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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顺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双手抱住了头:你看这事弄的,反显得咱太俗了!当初我就说哥不会收这钱,你偏不信,咋样啊?丢人现眼了吧!

    柳叶说:你也不能说咱这是狗眼看人低的那种俗,这万里挑一的事真让咱给遇上了。这是好事呀,说明咱遇上贵人啦!这年头请个顾问,你也得付人家钱啊,亲兄弟明算帐,哪有白请的道理。咱做得在理心安啊,人家一年年为咱操了多少心呀,这钱咱得给,他不要是他的事,咱上的那门火呀。

    来顺歪脸笑了:你这娘们还真会白话呀。我算服了你这张小巧嘴儿,今晚上得多啃你几口,把你弄得象小猫似地噢噢叫。

    柳叶脸儿一红搡了一把丈夫:去你的,大白日的没正经。

    两口子坐在沙发理正在说笑,客厅门开了,晃进一个有些驼背的枯瘦老人,默默地移到来顺夫妻面前,手足无措地傻立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那笑比哭还难看,两只眼里燃着两束亮光,喉节似枚核桃在脖颈上滚动,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阵,终于从吼管里发出沙哑的声音:顺儿,爸来求你啦。

    夫妻俩脸上笑容霎时凝住,来顺用只发颤的手抓过香烟盒,抽出枝烟来叼在嘴上,按了三下火机才把烟点燃,垂下头去默默吸烟。这是十五年来,老人第一次走进儿子,第一次呼唤儿子,虽然都住在同一村里,相距不过一里地,两家一直保持在鸡犬相问、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形同陌路。

    柳叶从惊诧里醒过神来,忙起身让坐。老人摆摆手:不了,就几句话,讲完就走的。

    老人向前移动一步,两道灼热发亮的目光盯住儿子,苍老低沉的声音开始敲击儿子的耳鼓:顺儿,爸厚着脸皮来求你啦,爸实在是入地无门了,她肺上长了癌,天津肿瘤医院确的诊,要住院动手术、做化疗,让先交八万块钱,才给做手术。家里和你弟来宝的钱都凑上了,又东挪西借总共才三万硬一点儿,还差五万,按理我是没脸来也不该来你这,向你开这个口的,前些年我和来宝妈对不住你,伤透了你的心肝肺。爸这辈子都没脸来见你,可眼下实在是走透无路了,只好厚着这张老脸来求你,借五万好救来宝妈的命,我会写字据的,我这辈子若还不上,到了儿孙辈这帐也是要还的。

    客厅里一片静默,来顺闷头吸烟不语,虽然面沉似水,但心池里已是翻江倒海,巨浪拍岸。时间一秒秒一分分过去,一枝烟已吸过大半,来顺仍一言不发。老人眼里的亮光在逐渐变暗,当两只眼变成了亮色完全熄灭后的两颗黑洞后,老人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车转身子,慢步向楼外移去,当他脚步就要迈出客厅门时,来顺突然用拳擂着茶几,颤抖着变了腔调地大喊一声:爸呀!您怎么能为她来......唉!

    来顺突然用双手捂面趴在茶几上,身子一抖一抖地象个孩子似地抽泣起来。

    老人枯瘦的身子象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摇晃着回转身子,老眼里蒙上一层泪光:顺儿,听你喊这一声爸,爸这辈子就知足啦!爸不难为你啦,爸回去了。爸也觉着没脸向你开着这个口哇。

    等等,走啥呀。爸呀,我能让您老就这么空手走出这道门嘛!来顺用力拍了下茶几,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扭头看了眼柳叶。

    柳叶愣了下神儿,忙扭身上楼,从卧室的保险柜里取了四叠百元钞票,回到客厅,再把本想给来顺的那两万块合到一起,默默地在茶几上把六万元钱摆成一溜墙。老人颤颤抖抖奔回茶几前,望着那六沓钞票,哆哆嗦嗦伸开一只手:拿笔和纸来,不写字据这钱我是坚决不拿的。

    柳叶拿眼瞟瞟丈夫,又用腿碰碰丈夫,来顺用衣袖抹抹满脸的泪,从西装衣袋里摸出电话本来,从中扯下一小张白纸,又浑身摸笔,柳叶从写字台上寻来一段铅笔,悄没声地把笔放在那小片白纸上。老人猫下腰,认真地在纸上写下一份借据。柳叶又找来一个塑料袋,把钱一叠叠放进袋内,在将塑料袋递给老人。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见老人的身影远了,来顺默默无语将那片纸用力扯碎,把碎片洒进烟灰缸里。

    回到卧室,他倒入床中蒙头便睡。不知何时,柳叶轻轻钻进被窝,紧贴丈夫躺下,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捉过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那丰挺高耸的乳峰上,盈情地吻住他的双唇,将略带甜味湿润的舌尖软软地递入他的口中。来顺无语地拥紧她,黑暗中极温柔动情地与她缠绵恩爱了一番,压抑了半日的郁闷心情,因父亲出面为后妈借钱,而蒙生出的那种有口吐不出的苦楚,陡然间释放得一光二净,身心又愉快亢奋起来。柳叶象只吃饱喝足的猫儿,慵懒满足地依偎在丈夫怀里,柔声私语道:晕晕乎乎的做了回神仙,今儿咋与往日有点不同啊。老实坦白,从哪里学的坏?

    来顺低声笑道:今儿中午和哥闲聊,他说弄这种事儿要少而精致,重在质量,不在数量,过多过频不好,太伤身伤神。人家每六天才耍弄一回,哪象咱俩呀。我琢磨着有道理。

    柳叶咯咯笑了:哥到底是文化人啊,啥事都研究的透透的,这种事儿还弄出质量来啦,真逗。嫂子可真有福气,她这辈子值啊!

    几日后,来柱讲的可能会出事的预言,果然被言中。

    这天早晨,柳叶一推楼门,惊诧地发现那两条德国牧羊犬,横卧院中,口吐白沫,身体僵硬,已死多时。狗身边,还扔着几根被狗啃过的猪排骨。她尖声惊叫起来:来顺、来顺,俩狗都死啦!

    来顺披着衣服跑出来,蹲在地上看看骂道:狗日的,胆儿挺大啊,竟敢把毒投倒咱家里啦!这可是好几千块一条的纯种外国名犬哪,多可惜呀!柳叶你别动那骨头和狗,这毒大着哪!得找地方埋掉。

    来顺把狗和骨头装进麻袋里,背到野地里挖坑埋了。

    这天深夜,来顺两口子正睡得香甜,一块砖头飞进二楼卧室,砸碎了北窗上的玻璃,玻璃渣子溅得满地都是。来顺两口子惊惧得在床上抖成一团,骇得柳叶心口窝突突狂跳不止。来顺镇定下情绪,跳下床,从床下摸出杆双筒猎枪,溜到窗口,端枪朝楼外窥视一会,什么动静也没有,扔砖头的人早就没了影。

    第二天,来顺把狗和半夜有人砸玻璃的事跟来柱讲了,来柱沉吟便刻分析道:你八成是伤着了人,人家这是在报复你,若不赶进缓和矛盾,今年的春节怕是也要出事儿。

    听来柱这么一说,来顺心里直发毛:哥,我听你的,你就说咋办吧。来柱就策化出三条应对方案,来顺立马行动起来:

    凡是在矿点、铁选厂、加油站给来顺干活的小工,春节发

    一袋大米和一袋白面。

    春节前,向乡敬老院赠送一台34寸大彩电和一头肥猪。

    春节前,向县里第一幼儿园赠送四辆电动碰碰车。

    三件事三天全部搞定。影响之大,完全超出哥俩的预料。幼儿园送来了铜匾,养老院送来了锦旗。两家还都向县电台、电视台送去了表扬稿。一共三万元的东西,竟使人们这样容易得到了满足和感动,还同时得到了他们的感谢和赞扬。更使来顺感到意外的是,县电视台还来采访了一回,来顺上了电视,成了新闻人物。宋乡长兴奋地打来电话,说来顺这回给乡里争了光,露了脸,他正和有关部门联系,准备推荐来顺为县政协委员。下午县里要来人考查,让来顺准备一下,好好配合和招待。

    县里的人是坐辆奥迪来的,俩人干部模样,派头挺足,在宋乡长陪同下,到来顺的铁选厂、东沟和西沟铁矿点、加油站都认真地看了一遍,最后来到来顺的“炮楼子”,坐在客厅沙发里喝茶,一边举目环视。其中一位挺着将军肚的主任,擎杯起身许久地端详挂在南墙上的一幅书法,“静水流深、仁爱致远”八个大字是龙飞凤舞的狂草。他进身探颈细看,见署名是白来柱。他回头问:这白来柱是哪里人啊?这位书法家的大名我咋没听说过呢。

    来顺忙笑道:这是我哥写的,不是啥书法家,他是本村的小学校长,平时挺爱舞文弄墨的。

    柳叶过来热情地向人家解释:我哥说这面墙挺空的,他就弄了张纸挂上去,字写得几里拐弯、跟蜘蛛爬过似的,怪难看的,让您见笑了。

    那人正色道:一看你就不懂书法,这字可功底不浅,真是个人才奇才啊。一会我得亲自前去拜访,求到这八个字。上月有人向我求这几个字,我提笔多时,竟不敢下笔用楷体来写,终了还是写了别的字。此人竟用狂草一泻千里给写出来了,而且写得有如此意蕴,佩服,佩服。这幅字在市场上至少值200元。

    来顺两口子一脸的尴尬与惊讶。

    宋乡长忙打圆场:许主任,您既然如此喜欢这幅字画,我做主了,把它送给您,请您笑纳就是。

    那位领导朗声笑道:我岂敢夺人所爱。小宋啊,一会你可一定带我去见此人啊!今天真叫不虚此行,一下发现两个人才,你们这里还真是藏着俊鸟的深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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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第四章

    来顺全家入住“炮楼子”半年后,让来柱始料不及的是,来顺柳叶两人的婚姻猝然发生了严重危机,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起因是来顺在外悄悄包养了二奶香玲,要借腹生子所引发的。

    立夏那天黄昏,天空里洒下细密的雨丝。大丫冒雨跑进来柱家,脸色惨白泪眼汪汪,气喘吁吁的哭道:爸和妈打架哪!大大、婶子快去吧!

    来柱夫妇俩急忙下地蹬上鞋,顶雨向来顺家跑去。

    客厅里满地一片狼藉,地板上到处都是玻璃、瓷器的碎片,冰箱横卧地上,空调机柜象中风患者斜靠在背投彩电机壳上,背投彩电的大显示屏碎成了黑洞洞的窗口,电脑的鼠标、键盘悬挂在半空里,两只小音箱滚落地上,茶几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