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知道自己没有回答的资格,因为责任于他,比什么都重要。

    “誓死守卫烈火朝!”黑暗中,他重复着当年说给游罹天的誓言,这一次,他是说给自己听的。莲花剑带着清白的剑风出鞘,刹那间便横扫了三个飞虎士兵,携着晶莹的血珠,直指苍天!策马狂奔,他带着跟随自己的二十余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敌人的军队中。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知道莫言和他的军师就藏在这黑暗的最深处,而他冒着生命危险出了北宫门并非为了白白送死,所以那最黑暗也是最危险的敌军中心,就是他的莲花剑最后要刺杀的地方。在无穷的黑暗里,他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正挣扎着反抗,拼命不让自己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吞噬。

    “莲大人……”站在城门上的副将感觉到自己眼眶的湿润。自从曲椋风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是,他就感受到了无比的震撼。这种震撼比一切儿女情肠都令他感动,在那一刻他第一次触摸到了这个平日里冷漠寡言的丞相所背负的巨大的责任。也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身为一个军人的自豪。作为自己的上司,曲椋风负责的教会了他最后一样东西——也许这世上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但每个人终有一种责任,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烈火朝有臣如此,乃大幸!他有帅如此,乃大福!

    抬起手拭了拭眼角,这位铮铮军人流下了一滴眼泪。

    大雨依然,雷电交错着奔驰在皇宫的上空,那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雪里站雪白的四蹄此时已经被泥水浸染成了灰色,却还在不懈的交替着。红豆跑得很快,溅起的雨水有很大一部分泼到了骑马的夏洛河身上,她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奔跑,奔跑,更快的奔跑……心里的预感越发强烈,她恍惚得觉得自己坠入了无穷的黑暗中。离北宫门越来越近,她却越来越晕眩,心里的害怕如同野草一样疯长,她却不能允许自己犹豫一刻。他在前方等着她——她要去看看他,即使不说话,只是让她看他一眼,就看一眼也好……

    北宫门近在眼前。远远地她看到了紧闭的大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北宫门没有被攻破,这个消息让她的身体一下子放松起来,驾着红豆的姿势也开始趋向于悠闲。策着马慢吞吞的走近宫门,她挑起眉,四处寻找着曲椋风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理应很好认才对,但纵使她足足看了莲君师四遍,也没有找到一个类似的身影。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慌忙拴好马冲上了城门,不顾士兵们看自己的眼神是多么异样。

    冲上城门后,她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是那么耀眼,在海洋一般汹涌的黑暗中,他就好像一颗明星一样惹人注目。但洛河却完全不为他的光芒所动,她的眼里只剩下茫然,无穷无尽的茫然,这迷雾般的不知所措有如潮水一样击垮了她。那一个瞬间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根本不能相信那个拼杀在城墙下的人就是曲椋风。她的眼睛在一刹那失去了焦距,形同一个木偶一般,呆滞并茫然的看着远处那个逐渐被黑暗吞没的白色身影……

    “他答应过我……他不会抛下我一个人去战斗……”喃喃说了这一句,泪水终于决堤一样汹涌的冲出了她空茫的双目,而她只是愣愣地盯着城墙下那个悲壮的白影,“他答应过我……他不能食言……”

    她的目光茫然的四处游走着,直到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用来开门的齿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她的双眼突然闪烁起可怕的光芒。再也没有多想,洛河如同一只发狂的小兽一样冲下了城门,用力推开了一切阻挡她道路的人。在石阶上她不小心绊倒了,血液从她的膝盖上流了下来,但她浑然不觉地爬了起来,踉跄着继续向下冲。她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感觉,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那扇紧金关着的宫门,好像它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信念,甚至是她的生命!

    “打开,打开!!让我出去……快开门!!”那扇门连自己越来越近,她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一边狂奔着,她一边高声喊叫,“打开门!”

    “烈大人!!”然而这一句厉声的阻止却打断了她最后的希望。她惊讶的回过头去,看到泪流满面的副将正向自己飞奔过来,“不能开门!丞相的吩咐,无论如何门也不能开!”

    “不能开?”她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然而与此同时,眼泪也疯狂的在她清秀的脸庞上肆虐,这一瞬间,极度的悲伤和极度的嘲笑同时在她美丽的面容上展现,那场面令人忍不住心痛,她就像是只失了控的木偶,完全丧失了支配自己的能力,“你在开玩笑!快打开,打开!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救他!!!”

    说到最后时,她伪装的语气完全变成了嘶喊。一旁的副将完全怔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个号称烈的少女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正如他没有见过曲椋风如此疯狂的举动一样。好像有一把刀在胸腔里乱绞,他感觉到一阵心痛。但是他不能开门,因为一旦开了城门,曲椋风一切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刚想开口解释,眼前的少女突然跪倒在他眼前!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洛河一把抓住了眼前人的衣摆。现在她不要自尊,不要颜面……她什么都可以不要,“把门打开……把门打开啊……我求求你……开门,开门……”

    震惊之下,副将没有能答出任何一个字。所有的士兵全都怔在当场,他们无一不被这个少女所震撼。心痛如风暴一样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很多人都转过脸去选择了逃避。他们不忍心再看着这个平日里伶俐得像只狸猫一样的恣意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可怜的样子。

    没有人理会自己的哀求,洛河明白自己是彻底孤立无援了。她垂下了头,也松开了抓着副将衣服的手。两只手在地上紧紧攥成了拳,泥水将它们弄得很脏。她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现在它们只是被沾满了泥水的废物,什么也不能做……

    柳玉寒离开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次,连他也要逼得她成为一个残忍的人吗?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

    “烈大人,烈王朝需要你……”轻轻地,副将艰难地开了口。他的一句话把洛河彻底的拉回了现实,她眼里的痛苦在一刹那间发挥到了极致。副将说得很慢,但字字珠玑,“莲大人……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再失去你。烈大人,万万不可让莲大人一片良苦用心白费啊!这彩国上下……还需要你来守护!”

    守护,守护……洛河的泪汹涌而下,她终于伏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她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号啕大哭过,但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即便是在叱落轩的大船里她用簪子一下下扎着自己的腿,她也没有这样痛。绝望就像一把刀,狠狠地将她戳得千创百孔。

    彩国,她凭什么要去守护彩国?没有曲椋风,彩国对她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她却不能抛下这个国家,因为这是曲椋风所在意的,甚至比在意她还要更甚……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抛弃另外一个?以为他也如此吗?

    “你答应过我的……明明就……答应过……”低沉的呜咽声自跪在雨中的少女的喉咙里发出,这个曾经发号过无数命令的声音此刻正脆弱地颤抖着,好象一个受伤的孩子。洛河的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只是一遍遍的呢喃着,试图让自己的语言变成一把刀,狠狠地刺伤自己,好让她麻木的心能有一点点感觉,“我恨你……我恨你……小人……我恨你……”

    大雨瓢泼而下,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她的心已经死了,没有了任何感觉。猛地抬起了头,少女用尽了自己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撕心裂肺的大喊道:“我恨你!!!!曲椋风!!!!!”

    镇魂歌(下)

    我恨你,曲椋风——他的动作陡然慢了一拍,酸涩的感觉立刻刺伤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一个刹那,有无数道剑光在他的眼前闪电般的掠过。痛苦从身体的每个部分传来,可就算是这些疼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心中疼痛的一分……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三刃剑,同时刺伤着自己,也狠狠地伤着她……

    如果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上她——为什么他当初,明明知道自己的责任,却还是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尝试去碰触那遥不可及的幸福呢?

    机械的一次次挥剑,他把自己变了杀人的机器。即使挥出的每一剑都要花费掉他相当的体力,即使他麻木的动作使得敌人一次又一次找到了攻击他的空隙……他却不能停,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使用他华丽的剑法了……

    失去了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自如的使用剑。他的右袖口空空如也,雪白的衣服被染成了鲜红色——比蔷薇还要红,比血更红。跟随他出来的弟兄们已经接二连三的死在了暗杀者残忍的刀下,顷刻之间只剩他一人仍然在无穷尽的黑暗海洋中奋力地挣扎着。天地间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他将要不断地拼杀,直到自己流光最后一滴血液为止。

    这一辈子,他把他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国家。从他对游罹天发誓忠诚时开始,他就丢了自己。而如今……唯有她才能让他的灵魂回来,仿佛她穿越了千年的光阴,只为还给他一个灵魂……

    是否这就是他们的羁绊?她来到这里,只为了还他一个债——然而,他们却必须要用永世隔离作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