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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人家一考完,我们就得回学校。交了两百块的补课费,接着交生活费。这次发行的饭票和平时的不一样。以往用的是塑料的,那票和学校以及学校外面的商店饭店日久生情,因此好比人民币,已经达到了流通的程度。所以学生要到外面去吃饭,同样可以用饭票,然后那些商店饭店的老板又把饭票卖给学生。因此这票好比是我国税收——取之于学生,用之于学生。但是这次发行的饭票不一样,是纸做的,结构蔬松柔软好比是手纸——只是这手纸没人用得起。我们拿到手里,仿佛是拿着死人用的“阴钞”,有一种想法就是怎么还没死就罚用“阴钞”了,好说这个学校变成名副其实的地狱不成。实际上学校和地狱也没什么分别,一样苦。

    这票不是一个一个的,而是一张张的。班主任道:“饭票男生每人一张——”还没说完,下面就有人嚷到道:“男生美人一张?”

    老师不知情,答道:“是啊——女生可以两人买一张。”

    男生们就笑起来,笑过后就想哭,盖因乐极生悲。大家抗议道:“怎么男生就不可以两个人买一张呢?男女怎么不平等啊。”

    班主任装聋,不去理学生。有人说说想当个官,一招之一就是要装聋,其实这又何只当官呢,当老师还不是同样适用。这就是当官和当老师的共同特点。

    卖完票,老师才开始解释,道:“在补课期间,任何人不得外出吃饭!校长已经在大会上说过了,哪个班的学生外出吃饭就找相应班主任算账,你们最好不要给我惹出乱子来!”最近他用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不要给我惹出乱子来”,学生私下就叫他别里科夫,有的人干脆叫他别老师。假如甲问:“下节是什么课?”乙就会回答道:“别老师的。”引以为笑。

    这次补课,不补也没关系,补了也是白补。学生倒是到齐了,但老师就残缺不全好比是太监。一会儿语文老师又有问题了,过几天化学老师又不知流落何方,上个把星期又失踪了一个……反正老师不来上课那一定有理由有要事在身,而学生不来上课那就算缺席,没有“有事情”的道理。学生哪里会有事呀?

    英语老师不知道去哪里风光去了。就不知从哪里拣——不,应该是这个“捡”来一个还没学生大的老师来教我们。此老师说话时还满腔孩子气,学生不把她放在眼里,倒是想把她当场学生。有的男生雅性大发,还想加以调戏。

    此老师——理应是“幼师”讲课,比较具有个人特色。给学生讲英语的阅读理解。就只知道低头翻译。要是她能够一个劲翻译下去那也还好说,可惜的是她才疏学浅,只把英语学到外面,根本就没学习到家。翻译到*的时候突然就不认得那个单词的尊姓大名。猜上几秒钟猜不出来,就放弃不管,置之不理。如跳台阶一般跳到下一个单词上去。有时候是皇天辜负了有心人,十分不幸。她和下一个单词还是不认识。这单词也仿佛是要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跳了五六个还是不让该老师认识,所以一再放弃。她一连放弃自然就耗时不少,学生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坐以待“适”的同时坐以待“讲”。

    老师开口讲课时候,学生的思维还在原地踏步,而老师跳到下一段,早已跨世纪。成不了“世纪老人”至少也成了世纪老师。学生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就问:“老师,讲到哪里了?”

    老师当然不好意思说我不不知道那些单词,所以跳到了下一段。她见大家奄奄欲睡几乎没人在听。就趁机批评学生不好好听课。那学生也是刚刚睡醒,正式听课。老师刚才也没觉察。这回无意插柳,竟然还真插个正着。那学生不好意思,又没人帮她伸张正义,不得不低头。也没人去理这个老师到底是怎么个讲课的,这就好比是没人去理坏人做坏事,看似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就纵容了坏人,自然学生不去理老师也就纵容了老师我行我素。别的英语老师讲课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讲,而这老师比较特殊,敢为老师先,她是一段单词一段单词地讲。因此讲课速度好比是开跑车,快得吓死人,效率之高无人能及。要是多几个这样的老师,那还要补什么狗屁课,课起码早就上完了。但是没办法,优秀的东西就是最少的。要是多的话,那优秀就变成了平庸。不是么?要是这个地球上钻石比岩石还多,那谁结婚还用什么钻戒。

    老师不让学生到外面去就餐,他们的说法就外面的饭菜不卫生,吃了会得甲肝乙肝死掉。有人就是不怕死,硬是不愿意在食堂里吃。平时还好,饭票买不买随君,只是强调要注意卫生而已。在补课期间就不一样了。因为老师强迫学生一定要买饭票。而自己身上所带的钱又有限。所以只好委曲求全——不,确切一点应该是“被迫求全”,不过被迫的同时也就受到了委屈。所以所有学生都被迫在里面吃饭。

    这个食堂,不像是食堂,倒好像是厕所,小得可怜。而这个学校的学生在质量上不行,但是在数量上又是一流的。平时本来就拥挤——要是去打饭,打到一半就没力气了,打到饭后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今天就别说了,老师强迫所有学生在里面吃饭。不就是全体学生一齐上厕所么?

    我拎着饭盒走进——只是近食堂,一看,吓了一大跳,以为是闹慌饥。这个队伍壮观无比,一直排到了食堂的外面几十米处。思忖一下,要是等到我排到打饭那个窗口的时候,起码连头发胡子都白成一片,老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饭都吃不动了,打饭还有什么意义。我对这个排队彻底失去了信心,不相信它能够排到打饭那里。想着到外面去吃,但知道老师们好比鬼子一般四处把守,要出去就仿佛虎口余生,谈何容易。因此不得不排队。老师常常说坚持就是胜利,我不信这话,但是我坚信坚持就能够吃到饭。在未进食堂的时候,我嫌这个队的速度不尽人意,但是尽了人意后才发现里面同样还是不尽人意。食堂里浓烟滚滚好比是在进行第二次世界大战。闻无数同胞咳嗽不断,以为是德国鬼子在放毒气弹。不但人中毒,就连这个队伍也中了毒。闻到这股气味它实在受不了,就开始作怪。它那个样子,就仿佛是蟒蛇被捉住在不停地打滚。每人都骚动起来。你挤我我挤他。我前面那个大侠长一米八几,宽20厘米左右。此人挤得比任何人都厉害。他真不愧是大侠,那眼镜片的厚度和身高成正比,因此,他不应该是大侠,而是“大瞎”。我被挤得实在受不了。身边人山人海,进不了退更不可能。我在里面,仿佛是一条小鱼在网里,挣扎也无益——除非我拼死一搏——但鱼死网破那实在不值得。吃饭是为了活着,为了吃饭而死那不是适得其反。

    挤出几身的大汗,把大汉都变成了小汉。终于打到了饭,看看自己的饭盒,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连常常陪它的哥们都几乎要认不出它了。不像是常人用的,仿佛是乞丐用来要饭的,又好气又好笑,想老子什么时候加入丐帮了?感叹无穷:要是我是个女生,那不被挤瘪才怪。但是回头想想,这不是更好么?从女人到女生爱美,而今天这个社会又以燕瘦为美,而以环肥为丑。所以减肥不是成风,而是成了疯。有女人因为减肥而“减寿”,导致英年早逝——本来也不怎么肥,正好是“肥无赘肉”那种,但是,硬是想把自己弄成一根牙签。结果减肥不成倒失个命,变成了鬼——这回就真的实现了自己平生的夙愿。因为我们常常说某个女孩子的身材苗条,用得最多最烂的一句话就是“魔鬼般的身材”,这不就正是了吗?当然我们也不要为女生担心怕会出现什么被挤压坏啊什么的。因为这纯粹是杞人忧天,没有必要。殊不知女人的耐压力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经某些书上甚至还说,女人还喜欢被“压迫”呢。所以……

    打到饭也不容乐观。在广大农村,老一辈人教育小子们读书不易,说了一句比较经典的话是“书难读,屎难吃”。除了勾践吃过屎以外,我们少见多怪,还没听说过吃屎是什么滋味。但是对于在这个学校里念书的人来说,那应该是这样的,“书难读,饭难吃”。打饭难还不说他。这食堂里的饭有时候是稀得不像饭,倒像是粥。学生们被学习所累,个个都变成了老奶老头,年纪太大,牙齿也掉得差不多。吃饭不方便。而食堂里这些人又多是尊老爱幼之流。因此,不但不能够责备他们,还要感谢他们有道德,会孝敬老人。但是“孝敬”过当了,那饭用筷子是无法弄到嘴里,要改用吸管才好用一点,所以说,孝敬过当和防卫过当一样,不太好。有时候,这饭又仿佛做梦初醒,觉得自己昨天太不像话了,竟然把孩子们看成了掉光了牙老人,也轮不到自己来“孝敬”他们,于是那饭就变成要叫学生练成一口纪晓岚的铜牙铁齿。要练,那就得从平时练,临时烧香那没作用。于是就从吃饭开始。所以,那饭做成了沙石一般,别说练就铜牙铁齿,就是练传说中的铁沙掌也足够了。没练多久,食堂里的工作人员一定是知道了学生的铜牙铁齿练到家了,沙石一样的饭已经不能够满足了。于是那饭就变成了抗战胜利的中国——聚散砂成铁塔。那饭聚成一块块的,仿佛是石头——这样用石头练成的铜牙铁齿,那就非砂能及。我们一向说话,都是说饭菜饭菜,既然说了饭,那自然也要说菜。食堂里的菜品种极多,花样百出。百出到在煮熟的白菜里面可以活生生的蜗牛。据说有的厨师技艺高超,达到可以把鱼炸熟放在桌子上,用筷子一碰就会跳的程度,名曰“活跳鱼”。我原不信。但是看到食堂这一幕,不信那也得信了。难怪古人教导后辈孙子及子孙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由饭又说到早点,早点那就更有趣了。食堂里唯一一个早点就是馒头。那馒头仿佛是营养不良,瘦比黄花。也宛若是得了侏儒症,比其他馒头智能不相上下,就是小得可怜。但是人可怜那馒头,并不代表馒头也会可怜人——就仿佛你深爱一个人,那人也不一定爱你——深那就不用说了。这馒头竟然变成了石头,我拿到手啃了半天还是啃不下一丁点。只恨自己在原来食堂给我们机会锻炼铜牙铁齿的时候不认真练习,到真正用上战场的时候就拿不出手——拿不出口。

    如实交代了这些后。食堂工作人员还是功不可没,所以要提一下他们,以示我的不忘恩负义卸磨杀驴。这些人看上去也没什么与众人有不同。但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些人都是真人,我们肉眼凡胎实在是不知道。他们打饭菜的时候,仿佛是得了舞蹈症。但奇怪是只是手在颤抖,于是那饭菜就从勺子上慢慢滑下,到你的饭盒里的时候才剩下三分之一。要是全国人民像他们这样节约,那中国还是这个穷样子么,不超英赶美那简直是笑话。可惜国人不知道从这些动物身上学习。学校里有人用生物学上的遗传原理来推断,他们有可能是莎士比亚笔下的夏洛克,莫里哀笔下的阿巴贡,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以及果戈理笔下的泼留希金的后代。只可惜是年代久远,无从考据。有“考据癖”的胡适活着也怕无能为力。

    这课补了一个月,基本上等于没有补。只是大家闹着,玩着,就完了。最后班上有两个同学因为外出吃饭被抓到而受学校的处分。不知道林微音是不是也补课。一个学期没见了,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那天早上,打扫完学校里所有的教室和操场。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