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校园1v1)》 第一章 从一号教学楼出来回女生十号宿舍楼。 快九点钟,路上还有不少人,到处弥漫着节日的氛围。体育馆门前、个别路灯下面支着三两个小摊,都是学生摆的,趁着灯光再卖一点苹果和花花绿绿的包装盒。朱婴也就大一时候买了一个送当时给他们班代班的一个学姐,还是随大流,班上同学都送了的。不过她挑得很用心——亮晶晶的黄色盒子,没有任何俗气幼稚的装饰,里面包着个大红苹果。 之后这种活动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没人给她送这种东西,她也不需要回。班上生活委员倒是会统一购买,平安夜的时候按宿舍发给大家,这就不需要她回礼了。且她一直跟苹果合不来,别人觉得再甜的苹果到她这里都要酸倒牙,这份心也就更淡了。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最末的那栋就是十号宿舍楼。不回去的话稍微走两步就出了北校门,走上三百米,右手边是一家晨光文具店。她的水笔裂了,笔芯也快用完,还有草稿纸啥的,顺便都屯点。 文具店烧着暖气暖烘烘的,一出来不免有点寒风刮脸。朱婴吸了吸鼻子,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从文具店再往回走一点有个岔路口,那边吃喝玩乐一条街,酒网吧、ktv、游戏体验馆啥的挺多的,节假日里店招牌灯红酒绿,路灯要亮不亮,更衬得黑暗的地方更黑,鬼气森森。一句话,女生大晚上的一个人最好不要往那边去。此刻那边门咣当响了一声,一个影子跌跌撞撞地奔出来,歪在路边椅子上喘气。 朱婴匆忙走开,不想招惹醉鬼或者其他什么麻烦。 “哎……同……同学,劳驾帮忙……我快不行了。”舌头都捋不直,就最后一句话还算清楚。 朱婴闷头走了几十米,又折回来。那个人一动不动斜倚着椅子靠背,也说不清是醉了还是发了什么急病。 她走过去推了推,没一点反应,人耷拉着黑乎乎的脑袋,两条胳膊搭在腿上,手里好像握着手机,身上酒气熏天。叫他几声也不应,使劲晃晃也只是哼哼两声。 “你有没有什么病?” “你发病了吗?” 朱婴觉得自己跟个二百五一样凑在人耳朵边喊。 “没……没有……”他含糊地咕哝。 她原不过是怕他有个什么急病发了危及姓名,现在人说没有,喝得又烂醉如泥,她都走过来,也不能就把人扔着不管。很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不过是那么一句话——“来都来了”。 朱婴拿过他的手机解了锁(感谢指纹解锁),qq页面正好打开着,管理群组里有个明显是宿舍群的,叫“412小分队”,里面总共四个人,往上翻的聊天记录也都是最近让带饭或者班级的什么什么通知。挨个给另外三个人拨语音电话,没一个接的。翻开电话簿,最近通话里也都是全名,贸贸然不敢下手。又打开qq给那三个人拨电话,第二个倒是隔了一会儿接了。 “操你——” 朱婴不等他骂完,“你室友喝醉没意识了,北门酒吧门口,找个人赶紧来。” 那边安静了一下,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话,还有女生的声音。有人说了声“等会儿打个电话”匆匆忙忙把电话挂了。 朱婴也挺尴尬的。平安夜,大小伙子估计都跟女朋友一块儿呢,好好的春梦被搅和——不过也不能怪她。她往边上稍微站远了一点,那个人倒是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稍微让人有点安全感。 快十点了。街上人变少,小风吹着,不远处不知道哪家小店还在放着“jingle bell jingle bell ”,身后这条街还是灯红酒绿地亮着,只不过没什么声音,好像生意都消停了。有那么一点冷清。朱婴打了个哆嗦,总疑心有人要从背后扑过来勒她脖子。现在要是有人来抢劫,她站在这就是最显眼的靶子。 “等会儿打个电话”到底是让她等一会儿、他立马打电话,还是他要等一会儿再给别人打电话? 再按亮那部手机,九点五十八,锁屏是挺好看一个女生的侧脸。一个备注也是xxx格式的电话进来了,接通就是刚才那个人:“太麻烦您了,您再等五分钟可以吗?我们班长马上就到。” 行吧,也不差这五分钟。 一会儿功夫两个身影匆匆忙忙跑过来了,领头的小个子说自己是班长,两个人又是一顿“谢谢”“不好意思麻烦了”的客气,一边一个把人架起来了。 朱婴上前把手机给了那个班长。冷风中站了半个多小时,只想回宿舍好好暖和暖和。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慢点。” “哎,好,学姐您慢点,谢谢学姐。” 大四嘛,不比大一大二的青涩毛躁,说话办事就多点从容,往那一站一说话就知道是学姐。而学弟学妹们除了说话办事更热情,最典型的特征就是瘦——那俩小男生不管高矮就挺瘦的,椅子上歪的那个也是个细长条。等大三了,松懈了(她估摸着),人就开始贴膘了,反正大三大四普遍比大一大二看着壮实。 都是经验,她不无得意地想。 说是先走一步,其实也真的就先了一两步距离,拐弯回宿舍的时候,那两个男生缀在后面也挺近,又谢谢学姐学姐再见地招呼。 唉,心情还挺美,现在小孩真会说话办事。 第二章 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多了。 蒋聪躺在床上玩手机,惊讶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朱婴害了一声,迫不及待分享这个无聊生活的小小调剂:“一个不知道大一还是大二的男生,九点多钟在北门酒吧那块儿喝得酩酊大醉倒在门口,我给他室友打电话找人来接了。” “哈哈是不是被女友给绿了,”蒋聪也乐,“长啥样啊,帅的话考虑一下让他以身相许啊。” 朱婴心情不错:“我是那种挟恩求报的人嘛。不过你没看那倒霉相,我本来没想理,结果他躺到那说快不行了,搞得我以为什么病要犯,结果就是醉酒。” 两个人又哈哈笑了两声,就洗漱的洗漱,玩手机的继续玩手机。 朱婴洗漱完回来躺在床上,临睡前打开企鹅和微信收最后一遍消息。宿舍群里有十几条消息,是蒋聪分享了条链接,下面三个人扯了几句闲天。点进去,还是老调重弹的s大意难忘——本年度新生好像有几位长得不错的军训小火了一把,本来火了也就火了,结果之后剧情走向跟玛丽苏小说似的,你喜欢我我喜欢他的纠扯不清,偷拍的、自称相关同学亲朋的爆料在学校论坛里层出不穷,一步步将故事推向高潮。现在女主小a和小b正式确立关系,平安夜甜蜜约会,小c黯然离场,意难忘即将大结局。 帖子的结尾,楼主在最后一句“意难忘终将大结局”末尾处打了个问号,表示是否结局仍然存疑。 朱婴大概看了开头结尾就关掉qq切到微信,家群里妈妈八点钟时发了一个咬了一口的大苹果,配文“甜!”。 爸爸在下面回复,“什么平安果,看看这大苹果多实在。” 朱婴忍不住笑了,打字回,“早上吃苹果是金,中午吃是银,晚上吃是毒。” “什么歪理,胡说八道!” “牙疼的人体会不了这种美味。”接着又是一条语音,妈妈在那边笑,“闺女啊,寒假早点回,去看看你那牙。” “行,再说吧,睡了啊。” 圣诞节在周五,刚好没有安排考试,周六周天不考,下周考完三门,等上一周再考最后一门院考。院里考试安排不合理,但估摸八号也能回家,嘿,八八大发,快乐归家。 回家那天朱婴起了个大早。要从学校坐公交到火车站,赶七点半的火车。大冬天的,六点多一点在北门等首班车,天还黑洞洞的。边上四五个人,都是等车的,也给人一点底气。人少,不怕没座位,也不用挤。朱婴把外套帽子往后一撸,提着行李箱费劲地上公交,扫码扣车费。 司机催促,先上车再扫码。她忙提着行李箱往里走,行李箱太重,磕磕绊绊的。后面伸来一只手,一提一推,行李箱进去了。朱婴才发现后面还有人,赶紧拖着箱子往里走,慌忙找个位置坐下了。 钟映进了车厢,坐在后面靠窗第一排。车上零星几人,首班车没什么温度,大家都帽子围巾严严实实的,他头顶光光,羽绒服不带帽子,只好把拉链往上拉拉,高领好歹遮住脸和脖子。他最近一直睡不好,经常五点半就醒了,起来也不洗脸刷牙,穿上衣服就去操场溜达,然后去买早餐,回来洗漱。考试周不上课,有时候一天都不出门,夜晚再出来溜达,室友骂他发神经,也没什么所谓。 精神状态不太好。 今天也是五点多醒了,草草穿了外套,忽然想去校外溜达。去北门坐公交。半路从十号宿舍楼拐出来一个女生,捂得严严实实的,上公交的时候一摘帽,刷卡的时候侧对着他——哦,是那天那个学姐。她披着头发,围巾围着,看起来很暖和。 宿舍高满后来问班长李力强了,是个说话挺和气的学姐。后来在食堂偶然碰到过几次,高满给他指过。一个男生,也够八卦的,也可能觉得看他出糗看不够。 本来是坐公交环城游的,看见她临时改了主意。大早上没什么人,把学姐送上车也算是件有意义的事,毕竟她还帮过他。钟映跟着那个学姐下了车。小火车站,离学校不远,坐公交几分钟就到。现在才六点四十,还没什么人。钟映跟着进了售票处,看她在自动售票机取了票,然后拿出保温杯慢腾腾地喝水。拿出一袋吐司,啃两片,吃根玉米肠,再喝点热水。感觉还挺美的。钟映有点同情自己,简直就是饥寒交迫。啪嗒打开打火机,火光里也不会出现吃的,连卖火柴的小女孩都不如,还冻手——售票处暖气不好。 朱婴进门就注意那个男生。整个售票处就他们两个人,他坐到旁边那排椅子上也不取票也不玩手机,好像还往这边看。隔一会儿又啪嗒啪嗒玩打火机。有点瘆人啊大兄弟。她吃完装好东西,看手机已经七点,准备去候车厅等。结果刚起身,旁边的人也起身往这边走,吓得她心里一跳,拖着行李就准备夺门而逃。 “学姐是我。”行李箱被拖住,人遮脸高领拉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朱婴拉不动箱子,不动声色地往后站了站,心扑通扑通乱跳。对面,黑眼圈,两颊凹陷,售票处强光一打,一张脸白森森,无精打采的瘦高个,看着像犯了什么瘾。 “哦,是你啊,你有事吗?”怎么今天的全麦吐司这么干,嗓子眼好像被卡住了。 不管是谁,稳住再说,朱婴一边心慌慌,一边有点佩服自己的机智。 “太冷了,能不能把围巾借我,回学校还你。” 遭遇突发情况第一条,不要慌,不要刺激罪犯(或者潜在罪犯)。 朱婴不紧不慢地解开围巾。 不过看他这发型——两边剃得短短的,头顶也不长,头发支楞着,确实冻头皮。 他一只手插羽绒服兜里,一只手还拉住行李箱。她看似不经意把围巾递给他拉行李箱的那只手。手果然松开接住围巾,准备往脖子上围。她抓起行李箱,从容地撩开门口的门帘子,出了门小步轻轻跑进没多远的候车厅。 逃生成功,吓死爹了。兜里就只几块钱,银行卡在书包,实在不行还有支付宝,就是不知道现在这种临时起意接受不接受转账?不过幸好她反应够快——围巾去年29.9买的,这波不亏,心里给自己点个赞。 直到检了票坐下来,心里还有点咚咚的。没人追进来。检票员和安检员面无表情的脸给人莫大的安全感。想跟他们说遇到疑似精神病吧,打了几遍腹稿冷静下来,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怎么说?那个人好像精神病,抢了我的围巾?何况连抢都算不上,看监控也只能看到两个熟人寒暄一番她把围巾给了他,别人错处没有她说不定会被事后报复。 回头透过玻璃看一眼,那个人系着黑色围巾慢吞吞出了火车站,右拐后被路边商铺遮住了身影。 是没能追上了呢还是真的只是需要围巾?反正都够诡异的。 天光亮起来了,鸭蛋青的天色慢慢褪去,橘红色一步一步蚕食上来,太阳出来了,照亮三两片稀薄的云彩,和冬日天空浅蓝的底色。隔着玻璃好像都能闻到那种冬天特有的冰冷又清新的味儿。 今天是个好天。 第三章 太阳出来,街上人就慢慢多了。骑自行车点多车的,帽子帽子口罩围巾手套一样都不能少,慢慢悠悠过去。有的停在早点店旁边,车往边上一放,赶紧叫上几个包子一碗粥,热热乎乎又着急忙慌的,吃了赶紧走。 火车站旁边这家早点店位置很不错,往那一坐也没什么风,早上的太阳照得整条马路都是亮堂堂的,当然也包括这个店。钟映叫了一笼包子一碗小米南瓜粥,坐在路边桌子旁慢慢喝,身后蒸笼冒着腾腾的热气。早上的太阳不是太暖和,但也聊胜于无。空着肚子溜达了一大圈了,现在肚里有食,才觉得活过来了,也忘了自己一大早牙也没刷脸没洗。 钟映并非一开始就这么埋汰一人。十七八的男孩,长得好也会打扮,开学军训的时候也很是刷了一波脸。那为什么最近变成这样?其实可以从平安夜买醉被朱婴送回去那天说起。 平安夜,宿舍四个人,三个都去约会了,就他一个,因为江念歌跟周辰礼说开,三个人的游戏剩他一个。一个人没什么意思,去酒吧转转,心里有事,喝着喝着就多了。 醉倒,再醒来,钟映就不太是钟映了。 之后的事,让那些经常看各种言情小说的来解释,其实特别简单。重生,预言梦,随便怎么说。反正他现在知道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个世界不过是小说里的一个故事,连一本正儿八经的小说都不是,就是一本合集里的短篇故事,而他钟映,连个主角都不是,充其量算是主要配角,江念歌和周辰礼的催化剂,顺便用来说明恋爱要三观相投互相成全。人家花好月圆,他孤家寡人一个,浑浑噩噩游荡十几年,三个人纠缠不清,忽然就觉得没意思,活了三十啷当岁,居然大部分都在与这两个人纠缠。那就结束吧,在楼上往下一跳,不留遗憾。要一直这么轻松也还好,但他跳下去就后悔了,不想死的念头就这么一瞬间,再醒来又到了酒吧,回到了大一平安夜那天。意识是清醒的,但之前酒喝了太多,手脚不听使唤,再加上之前从高空坠落,有点被吓着。 十几天,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三十多浑浑噩噩的钟映,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十七八,脑子里乱糟糟的,吃也没胃口,也不想出去玩,肉眼可见瘦了。 今天出来逛一圈,感觉情况不能更糟,再糟就真成流浪汉了。钟映虽然混惯了,但也不是没有底线真要浑浑噩噩去做什么流浪汉。喝了粥吃了包子,手脚暖和,精神也足,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站起身来伸了个大懒腰,前所未有的精神好。 十七八的年轻人,精气神足了,眼睛有神采,比什么看着都好。老板娘笑眯眯的叫住他:“同学,还没付钱。”钟映有点尴尬地摸摸口袋拿手机付钱,结果只有空空如也,手机不见了。旁边桌子的女生脸红红的——没办法,虽然伸懒腰很做作,但是露出的腹肌漂亮啊——不好意思地提醒他:“刚才从口袋窜出来了。”钟映低头一看,可不是就在地上。对人家道了谢,又付了钱,打了招呼脚步轻快地走了。走了十几米又折回来,放在旁边的围巾忘了拿,脖子冷飕飕的。 朱婴在火车上在宿舍群里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奇遇。火车上有时候信号不好,聊得也断断续续的,干脆不聊了去吃午饭。再打开手机的时候看到有人加自己好友,备注是“19软件钟映”,通过了之后也没说什么话,朱婴也没说什么,好好睡了个午觉。 下午的时候朱婴收到消息,才知道早上吓自己一跳的不是别人,正是平安夜那个头上可能有点绿的醉鬼。即便这样也没能让人放心多少——一个大晚上买醉,大早上尾随别人的人,怎么看都有点问题,神神叨叨的。这样想也没什么错。 钟映寒假也不回家。父母一早就离婚了,各有各的生活,他有钱走遍天下。没有明确的目标,随便去哪。三套两套把朱婴哪里人套出来了,寒假就准备去那。 朱婴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z市那么大,南来北往人不是一般的多,来玩倒是挺好,找人可就难。再说人家也没说要来找你,说不让来就有点自作多情。 第四章 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让人有点昏昏欲睡。景色从车窗边飞速略过,大部分是绿油油的田野,豆腐块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间或有玩具一样小巧的汽车、城市、街道、人。 朱婴趴在胳膊上,塞着耳机,思绪有点悠悠荡荡。想起跟那个没头没脑的学弟的对话。 刚入学的大一新生总是这么热情、活泼,不管是真的如此还是装出来,总要向人表现自己友善的一面,证明你是个心理健康的正常人——她曾经也这样。但有时不免觉得有点没必要的过分活泼,强迫自己社交,免得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没办法,新环境新朋友,总得快速地抓住机会适应,融入进去,找到安全感。 还有呢?对于学长学姐要尊敬。入学前觉得别人也就比自己大个两三岁,完全可以按照同龄人的社交方式,特别要求的“尊敬”真的没必要。但最后自己也适应良好,并且变成了被别人尊敬的学姐。哈! 那个学弟……钟映?班长是李力强。也是这样呢。大家刚到一个新环境,都有点身不由己。 钟映。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朱婴拿起手机,干脆把音乐关掉,打开了那个链接,一个出现频率挺高的俗套故事。钟映,意难忘故事中的小c。这是什么?忽然感觉这种狗血剧情离自己好近。 朱婴的笑容僵在脸上,隐隐有种大四学姐晚节不保的感觉。拇指停在删除好友的按钮上,最后还是退出了页面。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小题大做。没必要。像原来想的,没什么交集的人,不值得这样小题大做的处理。 手机这时候又进来一条消息。 “闺女,老地方。”是爸爸。 车到站了。这件事情很快被抛在脑后。 过新年,穿新衣,戴新帽。朱婴上学期奖学金有几千块,想给妈妈买件像样的羽绒服,早上太冷,九点多才起床,准备去转完之后中午在外面吃午饭,下午继续逛。 她们学校今年寒假放得早,回家发现很多中小学都没放假,同在大学的高中同学也还在复习准备考试。今天是非工作日,商场人不是很多。朱婴提着几个包装袋,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等妈妈上卫生间回来。 两个阿姨在那边聊闲天,旁边的孙子围着大人互相躲闪,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室友司文在群里分享了小侄子坐在沙发上埋头玩玩具的照片——放假回家免不了照看小孩子的任务。 旁边坐下一个人,已经超过了正常的陌生人社交范围。她默不作声地起身,准备直接去卫生间跟妈妈回合。 “学姐,”是钟映,“挺巧的啊。” 朱婴有点惊讶,微笑着点点头:“是啊。”z市有两个有名一点的商场,来旅游的人不去景点逛,偏偏还来了同一家商场。 “你怎么没去玩,来这里买东西?” 他笑着抱怨:“外面太冷了,来这里买点厚衣服。”指指前面的男装区。 朱婴笑笑,正准备就此打住,旁边妈妈走过来:“贝贝,这是你同学?” “学弟。我妈。” 两个人又阿姨好,小伙真精神地热络一番。 “你是来这边买衣服的?”妈妈笑眯眯的,看见帅小伙心情显然很不错。 “学姐介绍我来这边玩,但是没想到天气太冷了,想买两件厚点的衣服。” 朱婴妈妈瞧了她一眼。朱婴扬了扬眉,无辜地看回去,表示其实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两个人不熟。 妈妈肯定没收到她的信号,不然不会继续问下去:“你过年不回家啊?”虽然离过年还有好多天,但春运人多,票也不好买,旅完游再回家可够呛。 “过年不回去。”钟映回答,看着还有点乖巧,就是没说原因。 朱婴在旁边尴尬,不亲不近地,问那么细干嘛。拽着妈妈就想打招呼走人。 “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孩子胆子可真大!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朱婴,她还是挺熟的。有空去家里玩啊。” 熟什么啊她,她一点都不熟。从小到大的书呆子没事也不喜欢出去逛,顶多跟朋友吃个饭随便逛逛,她知道什么啊。 朱婴微微笑着:“你忙,不打扰了。” 回头埋怨她妈:“我跟他一点都不熟,就一个学校的学弟,您跟他说那么多干嘛。” 她妈不乐意:“你看人家,叫钟映是吧,跟张之宇差不多年纪,大过年的也不回家,不容易,你帮帮怎么了。” 张之宇是小舅家的孩子,高三了,确实差不多年纪。 又说她:“你就是太自闭了,社交圈子这么窄。你帮别人,别人也帮你,多个朋友有什么不好。” 朱婴不说话,一时半会儿扯不清,还不如不说。朱婴像她爸,不太会跟别人打交道,只想自己干好自己的事,其余一概不管。她妈恰好相反,有时候还闲朱婴性子闷,朋友少,放假也不怎么出去逛,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其实也没什么所谓,他找她帮忙也没什么。这边没有学校的熟人,大家看到也只是觉得自己带了个长得好的弟弟。而且妈妈说的也不错,他才这么大,人生地不熟,能帮就帮一把。 第五章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 对于钟映来说,十八岁好像一个分水岭。十八岁之前,他做事随心,只愿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对生活满意,虽然偶尔会有点苦恼,但十八岁之后再回首,从前大多数烦恼都不值一提。 十八岁之后,三十四岁的他回到了年轻的节点,一切,或者说大部分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想远离。 最后一段时间的折磨,他受够了;跳下去的那一刻,才知生命珍贵。他很早开始就厌倦生活,江念歌好像是整个世界唯一的色彩,当有人欲染指这抹亮色时,他只想把那个肮脏的小偷摧毁。 跳下去的那一刻,有些地方改变了。脑海里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断裂,他好像从一种非同寻常的迷恋中苏醒。 他还没有活够,这是唯一的想法。 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摆脱命运远没有那么简单。平安夜之后他一直在做梦,梦里没有无时无刻不折磨他的嫉妒与阴暗,没有毒瘾发作时的抽搐与呕吐,没有一跃而下之后狂风刮过的刻骨痛意。 梦里只有江念歌。午休时睁开眼睛,她趴在旁边睡觉,呼吸长而缓,眉毛舒展;上课时转头,她在旁边坐姿端正,偶尔记笔记;或者是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忽然回头,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微微一笑。 嘴角牵动,眼睛弯弯,眉毛舒展。散落的碎发被风一吹,贴在曲线柔和的侧脸。 念念。 像春风吹过,樱花缓缓飘落心头,带起一阵温暖的痒意,让人忍不住微笑。 但醒来这种和煦便会消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阴暗、愤怒、潮湿的心情。 这很不对劲。他好像掉进一个牢笼,明明决定要远离,但有什么东西暗地里拉扯他、引诱他,直到他跨入那个领域,然后啪嗒一声,牢笼就会上锁,然后命运的齿轮再度旋转。 江念歌、周辰礼,以及故事中无数推动情节发展的、面目模糊的配角。厌恶的更厌恶,喜爱过的,却花了很大力气。 江、念、歌。 她没有做什么错事,错就错在他们身处既定的情节,而他不是主角。这不是她的错,所以他无法怨恨,只能强迫自己远离。 手机里又进来一条新消息。 “你过年真的不回家?”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又是一条。 钟映点进简介,修改备注,删掉“念念”两个字,又输入“江念歌”。 小小的进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每一个巨大的成功都是从小小的进步开始。 而他的目标只是不再被故事左右、作为真正的钟映活下去。 钟映打字,“想到处转转。” “你在哪?”那边又进来消息。 钟映心里不禁猜测,这句话是真的出于关心,还是剧情推动? 他现在希望有自己的空间,不要和涉及剧情的人物有丝毫瓜葛。 钟映退出聊天页面,没有再回复这条已经明显入侵个人领域的亲近问话。作为一个普通朋友,这条他没必要回答,他给出自己一个理由。 同样认为不该和这些人有牵扯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当然对于朱婴来说,这些人特指钟映,那个忽然跟她拉近社交距离,并且,头上有点绿的可怜学弟。 但显然她妈妈并不这么想。老年人似乎对具有漂亮外表的乖巧晚辈格外没有抵抗力。 “你这样说就有点刻薄了,阿姨顶多算是中年好吧。”张灵宝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姜汁可乐,一派满足的样子。 朱婴表情欠缺的脸上浮现一个不熟练的嘲笑:“就这两天跟我提了三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那也不能怪阿姨,怪只怪你低估了颜值的魅力。” 张灵宝吹了吹杯子里冒出的热气,慢慢再喝一口。 朱婴伸手作势夺那个杯子:“你不是我的朋友了,别喝我的爱心可乐。” 张灵宝顺势把只剩了两三口可乐的杯子往她手里一塞,得意地哈哈大笑,又因为倒气而一连串的咳嗽。 朱婴嫌弃地站远了一点,等她平复了又把杯子给她让她喝完。 玩笑开够了,张灵宝又说:“其实阿姨也是心好,毕竟你那个学弟才十八九?过年一个人在外地也不回家,确实有点可怜。话说咱们十八九在干嘛?虽然只隔了两三年,怎么感觉好久远的亚子。”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玩手机、打游戏、吃吃喝喝,没有兼过职,没有打过工,更别提一个人出远门了。去年国庆我跟同学两个出去玩,可把我爸妈担心坏了,一天一个电话好几条微信。” 张灵宝露出一副“你看吧”的表情:“阿姨就是对小孩儿不放心,对长得漂亮的小孩儿格外不放心。” “管它呢。其实她也没有特别关心人家,就是想起来说两句,但是同一个话题一直重复就有点让人烦。反正……无所谓!我就是有点看不惯别人对长得好看的人优待!” 张灵宝对她说的“无所谓”表示鄙视。 “……还有他们那个意难忘,真的有点蠢,那么多事不干整天就为了男女朋友那点事打转,每天跟演电视剧一样。”朱婴还是忍不住吐槽。 “电视剧什么样?” “狗血!脑残!光天化日之下二男争一女,够俗的!” “年轻真好啊……单身狗只能在背后狂吠。” “你真的应该把可乐吐出来。”朱婴给了她肚子一拳。 隔天张灵宝发来消息:“要不要出来看电影在,明天八折优惠!” “不去,我感冒了,头疼嗓子疼还咳嗽。” 张灵宝发来一个贼嘻嘻的龇牙笑:“我感冒好了。” “可恶!你传染我!” 发完朱婴就去睡觉了。有点低烧,喝了半片退烧药,困得睁不开眼。 明天到来,张灵宝又问:“你感冒好点了吗?” 朱婴感冒好多了,头不疼眼不花,全身上下一阵轻松,跳一跳感觉能上天。 然后出门去看电影——虽然但是,张灵宝还是买了两张票,美其名曰赔罪。 第六章 到电影院取了票,张灵宝说要上厕所,两个人又一块儿去厕所。 逢上了周末,电影院人有点多,厕所人也多。她俩从厕所挤出来,感觉都要窒息,洗了手赶快跑出来。 “谋杀我的嗅觉,”朱婴说,“再也不在电影院上厕所了。” 进了厅发现电影已经开始放了。票上的位置在中间靠后一点,幸好挨着过道,不用挤来挤去。 “人好多啊……”张灵宝小声感慨。 电影是一部商业喜剧,正赶上周末,大人带着小孩来了,坐了不少人,整个厅里充满了低频的嗡嗡声,不时有小孩子或清脆或高昂的声音压过,然后是大人压低声音跟小孩子讲道理;还有咳嗽声、清嗓子声间或三两声喷嚏,不绝于耳。 朱婴感冒还没好全,在暖烘烘的放映厅坐得久了,鼻涕就像有自己的思想一样往外流。擤了好几回,垃圾没地方扔,只能一把攥在手里,够邋遢的。 她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张灵宝诧异地扭过头,忍不住呵呵傻笑。 电影这时候已经放到后半段,估计快结束了。朱婴打了个招呼,快速逃出去,把手上的垃圾带着点恨恨的力道扔进垃圾桶。又奔去旁边小卖店,拿纸巾、结账、擤鼻涕。 啊~世界清爽。 她站在电影院门外,冷空气扑面而来,鼻子立马通气,怎一个爽字了得!心里得意,正叉腰感受冬日下午的阳光,身后传来迟疑的一声:“……学姐?” 朱婴手插进兜里,略微思索,转过头,亲切地笑着:“来看电影啊?”说来旅游不去景点看什么电影呢,出来一趟就遇上一次,这是怎样的缘……孽缘! “嗯,人有点多。”钟映的脸也是红扑扑的,缩在围巾里,眼睛有点水汪汪的亮。 朱婴不禁愣神,张口要再社交一番,视线忽然落在钟映的围巾上……这不她的围巾吗! 寒暄还不冷场的秘诀就是一句接一句,不管什么话题只要能瞎扯下去。朱婴这一卡壳,话题就接不下去了。 钟映下巴微低,埋在围巾里,脸小小的,声音有些含糊:“学校没有围巾,听说这里很冷就戴着过来了。等洗过之后再还你。” “没事,你带着吧,确实挺冷的,”朱婴犹豫了一下,“我朋友还在里面,我得进……” 钟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瘦高的个子弯下去,简直要把肺咳出来。朱婴才觉得他不对劲。泪眼迷蒙,眼圈红着,脸蛋也是通红,呼吸声重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没事吧?” 钟映揉了揉眼,睫毛湿漉漉的三两根塌下来,一副可怜相:“不知道,就是困,有点头疼。” “我觉得你可能有点发烧,你要不……”正说着,电影放完了,从放映厅涌出一大波人潮。朱婴后退一步站在门边,一面准备跟他说没说完的话,一面要注意张灵宝出来了没有。再一回头,钟映还堵在门边,被横冲直撞的小朋友冲得东倒西歪,他又打了个哈欠,抬脚想往这边走。一个小男生一下磕在他身上,他不禁往后倒了一步,还揽了人家一下。 张灵宝走过来拍了一下她,说:“刚才我还以为你看电影看哭了呢,还吸鼻子哈哈哈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话音断了一秒,贼兮兮地小声说,“好帅哦。” 朱婴随口应了一句:“我那个学弟。” 那个学弟,表特指,张灵宝懂了。 她们本来的计划是看完电影吃个晚饭,完了各找各妈,但现在…… “你等一下啊。”朱婴跟她说着,边掏出手机。刚走过来的钟映沉默地站在她们旁边。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妈妈在那边说:“贝贝呀,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今天排骨挺好的,晚上炖个排骨。” “行行,那个妈,”朱婴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有点昏昏沉沉的钟映,到嘴边的话鬼使神差地换了个意思“我遇见我那个学弟了,他发烧了,看着不太好,感觉要晕过去了。” 妈妈哎了一声,准确地叫出了名字:“钟映啊!你们孩子也不好办,你把他带回来吧,来家附近有个药房,下了车给我打电话,我带他去。” 朱婴挂了电话,只说:“走吧,带你去看看。”话筒不隔音,那边说话这边都听到了。 钟映回答慢了两秒:“太麻烦阿姨了,要不我自己去看吧。” “你知道去医院的路吗?”看他犹豫又说,“别麻烦了,跟我们走吧,我家挺近的,看个病不费什么事。” 妈妈带着去了药房,先量体温,三八度多了都。医生给打了一针退烧针,又包了药,完了直接把人拉到了家里。 到家了爸爸还没下班,妈妈让朱婴给客人倒热水,自己去厨房做饭。 钟映进了屋就把围巾摘了,黑色的外套衣领敞着,脸色已经没有下午时候红得吓人了。他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个会醉得踉踉跄跄的人,也没有那天在火车站佝偻着腰的颓然与惨白。 朱婴悄悄地打量他两眼,不想让他太拘谨,自己姿态随意地倚在沙发上给张灵宝回短信。 “学姐,今天真的麻烦你跟阿姨了。” 朱婴顿了顿,边打字边说:“没事,顺手的事,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钟映嗯了一声,看她打字飞快,到底是不说话了。 倒是朱婴回完消息,发现他在那发愣有些诧异:“你不玩手机啊……那看电视吧,一会儿就能吃饭了。”说着把电视打开,遥控器递给他。 过了一会儿爸爸回来,饭做好了,大家又介绍一番才落座吃饭。白萝卜炖排骨,朱家做饭口味比较重,妈妈照顾病号,做好后先盛出一碗没辣椒的,剩下的才又放了辣椒。 妈妈说:“钟映啊,别客气啊,赶紧吃,这一碗都是你的,吃完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爸爸乐呵呵地:“对,赶快吃,一会儿让你姐给你收拾一下客房。” 埋头苦吃的“你姐”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办法,剧情走向太魔幻。 “不用麻烦了叔叔阿姨,酒店不算远,一会儿坐车回去就好,”钟映说。 妈妈又说:“你这还发着烧呢,最好别再出去吹风,就在家睡一觉,床都是现成的铺一下就好了,不费什么事。” 吃瓜群众朱婴默默叹气,完全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这跟学校完全不同的社交距离,太别扭了! 吐槽归吐槽,吃完饭还是乖乖整理好了客房,缩到自己屋。 第七章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第八章 z市最冷的时候在过年前,真正开始过年反而天气回暖,长款的羽绒服已经穿不住了。 到了元宵节那天,朱婴只穿了一件毛衣一件大衣就要出门,被妈妈赶忙拉住:“你就穿这么点,屋里是暖和,外面冷着呢。” 朱婴摸了摸毛衣,挺厚实的:“今天就在商场逛逛,吃饭也不出去,应该不碍事吧。” 到了地方周媛媛和张瞳已经到了,朱婴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在旁边沙发上落座。商场温度高,进来稍微无所事事一会儿就想打瞌睡。 旁边张瞳拍了她一下:“嘿,昨晚干啥去了这么困。” “熬夜,玩手机。”朱婴打了个哈欠。前几天拔完智齿总觉得牙龈上少了一块,搞得人挺不习惯的,昨天晚上又想起来这个事,上网就爱牙互牙查了大半夜,灌了一脑袋各种牙齿疾病和刷牙方法。 “马上也快中午了,去哪吃呢?” “去六楼吧,那不是有个火锅店,挺方便吃一点怎么样?” 定好吃饭的地,朱婴就想起身,却看她俩没有移驾的意思。 周媛媛说:“再等等,还有几个人没到。” 这次聚餐是周媛媛直接问的她,她以为只是高中宿舍小范围聚餐,没想过还会有其他人来。 三个人等了一小会儿,聊了一下最近的生活学习,有两年没见面了,到底是有了隔阂,聊得也是不咸不淡的。一会儿那边走过来三个男生,也都是高中同学,赵星宇、董志林和张晨。 见面又是一阵寒暄。朱婴有点后悔出来。要说她跟张瞳和周媛媛是朋友,高中毕业后还曾频繁聚过,但跟另外三人是真的不怎么熟悉,话都没说过几句。她没高中时候内向,也不再是跟陌生人说话只会微笑了,跟不熟的人聊天也能做出几分老练娴熟的自然姿态,但遇到这种扎堆聊天的还是会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插话。 幸好几个人也没说太多,上楼的时间也是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朱婴微微松了口气。吃完饭又去唱了歌,散伙的时候快四点了。 几个人站在ktv门前相互告别。周媛媛问:“朱婴,你家是不是在德兴小区?” “对。” “我去那附近找个朋友,正好可以送送你。” 朱婴扭头,发现张晨正低头看着她,眉眼露出征询的意思,确实是在和她说话。 她啊了一声,总觉得哪里奇怪:“这又不是晚上,不用送啦,怪麻烦的。” 张晨笑了一下,感觉很好玩的样子:“反正都要去那边,你总不是还要跟我分开走吧?” 朱婴打了个哈哈,同学一场,分开走什么的就太生分了。正准备说点什么,手机铃声响了,她说了声不好意思接个电话,那边张瞳比划了个手势,四个人向另一个方向离开了。朱婴慌忙挥了挥手,这边没仔细看号码就接了起来。 “学姐你在哪?我好像看见你了。”是钟映,也只有他会在这个语境下叫学姐。 朱婴环顾四周,看到对面一个瘦高个向这边走过来。 朱婴惊奇地问:“你怎么在这?”怎么哪都有你? “我就住那边,”钟映随意向身后指了一下,“阿姨刚才说让我过去呢,正准备打车就看到你了。” 朱婴没过分纠结这个话题:“那咱们走吧。”又跟这两个人介绍对方,“这是我高中同学,张晨。张晨,这是我一个……学弟,叫钟映。” 钟映跟张晨互相笑笑,低头跟朱婴说:“一会儿车就到,咱们去对面吧。” 又说:“你这穿得太少了,刚才阿姨还让我多穿点,晚上冷。” “刚才一直在室内不想穿那么多,回去再换吧。” 三个人在德行小区门口下了车,朱婴跟张晨道了别,和钟映慢慢往回走。 “我怎么不记得跟你说过我手机号的?” “前几天阿姨给我的,说有什么事找你方便些。” 朱婴无言,此情此景总让人似曾相识。她突然回想了一下从火车站到现在的这段时间,跟钟映的关系真是越来越熟,她妈老张同志真是功不可没,社交人才。 朱婴后来又翻过几篇论坛里的意难忘贴子,狗血淋漓的剧情直接把她雷出来了,没办法,小朋友们太会玩。不过那时候跟他不熟,妈妈又对他印象不错,她总害怕他是什么变态善于伪装的人设,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一下这个人的性情。在那些贴子里,钟映就是一个典型的男配——痴情种子,学习不好,脾气大,被周辰礼这个温柔学霸完爆。但最近的接触看来,传言真的不可尽信。不熟悉的时候钟映有几分寡言,话不是很多但很有礼貌,熟悉起来也会主动找话题说话,却不像是脾气暴躁,也非故意做出来的有礼貌。 传言害死人啊,当事人想辩解都找不着人说去。朱婴心里微微感叹,却不知道作为一个似信非信的半马克思主义者,她的推理注定与事实不会太相符。 # 看到评论怒更一章(感觉自己是一戳一动弹哈哈 第九章 今年的灯会比往年要热闹一点。大家携家带口,搀着老人,牵着孩子,随着人流亦步亦趋,走走停停。 朱婴并不太关心这些。对她来说,元宵灯会更像是新年结束的一个仪式,兼饭后消食的散步活动。但即便心里想的再方便,花灯之途还是不顺,无他,人多尔。 对于那些有特色的花灯,大家的喜爱是同一的,聚集也是不谋而合,所以那些漂亮花灯面前因为拍照的人多,这一团那一团,很是拥挤。朱婴被困在后面,眼睁睁看着爸妈互相搀扶着挤入拍照的人群中去消失不见,再看见已经是几十米开外人烟稀少的地方悠闲散步了。 置身人群很可怕,独自一人置身人群更让人不自在。朱婴一鼓作气扎进人群,举手不断拨开正闲聊或查看照片的人们,间或口中搭配“不好意思”“借过”,就是21世纪摩西分海的必备武器。正慌乱间灵光一闪,想起还有一个比自己更慢的人在身后,朱婴勉力回头踮脚,穿过攒动的人头,看到钟映还站在人群外踌躇,似乎对是否要挤入这波人群举棋不定。 钟映视线游移,很快依靠海拔优势锁定了被人群包围的学姐。朱婴发现他看见了她,冲他招了招手,又一鼓作气几步挤了回来,以爸爸朱同志搀扶老张女士的强硬姿态,把他塞入了人群——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朱婴的个子在一众以中老年阿姨为主的拍照群体中并不算太矮,开路也还算占优势,此刻她一手把住钟映的胳膊,另一只手不时拨开人群,心中满是在特殊环境下为维护学弟、美人、客人油然而生的铁汉柔情——形式比人强啊!连那三板斧的呼喝都比平时理直气壮许多,有没有用自然另说了。 这一番挤出来,朱婴作为前锋有点气喘吁吁。她歉意地拍拍钟映似乎因她的粗鲁而起皱的外套袖子,说:“今年来得晚了,往年早一点人没有这么多的。”往年都是七八点,今年鉴于多了钟映这个客人,爸妈可能也抱着让她离家之前再好好吃一顿的想法,四个人在饭馆里吃的晚饭,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钟映站在一盏半人长的宫灯旁边,花灯镂空的纤细暗影映在他的脸上,花朵与蝴蝶安然地停在他纤长卷翘的睫毛上,投入低垂的眼眸中——那里面映着灯火和人影,亮晶晶的光芒,伸手可触似的。那几分稚气悄然消退,让人恍然觉得面前站的好似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温和男生。 灯下看美人,果然不错。 美人微笑着摇摇头,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下只能听得断断续续,大概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最后一句却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学姐今天看起来很温柔。” 朱婴愣了愣,忍不住笑笑,为小孩子直白的夸赞。回过头又想,刚才是不是为美色所惑一时心智失去控制忘记了平日的克制与冷淡? 又想起他对自己的形容词,猜测也许她看到的投射在钟映脸上的花灯光影,同时也给自己施加了相同的温柔滤镜。 好看的人说话也更有说服力,朱婴一直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此刻失却警惕之心,多日疏离的态度不知不觉和缓下来:“顺着这条街走到头,文化广场就在附近了,咱们在那里再跟我爸妈会合。”沿着这条街走到头,花灯也可以看个差不多。说罢又欲盖弥彰似的补上一句:“现在人太多,不好找,找到也可能又冲散了,不如就这样看。”说完摸摸鼻子,忽然感觉自己有几分局促,又暗自生气自己的气来,只是此情此景,这气也生的并不认真。 非为美人,朱婴不对着那张脸的时候,光明磊落之心可鉴日月,所以并不过多为那几分局促困扰,只是有些没面子罢了。 前面人就不是很多了,两个人且走且停且拍照,不紧不慢逛了大半条街。 第十章 再往前,有一只巨大的兔子灯,圆溜溜的眼睛,三瓣嘴笑着,露出两颗里面的牙齿。兔子穿着红色的外衣,站得颇为端正。 朱婴看着这只兔,想到舍友郭雨晴笑时露出的小兔牙——同样的可爱,只不过她笑起来更像松鼠。 兔子灯很高,朱婴往后站站,想尽力把兔子拍得不那么狰狞——仰视角度看那两颗牙齿简直就是武器!这里位于文正公街的尽头,是后来扩建的仿古建筑,多是小吃店和精品店,日常开门营业时这些店会在门口摆出摊位吸引顾客,元宵节为了摆花灯摊位是不出的,又因刻意扩建,马路比前面的要宽阔。朱婴站在街的对面拍出来的兔子灯仍然不尽人意,她在犹豫,不确定是不是再退一点会更好一点,但身后也是一盏又一盏的花灯,再退人就卡进去了,有点傻。 朱婴转过头研究身后两个花灯中间的空隙,考虑再后退一步的可能性。肩膀上忽然有人一拍,朱婴回神说:“走吧,不拍了。”身边却不是刚才在街那边看花灯的钟映,而是两个男生,再一细看,是下午的张晨,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 朱婴又去找钟映,看他在前面不远处拍照才放下心。又笑着跟张晨寒暄:“你也来看花灯啊,张晨。” 张晨笑笑,很开心的样子:“刚才看着就像你。”又指指身边的人,“这是我朋友,高中时候隔壁班的周晓洲。” 朱婴和周晓洲打了招呼,总觉得周晓洲笑得太过热情,好像早就认识一样,不禁思索自己从前是否认识这么一个人。 张晨又说:“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 “学姐,你看这张怎么样?”钟映低着头在手机上比划,抬头看见张晨,相互笑了笑。 寒暄被无意打断,朱婴也没有继续的打算,以免交流的时间一长暴露她无趣的本质,露出尴尬来。和陌生人说话没有什么问题,但和这种一点都不熟的熟人交谈真的好尴尬。 朱婴接过手机,假装因为注意力转走没听见张晨隐藏的提议,看了一眼照片说:“发我微信上,要原图啊。”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笑着跟张晨摆摆手:“我们先走啦,还要去前面找我爸妈,你们慢慢逛。” 两人出了这条街左拐去了文化广场,此时已经十点多,打花鼓的没打多久就散了,朱婴带着钟映转了一圈,从正门出来,门口有个花灯摊位,大爷站在摊位后面,正在收拾被放乱的花灯。他们在旁边找到朱婴爸妈,朱婴妈妈把手里的灯递给朱婴,说:“买给你的。” 朱婴感觉有些奇怪地嘟囔:“怎么忽然想起来买花灯了?”碍于卖花灯的大爷在旁边,那句有点丑没有说出口。 爸爸在旁边说:“你妈非要,给她买了拿一会儿又烦了。” “什么是我非要,我就随口说说。”妈妈一个大巴掌呼在爸爸的胳膊上,羽绒服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爸爸早给钟映叫好了车,四个人在马路边等了一会儿,约好明天上午在车站见面,看钟映上车回酒店。 路上行人还有不少,朱婴和爸爸妈妈慢慢溜达回了家,累得躺在床上就不想动弹,只能凭借最后一丝意志力起来飞速洗了个漱。打开手机收到钟映发过来的照片,朱婴仔细看了看,照片构图很好,可能因为海拔的原因,比朱婴拍的阴森森的仰视照好多了,但还是不好看。朱婴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张凶狠的兔子分享在群里,只是点了保存图片。 还有另一条qq消息来自张晨,夹杂在各种群消息和群发祝福当中,差点被忽略过去。 “你什么时候开学?” 朱婴回复:“明天上午回学校,你呢?” 张晨回消息很快:“我后天走。” 朱婴晚上走太多路,躺在柔软的被窝睡意袭来,回了一个“嗯”的表情包,就把手机撂下了,也就没有看到张晨又回的“你们专业在哪实习”,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到这条消息,又回他“昨天晚上睡着了。实习地点还不清楚”,他没有再回话。 第十一章 这个寒假钟映感觉过得还行,去z市是抱着逃避加散心的态度,但真的去了发现这个决定很不错。换个地方换个心情,如果按往常一样回家指不定又堵上什么糟心事。 虽然初去的几天做了带着奇怪情绪的关于江念歌的梦,但后来随着认识的跟故事无关的人越来越多,这种梦几乎没做了。只有一次梦到她,梦到自己回到小时候,两个人并排坐在奶奶家门口,吃着奶奶给钱买的雪糕,看太阳的足迹一点一点在葡萄藤上移动。奶奶从外面走进院子,说:“映,进屋吃吧,蚊子多。”他好几年没见过奶奶了,在梦里想仔细看清她的脸,但夕阳的光太强烈,他连睁大眼睛都做不到。再使劲睁眼去看的时候,整个人就醒了。天亮了,有光透过窗帘照在眼皮上。 后来洗脸的时候又想起,其实江念歌根本没去过奶奶的老房子。他六岁时奶奶身体就不是很好了,奶奶又因为他不愿跟爸爸住在一起,爸爸便在家附近另外买了一套房,才跟江念歌家做了邻居。 这套房写得奶奶的名字,后来又成了他的。 他和江念歌确实一起吃过雪糕,但也只是在那套房子的客厅里。而在老房子里等待的,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z市待得很好。不经常旅游的人,也没有事先看攻略的习惯,最初到了z市转过几个在网上经常看到的景点,很无聊,总觉得自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不知道干什么好。倒是偶尔去朱婴学姐家蹭个饭,饭菜吃着很舒服,叔叔阿姨人很好,朱家的床和被子都比酒店的睡起来要让人安心。这种感觉自从奶奶走后就再没怎么有过——他之前倒是常去江家,叔叔阿姨也很好,只不过今后就不打算去了,为大家都好。 一趟旅行——如果这可以称得上旅行的话,确实把钟映治愈了。从z市回来,他可以明显感觉自己的变化。整个人好像充满了电一般,看待问题的态度积极了,对事情的兴趣重新回到身上。 他也认真想过以后。今后的生活照常过,他不可能躲过每一个故事中出现的人。只要避开主要人物,其他的就一概不管,否则认真计较起来,他的室友、同班同学、b市那边的朋友等等人都要放弃,这跟他后来的规划并不相符。他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自己思维的成年人,只要他不想,相信也没人能强逼他。 所以寒假之后开学,钟映日子照过,跟室友嘻嘻哈哈打闹,偶尔跟同学打打篮球,一天又一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最开始倒是还会有人在他面前提江念歌和周辰礼,或者透露一点他们的最新消息,他都冷处理,一笑而过,不管心里是否介意,表面功夫做得很像样,不知不觉大家提到两人的消息就越来越少了。 钟映倒是很惊讶,没想到朱婴学姐这一套这么好用。他在z市除了玩乐散心也不是全无收获,自己反省很多,朱婴是他平时接触不到的另一类人,他想改变,也会经常观察她待人接物的处理方式,便受到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那个学姐总是一副冷静的样子,对有些东西明明不喜欢——像他借她围巾时,或者她父母留他在家吃饭时,亦或她的朋友缠着她聊天时——却总能一笑而过。他最初是有些不屑,并暗暗较劲似的跟她对着干,所以叔叔阿姨叫他吃饭留宿时他并未怎么推拒,事实也证明这个决定的好处要多得多。学姐虽然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一个容易心软的好人,但她表面冷淡的那一套对付那些自诩礼貌的人却很管用。自诩礼貌,所以知难而退,不会过多纠缠给彼此难堪。 像这种事,要是以前的他,心里可能会很不痛快,玩乐也好找人麻烦也好,肯定要把这些不痛快发泄出去。现在他体会到另一种态度的好处——不用过多耗费心力,不用非得表达自我,甚至不用多说话。并且装作不在乎,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在乎了。甚至有时候回想起从前“一定要得到”的态度,自己都觉得极端。 这样的态度,又受到剧情多少影响? 这种追问越来越少,也没有意义。 当然,没有改变的地方也有很多。 第十二章 高满胳膊夹着篮球,在旁边说:“小钟,最近状态不错,继续保持。”说罢拍了拍钟映肩膀。 高满刚才和钟映一队赢了比赛,但钟映觉得他话里有话,随手给了他一拳。 另一个一起打球的同班同学,叫王涣,上次平安夜喝醉是他跟班长一起把他架回来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说罢才觉失言,看钟映没有要计较的样子,赶紧转移了话题:“我表哥在钱塘路新开了一家酒吧,去捧个场吗?” 高满问:“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我们宿舍都去,你们也去呗。” 高满说:“去呀,好长时间没好好玩过了,钟映?” 确实从那天酒吧醒过来浑浑噩噩,到后来寒假去了z市,不想一个人去酒吧,觉得没劲,结果就真的好几个月都没去玩过。 钟映点点头:“去。” 两个宿舍七八个人,先去吃了点东西,磨磨蹭蹭到了人多正热闹的点进去王涣表哥的酒吧,因为是新开张,酒水优惠活动也多,客流量很不错。 酒吧最近从外地请了个小有名气的乐队来热场,摇滚玩得很不错,室内一片灯红酒绿,台下卡座跟卡座之间挤挤嚷嚷都是人。钟映他们点了酒水,在角落事先预定的座位坐下。一会儿酒水和小吃上来,王涣一个室友从吧台前领回来俩姑娘,说要一起喝酒玩游戏。 钟映不想参与这种场合,拿着酒缩在里面的角落。那两个姑娘被室友领着过来,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走过来挨着钟映坐下,另一个被安排坐在了正中间的长沙发。 “你不玩啊?” 钟映眼皮未抬,不动声色地跟凑到耳边的人拉开距离。今天晚上没心情。 那姑娘被冷了一下,恼火之外有几分尴尬。坐在另一边的高满跟钟映玩过几次多少知道点他的脾气,打圆场道:“别理他,他不爱玩游戏,咱们玩咱们的。” 她往高满那边坐了坐加入游戏圈:“我叫章海迪。” “高满。” “他……”披着漂亮卷发的头朝钟映那边示意。 高满打量了一下她,促狭一笑:“你对他有意思,自己去问他啊。” 章海迪心想那也得他搭理人啊。没办法,酷哥虽帅,难下口啊。 牌打了两轮,气氛热起来了,大家吵吵闹闹的,只有钟映还安安静静靠着沙发边坐着,视线偶尔在场内游移,大多数时间还是发呆。章海迪脱离了牌局,转头又瞥了他一眼,正看见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喉结浮动,鼻梁俊挺,嘴唇润了一层水光,偶尔有灯光扫过,透着格外诱人的色泽。她不由为这潋滟的美色所惑,坐过去问:“真不打算理人啊?” 周围环境很嘈杂,钟映愣了两秒才回神,转头瞅了章海迪一眼,又愣住了。无他,眼前的这个女生他并不陌生,是他未来的某一任女朋友,只不过按剧情他们应该在他在社会混上好几年后才会碰面。 “章凡?”钟映找回自己的声音。 章海迪本来看他对她发呆,心里开心又有几分羞涩,闻言不禁迷茫:“谁?” 钟映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张脸。眼睛没印象中的大,鼻子没有那么精致,但整个人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两颊略微带肉,跟后来的精致比起来,可爱更多一点。 钟映知道她整过,但不知道她改过名字。 章海迪发现对面这个挺酷挺帅的男生眼神不带什么感情地从自己脸上仔细扫过,开心过后涌上来的是不由自主的怀疑:是我长得不够格吗?她平时走精致可爱路线,搭配高高的个子,很有几个男生吃这种反差萌,但此时看着对面男生视线微垂盯住自己,眼睫卷翘弧线飞扬,扇形双眼皮一眨,往常微不足道的担忧这一刻都翻了起来。其实她眼睛不够大,鼻翼略宽,最近是不是有点放纵自己长胖了——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章海迪,章鱼的章。”章海迪回过神,突然有点手忙脚乱之感,往常有几分可爱的自我介绍此情此景只嫌傻气,不禁懊恼地咬了咬唇。 只不过钟映早已移开目光,并未注意这几分小女儿情态。 “我叫钟映。”话说完,端起酒杯,人又入定。 章海迪刚才被人看得小鹿乱撞,看他一副淡然的样子又是羞恼又是不服气,又有点怪自己沉不住气,再没有勇气也没有心情继续问他名字是哪两个字。 第十三章 钟映这边陷入沉思,又开始想以前的事——或者说,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不过对他来说是已经发生过却还要再体验一遍的。 江念歌和周辰礼两个人在一起后他颓废过一段时间,后来决定好好生活,心里也总是不开心。交过几个女朋友,刚开始是单纯赌气,后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试试自己是不是能和别人在一起还是真的非江不可。这些关系都没有长久。有的人接近他是因为他的脸,有些为了生活,有些人可能是为了感情。但后来她们都离开了。一味的付出,最后被他放在第一位的总是另有其人,很让人不甘心——这些都是章凡,眼前还叫章海迪的女生告诉他的。 他们是在玩的时候认识的,她聪明又漂亮,陪酒的时候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后来就经常联络他,他偶尔不想很多人,也会找她作陪。她的情况其实不算特别,家里条件不好,出来卖酒顺便找男友,哪一样利润都很高。只不过她在他这里赚钱的时候动了心。为了金钱还可以虚与委蛇,但动了感情总希望有回应,偏偏那是他无法给的东西。 也是因为她钟映才明白,自己心里有人就不要去祸害别人了,有时候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也不能替代旧的,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想到这里思绪一顿,那时候受剧情左右又有多少呢? 但他不能把自己的感情都推脱给剧情。自己确实动了感情,但现在真的决心走出来,不愿意过得那么惨、那么痛苦了。 他又想到z市朱家的叔叔阿姨,总是开开心心又乐于助人,任何事对他们来说好像都不算什么大事。他从现在开始努力,到了那个年纪成为那样的人也不会很困难吧。反正他不想再痛苦了。 回去的路上,高满跟女朋友回着信息,忽然问他:“刚才的那个章海迪问我要你的微信,给不给?” 钟映不想跟相关人物再有纠缠,但也不再一味躲避好像怕了一样,只说:“给也好不给也好,你自己看着办。” 高满点点头:“也是,你要不想搭理不通过就行。” 第二天是周日,高满早早起了床,钟映睡在门口,听到开门就醒了,问:“起这么早?”打开手机一看,六点半。 昨晚熬得太晚,高满也不是很精神,边打哈欠边说:“昨天晚上生气了,去送早餐哄哄。” 钟映也是随口一问,又闭上眼睛,慢半拍想起高满的话。 谁生气? 哦,应该是他女朋友。 他女朋友后来会跟他分手的,分了记不清几次又复合,毕业后因为所在地不同又分手。两个人都是独生子女,高满是本地人,女朋友是外省的,吵起架来都挺凶。有一次在阳台打电话,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吵得阳台门关着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毕业时分开得很平静。 这些话当然不会告诉高满,除非自己脑残。 高满九点回来,另外两个舍友也起床了。钟映从他走了没多久就睡不着起来去吃了早饭,回来在宿舍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高满推门进来,看见钟映有点兴奋地说:“刚才看到那个学姐了。” 钟映莫名其妙,头也没抬,不说话,不搭理。学姐多了去了,直系的,外系的,学生会的,迎新晚会的,谁知道他在说哪个。 高满伸手推了他的腿一把,继续说:“她们好像开始实习了,拉着行李箱。” 钟映从作业中分出一缕思绪杠了一句:“说不定人家是去玩,或者回家。” 高满哼笑一声,对他无聊的抬杠行为表示不屑:“我女朋友跟她一个宿舍楼,她说的最近大四学姐开始实习了。” 大四在学校已经是半退隐状态,考研忙论文查资料或者实习找工作,当然还有准备各种考试出国的,反正不太参加学校活动。 钟映不认识什么大四的,一听大四学姐就想起了朱婴。后来看到学姐朋友圈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没想到学姐是大四的。” “你女朋友会因为你太八卦跟你分手。”钟映居高临下下了个恶毒的诅咒,招来高满的一句骂。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未来确实有一次高满女朋友嫌他油嘴滑舌爱调侃人不够爷们,后来没分没寸调侃到她闺蜜头上,痛骂了他一顿单方面分手了。 提到学姐,钟映脑海里浮现学姐的脸,确实不像大四的啊。这种“不像”不仅是指她圆圆的脸和眼睛有点显小,也是指他在寒假看在眼里的她的处事之道,实在不像一个一只脚跨进社会的圆滑人。 又想到她的围巾说是寒假之后还,结果寒假来了就把这件事忘了,后来洗过之后随手收起来也没想到要还,实在是黑色的颜色不太起眼。学姐也从来没有提过,好像也忘了一样。现在人走了,也开春了,彻底用不到围巾了。 第十四章 又有一天晚上,钟映他们去市中心唱歌。章海迪也在。或者说她最近频繁出现在他的生活圈里。钟映暂时没有想过恋爱,也照实跟她说明白,但据她自己所说,“做个朋友也不错”。钟映就再也不管了,虽然他自己也没体会到做个朋友哪里不错——她跟他们不是一个学校,是要打车或者坐公交才能到的距离,浪费时间不说,也浪费她可能为数不多的生活费。 章海迪家庭条件不是太好,想要的东西很多,所以后来才会去卖酒,并且要找有钱的男友。漂亮、懂事、精明。但现在显然她还很稚嫩,初入大一,没有太多野心,对爱情还抱有幻想。 一伙人在包厢里唱歌喝酒,有的热热闹闹地玩游戏。钟映喝了两杯,觉得包厢里有点闷,出了门去卫生间洗把脸,顺便透口气。 再准备进去的时候,瞥见隔了几个包厢的门忽然打开,从内走出两个女生,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这本跟他没什么关系,但面对着他的那一位很像朱婴学姐,于是走过去打声招呼。 等走近才发现她眉头微皱,速来表情欠缺的脸上有几分罕见的慌张和严肃。看他走近,她猛然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眉头便舒展开来。学姐说:“钟映,帮个忙吧。” 朱婴临近实习末尾,本着好聚好散善始善终的原则参加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公司团建,没想到就这一次好像还要出问题。 这次聚餐的组织人是老板的表弟,他在公司领了个闲职,平时惯爱逗漂亮小姑娘说笑。朱婴不爱说笑,长相也算不上大美女,在她短暂的实习期内跟这个人接触不多,只看他长相白净,个子不算很高但腰板板正,待人接物又爽朗大方爱说爱笑,以为他属于擅长社交的那类人。 今晚之前,从未想过身边看似光明磊落的人或许会很龌龊。 她们吃过饭来这边唱歌。朱婴跟另外两个实习生一起来的,进了包厢就坐在角落,其他人说笑唱歌,气氛不热烈但也不算冷清。 朱婴一直低头玩手机,结果抬头活动颈椎的时候就看见那个老板表弟讲什么东西放进了一杯饮料里。他坐在聊天的那几个人旁边,好像怕杯子打翻似的往里又往左推了推,结果大家说完散伙,左边的女生往回坐,正好坐在正对饮料的位置。 “文婷姐,你能不能陪我上个厕所,我一个人怕找不到。” 张文婷正准备拿饮料,脖子忽然被人从后揽住,伸出去的胳膊被用力捏了捏。 是一个新来没多久的实习生,挺腼腆的一个女生,看她看过来撒娇地晃了晃她。胳膊又被捏了捏。 她点头说行,正要起身,旁边刘峰南说:“出了门右拐直走就是啊,不难找。” 张文婷笑笑说:“没事,我正好也想去,一起吧。” 两人出了门。 朱婴把门带上,拉住张文婷小声说:“刘峰南往你饮料里放了东西。” 张文婷比这个实习生更知道他是什么人,听清了这句话,迅速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抓住朱婴的胳膊说:“我们马上走。” 朱婴反拉住她:“姐,你想好借口了吗?” 朱婴也有点慌张。她可以直接说走,反正实习期马上结束,但张文婷是正式工,直接说走太莫名其妙不合群了。万一被察觉纠缠又该怎么办? 张文婷说:“就说我胃疼。” “那他不会跟出来吧。”朱婴越慌想得越多,越想得多心里越慌。 有人走近。 她抬头,发现是钟映。几个月不见,他看着结实多了,跟火车站那个惨白吓人的影子简直判若两人。 朱婴露出一个笑:“钟映,帮个忙吧。” 两人重新进入包厢,拿上各自的包。刘峰南看她们进来,问:“怎么了?” 朱婴笑道:“刚才在外面碰见我弟弟,喝得有点多,文婷姐帮我送送他。” 包厢门开着,刘峰南看过去,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好像要醉倒的样子。 他起身走过去,问:“你们两个女生能行吗?” 朱婴忙说:“没事,他自己也能走。” 像是验证她的说法,钟映直起身,推开刘峰南伸过去要搀扶的手,语气很冲:“别碰我。” 朱婴赶忙笑道:“不好意思,家里惯坏了,您别介意。” 刘峰南倒是没有被激怒,只是上下打量了说话的朱婴一眼,点点头,又去跟张文婷说话,路上小心云云,一派温和的绅士模样。 朱婴现在看他只觉得猥琐,这几句话已是勉强压住厌恶,被他看了几眼只觉得像是穿拖鞋走在下过雨的草地忽然踢到一只癞蛤蟆,又凉又黏滑,令人恶心。 第十五章 三个人叫好车坐进去,车厢内好一阵沉默。司机对这种平静毫无所觉,没有想要打破平静的意思,仍旧轻松地打着方向盘,间或哼两声没听过的欢乐小调。 当然,不搭话,也可能是大家在黑暗的地方总是很警觉。 朱婴看着前方司机师傅的脑袋发呆。他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比爸爸看起来年轻一点,头发剃得很短很整洁,眼睛专注地目视前方。 没有文婷姐的慌张与反感,没有自己的虚伪假笑,也没有刘峰南那种她从未接触过的贪婪与油滑。 想起那个专注得让人作呕的眼神朱婴就一阵反胃与愤怒。不同于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不同于家邻居的叔叔阿姨,甚至不同于路上忽然对视的陌生人。好像一把锤子,打破了她那层保护罩,让人警觉、不安。那个眼神好像来自一头未知的怪物,里面的算计让她害怕,未知又让她觉得自己弱小,好像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还没开战就已经做好了必输逃走的准备。 难道女生进入社会就要面临这种情况吗? 夜晚让人冲动。朱婴这样告诉自己,不要过分忧虑,不用给不相干的东西加太多戏,反正他瞄准的不是你、实习期下周五就结束。 紧接着她又为自己这种高高挂起的庆幸而自责。 她又无意识地看向司机师傅的眼睛。 那就是一双普普通通的眼睛,没有情绪,因为处在熟悉的环境、做着日复一日的工作,所以不用紧张。眼皮略微下垂,眼珠时不时轻微地滚动,专注地打量路况。 朱婴收回注视着车内后视镜的目光,转头看向车外飞速掠过的招牌,缓缓地、不引人察觉地做了个深呼吸。 “朱婴,你实习期是不是快结束了?”张文婷轻声问。 朱婴也小声回答:“下周五。”想问她有没有什么打算,又怕人觉得冒犯不想回答。 张文婷又说:“我跟盖章的文姐比较熟,你要提前走的话我找她给你盖章。”反正朱婴平时也只是做一些跑腿的工作,提前几天应该不会为难。 “谢谢你,姐”,朱婴看她耷拉着头,车外的灯光不时晃过她挺直的鼻梁和微微向下抿紧的嘴角,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忍不住又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张文婷稍微坐直,吐出一口气,好像突然做出了决定:“管他呢,在公司大庭广众他总不能做什么,大不了辞职。” 辞职两个字说得轻巧,她才刚入职没几个月就辞职,对下次找工作也会有影响。但是辞职比起以后可能的伤害确实是好得多。 “对,人比较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听到旁边总是很腼腆的实习生文绉绉地安慰。 出租车先到了张文婷住的地方。她开门下了车,想起什么又把着车门问朱婴:“你一会儿回学校?” 朱婴确实准备回学校。发现这种事,不想呆在公司宿舍,谁知道那个刘峰南会不会发现她是故意的然后闯进宿舍报复她?正好明天是周日,可以在学校好好歇歇。 张文婷听到肯定的回答又说:“到学校跟我说一声。” 车又开了,朱婴回头看着她的身影进入小区。 张文婷不太像她平常认识的漂亮女生。她不爱主动找人聊天,平时说话也是有事说事不太讲笑话。为人沉稳,办事认真又有效率,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会推脱给别人干。 恃美行凶这个词,她只能占中间一个字。当然“行”也可以,文婷姐办事确实挺行的。 可惜还是一个小职员,刘峰南要认真对付她她肯定会很为难。但转念一想文婷姐这个工作态度,换一个工作环境未必不会做得更好,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会发光。 出租车停在北校门口。朱婴和钟映下了车,慢慢往学校走。 “今天麻烦你了,钟映。”朱婴说。到了熟悉的环境,她放松很多,也不再觉得脑袋里有根弦紧绷着了。 钟映晚上小饮了两杯,张嘴的时候有淡淡的酒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朱婴不想跟他多聊这种事,转移话题:“你一个人回学校跟朋友说了吗?” 看他表情就是忘了。 他忽然掏出手机,看了看振动的电话,慢腾腾地哦了一声:“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他们正站在宿舍楼的路边,路上人还不少,有各种各样的说话声笑闹声,还有不远处小吃摊招揽顾客的喇叭声,朱婴的思绪随着这些声音又被扯远了。 钟映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声,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话,钟映在这边说:“你们玩,我遇见个朋友,先回学校了。”那边又说了一长串什么。 朱婴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指指不远处的宿舍楼,示意她先回去了。 钟映点点头,忽然又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跟电话说了声:“行了,你们好好玩吧。”挂了电话。 钟映有好几个问题想问。比如她不是跟老师去实习了吗?为什么现在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公司?她在公司遇到什么麻烦吗? 最后挑了最紧要的一个:“学姐,周一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吧。” 朱婴愣了一下:“啊?” “你周一不是去公司办实习报告吗?那个男的说不定会为难你,我去了还能帮你提东西。” 虽然张文婷是这么跟她说,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顺其自然到实习结束,不要那么麻烦,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但钟映这么一问,压下去的担心又浮上来,刘峰南会不会因为今晚的事注意到自己?她真的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能尽快离开最好,免得节外生枝。 但是这个钟映…… “太麻烦你了吧,而且周一还得上课。” “麻烦什么,叔叔阿姨挺照顾我的,就算谢谢他们。我们周一也没课。”一节英语一节心理健康,公共课,翘了就翘了。 最后两个人说定周一上午七点在北门公交站牌处汇合,早去早回。 钟映回宿舍洗漱后躺在床上又想起一个问题——那条围巾。 朱婴这边回去之后先给张文婷发了微信,言明已到宿舍。张文婷很快回复。朱婴又给她拨了个语音通话,说了准备周一办实习报告的事。 “行,我提前跟文姐说一声,到时候你直接找她盖章。” 朱婴道了谢,心总算有点落到实处。 晚上睡觉还不太安稳。宿舍其他三个都是外系的,在外跟老师实习,她自己一个人有点害怕,结果做了一晚上被刘峰南追赶的梦。 早上闹铃响的时候一阵恼怒,连昨晚怕被为难的不安都冲淡了。现在她下定决心明天要走,如果真的被为难,钟映是第一层保障,再不然她不要这个公司给她办实习报告,找家里有章的同学帮她盖一个,反正这个东西也就是个形式,就是跟刚开始学校登记的实习地点不一样可能会有点麻烦。 第十六章 周天的时候跟父母打电话,朱婴详细说了这件事,妈妈感慨道:“以后再也不说你过度防备了,幸亏你机灵啊。” 朱婴没觉得自己够得上机灵这个俏皮的词,因为太笨在陌生环境怕出丑而不由十分警惕是真的。 星期一,早上七点,北门等车。因为时间原因,坐公交的人不多。朱婴和钟映两个人没有等来直达的二路,坐上一路走了,到了市政府又换乘,此时已是上班高峰,没座位,两个人只好跟其他人挤着站,幸好站在后门前,每到一个站点都能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朱婴把着栏杆,双腿岔开与肩同宽标准如圆规,十几年搭乘公交车的经验表明这种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站成铅笔只会左摇右摆,更甚者可能会飞出去。下一站,下去一两个,又挤上来一拨人。钟映在朱婴身后站定,朝上一伸手,轻松拉上头顶的把手。 朱婴感觉到头顶被喷洒着一阵鼻息。这种情况很讨厌,让她想起在食堂打饭时后面的人总是挨挨挤挤,恨不能贴在前一个人身上取而代之。每次朱婴作为“前一个人”,十有八九都要忍受这种让人后脖子发毛的鼻息,心里十分烦躁。 她略微侧头,瞥见钟映发呆看车外的脸,忽然就平静了。视线再一转,前面两个女生也在往这边瞟,脸上压抑着诡异的兴奋。这种表情她很熟悉,因为她跟同学在路上看见帅哥总能在彼此脸上发现相同的故作平静的端倪。现在其中一个女生跟她目光接触,有点不自然地看向自己的手机。 朱婴心里尴尬,往前稍微倾身将重量压在手里的栏杆上,不动声色拉开了与钟映的距离。不管她再怎么一厢情愿,钟映都不真的是她弟弟,而且还是一个没什么血缘关系且长得挺帅的大男生,站在她背后能帮她挡住车厢拥挤的那种。她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钟映其实并不是需要照顾的小孩子,怪只怪寒假时他太憔悴,自己才会被爸妈的态度一路带偏。 身后钟映适时往后挪了挪。朱婴在这个不动声色的小动作中感到一种让人尴尬的妥帖,衬得自己好像嫌弃他且他大度地不介意这种嫌弃一样。 明明人家也是来帮忙的,却被自己妄加揣测。 身后钟映的想法并没有朱婴一厢情愿给她安上的那么阳春白雪,只能说好看的皮相实在唬人。 只要他自己不,谁也猜不到这么四肢修长五官坦荡的年轻人此刻内心的龌龊想法。 钟映在思考自己多久没解决过了。答案让他惊讶,却也在情理之中。正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甚至自己都没动手过,现在才会这么敏感,闻到学姐的头发香气在自己怀里摇晃都能心猿意马,大庭广众之下差点失态。他向后退一步,没有真的让自己的枪抵在学姐身上,又庆幸今天穿的裤子宽松,距离真正的搭帐篷还有一小段距离。 公交车上驳杂气息重新充斥鼻孔,身体令人尴尬的反应慢慢消下去,小插曲再无人发现。 两个人在公司附近下车,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朱婴转头,示意钟映往那边走,目光移动间看到他发红的耳根,以及整个泛着淡淡红色的利落耳廓。 初春的早上,天气还是很冷,朱婴稍微掩了掩自己的风衣,看他单薄卫衣里面只有一件同样单薄的内搭,说:“早上天气还是有点冷的哈。” 钟映愣了一下,条件反射一样说:“是的。” 握了握自己热乎的手掌心,有点莫名其妙。 看来学姐是真的怕冷啊,这么厚的卫衣加外套还觉得冷。 两个人先去把宿舍的东西收拾好,然后由钟映在一楼大厅里等着,朱婴上去办手续。 “真的不用跟你一起上去?”钟映问。 朱婴摆摆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到时有问题给你打电话。” 她运气不错,公司还未到正经打卡时间,人不多。文姐今天提前一会儿来了,朱婴盖了章拿上顺利走人,因为个人性格,并未引起太多关注,真正注意到她收拾东西的人也只是略微寒暄两句就走了。 等电梯的时候还有点微微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之感。她找工作是要回家找的,在这家公司实习只是因为离学校近,不用因为论文之类的事情来回奔波。最初找工作的心很强烈,现在却犹豫了:自己真的做好踏入社会的准备了吗? # 谁能想到这篇文的初衷只是为了痛痛快快写写年下H QAQ 第十七章 行李箱里并没有多少东西。朱婴实习的公司是双休制,她又不打算转正,加班就无可无不可,只做好本职工作,中间还趁着周末回过学校,把厚衣服和用不到的小零碎带回去,换来轻便的衣物。 朱婴拉着行李箱,跟钟映打了声招呼,言明中午请他吃饭,便拐弯回宿舍了。 两人中午去吃火锅,吃完出来,钟映有点惭愧地说:“没帮上什么忙还让学姐请吃饭,下次我请学姐吧,犒劳学姐最近辛苦。” 朱婴只当他是客气,笑说:“怎么没帮上忙,要不是你跟我一起,我自己真没这么大胆势。” 想想又说:“这次也是我们运气好,没有遇见为难的人。” 回到宿舍另外三人还未结束实习,宿舍空荡荡的。朱婴吃饱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愣。 在床上无聊了一会儿,这段时间过惯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手机也提不起劲玩,主要是不知道该玩些什么。想了想要不午休吧,嫌窗户太亮,下去把窗帘拉上,再上床慢慢有了困意。 宿舍上下两层楼住的大多是大四,最近都在外边实习,再没有往常大声喧哗声、尖叫声、拍门声、冲厕所声……朱婴一觉醒来昏昏沉沉,竟不知今夕何夕。 窗帘上,窗户的影子稍稍西斜。到处都静悄悄的。 在密闭的空间里睡了太长时间而缺氧,头有点疼。朱婴打开手机,眯着眼瞧时间,喝,四点十二,一觉睡了三个钟头。突然从有规律的生活中重回无所事事,整个人都有点颓了。 发呆,还是发呆。想起早上在等电梯时想的那个问题。 朱婴的问题其实很明显。不太热衷社交,平常喜欢的事也都是一个人呆着就能干的,并且嘴笨又怕得罪人,在陌生人面前拿不准别人脾气把握不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干脆多笑少说话,难免显得笨口拙舌。在学校同学之间刚开始谁也不认识谁也还认识几个伴,而在公司实习的时候大家搭档做事都差不多固定了,也没人有耐心搭理她这个看起来有点疏离人的小菜鸟。 再加上前几天无意间窥破的脏事,心里就微微胆怯又膈应,感觉参加工作真是千不好万不好,倒不如继续学习。 其实她这个性子,多少都有点排斥变化,打破自己原本生活的平静。又是不怕寂寞的人,宁愿一直一个人苟着。 晚上爸妈再打电话关照实习事宜的时候,这种态度就犹犹豫豫显露几分:“不想参加工作啊,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 妈妈是个强人,原本就愿意女儿在年轻的时候多学一点东西:“那你就考研啊,当初说你你还不想考。” “我……考……”朱婴被打马蓉状躺在床上,恍恍惚惚,真的要考吗?她以为考研需要郑重全面思考后才能下决定。 爸爸在旁边插嘴:“女孩子不要说脏话,想做什么就去做!” 就这么半推半赶决定了。 隔几天钟映发消息:“学姐晚上有空吗,请学姐吃饭。”其实是周五晚上,大家约会的约会,约会的约会,约会的约会,剩他一个人。是可以找别的朋友吃饭,但钟映无意间划拉出和学姐的聊天页面,心想,可以,但没必要。 不能享受甜甜的恋爱,但也不要一直跟一群凑到一起只知聊天打屁的傻直男吃饭,回来还要面对空荡荡的宿舍。 章海迪发来信息:“明天周六啊,新出的电影评价挺不错的,去看看啊。” 钟映不想看什么电影:“你看得开心一点。” 这周章海迪又来找了两三次,较上周记不清多少的频繁来说算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明确的拒绝有了作用,自己还需继续努力。 以他上辈子亲身体会来看,不喜欢,最好一开始就别给希望,别吊着,说什么处处就有感情的鬼话。 钟映这人吧,现在看着万事都可以好说话,其实还是有点骄傲,不喜欢被别人硬塞,潜意识还是爱找自己看上的,这点一点儿没变。 朱婴学姐回:“啊?怎么啦?”竟然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钟映:“你忘啦,我们不是约好了吗,这次我请你。” 朱婴微微皱眉,谁跟你约好了。这孩子,客套话都不明白。 她也不是怕他请她欠人情,反正吃饭这种事,寒假他在她家也没少来。 主要就是他那张脸略引人注目,万一她也被拍照编入那个意难忘呢,造谣连成本都不要。 对,就是这个原因。朱婴忽略收到信息那一刹那心底的异样,动动手指就要再回信息回绝,钟映那边略快一步:“你要不来,我就得一个人吃饭了,室友都去约会了。” 朱婴微微诧异,男生也怕一个人吃饭的尴尬吗?只跟同宿舍人熟的人,下意识以为别人跟她一样社交圈狭窄。 当然不是因为收到钟映的信息有点头脑发热想不了那许多。 最后就去吃了饭,不仅吃了饭,因为宿舍都没人还一起拐去小操场遛食。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朱婴也忘了害怕什么意难忘了。 所以说,美色误人啊。多少英雄好汉,因美人而折戟。 朱婴不是英雄好汉,但历史常识是有的,什么烽火戏诸侯、酒池肉林之类的都知道一点,不过这些关键时候都派不上用场,只一副小市民心态:就再看两眼,再看两眼,反正也不吃亏。 毕竟跟美人聊天还是很愉快的。 完全忘了寒假时候自己提醒自己要警惕,主要还是寒假时候钟映太瘦了点,稚气未脱,不太符合朱婴审美,所以她还能清醒地欣赏。 小操场人不多,三三两两游荡在跑道上,中间隔着老远,大部分是附近教职工。 太阳早已沉没,此刻灰蓝色逐渐从天际漫过来,到处都罩上朦朦胧胧的色彩。夜色微凉,人的心情不由有点惆怅。 一个想到学姐要毕业忽然有点依恋不想离别,一个是不知道未来如何的茫茫然。 朱婴叹了口气。 “学姐怎么了?”学弟问。 朱婴呼出这口气心里就轻松许多,小小伸个懒腰,随口说:“高中老师就会骗人啊,说什么大学就能谈恋爱了,结果快毕业了连个对象的影子都没有……”说完脑子一清,惊觉这个话题太过亲密之时,该说的已经都说了。 这辈子单身狗上辈子却不是的钟映笑笑:“谈恋爱吧,也就那么回事。” 他低头去看她。两个人不知不觉停在了角落。 “……学姐要想试试,我可以帮忙的。”钟映低头揽过,话音已经消失在唇齿间。 朱婴没有拒绝被帮这个忙。 稀里糊涂。靠过来的气息夹杂着一丝在夜风中散得差不多的晚饭的味道,陌生又强势,让朱婴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仰着脖子。 “怎么样?”他微微撤开,声音很低,呼出来的淡淡热气扑在唇上。 朱婴晕乎乎的,茫茫然:“嗯?” 钟映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没感受到吗?” 又凑近。 朱婴被往前带了一步,松松搂在怀里。钟映不知道什么时候左肩倚在墙壁上,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垂下头,耐心地舔吻她的唇珠。像是察觉到她的僵硬,搂在腰上的手微微上移,安抚般轻轻拂过她的背。 朱婴张嘴呼吸,钟映又吻过来,一直不得入的舌头这下畅通无阻,带着兴奋,狂风暴雨般有力地扫过上颚。朱婴勉强按捺喉间呻吟的冲动,揪住钟映腰间的衣服。 单身狗了二十有二年,狗腿有点软,只好靠在人怀里,呼吸都有点放轻。 钟映不比她好多少,搂着人趴在自己怀里,脑袋搁在朱婴肩膀上,不想自己太过外露的情绪暴露在空气中。心里还在想着是不是真的太久没弄过,得点甜点就这么激动。 朱婴只觉两颊发热,钟映有点冰凉的耳朵随着呼吸扫过侧脸,她也没动。 被扣得太紧,腰间被硬硬的东西抵住,她伸手去推,反引得钟映有点粗暴地把她揽得更紧,蹭动间呼吸更重两分,她慢半拍才想起不是皮带扣的触感。 一时间角落静悄悄。 # 哇,这次字数成倍增长。果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第十八章 在黑暗中人不仅容易冲动,还容易愤怒。 朱婴醒过来,拿起手机,三点十八分,睡了不到五个小时。 脑子清醒,好像只是小憩了一会儿,不,连小憩都比不上,没一点醒来的轻松。睡前思考的事又在睁眼的一刹那就重回脑海,好像在梦中也没有忘记一样。 她不由地有些讨厌钟映昨天晚上的举动。没有那种事,她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显然她已经忘记自己赴约时候隐秘的心情了,当然也不记得跟学弟接吻时不曾感受过的刺激,或者说是……刻意忽略。 夜晚容易冲动,睡眠不足更让人暴躁。此刻这位学姐躺在空无一人四下悄然的宿舍,满腔熊熊怒火,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渣男版本,每一个都长着一张幼稚的、不懂事的、为扰乱别人生活而洋洋得意的钟映的脸。 当然这不能怪他,她勉强压下一点愤怒,对自己说,不能为了没发生的事情为某人判罪。又从头到尾回忆接触钟映的种种,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再看手机已经快四点了,又是一阵自厌。 在过去的大半个小时里,自己竟然像鬼蜘蛛一样,独自躺在黑暗中,酝酿着毒汁,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纯洁善良的桔梗(钟映?)。 有这个时间干什么不好? 恶念生恶鬼。自己一个人在宿舍,忽然又想到动漫中鬼蜘蛛被众鬼吞噬的画面,心里有点毛毛的。朱婴慢慢把胳膊腿缩进被窝,被子往上拉拉,没一会儿在紧张中又睡过去,再醒来天色就大亮了。 洗漱回来打开微信,看到钟映昨晚十一点多发来的消息:“明天有空吗?” 再回忆起凌晨的黑暗心理,恍恍然如隔了层厚纱,微妙的歉意浮上来。 朱婴回:“去图书馆改论文。” 又去扎头发穿鞋整理书包。 正考虑要不要带上专业书的时候收到回复:“我也想去!一起吧!” 朱婴皱了皱眉头,拿不准今天他跟自己见面是个什么态度。左右只有两种情况,纯粹找个乐子,或者还要继续,两种都让人不舒服。 找个乐子没什么,但他要跑到自己面前把这个意思丢到她脸上未免尴尬,当然她私以为他也不会这么郑重其事;但继续的话怎么继续?她七月初毕业就会回家准备考研,而他才大一,不管长得多成熟都不能否认年纪小这个事实,未来有很多变数。 朱婴回神,自嘲又自我唾弃,想那么多人家未必看得上你,被一个学弟牵扯心神真的很不应该。 鄙视了一下自己,态度端正放稳了,回复了座位号,关上手机去吃早饭。 钟映想到昨天晚上,心里美滋滋的,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在心里刮了一千遍又复活了。 宿舍同样是空荡荡的,但心理却是大相径庭。钟映从昨晚回来心里就挺美的,毕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自我感觉),且这一次他感觉跟上辈子的那几次截然不同(你确定?),晚上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哒哒哒给人发信息:“学姐明天有空吗?”想了想又把学姐两个字删除了。 剧情君看来已经下线,他要好好生活,好好对学姐。 接吻固然是临时起意一时冲动,但感觉其实很不错,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挺喜欢朱婴学姐的,想到她会跟别人做同样的事情心里就难受。 又回味起昨晚的学姐。没想到学姐脸上肉乎乎的腰这么细,搂上去轻飘飘的,靠在身上也是轻飘飘的,是不是有点瘦了啊?钟映还躺在床上没动弹,举起右臂回忆学姐的腰围。 朱婴早早到了图书馆改论文,找书查资料忙得不亦乐乎,而钟映九点多姗姗来迟,在她旁边落座。得亏最近非考试周,考研党大多也没开始复习,人不是很多。 两个人各自忙活到十一点多去吃了午饭,中午朱婴没打算回宿舍,太阳正好,叫上钟映去了图书馆后面新建的广场,心想,早说早好,她也能放下心好好学习。 大中午太阳暖呼呼的,两个人都没说话。钟映第一次体验这种纯纯的浪漫的(?)恋爱方式,感觉不说话静静地也挺好;朱婴是觉得聊天机会也给你了,总不能我一个女生先开口,就算你比我小。 所以一个心里无限熨贴,一个暗暗较劲对空气拳打脚踢。 “你怎么想的呢?”朱婴认输,只能竭力按捺火气,不能丢了面子风度都不要了。 钟映侧过头看她,眉骨因为阳光的角度有微微的阴影,显得眼神很深邃。 朱婴语塞。 “什么怎么想?”钟映思绪还停留在面前的好时光。 “就是……昨晚啊……”勉强挤出几个字,觉得自己毫无学姐的气势,不禁沮丧。 钟映看她表情纠结,试探地说:“咱们算是在一起了对吧?” 朱婴傻眼:“什么时候?”我答应了吗? “昨晚啊。”钟映理所当然地说,你也没推开我,还挺享受的。 朱婴端正表情,说:“你知道我七月毕业要回家吗?我要回家准备考研。” 钟映只知道朱婴在这边找的实习公司,便默认她在这边工作。不过回家考研他觉得也可以接受,不管她考去哪里:“我不讨厌异地恋。你讨厌?” 朱婴想说也不是讨厌,只是没信心,没结果的事情最好不要开始。 “你因为这个原因就想抛弃我吗?”钟映又问,笑容没了,整个人有点阴沉吓人。 “没有,不是……”朱婴向美色低头。 算了,反正她也都可以……是这样吧? 第十九章 六月,毕业答辩,之后就是毕业照、学位授予仪式以及毕业典礼。 学位授予那天,着学士服,拿学位证,由本院院长拨穗并合照。 朱婴僵着脖子站在院长旁边,生怕学士帽一不小心又掉。合照完拿着学位证小跑走下台,心里才微微松一口气。 学位授予很快就结束了,出门看见钟映在门口柱子前玩手机,因为头低垂脖子微微显出骨头。 “你怎么来啦?”朱婴走过去。 钟映收起手机:“围观一下你的毕业仪式。” 朱婴无可无不可地笑笑。这个学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连学姐都不喊。 没隔几天钟映发给她一张照片,是她学位授予那天跟院长的合照——照片里她微微笑着,没有想得那么局促,比朋友帮忙照的好看很多。 这份好意让人开心又难过。答应他没过几天朱婴就后悔了,她本来设想的恋爱只是多一个作伴的人,可以一起吃饭学习玩耍,但现在这些额外亲密的好意让她感到有压力,好像自己是一个卑鄙的人,享受好意却不付出。私人空间也受到挤压。 朱婴不知道钟映到底喜欢自己什么,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跟朋友打了个赌? 天气越来越热。 在朱婴在校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两个人偶尔去看看电影逛逛街玩玩游戏,反正就是情侣经常做的那些事。 七月很快就到了,大家开始忙着收拾东西,能卖的在二手群里贱卖,能快递的快递回去。 朱婴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多出来很多不符合自己审美风格的小玩意——玩偶啊,吃饭送的小公仔啊,耳钉啊,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文具(总觉得他对自己的性格有什么误解),还有一些她随手塞在书架上的出去玩时的票据,以及两件情侣装。 实用的东西被留下,但这些占空间的小零碎最后也没能处理掉。 出于对礼物的尊重,朱婴这么告诉自己。 尚未分手她已经有了设想。感情有时候很脆弱,两个人离得远了,处于不同的社交圈,久而久之没什么共同话题,这份感情就会越来越淡。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联系自然消亡的概率比较大。 理智上是这么想,但心里难免还有点期待,所以最后回家的时候也没能说出分手的话,钟映也没有提。 就这样吧,朱婴想,自然消亡,不要闹得太难看。 很多时候不想做出选择,不想抗争,不想太难看的时候,一句“就这样吧”,虽然无奈但好像让自己好受一点;不讲理的时候一句“就这样吧”,自己好像就变成了占理而不得不妥协的一方。 朱婴取票安检进候车厅。这是一趟短程车,到了地方之后再换乘才能到家。因为是早班,车站里人不是很多。等她上了厕所回来,行李箱旁边坐着一个早几分钟就应该回学校的人,低着头玩手机,脖子上微微显出骨头,皮肤在透过窗户还未大亮的天光里透出一种细腻的白皙。 “你怎么在这儿?”朱婴走过去推了推他的手臂。 候车厅很静,让人不想出声打破这氛围。她的情绪也不高。想起今天早上出宿舍时,跟还没起床的舍友告别;下了楼签以前每次放假前都会签的离校签到表,舍管阿姨乐呵呵笑着说“这就毕业啦”;走出宿舍门看见钟映站在灰蓝色的晨光里,沉默地接过行李箱。 唯一庆幸的是她订了早上的车票,不用一次一次跟人告别,不用做宿舍最后走的那个人。 她不想把这场告别再拉长了。 钟映正滑动手机的手指顿住,坐直身体微微伸了个懒腰:“我再送你一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检票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太阳出来了。钟映临时只能买到站票,拉着行李箱跟朱婴走进了车厢,把行李箱放在后面。 车上人是满的,朱婴按座位号数过去,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生,旁边靠窗的位置是个女生,两个人应该是一对男女朋友,此刻正亲密地凑在一起说笑。 “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朱婴把车票拿出来。 那个男生十五六岁,慢半拍抬起头,好像因为被打断谈话很不耐烦,不情愿地指了指前排:“咱们换个位置,我在那边。”报了个座位号。 朱婴接收到了不耐烦的信号一瞬间有点尴尬,这种尴尬就好像不小心踏入了一个比较私密的二人世界,无意间偷窥到别人秀恩爱又被别人发现误会自己是故意的那种尴尬。 这也只是一瞬间被带偏的感性思维。 理性就算回归,现在拒绝好像已经太晚。那个男生的位置在左边靠窗,反正只有两站,没必要跟人理论这么麻烦。 才不是因为对方看起来比较横要吵架的样子让她觉得大庭广众很丢脸。 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拉到一边。 钟映拍拍那个男生的肩膀,说:“换之前问过别人意见吗?我们不换,你让让位置。” 小男生仰着头看他一眼,看他又抿嘴不耐烦要动手的样子,没说什么站起身走到前排,那边两个人又出来让他进去。 钟映看她坐下,摸摸她的后脑勺说了声我在后面,就又离开了。 朱婴有点呆地盯着前面座位上的广告。 不计较是不想引起争执影响心情,但偶尔计较一下好像还挺爽的耶。 钟映好像也比她想象中的更可靠,一点也不像寒假时弱弱的需要被呵护的小学弟。一个人不同阶段的差距有这么大吗? 到站,出站,再准备进站。 钟映把手里的行李箱递给她,问:“朱婴,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朱婴:“啊?”想说的太多,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的又不能说。 钟映叹了口气,有点挫败的样子:“行了,进去吧。”肩膀好像都没有原来那么展了。 朱婴有心想安慰他,又说不出来,车站人来人往的也不好意思做什么(喂),最后只是微微犹豫地抬起胳膊想拍拍肩膀拍散他的离愁别绪。 结果肩膀没有拍到。钟映稍稍弯腰,头一偏,她平放的手就碰到了他的耳朵。朱婴从善如流,像他之前对她那样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最后才憋出一句:“别难过。” “学姐……”钟映没听到想听的话,眼皮微垂盯着她,有点可怜的样子,最后也只是说:“要及时回我消息,别再像以前一样隔很久才回。” “我会的。” 朱婴走进车站,离开他并没有想象的让人放松。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反正最后都要一个人,踏踏实实向前走吧。 第二十章 朱婴躺在河堤草地上。 这是一片位于堤道边的丰厚草地,再往下的斜坡上种了各种各样的庄稼,斜坡之下是平坦的田地,紧挨着一条河流。 地形决定了这里不是正儿八经的庄稼地,没人靠它收获赚钱,所以大家一般在这里种一点吃食供自家享用。姥姥在下面的田地里给蒜和芝麻上化肥,两手把着一个小推车,车前是尖尖的空心犁头,所过之处便有一条不甚笔直的浅沟,走动间雪白的化肥颗粒从车篓经由犁头落入沟里,再被姥姥从后走过掩埋。 春天的时候多是来拔草。这么一小块地,草也不是很多,拔了就扔在地头堤道上,有的被太阳晒干,有的就扎在泥土里活了下来,到夏天长成一片毛茸茸的厚实草地,此刻被朱婴毫不客气地压在身下。 天空是明亮的蓝,没有云彩,晃得人睁不开眼。朱婴眯着眼睛愣了一会儿,随手从旁边揪出一根草叶把玩——绿色、坚实的茎,扁平、狭窄的叶,小的时候偶尔会拿它戳戳耳洞看有没有堵住。也不止拿它捅过耳洞,还有一些白色、黄色、紫色的野花,摘的时候预留出长长的茎,带上之后很长时间都不会掉。 姥姥又上来一次填化肥,看见她随便躺在地上,又好气又好笑:“懒虫啊!”朱婴一个咕噜起身,看化肥剩余不多,索性全提了下去,免得人跑上跑下。姥姥嫌她碍手碍脚,大高个往那一戳,“莽汉一样”,又把她赶走。 莽汉是她,百无一用是书生也是她。 朱婴在地头站了一会儿,又坐回草地上,不知不觉又躺下。 天为被,地为席,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朱婴拿出手机,微信聊天页面停留在一架桥的图片,再往上翻,是她发的指路提示:“一直走进入某某村,再一直顺着路走到最东池塘边右拐,一直走上河堤,河堤上有一架桥。” 姥姥家很好找,基本上一直走就对了。 放了暑假回到家,朱婴慢慢摆脱了那种怕辜负什么的焦虑心态,反而越来越无所谓。 不知道怎么面对,干脆就顺其自然,只要不是自己不情愿的事,其他的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最好厌烦了就分手,反正小男生的新鲜感也没有几天。 想来就来,只要他能找到路。她又没什么损失,为什么要焦虑? 一通电话进来。 “过了桥之后呢,往右拐吗?”钟映仔细观察那张桥的图片,拍摄角度大概在右边,也就是—— 朱婴坐起身看向桥的方向,上面有一个小小的人慢慢向前移动移动,然后被桥头的那棵大树挡住。 “对,就是有一棵大树的那边,往那边拐。”完全不知道胡言乱语什么,话说了就忘。 话筒那头传来比平时略重的呼吸声,看来走了不远的路。 没有人挂电话,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徘徊。 朱婴这么想着,看见路的那头慢慢出现钟映的身影,紧接着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钟映冲她挥了挥手。 ……不要给自己加戏,朱婴提醒自己。 钟映走近,额发微微汗湿,侧身吹风的时候发现后背也有星星点点的湿意,让朱婴有点愧疚。 “你就走过来了?”没打个车什么的吗?小三轮也挺方便的啊。 钟映摆摆手:“坐车到了池塘那儿,我以为到这里不是很远,就想下来走走——主要是天儿热,有水吗?”他晃了晃手里空了的矿泉水瓶。 朱婴把自己带来的水瓶递给他,看他咕咚咕咚喝完。 “这儿风景还挺不错的哈。”下午五六点,夏日的暑气消下去,风吹过带得不远的树林沙沙作响,一只水鸟吃饱喝足顺着河流展翅向北飞去。 朱婴又盘腿坐回去,看着下边推着小车的姥姥,已经走到地的另一头要往回折返了。 “那是我姥姥。”朱婴说。 钟映正看着这片明显被压过的绿草地,最后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回来这一行姥姥明显走得快多了,应该是看见她身边坐了个陌生人。身边钟映听见她介绍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芝麻顺着小道下去,两个人交涉了几句钟映把车夺过提了上来。 ……她本意是介绍一下,没想让他帮忙干活,现在搞得像女婿上门一样。 姥姥上来,目光奇异地看了她两眼,说:“走,回家吃饭吧!” 朱婴趁着她给电动小三轮掉头的时候凑过去问钟映:“你跟我姥说什么了?” 钟映莫名:“没说什么啊,就说我叫钟映,是你……朋友,来这玩儿的。”男朋友也算朋友嘛。 朱婴怀疑地盯着他:“那她怎么一句也没问我呢?不太对劲啊,”想到姥姥的眼神,摇摇头,“算了,你不懂。” 那边姥姥调好头,喊朱婴他俩上车:“来,你来开,一会儿顺便去买点菜。” 朱婴开着小三轮把姥姥和钟映送到家,又去西边买菜。回来又找东西让钟映洗澡什么的,她跟姥姥进了厨房。 “姥,你怎么不问我啊?” “他是你对象啊?” 朱婴不知道怎么说,说是吧,他俩最后很大几率成不了,根本不是姥姥意思的那种能结婚的;说不是吧—— “我跟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不能学后面那个文文,初中放假就老有一帮子半大小孩找她玩,嘻嘻哈哈不干正事……” “不是,他是我男朋友。”朱婴耍了个小心机,男朋友在她看来至少不是那么正式。 姥姥显然没有看破她,只以为是年轻人的称呼,松了口气:“对象要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今天钟映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糊弄人呢。” “哦,他跟你说啥了?” “还有啥,说是你男朋友呗。你爸妈知道吗?” “不知道……不是,还没那么正式,他就来玩玩散散心。”朱婴小声说,生怕卫生间洗澡的钟映听见,又特别强调了一些八字还没一撇之类的话。 朱婴洗好菜又切一下让姥姥炒,自己走出来,看钟映坐在小马扎上搓自己换下来的衣服。 “你什么时候走啊?”朱婴问。 钟映搓得热火朝天头也不抬:“你过来我告诉你。” 朱婴凑近蹲下,冷不防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按住后脖子啃了一口,耳听钟映哼了一声:“我坐了一天车啊朱婴,一见面就想让我走。” 朱婴慌得往后一退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脖子后那一片凉意消失后紧跟着热燥漫上来,隐隐有向耳朵蔓延的趋势。她伸头看了一下厨房,小声埋怨:“你怎么这样,姥姥看见不好。” 钟映嘟囔:“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弟弟是吧。” 朱婴看他板着脸,真有点生气的样子,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厚道,普通朋友来也不会这样,这下好像他连普通朋友都不如了。 “你弄点洗衣粉泡上,明早上就能洗干净了。”朱婴蹭过去,看他一直揉搓那件白色t恤上的绿色草渍,应该是刚才坐在草地上不小心蹭的。 上衣泡着占了一个水盆,朱婴又给他找了个洗裤子。看他从裤子里拽出一条黑色的什么东西,反应一下才知道是内裤,猛地一下起身,眼前一黑踉跄一下差点栽倒,又听见他不哼不哈的笑声,忍不住冲背上给了他一计老拳。 “朱婴你没事打钟映干嘛,”姥姥出来正看见她,“去,再买五块钱馒头,家里没了。” 钟映在后面乖巧地说:“没事的姥姥,不疼。” ……修养再好也会忍不住打人吧! 第二十一章 托钟映的福,朱婴满怀怒气(?)走得飞快,十分钟就走了一个来回,等他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放好了桌子招呼吃饭了。 “一会儿钟映就睡舅舅那屋,”姥姥指了一下方位,“朱婴吃完饭去稍微再打扫一下看缺啥不缺。”舅舅那屋最近刚打扫过,夏天也不需要填什么东西。 朱婴吃过饭洗了澡去收拾屋子,确实也没什么能收拾的,只坐在床上看钟映整理行李,把洗漱之类的东西掏出来。 钟映收拾完扯出一条毛巾,盖在朱婴头发上轻轻地擦。 朱婴玩手机的手指一顿,咳了一声。有微微的热力从他怀里浮出来,熏到了她脸上。 “头发没擦干,衣服都湿了。” 隔了一会儿又问:“你考研准备报哪所学校?” “看好了好几所,还没定。”朱婴在校成绩还不错,但她有点享乐主义,只打算考一些名气不错又在她能力范围内稍微努力就能上的。 “报个离s市近一点的吧。”钟映把毛巾收了搭在床头,挨着她坐下,好像若无其事地说。 朱婴心想,我为什么要报,我想怎么报怎么报,但转念就想到一所符合要求的s市的大学。 网上有人说,不要为了别人考研,不要因为别人做出决定,朱婴深以为然——想想,万一她真考上了这所大学,中间他们两个分手了,那她岂不是看到自己的学校就要伤心? 但转念又想,这所学校真的很不错,即便不是因为他她也愿意去。嗯……失恋不能怪学校,失恋的人估计看到一丁点大的东西都会伤心,比如看到一辆公交车想到两个人一起做过公交……脑子里天马行空起来。 “行啊,确实有一所,我觉得还挺好的。”朱婴想想说。 “嗯。”钟映没再多问什么。 “行,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朱婴起身。 走了两步被一把攥住手腕。 “我确实很累,要奖励。”钟映站在她身前,声音低低的,手指把她潮湿的头发拢到肩后,鼻尖蹭过她的鼻尖,有微微的热气在两人中间交换。 嘴唇近在咫尺,稍微一动就能碰到。朱婴亲了他一下。 钟映追上来。唇瓣相触,舌尖相抵,吮吸,好像要被吞进去一样,空气被慢慢剥夺。钟映的手不甘心地在她的后背来回抚摸,终于从下摆伸进去,把玩什么玩具似的来回揉搓。 “心跳好快啊。”他稍微离开,左手用力按着她的左乳感受,笑着说道,又被朱婴堵了回去。 直到朱婴化被动为主动追过来,钟映又坐回床边,身体后仰接受这个吻,两只手解放出来,一边一个,心满意足地揉捏,鼻间发出舒服的哼声。 朱婴被他两腿夹在中间磨蹭,越亲人越往后仰,再回神已经把他压在身下大力亲吻。乳间不时被他用手指刮蹭,他裸露的小腿不时磨蹭着她的胯,是跟自己不同的修长与力量。 朱婴浑身无力地趴在他身上,稍微后撤,深吸一口气:“我累了。” 钟映嗯了一声,抱着朱婴一下一下亲吻。 “朱婴,收拾好了吗,出来转转吧。”姥姥站在院子里喊她出去乘凉。 朱婴猛地清醒,应了一声,从钟映身上爬下来,背过身整理自己被推到胸上的内衣。钟映坐起身看她有点手忙脚乱整理衣服,又去给她拨拉一下并不怎么乱的头发。 “你要一起吗?”朱婴问,紧接着又说,“算了你别去了。”免得遇见乘凉的阿姨奶奶之类的解释不清楚。 钟映反对:“我不,为什么不去?”怎么觉得她心怀不轨? 朱婴回头打量他,看他下边松垮的短裤都挡不住:“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好好休息吧,不是说累了吗?”说完赶紧出去。 “渣女,用了就丢。”钟映又想起刚才洗衣服时她巴不得他走的样子,只不过现在已经不赌气,抱怨也只是表面功夫。 一天下来来回倒车,确实有点累,他洗了漱,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 因为慢热,所以船上的不是很快,不过之后应该会多(较之前:-!)。谢谢大家的支持,会继续更的! 第二十二章 钟映睁开眼,还有点错乱感。 下床掀开行李箱。洗漱用品昨天晚上拿出来了,现在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其他几个零碎物品。他从中抽出一件白色坎袖背心,又在下面扒出一条黑色的五分裤。 换好衣服,把窗户彻底拉开。透过纱窗,发现红绿砖瓦掩映间有一棵高高的绿树,周围还有一些较矮的杨树,只不过都没它绿得深。 有叽叽喳喳的鸟叫从树的方向传过来。这里早晨很静,显得鸟叫声格外响亮。钟映就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原来跟奶奶没搬家时的夏天,家周围也有这样的鸟叫声。 他下了楼,穿过院子,去洗手台拿牙杯刷牙。昨天泡在那里的白色短袖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晾出来了,夹在朱婴和姥姥的衣物中间,下面的地面上积了一小圈水渍。 朱婴听见脚步声从房间出来,看他头毛支棱地蹲在下水口的地方刷牙,胳膊肌肉微微隆起,小腿修长,脚上别别扭扭踩着一双粉色的拖鞋,小半个脚掌都悬在外面。 昨天晚上真不是故意给他找这样的拖鞋……好吧,她是懒得找,但确实有点想捉弄他。 等他洗完脸,扒拉好头发,回头看见朱婴坐在一辆两轮电动车旁边玩手机。看他忙完了,她说:“这是我表弟的拖鞋,刚好买的有点大。” 钟映当然不认为她说这句话是为了给他引见一双平平无奇的拖鞋。 在他换鞋的功夫,朱婴把车调好了头,同样穿着拖鞋的长腿潇洒一迈,拍了拍电动车后座。 “去哪?”钟映跨上车,两手扶住朱婴的腰。 “今天镇上有集市,去吃个早饭,”朱婴把他手扯下来,“扶着后面,大庭广众别动手动脚,有伤风化。” 钟映稍微往后坐了坐,手握住后面的把手,享受早上的凉风吹拂:“姥姥呢?” “姥姥拔草去啦,咱们吃完给她带点就行了。” 骑着电动车,路上没意思就聊闲天。 “你怎么对这里好像很熟?”钟映问。 朱婴说:“我初三之前一直在这边上学啊。” 钟映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叔叔阿姨不想你吗?让你一直住这么远。” 朱婴答:“我其实还有个弟弟,那时候计划生育查得严,没办法把我送到姥姥这边住了。” 像是知道他奇怪又说:“后来政策宽松了,这边教育也确实跟不上,就把我接走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弟弟也是那个时候没了。” “所以我爸我妈老是有点盲目热心肠,就是觉得做好事能给他积点德。”一句含含糊糊的话被吹散在风中。 出了村,大马路上没有什么人,只有风吹树萧萧。朱婴左手掌控着电动车,还有闲心拍掉钟映缠上来的胳膊:“不是说了吗,别动手动脚的。” 钟映松开手又拉住身后的把手,心里想到自己十几岁搬家后忽然到了一个新环境时的事。朱婴学姐那个时候也差不多年纪,因为弟弟被送走,又何尝能说不是因为弟弟被接回来,供大人派遣伤怀?只不过她比他幸运,还是有一对疼爱她的父母的。 到了镇上集市,一路上左右两边蔬菜摊挨挨挤挤,上摆着各色新鲜的应季蔬菜。间或几个水果摊,香蕉苹果西瓜之类的琳琅满目,这些有整车拉来正经做生意的,也有的只是摆个两步来宽的小摊,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自家吃不完拿来卖的。还有几个鸡鸭鱼鸽子摊,吵吵嚷嚷。 朱婴把电动车停在超市门口,扯着钟映往集市里面走,在一家早点摊坐下,各点了一份吃的。吃完早点集市上人就多了,大货车小轿车堵在路上,摩托电动和行人在中间穿梭,放眼一看简直没有立足之地。 八点多钟,太阳开始热了。朱婴提着打包好的早饭,扯着钟映赶快往回走。人太多,怕走散,只好扯着。结果就迎面遇见了姥姥家附近的一个婶婶,看见她扯着嗓门招呼一声,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朱婴不动声色地松开钟映的手腕,笑容热情地说婶婶好。 婶婶:“这是你对象啊?小伙子不错啊!” 钟映:“婶婶好。” 朱婴告别了熟人,骑着电动走上回家的路。 “我咋不觉得你以前这么热情呢?” 钟映问:“你认识以前的我啊?怎么知道我不热情。” “我看过你的帖子啊……”说着说着消音了。 钟映打了个顿,身体前倾说:“你不要信那个,那个不准,都是瞎说的。” 朱婴:“你往后退,热烘烘的。” 停了一会觉出不对来:“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江念歌?”很奇怪,明明随便看看,这个名字现在想起来居然很清楚,一瞬间又联系到平安夜看到的他屏保上那个好看的女生侧脸。那么没水平的角度,一看就是自己拍的。 “那都过去了,我现在只喜欢你。”钟映又缠上来。 “行了,后退,再把刚才那句话说明白点。” “她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喜欢朱婴!”钟映在朱婴耳朵边喊得震天响。 朱婴心里不断提醒自己,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喊得再响也没用。 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内心高高竖起的城墙已经坍了一个角。什么时候呢?可能是朝夕亲密陪伴时,可能是车站候车室忽然看见他时,可能是动车上他给她解围时,可能是刚才愿意跟他分享私事时,可能是主动问起他的从前时…… 爱情啊,真是半点不由人。 第二十三章 决定了考研院校,朱婴收拾行李回z市,开始着手准备考研了。 然后七月就过去了。 然后是八月、九月、十月……大半年没了,朱婴与世隔绝折腾了大半年,像被关在家一年没遛的狗,终于解放了。 四月复试完,她自我感觉还可以。在家憋了大半年,现在也不打算回去。 钟映开学就租了房子搬出来住,朱婴在附近找了份家教的工作,住在他租的房子这里,在等复试成绩出来时一边赚点小钱一边玩,就算给自己放个小假。 过了两天成绩出来,复试过了,朱婴算是能心安理得吃饭睡觉打豆豆,安心等待九月开学。 钟映这几天很忙。因为这学期课程安排在下午最后一节和早上第一节的比较多,晚上在宿舍又要和朋友讨论一个阶段性小组作业,只偶尔在快中午的时候回来,最多休息一两个小时又爬走上课。 “我也想吃饭睡觉打豆豆,”钟映躺在床上跟朱婴视频时说,满脸的生无可恋,“最近黑眼圈都出来了。” 朱婴凑近手机看看:“哪有啊,没有。”而后得到钟映嘴巴忽然凑近镜头的香吻一枚。 朱婴心里一恶:“油腻死你算了。” 下面钟映的室友大喊:“别发骚了,赶紧下来做作业了!” 五月,钟映交了作业,排在前几周的课程结了几门,整个人终于能够轻松下来。 这人一轻松吧,就容易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呢,”朱婴说。 钟映理直气壮地抱着卷在被卷里的朱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当下年轻人都会想的事情。” “呕,发情狗。” “我才十九,朱婴,脱个裤子不小心擦到都会硬的年纪,这不是我主观愿意的,你不能歧视我。”刚从三十岁回来时,其实还挺美的,并且心里发誓重来一次一定要作息良好远离烟酒,省得上了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 朱婴反了个白眼,伸出条胳膊假装无所谓道:“行了,来吧!” 钟映屁颠地去关灯。卧室里窗帘拉着,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朱婴嫌太暗,又翻出钟映买电脑贴膜送的usb小灯,插了充电宝放在床头,转身钟映已经把被子挪到了一边,平展展躺好了。 朱婴感叹道:“你还真是……放得开啊!”到底没说不要脸三个字。 钟映侧头看朱婴背着光站在床边,身上是一件颇有垂感的两件套睡衣,一顺儿落下来,腰是腰臀是臀,有一种与平时格外不同的家居随意。一想到要把这样的学姐压在身下,胯下就硬得生疼。 “快点啊,学姐。”声音轻轻的,带着蛊惑的味道。 钟映整个人舒展的平躺在那里。他平常经常运动,但不痴迷健身,看起来单薄又有力量感。此时穿着短袖短裤,白色上衣微微掀起,露出了运动裤上的系带,下面是微微隆起的不属于朱婴实践知识范围内的黑暗物体,像一份待打开的危险礼物,不知道里面会是惊喜(?)还是让人惊吓的怪物玩具。 这份礼物隐藏在朴素的包装纸下,潜伏于黑暗中,并在朱婴的注视中蠢蠢欲动。 “打开啊,”钟映催促。 朱婴伸出手抽开系带,色厉内荏:“就帮你这一次。” 钟映发出一声嗤笑。 被挑衅的朱婴迅速把手伸进去捏了一下。 不同于自己的温热柔软的手心让钟映禁不住低喘一声。 朱婴把玩着他的物品,另一只手在微微掀起的白色上衣的诱惑下伸了出去,掀开他的上衣,覆在他因为收缩而愈发分明的腹肌上赞叹地抚摸。 二、四、六…… “你有六块腹肌啊!”朱婴赞赏道。 可惜钟映并没有领情,最初的快感过去后,因为朱婴的分神而变得上不上下不下。 “你干点正事吧!”钟映深吸一口气,喉间逸散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喘息。 朱婴很快把他脱了个精光,窝在他怀里尽心尽力地工作。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但无可辩驳钟映的长得至少不讨人厌。只可惜她自诩阅片几多,具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事到临头却不太够用。 脖子酸了,腰被掐的疼,整个人被揉来搓去,最后还是钟映忍不住带着她的手弄出来,结束了整个手跟只帕金森鸡爪一样控制不住地抖啊抖。 钟映用手梳理了她拱乱的头发,又接手那只还在帕金森的手腕揉搓,终于两个人盖着被子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朱婴热醒,身后硬邦邦抵着,拿起手机一看凌晨一点多。她往外稍稍挪了挪,身后很快又贴上来。再一动弹,钟映醒了,迷迷糊糊揉了揉托在手里的胸,含糊问道:“怎么了?” 朱婴说:“你离我远一点,太热了。” 钟映往后挪,却再也睡不着觉,心里飘忽没有落点,燥的慌。睡着才知道,睡前那点东西根本不够。 两个人距离拉开,凉气很快钻进来,过了一会儿就有点凉了。朱婴迷迷糊糊又翻回去,头抵在钟映耳边,缩在钟映怀里把那点透凉的地方堵上。 钟映在黑暗里看着朱婴的轮廓。夜色静美,心里忽然软软的。他拨开朱婴挡在脸侧的头发,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然后顺着往下轻轻地落在鼻子上,嘴角边,心里色情褪去,柔情满溢。 朱婴睡得不深,被亲了好几下终于醒了。 谁也没说话,两个人沉默地在黑暗里交换了一个吻。然后是一个又一个。气息勾缠,气温上升,喘息声声声入耳。 蓄势待发的时候,朱婴没有拒绝。 钟映抵在她脖颈上,一下一下亲吻,又一路往下去逗弄乳尖,直到它们在微凉的空气中挺立。舌尖一路划过胸的下缘,带来一阵吸吮,又走上去和她接吻。 朱婴痛苦又热烈的喘息声被堵在唇边。 钟映翻身下来。被压迫的胸腔终于重获自由,朱婴长吸一口气。 钟映在身后侧身搂住朱婴,一手扶着阴茎又插进去,而后是一阵剧烈的猛干。 痛楚早已过去,快感在摩擦中累积,同一个地方一再被顶弄,终于内里收缩攀上了巅峰。钟映在这一阵不自觉的绞紧中不再压抑自己,加快速度弄了出来。 又一下一下慢慢地抽插,延长快感与不知名的情绪。 钟映亲亲朱婴微微泛着潮气的后颈。 抱她去清洗,再回到床上两人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十四章 两个人大半夜一番折腾,并不妨碍一些人早起。 钟映过了段规律的生活,生物钟形成,七点钟准时睁开眼。 旁边朱婴额头抵在他的胳膊上睡得正香,香甜的鼻息阵阵。钟映心想,虽然我爱你三个字说来肉麻,但此刻再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心情了。 “我真爱你,朱婴。”他仰躺在枕头上,轻轻说,后面的名字几乎隐没在早起略微粗哑的气息中。 “哦,我知道了。”有人回答。 钟映掐着她的脸抬起来:“你没睡,你……” 朱婴挣脱开他的手,闭眼又扎回被子,含糊地说:“别害羞,我也刚醒,前面没听到。” “我前面也没说什么啊!”钟映坐起身去扯衣服,愤愤走出门买早饭,留朱婴一个人在被子里哈哈偷笑。 两个人好长时间没有一起好好呆过,温存了一个上午,朱婴终于从恋爱的酸臭味中挣扎出来,为下午的补习备课。 “朱婴,晚上我们宿舍人要出去玩,咱们也去吧,庆祝一下你考研成功。”钟映在旁边划拉手机,忽然说。 朱婴埋头又写了一行字,才慢半拍回复:“晚上几点啊?” “八点吧,早去早回。” “那我可能得晚一会儿,补课时间是六点到八点。” “没事,到时候我接你,咱俩直接去。” 答应得好好的,事到临头总有人变卦。 八点补课结束,朱婴从学生家里出来没看见钟映,打电话嘟了好久才通。 “朱婴,你能自己过来吗?我这边有点急事走不开。”说完报了个地点。 “哦,好,没什么大事吧?” “没有,没有,你路上慢点,到了给我打电话。”说完匆匆挂了。 朱婴打车到了地方打电话,才发现出来接人的不只有一个人。 钟映身边站着一男三女,脸色都不太好。 钟映看见朱婴,招招手让她到马路这边来。那三个人也紧接着看过来。朱婴迎着陌生人的目光走近,才发现陌生人也不是那么陌生,至少有两位是知道的。 江念歌站在周辰礼边上,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夜风吹的还是因为什么事。她的男友周辰礼抓着另一个年纪较小的女生的手腕,一脸压不住的怒气。那个小女生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这三人站在一起,显然是一伙儿的,跟另外两个人站得泾渭分明,像武侠电视剧里正邪两派对峙。 江念歌见朱婴过来,冲她笑了笑,又回头跟钟映告别:“今天麻烦你了钟映,那我们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另外两人,兀自转身离开了。 周辰礼匆匆说了句“谢谢”,拉着一脸不服输女孩的手跟了过去。 钟映拉过朱婴的手,说:“回去再说,先进去玩吧。” 他往朱婴这边一走,身边的女生立马被撇下了,直勾勾的打量眼神分外醒目。 朱婴奇怪地看她一眼,直觉这个女生对她有些不寻常,只暂时按捺下来转开了目光。 那个女生打扮入时,腰细腿长,中分长发飘飘,说话也很自来熟:“你是朱婴姐吧,我是钟映的朋友,章海迪。” 朱婴摆起全然陌生冷漠的假笑:“你好。”此时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欲望,只想跟钟映秋后算账。 钟映也听出不对,心里不高兴,面上就带出来,但碍于面子不好跟一个女生较真,只好一路黑着脸进了酒吧。 走进了卡座,一个头发挺长烫了锡纸烫的男生招呼她:“你是朱婴吧,我是高满,钟映舍友。”又看见钟映明显阴沉的脸色,笑着调侃:“怎么了这是,出去一趟接到弟妹还不高兴啊?” 朱婴微笑:“没什么大事,听到猫闹春心里犯恶心了。” 这话话里有话不太好接,高满眼尖看见后面跟过来的章海迪,做作地打了两个哈哈,把话带开了。 朱婴没来过几次酒吧,太吵的地方待不惯,勉强挨到九点多一点就要走,钟映跟着一起回了,剩下一伙人说还要再等会儿。 “哎钟映,等等我,一起走啊。”章海迪放下杯子,叫住离开的两人。 “不好意思,不顺路。”钟映撂下一句,赶快带着朱婴走了,芒刺在背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 两个人回到家,朱婴说:“怎么回事啊,能说说吗?” 钟映将章海迪追他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当着面删除了联系方式,话题才转到另外三个人。 “那个女生是周辰礼后妈的女儿,偷偷溜过来找他,晚上偷跑来酒吧玩,刚好被我撞见了。”钟映解释完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到这个时候他本应不知道周辰礼妹妹是谁。 朱婴倒没注意这一点,只是脑洞一不小心偏到伪骨科虐恋,脑补了好一通狗血。 不过也只是略微动脑,毕竟幸福的人有各自的幸福,不幸也互不相通。 —————— 这个文到这里就能完结了。说实话因为选材设定种种问题,想写的情节想立的人设几乎完全没写出来(自己笔力不够)。 写着写着觉得日常风不错吧,但好像情节方面并不日常,用词也啰哩啰嗦。 谢谢大家追这篇这么不完美的文,也谢谢珍珠收藏和评论,我真的真的很受鼓励,感谢陪伴,有时间会开新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