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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皑山头,静得不闻人烟,只有一条身影伫立其间。

    那身影,也是白的。

    颠覆卧雪山向来宁静生活的罪魁祸首——艳妖儿及她所想挽救的那只仙籍神兽,已在白虹剑将另柄蚀心剑焚为冰尘之后,便离开了卧雪山,徒留一山狼藉给他收拾。

    凤淮之所以愿意借剑给艳妖儿,无关同情与否,亦非被艳妖儿坚定不移的爱恋所感动,他只是想亲眼见识白虹剑在她手中究竟能发挥到何种惊人地步,毕竟他拥有白虹剑的漫长岁月中,从不曾执剑与人争斗,亦不清楚与他一般浅情的白虹剑竞有摧毁蚀心之剑的能耐。

    是艳妖儿的决心影响白虹剑至此?

    撤离艳妖儿掌间的白虹剑已不复见飙狂烟焰,如今回归他臂膀,仍仅isuu書网是一抹残云般的袅烟。

    凤淮双掌在胸前比画半道圆弧,小小风旋在掌间成形,顷刻间,以他为中心,周身扬扬漩涡加大,将满地积雪卷至半天之高,再落下时,已化为轻柔雪花,一办办透亮的冰蕊随着尔后一阵轻风吹拂,纷飞,消散。

    片刻后,掩盖在雪底的府邸缓缓出土现世,似乎未受太大损失。

    他缓缓拢起五指,风旋亦在收掌间歇止,天际依旧落雪纷纷。

    蓦地,破空啼鸣,急促而清亮,换来凤淮的昂首抬眸。

    耀阳挂悬的湛蓝苍昊,日晖曙光间,一袭长长的影子滑过苍穹。

    他的淡色瞳眸耐不住强烈日芒,不由得摊掌蔽目,但显而易闻的振翼声让他毋需猜想也能清楚明白来者何人……除了那只向来说话不算话的小小禽鸟,还能有谁?

    “凤淮——”

    来不及褪尽软羽的鸟翼,抢先一步化为人形藕臂,鸟形身躯在飞扑至他胸膛之后才缓缓恢复“人”的模样。

    他发出好轻浅的叹息,再也掩不住口吻中的无奈,“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立下的誓言——”“我毁约了,反正你早就知道我一定会毁约的,就算毁约的下场是天打雷劈或死无葬身之地,我都不怕,反正我不要遵守那个誓约。”鸰儿螓首深埋在他怀里,佯装耍赖。

    在她听过魇魅一席话之后,若他的情浅真是因她而起,她怎可能弃他而飞?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更舍不得。

    “你这般不守信诺,教谁以后敢与你立誓,又有谁敢再信任你?”凤淮淡淡的语气带着责备。距离她立下誓约,才短短不到半日。

    “我不守信诺,是因为我为了守住一个誓约,整颗心再也拨不出空位来承载其他的承诺……”这个誓约,是她用尽两世才换来的,在达成之前,她不会轻言放弃。“任何人不信任我都无妨,只要你信我就好——”“我不会信你,因为一百年来,你对我毁约最多回。”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低吟。每回他都以为成功地驱离了她,然而不经意回首间,她总会再出现在他身后。

    “我毁约,是因为你,我不要离开你……”“你何不说,你毁约,是为了你自己?”凤淮将她自胸前扳离,无奈鸰儿又重新贴了上去。

    鸰儿俏颜上并未因他此番冷语而产生任何失落及挫败,反倒漾起小小的嫩甜梨涡,“你说得对,我毁约是为我自己,是我自私,你若是要这般看待我也好。”只要他愿意将她搁在心头的秤子上估量,是讨厌多一点、是烦腻多一些,或是有一丝丝的在意,她都打从心底欢喜。

    至少这表示,对他而言,她不再是无形氤氲。

    凤淮亦发觉她瞳间那抹不灭的光彩,仍旧如百年来的坚定。

    他敛着面容,浅淡的眉眼微蔽在白色发丝之中,淡淡的阴霾染上其间,连他也说不出此时心头的滋味。

    鸰儿轻握住凤淮的右掌,并有逐渐上移的举动,凤准霎时明了她的念头——她想碰触白虹!

    凤淮侧身闪过,她不死心,稳住身形之后第二回扑向他。

    “你做什么?”

    “抢剑!”她的动作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吗;:“何故抢剑?”

    “将它扳离你身上呀!”明知故问!

    “我说过,我之外的人取剑,只有死路一条。”他手臂一扬,鸰儿便束手无策。

    “但我受够了它!我受够了它总是一回又一回地噬净你的情感,我要折断它!”

    “白虹剑只剩烟云,如何能折断?”

    两人因她抢剑之举而免不了肢体土的贴近,她大嚷着:“若折不断它,那就教它也把我对你的情感噬得一干二净,半点不留吧!有情苦,无情不苦,让我也能像你一样冷心冷情!”

    她知道是自己任性,是她自己选择了保留前世记忆这条路,虽然走得辛苦、走得坎坷,那也是她自己甘愿,怨不得任何人……凤淮所能做的,只是一味地闪避着她,“在它蚀尽你的七情六欲之前,你会先被焚为烟尘,烟消云散。”难不成她忘了艳妖儿所受的冰焚之苦?

    “你怕的是我失了七情六欲,失去对你的爱恋,还是怕我烟消云散?”

    “两者皆不怕。”他淡道。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让我碰剑?!”她气恼地吼着,心里知道她的愤怒不是因为抢不到剑,而是他未曾忧心过她的安危。“还是怕我弄脏了它?!”

    凤淮无言,因为就连他也无法给予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

    他只明白,他不愿让她触及蚀心剑。

    兴许是他太明了蚀心剑的蚀噬本性,凭她一只炼化不精的禽鸟,如何能敌白虹?

    “凤淮,你好自私!”

    到最后,鸰儿使出激将法。

    凤淮神色沉敛,不见任何因她的指控而起伏的情绪。

    “你让自己全然置身事外,不沾染世情,却残忍地不许我解脱,用这种方式折磨我,害我为情所苦——自己仗着白虹的蚀心优势,欺负我这种摆脱不掉七情六欲的人!”

    凤淮别开淡然目光,“自始至终,我都不曾强迫你留在此地,你若想解脱,只消掉头下山,所有加诸在你身上之苦便能消融干净,何来我残忍之说?”

    激将不成,倒被他给反将一军,死棋!

    鸰儿扁扁嘴。反正她就是比他傻,就是不顾闺淑地倒贴他、纠缠他,难怪与他争论的筹码总是差他一截。

    “忘情若能同你说的简单,世间又何来情痴?”鸰儿仰起头,此时两人靠得恁近,她微张的双臂悄悄交叠在他身后,趁他分心之际把玩着他背脊后所披散的一绺白丝。“白虹真能噬情,你就让它助我,我也想与你一样,有足够的无情来斩断一切牵系……”若她也能忘情,那么她就不会再傻第三回,不会再甘冒重罪拒饮孟婆汤:若她也能忘情,那么舍弃了前世的种种,她亦不会感到痛惜吧……她的话,让凤淮直觉蹙眉。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无情的地步。”

    “为什么?!”

    “你越是想否定情的存在,就代表你越在意。”

    “别说得好似你多了解,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懂。”鸰儿投给他埋怨的一眼。什么情呀爱的,由他口中说出来真没有说服力,还敢教训她哩。

    见硬来不成,她放软了声音。

    “凤淮,有人同我说,你现在的浅情模样不一定是因白虹的蚀心之说……你信是不信?”抢剑也好,诱哄也罢,她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让白虹剑离开凤淮。

    她凝觑着他,见他虽没开口,但微挑起的淡眉却透露着他水波不兴的心湖已被投下一颗碎石,激起了名为“好奇”的涟漪。

    “你也很怀疑,是不?你我向来都认定,是白虹剑让你变成这副模样,是它不允许你动情……”她的柔荑滑回他的手腕、掌心,再游栘到修长指节,以她的指为绳扣,一指一勾,将两人的手指勾扣得缠绵。“那么,你卸下白虹剑试试?瞧瞧它的存在与否,对你究竟有何差别?凤淮……”她几乎是在撒娇了。

    见凤淮仍无动静,她不气馁地再央求。

    “一下下就好,只要卸离它一下下,让我验证——白虹绝无蚀心之实。”

    好半晌,缠绕在凤准手上的白烟终于产生挪栘的迹象。

    鸰儿有些不舍地松开扣在他指间的手,好让他将那缕清烟握在掌心。

    缈缈流窜间,烟剑成形。

    凤淮大掌一翻,白虹烟剑没入府邸宅门上方五寸,牢牢镶嵌其中。

    “你要如何验证?”

    卸去了白虹剑,凤淮的嗓音仍是清冷平淡。他并未感受到执剑或不执剑两者的差异,看来,他又错信了她一回……“接下来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可以生气。”她要先得到他的保证。

    会提出这种要求,可以想见,她接下来的动作绝对称不上好事——“我不会做出伤天书理的事。”她高举右手,做出对天立誓的手势。

    凤淮轻哼,“你的誓言,早已失去可信度。”

    冥顽不灵!鸰儿不再给予他发言的权利,原先高举发誓的右手一回勾,直接落在凤准的脑后,将他的薄唇压向自己的唇瓣,猛闭起双眸,使劲吮吸着他的冰唇。

    她虽是主动的一方,但紊乱的气息泄漏了她的过度紧张,相反的,凤准吐纳在她颊边的鼻息仍不见任何急促起伏,连被她吓到的反应也没有。

    他的淡眸并未合上,以从未有过的近距离注视那张跟随在他身旁一百年的容颜——她攒紧双眉,长睫微颤,明明是她侵犯他,她的反应却让他好有罪恶感,好似他才是强了她的人。

    他可以轻易挣开那只钳锢在白发之间的纤细手掌,甚至是衔吮在他唇上的小巧贝齿及软嫩粉唇,但他没有动,双手垂放在腿边,静静地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