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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无法比翼的鸟儿,如何能独存于世?

    不行不行!她不能自怨自艾下去!

    “鸰儿鸰儿,你不可以灰心丧志,滴水能穿石,总有一日,他会明白的!你所做的一切不会是场泡影。”她拍拍泪湿的双颊,鼓舞自己。

    鸰儿扯开被衾,瞬间涌上的寒意让她直打颤,她强打起精神,将满桌已被冻得凝霜的晚膳重新温热,好让他一回来便能吃到最温暖的膳食!

    燖着热汤,她记得他好像不喜欢这野菜汤,每回他总是一口都不尝……鸰儿没多加思索,急忙又另起炉灶,切切洗洗着全新的食材,准备再煲锅清汤。

    无意瞥见那盘有些泛黄的冷硬青菜,也早已让人失了食欲,她又转向一旁的木桶,捡洗着新鲜青翠的菜叶,桶内所盛的是雪融后的清水,澄净而冰冷,冻得她双手直颤抖。

    至于另外那盘煎溪鱼……她记得上回他有吃!鸰儿甜孜孜地将溪鱼再燖热一逼。虽然是她主动挟到他碗里,但好歹他没有拒绝,应该算是喜欢吧。

    鸰儿陡地苦笑。喜欢?他恐怕不知道何谓“喜欢”或“讨厌”吧,在他生命中是不存在这种情绪的……无关喜不喜欢、讨不讨厌,他只是很习惯视她如虚无,就如同她已经习惯将他视为生命中最在意的人一般。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这样对待我,到时就算你跪着向我磕头认错,我都不会原谅你的!”她切剁着蔬菜的右手略略停顿,咬了咬下唇,“不然,原谅一点点就好……”贝齿下陷的力道又多了数分,“要不,再多原谅一点点好了……”哎呀,她好窝囊!

    冻僵的五指摇摇晃晃地握着菜刀,险象环生,终于真正的惨剧发生了。

    “哎呀——”鸰儿痛呼一声,一道血口开在她的食指上,溢出汹涌的血红,她急忙吮住伤口,弄得满唇满口的血腥味。

    好痛好痛……鸰儿可怜兮兮地咕哝。

    她大概是世上头一只因剁菜而见血的鸟精了!

    吮不尽指上的血,离了口便又淌出腥红,鸰儿浅叹一声,走出厨房去寻找能包裹伤口的白巾及伤药。

    甫跨出门槛,就瞧见堂外门扉轻启,步入白发男人的尔雅身影。

    “你回来了!”顾不得手上的伤,鸰儿迎上前去。

    白发男人没答腔,不发一语地缓缓走过她身畔,犹如将她视为伫在堂里的一根屋柱。

    鸰儿没垂头丧气,小跑步地追在他身后,“用过晚膳了没?锅里还热着菜哩,我去端来给你吃?”她的笑容,光芒万丈。

    他无视于她的举动,像是蔽日的乌云,轻松掩盖了她的耀眼笑靥。

    “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好——哎呀,我都说我已经准备好晚膳了,你怎么还……”她闭上了檀口,静静地看着他踏进厨房,一如百年来的每一日,为他自己料理膳食。

    沮丧的无力感溢满心头,几乎要将她溺毙,唇畔再也强牵不起任何一抹笑。这种独脚戏好累人……不,是好累“鸟”,累到她想就此放弃,就此顺了他的心意,如他所愿地离开他……若他能直言斥喝她滚,兴许她会释怀,会全然绝望,也会毫不留恋地走,只是他的态度不愠不怒、不冷不热,让她捧着荏弱的心,甘愿就这么拖在他身边……即使换不到一个轻笑。

    如果她此时掉头就走,离开卧雪山,松了一口气的人可能不仅是她吧?

    不不不,不能有这种丧气的念头,否则她的心情只会更加黯淡的——她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属鼓舞自己这项本领最高强!

    鸰儿拎起碍手碍脚的过长裙摆,飞奔到厨房,挨在白发男人身旁,心情转好地继续吱吱喳喳。

    “哇!你的刀法真好,切得又好快,我该向你讨教两招才是。”

    唰的一声,菜落锅内,激起一阵热烟。

    他动作俐落地翻炒,另只手还能继续处理下一道菜。鸰儿只能跟在一旁又是惊呼又是叫好的。

    半刻左右,一桌子的热菜热汤已布妥,鸰儿没等他招呼,迳自挑了他身旁的位置坐定。

    “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她朝其中一道色泽青翠的菜肴下箸,“哎呀呀!你、你……”她又习惯性地咬着下唇,贝齿连带紧扣在木箸上。他炒菜炒得这么好吃,难怪对她所做的每道菜都兴致缺缺!这男人……是在打击她的自信心吗?

    白发男人见她咬着箸,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他炒的菜有难吃到让那熟悉的笑颜消失在她脸上?

    “既然难吃就别吃。”他淡然道。

    “不难吃、不难吃!我愣住是因为我没料到你炒的菜这么好吃!”为了证明她所言属实,她还猛塞了好几口菜。

    他只是轻挑了挑眉,没再开口。

    “你今天出去了一整天,是上哪去了?”鸰儿同一句话问了足足三次,仍不见他回答,她继续朝第四回迈进。

    不知是她的毅力感动了他,还是他被问烦了,白发男子终于开口。

    “出去走走。”答得敷衍。

    从早晨走到傍晚,这段散步路途可真遥远。

    “那下回也带我一块去,可好?”

    他没明白拒绝,只不过冷情的脸上写得再清楚不过了——不好。

    “我的要求过分了?”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半敛眼睫,似笑非笑,“不过分,与你三番两次强留在这里相较,一点也不过分。”

    鸰儿瞬间望见一道无形巨雷轰劈在她脑门上,耳内隆隆作响——“做什么拐着弯骂人……”她含糊嘟囔,悄悄展睫偷觎正在喝汤的他。

    他白的很匀称,自头到脚全像是雪堆出来的,不见一丝杂色,拥有雪般的素净,也拥有雪般的冰冷,不只是映在俊颜上的表情,连说话的口气也一样。

    他那较寻常人还要白皙的肌肤,恐怕也是冷的吧?

    好想偷摸摸看……

    只可惜她有色无胆,只能要要嘴皮子。

    “我留在这里,全是因为你。”若非他,她何需在百年前的大雪中上山,只为寻他?若非为了寻他,她又怎会伤了羽翼而坠落雪地?

    而他,却已记不得苦苦追寻着他的她了。

    “报恩吗?只要你离开这里,还我全然清静,就是还了我的恩情。”他以为她说的是他在雪地中捡回恢复原形的她一事。

    “才不是报恩!是……”

    “我与你,除了恩情之外,什么也没有。”水波不兴的淡色瞳子因长睫遮掩而笼上浅浅的灰暗。

    “用不着你提醒我!”

    “但我若不提醒你,你似乎给忘了。”忘了这儿是谁的住所、忘了她只是只打扰别人安宁几近一百年的“鸟”。

    “我才不会忘记是你将我自风雪中救回,为我包扎伤口,还让我在这儿养伤。”

    “我若知道救回来的伤禽是只死缠烂打的精怪,我不会救。”白发男人说得轻缓,却也显得更加无情,逸出好听嗓音的唇畔不见任何扬弧,在在彰显著他的漠然。

    “凤淮,你——”她气得嚷出了白发男人的全名。

    “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离开?”他抬首,双瞳直盯着她。

    面对他直接的询问,鸰儿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勉强挤出一句:“我们相处了一百年,没有感情也有交情,你……你就非得这般绝情吗?”

    她早知道,总有一天,这句无情的话语一定会出自他的口中,她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承受,岂料真正听到的瞬间,却是这般难忍。

    “百年来,你应该够了解我了。”情之于他,只不过是虚渺而可笑的字眼,他从不奢望也不眷恋,更不愿花费心思去碰触。

    “不,我不了解!我不了解你为什么总是将我的努力视为累赘?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清灵的脸蛋染上轻忧。

    “什么也不算。”他答得诚实,也因诚实而更显残酷。

    鸰儿怔了怔。是呀……什么也不算,她早知道的,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在他心目中只是个什么也不算的存在……“我想……是我选择错误了……我不该……不该这般傻、不该这般坚持、不该——”她陡地捂住逸出破碎字眼的菱唇,不许它泄漏太多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墨黑长睫掩上眸间的苦楚,心底无形伤口所汩流的血水,幻化成眼眶的晶泪,背叛了她的倔强强忍。

    她好茫然、好无助……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但是,没有人告诉过她,万一化为禽鸟却没有比翼双飞的另一半,该怎么办?万一萌为枝哑,却寻不到共效连理的另一方,又该如何是好?

    无法问出口的话,就让眼泪洗去吧……

    第二章

    鸰儿终是厚颜地留了下来,硬留在他身边。

    对于她从咬得死白的唇瓣间迸出“我不走”的坚决字眼,凤淮的反应是一贯的默然,之后便什么也不再多说,连个轻哼也不愿赏给她。

    翌日,凤淮再见到她,她仍是捧着最甜最腻的笑颜,软软地朝他道早安,殷勤地又是递茶又是递饭,好似昨夜的一切只是场不真实的梦境。

    她究竟在坚持什么?凤淮不懂,真的不懂,他的冷淡态度已然说明了他的决绝及疏离,她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后,重燃信心,不屈不挠地与他周旋抗衡。

    他对她的恩情,渺小到压根犯不着她赔上百年的青春,窝在这鸟不生蛋的卧雪山上等结冰、盼冻毙。

    还是……爱?

    她那双每每望见他便点燃璀璨光辉的星眸,就是爱?

    她那总是漾着他不明所以的笑靥中所代表的,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