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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红日 > 第55章
    还不赶快去睡觉?明天的路程……”

    李全截断下面的话,向屋里走去。秦守全赶上去拉住李全,亲热地低声哄问道:

    “我们两个感情不错,告诉我,明天的路程怎么样?”

    “我不能自由主义!”李全拒绝他的要求,板着脸说。

    “等一会,我还能不知道?不说拉倒!”秦守全装作不乐意的样子说。

    李全觉得这倒也对,他是班长,又是莱芜战役的一等功臣,明天走多少路,还能不让他知道?于是抬起手来,用拇指和食指在秦守本眼前晃了个“八”字。

    “八十里?”秦守本吃惊地低声问道。

    “唔!”

    “向东向西?”

    李全的手朝西南角上一指,便抱着禾草捆子跑进屋里去。

    秦守本的眼睛朝西南角上黑洞洞的天空,呆望了许久,心里很是惶惑不安。会上西南去吗?上那里干什么呢?他离开连部门口,默默地盘算着,默默地走回到班里去。

    他摇摇脑袋,“这个小鬼!定是胡指乱划,弄不清东、西、南、北!”他心里怀疑着说。

    遇到问题,他总是去找张华峰、张华峰和他的全班的人都已经睡了。那个大长个子马步生的鼾声,象是从肚子底下抽吸出来似的,又长又响,使他吃了一惊,退了出来。

    他自己班里的人也睡了,副班长王茂生用一条毛巾复在脸上,遮着灯光,沉沉地睡着。只有一个张德来,在灯光底下抚摸着脚板上指头大的水泡。

    张德来在吐丝口战斗里受了惊吓,当时有点神经失常,近来好了。可是,本来是个闷雷性子,不爱说话,这些天来却是很爱说话了,仿佛心上的窍门给炮弹震开了似的。

    “班长!你看!一门榴弹炮!打七十四师用得上吧?”张德来指着脚板上的大水炮,粗声粗气地说。

    秦守本制止着他,叫他不要弄破了水泡。

    “弄破了,走路痛得很!”秦守本瞧瞧张德来又阔又肥的脚掌上的水泡,摇摇手说。

    “明天还要走?”张德来苦恼地问道。

    “要走!秦守本躺下身子回答说。

    “多远?”

    “多不到一百,少不下六、七十!”

    “走这多?”

    “不要紧!走不动,背包给我!”

    睡了,张德来吹熄了灯火。

    秦守本睡不着。他心里的问题没有解决,上西南干什么呢?一下子就下去八十里!这个人的心里盛不住什么东西,有个问题,总是要求马上解决,不然,脑子里就日夜打架吵闹,弄得自己神魂不安。

    王茂生翻了个身子,他当是王茂生醒了,想和王茂生聊聊,王茂生却还是舒坦自如地睡着。

    外面起了大风,原就是隐隐约约的炮声,给风声完全压服下去了。

    接着是猛然来到的一阵暴雨,院子里的瓦缶、瓦盆,给雨点打得发着“当当”的响声,象敲小镗锣似的。接着,屋后沟里的水,“哗哗”地响起来,随后,又突然响起“喀喳喀喳”的闪电磨擦声和震天动地的雷鸣。

    整个的天仿佛要倒塌下来似的。

    许多人给风、雨、雷、电惊醒过来。

    秦守本却反而睡着了。他的心思给风声、雨声、雷声卷走了。他根据长久以来的经验,认为这样的天气,没有紧急的战斗任务,是不会行军的。

    可是,他没有算准。这一回,事情出乎寻常的,队伍不但要冒雨行军,而且出发八九天来一直不用的军号声,突然在潮湿阴暗的天空里抖荡起来。

    前后左右的村庄上,紧接着响起号声,仿佛在部队休整的地区一样。

    秦守本和许多人一致地作了这样肯定的判断:离敌人远了,七十四师是打不成了。

    雨势减弱,但还没有放晴的意思,天空里一片暗糊糊的阴森气象,雨还在落着。

    说情况紧张吧,吹军号,白天行军,不怕暴露部队的行动秘密。说仗打不成了,情况不紧吧,要冒雨行军。而且连长公开宣布:“今天行程是八十里!”许多“诸葛亮”象秦守本、洪东才他们都默不作声,感到茫然。

    队伍披着绿色油布雨衣,走在向西南去的路上。

    这里的路,奇怪得有时候叫人高兴,有时候却又叫人苦恼。

    忽而一段黄里发红的油泥地,一脚踩下去,就拔不起来,这只脚快拔起来的时候,那一只脚又深陷下去,必须两只脚在泥窟里歪转好久,把泥窟歪转大了,才能拔出脚来。正因为要用力摇晃歪转,泥窟也就越深,有的人就几乎连膝盖子都陷没到泥窟里去,这样,腿脚就象上了油漆似的,沾满着黄里带红的油泥。忽而又是一段稀松的黑土路,脚板简直不敢踩落上去,一踩上去,就陷得很深很深,一拔起来,腿脚就钉满了黑土;弄得腿不象腿,脚不象脚,粗肿得象个冬天的柳树干。忽而又是一段平平板板的黄沙土路,赤脚踩上去,象是踩着呢绒地毯,使人产生一种舒适的快感。可是,这样的路在这一带很少遇到,最多的是难走难行的黑土路和黄油泥路。

    有人在咒骂,也有人在说笑。

    因为雨还在落,手就不能不沾上雨水,同时也不免要沾上些泥土,脸上有了雨水,手便要去揩抹揩抹,因而,脸上就抹上了泥痕土迹。往往在休息的时候,大家心情舒散,便把脸上的泥痕土迹,用各种相似的形象比拟着互相嘻笑起来。你向他笑,笑他的腮上伏着一条黑毛毛虫,他又向我笑,笑我的嘴上长了黄胡髭,我又笑你的脑袋上化了妆,象戏台上的小丑。

    “嘻嘻哈哈”的笑声,象沟里的水声似的迸发出来。

    在一个小村子上,队伍休息下来搞午饭吃。

    雨不落了,村口的水沟边坐着、站着一大排人在洗手摆脚,连长石东根坐在一家门口的小木椹子上,吃力地吸着浸湿了的香烟。

    “团长来了!”有人叫了一声。

    团长刘胜披着发着光亮的披风式黑漆布雨衣,雨衣上布满了许多泥水点子,象一颗一颗黄星似的。他的乌骓给泥水点子喷溅得变成了花斑鹿。四条马腿的下半截涂满了泥浆,仿佛是天生长成的黄毛腿。

    这一段是沙土路,马的脚步走得很轻快,骑在马上的刘胜的身子和脑后的雨帽,微微地抖动着。

    刘胜来到面前的时候,石东根立在路旁向他敬礼。

    刘胜还了礼,勒住马缰,停在路上。

    “你们怎么样?”刘胜骑在马上问道。

    “情绪不好,怪话不少!”石东根用夸大的语调回答说。

    刘胜下了马,向正在嘻笑吵闹的战士们看看,说道:

    “不错嘛,有说有笑的呀!”

    “歇下来说说笑笑,上了路愁上眉梢”。石东根象念快板似的,苦着脸说。

    “有些什么意见?”

    “为什么不开上去打七十四师?一股劲上四南,大家不明白!”

    “政治工作不好做!行动意图、目的,战士不明白,我们也是糊里糊涂!”罗光接着石东根的话说。

    “你们糊涂,我跟你们一样糊涂!”

    刘胜苦笑着说。他徒步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以后,忽又回过头来,向石东根和罗光招招手。

    两个人赶到刘胜的身边。

    “开到鲁南敌人屁股后面去,牵制敌人的兵力。我们这个团可能跟军部、师部分开,单独行动。行动意图、部署,明天到了那边,得到上级明确的指示以后,要跟你们谈的!”刘胜避着战士们,低声地对石东根和罗光说。

    “正面没有我们打的?”石东根咕噜着问道。

    “管它正面、侧面?坚决执行命令!”刘胜在石东根的肩膀上拍拍,也有几分感慨似地说。

    从来都很乐观的罗光,这时候叹了一声,说:

    “说上天,打七十四师没有我们的分,我也不舒服!”“我们给七十四师打败过的,有什么资格配打七十四师?”

    石东根愤懑地鼓着嘴巴说。

    “部队巩固好!别带头说怪话!”

    刘胜交代两句,迈开步子走了。

    石东根和罗光冷冰冰地回到小屋子门口,咽着炒高粱粉,嚼着又咸又苦的罗卜干子。

    小屋的主人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大爷,端了一小盆腌辣椒给他们两个,感叹着说:

    “你们真辛苦啊!”

    仿佛知道这位老大爷是大聋子,石东根大声喊着说:

    “心不苦,命苦啊!”

    不知老大爷真的是耳聋,还是听不懂石东根的外地话,扬扬毛尖直竖的白眉走了开去。

    小鬼李全呆呆地坐在门口的路边,看着从面前经过的团部的队伍,同时留心听着屋子里两位连首长的谈话:

    “有一次,还是在华中,铁路南,我听野战军组织部谢部长告诉我,他说粟司令跟沈军长说过:‘以后,要就不打七十四师,打七十四师,总不会忘了叫你们参加!’”罗光告诉石东根说。

    “一年以前说的一句话,现在还算数?”石东根抹着嘴上的炒高粱粉,愤懑地说,他认为这是完全无望的事。

    “我们部队的战斗力,陈司令、粟司令都很了解。”

    “你是聋子!有人说我们莱芜战役缴获大,是碰巧,是运气!”

    “让他们碰碰巧看!”

    “不要痴心妄想!到鲁南打游击去吧!”

    “我想写封信给粟司令,他开的支票应当兑现!”

    “赶你的信还没送到,仗都打过了!再说,他会为你一封信改变作战部署?没有我们参加,七十四师还消灭不掉?我们又不是神兵神将!”

    本来怀着一线希望的罗光,给石东根这么一说,也表现无望了。他的脸色,因为是刚刚伤愈之后,血色本就不怎么旺盛,现在,就更显得阴沉抑郁。

    他为了排遣心里的郁闷,走到门外,到战士们聚集的地方去参加谈笑了。

    李全跟着他走到人群里去,拾起小石片子,在水沟里打着水撇撇。薄薄的石片子,在水面上跳跃着,发着“唧唧”的响声,喷着小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