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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话他就回过头默默地整理带来的祭祀物。

    婢女一听十分欢欣,本来就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呢,他此言正是合了自己心意,遂施了礼就离去了。

    幽静的山林中只剩下一人一影,伴随着树叶婆娑,让人好不怜隐。

    他倾身靠上母亲的牌位,细细摸过碑上的几个字,想象自己在画像中看到过的母亲的温柔模样,自责道:“都怪我生来不详,如果不是我,您不会死,那些侍奉您的婢女也不会死,苏府也不会一段时间都被人指指点点!”

    “可是……”说着说着苏子衾语气一转,“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这样的事要发生在我身上,既然注定我活不长久又为何要让我活下来?”

    说着说着,多年来累积的委屈化为眼泪涌了出来,这是他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因为临府那个第一个肯给她温暖的小人儿。

    “母亲,父亲是不是已经开始忘记您了?”难得一次他独自在这,那些他隐藏多年的心里话一点一点从心里掏出来倾诉给母亲听,“我曾听府中人说你们曾是长安城中最令人欣羡的一对璧人,你们的故事还被说书人编成了段子。可为何您才去世没多久父亲就立了别人为正室,如今,竟是连您的忌日都不上一柱香就走了。所谓的爱情是不是都是如此不可靠,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我将来娶妻时必只娶自己最心爱的一人。”

    说完这话他默了一会小声补充道:“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与此同时,皇宫内云旸趁着守卫不注意,钻到了一辆马车的座位底下溜了出来。他已经打听过了,驾着这辆车的婢女是父皇吩咐去给叶家过世的夫人上坟的,车内放了一沓纸钱和几柱香。他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转向窗外在心里默记着路,在婢女快要停下马车时从车窗处跳了出来躲到了旁侧的树后面。

    那名婢女系好马车就提了纸钱和香上山了,他按着自己直蹦的心口,远远跟在婢女身后。

    婢女到了地方惊讶有一男童侧靠在不远的树下小憩,以往此时苏府的人已上完坟走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把纸钱放在尚有纸灰的盆中烧了,焚了香,完成任务又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云旸看到婢女走远了才上了来,看到别处坟头前放了一柄破旧的铁锹就小跑过去吃力地拖到了苏子衾母亲的坟前,并没有注意到他对角位置树下小憩的男童。

    苏子衾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哭累了,靠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十分熟,感觉是十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了。

    然后,他是被铲土的声音吵醒的。

    他揉揉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母亲的坟被人挖了!!!

    “你在做什么!”

    云旸已经把坟挖开了,正在用劲要撬开棺材,突然一声男童声传来吓了他一跳,回过头去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

    苏子衾跳下去拽开他的手:“不准你挖我娘的墓!”

    云旸用力也没甩开他的手,眼前的男童看似弱不禁风的样子,力气倒是不小,微微眯了眼睛打量他:“你就是她儿子啊。”然后放下铁锹揪着他的衣领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苏子衾没有防备一拳被他砸倒在地,气的起来又扑上去一拳砸了回去:“你凭什么挖我娘的墓。”

    云旸现在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从他不小心听到父皇和太后对话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压抑着,此刻也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道:“凭什么?就凭你娘害死了我娘,就凭你娘能被厚葬我娘却只能被丢弃到乱坟岗!”

    苏子衾愣了一愣:“不可能,我娘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不会?”云旸声声伴着泪水淌下来,“若不是你娘给我娘的那杯酒,我娘怎会被毒死,明明她自己喝下去就好了,为什么死也要拉上我娘呢?!”

    苏子衾听到这话脑子轰隆一下:“不,不会,我……我娘是生我时难产而死,你认错人了。”

    “呵,看来你也被瞒在鼓里啊。 ”云旸冷笑道,“你不知道吧,太后送毒酒给你娘,可你娘接了酒哪也不去非要到我娘宫里来分给我娘喝,那时候我娘怀着我就快生产了,那杯酒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说到此处云旸顿了一顿:“既然你不知道你娘死因,大概也不知道你的病是怎么来的吧。”

    苏子衾的直觉下面的话不该听,可是他四肢像不听他使唤了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你跟我一样,是从娘胎里带着的病根,哦,不能称上病,而应该叫毒,一种无药可解的巫毒。”云旸的声调稍稍缓了缓,可是带着哭腔的他说出的一字一句宛如锤子一般重重地击在苏子衾心里,“所幸我娘喝的不多,我生下来并没有大碍,可是也挽回不了她的性命,而你!”

    云旸突然语气一转,童腔中带着锐利:“苏府二公子,生来不详,克死母亲和身边婢女,且命不长久。哈哈,真是报应!”

    说完话云旸转身又去撬棺材,苏子衾在震惊中还没有消化掉他说的话,等他反应过来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云旸撬开棺材,里面却只放了一件女衣,其他什么都没有!

    苏子衾也看到了,怔在原地:怎么是空棺材!!!

    ☆、水潋青绡风归晚 (9)

    云旸跌坐在原地,双眼无神,他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亲耳听到父皇和太后谈论母亲真正死因,却还被特意冤枉她与侍卫私通丢弃乱坟岗;刚出生的他不止残忍地被迫滴血认亲还一直被隐瞒把柳昭仪当做生母,完全不知母亲屈死的情况,这些年还活的安然自在;自己耐不得父皇和太后如何只想到来挖分给他娘毒酒之人的墓泄愤,可墓里却是空的!

    苏子衾双手紧扣住棺木,看着里面叠的整整齐齐的一件衣衫,他认得那件衣衫,袖口绣了一只飞鸽,正是自己见过母亲在画像里穿的那一件。母亲,母亲,自己自责了这么多年却不想,母亲竟是被害死的。父亲,父亲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竟然还为害死母亲的人当官卖命!

    云旸心里动荡,眼神慢慢聚焦,怎么可能是空的呢,可是就那么件衣衫摆在空棺材中央,不对,定是被他们藏去葬到别处了!

    想到这他看着眼前的男童就越发的不顺眼了,平日所学武艺都没有用上,扯着他的衣襟单纯地发泄般对他拳脚相加,一边打一边喊:“你为什么活下来,你怎么不随她一块死了算了!”

    这回苏子衾没有回手,密密麻麻的拳头砸下来全身很痛,脑袋和心中更痛,痛的麻掉了仿佛就不知道痛了。

    云旸泄完愤了才冷静下来,看着眼前的男童挂了一身的彩,衣衫都被扯的不成样子了。其实说到底他虽是那女人之子,可到底还是一无辜之人,何况,他又活不长久还得承受病痛侵扰。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不过他中毒浅,太医又为他拔过毒,虽毒未除尽但已然无大碍了,至于眼前这人,只能怪他福薄。

    许久之后苏子衾才又有了知觉,觉得全身上下痛不堪言好像气都喘不上来了。

    “子衾,子衾!”远处有模糊的呼唤传过来仿佛要把他吸进去一般。

    叶琉涟着了素色的单衣,侧坐在他的榻边,见他睁开眼睛,持了锦帕为擦去他额上的冷汗:“你又做噩梦了。”

    十分肯定的语气,之前她就知道不该提到他母亲的。

    苏子衾看着叶琉涟,月光打在她身上发出柔柔的光亮,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他的太阳一般,只要有她在就不会觉得孤单不会觉得寒冷。

    “阿姮。”苏子衾喊她,声音缥缈如虚如幻。

    “我在呢。”叶琉涟紧紧握着他的手,只觉手握之处一片冰凉。

    “阿姮,阿姮。”

    “我在,我在。”

    苏子衾一声声喊,叶琉涟一声声应。

    苏子衾单肘撑着榻面起身,只觉背后一阵冷汗消散的凉意。从这个角度看,叶琉涟的侧面被月光打出瓷一般的光泽,脸上细细的绒毛都被光芒模糊了,双眸幽深潭黑,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苏子衾低头,将额头向前轻轻抵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浅声道:“我已好久不做这个梦了。”

    “没事的,已经过去了。”叶琉涟双手环住他,手掌在他背后轻轻拍着,如同他十岁那年她无数次做过的一般。

    她知道那日是他母亲的忌日,认识苏子衾后两年的这几天授业先生都不会来,她也平白跟着得了一天的假,好生欢快。

    她正寻思着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时就闻到一阵香气,顺着香气看到自己院里小厨房中陈厨娘忙碌的身影,想着去瞧瞧,定是陈厨娘又在研究她的新菜式了。最近陈厨娘对研究新菜式乐此不疲,连带整个院里都有了口福,别个院的婢女都只能巴巴地眼馋。

    叶琉涟悄声地挪过去,想吓她一吓,凑进了就听到厨房里帮厨和陈厨娘的闲聊:“前日我亲戚来长安探亲,和我说她们城里丢了好些个孩子。我想到最近长安好像不知哪来的一拨贩童的人,专门把一些面相好的男童卖给咱们这的达官贵人,好多丢了孩子的外乡人都来长安寻找。”

    “那找到了吗?”

    “有一户人家家里挺有势力找到了,结果可好,竟是给人做娈童去了。听说那孩子被找到的时候全身都是被虐待的痕迹,简直不忍直视。”

    陈厨娘停了停手中的动作:“你这一说我好像有印象,他们是不是把买孩子的那户人给告到衙门去了?”

    帮厨点头:“对,就是他们,事情闹的还挺大。可谁不知道长安近年达官贵人里这风气盛行啊,而且普通人还惹不起,最后还不是赔了一点钱就不了了之了。”

    “那丢孩子的人就这么算了?”

    帮厨回道:“那还能怎样,没钱没权的,也只能认栽了。不过那些丢孩子的普通百姓可是真够可怜的,孩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家活受罪呢。我说你也小心点,听说你那孙儿生的可是讨喜的紧,最近别让他出去玩了,尤其是南山下的那条小路,那块不是官道,卖孩子的好像就是打那进城的。”

    “哎哎,你先忙活着,我得赶紧回家告诉我媳妇一声。”陈厨娘一听站不住了,赶紧擦了手往外走。

    叶琉涟还趴在屋边儿呢,陈厨娘急匆匆地就走了也没看见她。

    “哎?子衾的母亲不就是葬在南山的么。”叶琉涟那时候还没想多,苏丞相带他出去的安全应该是无虞的。

    陈厨娘走了,帮厨是新来的她又不熟,遂惺惺地回房去了。

    由于自己和子衾院子位置的特殊,她站在门口远远地就能看到苏子衾院门口的情况,平日都几乎看不到几个人的院门口此刻熙熙攘攘地好多人走来走去。

    叶琉涟站在苏子衾门口,远远招呼了一个侍于苏子衾院里的婢女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由于婢女们都怕苏子衾,叶琉涟来了以后又是帮忙传话,饭菜又能帮着递进屋子,自己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侯在一旁了,遂都对叶琉涟心生好感,久而久之也就熟络了。

    叶琉涟叫来的这个婢女和叶琉涟也是挺熟的,小声回复她道:“夫人小产了,大人刚刚快马回来,趁着夫人服药睡下了,大人就把府里的人都叫去一一问话,说要查清此事。”

    叶琉涟噌地一下推开苏子衾的房门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了:“你家少爷呢,没跟你家大人一起回来吗?”

    那个婢女一听到自家二公子的事情避之唯恐不及,慌忙摆手道不知,找借口就走了。

    这个时候叶琉涟仍旧没有多想,觉得苏丞相平日对苏子衾挺好的,婢女们也只是怕他,并没有欺负他或者苛待他的事情发生,心想苏丞相定然是已经安排好了的,于是蹦蹦跳跳地一边儿玩儿去了。

    直到中午,因为陈厨娘请假回家了,午膳没了着落,她又不想去母亲房里吃,于是想去苏子衾那蹭饭,得知苏子衾还没回来的消息时,心中咯噔一下。

    叶琉涟瞬间脑中止不住地乱想,揣了银子就麻溜地从院墙翻出来了,她和师父经常到南山采药,所以路线她熟的很,牵了一匹马出来就往南山狂奔,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祈祷。

    在南山那边,云旸走后苏子衾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母亲的墓被挖的样子,忍着身上的疼痛把棺材扣好,用铁锹把棺材一铲一铲重新埋好,最后整理祭祀物品,在碑前拜了两拜这才踉跄着离开。

    可他实在太累了,眼睛都睁不开了,扶着树的手也渐渐麻的用不上力气,一个不稳摔进低洼的灌木丛中,正值初秋,南山的天气还要偏凉一些,树叶落了满地,灌木丛里只剩下一树树光秃秃的枝丫叫嚣地等着苏子衾的跌落,粗砺的枝杈不仅划过他的脸颊,还在身上各处的瘀痕上又添了一道道新的伤痕。

    苏子衾已然神志模糊,拼着最后一口力气爬出灌木丛,可他已没有站稳的力气了,脚下一软,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好在山坡并不陡,滚了两下就停住了。此刻他只觉双眼似有千金沉,视线逐渐模糊变黑,失去了意识。

    就在苏子衾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叶琉涟策马飞驰而过,虽然速度很快她还是敏感地嗅到了一丝熟悉的药香,是苏子衾身上的味道,可是那味道转瞬即逝,等她停下来时已经什么都闻不到了。

    叶琉涟停下后,拉着马儿从缓坡往山上走,走到远远可以看到墓碑的地方,被地面上一物什吸引了注意,她把马儿绑在了旁边的树上去拾那物什一看,正是苏子衾近几日所佩戴的玉佩,虽然已经碎成一半了但她绝对不会认错!

    她心下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墓碑前看着碑字念道:“苏世衡爱妻之墓。”

    是了,这就是子衾母亲的墓碑了,可是现下她没有心情去祭拜,刚欲转身就看到碑旁半截被埋在土里的另一半玉佩,拾起与手中的半块拼起来,心下大骇!

    “子衾!苏子衾!!”她心里一下慌了,喊着他的名字在附近四处寻找,可没有得到一丝的回应。

    该不会自己的祈祷没有奏效?!叶琉涟在几乎寻遍了所有附近的坟头都没有看到他的影子,遂绝望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欸?”叶琉涟突然间又嗅到了那熟悉的药香,起身往前跑了两步看到一个倒在枯叶堆里的身影。

    “子衾?”叶琉涟看到他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他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堪,一眼就看得出被人撕扯过,青青紫紫的瘀痕和数不清的红痕遍布全身。

    叶琉涟捂住自己的嘴倒抽了口凉气,她还来不及细看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伴着车轮碾过泥土的声音传来,她想起陈厨娘和帮厨的话不敢大意,用周围的枯叶把自己和苏子衾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车轮声和马蹄声近了,竟就在他们藏身附近停了下来,叶琉涟趴在那大气都不敢喘,只悄悄从叶缝里往外看。

    只见一下人模样的人开口道:“大人,都找到这儿还没见着个影,八成是找不到了。”

    “废物。”然后是一人下了车,一脚踹到了那下人身上。

    “你说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连个娈童都看不住!”

    那下人的声音哆哆嗦嗦地传出来:“大,大人,您干那事的时候我们哪敢靠近啊。”

    “我这才买来不到半天的功夫,还没玩儿够就跑了,白花我那么多银子了。”那位被称作大人的人说话间转过身来,叶琉涟在树叶缝隙中正好看到了他的正脸,只听他又道:“不过那小兔崽子也真行,都被我玩儿成那样了还能跑了!”

    下人一听连声附和。

    那位大人一脚又踹过去了:“你是什么是,还不给我找去!”说完就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