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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昱岭关上,石墙已经被拆开一个大口子,大队的莫邪都兵卒正由其通过。在守军的大营里,大队的降兵正垂头丧气的坐成一团,正用这疑惧的目光看着正在通过的莫邪都兵士。

    陈五站在道旁,观看着昱岭关的地形,不由得赞赏道“果然是好手段,昱岭关地势险阻,右当歙郡之口,东瞰临安之郊,南出建德之背。位处三州之要会。陈参军却一夜取之,不损士卒。这西征之役,当记首功。”

    陈璋却毫无在钱缪麾下的倨傲模样,拱手道:“这不过是主公运筹得力,将士用命之功,主公先在杭州斩杀钱缪,尽虏镇海军之精锐;后又让武勇都渡江取越州,迫使浙东诸州分兵救援,州中空虚。此时我军再以实击虚,彼劳我逸,彼寡我众,岂有不胜之理。再说若无自生、郝逊二人潜入敌营,以为内应,纵然陈某再有本事,又如何能夺下这昱岭关呢?”

    陈璋如此谦逊,倒是让陈五吃了一惊,此人方才一番话说下来,竟然将自己的功劳尽数推了个干净,和往日里耳闻里完全是两个人,陈五*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陈璋一下,只见他上身微躬,脸色恭谨,哪里有半分狂傲模样,不由得咳嗽,问道:“那以陈参军所见,吾军破关之后,当先取睦州还是歙州呢?”

    为王前驱 第298章 诓骗上

    第298章  诓骗上

    陈璋却不直接回答陈五的问话,反而反问道:“依统领之见,睦州、歙州二州守将如何想对我军才是最有利呢?”

    陈五见陈璋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提问,先是一愣,转而笑道:“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按我的意思,这两州若是都弃甲开门投降与我等,那是最好了,可惜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事。”

    陈璋脸上却露出奇怪的微笑:“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陈璋这般说,陈五倒是半信半疑,笑道:“你若能让其不战而降,这行营统领之位让给你坐又有何妨。”

    “不敢,不敢。”陈璋赶紧谦谢道,他心里也是有数,眼前这人虽然对他言听计从,但肯定是有防备之心的,而且这里的军队不是吕方的嫡系便是镇海军降兵,自己在其中毫无根基,到了关键时候肯定是指挥不动的,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为好。他来到陈五耳边低声附耳叙说了半响,待到他说完后,陈五皱了皱眉,半信半疑的问道:“这样能行吗?”

    “兵法之道变化无方,有七成把握便是上等的计策了,若是到了十足把握,只怕敌方也早已有了准备,反而成不了了。此计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敌兵也会困守城中,那时我军便可个个击破,也是个好结果。”陈璋满脸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昱岭关原先守兵的大营中,帐篷和甲杖粮秣已经被搬得干干净净,中央的空地坐的人头满满的全都是被俘的士卒,他们一个多月前都是睦州歙州二州的百姓,平日里赶次墟,走上十几里路便算是出远门了,见到乡间捕拿盗贼的弓手便觉得是天大的人物,可此时上千人挤成一团,却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四周围墙上莫邪都士卒手中闪闪发光的白刃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们所处的糟糕处境,眼尖的家伙还能看到四角望楼上的弓弩手。古时交通不便,于是消息传播便容易失真,所以这里离杭州虽然也不过百余里,对吕方以及手下士卒的传闻已经完全是两个模样。加上军官们为了激励手下死战,更是大肆夸张,例如吕方是地狱里饿鬼一般的人物,早上要拿不满月婴儿的脑子做早点,中午要妇人的大腿肉,晚上还要生人的心肝下酒之类的传言不一而足。手下也是一群生食人肉,无恶不作的恶徒。那些降兵想起未来的境地,有许多人竟然被自己吓得哭了起来。

    “呜呜,我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还有两个孩子,可不能死在这里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一边哭,一边不住的用手擦拭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弄得脸上满是乌七八糟,看起来可笑之极。

    “你这算什么,好歹也尝过女人是啥滋味,可我连村头的阿花手都没摸过,就要死在这里,这才叫惨呢。”一旁的一个弱冠少年也抽泣道。

    四周的降兵们听到哭声,一个个不由得悲从中来,想起了各自家中的亲人故友,眼角也不由得湿润起来。这时突然有人吼道:“好汉子死便死了,又哭个什么,好生让人烦闷。”

    众人抬头看去,说话的却是个黑脸汉子,满脸虬髯,脸上满是愤懑厌恶之色,生的肩宽背阔,孔武有力。

    那少年被人叱喝,本欲开口反骂,可看那汉子的模样,又有几分畏惧,哼了一声道:“我也不甚怕死,只是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要被煮了给人吃,只怕将来投个好胎也难,这叫人如何不愁。”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唐末之时,投胎转世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像这等穷苦人家,更是希望那个来世能够投个好人家,不再这般辛苦,可若是被人将躯体煮了吃,那可如何是好。那黑脸汉子见众人这般颓丧模样,不由得又气又怕,喝道:“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大伙一起冲上去和他们拼了,便是死也要死个痛快。”

    “你说的倒是轻巧,大伙儿手里连根木棍都没有,如何和他们厮杀,我看若是四边望楼上的弓弩手一放箭,大伙儿一乱,只怕自相践踏,踩也踩死一半了。”说话的这个想必是当过几天兵的,一句话便直指要害,的确眼下那么多降兵被挤成一团,连转个身都难,只要一阵乱箭射过来,只怕立刻便是那人方才所说的惨状了。

    “那依你们说,这般也不行,那般也不行,难道我们只有在这里伸着脖子等死吗?”那黑脸汉子虽有几分力气,可在此时也没有法子,猛地用拳头打着地面,拿它们出气,连弄得满手是血也没发觉。

    “依我看,莫邪都不会吃我们的肉,说不定我们这里大部分人还能保住性命。”这话声音虽然不大,可绝望的人们好似碰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还不一把抓住死也不放,那黑脸汉子也喝道:“你们这些贼厮鸟还不闭嘴,来听听人家的话,不然便尝尝老爷的拳头。”说话间还挥舞了两下那醋罐大小的拳头,以示威胁。

    众人赶紧静了下来,目光积聚到了方才说话那人身上。那人头发已经花白,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粗粗看上去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在几乎全是由青壮年组成的降兵中显得尤为显眼,只是细看后才发现此人年龄也就三四十之间,只是历经艰辛,有些未老先衰罢了。

    那人被众人围观,颇有点局促,咳嗽了两声方才道:“我们是人,莫邪都那边的兵士也是人,岂有天生喜欢吃肉的,那些吃肉的大半是因为没有粮食吃才迫不得已吃人肉的。可且不说关上守军的存粮,我方才仔细看过,莫邪都的辎重一辆接着一辆,过了那么久也没过完,肯定不缺军粮,又何必吃我们的肉呢?”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赞同声,方才那沮丧欲死的气氛立刻被一股乐观的气氛所代替了,有的人还说自己早就发现那么莫邪都的士兵瞳孔不是黄的,故老相传,若是吃惯了人肉的人,瞳孔便会发黄,所以自己是绝不会被吃的。

    方才说话那人咳嗽了一声,众人顿时静了下来,他便接着说下去:“依我看,杭州吕使君好食人肉大半也是军官们编来哄我们的,你们想想,若是杭州有个吃人魔王当刺史,那百姓还不逃得干干净净,这昱岭关便是交通要道,可这一个月来,大伙看到几个逃难的人啦?”

    这人话音刚落,四周众人哄然大笑起来,如果说方才大伙还是将信将疑,现在才是一颗心落了地,的确若是本州刺史是个一天吃三顿人肉的大魔王,自己只怕第一个逃走了,将心比心,可自己却被这等弱智的谎言骗的这般,当真是可笑之极。待到笑声刚落,那黑脸汉子对那未老先衰的汉子赞道:“这么多人吓成这样,也只有您看穿了那圈套。您一定是个有大学问的人,说不定还上过州学,怎么也跟我们一般,被抓来当兵。”

    那汉子脸色突然尴尬起来,口中吞吞吐吐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和方才那模样截然相反,原来此人与吕方出身倒有几分相似,他姓于名续成,幼小孤苦,长大后没奈何只得入赘到同村人家当了赘婿,可他没有吕方幸运的是,那人家便

    拿他当做不要钱的长工一般,百般压榨,结果人刚到中年,便落得个这般模样,这番征兵,本应是那人家长子去的,于是便花了点钱,使了点手段,让这个赘婿去顶了缸。

    那黑脸汉子见于续成这般模样,心知他有难言之隐,便笑着替他开解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听说那吕方也不过是赘婿田客出身,可现在手下有几万大军,跺跺脚,杭州城都要晃几晃的人物。你这般有本事,大伙儿谁不承你的情。不过,依你看,那吕方会拿我们怎么办呀。”

    于续成感激的看了黑脸汉子一眼,笑道:“不知你们注意了没有,外面的莫邪都军士辎重,走了一队又是一队,已经走了三个多时辰还没有走完,这可有多少兵呀。州中的情况大伙儿都清楚,能打仗的都去越州那边了,不然也不会让我们这些连矛杆怎么握都不知道的家伙到这里来,昱岭关一失,从这里到歙州便是一马平川,依我看最多不过十日,这歙州便要改姓吕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那黑脸汉子听了,不由得喜出望外,问道:“当真?只要那吕方占了歙州,便会放我们回家?”

    于续成道:“依我看是这样,那吕方当了刺史也要人种田纳粮,他把我们拘在这里还要拿粮食喂饱我们这千把张嘴,若是打仗他们还可以用我们来做夫子,仗打完了,还留着我们作甚,他家又不是开善堂的。”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不由得纷纷点头,此时早已过了午时,众人肚子早就饿了,只不过刚才被恐惧心给压住了,感觉不到罢了,这下心情放松,又听到于续成说道吃食,这才感觉的饿的发慌。那黑脸汉子拍着肚子笑道:“贼杀才,肚子好生饿得慌,若是有些吃食就好了。”

    一旁有人打趣道:“若有人肉你可要吃。”

    “若是饿的紧了,便是人肉也要往嘴里塞。”那黑脸汉子此时心情舒畅,随口应道,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为王前驱 第299章 诓骗下

    第299章  诓骗下

    众人正哄笑间,一队看守的兵卒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人喝道:“都给我闭嘴,还有力气闲扯,待会有你们好看。”说着便一摆手,身后的兵卒便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从人群中拉扯出了百余人,往外面赶去。于续成也在其中,期期艾艾的问道:“军爷,您这是要让我们去哪里呀?”

    回答他的问话的便是一记皮鞭,降兵们惴惴不安的被赶到了官道旁边,一人给塞了一把木锹,原来却是往来的车辆太多,将这年久失修的道路弄得坑坑洼洼,是让他们来修路的,众人这下倒安了心,过了一会儿,还有人送了些粥水过来,虽说那粥薄了点,可自古以来,对降兵俘虏还能有什么好待遇,大伙儿快手快脚的将活干完后,便用那些粥水勉强混圆了肚皮,便老老实实的被押回了大营。接着的两天时间里,他们只看到大队的兵士车辆沿着昱岭关下的官道通过,也不知有多少兵马,降兵们都看得呆了。后来突然有名军官来到降兵中,挑出了三百多名相对病弱的人,便将其释放了。

    自从昱岭关失守后,歙州城中便是一边混乱,城中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四乡中产以上的人家纷纷收拾细软逃出城中。那刺史裴枢本是河东望族,乃是钟鸣鼎食之家,若是太平年间,倒也还罢了,碰到这等乱世,更是没奈何,外间的消息更是什么都有,有说莫邪都攻破昱岭关后,便移师攻打东向,攻打睦州,与武勇都联合攻打越州去了;也有人说对方大兵正朝本州而来;还有更离谱的竟然说淮南杨行密讨伐吕方,破关的莫邪都兵士已经回师救援去了,各种说法是不一而足,那刺史也是莫衷一是,派出前往睦州和昱岭关探听军情的探子没走出多远便碰到了敌军的巡骑,便退回来了,他手中也没有多少用得上的军士,只得四塞城门以为坚守之计,自己躲在家中后堂,对着佛祖焚香祝愿,希望前往越州救援的本州兵马早日回援,解救自己脱得困境。

    裴枢这日正在后堂发愁,却听到有小吏通报,说莫邪都有使者到了,正在城下等候。他思忖了片刻,吩咐让其入城,在前堂等候。

    裴枢换了正四品官袍,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方才向前堂行去。唐时选任官吏,有身、言、书、判四事之说,而其中第一条的“身”指的便是容貌举止,《唐通典.选举五》里面就有明文说:“身取其体貌丰伟,举措可观者”,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要选择体形魁梧,容貌有俊伟,举止大度有威仪之人为官。裴枢出身河东闻喜,乃是唐代有数的望族,为官遍历台府郡县,其才干且不说,仪容是颇为可观的,穿上正四品绯色官袍之后,更是不凡。

    裴枢来到堂上,不一会儿书吏便带了一名玄衣男子上来,正是莫邪都遣来的使者,那汉子神情倨傲,双手微微一拱道:“你可是这歙州刺史裴老儿,我家统领让我带话来,让你两日之内开城投降,否则破城之后,便要洗城,鸡犬不留,那时你可莫要后悔。”

    裴枢闻言暗怒,他此时虽然已经年近五旬,可他保养的甚好,脸上丰满白皙,颔下三缕黑须,腰杆笔挺,哪里有丝毫老态。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强自压下胸中怒气道:“我与那吕方都是大唐天子之臣子,我又未曾与他为敌,他出兵侵犯与我本已是错了,更何况此时干系重大,又岂能两日内给你答复?”裴枢本欲开口训斥两句,可话出了口,突然又觉得底气不足了起来,只得转口,想要使个缓兵之计。

    那使者听了,打了个哈哈,笑道:“你这老儿,想要拖延时日,却来诓骗我等。我家统领出发之前跟我叮嘱过,若你虚言诓骗,让我便告诉你:‘武勇都许左指挥使已经在石城山大破浙东联军,悉俘残兵;我军也已经攻破睦州,大军休养二日之后,便来取这歙州城,不过不想多伤士卒,才给你个机会。你若是不信,大可赌一赌,那杭州如斯坚固,钱缪麾下有万余精兵,我家主公也不过三日便拿下了,却不知这歙州又能当得我军几日猛攻。’如今钱缪早已身死族灭,不过你家眷不在此地,倒是不用担心。”说到这里,那使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裴枢闻言大惊,他也不知道那使者方才所说的是真事,还是只是虚言恫吓,不过歙、睦二州已经消息断绝多日,本州出援军队也多日没有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吕方三日之内攻下杭州的事情他也有听闻过。他虽然不是武人,但出身关西望族,对兵事倒也知道一二,吕方围攻之前在杭州城下相持了一个多月,才有时间制造足够的攻城器械,才能攻下杭州城,若要两三日内攻破歙州,那是不太可能,可若睦州已被攻取,莫邪都没有了后顾之忧,专心于己,自己内无精兵,外无救援,城破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想起传闻中钱缪城破后的凄惨下场,裴枢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裴枢捻须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使者的倨傲表情,决定还是先仔细考虑一番再说,对一旁侍立的属吏吩咐:“你先带这位下去歇息,好生相待。”

    裴枢坐在后堂,眼前的晚餐早已没了热气,可连筷子都没有动过一下,他双目直视前方,好似面前有一个隐形的东西一般。一旁的老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低声询问道:“郎君,晚饭已经冷了,可要重新做过。”

    裴枢突然一惊,才惊醒了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渗出的冷汗,又按了按两鬓的太阳穴,才觉得好了些,方才他考虑如何应对信使的时候,竟然出了神,又看了看眼前的饭食,虽然菜肴十分精美,可却没有半点胃口,摆了摆手,对身旁的老仆道:“撤下去吧,今日便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