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1nu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风云初记 > 第36章
    也许是因为婚姻不自主,和别人好了,偷偷生了孩子。生活困难,现在政府可以帮助;婚姻不自由,妇救会可以解决。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按老理儿,忍心扔掉自己的孩子?那当娘的,在家里不知道怎么难过,伤心啼哭呢!”

    在讲堂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女人哭起来,她先是用手掩着嘴,后来一仰脖子,大声号叫起来。春儿跑过去,看见是一个寡妇,她的脸焦黄,头上包着一块蓝布,春儿说:“嫂子,你不是早就闹病吗?家去吧!”

    “我那亲妹子!”寡妇拉住春儿的手说,“那是我的孩子啊!”

    五十

    这个寡妇住在东头,平常身子很结实,走路的时候,胸脯儿狠狠往前挺着。她还不过三十岁,家里有两间瓦房,一个小场院。去年秋天,她从水里捞回几个高粱头,放在场里晒干轧了,堆起来。她坐在粮食堆边上,休息一下,准备扬常那天闷热,抓一把粮食,扬出去试试,糠皮粮食一同落下来,望望场边的树,树叶儿一点儿动的意思也没有,她叹了口气,天越阴越沉,就要下雨了。

    这时长工老温背着张大锄,从地里回来,他在这村里呆了好几年,大人孩子全认识,也常和妇女们说笑,路过寡妇的场院,转脸说:“还不快拾掇,雨就过来了。”

    “哪里有风啊!”寡妇说,“你有工夫没有,帮我甩出去。”

    “有工夫没工夫,这只是三簸箕两簸箕的活儿。”老温说着把锄靠在场边树上,走过来抓起簸箕,收了点粮食颠了颠,站好了位置。寡妇拿着木锨,站在他的旁边。

    老温用力把粮食甩出去,很快就扬完了常抓起扫帚来,漫去粮食上的草末儿,用推板堆在一块儿,寡妇笑着拿了布袋来。

    刚刚装起粮食,大雨就过来了,寡妇赶紧收拾着家具,老温替她把粮食背进小屋。

    “全亏你,”寡妇跑进来说,“再晚一点儿,我这个大秋就完了。快擦擦你身上的汗,坐下歇一会儿吧!”

    她拉开一领麦秸苫子,铺在地上。雨下得大极了,天昏地暗,房里院里,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妇道家过日子,就是难。”老温大声说。“那难听,就不能提了,”寡妇说,“还算我有人缘儿,你呀,老常哥呀,全肯帮助我。”

    “这些活,放在男人身上就不算什么,”老温说,“放在你们身上就难大发了。”

    “难的净哭。”寡妇说,“你们也有遭难的事儿呀,缝缝补补的活儿,就拿给我吧!”

    老温几次想走,都叫寡妇拦住了,她说:“热身子,叫雨激了,可不行!”

    从这一天起,老温和这寡妇发生了爱情。寡妇的肚子大起来,她用布把它缠紧,后来就不愿意出门了。前几天俗儿来她家,冷不防叫她看出来了,俗儿说:“你知道,八路军最恨这个男女关系,知道了,小人要摔死,大人要枪崩。”

    寡妇老实,叫她给想个办法,俗儿说:

    “添下来,你就交给我。

    妇女们叫俗儿和田大瞎子的老婆坦白,田大瞎子的老婆摆肉头阵,站在台上,两手交叉捂着肚子,低着头高低不说话,群众的质问,她当做耳旁风。俗儿顶不住,说了。她说:“那天高疤同着一个姓白的汉奸来了,在田大瞎子家开会,叫我们破坏村里的抗日工作,谁抗日积极就破坏谁的名誉,我和她就想了这个招儿,今后改过,再也不犯了。”

    从这件事情,春儿想起来,应该为村里的妇女和儿童们做些工作。她请变吉哥按照乡村的实情,画两套画儿。

    听说又请他画画儿,变吉哥很是高兴,他说:“当然,现在是武装抗日第一,可是社会上的落后势力我们也要负责扫除。关于婚姻自主,我可以编排着画,可是关于生小孩子,我就有点外行。”

    “这有什么困难,”春儿说,“你可以问问你家我嫂子呀!”“她知道的那一套,都是我们要改革的对象,”变吉哥说,“关于新的接生法,我得去请教那位医生。”

    当天晚上,他支架起做饭的案板,点上油灯,从老婆的梳头匣子里,找出几包颜色就工作起来。

    他的创作的环境,并不安静,女人有病,孩子闹的慌。可是他能专心的工作,他对躺在炕上奶着孩子的老婆说:“你们添孩子,是坐着还是立着?”

    “你问那个干什么,”他的老婆笑着说,“这些脏事情,也能上画儿呀?”

    “叫你说,什么才能上画儿?”变吉哥问她。

    “你还不知道吗?”他的老婆说,“你师傅怎么教你来着?你这些年不都是画的那些神仙、云彩、花鸟和大美人儿吗?”“那都是为了侍候人,为了吃饭。”变吉哥说,“宣传迷信,粉饰太平,对人民没有什么好处。”

    “那你就画吧,”他的老婆说,“我生孩子的时候,不是坐着立着,折腾了半宿吗?”

    “那些偷偷和人好了的,怎么处置那肚里的孩子?”变吉哥又问。

    “有的用棒棰砸下来,有的用大弯针扎下来,有的请人揉下来,吃药打下来。”他的老婆念道着,“你这是画的什么呀,我困了,你别再问我了!”

    “你先不要睡,”变吉哥说,“你听我说:我打十三岁上,替师傅背行李,学画匠,到现在快三十年了。整天价,风里来,雨里去,在那荒山野寺,面对着粉墙,一笔一画的工作。我专心的学习,千里投师;精细的描画,一笔不苟,饿了打开梢马吃一口剩饭,渴了,提起白铁壶喝一口凉水。身边围着一群光屁股的孩子,指指点点,乱加批评,说好听点儿,我也算个手艺人,说难听一点,简直连要饭的化子也不如!我常想:三百六十行,我为什么选中了这一行?我的工作,对人民有什么好处哩?看见村里的土财主横行霸道,气愤不过,也只能画张黑帖儿,偷偷贴到他家的门口。现在,我才觉得我的工作,是很有价值,很有意义的了。我的画儿可以贴到大街上去,也可以贴到会场上去,它能推动村里的工作,扫除落后和黑暗,助长进步和光明。

    这两套画儿画好了,贴出去,能改变村里的风俗习惯,能使年轻的姑娘们找到合心如意的丈夫,能叫孩子们长的美丽和胖壮。一想起这个来,你看,我的画儿就越画越精彩了!”

    他的女人笑着爬起来,站在他后面,看着他画,一直到夜深。

    画儿贴在识字班的讲堂的两面土墙上,妇女们看过婚姻自主的画儿,埋怨着包办婚姻大事的顽固爹娘,咒骂着胡说八道的媒人,绕到南边去看怎样生养小孩的画儿。一看见一个产妇躺在那里,嗡的一声就返回来,像逃难遇见了情况一样。后来还是你推我,我推你,三四个人拉起手儿来,像过什么危险的关口,红着脸看完了这套画儿,可真长了不少的知识。她们明白,只有积极参加抗日的工作,参加村里的民主建设,参加劳动和生产,学习文化,求得知识,才是妇女们争取解放的道路。

    五十一

    乡村医生每天来治疗,芒种的伤口渐渐好了。他已经能够在春儿家的小院里走动几步,因为技术和器械的限制,有一小块弹片没有能够取出来,好在他的身体过于强壮,正在发育,青春的血液周流得迅速,新生的肌肉,把它包裹在里面了,他也并不在意。

    这天从早晨,就刮起了黄风,初夏的风沙阵阵的摔打着窗纸。天黑以后,风才渐渐停了,天空又出满了星星。和他们做伴的大娘,吃罢晚饭就来了,和春儿坐在炕头起,围着油灯给军队做鞋。芒种靠在被罗儿上,显得有些烦躁,他说:“春儿,你把那马枪递给我。”

    “又干什么?”春儿抬起头来问。

    “你和大娘坐开一点,让给我点灯明儿,”芒种坐直了笑着说,“我把它擦整擦整。”

    “这就是你的亲人。”春儿爬起身子,从墙上给他摘下枪来,递过去说,“你可忘不了它。小心点儿呀,别走了火,打着我们!”

    大娘赶紧靠窗台一闪,说:

    “黑更半夜,你可摆弄这个干什么?我就怕人们搬枪动斧的!真是,你可留点心,别打着我了。你别看我老了,我还想活到把日本打出去呢!”

    “又想把日本打出去,又不叫人拿武器。”芒种笑着说,“你这个大娘呀!”

    春儿又从破迎门橱里,找出一个小小的生发油瓶子,摇了摇递给芒种说:“使我们妇女自卫队点擦枪油吧,我说你可省着使,不同你们大部队上,我们就剩瓶底儿上这一点点了。”

    芒种在炕尾巴上擦枪,大娘在炕头上一直不安心,不断的回过头去看。

    春儿说:

    “你快收拾起来吧。叫大娘把针扎到手指头里去,不能给你们纳鞋底儿,你就不闹了!”

    村北头田大瞎子家的狗,忽然叫起来。它先是汪汪了两声,接着就紧叫起来,全村的狗也跟着,叫的很凶。

    “听一听!”芒种侧着耳朵说。

    春儿和大娘全停下手里的活计。街上乱哄哄的,像是队伍进了村。接着有喊叫骂人的,有走火响枪的,有通通砸门子的。芒种眉开眼笑的说:“好啊,我们的队伍回来了!”说着爬下炕来,就摸着找他的鞋。

    “你先停一下!”春儿小声说,“别是日本进了村吧!”

    “那明明是中国人讲话,怎么会是日本?”芒种说。“那也许是汉奸。”

    春儿说,“你听听骂的多难听,你听听,八路军有这样叫老百姓的门子的?

    像砸明火一样!小心没过祸,我去看看吧!”

    “你,你也要多加小心呀,”大娘说,“我那老天爷!”

    春儿穿上鞋,下炕来,轻轻打开房门。她走到院里,扳着篱笆往外一看,田大瞎子家的外院里,已经是明灯火仗,人和马匹,乱搅搅的成了一团。

    她看不见老常和老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