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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河流如血 > 第7章
    二伯在鉴宁城里耳目众多,他们必须小心为妙。代表女方参加婚礼的,竟然只有保良一人,而男方亲属的代表,也只有背着二伯悄悄赶来的权三枪。

    餐桌的一侧,放着姐姐和权虎行将上路的行李,那两只行李让婚礼充满了天涯沦落的辛酸味道。保良把母亲的那只耳环交给了姐姐,保良说:妈让我把这个给你,她祝你们一生幸福。姐姐接了耳环,看了半天,摘了自己原来戴的普通耳环,让保良把这只白金镶钻的耳环给她戴上。保良给姐姐戴耳环时姐姐哭了,耳朵抖得让保良戴了半天才好歹戴上。权虎问:怎么只有一只?保良说:另一只我妈留着,说想我姐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他又对姐姐说:妈说你要想她了,就也看看这只耳环。什么时候两只耳环合在一起了,妈妈的心也就安了。妈说她要一直等着这天。

    保良说完这话,鼻子酸得想哭,泪到眼窝又忍住没落。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把保良搂在怀里,先是用手,后又用唇,抚摸亲吻着保良乌黑的头发。婚宴也就此草草结束,权虎开始催促姐姐收拾上路。保良和权三枪一起送姐姐和权虎去了火车站,他看着权三枪帮这对新人把行李搬上车厢,看着权虎拉着姐姐的手踏上了列车的踏板,那一刻他觉得姐姐脸上终于漾起的笑容是那么幸福,那么由衷。

    火车开动。

    姐姐走了。

    保良哭了。

    他那时觉得,这就是永别,姐姐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火车是绿色的,绿色中涂了黄色和银色,还点缀着白色和红色。当火车在雪地里渐渐走远,越变越小以后,统统变成了单纯的黑色。

    第三章

    元旦过后,父亲照常去二伯的公司上班,和二伯见了面,谁也不提儿女的事情。也许他们都不知道他的女儿和他的儿子,已经秘密地结了婚,他们兄弟二人,已经亲上加亲地成了儿女亲家。

    元旦后上班的头一天晚上,二伯让父亲参加公司里的一个应酬,是一家地产商在百万豪庭大酒楼宴请二伯。那家地产商要开发市南的一块地皮,想请二伯手下的拆迁公司承包拆迁任务,二伯手下的拆迁公司就由权三枪负责,听说鉴宁很多难缠的钉子户一听权三枪三个字,就全都老老实实地搬了。

    那天酒席宴上父亲多喝了几口酒,散席后二伯让权三枪开车送父亲回家。车子开到小巷的巷口,停稳之后,下车之前,父亲问权三枪:“三枪,你跟叔说句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权虎跟我家保珍现在在哪儿?”

    权三枪想了一下,说:“权虎和保珍已经走了,他们已经结了婚,前天就走了,可能到上海去了。”

    父亲按说应有预料,可他当时的表情却说明他真的没有料到:“结婚?他们已经结了婚?”

    权三枪说:“他们也不能不结了,保珍已经怀了权虎的孩子,不结婚更不好办了。”

    父亲没再说话,他手脚迟钝地开了车门,下了车子,刚刚走了两步就双腿一软,瘫在了马路边上。

    保良和母亲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打上了吊针,吊针里除了治疗高血压的药物外,还有一种镇定催眠的药物,父亲很快睡过去了。二伯也赶过来探望,见父亲已无危险,又向医生问了情况,才打道回府。走前对母亲说:“妹子,你跟三弟说,他愿不愿意跟我搭亲家我无所谓,不是亲家我们还是兄弟。孩子也都大了,咱们想管也管不了,随他们去吧。咱们做老辈的,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长命百岁才是真的。”保良站在母亲身后,他在二伯的话里,听不出他对权虎和姐姐己成夫妻的事实,是否已经清楚。

    父亲醒来之后,又在医院里躺了两天,才出院回家。于叔叔来家里探望了一次,父亲支开保良和母亲,关上卧室的门和于叔叔谈了很久很久。于叔叔走的时候,脸色阴沉,但并没忘记对在门口做功课的保良笑了一下。保良突然讨厌这个于叔叔,他甚至断定,父亲之所以反对姐姐的婚姻,之所以粗暴地把姐姐软禁在省城的那座小楼,大概都是于叔叔出的主意,都是于叔叔设下的圈套。

    从此以后,父亲更加沉默。只要父亲在家,家也就变得沉默。父亲只有在严肃地要求保良用功学习的时候,才开口和保良说话,。父亲要求保良必须考上鉴宁最好的高中,因为只有上了高中,才有可能考上大学。父亲说他已经和省公安学院的熟人说好,只要保良的分数过了公安学院的录取线,就一定会收他去那里上学。虽然这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但从现在就要加倍努力,打好基础。咱们陆家就靠你了!

    父亲说这些话时,态度虽然严肃,言语虽然重复,但声调却总是保持着强烈的激动。说到动情时,眼里还会闪出些许泪光。保良每次照例听着,听完照例点头,然后照例说声“唔。”

    那一阵保良在家,只有母亲可以倾心对话。母子二人说话的地点,多数是在厨房和后门,以及其他可以避开父亲的角落。他们相谈的内容,多数是关于姐姐——关于姐姐的去向,关于她的生活,关于她是否幸福,关于权虎是否仍然爱她……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母亲说要是男孩就好了,男孩是家里耀祖光宗的希望,长大以后恋爱结婚,也不象女孩那么让人牵肠挂肚。

    保良问母亲:“姐姐要是生了男孩,爸爸是不是就会同意她跟权虎大哥好了?”

    母亲反问:“是吗?”

    保良说:“因为爸爸看重男孩呀,姐姐要是生了男孩,爸爸也就不用整天逼我学习了。我要是考不上公安学院,还有姐姐的孩子,他要是考上了,一样耀祖光宗呀。”

    母亲楞了半天,叹口气说:“唉,你姐就算生了男孩,也是人家权家的苗啊。耀的是人家的祖,光的是人家的宗,和陆家不相干的。”

    关于姐姐的长嘘短叹,也是保良与李臣刘存亮聚会时的一个内容。李臣还异想天开地提议大家攒钱,帮助保良前往上海,演绎一出千里寻姐的现代传奇——万一你姐在上海落入虎口了呢,你去把她解救出来,那时全国的报纸电视都会把这动人的故事宣传报道,你陆保良从此也就一世名扬!

    后来保良知道,姐姐和权虎出走之后,确实去了上海,又从上海去了南京。他们并没“落入虎口”,而是在鉴宁左右的不同城市辗转迁徙,日子过得还算和谐。

    姐姐和权虎之间唯一不和谐的,是关于当初要不要离家出走。离家半年之后的权虎开始想家,特别是每当他信用卡上的钱快要用光,马上就会有人在卡上注入新的存额的时候,他的意志和情感,就遭到一次无形的肢解。第一次发现卡上的钱突然回涨的那一刻权虎就知道他父亲已经原谅他了。他开始和姐姐计划归程,但姐姐不愿。那时姐姐即将临产,她害怕回去看到父亲那副严厉的面容。她已经对家里立下了永不回头的誓言,她希望权虎能带她在宁静的二人世界中,让孩子平安降生。

    在南京租房非常便宜,这也是他们后来离开上海的主要原因。他们在玄武湖畔租下了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并且就在离这套公寓不远的医院,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孩子没有降生之前名字就已起好,叫权雷,小名就叫雷雷,既上口,又有力。从字面的笔划看,也算雨露润禾,吉利富贵。如果生下女孩,就在雷字上加个草字头,变成花蕾的蕾。雨后的田地上草木繁盛,也算寓意不凡。

    权家有福,是个男孩!

    在姐姐生下儿子的这一天,权虎兴奋难抑,终于背着姐姐,拨通了他父亲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听到声音虽然余怒未消,但那熟悉的沙哑还是让权虎感到无比可亲。他说爸,我是权虎,我想你。沙哑的声音故作冷淡: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我还以为你真有骨气扛到底呢。权虎说:爸,我在南京呢,保珍生了,生了一个男孩,我们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权雷,您看行吗?

    一周之后,权三枪突然来到了南京。他为权虎和姐姐租下了一套豪华公寓,还为他们雇了保姆。孩子满月的时候,权虎带着姐姐和他们的孩子,一起回到了鉴宁。

    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姐姐和权虎在一起生活,做什么不做什么,基本上都是权虎拿主意的。姐姐只有在快要临产时才母以子贵,得到万般尊宠,平时则无甚主见及任何权柄。在孩子出世之后,权虎决心回家,说要赶回去参加他父亲五十五岁的寿宴,姐姐也就只能抱着孩子,忐忑不安地踏上归途。

    姐姐回到鉴宁的这一天,正是二伯五十五岁的生日,百万豪庭大酒楼可容纳二百人同时进餐的最大厅房,从早上开始就张灯结彩地布置起来。二伯跟父亲通了电话,告诉他姐姐回来的消息。并且约他晚上一起过来喝酒同乐,父亲在电话里祝了二伯生日快乐,但表示身体不爽,晚上不能恭陪。二伯猜到父亲还是为儿女婚事耿耿于怀,于是放下电话就让权虎带着姐姐和他们的孩子,回家探望父亲。父亲那天其实本来无病,见姐姐回家来了,马上躺倒呻吟。母亲兴高采烈地带着权虎和姐姐一走进父亲的卧室,父亲便假病真喘地连连咳嗽起来,母亲过去替他捶了半天才稍稍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