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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释去东阳后,东阳乡勇屡屡向东北方向用兵,出于训兵与惜兵的心思,不会与盘踞石梁县的刘安儿部进行大规模的会战,自然也没有什么战果。

    洪泽浦其他方向的局势也是如此胶着相持,东阳始终受刘安儿部的严重威胁。

    给请来喝酒的多为东阳籍人,吃酒取乐的心思也淡,夜未深就早早散去,林缚拉住孙敬轩,要跟西河会雇五十艘船跟五百名船工用于西沙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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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风月龙藏浦

    城南龙藏浦乃江宁二十四市之首,庄园私宅鳞次栉比,码头埠口绵延十数里,舟楫相接,宽阔的河面给挤得零零碎碎,船头尾悬挂的灯笼,河水里映着灯火,内外河道在这分岔的龙藏浦仿佛璀璨的星河。

    汊口对岸是守备军健锐营的驻地,黑漆漆的,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私下里都传说安吉县城被东海寇破袭后,李卓将奢飞虎召去训骂了一通,之后就直接将健锐营调驻到浦南。

    江宁府之后对进出龙藏浦之船舶、商旅的监管也严厉起来,甚至直接派了一队马步兵换班盯着庆丰行的总堂,监视进出。

    毕竟背后有奢家支持的东海寇大肆破袭太湖沿岸诸府县,严重侵害了江东郡地方势力。江宁府衙与郡司矛盾重重,但在地方利益上是一致的,没有直接将奢飞虎软监起来,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

    西河会的堂口以及孙家宅子就在汊口西侧,外侧的码头上挤挤挨挨的停满了漕船。从河口归来,便是有些微醉,也给寒冷的夜风驱散,孙敬轩拢了拢夹袍,往码头走过去,秋漕就将启运,诸事都要小心,虽说安排有值守的会众,不走一圈、不看一眼,孙敬轩也不放心回宅子休息。

    经过女儿文婉的小院,听着里面的娇笑声,知道老二家两闺女也在这里嬉闹。

    “爹爹回来了……”孙文婉听着夹道里的动静,探出头来看,见父亲站在月门前想着些什么,问道,“今天的酒吃得如何?还以为你会喝醉了回来呢。”

    “林缚与杨朴邀请多是东阳乡党,大家哪有什么心思喝酒?”孙敬轩说道,“西沙岛要用我们五十艘船,我等你二叔回来商议一下。”

    “要这么多船?”孙文婉诧异的问道,“莫非他留在西沙岛的人就不会回来了?他真跟奢家硬扛上了?”林缚手里的几艘大船都用在西沙岛,林家也有二三十艘船给林缚用在西沙岛救灾,这时候还从这边再借五十艘船过去,就算东阳号、“集云一”、“集云二”三艘船留在岛上备战,林缚能在西沙岛组织起来的运力也将达到一万五千石之多。往西沙岛如此大规模的输送物资,怕是已经超过救灾、备灾的界线了。

    “谁晓得?但是两边的仇怨却是深了,”孙敬轩摇头叹息,也不往深处想,只说道,“都说杜荣想借舒家在安吉杀林缚,反而死于林缚刀下,庆丰行一片混乱,到今天还没有缓过来。舒家寨给林缚所破,男女老小三十多口人缉拿交给湖州府。县人都恨舒家勾结海盗破城,舒家囚徒插标游街时,活生生的给县人扔砖石砸死七人。八月初西沙岛被袭,应是奢家的反击,据说是岛上灾民死伤无数,集云社死伤就有五十多人,你傅叔也丢了一条胳膊。之后暨阳血战,宁海镇说是毙敌四千余人,东海寇给击毙千余人总归是有的,这部分东海寇应该是奢家好不容易在昌国诸岛积攒下来的力量。”

    孙文婉感慨万千,林缚去年冬入江宁,在朝天驿与杜荣说誓不两立,旁人只当作狂言、笑话来听,谁能想到一年时间未过,杜荣真就丧命林缚刀下。

    “爹爹,你打算借船借人给他?”孙文婉问道。

    “也不能算借,集云社跟西河会雇船雇人,生意总是要做,”孙敬轩说道,“奢家如此乱来,总不得人心。没有暨阳一战,说不定东面的局势早就糜烂了。断了漕路,西河会两千多会众拖家带口的喝西北风去?”

    “也是,”孙文婉说道,“这江东郡要是由我来做主,我就让林缚去崇州当知县去……”

    “吃酒时,倒有人抱怨来着,暨阳一战,林缚这么大的功劳,朝廷才赏擢一级,未免是太小气了。不过就算多升一级,宣抚使司那边也不会同意林缚去崇州当知县的,天下事能轮到你这个小丫头做主就好了。”孙敬轩笑了起来,心里也是感慨世事艰难,西河会看上去人多势众,但是能将西河会放在眼里的朝廷官员还真没有几个。

    “林缚在西沙岛这么搞,崇州地方会不会有意见吗?”孙文婉关心的问道。

    “地方上的态度倒是值得琢磨,”孙敬轩笑道,“东海寇未成灾时,崇州对林缚插手西沙岛事恨之入骨;听从崇州回来的会众说,崇州县此时倒是担心林缚从西沙岛抽身而出。不过江宁清流士林还是骂顾悟尘、骂林缚的居多……”

    “大概比起林缚这个外来户,东海寇的威胁更严重吧。”孙文婉轻声说道。

    “伯伯回来了?”林景中的未婚妻、孙敬堂之女孙文珮牵着年幼妹妹的手从里间走出来,给孙敬轩敛身施礼,又跟孙文婉说道,“跟你说好了,后天的事不要忘了,我先回去了。”

    “后天什么事情?”孙敬轩问道。

    “刑部赵大人后天要在河口讲狱学啊,”孙文珮说道,“后天逢日子河口要开草市,秋漕要启运了,北方的天气冷,我要去买件厚棉袍子送给伯伯你啊。”

    “那要先谢谢你了。”孙敬轩笑道,他这些天心思都放在秋漕上,对赵舒翰在河口开讲狱学之事倒没有放在心上。

    虽说西河会承运的秋漕也只有四万石粮,但是与承四万石夏漕的区别很大。

    首先今年试行的夏漕总量才三十万石,即使洪泽浦漕路给堵,船少,走维扬水路也通畅,夏秋季东南风盛行、水位又高,所以十分的便利。今年东南诸郡的秋漕总量达到两百五十万石,秋冬季风向不利,水位又低浅,洪泽浦漕路不通,江西、两湖的漕船都要拥挤过来走维扬水路,问题会很多。

    往年到这时漕船都已经发出,今年扬子江沿线府县事情尤其多,秋漕事务也一再拖延。孙敬轩担心再拖延下去,天气大寒,淮水往北的河流都冰,那才是大问题,很可能在半路一堵就是三四个月要等到来年春后解冻才能继续前行。大批人滞留在途中要吃喝拉撒,河流结冰,装粮的漕船要是给河冰挤坏,承运河帮还要连船带粮一起赔偿。

    为秋漕事,孙敬堂亲自去了淮安府往北看水情,诸多事都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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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竖子端真是直追董原了……”奢飞虎英俊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的阴沉,龙藏浦的水声从窗外悠然传来,让人听了却心烦意乱。

    秦子檀坐在下首不吭声,江宁风议已经将暨阳血战与董原当年守仙霞一战相提并论、将林缚与当年的董原相提并论;当然了,董原也不大受清流士林的欢迎;却都是奢家的劲敌。

    如今江宁对他们这边十分的警惕,李卓将健锐营调到他们近旁驻守,就是监视他们,使他们的活动受到很大的限制。特别是杜荣死后,庆丰行内部又相当混乱,他们手里并没有能够替代杜荣、对江东形势十分熟悉又交游广泛的后补人选,使得他们还要想在江宁搞出什么动作已经不大可能了。

    奢飞虎便如给困在笼中的老虎,心情自然不顺畅,脾气也变得暴躁不安。

    “有什么大惊小怪了,让老大受些挫折才好,哪有一口就吃成胖子的道理?”宋佳慵懒的披着霓裳依坐在锦榻上,“东海兵在嵊泗诸岛仅仅是会盟联合是远远不够的,联合再紧密,也只是乌合之众。这次看上去像是吃了大亏,实际上也削弱了其他家的势力,我看老大这次只要有定决心将东海兵都抓在自己手里,机会要比以往多很多,说不定就是因祸得福……”

    “少夫人这么说也有道理。这次攻暨阳的要都是晋安精兵,林缚不会有竖子成名的机会,”秦子檀这才开口说道,“从另一方面来看,暨阳血战,晋安损失了三百多老卒虽然是件心痛的事情,但是其他十家东海寇也损失七百多人,恰可以将更多的晋安精兵补充进去。以这种消耗补充、消耗再补充的模式发展下去,东海寇的核心势力将完全由奢家控制,届时就可以直接收编外围势力。我以为少侯爷应向晋安建议,敦促大公子休整之余,仍需不断的骚扰平江、嘉杭、明州三府,以战训整,并消耗其他势力之实力,从晋安调人补充之。”

    “消耗补充、消耗再补充……”奢飞虎嘴里轻轻嚼着秦子檀的献策,脸色和缓下来。奢家裂土封侯之后,为降低朝廷戒心,也为休养生息,在晋安只保守万余精兵,差不多裁减了近十万的兵员,奢家并不缺乏后备兵员。

    “我看你们兄弟俩就是太心急,”宋佳嫣然而笑道,“此时将江东郡形势完全搅乱,只会使刘安儿及其他势力伺机扩充壮大,届时就凭借老大手里那点人,晋安又鞭长莫及,他们还会不会对奢家言听计从,还真是难说啊……”

    “难道暨阳失利还能让你们说成好事?”奢飞虎难得露出笑容的反驳道。

    “也不能算好事,”秦子檀自然不会提杜荣的死来扫兴,说道,“从当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林缚并无从西沙岛撤出的意思,崇州地方对林缚的态度也悄然发生转变,这对我们颇为不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顾悟尘目前并没有让林缚参与兵事的意思……”

    “这个的确要算好消息,”奢飞虎也不得不承认,“大概也是这竖子锋芒太盛,顾悟尘担心将来难以驾御吧。”

    现在满编有四千人的东阳乡勇受顾悟尘控制的,在东阳北部地区已经表现出颇为积极的势态,使刘安儿部在石梁县部署受到颇大的压力;要是顾悟尘将四千东阳乡勇都交给林缚直接统领,很可能会直接改变洪泽浦区域的局势。

    “你们男人都是这般小心眼,还时时、事事想压着别人,”宋佳坐在旁边不屑的说道。

    奢飞虎没有理会妻子的嘲弄,低头看桌案上的地图,林缚不将他的人手从西沙岛撤走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第33章 有无野心

    烛火下,奢飞虎眼睛盯着案上地图上的西沙岛。

    暨阳血战之后,会盟的东海十三家不但伤亡惨重,士气更是受到严重的打击。

    此消彼涨,宁海镇水师没有给彻底打残,士气反而有所提升,特别顾悟尘声望大增、地位稳定,宁海镇六营水师统领萧涛远有意巴结顾悟尘,便是与林缚关系再恶劣,若是西沙岛再被袭,军山寨很可能不会再袖手旁观。

    也就是说,他们短时间内将没有把西沙岛这颗钉子拔除掉的机会。

    西沙岛在扬子江口内,与宁海镇军山寨齿唇相依,锁扬子江之门户。军山寨或许还不足为虑,但是林缚的姿态异常的强势跟积极,西沙岛若给林缚完全控制,日后东海兵进出扬子江将十分痛苦。

    强攻西沙岛,伤亡太大难以承受;不攻西沙岛就进入扬子江,后路将受到威胁。受到别人的威胁也就罢,但是后路落在林缚手里,哪里能让人安心?

    奢飞虎对秦子檀说道:“我看不管是嵊泗岛,还是我这边,要派人潜上西沙岛,将情况摸清楚才能放心……”

    秦子檀蹙着眉头,派人潜进去容易,西沙岛周边一百多里,林缚不可能派人守得严严实实,但是在当前情势很难跟岛民有深入的接触,没有接触,光用眼睛是无法得到准确情报的。

    狱岛里使用的差役多为江宁本地人,林缚控制再严密,他们还多少能探听到一些消息。西沙岛却像一团给黑雾笼罩的幽暗,没有其他势力渗透,西沙岛与外界的联系,几乎都给集云社控制着,西沙岛的流民又几乎不跟外界接触,旁人怎么能探听到消息?

    秦子檀心想眼下怕是只能从崇州县官方渠道流出的消息里去分析西沙岛的情势,但是林缚会老老实实的将西沙岛一草一木都汇报给崇州县地方知道吗?秦子檀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知道林缚不可能是这么老实的人。

    秦子檀没有说情报搜集的事情,岔到别的话题上:“林缚将集云卫勇都留在西沙岛,但是直接控制西沙岛乡营的胡家让人看不透……胡家本是崇州小族,林缚也只是在江中偶尔救下胡致诚,表面上看去他不能直接插手西沙岛事务,必须用胡家来缓和跟崇州地方的紧张关系,但是胡家在崇州的影响不大,也没有什么资源,用李书义李家不是更合适?林缚对李氏算是有全族之恩。”

    “也许是胡家更容易控制……”宋佳说道,“再说,李氏的李书义也是崇州县直接负责西沙岛流民编户的吏员。”

    “这才是让人看不透的地方,”秦子檀说道,“林缚此人到底是有野心还没有野心?”

    奢飞虎眉头深蹙,秦子檀说的这个问题,也让他想不透。

    林缚要有野心,他完全可以趁林家寄篱下于江宁之际掌握之。

    林缚本身就是林族子弟,在年轻一代中有很高的声望,又有林梦得等林族重要人物相助。洪泽浦乱事里,他也完全有机会坑林庭立一把,没有林庭立的节制,在江宁的林族本家又都是孤儿寡母,将无人能跟他抗衡。掌握林族,掌握林家私兵,顾悟尘在编练东阳乡勇之际,自然无法将他排斥在外。以他的手段、以林族的财力以及在东阳的人脉跟势力,假以时日,东阳乡勇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届时不管他本人的官职高低,都有资格待价而沽。

    相比之下,通过本身就没有什么根基跟资源的崇州小族胡家去控制西沙岛流民以实现他的野心,是一条艰难数倍的道路。

    更何况,西沙岛正当扬子江口,当东海兵从暨阳血战失利中恢复过来,必对西沙岛用兵。

    且不说下一场战事的胜负如何,即使林缚有非常强烈的信心,在有更好选择的情况,谁会将实现野心的根基扎到冲突最激烈的区域去?

    奢飞虎与秦子檀此前认为林缚不撤出西沙岛,主要还是想抓住西沙岛这个关键点,协助顾悟尘稳定江东局势,也认为林缚的个人野心主要还是仕途上的进取。

    从林缚到江宁以来发生的诸多事,虽然不排除有私心在内,但主要还是协助顾悟尘在江宁站稳脚跟、掌握主动。

    要是林缚不撤出西沙岛没有别的心思,用胡家、不用李家又无法解释得通。

    宋佳看着灯下两个男人愁眉苦脸的在那里钻牛角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说道:“林缚为什么不能有一石二鸟的心思?难道你们就肯定日后能将西沙岛顺利攻下来?”

    “林缚要有野心,为什么会放过控制林族的机会?”奢飞虎问道。

    “没出息的男人才会一心想着窝里斗,”宋佳伸手掩着红唇,打了哈吹,神态娇美妩媚,说道,“林族那么点家底,林缚不放在眼里也说不定;林族撤来江宁之际,林缚若趁火打劫、争个头破血流,结果就一定比现在好?我看你们男人都中了争权夺势、只会搞阴谋的毒了,又只会以己之小鸡肚肠去揣测别人,眼睛不给蒙蔽才怪……不跟你们打岔了,你们头疼去吧,我要睡觉去了,支撑不住了。哦,对了,后天刑部主事赵舒翰在河口竹堂讲狱学,我要过去凑热闹,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奢飞虎苦笑一下,如今李卓跟王学善都派人盯着这边,他是不高兴出门走动了,点点头,说道:“你要去散散心便去吧。”看着妻子离开,他视线又回到地图上。

    西沙岛并无多少养民之地,安置一两万流民已经是勉强,又哪里会有养兵的余财?

    以崇州县上报郡司的数据来看,西沙岛流民两经大劫与流散之后,剩余人数不足万人。

    这个数据跟他们之前掌握到的情报相比有些偏小了,但是以西沙岛未经开发的状态来看,能在两三年间将万把人安置下来就已经非常不易了,林缚实在没有隐瞒人丁的必要。

    奢家最鼎盛时,控民超过两百万、养兵近十万;林缚控制那么点人口,养兵一千就是极限,就算有野心,野心又未免太小了一些,还真远远比不上控制林族得力呢。

    秦子檀手持烛台移到地图上,忍不住往宋佳扶门将去的背影瞥了一眼;宋佳似有感觉的回头望来,见秦子檀的眼神已经移到地图上,嘴角挂着浅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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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阶擢升一级至从七品宣议郎,林缚本人没有什么感觉,在他看来大越朝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做大越朝的官实在没有什么前途。虽说散阶提高,俸禄会有提高,但与职事官、与实际掌握的权力并不对等。

    这段时间来,林缚在河口除了养伤外,也不是特别的事情要做,闲暇时间多与赵舒翰、葛司虞等厮混在一起。

    请宴后,林缚照样请赵舒翰、葛司虞到草堂喝茶,就着铜油灯讨论书稿。

    葛福、葛司虞父子一直在编写《将作经注》;赵舒翰对仕途彻底失望之后,在林缚建议跟资助下,开始着手编篡大百科全书式的恢弘巨著《匠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