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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泰客栈”是“快活林”外面的一处产业。

    里外三进,前吃后住,带东西跨院。因为住的舒服,吃的美味,价格公道,开业时间不长却也小有声名。

    “韵寒,饿了没有?”

    “还好。”

    “咱们就到安泰吃点东西,也休息一下。”

    “还有多少家店铺我们没有看?”柳韵寒觉得好新奇,她也见过各种店老板,但那都是她向别人买东西,自家的生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还有多少家?且走着呢,这么说吧,我月初走城南月底正好到城北。”

    柳韵寒吐了吐舌头:“姐姐还不累坏了。”

    “还可以,我今天走两家,明天走三家的,只是坐在那听一听,看一看,不象妹妹你,什么事都要管,那才叫累呢。”

    “我看那些个管事的都很尊重姐姐。”

    “他们哪一个敢不听话,我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呀,真的动过手啊?”

    “那是,你以为那些个臭男人怎么肯听我一个女人的话啊,虽然没有打得头破血流,也打得他们鼻青脸肿,敢对我动手动脚,真是不想活了。”

    看着叶绣娘朝气勃发的样子,柳韵寒掩口而笑:“姐姐还真有点女侠的意思呢,葛堡主刚来那天,我还真不想信你是他妻子,尤其听他说好象姐姐也在江湖里有名得很,我们就更不敢信了,平日里哪见过你动过拳脚,连个虫子都没见你打死过,今天见是真的信了。”

    “说我装样子骗你们了?”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姐姐这样娇弱的身却有那般的力量。”

    “最会装样子的还是咱们爷,把我们这些可怜的小女子压榨得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柳韵寒轻轻的笑了:“爷是有眼光,这外面的事也只有姐姐才能独挡一面。”

    “里面也只有你才能稳得住,换做是我,哪有闲功夫听他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早就一顿乱棍打出去了。”

    柳韵寒一想那鸡飞狗叫的场面忍不住笑起来。

    “夫人,请下车,要通知周掌柜吗?”跟班的仆从请示着。

    “不用了,什么事都让他准备了我们还有什么看头儿?”

    “来,慢点下来,我的大小姐,这家店里有一种扯面,极好吃,是咱们酒楼里没有的,每次我来这里都要吃一大碗。”叶绣娘轻松的跳下车,再扶柳韵寒下来。

    几个人正要往店里去,旁边挤过一个粗布衣衫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走进去。只片刻又被两个店小二给架出来扔到对面的墙跟处。

    “还给我刀。”那大汉扶着墙站起身来,伸出手抓住一名小二的衣袖。

    小二一回身就把他推了一个跟头:“要什么,要什么啊?”

    “刀。”人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要刀啊?没了,卖了,抵你欠的店钱。”

    “还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那大汉呼的站直起来扑到小二的身上,两只手掐住了小二的脖子:“还我!还我!”

    小二摔了个跟头被大汉压在下面,脸都被掐得青紫了:“快点,快点来救我,快来人啊!”

    另一个小二一看同伙被人打倒了,返回来一脚踢在大汉的胁下,大汉痛得松开手翻身缩成一团。

    被掐的小二缓过劲来,翻身站起来,招起脚向大汉身上乱踢过去:“你还敢掐我?我看你真的是不要命了?我打死你。”

    大汉缩成一团,用手护住头脸,身上一滩血扩散开去。

    “小叶子。”柳韵寒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白了一张脸,手紧紧的抓住叶绣娘的手。

    “别看了,这种事常有,住店不给钱,他们那两只肉拳打不死人的。”

    “姐姐,他只是欠了点店钱,我看他们真的会打死人的。”柳韵寒看不下去了:“你们……你们住手。”

    那两个小二哪里听得到她的轻声细语,依旧打人不误。

    叶绣娘叹道:“爷还真的是有眼光,若是让你来管,不出半个月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上前一步喝道:“都给我住手!”

    那两个小二见到来人,立刻换了一张笑脸:“原来是夫人来了,您快请屋里坐,周掌柜出去送客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怎么回事?”

    “他欠咱们店钱,所以依规矩把他的一把破刀当了相抵。”

    “欠了多少钱?”柳韵寒问道。

    “欠了十两银子。”见她是跟叶绣娘一同来的,小二回话也带了一分恭敬。

    柳韵寒本要说什么,但一想这是叶绣娘管的地方,人家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做的有点过而已。她在叶绣娘耳边低声道:“姐姐,我……”

    “妹子就是心肠软,你若想救人,姐姐我就送你一个人情。”

    柳韵寒招来小玉:“你叫人把他送到……”这一时之间还真没地方送了,送进客栈吧,多少有找人麻烦之嫌,送到“快活林”吧,她一个大姑娘没事在街上捡男人玩,这话也不好听。

    叶绣娘道:“学馆应该有几间空房。”

    “就送到学馆吧,给他请个大夫。”

    “是,小姐。”

    “夫人,小的来迟了。”周掌柜一脸汗,暗中白了一眼不会做事的店小二:“您看这是怎么说的呢。”

    “住店交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这个妹子是个心软的人,跟你无关。”

    “谢夫人,您二位里面请,雅间刚清干净的,您还来吃面吗?”

    “来两碗。”

    “是,您请,您请!”

    看两个人进去,周掌柜给两小二一人一巴掌:“你们两是怎么办的事?不是让你们把他扔远一点吗?”

    “我们已经扔得挺远的了,谁知道他还有力气爬回来啊?”

    “那……你们再把他扔出去不就得了吗?”

    “掌柜的,是他先动手的,差一点掐死我,你看,现在还疼着呢。”

    周掌柜的一看,那小二的脖子真的青紫一片。好在叶绣娘并没有退究:“你们两给我记住了,下回再有这事千万别在大门口给我动拳头,他回来,你们就给我拉到后屋再料理一顿扔出去,记住了,下次再有这事,小心你们俩儿的皮。”

    “是,掌柜的,小的记下了。”两个人也着实捏着一把冷汗,谁知道今天第一次打人会碰到大老板啊,平时也没这事啊,算是两个人捡回一条命吧。

    两个人长吐一口气进去招呼客人了。

    “小姐,有人要见你。”小玉走上酒楼的雅间。

    “什么人?”

    小玉犹豫了下,好象有点不好开口。

    冯管事合上帐册站起身:“大小姐您先慢慢看,我下面还有点事。”

    “说吧。”

    “还是让他自己说吧。”真是不好开口。

    “让他进来吧。”

    “唉,你进来吧。”小玉向门外叫道。

    门开处,走进一个大汉,一身兰布衣服,洗得有点发白了,头发整齐的梳向脑后,没有束起来,只是用一根布带随意的一扎,剑眉,直鼻,怕是有麻胡子高了,不是很魁梧,但是也没有书生的文弱,也没有一点江湖的味道。见到柳韵寒只是垂手而立,即不眼前发亮,也没有面红耳赤,这让柳韵寒生出几分好奇来,这还是除了冷飞以外第一个见到她的容颜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男人,不由得多看他两眼。他不是这园子里的人,也不是管事,那找她什么事?

    小玉低声道:“这就是我们大小姐。”

    “大小姐。”他的声音很好听,有淳钟的味道,浓厚而不压抑。

    “你找我有什么事?”

    “借钱,赎刀。”

    柳韵寒听得满头雾水,他在说什么啊?

    小玉翻了翻眼睛,真是惜字如金的男人,多说一个字都会要了他的命似的:“小姐,他就是你在‘安泰客栈’门口救下的那个人,他想管您借钱把他的刀赎出来。”

    原来是那个人,看来他的伤是全好了。

    柳韵寒望向那个男人,他的眼睛好象清澈的潭水,让你一下子好象能看到底,一下子又觉得深不见底。他就站在那儿和她对望着,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多少钱?”

    “二十两。”

    柳韵寒拿出一碇银子放在桌案上,那男子拿了转身离开。

    连个借据都不写,他是不知道还是故意的?至少要有声谢谢吧。看他不象是那种借东西不还的主啊。

    柳韵寒更好奇起来,在他要出门时问道:“如果我不借你呢?”

    “你借了。”他连停一下都没有就走出去。

    小玉看了看大小姐,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门外,她的大小姐病了吗?怎么也办出这么没脑子的事,二十两银子就这么借出去了?

    “他没有写借据。”她好心提醒着,听说那位夏姑娘回到李姨手下做事了,就是因为乱花银子,这如果被爷知道了,还不……还不把小姐发色馆去,想着想着她都要哭了。

    “你怎么了?”柳韵寒被她奇怪的表情弄得差一点失笑出声:“在李姨那儿学的新把戏吗?”

    “爷如果知道你随便借钱给别人,还不……还不会生气吗?”

    “二十两银子不多,就当是我借给他的好了。”

    一听这话,小玉吐了口气,早说嘛,害她担心得要死:“小姐,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借钱给他?”

    “借就借了,看他也不象个坏人,人都会有难处的时候,我们就帮他一下,送出去二十两银子我们也死不了。”

    “小姐,你就是心软。”

    “那若是你呢?”

    小玉想了想:“算了,借他了。”

    门外的男人轻轻下楼了。

    一般她只是上午教二个时辰,其余时间基本上就无事可做,整个锦绣坊只有她虽轻闲。

    那些女孩子们一大早就开始忙,忙着习字,练舞,学歌,操琴,上午还有一场表演,未时还有一场表演,其后就是被点牌子的姑娘单独去表演,没点到牌子的三三两两交换着心得,对诗的,下棋的,在坊里散开去,直到钟声响才一同用饭,然后各自回房。

    她见到了月儿和朝阳,月儿真的如一勾新月般清雅怡人,朝阳也是人如其名,如一抹朝阳耀人双目,一个歌如天籁,一个舞若天仙。几乎每天都有客人点两个人出去表演。

    “小红,他们去哪里表演?”

    “一般来讲是不出艺坊的,比如说在那边的花船上,或是在咱们坊里的雅间。”

    “也就是你们也会出去的,是吗?”夏宛若好奇的放下手里的书,在这锦绣坊里她只跟小红说上几句话,即落凡尘,她不让自己沾染太多的泥污。

    “极少的。有些大户人家做寿或是有什么大事也会请我们去,还说呢,明天北城的马老爷给孙子过弥月,我们要去一天呢。”

    “你们?”

    “是啊,这园子里的姐妹都要去呢。听说那位马老爷是当朝的大官,得这个孙子很不容易,所以要庆祝三天。今天是我们去,明天是邢老爹的百戏坊去。”

    “百戏坊?”

    “就是各种手彩,杂耍。还有西域人表演吐火术呢,晚上是最好看的,就这么呼的一声,这么长的一条火就从嘴里出来,听说他们就是吃火的。”

    “真的?”夏宛若瞪大了一双眼睛,还有吃火的人?“你见过吗?”

    “有啊,每个月半,艺坊里都有巡游。”

    “什么叫巡游啊?”

    “就是大家各用拿手的本事在这艺坊里走动着表演,来看的人好多呢,如果不是冷爷限制进出的人,怕是树上都站满了人。就是那些当官的都要提前一个月才能定到好位置呢,到时候咱们的园子里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夏宛若有一丝担心:“明天我也去吗?”

    “你怎么会去呢?你又没有表演的节目,是出不得园子的。如果结束的早,我们还可以去逛一回集市,上一次小蛮买了一串红珊珠子,只用了五文钱,便宜死了,她说那是一个极好说话的胡商,明天我们好几个人都要跟她去看看呢。”

    逛集市?她记得好久以前她也喜欢去逛集市,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这里看一眼那里瞄一下,还要提心吊胆的不能让爹知道,她最喜欢去的就是卖饰品的小摊了,为那些五彩缤纷的珠串而眼花。然后呢?先是爷送一些小饰品,有时让她在一堆饰品里挑两种自己喜欢的,她有一颗珍珠吊坠就是那个时候得到的,一见了就移不开眼睛,要一百两银子呢,她舍不得放下,爷笑着让她拿去,她高兴得两天没睡好觉,走到哪里都带着那颗珠子。然后呢?她出入银楼,只要专门订做的东西,只要特别的东西,她的金牡丹,这长安城里唯一的金牡丹,要近千两银子呢。而今呢?唉……

    “集市上还能看到全身都是黑漆漆的人呢,听说他们是从火里面生出来的,所以是烧不死的,他们的力气可大了,能够开石裂碑。”

    夏宛若被说得眼前一亮,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人?去了那么多次市集也没见过什么太特殊的人。是了,自己每一次出门都是坐轿子的,哪里见过什么。

    “可惜你出不去,不过你若喜欢什么我可以给你带回来。”

    “那我……就再也出不去了吗?”夏宛若试探着问。

    “除非你也去表演。”

    在众人面前表演,打死她也做不来,她可是秀才之女,也算是有身份的小姐。如果爷知道她去抛头露面,做那等低下的事,一定会看不起她的。

    “想你也不会,还有其他的办法你可以出去。”

    “什么办法。”

    “一种是嫁人,外面有了家每天就不用回这里了,就象西凤,每天来表演,晚上就回她自己家。”

    “她相公让她做这种事?”夏宛若相象不出是什么样的男人允许自己的女人去倚门卖笑。

    “怎么了?又不偷又不抢的,只是跳个舞唱个曲嘛,又不是作奸犯科。”小红白了她一眼:“夏姑娘,你的规矩可真多,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每日里写写诗做做画,绣个花呀鸟的,这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

    “夏姑娘,您是不食人间烟火啊,象我们这一无依二无靠的,拿什么养活自己?每天喝些露水就饱了吗?我就不信一个要饭的整天吃不饱肚子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有心思去写诗做画。你是大户人家的吧?”

    “家父是秀才,家里……也不少用度。”

    “难怪呢,原来是能吃饱饭的。你不知道什么是饿的滋味吧?”

    夏宛若摇了摇头,爹走的那几天她只是吃不太饱而已,并没有饿过,然后就跟着冷飞一路的山珍海味,哪里受过饿?

    “一个人饿到极点的时候或者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饿了,然后走着走着‘扑通’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或者是饿得什么都能吃,吃树皮、吃草根、吃虫子、吃蚂蚁、吃老鼠、吃土,什么都吃没有了就开始吃人。胆小的就找那些刚死的人下手,刚死的人肉是软的,很好认,用刀子挖一块就跑,好多人看见,可是都没有力气去追;胆大的人就找活人下手,天黑的时候躺在路边,看见一个人走过去,突然跳到他背上,一口咬断他的喉咙,喝他的血,你没见过,有的时候血都喝干了人还没有断气呢,眼看着别人挖自己的肉吃……”

    “呕——”夏宛若冲到洗手盆边大吐特吐,直到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生病了?”小红隐着眼里的笑意,明知故问道。

    “你……你不要再说了。”夏宛若虚软的瘫坐在地上,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你不相信我说的事?我说的都是真的。”小红跑到她面前睁大了双眼以示证明。

    “不要再说了。”夏宛若又是一阵干呕:“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我先出去了,你喝点水就舒服了。对了,这是你一个朋友送来的。”小红把几个纸包递过去。

    “什么东西?”夏宛若想不出还有谁会送东西给她,是春絮吗?真是难得她还记挂着,有机会一定好好谢谢她。

    “不知道,我没打开。”

    夏宛若打开上面的一个包,那是一包蜜酸梅,飘着甜甜的梅子香,这是她最爱吃的东西,爹在的时候常常买给她吃,她知道爹赚钱辛苦,所以每天只吃一颗,含在嘴里一点点咽下,直到果核都被她含得没了味道,含得亮闪闪的她才会万分不舍的吐出来。但是她还是舍不得把它扔掉,她把这些果核都收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地方,有时间的时候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数一数,好象正在吃一颗颗的梅子。

    另几个包都是她爱吃的小点心,这些都是只有过年上供时才买的吃食,爹一个都舍不得吃,她每次只是吃一小口,然后就放在梁下的吊篮里,直到放得硬如石头,要泡在水里才能吃,直吃到下一个年来。

    看着一桌子的东西,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

    “是谁送来的?”夏宛若悄悄拭去泪。

    “是一个店里的伙计,放下东西就走了。”

    “他没说是谁让送的吗?”

    “没有,也忘了问。一定是你以前的朋友,这坊里常有小姐妹收到东西,不过她们收到的饰物多一点,送吃的也是什么稀奇苦怪的东西,有一回有个胡人送来一只烤羊,我们全坊的姐妹足足吃了一天才吃完,好吃真是好吃,只是弄得锦绣坊到处一股子羊肉味,那几天只好到处洒花水。”

    夏宛若轻轻的笑了。

    “其实送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如果你不喜欢就是送一座金山也不能让你开心,你说是不是?”

    夏宛若把一颗梅子放在嘴里,酸入骨,却又甜入心,就是她最爱的味道。

    “你自己慢慢吃吧,我还要去准备明天出门的衣服呢,记住,明天不可以乱走,否则李姨真的会打人的。”

    “你也尝一尝。”

    “不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酸倒牙的东西。”

    “是甜的。”

    “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那表情是甜吗?我走了。”

    夏宛若不由得去照镜子,看自己微眯着眼睛的样子,真的是酸酸的表情。记得以前自己也常看边吃梅子边照镜子,看自己酸酸的样子,再自己笑一回自己。

    会是谁送的呢?谁知道她爱吃的东西?是春絮吧,亦或是爷呢?夏宛若又放进口里一颗梅子。

    除了几个打扫的仆妇,锦绣坊只有她一个人,东看看西看看,平日里不太喜欢她们的笑闹声,但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却又闷得心里发慌。

    走进步幽斋,这里是练琴的地方,锦塌香案檀炉瑶琴,风送绣纱轻烟曼舞。

    夏宛若缓缓走进去,坐在中间的塌上,这是朝阳练琴的位置,月儿在她旁边。纤手划过琴弦,丁咚之声缓缓在指下流泻出来,只弹了一半,夏宛若就弹不下去了,她已经生疏了吗?怎么听得如此坚涩?这不是她的琴,她的琴上有一块红玉的,也在冷飞那里吗?他只让她教书,不再让她画画,弹琴了吗?

    他还没有听到她的琴音呢,想她的琴技也是有名的,还有她的画,他也没有看到呢。

    夏宛若沿着岸边走着,湖上只有携带家人来游玩的船只摇过来摇过去,“快活林”最忙的时候是天快黑的时候,进进出出的各色男人,为了抢一艘船而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叫骂声,女人的轻起软语,琴瑟钟鼓嘈杂,一盏盏的花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还要夺目。

    不知道春絮在哪条船上?她哪有力气划得动船啊!当日应该跟爷说让春絮也到教坊来,两个人也有个照应,她不会跳舞不会唱歌,但是她可以慢慢学啊,那也比这大太阳下面卖力气强啊!可怜的春絮,爷好不疼惜人。

    她如果有错责罚她一个人也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累及无辜?不知春絮可好啊?她只是不开心而已,春絮呢?怕是不只要伤心还要劳力了吧。

    晃忽中与人擦肩而过,力虽不大,但是对毫无防备的夏宛若而言,足以让她身体不稳而跌倒。

    夏宛若本能的闭上眼睛准备挨痛,可是一只有手的臂膀却环住了她的腰,一股淡淡的香草气扑面而来:“姑娘没有事吧。”

    夏宛若缓缓睁开眼睛,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映入眼帘:“啊!”她一声惊呼,忙跳开去,整理衣服微一礼:“对不起,宛若失仪了。”

    “是小生莽撞了。”俏书生一礼及地。

    夏宛若忙回一礼:“是小女子走得太匆忙,与先生无干。”这个书生真是知书达礼,当年爹有位学生也是这样,温文而雅,进退有节,举落有度,虽然那时她还小,但是梦里已经与‘他’不知欢聚几回了。偷眼望过去,他比那个人更出色不知几倍,比父亲更儒雅。只是看上有几分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不知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真是让他恼火,不知是哪个无聊女子冲撞了他,他已经被色馆的俗女缠得烦了,她们不是掉了珠花就是扔了丝帕,让他捡上去时不是在他脸上摸一把,就是在他身上贴一下,那股浓厚的粉气真让他做呕。如果不是能够看到柳妹妹,他早就离开“快活林”了。李靖阳微微抬起头,刚想发脾气,眼前秀气的容颜让他心里莫明的一缩:“敢问小生在哪里见过小姐?”

    他记得她,只那么惊鸿一瞥,看他红了一张俊颜亦发让人觉得什么是君子坦荡荡。真是个书呆子,看见女子就脸红。

    “前几日在此处与先生见过。”夏宛若羞红了脸,低低的道。

    难怪看着眼熟呢,原来是那位红衣仙女。今天她只着一件兰花裙,薄施脂粉,却更加让人怜惜:“原来是姑娘,小生李靖阳见过姑娘,那一日还以为仙女临凡,小生莫不敢忘。方才有失礼之处还望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先生多礼了。”他说她是仙女临凡呢,夏宛若一颗芳心乱跳:“请问先生是来游园吗?”

    李靖阳叹了口气:“龙困浅滩,小生暂寄身在此,待明年大比之期。”

    原来他是这里雇工,夏宛若多少有点失望,还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呢。可是谁都有走霉运的时候,他原来是来赶考的,那他至少也是个秀才吧。

    “先生也是有功名的人。”

    “想我也是薄有功名,却落迫如此,斯文扫地,真是让姑娘见笑了。”

    “李先生只是暂困于此,待明年大比之期必定会凤鸣九霄。”

    “谢姑娘如此看重小生,也谢姑娘吉言。”

    她与柳韵寒是完全不同的人,更知进退,更谈吐不凡,更温宛可人,如果说柳韵寒是天上的太阳,让他不敢仰视,却又不由自主的去追随,那么这个姑娘就是月亮,明而不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帖近。

    看她的衣着想必应是这艺坊里的人,这么可人的女子也在此受辱,冷飞真是天下一等的恶人。看她谈吐不凡,必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冷飞必是用了什么万人唾骂的卑劣手段强占这女子的,待他来年大比得中,第一件事就是查办冷飞这个恶人,解救众女于水火。

    “先生学富五车,定是人中龙凤。”

    “小姐廖赞,小生愧不敢当。小生冒昧一问,不知小姐芳名。”

    “小女子夏宛若。”

    “果然名如其人,也只有这样的好名字才配得上小姐的温宛可人。”李靖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试探着问:“不知小姐的芳名是何人所取?”

    “是家父。”

    他就知道冷飞那种俗物取不出这样的好名字:“尊翁必是饱学之士。”

    “先生过讲了,只是小有功名。”

    难怪她有这样不凡的谈吐,原来是家学渊源。柳韵寒虽也是官宦之后,可是自幼在花楼长大,那一点点大家闺秀的气度早就磨没了。

    “借问小姐,家翁可好?”

    “家父过世了。”夏宛若神情黯然下来。

    “小生无礼,让小姐伤心了。”

    “不知者不怪。”

    “小姐何处安身?”

    “说来也愧对先父,且在这锦绣坊做一文字教习。”

    原来不是名伶唱伎,是一名教习,李靖阳有几分莫明的欣然:“不想小姐有此学识,是一位女先生,真是失敬失敬。”

    “只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让先生见笑了。借问先生家人可好?”

    “靖阳愧对父母,不得高中,靖阳无颜还乡。”

    好有志气的人,夏宛若的心里不免生出一分怜惜:“先生因何落难至此?”

    “一场大病只落得身无分文,寄身荒庙被酒楼冯管事所救,万般无耐做此等有辱斯文之事,权当报答冯管事救命之恩。”

    “先生万不可失了气节。您可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吗?”

    李靖阳的眼前不禁一亮,这是何等的才女啊,聪慧而知内敛:“再谢小姐鼓励,小生当不负小姐重望。”

    远处传来“咚咚”的鼓声。

    李靖阳无奈的道:“谢小姐宽言,小生当铭记在心,告辞了。”

    “先生……慢走。”夏宛若看着他伤然远去的身影,心里有点隐隐做痛。都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是谁又能放弃大好的生命?他的无奈何尝不是她的无奈?如果是月前,她还有能力助他应试,可是现在她自保尚且不足,何以助他。

    “哈!哈!哈!听说咱们大小姐花钱买了个男人,在哪呢,牵出来让我看看。”冷飞眉飞色舞的走上翠烟阁。

    一听他的声音,再听他的说词,柳韵寒一张脸都绿了。他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买了个男人?那个属木头的男人跟个影子似的,任她说料了嘴皮都没有一丝丝想离开的念头也就罢了,冷飞还来添油加醋的,起什么哄啊?一个楚翼,一个葛云鹤还不够他玩的吗?正经事就躲的不见人影,出了一点点杂事,怎么比狗鼻子都灵,逆风闻着味就来了。什么叫牵出来看看,那是个大活人,不是狗,怎么牵出来?她牵得出来吗?如果她能牵得出来,一定早就把他牵到湖边上缚上大石沉入湖里,让他永世不得露面,省得气死她。

    小玉哭笑不得的端上茶果:“爷,请用!”

    “人在哪儿呢?”冷飞里里外外找了个便,衣柜、浴缸、连床底下都不放过。

    真是被他们气死了:“爷,你确定是在找人吗?”

    “那是当然,难得我们大小姐想男人了,不来见见多失礼。”

    柳韵寒气得脸都青了,一只茶杯扔过去。

    冷飞笑嘻嘻的接住:“多谢了。小韵韵,怎么学得这么暴力了?这可有失你大小姐的风度啊!小心点,别伤了你的玉手,下一次扔个珍珠啊,玛瑙啊什么的,那才合乎你的身份。”

    柳韵寒早就被他时不时兴起的疯言疯话百炼成钢了:“我现在只想把你扔出去。”

    “我可舍不得劳动你的玉手。”冷飞坐在柳韵寒身边,握起她的手,突然用力一拉,毫无防备的柳韵寒跌落他的怀里,看看渐渐接近的狼嘴不禁惊叫失声:“啊!不要!”

    她的叫声刚起,一抹白光从窗外飞进来,直取冷飞的脖子,冷飞翻身带着柳韵寒闪开去。

    白光划了个圈落在一个男人的手里,束手而立,刀尖向上立于臂后:“放开她。”

    “为什么?”冷飞好奇的打量着来人,用手掩住柳韵寒的口不让她出声。

    “唔,唔。”柳韵寒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别动,让我看看你男人有几两沉。”冷飞在她耳边轻轻的道。

    柳韵寒翻了翻眼睛,什么叫她的男人?怎么男人都不带脑袋出门的?他哪只眼睛看他是她男人?他怎么不说是她儿子呢?还有那个木头男人,他哪只眼睛看她有难了?要他出刀?她还不如自己去做呢。猪,猪!真是气死她了。懒得理这一对猪脑袋,只会用拳头说话吗?就让他们人脑袋打成猪脑袋好了。

    那个男人打量着冷飞,抬右手,收肘,刀尖直指冷飞:“放。”

    “不。”冷飞学着他的腔调,从柳韵寒身后探出半个头来。

    那男人也不多说话,挺刀直刺冷飞露出的那半个头,快如闪电。

    冷飞缩回去,带着柳韵寒在房里翻转腾挪,那个男人如影相随,无论冷飞怎么闪,刀尖始终停在柳韵寒胸前一尺的地方,即不前进也不后退。

    冷飞突然把柳韵寒迎着刀尖推出去,柳韵寒吓得什么都忘了,眼看着雪亮的刀子刺向她的胸口,她闭上了眼睛。

    原来死并不可怕,不痛也不痒。

    不痛?身上有一个小口子也会让她痛上关天,那么大的一把刀怎么不会痛?

    柳韵寒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胸前,那个男人左手扶着他,那把刀从她左腋下穿过去。

    一阵“咯啷”声,从她身后传来。

    刺中冷飞了?那也不会是这种声音啊!

    柳韵寒困难的转过头去,瓷器碎裂、落地的声音接着传来。

    冷飞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了个瓷杯,正好罩在刀尖上。

    呼!真是吓坏她了!心仿佛突然恢复了跳动,跳得要从嘴里蹦出来。

    “唰”,她觉得腋下过了一阵风,原来是他抽回了刀。

    他就那么抽回了刀,也不怕割伤了她?柳韵寒只觉得又开始乌云罩顶。

    “好!”那个男人点了点头。

    “谢!”冷飞扶着柳韵寒在椅子上坐下。

    小玉从门外躲闪着进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都忘了叫人。这要是万一伤着小姐,伤到了爷她死一万次都不够啊!

    小玉带着哭音道:“他是我们爷啊!”这万一爷在她们这儿出了什么事,就是把她们撮骨扬灰也赔不起啊!

    “不知道。”男人酷酷的道。

    小玉吸了下鼻子:“他是我们‘快活林’大当家冷飞冷爷。”

    “穆九。”男人点了下头就算是见礼了。

    “你男人真有个性。”

    “滚,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柳韵寒突然站起身把桌子上的茶杯、茶碗、水果一股脑的扔向冷飞和穆九。

    冷飞和穆九跃窗而出,翻身坐在瓦檐上。

    “小韵韵平时不这样。”冷飞解释道:“那可是温宛可人,天下第一淑女。”

    “知道。”是吗?穆九有那么一点点怀疑,那个指着他鼻子骂他的小女人好象和温宛两个字有那么一点点差距吧,好象和她初见面时倒还有点那个意思。

    “她刚才只是一时吓坏了,所以有点精神紧张。”

    “是。”

    “她一个大姑娘没玩过什么刺激的事,所以难免有一点点失仪,你要多多包涵。”

    “是。”

    “真是难得遇到你这么个好人,以后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他们当她是什么?是聋子吗?就这么在她窗前说她的事,一个好象她亲爹一样对未来的姑爷交待一些事,全当她死了吗?

    柳韵寒拿起洗手盆,连盆带水扔出去:“你们两头猪都给我滚远点,否则我杀了你们!”

    两人听到风起,先一步闪身开去。

    风里送来冷飞的声音:“走,我带你喝酒去,母老虎发威了,你可要小心别被她剥了皮。”

    什么意思?穆九以目光相询,好象是他闯的祸吧,为什么要他担着?

    冷飞假装没看见:“走走走,我们喝酒去,好曲当常呤,好酒当豪饮。”

    好久,下面才传上来铜盆落地的声音。

    小玉从来没见过柳韵寒生这么大的气,爷这一回可把小姐气得不轻。她这个仿似不食人间烟叶火的小姐,原来也会生气的,真的是——好吓人呢。

    小心的收起碎瓷、杯、盘、水果,偷偷的观察着柳韵寒的脸色。天啊!阴得跟雷雨天似的。

    这平日里温文而雅的人一但发起脾气来才最可怕,真是地动山摇的。

    “小姐,休息吗?”小玉小心的试探着问。

    柳韵寒想起自己刚才发飚的样子笑起来,从低低的浅笑到纵声大笑,笑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小玉更是搞不懂了,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声的叫骂,还大声的笑?这是她的大小姐吗?

    “我没事。”柳韵寒擦去眼边笑出的眼睛:“我刚才是不是很凶?”

    小玉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是不是就象是爷说的……母老虎?”

    小玉也忍不住笑起来:“我说了小姐可不要生气。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嫂子,每一次她丈夫回来晚了,她就不让她丈夫进门,骂他丈夫,用东西砸他丈夫,有一次把菜刀都扔出去了,村里的人暗地里都叫她母老虎。”

    “我也和一个乡野村妇一样了。”

    “不过今天爷做得太过分了。小姐可不知道刚才有多吓人,那把刀离你只有这么近,有好几次我都看到好象刺到你身上了,换做是我早就吓死了,哪儿还有力气去发脾气。”

    “我也是吓坏了,你以为我不害怕吗?尤其最后那一下,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

    “哎呀,小姐,快让我看看,你伤了没有,有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了,根本就不知道疼了。”小玉忙把柳韵寒拉起来,抬起她的左臂仔细的前看后看。

    “没有看到血,我也没有觉得哪里疼。”

    “大小姐,真是奇怪了,连个布丝都没有破。”小玉一脸的困惑,她看到那把刀是冲着小姐插过去的啊。

    柳韵寒一听也开始检查自己的衣服,还真的一点都没有破呢。

    “大小姐,你说穆九的功夫也很高吧。”

    “应该是不错吧。”柳韵寒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又怒气勃发起来,那两个无聊人士,哪里是为了她去争斗?只是吃饱了撑的想活动活动,而她只是很不巧成为他们的一个借口,更确切的说是成为他们一比高下的工具而已。

    “大小姐,你好象……还在生气。”小玉已经懂得察言观色了。

    “没有,我一点都没有生气。”柳韵寒挤出一块笑容来,却让小玉觉得身上好冷。

    那两个混人,别想她会放过他们,等着看吧,别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发生了什么事?

    李靖阳从柳荫里站出来,他莫不是看花了眼?好象有什么东西从楼上跳进柳妹妹的屋里去。

    好象三楼有个人有打斗,太远了,他看不清楚。

    接着有两个人从窗口跳出来,还有一个东西扔出来,那两个人从上面跳下来,好象落在树顶上,又好象和树顶有一段距离,然后两个人就在树顶上飘着向北面去了。

    那两个是人吗?李靖阳揉了揉眼睛,什么都没有,是他看花了眼吗?不,不会的,他看到了那两个人。那是人吗?哪有人是在树上飘来飘去的?莫不是鬼?

    李靖阳立刻觉得冷汗直冒,头发都竖起来了,眼前一阵发黑,伸手扶住树才勉强站得稳。

    柳妹妹,柳妹妹怎么样的?

    李靖阳跌跌撞撞的跑向翠烟阁。

    吊桥高高的悬在半空里,怎么办?湖太宽了,他跳不过去;他半蹲下身,伸出一条腿向下试探,都没了膝了还没踩到底呢。过不去,怎么办呢?

    李靖阳也顾不得太多了,长吸一口气大声喊:“柳妹妹,柳妹妹!”只喊了两声就喊不下去了,喉咙好痛啊!干得冒烟,辣得好象着火,他不由得蹲下身干呕起来。

    “柳妹妹……”

    楼下传来什么人的呼叫声,柳韵寒只觉得眼睛发兰,哪个人不要命了敢在她的楼下大喊?柳妹妹?当她是什么?好暧昧的称呼,好恶心的叫法,她不记得有哪个男人能对她以妹妹相称,她那一家子的亲戚没有受到株连的早就当她姐妹是瘟神一样,躲还来不及呢,哪有可能来上门认亲,再说她们早逝母亲肚皮无能,只留下她们姐妹两朵花,她那个老爹也没听说有什么外室啊,就算是有,而又幸存一男,也会逃命到天涯海角了,哪里还会跳出来现眼,也不怕她老爹从地下跳出来咬人?呸,呸,呸,她怎么可以有这么大不敬的话,就是想法都不能有啊。都是冷飞带坏了人,气死她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小玉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小姐,是那位李靖阳李公子。”

    “柳妹妹!”呼声再一次传来。

    柳韵寒今天的心情真是糟透了,一听是李靖阳,心里的火气小了些,却也有一点点怨他,这么大喊什么,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让一个大男人在窗下大喊,她的颜面何在?她知道他常常在河对岸等她,看她。可是如今的她已非当年的她,不是怕冷飞阻止,而是……她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让她一直没有走出去见李靖阳,只是偶尔从纱帘后偷偷忘过去几眼。今天那个穆九已经让冷飞取笑一个够了,这又来一个喊她“柳妹妹”男人,还不知道被他说成是什么样子呢!她今天是走什么背字啊?怎么李靖阳那么个斯文书生都办出这么没大脑的事来啊?是不是天要亡她!

    她没有力气再去扔什么东西了,无力的趴在桌子上:“让他赶紧走。”

    小玉低笑着跑到湖边:“李先生,李先生,不要喊了。”

    一看出来人了,衣饰整齐,还面带笑容,李靖阳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深施一礼:“小玉姑娘好,小生这厢有礼了。”

    “行了,行了,别施那么大的礼,我可受不起,李先生这么晚了找我们大小姐有什么事吗?”小玉掩口而乐,真是个酸秀才。

    “方才我路过此地,看到有……有……异物从柳妹妹房里出来,怕对她不利,心里十分担心,柳妹妹可好?”

    小玉是何等聪明的人,这个书呆子一定是在下面等了很长时间,真是痴傻的可爱,看他一脸的苍白,什么异物?想是以为那是鬼在出没。前些日子也有不少仆佣晚上说有鬼,其实都是他们那个没正型的大当家和那一班江湖人懒得走路直接跳来跳去,她第一次看到也以为见了鬼呢。

    她板着一张脸道:“先生是看错了,这么晚上先生不应该在这里大声喊叫,您应该回去休息了。”

    李靖阳脸上不由得一红,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做得有些失态:“小生失礼了,小生失礼了,还望柳妹妹不要见怪,小生方才只是有点担心她会……会遇到坏人。”

    “先生放心,爷自有保护大小姐不受伤害的办法。”小玉加重了“大小姐”三个字的音。

    李靖阳哪里听不出来,暗叫一声该死,他怎么可以……她会不会生气?不,她不会,她那时都允许他叫她莲儿的。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再见她一面,不知是否还是君心似我心啊!

    天!他做了什么蠢事啊?如果被冷飞知道他如此称呼柳韵寒,会不会责罚她啊?

    “小生……小生告退。”李靖阳失魂落魄的走了,他想问小玉冷飞在不在?想求她不要告诉冷飞他来的事,可是他终究说不出口,不知道她是心向着她的大小姐还是向着冷飞,万一做了画蛇添足的事,岂不是更陷韵寒于不义吗?他真傻,冷飞怎么会不派人保护柳韵寒呢?万一被别人染指不是颜面皆无吗?他的柳妹妹,看看他办了什么傻事啊?他哪里是关心柳妹妹,他是害了柳妹妹啊!他真是太傻了!

    他怎么了?一下子象失了魂似的,读书的人多少都有点傻。小玉耸了耸肩膀回去了。

    “他走了。”小玉回话道。

    “他在发什么疯?乱喊什么?”气不顺,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好话。

    “他路过这里,看到刚才爷和穆九从楼上跳下去以为是见了鬼。”怕你出事所以不要命的乱喊,小玉在心里补充一句。她可是个好丫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可是极有分寸的。说真的,她一直认为只有爷才能配得上大小姐,李靖阳也很出色,可是跟爷就没法比了。他的行为的确让人有点点感动,可是他还是比不上爷为小姐花的心思。

    “别跟冷飞说,算了,他喊那么大声,恐怕有耳朵的都听得到了。”天要亡她!真是没大脑,读书真的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天,她怎么也可以说粗话?都是冷飞那个恶人害的。

    风吹过,一声玲响,窗下挂着那个刻着“传奇”的牌子在打着转转。传奇?她真的有一种传奇的感觉了。

    她从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跟人生气,发彪,扔东西,说粗话。她在翠花楼里过那般生不如死的日子,她都没有动过一点点粗,根本就没想过,只是背地里以泪洗面。她也恨过老天的不公,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动粗。

    她真的是变得太大了,再过几天她是不是都会仗剑惩恶,除暴安良了?天!她的头好晕,她怎么可以变成这个样子?那个斯文有礼的柳韵寒哪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