力想要避免的直接与大晋和徐州直接交锋的底线,但是真正按照徐州军的要求做了,沙陀人还会对魏博军放得下心么? “二郎,三郎,你二人意如何?”罗氏大郎罗廷规,二郎罗周翰,三郎罗周敬皆是正值壮年,但大郎罗廷规独领一镇五军驻扎在相州,而二郎罗周翰则是亲率罗绍威的牙军,三郎罗周敬这率军驻守博州,四郎罗周允则在罗绍威麾下听命。 “父亲,而以为当下局面已然呈两强对峙之局,此时若是不择一而从,怕是日后难得脱身。”罗周翰沉声道。 “是啊,二哥说得是,但以吾之见,徐州势大已成,沙陀人虽然有铁骑劲弩,但是却难敌已然掌控数十州的徐州,而且成德军东部三州被平卢军所得,那王氏一族在成德镇境内素有威名,王九郎颇有亲旧在成德军中,只怕眼下张处瑾也是疑神疑鬼,所以徐州才会如此大胆要一举解决张处瑾,儿以为此时正是投效徐州的好时机。”罗周敬也毫不客气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罗周敬的态度立即引来了一些反对声:“三郎,若是我们与徐州好吐谷浑人联手灭张氏,那卢龙军那边会否插手?若是刘守光派兵南下,我等如何应对?” “哼,刘守光应对契丹人的威胁尚且吃力万分,如何有余力来过问成德军之事,恐怕刘守光还巴望着徐州拿下成德军,来支持他抵抗北面契丹人的压力呢。”罗周敬撇着嘴不以为然。 “三郎说得也有道理,但若是我们合力剿灭张处瑾,那契丹人怕是不肯善罢甘休吧?还有沙陀人那边呢?肯定也不会坐视这种不利局面的出现,若是沙陀人与契丹人联手,我们岂非自陷险地?”问话的是一名年龄与罗绍威相仿的老将,这一问题立即引起了大家的附和,连黄信都露出凝重的神色。 其实这也是最困扰罗绍威的问题。 对卢龙那边罗绍威并不怕,刘守光自顾不暇,根本无力过问其他,或者说只是面对沙陀人,魏博也可背靠徐州与之相抗,当年魏博不也就是依靠大梁与沙陀人抗衡么? 这么多年来不也就过来了,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有了一些变化,种种迹象表明,契丹人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大举南下,卢龙镇的刘守光未必能顶得住契丹人压力,而且刘守光麾下不少部将也和契丹人眉来眼去,他很担心刘守光能不能扛得住这份压力。 一旦契丹人真的越过幽州南下,恐怕魏博军就得要面临来自北面的契丹人和西面的沙陀人的夹击了,那时候魏博军就真的危险了,就算是有徐州的支持,能不能扛得住,都很难说了。 “可我们如果不归附徐州,契丹人南下了,会容忍我们还在这块土地上继续保存下去么?”罗周敬冷冷的回答:“诸位,现在不比以往了,契丹人的野心已经被沙陀人南下灭掉大梁给刺激起来了,而徐州的势力扩大也让契丹人有些按捺不住了,刘守光扛不住契丹人,这就逼着我们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徐州也是觉察到了契丹人可能会很快南下,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要解决成德军,他们想把契丹人挡在河朔以北。” “如果是这样,我们归附徐州军岂不是更危险,契丹人一旦南下,就和沙陀人对我们形成了两面夹击!”立即有人应道。 大厅内又是一阵沉寂,事实上这些情况大家都想得到,他们也都意识到了,魏博军要想像原来那样当墙头草,左右逢源的时代过去了,现在徐州和北面的胡人对峙的局面正在形成,魏博军只能倒向一边。 “大家伙儿想一想吧,我只说一句,再这样下去不行了,我们必须要做出选择,要么接受,要么拒绝。”罗绍威有些疲倦的摆摆手。 待到众将陆续散去,堂中只剩下罗氏父子三人。 “父亲,怎么办?”罗周翰沉声问道。 “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始终还是有些人首鼠两端,可是局势已经不容我们在拖下去了,如果我没有料错,黄氏兄弟应该已经和徐州方面搭上线了,这也很正常,徐州方面也不确定我们的态度,自然不可能只把希望放在我们身上。”罗绍威对此并不太在意,换了是自己,也一样,“现在需要确定,如果打下了成德军,契丹人南下了,我们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罗周翰和罗周敬都沉默不语。 现状很明显,无论是沙陀人还是徐州不会再允许一个独立的势力存在,投效之后能获得一个较为满意的地位,这一点徐州已经给予了明确的保证,所以实际上罗绍威所说的不重要了,他们现在需要确定的是徐州日后能不能抵挡得住契丹人和沙陀人的夹击,这关系到他们罗氏一族的存亡。 “父亲,我得到的消息,徐州军在对阵蔡州军时,只用了一日就攻陷了宋城,而据我们了解到的消息,当日宋城是袁怀河、袁无为亲自镇守,城内也还有一万多蔡州军精锐,但是仍然被徐州军一举而克,徐州军的术法器械威力超乎寻常的威猛,还有他们的术法力量也已经远远超出了中原任何一支力量,沙陀人那点儿术法力量或许在北地可以称雄,但是放在徐州军面前,那就是如同土鸡瓦犬,我有一种感觉,术法器械和术法师的力量在未来会越来越重要,再加上宋王控制了整个淮南道,那里是粮食和财赋的富足之地,北地又有吐谷浑人甘当其奥援,所以……” 罗周敬的话音未落,罗周翰便接上话道:“吐谷浑人那边传来的消息,徐州使臣已经到了妫州,准备求亲,江烽欲纳白木兰为平妻。” 罗绍威深吸了一口气,两个儿子的态度都很明朗,而长子也有信来,表示需要尽早明确态度,也是倾向于投向徐州,“既如此,为父知道了。” 第二百九十九节 揣摩 江烽已经陷入了繁杂的事务当中去了。 朝廷赐婚,时间很紧,可能是多方面因素考虑,十一月初十为大婚之日,只有两个多月时间了,而在此之前要把各种繁文缛节走到。 这里边还涉及到另外三桩婚事,和吐谷浑人的联姻,以及和刘玬、尉迟燕姗的婚姻。 与李瑾的婚姻使得江烽有了道义上的天然加成,虽然朝廷已经没落到不成气候,但是在民心民意这一块的争取上,这玩意儿还是挺有用的,哪怕是江烽也还是舍不得这个道义上的光环。 与白木兰的联姻就不用说了,没有吐谷浑人在后方的战略支点,无论是对沙陀人还是契丹人,徐州方面都要吃力许多,这份影响力甚至可以延伸到魏博那边。 与尉迟燕姗的婚姻使得徐州与关中豪门的关系进一步拉近。 关中九公卿世家都算是同气连枝,相互之间的联姻使得他们之间都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当然这里边也还会有亲疏深浅,但有这个大群体的支持,对于日后江烽要踏足关中和剑南那边,就有了一个极好的奥援。 哪怕关中九公卿家族真的被杨文昌伙同党项人、甘州回鹘给连根拔起了,那对江烽也没有多大损失,一桩婚姻而已。 再说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是杨文昌和党项人他们在能在关中得势,以关中九公卿家族在关中盘踞数百年的根基,岂能没有一些保存? 日后反攻倒算,不也一样是最好的内应奥援? 就冲着这一点,哪怕知道可能会引来李瑾的不悦,江烽也没有半点犹豫同意了与尉迟家族的这段婚姻。 当然,以尉迟燕姗的手段,江烽也相信她能协调处理好与李瑾之间的关系,当现实降临,或许李瑾也会意识到有尉迟燕姗这样一个乖觉机敏的闺蜜其实并不是坏事。 江烽越发庞大的后宫连江烽自己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但他却无力制止,太过薄弱的根基,使得他不得不用这种手段来夯实自己的根基,有些东西明知道不合适,甚至不满意,但你也要义无反顾的接受。 先接下来,日后再说,这是江烽每天都要给自己念叨的格言。 与刘玬的婚姻则是拉近与南阳刘氏的关系,这段婚姻不太好评价,在江烽看来本身对其意义不大,徐州已经不需要南阳的支持,相反南阳更需要徐州的支援,但江烽很欣赏刘玬这个女孩子,所以他首肯了这段婚姻。 “大王,颍州全境已经收复,目前淮右军已经占领褒信、新息以及上蔡。”崔尚急匆匆的进来,“杨堪目前率领大军正在汝阳集结,而刘延司的淄青军前部已经抵达郾城,俞明真率领牙军逼近上蔡。” “沙陀人还没有动静?”江烽沉吟半晌。 “还没有反应,但袁军已经开始撤离泌阳和方城,收缩回了西平,他们连吴房都放弃了。”崔尚摇摇头。 “何苦来哉?沙陀人可真是做得出来啊,这样一条忠犬,说放弃就放弃了。”江烽也是摇摇头。 沙陀人如愿以偿的打下了南阳,刘同与刘翰不知所踪,但毫无疑问,南阳刘同一脉已经完蛋。 虽然在内乡、均州那边还有刘同的余部在抵抗,但是已经无关大局,从目前沙陀人的意图来看,夺下南阳府,攫取了南阳刘氏积蓄百年的资材钱粮,才是最大的目的,江烽甚至感觉沙陀人对南阳府本身的兴趣都不是很大。 或许袁氏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想要孤注一掷,觉得既然沙陀人无意南方地区,那么如果成为沙陀人的忠犬,他们或许可以从沙陀人那里得到整个南阳盆地? 如果能够得到南阳盆地,日后再拿下申安蕲黄诸州,没准儿袁氏还真的能有机会成为新霸主。 只可惜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拿下泌州的确给了刘同以重击,对刘同的军心士气打击不小,但是蔡州军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也小瞧了自己的决断力,其结果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从现在看来,沙陀人似乎还没有做好与我们全面开战的准备,或者说李存厚还没有下这个决心。”崔尚进一步道:“萧家已经接受了我们告诫,他们同意取得隋州之后,保持中立。” “那穰县那边呢?”江烽反问道。 “萧氏对南阳还有觊觎之心,他们可能也觉察到了沙陀人对南面气候的畏惧。”崔尚解释道:“这一次沙陀人虽然打下了南阳,但是他们的损失也不小,主要是时疫给他们带来的非战斗减员,所以在拿下南阳之后,他们根本不愿意在南下一步,穰县、菊潭、新城、内乡、新野这几个县,他们也都只是派出了骑兵草草劫掠了一番就退回了南阳。” “可是随着气候转冷,他们应该会逐渐适应这边的冬天。”江烽仍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王,不仅仅是气候,还包括地形、水土以及饮食等等,这些胡人大多没有在南方呆过,甚至像郭氏五子率领的河东步兵,一样无法适应这边的水土,病倒不少,已经发现大批减员士兵开始北返河南。”崔尚知道江烽在担心什么。 整个徐州都在判断沙陀人的战意,也就是他们与徐州马上火拼甚至大战的可能性。 进入秋季,往往就是北方胡人最活跃的季节,也是胡人铁骑战力最能发挥的时候,虽然不担心南阳这边,但是从濮州、曹州到宋州、陈州这一线的风险就无限加大了。 更让江烽担心的是如果沙陀人真要不惜代价的硬挺蔡州一把,真要把袁氏灭不了,那日后只怕这个打不死的小强还要膈应自己,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现在袁军已经全面缩回到了蔡州境内,汝阳、上蔡、郾城、西平四个县,西平驻军很少,可以忽略不计,但那里距离有晋军的许州太近了,无论是已经控制了朗山和真阳的南阳刘墉部,还是徐州军都不可能踏足那边,对于江烽来说,就是要彻底歼灭汝阳和上蔡的袁军,只要拿下这两城,把袁军彻底歼灭,哪怕这蔡州他送给沙陀人或者刘墉都可以,日后有的是机会拿回来。 “命令刘延司丢开郾城,直下上蔡,与俞明真携手拿下上蔡,汝阳这边,让杨堪困死对方。”江烽沉吟着,徐州军这边也不容易,经历这连续不断的战事,大家也都有些疲顿了,但是己方疲顿,对方更难,只要解决掉蔡州,就能够赢来一段时间的休整期。 “如果郾城那边投降了沙陀人呢?”崔尚担心的问道。 “哼,投降了沙陀人才好,只要袁氏不再成为一个独立的力量,他就翻不起风浪,而且以袁氏这么些年来的表现,孤相信李存厚会随时盯着这个脑后生反骨的一家人,更聪明一点的就是直接肢解袁军,把它归入河东步兵中去。”江烽淡淡的道:“没有人会信任这个家族,除了被利用,袁氏再不会得到任何东西。” “可如果沙陀人不愿意见到我们灭了袁氏呢?”崔尚再问道:“石敬瑭和朱茂那边还在对峙,情势绷得很紧,石敬瑭部也不肯退让,如果这边再一刺激,可能就会真的爆发大战了。” 这也是江烽最为担心的,沙陀人不好过,但徐州这边何尝不难? 且不说军资粮草,这从河朔军、淄青军、牙军、武宁军、淮右军都卷入到了这一战中来了,这还没有算平卢军在河朔的战事,可以说这个夏季的就是在连绵不绝的战事中度过的。 无论是那哪一方面,徐州这边也到了一个极限,稍不留意,出一点乱子,就会带来不可想象的后果。 江烽摇摇头,“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再让袁氏存活下去,孤明日亲自去上蔡,务求一鼓而下!我们难,蔡州更难,但若是让蔡州缓过这口气,恐怕就真的要成后患无穷了。” 见江烽下了决心,崔尚也就不再劝了,的确,他也意识到了蔡州的危险性,宁肯这个时候苦一点,灭掉这个后患,也胜过日后后患无穷。 “魏博那边的消息还没有回来,是否……” “暂时不要加压了,罗绍威也是老人了,他也许看不清形势,但是他几个儿子正当壮年,应该明白罗氏一族的命运该归属何方。” 江烽对这一点倒是比较放心,魏博军内部虽然比成德军略强,但是罗绍威也主要靠自己几个儿子来控制局面,加上无闻堂那边已经将黄氏兄弟笼络到了徐州这边,所以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河朔的局面已经要日趋明朗,除非刘守光立即投降契丹人,否则拿下了整个成德军,再有魏博军的投效与吐谷浑人的策应,足以应对契丹人的南下了。 当然,前提是要把中原这边的沙陀人稳住,问题是沙陀人会这么老实么?契丹人又岂会看不到这一点? 江烽微微叹气,永远没有歇气的时候啊。 第三百节 不等不靠 来回踱步,杨文昌如同牢笼里的狮子,良久才扭过头来,“大郎,你意如何?” “沙陀人的心思不好把握,但是从他们的情况来看,一直固守在南阳,连周边的县份都不愿意光顾,看样子传闻时疫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不是假话,也许他们连南阳都不愿意要了?”杨公演也是凝神苦思,“若是他们真要退出南阳,父亲,那对于我们来说也许是一个好机会啊,不过南阳刘氏以及亲附于他们的郭氏、阴氏、邓氏这些家族数百年的积累都被沙陀人洗劫一空了,听说从向城到鲁阳关这一线,大车驮马绵延不绝,逶迤数十里,此时南阳府城怕也是空空如也了。” “大郎,沙陀人看重财货,他们不适应南阳的气候水土,但对于我们来说财货却不重要,我们要地盘,要人口。”杨文昌抚摸着下颌,“若是能拿下南阳,咱们就又多了一处王霸之地,南阳不比关中差多少,而且拿下南阳,咱们的影响力可直抵江淮,那里人口动辄以百万计,可比关中这边要丰饶得多。” “父亲,你想让三叔东进?”杨公演有些犹豫,“三叔那点儿力量,无论是和沙陀人还是南面的襄阳相抗,都不够。” “不,如果我们要去,那就得光明正大的去,沙陀人拉拢襄阳萧家不就是想要找一个盟友么?”杨文昌脸上露出一抹阴笑,“萧家如何能和我们山南杨家比?他若把南阳交给我们,我们可以帮助他分担来自任何方面的压力。” “可是关中这边局面尚未明朗啊。”杨公演皱起眉头,他觉得自己父亲胃口越来越大,关中尚未拿下来,又要谋南阳,哪里支应得了? “大郎,关中这边,长安那帮尸居余气的家伙已经惶惶不可终日了,这个朝廷,我们只需要让党项人和回鹘人去撵一回鸭子,有我坐镇,足矣。”杨文昌抬起目光,“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南阳是我们深入中原的一只手,为父从来不认为胡人能在中原立足,我判断沙陀人迟早要和江烽开战,届时我们坐拥南阳,便可上下其手。” 杨公演也是为之一动,若是沙陀人真要和徐州开战,那南阳便可被杨氏独吞,而且南阳周边势力并不强,无论是襄阳还是鄂黄,亦或是残存的刘玄部,杨氏都可以借势扩张,委实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父亲,沙陀人那边可否会接受我们进入南阳?” “大郎可是担心沙陀人会对我们进入南阳不满?”杨文昌微笑道:“不,不,李存厚不会那么想,我们可以先进入均州,控制了均州再来根据情况而定,一旦沙陀人和徐州开战,他只会希望我们进入南阳帮他们分担压力,李存厚清楚,我们和徐州不是一路人。” “可如果沙陀人要求我们助他们一臂之力作为将南阳交给我们的条件呢?”杨公演紧接着问道。 “条件?哼,不妨先答应下来,兵马掌握在我们手中,出不出兵,助不助他们一臂之力,那得要我们自己说了算。”杨文昌轻蔑的道:“对这些胡人,无须考虑信义二字,如果徐州不支,那我们当然可以加入进去,但如果他们处于劣势,那说不得我们还要在他身上挖一块肉下来了。” 杨文昌早就有心要插手中原,但源于实力不济,现在击败了吐蕃人,又有党项人和甘州回鹘这两个臂助,对关中局面已经牢牢掌握在手中,自然也就滋生出了要踏足中原的野心,如果说沙陀人和徐州鹬蚌相争,他这个渔翁也许就能从中谋利。 “既是如此,那父亲打算如何行事?”杨公演见父亲下了决心,也觉得中原的确大有可为。 甘州回鹘和党项人都可以用作两支枪来搅浑水,无论是对沙陀人还是徐州方面,这两只力量如果用得好,都能发挥出不一般的作用,想必这两家也早就对中原艳羡已久,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他们定然不会放弃。 “你马上命令军队准备,另外我会给你三叔那边去信,让他着手准备。”杨文昌虽然说得很简单,但是行事起来却很谨慎,“从武关过去就是内乡,那里是咱们踏足南阳盆地的跳板,你先拿下内乡,然后观察一下形势,我估计沙陀人会有所动作,如果他们真有意要撤离南阳,必定会来找我们商议,甭管什么条件,先答应下来,只要能让我们进南阳。” “那如果让我们先出兵呢?”杨公演皱起眉头。 “先出兵?往哪里出?东进泌州?那好啊,可我们总得要保证我们自己的后路吧,正好,菊潭、新城、穰县、新野这一线都得要控制在我们自己手中,还得要粮草补给,只要沙陀人敢保证我们这些,我们就敢出兵!”杨文昌轻轻一笑:“所以根本不必担心这个,沙陀人顶多也就是要我们以书面盟约形式来约定罢了,那又如何?和胡人谈什么道义?他们会遵守盟约么?” ************************** 杨堪站在瞭望台上,冰王戟搁在一旁,背负双手,凝视着前方。 汝阳在汝水之西南,乃是中原名城,也是袁氏一族的老巢,要打下汝阳不容易,所以宋王才来信要自己率领武宁军和淮右军以困守汝阳袁军为主,待他打下上蔡之后,再来合兵同攻汝阳城。 不过杨堪觉得未必要等到宋王亲临,他有这份信心来拿下汝阳城。 当下汝阳城中袁军实力的确不少,从泌阳逃回的袁军只有部分去了西平,大部分都进入了汝阳,毕竟这里才是他们的老巢。 现在城中的主帅是袁怀峰,还有赵天寿和袁无敌,袁怀庆据说去了西平。 袁怀峰武道水准比袁怀庆还要强几分,已经是小天位中段的强者了,而且一直是袁氏一族中仅次于袁怀河的二号人物,加上赵氏一族的首领赵天寿以及袁无敌,这三人的实力都是小天位初段以上,就算是赵天寿也是接触到小天位中段门槛的强者了。 目前城中的兵力大概在六个军一万五千人左右,但是这里毕竟是袁氏老巢,杨堪相信袁氏只要拼命发动,再凑出几千人马来也不是问题。 这是关乎袁氏一族的存亡之战,所以任何潜力都可能被挖掘出来。 宋王担心这边兵力不足,实力不济,所以才想要等一等,但是杨堪既然作为枢密使全权指挥南线战场,他觉得自己就可以调动整个南线的资源来打好这一仗。 而且他认为现在对蔡州的战事不宜再拖下去,或许沙陀人就是在观察局面,一旦发现徐州这边也有些力有不逮,恐怕就会立即猛扑上来,石敬瑭在北面的挑衅其实也就是一个试探。 现在南阳已破,沙陀人正在调整部署,一旦缓过气来,局面会向什么方向走,杨堪也不确定,如果沙陀人真的大局东进,这个局面就有可能失控了。 杨堪判断,沙陀人在打下南阳获得了南阳刘氏数百年的积累之后,可能会有两种声音。 一种是捞到了这么多战利品,该回去好好慰劳儿郎们休整一番了。 另一种可能还有就是觉得既然中原这么富庶,那是不是还可以再打两仗多捞一些呢? 目前可能两种声音会争执不下,加上徐州越来越成为沙陀人心目中的劲敌,所以到底对不对徐州马上开战可能也会产生分歧。 这个时候就相当微妙,一旦沙陀人发现徐州迟迟未能打垮蔡州,或许他们就会觉得徐州也不过如此,保留下蔡州也许还能给徐州制造麻烦。 这种心态一旦压倒了觉得如果马上与徐州开战可能会因为兵困马乏而损失巨大的声音,那么可能沙陀人就真的会大举出兵了。 所以杨堪认为这一战不能拖,应当在最短时间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打垮袁军,攻破上蔡和汝阳,尤其是汝阳,这是袁氏老巢,只要攻克汝阳,就可以说是彻底断绝了袁氏复起的可能。 宋王担心的对汝阳一战徐州方面实力不足在杨堪看来可以克服。 的确;从目前手中的实力来说,仅仅是武宁军和淮右军一部肯定略显不足,但是如果把南部水军全部调过来,便可极大的充实攻击力量。 尤其是兵船上的火龙炮可以在沿着汝水直抵汝阳城下之后发起攻击,更是一大优势。 另外杨堪还准备勒令已经攻陷了朗山和真阳的刘墉部向汝阳靠拢,参与对汝阳的围攻。 没有利用不把刘玄的兵力动用起来,既然刘玄已经寻求徐州的保护,那么双方就应当同舟共济。 杨堪无意让南阳军充当主力,南阳军也眉宇那个实力,但是刘墉以及配合刘墉的刘森都是小天位强者,起码这一方面可以帮助分担压力,同时南阳军好歹也有一万兵马,起码的牵制作用也能能起的。 杨堪已经将自己的意见游隼传书与宋王,就等宋王回复了。 第三百零一节 大周后 杨堪细细的盘算着自己手里的实力。 武宁军虽然在与蔡州军争夺宋城时有些损失,但并不大,而且现在徐州强大的后勤兵员保障机制使得无论是哪个军现在都无虞补充,所以兵员据补充到位。 王守信和张君越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统领的武宁军在经历了与蔡州军宋城一战的磨合之后,就迅速成长起来了。 可以说,现在的徐州军体系中反倒是以天平军、淄青军、武宁军、牙军这四军实力最强,相比之下平卢军、河朔军、淮右军都要列在后面了。 新建的淮左军和宣武军还不好说,但是未经战阵的军队都不能寄予太多的希望。 天平军是以朱茂老部下为主组建的,这支力量最完整,基本上没有被打乱,只是在后勤和术法器械上得到了充实,所以说这支军队反而是最强的一镇。 当初政事堂和枢密院内都有一些不同意见,就是担心全力扶持天平军,会不会让朱茂重新滋生出想要割据的念头,不过江烽却毫不犹豫的打消了这些人的担心。 随着战争的扩大化以及术法一道的威力日显,军队对后勤的依赖已经日益凸显,无论是哪一个主帅都能够清醒的意识到,朱茂和高金忠都是打滚多年的老手,军队没有后勤支撑会是什么样,他们比谁都清楚,现在跟随江烽要什么有什么,可以安安心心打仗,何乐而不为? 朱茂自己就曾和江烽做过深入的交流,自称自己的确不是一方之主,只适合带兵打仗,江烽深以为然。 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主帅,值得放心。 淄青军和武宁军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这两军骑军是以原来的老平卢淄青军为主,但是步军却是原来的淮右军调配过来,当然也有部分是原来的老平卢淄青军保留下来的,这两军都经历了和蔡州军争夺宋城的战事,一番磨合之后,都已经成熟起来。 有一支完整的武宁军,杨堪就很有把握了,淮右军由张挺带队增援过来,有六个军步军,也就是说目前除开武宁军有两个军分驻在刚收复的颍亳二州外,还有十二个军加上淮右军的六个军,十八个军,四万五千人马。 这还没有算术法器械部队以及超过两万人的夫子。 杨堪相信以自己手中的兵力足以打下汝阳,但是如果急切间要拿下汝阳,可能付出的代价会比较大,尤其是对方在小天位和天境高手实力较强的情况下。 所以他希望把南方水军从扬州那边调过来,柴永已经把淮左军组建起来了,以柴永和严序的手段,控制住扬州不是问题,尤其是许宁还在扬州坐镇帮助稳定局面。 经历了一波血雨腥风的扬州士绅已经被吓破了胆,这帮被盐利滋养了百年的士绅早已经失去了当年祖辈贩私盐的勇气和锐气,面对官府的强权,更愿意跪舔了。 原来南方水军有四个军,在收编了部分吴国水军之后,扩充到了六个军,其中三个军驻扎在扬州,两个军驻扎在楚州和泗州,还有一个军驻扎在大江上的和州。 这驻扎在像淮水这一线竟然只保留了驻扎在楚州和泗州的两个军,连寿州这样号称宋王治下最重要的商业枢纽竟然都只是泗州那边派来的水军一个营驻留,驻留泗州这个军不但要兼顾淮水上游,而且还要巡防运河一直到宿州段。 这也足见徐州方面对淮水流域治安状况的自信。 杨堪也给梅况去了信,希望他能率水军来助自己一臂之力,在田春来已经逐渐崭露头角之时,扬州完全可以由田春来协助柴永掌控局面,而梅况也乐意来接受这样的挑战才对。 水军的调动要比骑军步军便捷得多,无他,辎重粮草便可直接由装船起运,而且可以不受夜间影响,像南方水军要调过来并不难,只需要把楚州和泗州的两个水军集结,待到从扬州过来的水军一到,简单交接换防一下,就能迅速西进。 这个时候正是丰水期,适合大船行进,从泗州、楚州逆水而上也就是十日工夫,之前杨堪就已经命令泗州和楚州两军水军只保留一个营驻留,余部迅速朔流而上直抵新蔡待命。 估计这两部应该已经抵达汝水与淮水交汇处了吧。 这两部兵力也就四千人,但是兵船上的火龙炮却足以让汝阳的袁军不寒而栗。 想到这种可以在汝水上任意移动的炮台,杨堪就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微笑,水军的威力就在于此,其机动能力可以让任何一直处于它打击范围内的敌军望而生畏。 “枢密,可有好消息来?”张君越踏上高台,沉声问道。 “尚无,不过吾以为宋王会同意我们的意见。”杨堪点点头,“君越,若是要打这一仗,武宁军恐怕要承担很大的损失啊。” “呵呵,枢密,打仗不死人,那还叫打仗么?”张君越哈哈大笑,“不过要想让我们武宁军付出代价,那对方的代价必须要更大,某也和都督说了,这一战,某要亲自上阵,某的陌刀已经好久没有尽兴发挥了,在宋城被尚云溪和朱密他们抢了先,这一次某必定要占一个先。” “唔,你们武宁军不想占先也不行,淮右军的实力不及你们,不过张挺也表示要亲自上阵,他希望能够通过几场恶战来实现突破。” 杨堪也接到了张挺的邀战。 他也能理解张挺的急切心情,整个诸镇都督中,唯有他和许子清目前武道水准尚未突破小天位。 尤其是伴随着大批原来大梁武将的到来,之前大家还在假模假样的韬光养晦,但是看到蔡州溃灭在即,徐州军又已经北出河朔,就都有些坐不住了。 第一批的杨厚德,也就是自己的四叔就已经亲自披挂上阵了,贺国昌也一样,还有诸如周望这些外域强者,都纷纷踊跃参战,现在更是获任宣武镇正副都督,这个示范简直要让人欣喜如狂。 现在还有超过五名天位强者已经跃跃欲试,向宋王表明了心迹,希望能加入徐州军,也就是现在的宋军中。 这五名强者都是来自原来大梁的张、朱、李、葛、庞等老牌将门世家,而且还都是第一批,估摸着后续还会有一些强者会陆续登场。 有时候连杨堪都觉得无法理解,原来的大梁为何空有如此多的人才,却不能用,眼睁睁的看着沙陀人将大梁一步一步逼入绝境,最终崩灭。 现在这些人从大梁的废墟中走出来投入宋王麾下,却一下子就能绽放出光彩,假以时日,这些人恐怕都能独当一面。 或许这就是为人君者的驾驭之道吧,杨堪只能这样认为。 “哎,过之的心情某也曾经有过,他正好面临这段高原期,的确需要这样一个自我砥砺的机会,不过袁军困兽犹斗,这是要孤注一掷,危险不小啊。”张君越理解的点点头。 “那也是一个武人的选择,如果因为惧怕危险就自我束缚,那他一辈子也难以实现提升。”杨堪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有机会我也想上阵和袁怀峰过过招,听说他在袁家仅次于袁怀河,是个难得一寻的对手。” “呵呵,枢密,你的说法和都督一样,都督也想要寻那袁怀峰一战,最不济也还和号称无敌天魔的袁无敌一战,此战之后,只怕中原局面就又要安歇一段时间,没有太多机会遇到合适的对手了。”张君越也大笑了起来。 二人正说笑间,一名亲卫急奔而来,飞身上了高台,“枢密,宋王手书。” “唔,终于等来了。”杨堪一喜,接过手书,飞快一览而过,然后递给张君越:“宋王已经同意我们的计划,马上去联系刘墉,三日之内我要在汝阳城下见到南阳军,再马上派探马去查探水军到了哪里,五日之内,吾要对汝阳展开全面进攻!” “枢密,不是说梅枢密也要过来么?”张君越讶然问道。 “嗯,梅枢密如闲云野鹤,咱们不等他,不过吾估计梅枢密听得有这般场景,怕是已经快到了才对。”杨堪悠然笑道:“不信我们打个赌,三日内,梅枢密必到。” 不出杨堪所料,两天后,梅况一人飘然而至,并告诉杨堪从扬州过来的两军水军也在日夜兼程向上游进发,估计十日之内便可抵达上蔡一线。 ************* 江烽坐起身来,身旁的女人也醒了过来,忙不迭的要起身替江烽穿衣。 “不用了,孤自己会穿,你在休息一会儿吧,昨晚你也累了。”江烽抬手挑起美人娇美无伦的俏靥,盈盈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忐忑和羞涩,**的身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两团白腻翘起,两点嫣红隐约可见。 “妾身……” “好了,在孤这里,不必那么拘谨,孤不是老虎。”江烽也忍不住想要叹气。 谁把这个女人送来的?柴永这厮倒是很理直气壮,既然是后,自然只能是自己所有,想带走这里江烽就禁不住哑然失笑,民间术士的妄言,现在竟然成了自己贪欢的最好理由了。 第三百零二节 进退不得,奈何? 见江烽虎目中多了几分怜惜,女人温婉的蜷缩在江烽身旁,江烽内心忍不住一荡。 不得不承认,大小周后能并列闻名于世,自然是有几分道理的,仅凭这份柔媚温润的性格,就足以让百炼精钢化为绕指柔,李璟那个家伙何德何能能拥有这般尤物? 柴永这个家伙虽然误打误撞,但是却很合了自己心意。 江烽的手指沿着女人光洁的脸颊向下滑去,一直延伸到胸前那颤颤巍巍的两团,抚弄了一阵,这才强忍住内心的欲望,收回手,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一点江烽还是知道的。 大事之前适当放松自己可以,但是沉迷于其中,那就是自取灭亡了。 “孤明日便要离开,你就在徐州好好呆着,待孤大胜归来,再来与你相会。”江烽慢慢收敛了心神。 “那妾身就在这里预祝大王凯旋而归,静候佳音了。”女人眉目间的柔媚让江烽也是暗叹不已,顺口问道:“你还有什么需要孤替你安排的么?家人和朋友?” 女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妾身没有什么需要的了,只希望大王早日归来。” “你家里那边……?”江烽还是不太放心,“还有在润州那边……” 见江烽是真心真意,周葳心中也是一暖,脸上浮起一抹迷人的笑容,“大王,那边和大王这边停战之后一直很平静,并无其他出格之举。” 一听这话江烽就知道肯定有事儿,反而坐了下来,笑着挑起对方脸颊,“嗯,还有什么?” “只是润州那边还是有些人心惶惶,听说吴王现在有些乱了心智,下边人也都有些心气散了,尤其是看到大王在这边势如破竹,所以……”周葳很巧妙的把话传递了过来。 江烽忍不住沉吟起来。 周葳的政治智慧可要比周蕤高不知道哪里去了,那个小女人现在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庐郎身上,连娘家舒州周家的事情都不怎么过问,还是周仰厚着脸皮来求自己。 这周葳倒是好手段,看来日后自己后宫里边又要多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物了。 “那李昪难道就没有任何反应?”江烽再问了一句。 “这,妾身就不太清楚了,但妾身知道润州那边民心士气很低落,再加上与越国那边的战事也不太顺,越国占了许多地方,还有那蚁贼也是咬着不放,……” 能说这么多,已经是很难得了,深宫妇人就算是有些渠道,对江南那边战事的了解肯定没有多少,当然不可能和江烽比。 江烽知道江南战事仍然处于胶着状态,尤其是这盛夏季节的战事对双方的消耗都很大,稍不注意就是疫病爆发,使得各方交战都是小心翼翼,疫病带来的减员甚至比战事更多。 只是江烽也没想到润常二州那边的士气就低落到这种地步,倒是需要让无闻堂那边好好了解一下。 淮左镇已经成立起来,柴永正是摩拳擦掌的时候,他和江南那边也颇有瓜葛,若是能与江南搭上线,趁他病要他命,招揽江南那边的士绅将臣,未必不能一举收纳润常二州。 润常二州那边虽然是李昪的老巢,但是士绅对连绵不绝的战事早已经怨声载道,尤其是越国和蚁贼对李吴的战事基本上都是在润常二州境内,破坏极大。 而且楚扬一失,战事开销全都压在了润常二州士绅商贾头上,这对于苦不堪言的士绅民众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不是李昪仍然保留有相当军队,只怕士绅也早就造反了。 再加上钱元瓘这厮也是百般拉拢李吴那边的士绅,人心浮动,所以当下润常那边的情况很不好。 “孤知道了。”江烽又看了一眼对方,“若是周家有什么,可以和孤说一说,孤能帮的,自然会帮。” “谢谢大王。”周葳乖觉的低头。 ************ 袁怀峰站在城头,注视着远处不断出现的巨型石砲车和火龙炮。 旁边还有大量三尺高的扁平状的弩车也在集结,这个时候宋军似乎已经不再担心泄露了他们的军事秘密,一股脑儿的把他们能拿出手的器械全部推了出来。 从旗号来看,应该是杨堪领军,这厮横扫了整个颍亳,一直追到了汝阳,真是一条疯狗。 这意味着,宋军认为对汝阳一战是最后一战了。 巨大的压力和忧惧笼罩着袁怀峰。 大兄还在上蔡,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太好,宋军的淄青军和牙军正在大举南下,据说新组建的宣武军也有一部要参与到围攻上蔡中去,这让袁怀峰感到绝望。 沙陀人那边依然没有消息,但即便是现在有消息,袁怀峰觉得恐怕也来不及了,对袁氏一族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了。 胡人的心性的确如此,翻脸比翻书还快,要利用你的时候,可以承诺任何,但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即就可能抽身走人。 袁怀峰能够想得到,沙陀人肯定是觉得和宋军交锋付出代价太大,而不愿意介入,不得不说宋军一直以来对沙陀人的强硬态度给沙陀人了很大的威慑,使得他们始终摸不透宋军会不会为此和晋军彻底翻脸大打出手。 这个节奏和尺度,江烽掌握得很好。 其他因素袁怀峰也能想得到,无外乎就是时疫的影响,打下南阳带来的巨大收益,使得这些短视的胡人不愿意在拼命了,这恐怕还不是李存厚的问题,是相当大一部分胡人贵酋的想法,连李存厚都不得不屈从。 短视也会让这帮沙陀人付出永远弥补的代价,但是在现在,却是要由袁家来承担了。 只是选在袁家也没得选,只能硬杠了。 “二爷。” “嗯?”袁怀峰微微侧首,却没有回头。 “有几家不肯……”话音未落,袁怀峰已经冷淡的回应道:“灭了,一切充军。” “可是二爷,……” “没有可是,包括袁家,只要不接受命令的,一律军法处置!”袁怀峰面露狰狞,“这个时候还看不清形势的,留着做什么?” 听得袁怀峰斩钉截铁,来禀报的人不敢再分辨,只得应道:“是。” “今晚之前,四个军必须补充到位,明早上阵,他们先上,督战队押后!”袁怀峰进一步道:“退后一步者,斩!临阵逃跑者,诛其一家!” “喏!” 一直等到下属离开,袁怀峰才缓缓抬头,没有希望的战斗,哪怕是再亲的人,也一样会产生别样心思,上蔡和汝阳被围,外无援军,如何不让这些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大族们生出异心? 即便是袁家,那些旁支只怕现在也一样心存别念,袁怀峰不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宋军抛出招降的招数,这些人会不会中招。 问题是,宋军会放过袁家么?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城墙下的楼梯上传来,袁怀峰没有回头。 “二叔。” “十三,赵天寿那边可有异常?”袁怀峰声音多了几分苦涩,十三郎来见自己却没有禀明,这意味着什么? “不出二叔所料,赵天寿他们果然心存不轨,他们意欲献城,西门是其赵氏一族的赵天祥,二叔,不如由吾去取其人头……” 袁无敌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疲惫,赵天祥是其总角之交的父亲,也是袁怀峰的多年至交,这般时候却传出赵氏一族意欲献城求自保,如何不让人感到震动? 袁怀峰有些迟疑,赵氏一族内部肯定有动摇之辈,赵天寿和赵天祥现在恐怕也是犹疑不定,换了是谁,只怕为了一族人着想,都会有动摇,这难怪。 问题是赵氏一族在汝阳城中势力颇大,而且军中亦有不少子侄辈,如果此时要去诛杀赵天寿和赵天祥,只怕立即就会引起城内大乱,如若宋军趁势攻城,只怕汝阳连一日都受不住就要破了,这又有何益? 赵天寿和赵天祥还只是有此意,并未付诸行动,想必现在也还处于犹豫之中,这个时候去摊牌,没准儿还没有打定主意的他们,就真的要反了。 可不动他们,那又如何?难道就坐等他们献城不成? 无言的苦楚弥漫在袁怀峰心中,一时间他也是愁肠百转,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氏二人,赵天寿也是天位强者,赵天祥也是固息后期了,此时二人只怕也是如惊弓之鸟,百般小心,要诛杀二人,自己和袁无敌固然可以做到,但是也要花一番心思,这其中关节拿捏也是让人作难。 想当年赵氏二子也曾和自己并肩作战无数,现在竟然要翻脸成仇白刃相向么? “待吾去见赵天寿一面吧。”思索良久,袁怀峰才慢慢道:“赵氏在城中亦有不少布置,我们也并无绝对把握,而且宋军在城外虎视,也许就是等待我们火并,正好入城一举掩杀,杨堪、梅况以及王守信尽皆狼虎之辈,若是此时入城,我们何以应对?” 袁无为清癯的面颊上也露出痛苦之色,“二叔,那我们该如何?” 是啊,现在该如何?进退不得啊。 第三百零三节 破城在即 梅况轻轻抚摸着腰际的绿沉剑,站在庭院中。 这是深入虎穴,虽然深信对方在这等时候不敢设置陷阱,但是这毕竟是在敌人的手掌心中。 哪怕是自己武道水准再高,几具术法武器再加术法强弩,恐怕就要让自己吃瘪,如果再有一两名天位强者埋伏,只怕自己就别想走出这座小院了。 紧随在梅况身后的是一个车轴汉子,一双造型古怪的金铁虎爪刀紧紧的锁定在手臂上,用长袖笼罩,但是偶尔间流露出来的寒光足以说明许多。 这也算是梅况进城来带的一名保镖,只是这保镖的名气也不小,庞祖寿,大梁庞氏一族的悍将,也曾担任过踏白都的副使,同样是小天位强者,这一次重新出山,主动申请到南线。 他与杨堪也是通家之好,杨堪知晓其想要立功的急切心情,便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陪同梅况进城与赵氏协商。 “天寿兄,此时不降,盖等何时?杨枢密和某已经得宋王首肯,全权处置一切与蔡州相关事务,只要赵氏愿降,既往不咎,而且赵氏子弟,一样可在宋军和地方上担任官职,此等待遇,便是泰宁朱氏和平卢王氏,也不过如此,汝还要等什么?” 梅况的语气平淡,但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是清晰无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宋王已经法外施恩,汝阳城破在即,袁氏覆灭已定,没有必要拉着赵氏一族去陪葬了。 赵天寿仰天长叹,脸上却是纠结无比,这种情形下,的确难以做出果断抉择。 赵氏一族和袁氏一族和衷共济数十年,现在却面临大难来时各自飞的尴尬局面。 城外的金铁之声已经临近,一旦破城,那便是屠城之局,赵氏一族数百号人能在这场战事中幸存几人? 原来江烽可能还要假仁假义的表示宽宏大量,但是现在,在中原的敌人只有袁氏一家的情况下,宋军与袁氏一族仇深似海的情况下,宋军还会封刀不杀么?不可能。 面对梅况的劝降,赵天寿无言以对,一族生死,和忠义相比,孰重孰轻? “天寿兄,吾知道你的为难之处,不外乎就是对袁氏的忠义么?且不说良禽择木而栖,袁氏一族先附大梁后反,与感化军原本亦是盟友却背后插刀,趁南阳北伐而袭击,这等所作所为难道还值得赵氏一门对其忠义?” 梅况侃侃而谈,“反观宋王,自浍州起兵,许氏对其不善,但其依然感恩,收寿州,纳梅田郑三家,击庐州而礼送杨氏一族归长安而局,徐州亦然如此,不瞒天寿兄,杨溥与时酆二君已向宋王恳请归乡,宋王已然同意,这等宽宏胸襟,何人能有?泰宁朱茂,平卢王守信,庐州周望,尽皆为吾大宋一方主帅,难道说这还不值得赵氏一族幡然悔悟?” 赵天寿微微动容。 江烽对降臣的宽容可以说是尽人皆知。 看看他身畔的重臣大将,几乎都是来自于归附于他的降臣们。 诸镇都督,天平军都督朱茂,归附之臣,平卢军都督卢启明,归附之臣,牙军都督俞明真,归附之臣,淄青军和武宁军都督刘延司和王守信皆是降臣,而且王守信还是原平卢淄青节度使王守忠的亲弟弟,淮左军都督柴永,庐州降将,河朔军都督尚云溪更是典型,那是拒绝了江烽第一次招揽先投大梁,后来走投无路才投效江烽的降臣,一样被委以重任,而政务堂中的参知政事诸如杨勋、严序等人,无一不是降臣。 若是赵氏这个时候归附宋王,岂不是一样可以获得这般待遇? “梅兄,请容赵某再考虑考虑。”赵天寿艰难的道。 “天寿兄,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供你考虑了,你不觉得袁怀峰这么久没有召见你有些可疑么?”梅况淡淡的道:“你是副帅,这等时候恐怕需要随时和他在一起,可某来了这么久,却未见有人来召唤你,这可不是好兆头。” 赵天寿皱起眉头,“某和他打过招呼。” “呵呵,打招呼恐怕才是最可疑的,这个时候你突然消失不见,会干什么?”梅况已经感受到了周遭气息的变化,这是小天位中段强者靠近带来的气息,而此时赵天寿和庞祖寿也已经觉察到了,顿时警惕起来。 院落大门突然被震开来,赵天祥呕血而退,“大哥!” 赵天寿脸上露出一抹怒意,抬手一拍自己堂弟,挥手示意他退下,“怀峰兄,这是何意?” “天寿兄,你说呢?这一位是谁?绿沉剑?寿州梅况?”袁怀峰眼力极佳,只是瞥了一眼梅况腰际的剑柄,就微微变色道。 “正是梅某,见过袁兄。”梅况欣然抱拳一礼,“不告而来,还请恕罪。” 袁怀峰眼睛眯缝起来,目光在赵天寿和梅况身上逡巡,“梅兄可是来策反?” “策反?呵呵,当下汝阳,还需要策反?宋军灭尔等,易如反掌,某是来告知天寿兄,无需替袁氏殉葬。”梅况冷淡地道:“某也奉劝一句,趁早负荆请罪,或许能得一善果。” 袁怀峰眼中凶光毕露,“梅况,你这是不想走了?” “本来也就没打算走!”梅况以手抚剑,傲然道:“天寿兄,还等什么,某在此挡住此獠,你去打开南门,放宋军入城!” “大胆!”袁怀峰顿时急了,怒吼道:“赵天寿,你好胆!” 赵天寿原本犹豫之心顿时就被这一句话给激得定了下来,轻蔑的瞥了对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飞射而去。 “十三!挡住赵天寿,赵天寿反了!”袁怀峰口不择言,话音未落,对面车轴汉子已然如飞鹰扑兔,电射而来,一双虎爪刀化为无数泠泠刀光,席卷而来。 赵天寿飞跃而起的身形在半空中就被挡了下来,霸王戈卷起的千重黑色气浪刹那间就把他裹了进去,饶是左冲右突,也难以挣脱。 梅况冷冷一笑,身形微动,如闲庭信步,绿沉剑轻摇,“轻罗小扇扑流萤!” 飞扬的剑气一瞬间就把袁无敌的霸王戈带了进去,赵天寿轻易的脱身而出。 袁无敌气得双眼冒火,但是却知道眼前这个姿态雍容优雅的中年男子才是真正的劲敌,这是真正达到了小天位中段炉火纯青的境地,随意的拉起一剑,便是万千风情。 整个院落都乱了起来。 袁怀峰既然专门来找赵天寿,自然是有备而来。 赵天寿也是小天位强者,一旦拼命,那也是不死不休之局,袁怀峰当然不愿意和对方来个两败俱伤,所以也早就带有术法强弩队,也携带有术法武器。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发招,就被那车轴汉子一下子给拖住了,而梅况更是张狂无比的直接把袁无敌给拦截了下来。 随着院落内喊杀声阵阵,外边的术法强弩队以及卫队自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拥而入。 见到术法强弩队列阵,梅况和庞祖寿自然不会去硬捋锋芒,瞬时便化为两道身影躲入房廊中,避免正面被术法强弩爆射。 一连串的火箭也在庞祖寿中扔出,凄厉的啸叫声和彩色的火焰在空中次第爆开。 袁怀峰脸色一变,知道这必定是梅况他们与城外的宋军约定的信号,而且多半就是要全面攻城的信号,来不及多想,厉声道:“十三,你带弩队挡住他们,让他们尝一尝术法武器的厉害,我去城墙上!” 城墙上早已经是战火纷飞。 铺天盖地的石弹从石砲车上飞行而至,雉堞、城楼,在猛烈的轰击下逐渐破碎塌陷,蔡州军的士卒们在如此凶猛的打击下难以抵挡,尤其是在主帅未曾到位的情形下,更是难以支撑。 紧接着就是火龙炮的登场,当火弹开始在城墙上坠落,引发四处弥漫的火势时,局面变得越发难以控制,如果不是袁怀峰及时带预备队赶到,或许在第一波的攻势下整个局面就要变得不可收拾了。 不过没等袁怀峰喘过气来,密密麻麻的步兵攻击就在重型弩车的助阵下开始发起了。 杨堪一次性就投入了三个军从三面发动攻势,这给袁怀峰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由于城内还有梅况等人的袭扰,再加上赵天寿直奔南门,让袁怀峰不得不坐镇南门,以防突然出现的赵天寿接管防务导致整个城防崩塌,使得东门和北门的局面骤然变得极为恶劣。 袁怀峰已经意识到局面已经开始失去控制,还没有发现赵天寿的行踪,仅仅是这个家伙的缺位,就使得城防体系出现了巨大的缺口,而这种趋势似乎已经无法逆转了。 杨堪轻轻的一挥手,身后两个军加入了战局。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汝阳之战竟然在一日之内就变成这样。 不得不说,战事的迅速发展使得原本相当坚韧顽固的蔡州军也开始出现了裂痕,甚至是崩塌的趋势,放在以前,赵氏何曾会考虑接受这种露骨的策反? 但现在,他们竟然遮遮掩掩的应允了。 就凭这一点,汝阳破城在即! 第三百零四节 难挽大局 刘延司和张君越都已经按捺不住了,这样好的机会都还把握不住,那就真的别打仗了。 梅况入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论赵氏一族最终如何选择,但是蔡州内部的分裂已经成定局。 袁怀峰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压制住分裂带来的冲击,就算是袁怀河在这里也不行,军队一点分裂,那么哪里还能有多少精力来守城? 拔城正当时! 看见二人跃跃欲试的表情,杨堪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杨堪也相信没有谁能逆转这个局面了,自己坐镇,就把这个登城一战的机会留给对方也好,算是结个善缘。 “你们二位我不多说,谨防袁怀峰和袁无敌狗急跳墙,注意自身安全,若是不敌,便让术法强弩手和术法武器上,不要逞强!” “枢密放心,大胜在即,我等也不是那种放浪之辈。”刘延司也是抿嘴一笑,“一切以获胜为目的,其他皆可置于一旁。” “嗯,明白就好,去吧,某就在这里静候你们的佳音了,估摸着过之也应该在那边登城了。”杨堪点头。 两军如同骤然昂头的恶蛟,从东门两翼径直发起了攻击,配合着两军的强攻,石砲车和火龙炮也发起了最凶猛的一轮轰击,重型弩车甚至干脆直接抵到城墙下展开对射,这也给本来就有些吃不住劲儿的守城袁军造成了惨重的损失。 当然,宋军付出的代价也不可谓不小,尤其是在器械方面,占据地利优势的蔡州军仍然负隅顽抗,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家宅所在,退后一步,也许就是城毁家亡。 正是这一股子劲头,哪怕是处于绝对下风,他们仍然不甘心就此失败,哪怕有最后一份希望,他们也要抵抗到底。 梅况和袁无敌的交锋已经进入了最惊险的对决状态,绿沉剑对霸王戈,漫天的黑云混杂着淡绿色的光影,就在赵氏宅院内外跌宕起伏,啸叫声直刺心魄,剑气罡风,更是将宅院活生生刮掉一层泥土下来。 庞祖寿一边关注着梅况与袁无敌的搏杀,一边诛杀着残存的强弩手,避免给梅况带来的伤害,当然必要的时候,他也不吝给袁无敌补上一击,彻底终结其命运。 此时的袁无敌已经预料到了一切,反而丢开了所有心思,一心一意的面对梅况,将自己的武道实力发挥到了极致。 赵天寿已经离开了,他很清楚破城在即,他要做的就是让赵氏能控制的军队立即撤下来去守卫自己的家宅。 要知道经过苦战进城的宋军可不知道这里边的差别,庞祖寿给他交代了,在凡属于赵氏一族或者与赵氏一族有关系的士绅商贾,皆可获得庇护,而他们只需要在自己的家宅外边悬挂上一面青旗。 宋王崛起于东方,崇尚木,青旗便代表宋,预示生生不息。 赵天寿的做法给蔡州军带来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当周围袍泽三五成群的离开时,谁还能够继续坚守在岗位上浴血奋战,当家宅能得到保全时,谁还愿意去直面死亡? 袁怀峰很快就感受到了这种无可逆转的局面变化,几处城墙被突破,哪怕是临时压上了预备队,一样只能是堵漏般的应付,而当刘延司和张君越的联袂出击之后,整个局面便转向了不可避免的崩塌。 南面城墙是最先被攻破的,敌人水军船上的火龙炮硬生生的将西南城墙一角烧成了白地,而一拥而入的宋军很快就击破了南门,而这个时候刘延司和张君越也登上了东城墙。 一切都无可挽回,袁怀峰很清楚这非战之罪,实力上的巨大差异注定了这一战没有悬念。 那就战吧,用一战来决定一切,生出此心之后,袁怀峰内心反而通透洒脱了。 迎着刘延司和张君越奔行而来的方向,袁怀峰长啸一声,飞身而起。 ***************** 万炮齐发,连续半个时辰的轰击,光焰遮天,整个北城墙就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慢慢坍塌下去了。 江烽矗立在高台上,面无表情。 连续三天的猛攻已经让上蔡这座蔡州北部名城终于迎来了崩灭之日,周望和王守信的联袂使得这一战的进度骤然加快。 城墙上仍然在不断喷吐出张牙舞爪的绿植,那是蔡州方面设立的术法植物禁制,但是在占据优势的宋军术法师力量压制下,这些都无关大局,根本难以阻挡大军的挺进。 “袁怀河仍然没有露面?”江烽微微侧首。 “仍然没有见到,已经有两天没见他的踪影了。”旁边的张万山沉声道。 从汝阳那边传来的消息,汝阳已经被攻破了,杨堪率领大军入城,袁无敌和袁怀峰双双战死,但是宋军这边也付出了代价。 梅况受伤,击毙袁无敌让他付出了代价,也幸好有庞祖寿的协助,伤势并不重。 刘延司和张君越双双遭受重创,但还好没有性命危险,存搏命心思的袁怀峰殊死一搏爆发出来的战力的确让人吃惊。 汝阳一破,实际上上蔡这一战已经没有太大意义,所以江烽宁肯稳一些,而不愿意强攻,哪怕把器械用光打完,也不愿意多折损一员大将,日后将是宋军和晋军、契丹人之间的争锋,未来的战事将是胡汉之争,更需要这些人。 从各方面传来的情报显示,袁怀河都没有见到踪影,而城中主持大局的则是袁无畏。 不过这已经无关大局了,就算是袁怀河只身逃脱又能如何?蔡州根基已毁,纵然再有霸王之力,也难挽大局。 “让牙军先上,河朔军先紧随,武宁军紧跟!”江烽终于下达了攻击命令。 伴随着漫天的烟云慢慢褪去,整个上蔡城也开始从最初的喧闹渐渐平静下来,只剩下士卒们的号令声和橐橐的马蹄在街面上行进声。 “这么说袁怀河和袁无畏都逃往了郾城?”江烽脸色有些不好看,手握在胡椅扶手上。 “当是如此。”崔尚倒没有太在意,“从何氏、薛氏各方报告的消息来看,袁怀河已经提前离城,应该是去郾城布置,而且从郾城传过来的消息,沙陀骑军安重荣部已经入郾城了。” 郾城是蔡州北部重镇,如同一柄尖刀插在许州的腰肋上,袁怀河选择郾城固守,同时获得了沙陀人的支援,如果再要打郾城,恐怕就是宋国和晋国的国战了。 “这也是一个试探啊,看来李存厚也是想要寻一个由头来捆绑那些不愿意打仗的胡族贵酋上船啊。”江烽有些恼火的道。 “的确如此,大王,天平军在曹州一线和石敬瑭对峙,这边安重荣又兵入郾城,李存厚恐怕也感觉到了压力,冯道和和凝也非愚人,他们也意识到了我们大宋未来对他们的威胁,想要挑起战事。”崔尚沉吟着道:“臣以为需要保持克制,以观局势变化。” 现在不是爆发全面战事的好时机,经历了连续几年的战事,大宋的地盘已经足够大,而且自己占有大义,尤其是迎娶了李瑾之后,这种大义优势会更明显,也会慢慢体现在百姓的向心力上来,只要自己的政策不出错,哪怕休养一年半载,都能让自己的力量有一个极大的提升,这一点江烽很清楚。 但问题是现在是沙陀人摆出了咄咄逼人的架势,想要逼迫自己一战,对方越是想要逼自己一战,那么就越是不能让其得逞,而对方不敢主动发起战争,说明其内部仍然还有强大的反战声音,这却是自己可资利用之处。 “若是孤将蔡州交给刘玄,如何?”江烽突然道。 “不妥。”崔尚摇头反对,“若是如此,沙陀人势必南下夺取蔡州,刘玄难以抵挡,这反而暴露了我们的意图。” 江烽点头,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也的确有不妥之处,但是如果沙陀人步步紧逼,自己该如何应对? 沙陀人不是蔡州,可以一举灭杀,如果陷入与沙陀人的缠战当中,自己像许多新附之地的局面自己就没有力量去巩固,这个选项也不好。 “听说杨文昌的兵营入了内乡,觊觎南阳,臣怀疑沙陀人可能欲以南阳为诱饵吸引杨文昌东进,进而与其结盟。”崔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这说明李存厚也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和我们开战,或者说他们对与我们一战没有足够的信心,……” “白陵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邀约杨文昌东进?”江烽眼睛一亮。 “对,若是我们许以南阳之利,邀约一起进攻许州,杨文昌会如何想?”崔尚嘴角浮起一抹诡谲的笑容。 “杨文昌只会吞饵,却不会上钩,甚至还会主动向沙陀人挑明我们的意图来向沙陀人示好,……”江烽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悟,“那沙陀人或许反而不敢动了呢。” “是啊,臣也是如此想,沙陀人如果觉得我们也是盼望一战,那么他们反而要顾忌几分,另外杨文昌的两面三刀也会让他们忌惮,也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杨文昌还可能从侧翼给他们一刀呢?”崔尚笑容更甚,“我们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 第三百零五节 三方 身着土黄色的服饰的山南兵像蝗虫一样越过内乡向菊潭、新城乃至穰县涌来,无论是沙陀人还是已经抵达穰县的襄阳兵都没有理睬。 这个时候没有谁会去轻易树敌,尤其是在袁氏已灭,整个蔡州除了北面的郾城和西北的西平还在所谓的蔡家余孽掌握下外,蔡州十县之地,包括州治汝阳在内的其余八县尽皆落入了宋军手中。 宋军很诡异的并未向西平和郾城发起进攻,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晋军的河东步兵进驻了郾城和西平,正式接管了两县。 据说袁怀河已经到了梁县,拜会晋王李存厚,源源不断从南阳北运的财货尽皆在这里转运,李存厚目前驻跸于此。 整个中原局势前所未有的混沌,袁家已经完了,无论那点残余兵力归于何处,但已经改变不了其沦为附庸的额记过,晋国或者宋国都不会再信任这个三姓家奴。 或许晋国处于多方面因素考虑会容忍其在自己麾下保存下来,但是绝不会允许其坐大,更不会允许其独立门户。 区区两县之地,而且连晋军也进驻,袁军自然而然也就沦为了帮衬,只可惜宋军却就此止步,不肯在北上一步,这样一来让袁氏大失所望之余,整个宋晋对峙的局面正在悄无声息的形成。 唯一大占便宜的就是一帮小藩阀了。 杨公演率领大军出武关,一口气占了均州和南阳府西面的内乡、菊潭、新城。 萧家控制了隋州,最后在山南军的压迫下还是退出了穰县,这样一来山南军的势力一直延伸到了新野,逼近到了泌州一线。 伴随着袁军的覆灭,一度被袁军攻下的泌州反而成了一个真空之地。 沙陀人只控制了南阳以及通往南阳的两条通道,即西面的向城——鲁阳关,东面的方城——方城关,然后就不闻不问了,而泌州的湖阳、慈丘、上马、平氏乃至州治泌阳甚至都懒得派一兵一卒。 刘玄那边或许也是担心与沙陀人过于靠近而没有占领这几个县,只是把位于东南角的桐柏县控制在了手中。 而山南军已经把势力延伸到了与湖阳一线之隔的新野,大概是担心战线太长容易遭遇拦腰斩断,所以也不肯在往前跨一步,就在南阳府境内止步了。 “除非我们把南阳府城和向城、方城两县让出来,否则杨文昌不会答应继续东进,这个老狐狸也担心太过于深入,一旦我们翻脸,他就要被瓮中捉鳖了。”刘知远和郭崇韬站在李存厚身后,有些无奈的道。 “嗯,这厮表面上是示好我们,但其实是向咱们示威来着,瞧瞧,江烽都向我招手了,邀请他合击你们,我看在你把南阳几县让给我的面子上才没有接受,呵呵,这厮真以为他成了香饽饽了。”郭崇韬也有些来气,“早知道就不该让其东来。” “挡不住的,郭公,这厮野心勃勃,勾搭上了党项人和甘州回鹘,把关中搅得一团糟,这也是他最擅长的,乱中取利。”刘知远脸色微沉,“这厮胆大妄为,哪一方他都敢下注,都敢联手,什么情面都不讲,转身就可以翻脸,都说蔡州两面三刀,某看这杨文昌也不遑多让。” “袁怀河已然如此,奈何?”郭崇韬一直主张应当支持袁氏,避免袁氏被徐州彻底击溃,奈何抵不住其他人,尤其是胡将们的反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袁军被徐州军击溃。 眼下袁怀河率领残部狼狈逃到了郾城,这个时候大家有感觉到了来自已然称王的江烽所部的巨大威胁,忙不迭的为袁怀河提供庇护,使得双方剑拔弩张。 一帮短视的胡族贵酋又担心与宋军对抗会不支,这才又把杨文昌放进来,现在宋军在郾城、西平一线止步不前,这帮胡酋又有些后悔把杨文昌这头狼给放进南阳了。 要知道如果把南阳交给襄阳萧家,起码又能从萧家那里换来多少金银珠宝,而现在杨文昌这厮进来不但半点不提感恩的话,反而拿宋军对他的招揽邀约来要挟大晋,这简直成了引狼入室。 李存厚也有些后悔之前有些草率了,没想到杨文昌这厮如此狼心狗肺,翻脸便不认人,只是对方现在已经控制了内乡、菊潭、新城、穰县这一线,甚至威胁到了向城,所以大晋也不得不考虑下一步该如何。 至于说邀约对方共击宋军,看样子也根本不靠谱,对方没准儿还要和宋军联手夹击自己这一边,想到这里李存厚都举得没来由的一阵心火乱窜,怎么会遇上这样一头白眼狼? 但这头野心勃勃的白眼狼对大晋固然有威胁,但一样也对宋国有威胁,李存厚不信真正把南阳交给了杨文昌,他就会对泌州不感兴趣? 一旦占领了泌州,那东面的蔡州就直接在其獠牙虎口之下了,他就不信杨文昌不想伺机咬上一口。 尤其是蔡州本身就是从袁氏手中夺下来的,内部还不安稳的情况下,如果己方给他制造机会,就不信他不动心! 在南阳这段时间的驻扎就让李存厚也是烦心不已,气候和水土不服带来的时疫简直比打仗还让人揪心,一旦患病,那几乎就是一片一片的,尤其是这炎热盛夏,稍不留意就中招,而且还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解决,这也是胡族将领们极力要求北返的主要原因,或许稍微好一些的就是河东汉兵。 但要让李存厚放心大胆的把河东汉兵留在南阳,他又有些不放心,一旦这些汉兵站稳脚跟,还能不能一心一意跟随自己,那就不好说了。 当然,这点儿阴微心思李存厚自然不会对人言。 “孤意已决,十月之前我们撤离南阳,但鲁山关和方城关我们要掌握在手中,郭公,届时,可能要由令郎来驻守鲁阳和叶县这一线。”打定主意之后李存厚就不再犹豫。 “大王,真的要放弃南阳?”郭崇韬也是说不出的可惜,如此王霸之地,辛辛苦苦打下,说丢了就丢了,委实太让人遗憾了。 “不放弃的话,我们就要被拖在这里,而且杨文昌这头狼不把他的胃口撑大,他又怎么肯去咬人?”李存厚嘴角掠过一抹冷意,“党项人和甘州回鹘那边,我们不能坐视杨文昌对其指手画脚,我们一样可以把他们用起来,杨文昌给他们的,我李存厚一样可以给他们,而且还可以给他们更多,我就不信这帮在塞外苦寒之地饿得眼睛发绿的家伙,吃了肥肉,还愿意回去吃草!” ************* 进入十月,各地战事终于慢慢的落幕。 无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伴随着蔡州袁氏一族的跌落尘埃,来自山南的杨氏又开始踏足中原,而且随着山南军大举东进,跟随山南军而来的还有附属的吐蕃军、党项军、回鹘军一部,更让南阳盆地乱成一团。 两强对峙的局面正在中原形成,但是却又不轻不重的插进来一根楔子——山南军。 这是晋国和宋国都预料到的,但是山南军进来带来的效果却是出人意料的。 正因为杨文昌的枭獍之相,才让李存厚和江烽都有几分忌惮,这个家伙可能会在你预想不到的时候呲出獠牙。 而其带来的效果却是宋国客观上乐于见到的,或者也是大晋想要的。 总而言之,这个楔子一进来,就让本来绷紧一触即发的局面反而稳定下来了,在不确定杨文昌这个家伙究竟会不会被对方收买过去而给自己背后一刀时,没有谁会轻举妄动。 这对于江烽来说尤为有利。 摆在江烽面前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十一月的大婚,宣武镇局面的梳理,而此时河朔战事也进入了全面爆发的阶段,哪怕明知道有魏博军和吐谷浑人的加入,张处瑾很难顽抗,但是联想到更北面的契丹人动向,江烽就无法放下心来。 总希望能缓一口气,让自己把局面稳一稳,腾出手来,积累更多的物资,但是却始终是一环扣一环,就别想轻松一会儿。 好在崔尚的建议引入山南军算是一记妙招,的确起到了奇效,成功的遏制住了晋军的异动,当然这可能只是暂时的,甚至一旦山南军和晋军联手危害会更大,但是对于大宋来说,这却是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 哪怕是一个月时间,对于大宋来说,都是格外难得。 这一个月时间里,江烽成功的稳定住了蔡州,同时支持襄阳军从隋州进入泌州,但萧家的胆子的确太小了一点儿,只是占领了紧邻隋州的湖阳和平氏二县,甚至连上马和泌阳都不敢进入。 这让江烽也很是无语,索性就让新组建的宣武军进入,控制了泌阳、慈丘两县,作为蔡州的西部屏障,而邀请已经控制了整个南阳府的山南军进军上马和方城,形成三方共占泌州的局面。 江烽主动邀请山南军进入泌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在沙陀人心里播下一颗种子,让对方永远都无法信任山南军。 *********** 推荐自己在看的几本书,《生于1984》、《游戏开发指南》、《狩猎好莱坞》、《四海扬帆1640》、《喷神》、《秦吏》,这几本书文笔都相当好,而且都各有各的味道,书荒兄弟绝对可以去看看,真心不错。 第三百零六节 帝系,传承 十一月初十,宋王江烽大婚。 徐州全城一派喜气洋洋,庆贺宋王大婚。 除了娶李瑾为正妻外,江烽还纳许宁、尉迟燕姗、刘玬、白木兰为平妻。 江烽有些恍惚的坐在殿中,接受了众人的贺喜,或许是这一段时间操劳过甚,他自己都有些迷迷糊糊。 “大王,先下去歇着吧。”两名女官来小声的道:“王后已经归寝了。” “孤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江烽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走出大殿。 虽然宋城才是宋王得名之地,但是对于江烽来说,目前徐州才是真正的中心,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徐州的重要性都不是宋城可以比拟的,而且宋城太过于靠近晋国的都城汴梁,从战略角度上来说,也不适合。 徐州并未因为他受封宋王就大修宫殿。 事实上这一段时间里徐州城也在进行大规模的整修,由于水泥的大规模使用,使得整个徐州城区几乎是日新月异,从街道到房屋建筑,水泥的开始普遍使用,已经成为士绅商贾们修屋建房的新宠。 钢铁的产能仍然在不断的增长,而由于火性术法和金性术法上运用,使得各种高品质的钢铁也不断涌现,在兵刃武器上尤其绽放出不一样的效用。 整个中原江淮乃至江南都已经被来自徐州的各种铁器所垄断,河朔情况也差不多,一旦河朔战事结束,只怕也一样成为徐州钢铁制品的大市场。 钢铁和水泥已经成为徐州两大最畅销的产品,但水泥的特性使得它无法运输太远,光是徐州本地市场的需求究竟把整个徐州产能榨了个干净,这也迫使政事堂不得不在青州、寿州两地各新建了一家水泥工场,而下一步还将要在扬州新建一家,盖因这种物事的需求实在太大了。 让江烽感到格外喜悦的是许静和鞠蕖都有了身孕,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本来鞠蕖和许静在他亲征上蔡时就随侍一旁,没想到这一遭出征战事倒没有经历什么,却在床上建立了奇功。 这也让江烽的大臣武将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江烽已经有了一个子嗣,但是在这个年代一个子嗣实在是太不保险了,夭折在这个年代就是常态,往往三五个子嗣能活到成年的也许都没有一个,所以哪怕养得再好都保不准会出一些意外,现在又有两个妻妾怀孕有喜,起码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这些人的焦虑。 这也证明了江烽在生育能力上没有问题,破除了江烽只能在“人妻”身上才能播种发芽的流言。 宋王府的规模仍然停留在往昔的节度使府架构上,只不过将原来节度使府一旁的两座院落买了下来,打通了围墙,把规模扩大了,也对院落布局做了一些修正,构筑了几个小院落。 李瑾自然是在最大的正院,所以江烽先去了尉迟燕姗和白木兰那里,然后又去了刘玬那里小坐了一会儿,和刘玬谈了关于与其父刘玄之间的关系。 最后江烽到了许宁的院落中。 “大王就不担心公主殿下吃醋?”许宁显得很高兴,最后来自己这里也就意味着对自己的看重,仅次于李瑾,无论这是一个姿态也好,还是随性也好,都足以让下边人好好掂量掂量了。 “有这个必要么?孤和她的婚姻已定,她如果连这点儿胸襟肚量都没有,怎么替孤管理家宅?”江烽淡然一笑,“孤要留宿哪里,没有人可以干预,但是今天是大婚之日,孤会去她那里。” 似乎听出了江烽话语中的不悦,许宁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了,赶紧端起一杯热茶,“妾身为大王敬茶。” “好了,小宁,你不是那种性格的人,无须在孤面前这般,以前孤怎么和你说的,依然有效。”江烽接过茶盅,抿了一口,“小瑾不擅此道,你要好协助她处理这些事务,孤不希望听到一些不和谐的话题。” 许宁心中暗喜,李瑾是王后,大事固然肯定要通过她,但大王话语中却也暴露出一些心思,自己仍然要协助他处理许多事请,有些不便于李瑾出面的,或者是自己出面效果更好的,仍然会由自己来操持。 想到后宫中已经平添了几个对手,比如尉迟燕姗和刘玬,许宁就忍不住生出一番好胜的心思来,她倒是要看看,这些外来强龙是否斗得过自己这个地主。 见江烽有些疲倦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眉目间还残存着许多思索之色,许宁也知道这段时间困扰江烽的事情不少。 宣武镇用了周望和贺国昌两个后来降将当正副都督,淮右军的两位都督武道实力皆未突破小天位,这也引起了一些争议。 而伴随着原来大梁系、蔡州系(非袁氏)、河朔系的小天位武将的加入,原来越多杂乱心思和声音也都开为着自己这个群体的利益而抬头了。 说来说去还是底子太薄,蹿起太快,内部连稳定巩固的时间都没有,才会导致一系列各种不协调的矛盾开始凸现出来。 也幸亏沙陀人内部也一样是七拱八翘,李存厚可能也一样和自己是焦头烂额,往往是内部的问题才是导致一个政权垮台的症结,这一点作为历史系高材生的江烽比谁都更清楚。 江烽想得出神,许宁也就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大王能在自己寝宫中逗留时间越长,给外人的感觉也就越不一样。 这个时候许宁觉得自己把贞洁之身保留在这个时候是明智的,起码自己和刘玬、白木兰一样对大王有着新鲜感。 至于尉迟燕姗的举动,许宁倒也能够理解,那个时候她如果不用那一招,真正等到李瑾嫁过来,那也许就没她的戏了。 无意间抬起头来,才看见许宁一脸沉静站在自己一旁,江烽哑然失笑,一招手,“何须如此?过来,让孤看看,嗯,荒废经年,本该开花结果,却还花径不曾缘客扫,孤自己都觉得惊讶。” 许宁脸一红,被自己夫君调笑,哪怕是新婚之夜,饶是许宁大方,也一样有些羞涩,再想到许静已经怀孕,许宁也是颇多感慨,“蓬门今始为君开,只不过今晚大王还需先到王后那边去。” 江烽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本来有点儿性质都被对方给败了。 许宁见江烽有些意兴索然,但是也知道这种事情自己肯定不能僭越,否则日后就是家宅不宁,而且自己这也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李瑾只怕会把自己恨一辈子。 “大王,瑾公主还在等您,妾身虽然也很希望大王留下来,但是却不能不守规矩,否则无以成方圆,还请大王见谅。” 江烽站起身来,一把拉过许宁的手,另一只手挑起许宁的下颌,微微点头:“你很好,那蓬门就等着某来开吧。” 说完,江烽便径直出门,只留下一脸羞意的许宁。 云收雨住,李瑾在这个成为丈夫的男人怀中轻轻喘息着,江烽的手仍然在她的胸前蓓蕾和光洁的肩头上流连,这让她既感到得意,更多的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几年前在床上那一幕似乎就发生在昨夜,这也许真的是一种缘分。 “在想什么?是在想船上那一夜么?”江烽嗅着已经成为自己妻子额际淡淡的香气,温言问道。 李瑾也许不会是一个好王后,但是却肯定是一个好妻子,一个关系更亲密的好友。 太过单纯或者喜欢用善意去猜度别人,这不符合一个王后的标准,但是江烽却喜欢她这样。 王后的职责可以由许宁、尉迟燕姗、刘玬甚至以后更多的女人去承担,但是妻子和密友的身份却是其他人难以取代的。 相识于微末,这不是谁都有这份机缘的,而他江烽却遇上了。 “啊,你怎么知道?”李瑾又惊又喜,江烽不允许在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以大王王后相称,而喜欢用你我,或者烽郎小瑾。 “心有灵犀一点通嘛。”江烽笑道。 “义山先生这首诗写得实在太好了。”李瑾把头靠在夫君的肩头上,“他那首《锦瑟》更好。” “义山先生本是一个君子,奈何在那个时代却难以出头。”江烽似乎也颇为向往那个时代,“孤就是希望打造一个能让君子仁人有所为的时代。” 江烽的话语一出,李瑾的身体也是微微一颤,这等抱负可谓心声,但对于名义上仍然是唐臣的夫君来说,未来对朝廷的态度,几乎就决定着李氏一族的命运。 江烽也敏锐的觉察到了李瑾的忧惧,宽颜温言道:“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孤的敌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契丹人,半个沙陀人,半个党项人,等到解决了这些敌人之后,才谈得上其他,而那个时候也许小谨已经替孤生下了儿子呢。” 略一回味,李瑾就明白了这个男人的意思,如果自己生下了儿子,那么宋代唐,那也是他江烽和自己的儿子继位,李唐一脉的血缘帝系一样可以得到传承,只不过是转到了自己这一脉来。 第三百零七节 乱火 李瑾身体慢慢又放松下来,依偎在夫君怀中,良久,才幽幽道:“烽郎,其实我也知道朝廷怕是坚持不下去了,听说甘州回鹘和党项人都进了关中平原,杨文昌为了拉拢他们,也是对他们不加约束,所以关中局面很乱,弄不好哪天这些胡人就要进长安城。” 江烽自然之道李瑾这边肯定和长安还有联系,从无闻堂传回来的消息也差不多。 甘州回鹘和党项人时而大打出手,时而联手掳掠,总而言之把关中平原搅得一团糟,而杨文昌则是在后面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正好乱中取利。 现在杨文昌更把手伸进了南阳盆地,看来在吐蕃人和关中得手,极大的刺激了杨文昌的野心,让他觉得也可以参与中原争霸来了,不过这家伙倒是挺狡猾,居然把党项人和甘州回鹘拉进来给他当帮手。 “嗯,杨文昌野心勃勃,不过他恐怕还是有些分寸的,倒是那些党项人和回鹘人,值得担心。” 江烽也觉得头疼,让朝廷到自己地盘上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不好说,但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情形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了,现在不是汉末,朝廷大义有一些作用,但是已经达不到那种状态了。 李瑾自然也清楚这里边的奥秘,且不说江烽态度如何,就是江烽的大臣武将以及那些既得利益阶层都不会容忍这种喧宾夺主的局面出现,弄不好还会引来更大的危险,到时候反而让两边都难做。 这一点尉迟燕姗之前也就和她谈过了,这就要求李唐一族需要认真审视未来的前途了。 “那烽郎的意思是……” “如果觉得不稳当的话,可以先撤到浍州吧。”江烽沉吟了一下,浍州名义上是自己的起家地,地位虽然高,但是实际上意义和作用都在下降,到浍州,能给大家都留下一个缓冲的余地。 “那好,我给父皇去信,请他考虑。”李瑾也无法替自己娘家做主,毕竟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只能建议,却无法决定。 “嗯,那就睡吧。”江烽拍了拍妻子的裸肩,轻声道:“明儿个还有很多事情。” 大婚之后,还要见群臣和将领们,这也是应有之意,要让大家明白主君已经中馈有人了。 ********************* 收到第二封紧急来函时,崔尚也坐不住了。 第一封信是从关中传来的。 党项军和回鹘军肆虐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向长安发起了进攻,十一月初九,也就是昨日,党项军在长安城内的内应接应下,打开了城门,入城大掠,而紧接着就是回鹘人也一样的举动,整个长安城乱成一团。 杨文昌的大军却在城外止步不前,大批官民士绅逃出城外,部分官员向蓝田方向逃跑。 长安乱终于还是来了。 事实上这一天许多人都预料到了,尤其是当甘州回鹘也来到关中平原上时,长安城内的公卿世家们就意识到局势已经无可挽转,阴毒的杨文昌不会自己来干那些容易激起众怒的事情,却用借刀杀人这等歹毒龌龊的手段来实现目的,反正像甘州回鹘和党项人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汉人的朝廷。 在此之前,公卿世家们已经开始提前向中原江淮转移财产和人口,但是杨文昌死死的扼住了武关这条通道,而沙陀人又卡住了潼关和中原,可以说无论走哪条通道,他们都不得不面对如狼似虎的沙陀人或山南军。 权衡利弊之下,这些公卿世家还是只能选择走武关,杨文昌好歹也还要留几分颜面,而通过江烽的疏通,杨文昌除了收取高额的过关费用外,还是勉强同意了这些公卿世家们向东的迁移。 杨文昌本来就是要利用这种方式来逼迫这些在关中盘踞了数百年的世家豪门离开,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一帮蛆虫,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只要能把人口、土地和财富留下来,这些人最好能自动消失。 当然这些公卿世家要想把财产全部带走那是不可能的,那么留下买路财也是必须的,这个尺度杨文昌掌握得相当好,既让这些公卿世家肉痛无比,但是又不至于激起他们的反抗,这些公卿世家如果真的翻脸相向,空啊也真会给山南军带来不少麻烦。 这几个月间陆陆续续从长安出来的九公卿世家家族的子弟亲眷不少,大多都到了徐州或者寿州,也有仰慕扬州繁华去扬州的,不过除开这些公卿世家,仍然有相当多的士绅商贾留在长安不愿离开,总是幻想着这一劫能熬过去,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个消息对于大宋来说影响不是很大,甚至大宋的政事堂和枢密院也早就对此有所预料,现在的大宋也还没有那份力量能插足到关中去。 但是第二封紧急信函传来时,崔尚就无法淡定了。 信是王邈来的。 平卢军、魏博军与吐谷浑人攻下了成德军最后一个重镇——恒州,张处瑾自焚而死,其余余部皆归降,大宋对河朔的攻略取得了全面胜利,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噩耗,契丹发大军十五万大举南下,刘守光投降了契丹,被封为南院大王,整个幽州、易州、莫州尽皆易帜,归于契丹,加上原来已经控制在契丹人手中的檀州和蓟州,整个卢龙镇全数被契丹人取得。 王邈已经未经请旨就将整个成德军原来的各个降部接近五万余人全数进行整编,并发来急函请求成立新成德镇,荐从幽州南奔的高行珪、高行周堂兄弟为成德镇正副都督,统领成德军,准备迎战在控制了整个卢龙镇之后南下成德的契丹大军。 高氏兄弟乃是幽州望族,因不满刘守光对于契丹的懦弱,无闻堂也早就和其有联系,但是高氏兄弟一直坚持只要刘守光不降契丹,他们便不会归附大宋,但是现在刘守光终于踏出了归降契丹的这一步,高氏兄弟也就如约南奔,王邈也是临急权断,任命高氏兄弟为刚收复的成德镇正副都督。 由于王氏一族在成德军颇有影响力,有王邈的支持,所以这一临时任命并未引起多大波澜,但面临数十可能南下入侵的契丹大军,光靠平卢军和新组建的成德军根本就不是对手,所以王邈也才将三封急函合为一道用游隼送回来。 契丹人突然出手逼降了刘守光,而且赐予其南院大王之位,且不说这是不是一个笼络之举,但解决了卢龙镇的威胁,契丹人便可心无旁骛的南下了,这极其危险。 目前枢密院中王邈在河朔,杨堪在蔡州,梅况还在颍亳一带巡视,仅有刚晋位枢密使的无闻堂首座张万山在,所以崔尚在召见了张万山之后,两人商议决定还是需要立即向大王禀报,哪怕这是大王的新婚之夜。 被女官唤醒的江烽还有懵懂,本来就宴饮了不少,加上一夜操劳,突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自然有些不悦。 但当得知是崔尚和张万山的联袂而来时,江烽立即就恢复了清醒。 这种事情好像不是第一次了,能让他们联袂而来,肯定是发生了大事,没有苏铁,那么肯定是军事方面而不是国内的问题。 李瑾也被惊醒过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个王后也不好当,连新婚之夜都能被唤起,可以想象得到肯定是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江烽本来不欲让李瑾起身的,毕竟初遭重创,但李瑾还是坚持起身,而且在得知有来自长安的军情时,更是要求参与旁听。 江烽也不知道李瑾这种行为算不算出格,不过考虑到她急于得知自己父母兄长的情况,他觉得也可以理解,日后自己若是不在府上,她也需要参与这些事务,甚至还要做出决断。 “这么说长安城只是进了党项兵和回鹘兵,但还没有其他情况?” “消息中没具体说太多,但已经有些胡将开始纵兵作乱,估计这种局面如果杨文昌不弹压的话,会很快演变成大规模的混乱。”张万山皱着眉头,他当然清楚大王这么问是想要替王后分忧。 实际上关于李唐皇室成员去处的方案也早就有了,只是一直迟迟未能落实,一方面要考虑李唐皇室那边的想法,一方面也要考虑这边的影响,所以就这么拖下来了,但现在看来,这一局已经拖不下去了。 李瑾脸色煞白。 胡兵入城,也就意味着朝廷军队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 纵然公卿家族中有不少高手强者,但是对于大规模的军队来说,这根本无济于事,尤其是李唐皇室成员及其亲眷多达数百人,哪里可能顾及的过来? 也幸亏自己来徐州时,带了数十人过来,但这却意味着其余人就有可能落入那些荒淫残暴的胡人手中。 “立即给杨文昌去信,要他确保皇室成员的安全,若是其能将皇室成员及其亲眷安全送到光州,孤可以将泌阳和慈丘交给他,或者送给其粮食十万石!”江烽的话语不容置疑。 第三百零八节 真正的挑战开始 崔尚和张万山都吃了一惊,显然对江烽的这个决定有些难以接受,但是江烽话已经出口,而且是当着新婚王后的面,他二人也不好反对。 崔尚思考了一下,缓缓点头:“臣下估计胡兵虽然放荡嚣张,但是应该还是冲着财货而去,对于皇室一脉,起码的尊重应该还是有,短期内应该问题不大,属下下来就马上安排人送信过去,杨文昌这份薄面还是要给我们大宋的。” 江烽也是骑虎难下,当着李瑾的面如果毫无表示,自己这个夫君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好歹那边还是老丈人老丈母呢,哪怕这个朝廷的威信已经降到了极致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起码自己这个宋王还是蒙他所封。 “另外也在信中和他提一提,关中可以交给他,但是请他善待长安士绅,如果有欲东出到宋国的士绅商贾,请予以放行。”江烽补充道。 “大王,关中交给他,可否需要名义?”崔尚皱起眉头。 “名分不能给他,估计杨文昌也不在乎这个,他只想要关中平原而已。”江烽叹了一口气,“这厮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之辈,也亏他隐忍多年,总算是被他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白陵,说说河朔那边情况吧。” 李瑾起身想要离开,被江烽拉住,“坐吧,日后若是孤不在,你免不了也要接触这些事情。” 崔尚见江烽并不避讳李瑾,心中也是一凛,看来大王对王后的信任程度比想象的更高。 “大王,王邈来信,成德诸州已经拿下,张处瑾自焚身亡,但刘守光已经正式投效了契丹人,并担任了南院大王,耶律德光已经正式改契丹国为辽,年号大同,率军十五万南下幽州,与刘守光的五万大军会和。” 虽然之前已经知晓了此事,但是听到耶律德光十五万大军南下,还是让江烽为之一震。 “这十五万大军数量可否落实?”江烽的目光落在了张万山脸上。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契丹全国大军不过十五万,这应该是一个虚数,其北面尚有不少未曾完全臣服的野人,能有十万南下已经是极限。”在这一点上张万山回答很肯定,“但契丹人寓军于民,其动员能力较强,也不排除其动员了部分部族辅兵南下,但正规军绝无可能有十五万之多。” “白陵,九郎那边可曾提到刘守光麾下军队状况?”江烽思维已经急速的旋转起来,开始思索着如何应对,这才是一场真正的国战,问题是如果契丹人大举南下,沙陀人那边怎么办? “刘守光的卢龙军大概在五到六万人左右,但目前高氏兄弟带走了接近万人大军投效了我们,加上还有部分卢龙军仍然处于首鼠两端的状态,我们估计刘守光能控制的兵力大概在三万五到四万人之间,但刘守光较为重视军队训练,卢龙军战力不弱,要强于成德军和魏博军。” 崔尚也介绍了王邈传回来的消息。 “九郎任命高氏兄弟为成德军都督做得很好,这等事情便需要当机立断,孤判断契丹人南下幽州之后,幽州会有一段时间的混乱期,刘守光坚守了这么多年都未曾向契丹人屈膝,却在最后关头软了脚,哼,只怕会带来人心混乱,这是我们的好机会。”江烽一字一句的道:“但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也许两三个月,也许就半年,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拖住对手,只要能拖到明春,契丹人就只能到明年秋季才能南下了。” “如果说这样那我们就不怕了,只怕……”崔尚迟疑了一下。 江烽给也知道崔尚担心什么,事实上他也是在担心这一点。 耶律德光和述律平都不是庸碌之辈,自然也看得出来中原局势的变化,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强逼刘守光降服,其实也就是觉察到一旦被己方在河朔站稳脚跟,日后他再要南下,那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只怕契丹人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江烽语气也沉郁下来。 指望契丹人拖到明年不现实,耶律德光既然选了这个时间,肯定就是要趁着自己刚进入河朔,一举击溃宋军,彻底拿下整个河朔。 这样一来河北之地尽皆被其掌握,日后他居高临下,对大宋便有地利优势,随时可以渡河南侵。 这也是自己要竭力避免的,没想到居然还是被对手给抢先了一步,这历史上的名人还都不是吹的。 “那大王……”崔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契丹人现在与刘守光合并一处南下,以目前的平卢军和新组建的成德军,势难抵挡得住,而魏博军恐怕此时也不会全心全意支持宋军了,整个局面稍有不慎就可能全面崩坏。 “白陵,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在河朔垮掉,你说李存厚会怎么想?”江烽慢慢的道。 “那李存厚恐怕就要担心契丹人反噬他一口了,如果河朔被耶律德光所得,那么大晋的根基所在——河东就在契丹人的威胁之下,恐怕沙陀人也要睡不安枕了。”崔尚皱着眉头思索道:“大王可是要想要联手沙陀人?” “联手沙陀人,沙陀人也不会出力的,有我们顶在前面,他们正希望我们和契丹人打过你死我活呢。”江烽摇摇头,“但是我们起码要做到让他们别扯我们后腿。” “怎么做到?”崔尚有些疑惑。 “一方面要让杨文昌野心更大,胃口更大,但还得要防着他咬我们一口,另一方面也要让沙陀人意识到,一旦我们退出河朔,那么契丹人的刀锋就可能指向他们。”江烽一字一句的道。 “大王是打算和沙陀人讲和?”崔尚明白了江烽的意思。 “嗯,本来也没有打起来,谈不上讲和,契丹人真的南下了,要让他们也有危机感。”江烽叹了一口气,“白陵,孤觉得可能拖不过去,所以孤要做最坏打算。” “最坏打算是什么?”崔尚心中一颤。 “契丹人南下,沙陀人和我们全面开战,杨文昌趁机东进,三重风险同时爆发。”江烽暗沉沉的道:“孤有预感,前期我们走得太顺了,也许这会是我们大宋最艰险的时段。” 崔尚倒吸一口凉气,旁边的李瑾也是脸色雪白,“大王,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李存厚和冯道都非愚人,不会看不到一旦契丹人南下我们大宋面临的危局,这个时候也许就是他们在中原扩张的最佳时机,一旦沙陀人倾尽全力发动一战,北面我们要和契丹人在河北对抗,中原要和沙陀人对决,你觉得杨文昌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被江烽这么一说,崔尚也是一惊之后,细思恐极。 这种可能性还真的存在,如果沙陀人真的要趁着河朔与契丹人战事爆发之机挑起中原之战,恐怕局面就会骤然变得凶险起来,杨文昌觉得有机可乘,只怕真的会扑上来。 见崔尚脸色灰白,江烽知道恐怕对方也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这几乎是一环扣一环,乍一看似乎不可能,但是一旦契丹人大举南下,而己方应对不力,形成僵局或者对己方不利,那沙陀人有很大可能要进兵宋濮曹这一线。 他们不会考虑不到契丹人的威胁,但是他们可能会认为趁着宋军与契丹人对峙,他们一举吞下中原,便有了和契丹人对抗的优势,江淮和中原如果都被沙陀人所得,他们也的确有实力和契丹人决一雌雄。 “那大王,我们该如何应对?”崔尚也有些乱了方寸,见到江烽冷静深邃的目光,这才冷静下来,“大王,关键还是在河朔,只要我们能击败契丹人,沙陀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唔,白陵你也看到了这一点,沙陀人一样是其软怕恶,杨文昌更是如此,所以要让他们意识到在我们身上啃一口只会崩掉牙,他们才不敢轻易动手,才会想不如向别人动手。”江烽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所以孤准备带牙军、天平军、河朔军、淄青军亲征河朔!” 崔尚盘算,如果牙军、天平军、河朔军、淄青军北上,那么中原就只剩下宣武军和武宁军两军了,加起来仅有六万人,与驻扎在中原的沙陀人相比实力悬殊,江淮这一片实力也很单薄,淮左镇柴永那边需要威慑吴越,而淮右镇还要守御颍亳,哪怕加上刘玄的军队,也未必能抵挡得住野心勃勃的山南军。 “白陵,孤知道你担心什么,没错中原和江淮都兵力单薄,但是这不重要,沙陀人不会在河朔局面未现端倪时就大举进攻的,顶多也就是一些试探,无关大局,杨文昌更是会坐观局势变化,只要孤能在河朔打垮契丹人的锐气,中原江淮都无比安全。” 江烽越想思路越清晰,“当然,我们也不能让沙陀人和山南太闲,襄阳萧家,鄂黄杜家,还有党项人与甘州回鹘,既然大家都入局了,都要动起来才对,无外乎就是诱之以利,一切都可以谈。” *************** 继续推一本书,俺觉得不错的历史类,写南北朝后期北周的,《逆水行周》,前面有点儿生硬,但中段渐入佳境,历史养成类的可一看。 第三百零九节 改变历史,再出发! 十一月十五,江烽在徐州发布了总动员令,将牙军、河朔军均扩编为十四个军的满编军,加上本来就已经满编的天平军和淄青军,共计五十六个军北上,并擢拔朱茂入枢密院担任枢密使。 王令一下,整个政事堂和枢密院便迅速运转起来。 经过这几年连续不断的培养,大道学堂和政务学堂、武备学堂源源不断的向从大总管府到州县输送了数百名中基层官吏,这些官吏中表现优秀者已经有担任一州长史的高位,更有相当一部分人担任县丞、县尉乃至知县这一级别的官员,已经逐渐开始挑起大梁。 正因为有这几批学员的充实,徐州大总管府治下诸州的情况才得到了很大改善。 在政事堂的设置下,徐州大总管府将治下诸州分为三等。 一等州便是那些要么地位尤其重要,土地人口众多,要么就是工商业发达,或者处于交通要隘的州,比如徐州、寿州、扬州、青州、宋州、蔡州、庐州,以及尚未完全纳入控制范围还处于军管下的沧州、冀州等。 二等州略次,比如楚州、泗州、亳州、齐州、海州、陈州、兖州、恒州、定州等。 三等州就是和州、舒州、浍州、光州、曹州、濮州、登州、莱州、密州、沂州、滁州、濠州、德州、棣州、淄州、济州、郓州、单州、宿州、深州、灜州这些人口和地盘、位置都更次一等的州。 这些官吏从学堂毕业之后便优先分配到一等州下各县,再有富余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到二等州,而三等州就只有政务堂根据实际情况,确有需要才会考虑安排。 但随着时间推移,学堂的规模越来越大,日后这些州县的官吏要么就是要来自这些学堂,要么就是入仕之后都需要到学堂中来进行轮训,这已经成为徐州大总管府治下一个铁律,没有经过学堂培训取得合格证的,那么他在这个位子上始终是临时的。 也正因为有了这些对江烽绝对忠心同时又经过了“现代管理制度”培训的官吏开始扎根州县,在劝学劝农、发展工商、收取赋税等方面都按照了江烽提出的思路策略来推进,所以在许多县份的都在经历了战乱之后开始出现恢复性的发展,这也是江烽最为欣慰的。 正如江烽在政事堂和枢密院的联席会议上所讲的一样,日后支撑徐州大总管府与胡人战争,并且能在战争中最终取得胜利的最大功臣除了战场上英雄杀敌的将士,还有一批无名英雄就是这些各州县的官吏们,有他们的努力工作,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粮食、钱银和物资供应,来保障宋军与胡人的战争。 十一月二十朱茂率领天平军、河朔军先行北上,而此时王邈也率领成德军和平卢军完成了整编开始将大军东移,开始在定州和灜州一线做战争准备。 十一月二十五,耶律德光率领契丹大军抵达幽州。 十二月初二,朱茂率领天平军抵达沧州,并与前来的王邈汇合,与此同时,刘延司的淄青军也率军北上渡过大河,抵达棣州。 十二月初九,部分契丹铁骑开始出现在莫州一线,这意味着契丹人终于要南下了,战事一触即发。 ********* 江烽紧了紧盔甲,舒服的抖了抖身上内衬里的木叶。 这是术法材官院的最新产品,虽然对物理打击效用一般,但是对于术法攻击却有着天然的抗御能力,效果非常好,而且更为难得的是柔软轻薄,就像是一层纱布,几乎没有太大感觉。 今天是出征的日子,这一段时间江烽的心情都不错,除了鞠蕖、许静怀孕之外,让他尤为高兴的,周葳和尉迟燕姗也有孕了。 周葳就不说了,自己多日耕耘,江烽给心里有数,人妻的这种刺激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琢磨着周蕤首先怀孕估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尉迟燕姗也怀了孕,事实上在大婚之日,尉迟燕姗就已经有些害喜的情况,只是大喜在即,大家都先遮掩着,毕竟她是平妻,和妾不一样,面子上还要过得去。 大婚之后,尉迟燕姗害喜情形越发严重,郎中诊治之后证实了这一喜讯。 这对于江烽来说也是一大喜讯,平妻的子女已经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嫡子嫡女了,当然仍然无法和正妻相比,只要李瑾产下男性子嗣,那么仍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嫡子,但如果在李瑾没有子女的情况下,那么尉迟燕姗这一胎如果又是男胎的话,其地位就不一样了。 最起码她就可以对刘玬、许宁和白木兰等人有着优势了。 出征在即,江烽的所有妻妾都来送行,如果不是许静怀孕,很有可能还会跟随江烽一道出征河朔,但怀孕了就只能留下来了。 许静在术法一道上的天赋极高,已经迅速跨越了术法师层面,进入了方术师的境界,如果能按照这个进度,三五年内,许静就有望突破,晋入术法宗师的境界。 这将是术法一道中极为罕见的情形,要知道一般说来,术法宗师基本上都是被男性垄断,而且大多都在不惑之年之后才能晋入,但许静的进境速度显然打破了这个先例。 李瑾站在江烽面前,替江烽正理了一下盔帽,目光沉静,“大王,万事小心!” “呵呵,为了你们孤也会小心的,你们的夫君,但是敢于冒险,小事却从不鲁莽,放心吧。”江烽也握住李瑾的手,“家中的事情,你就要多操劳了,平常事情,由崔尚和陈蔚他们商量着办,大事,你要和小宁、小玬她们与崔尚、陈蔚他们多沟通商量。” 江烽并没有授予李瑾权断的权力,但是给了她们建议权,毕竟真正有这种大事发生的时候,自己也应该会及时收到游隼传递过来的消息,让女人参与到这种事情上并具有决断权,那肯定会是一个灾难,至少现在肯定是。 “嗯,大王放心。”李瑾有些发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嗯,你们几个也过来吧。”李瑾让开,她也知道要让自己几个姐妹和夫君道别。 这一别可能是几个月,甚至经年,不知道和契丹人这一战会打成什么样,虽然对自己夫君充满信心,但是契丹人能迫降刘守光,也足见其实力的强大,兵危战险,战场上的事情什么都可能发生,虽然不愿意那么想,但是却也无法回避。 许宁、尉迟燕姗、刘玬和白木兰上前来,江烽微笑着,一一安抚,尤其是尉迟燕姗,有了身孕自然要格外叮嘱一番。 随后就是鞠蕖、许静、吴瑕以及二周了,鞠蕖、许静和吴瑕虽然是侍妾身份,但是却是跟江烽时间最长,而且鞠蕖和许静二人已经有了身孕,更是让江烽和二女格外高兴。 之前一直跟着江烽那么久,却一直没有身孕,这也让二女很是着急,现在终于有了身孕,虽然晚了点儿,但也一样是一件大喜事,这意味着作为一个女人,以后一辈子也有了依靠。 接过周蕤递过来的孩子,江烽轻轻的亲吻了一下,这让在场的女人们都有些触动。 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男人一般是不会在人前显示对自己孩子的感情的,但江烽却不在意,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江烽不认为自己喜爱自己的儿子会有什么不对。 而这种感觉也让二周和其他女人都有些窃喜,无论如何一个喜欢孩子的男人,都能激起女人内心深处的安全感,这意味着只要有孩子,那么自己的地位就会稳固。 “嗯,把孩子带好,你们有了身孕的也一定要养好身体,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孤都喜欢,嗯,我兄长很快会回来,届时他会为你们和孩子炼制一些丹药。”江烽最后把孩子交还给周蕤,目光里依然柔情无限。 江烽的兄长很快就要回来,这也是江烽考虑到自己未来可能要面临更大的压力缘故,而现在自己出征在即,自然需要一个自家人来帮忙坐镇。 鼓角争鸣,马蹄踏踏,江烽在自己妻妾们的目光中慨然飞身上马,大夏龙雀刀斜背在肩背后,淡淡的红云笼罩在江烽身后。 这是已经踏入了小天位中段巅峰状态下的江烽全身元力玄气与大夏龙雀刀身上刀魂交互激荡带来的加持,使得江烽状若天神。 俞明真率领的牙军更是兵强马壮,列成整齐的队形,等待这主帅的到来。 伴随着喷薄而出的红日在东方冉冉而起,送出城外的军民簇拥着江烽一路行来,回首眼前这一幕,江烽内心也是无限感慨。 这一战才是真正改变历史的一战,作为历史系的高材生,自然清楚前世中正是契丹人将大宋压得喘不过气来,最终才会被后来的金国所灭,而现在改变历史的重任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他坚信,他可以做到,因为承载着改变历史的重任! 出发! 不斩楼兰终不还! 第三百一十节 后记 十二月廿八,江烽率牙军抵达冀州州治信都,与先期抵达的淄青军汇合,而此时契丹东路大军已经渡过滹沱水,绕过狐狸淀,直逼灜州州治河间。 景泰八年一月初九,朱茂率天平军、河朔军在河间至束城一线展开激战,双方恶战三日,河朔军溃败,朱茂率军放弃束城,后撤至河间。 一月十三,契丹西路大军在刘守光的卢龙军带领下西出望都,直逼定州州治安喜。 一月十五,王邈率卢龙军、成德军在唐水一线与耶律倍契丹西路军激战,后战事不利,契丹西路军利用唐水大雪封冻,渡唐水,围攻安喜,不克。 一月十九,契丹大军进逼河间,河间攻防战正式拉开序幕。 河间攻防战经历十五日恶战,双方损失惨重,后江烽主动率军撤离河间,退至武邑,双方在武邑再度展开激战。 二月初八,契丹西路军在耶律倍的率领下与刘守光的卢龙军合并一处攻克安喜,而王邈与高氏兄弟、卢启明被迫后撤到无极至深泽一线坚守,双方展开拉锯战,损失巨大。 此时沙陀人刘知远部、安重荣部、符彦卿部、石敬瑭部主力均开始向东调动,局面微妙。 耶律德光亲率的东路大军在武邑迟迟不能打开局面,转道向东,意欲渡过永济渠南下进攻,但在永济渠遭到徐州大总管府北部水军的伏击,损失惨重,被迫重新回到武邑一线。 后耶律德光招其兄耶律倍和刘守光的卢龙军增援武邑,意欲合并一处击破武邑,但早有反心的耶律倍在妻族所在的吐谷浑人劝说下按兵不动,而刘守光亦效仿。 苦于后勤短缺和兵力不足,而援军久久不至,契丹东路大军士气低落。 三月十六,江烽率领大军在前来增援的魏博军配合下,在武邑发起反击,正面一举击破耶律德光的主力大军,耶律德光被迫撤退至河间。 至此,江烽给率军展开全面反击,三月廿一,宋军在束城、任丘一带大破契丹东路军,一举俘虏契丹兵两万余人,歼灭三万余人,耶律德光率残部狼狈逃回莫县。 与此同时,三月廿三,刘守光与王邈合谋发动突袭,猝不及防的耶律倍被刘守光一举斩杀,契丹西路军大溃。 至此,宋军对契丹的胜势已经不可逆转。 四月初二,宋军成德军收复易州,四月初八,平卢军与卢龙军合兵一处经范阳进兵幽州,而在东线,江烽亦率大军渡过巨马水,经固安进逼蓟县。 四月十五,耶律德光从蓟县狼狈退出,逃往渔阳。 四月十六,宋军会师于幽州州治蓟县。 宜将剩勇追穷寇,宋军并未停步,刘延司率领淄青军从雍奴东出,经过长途跋涉攻入玉田;俞明真则率牙军经三河攻入渔阳,耶律德光一路夺路狂奔一直逃回了临潢。 六月,刘延司率军收复营州、平州,与此同时各军分别收复了原饶乐都护府大片土地。 八月,江烽重设安东都护府,统辖原唐前期时安东、靺鞨、熊津、哥勿州、辽城州、建安州诸都护府辖地,任命刘延司为安东大都护;设饶乐都护府,统辖原唐前期时的饶乐、松漠都护府辖地,任命高行珪为饶乐大都护。 八月中,山南军攻入隋州,在枣阳、唐城一线与襄阳军激战,八月底,克隋州。与此同时党项人与回鹘人东出潼关,袭扰陕州和河南道。 九月底,宋军班师。 十月,已经抵达徐州的李唐朝廷授江烽九锡,江烽婉拒。 十一月,李瑾怀孕。 景泰九年九月初九,李瑾产下一子。 景泰十年二月,李唐皇室禅让帝位于江烽,九让,后江烽受。 景泰十年三月,江烽改国号宋,改年号为同泰。 同泰元年四月,江烽以沙陀人不尊为由,起兵三十万分三路向晋国发起全面进攻。 五月初五,杨堪率大军破汴梁,斩石敬瑭;十九,朱茂破洛阳,斩安重荣。 六月,杨堪、朱茂、王守信与吐谷浑人合兵攻入河东,七月十七,经过七日鏖战,破晋阳,斩刘知远,符彦卿降,李存厚率沙陀残部退入塞外大漠。 九月,徐知诰(李昪)病死,九月十五,梅况率柴永、秦汉率军渡过长江,攻入润州,九月十八,破江宁。 周望率军在在苏州大破越军,一举俘虏越军五万余人。 十月初九,周望与柴永分别攻入苏州和杭州,十月初十,钱元瓘请降,允。 十一月,闽地王氏请附,江烽允。 十二月,秦汉率军攻入宣州,蚁贼西窜,进入饶州。 同泰二年三月,江烽率大军御驾亲征潭岳,四月,梅况率军在彭蠡湖大破潭岳水军,五月初四,宋军入洪州,马氏自焚而亡。 五月初八,宋军在抚州包围蚁贼残部,秦权病死,林河、秦衡、林儒、孙道降。 玛苏被俘献于帝前,帝临幸,十月后产下龙凤双胞。 六月,镇南军钟氏归附。 七月,襄阳萧氏、江陵高氏次第归附。 七月十七,高行周率军自河东西渡大河,入同州,于坊州大破党项军。七月廿三,秦衡、林河率军与许子清、张挺部合兵在穰县与山南军激战三日,山南军败退回武关。 八月初二,王邈率军攻入潼关,十九,攻入长安,杨公演战死,杨文昌不知所踪。 九月,剑南道归附。 十一月,岭南道、黔中道归附。 同泰三年春,三月初三,大宋正式迁都长安,定幽州为北都,徐州为东都,广州为南都。 同泰八年,经过五年休整,宋军再度北征,从安东都护府和饶乐都护府抽调兵力北上,再度击溃契丹余部,一统室韦部、窟说部(库页岛)、奚部、靺鞨部,设室韦都护府,任命高行周为首任室韦大都护。 同泰九年四月,跟随刘延司的王守忠之子,也是武宁军都督王守信侄子王国华、王国荣两兄弟率军南下,经过半年苦战,灭高丽,设立新罗都护府,刘延司改任新罗都护府大都护,王守信改任安东都护府大都护。 同泰九年,江烽改年号元泰,立李瑾所产子李江彭为太子。 元泰三年,林河率大军出塞,击沙陀、阻卜,并在小海(贝加尔湖)南打破黠嘎斯部,设单于都护府,林河任首任单于都护府大都护。 元泰五年,符彦卿、杨恒率大军西出,在西州大破西州回鹘,收复河西走廊。 元泰六年,符彦卿、杨恒在出大军西进,在达林库尔(巴尔喀什湖)南大破葛逻禄人,并越过伊犁河、药杀水,击破萨曼王朝大军,攻占布豁(布哈拉),并在布哈拉设立大宛都护府,杨恒任首任大宛都护府大都护。 元泰九年,蒙充率大军从从昆州西出,一路挺进,陆续剿灭大理、濮子部、芒部、望部,元泰十一年,攻入蒲甘王国。 元泰十二年,蒙充率大军攻占蒲甘,将大宋帝国领土推进到西海(印度洋),设南诏都护府,蒙充任首任南诏大都护。 元泰十六年,蒙充再度率大军北进,一直打到波吒厘子城(今印度比哈尔邦巴特那城),设立东辉都护府,蒙充任东辉都护府首任大都护,而南诏大都护一职由朱茂之子朱鹏继任。 元泰十六年,江烽再改年号安泰。 安泰六年,江烽逊位,传帝位于嫡长子江彭,江彭改年号崇泰。 崇泰六年,江烽崩,在位三十一年,遗命不建陵寝,立无字碑以作纪念,史称宋武帝。 ************* 终于结束了,老瑞知道本书肯定会有很多兄弟不满意,老瑞要继续写打契丹打沙陀打党项,也能再写上一百万字,但是我觉得在这个时候结束是最合适的,前期筚路蓝缕创业才是最有意义的,后期已经是大兵团作战,反而没多大写头,或者说更多的是实力的堆砌消耗了。 本书也有不少遗憾,那就是没有把玄幻、历史与王朝争霸融合好,这一点老瑞也是煞费苦心,但兄弟们的要求观点也不尽一致,孰轻孰重,孰详孰略,让老瑞很是头疼,只能跟着感觉走了。 码字儿是个很累人的活儿,尤其是到后期纠结的时候就更难了,但老瑞喜爱这活儿,理解万岁。 呃,码字是老瑞爱好,不码字,不得活,所以今天老瑞也发新书了。 新书《还看今朝》,都市官场类,也算是老瑞最擅长最喜欢的一类,也是老瑞苦心打磨的一本,希望兄弟们能自动把收藏和推荐票转移到新书上去,感谢兄弟们这一年多来对《烽皇》的支持,也请兄弟们继续支持老瑞新作《还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