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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淮望着镜中白发淡然的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他?

    爱上一个人,又是何种心思、何种滋味?

    爱上一个人,就得如此委曲求全、尝尽冷暖?

    爱上一个人,就要这般死缠烂打、掏心挖肺?

    若是如此,他不懂,也不要,更不屑。

    镜中映照出他右臂上的氤氲烟剑,好似燃起冰焰般地窜流着浓烟,比起平日的轻浅波绪,今日算得上是反常了。

    白烟所形成的云蟒,圈圈收紧,却不会让身为主人的他感到任何痛楚及不适。

    “白虹剑,你今日怎么如此紊乱?”凤淮低语。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悟通……不,不是白虹剑紊乱,能影响白虹如斯的,只有以心喂养着剑的剑主,也就是他,凤淮。

    镜面映照不出他的真实情绪——应该说,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出潜伏在自己沉静淡然的皮相下所隐蔽的心思,而白虹剑却察觉了!

    “你现在是反照着我的心绪?”他轻声询问,白虹剑瞬间喷吐出更多的白雾,几乎要模糊了坐在镜前的身影。

    “只可惜,我不懂什么世间之情,更不懂你因何反常。你名为‘蚀心剑’,可是在无心无情的我身上,你究竟蚀噬了什么?”他不识七情、不明六欲,这样的他,为何能成为蚀心剑的宿主?

    白虹剑在凤淮臂上的行云流水之势渐趋平缓,因白烟而朦胧的身影又恢复了清晰,经过烟云洗链,凤淮的容颜更加冰冽。

    剑永远不会回答他,他的困疑只会让自己陷入迷惑深渊,更加摸不清、理不透。

    朝前方平举右臂,绕旋在臂上的云烟开始往掌心浮移,笔直的白袅烟剑逐渐成形,在他掌间的白虹徒具宝剑形体,却无锋利剑身。

    “还是……”凤淮半眯起眸,浅浅的长睫掩去同样浅色的瞳,“她开始扰乱我了?”

    不该如此,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扰乱他无波无痕的心湖,因为他的心——是死的。

    心死,所以再无法感受加诸在他身上的情感,无法感受、无法体会,自然也无法给予回应。

    这样的他,不只是外貌冰冷似雪,连内在也如出一辙。

    这样的他,不需要任何感情,更不要任何人对他的眷恋及期盼——“你为什么要这般强逼自己?”

    午憩时分,凤淮主动走到鸰儿身后,以淡漠的口吻提出心底困疑。

    鸰儿猛回头,因一时惊讶于他主动开口,她的神态有些憨、有些傻,握在手里的湿抹布甚至不小心搁在粉颊边而不自觉。

    “你在同我说话?”她小心求证。

    凤淮微颔首。这屋里……不,该说这整座卧雪山上只有她与他,他不是与她说话还能和谁说?

    “这是你头一回主动找我闲聊耶!”鸰儿脸上写满大惊小怪的欣喜,“你先坐着qi书+奇书-齐书,我、我去泡茶,再拿些茶点来配,咱们……咱们慢慢聊!”

    她压根没听清楚凤淮的问句,一味喜孜孜地展开忙碌,从木柜中取出茶具、烧热水、拎瓜子和糕点。

    凤淮看着她的举动,微微蹙起眉。他只是想问她,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像只可怜兮兮的弃犬,摇尾乞怜地硬留在他身边,她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忙东忙西?

    “来,喝茶。”她笑得好似经历天大喜事一股,嘴儿合也合不拢。

    凤淮先是迟疑,最后才缓缓接过被香茗温热得近乎烫手的茶杯。

    “你要跟我聊什么?”她拉拢裙摆,落坐在他左手边,眉儿眼儿全是满满笑意。

    凤淮知道,一旦他想问的话离口,她脸上的笑靥便会全数染上忧郁,明亮的星儿双瞳也会殡落所有喜悦光辉……他知道的,因为百年来,这是他们之间不断重复上演的相处过程。

    “你为什么要这般强逼自己?”他启齿,重复之前的问句。

    “强逼自己?我强逼自己什么了?”她不解。

    “留在这个不属于你的地方,面对这般的我,你觉得开心吗?”他不拐弯抹角,以最平淡沉稳的口吻说道,也以最凛冽的眼神看着花颜上瞬间凋零的笑容。

    鸰儿察觉他语气中的冷淡,小嘴一抿,“为什么要这么问?”

    “被人忽视、被人冷落的滋味,你甘之如饴?”凤淮轻啜香茗,氤氲的香气拂过他的脸颊,最终与他的白发融为同色缥缈。

    “天底下没有人会因为被忽视、被冷落而甘之如饴的!”鸰儿低叫,更何况是被自己所在意的人漠视!

    “若非甘之如饴,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迫使你去接受这一切?”凤淮没有任何嘲讽之意,而是真的不明白。悬宕在心里的疑问,不舒服得令他想探得一个正解。

    鸰儿噘噘嘴,犯起小人嘀咕:“说了你又不会懂……”她不是甘之如饴,面对冷漠和无视,她心里也会难过沮丧,只是她更相信,只要不放弃,有朝一日她绝对能收得成果——这是她用以说服自己支持到今时今日的唯一信念。

    然而,望进凤淮的淡眸,鸰儿的信心有丝动摇了。

    她真的没有把握能让自己融入凤淮那双冰凝的眼,成为其中停驻的专注。

    一百年,是一段长到足以几番轮回、人事全非的岁月,而她与他,却仍停在原点,进不得也退不了……她还要再花多少个一百年,才有可能让眼前不懂情为何物的男人改变?

    “如果……硬要说个原因,兴许是我傻吧。”鸰儿苦苦一笑。

    但这个答覆非但不能解除凤淮心中的困疑,反而又添了数分不解。

    “傻,只有这原因?”

    “还有执着吧。”既然他嫌理由不够充足,再添一个也无妨。

    又傻又执着的她呵……

    “执着至此,何苦?”

    “执着不苦,苦的是我所执着的人,是个情痴。”情感上的白痴!鸰儿毫不给面子地在背后补上这句。

    凤淮放下茗杯,静默良久。

    “你所执着的人,是我?”他没抬眸看她,仅轻轻问道。

    鸰儿暗自吸了口凉气。在她追逐他百年之后,他竟然问出这句教人咬牙切齿的话——且慢,鸰儿呀鸰儿,先别自怨自艾,好歹他还会问“你所执着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所执着的人,是谁?”,虽然仅有一字之差,对两人而言却是一大跃进,她该高兴的!

    鸰儿思绪一转,心情也随之转好,唇畔又漾起甜笑,“对,是你。”

    “为何是我?”凤淮问。

    “为何不能是你?”她反问。

    两个问题,对彼此而言都是难以回答,换来两人片刻沉默。这个无声的片刻,很难熬,也似乎就要无止无尽地延续下去……“我永远也不会懂你的执着,你只是在白费工夫。”凤淮率先打破沉默。

    “早知道你会说这种话,我还宁愿继续和你无声的互看下去咧。”鸰儿咕哝着,偷偷瞄了他一眼,确定他没听到这句嘀咕,她才大胆地抬起头回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因为……你真的那么厌恶我?厌恶到连一丝机会都不愿给我?”

    哎呀呀,她又问了蠢话,这回他一定会很残忍地接一句“对,我厌恶你”,呜……凤淮扬扬薄唇,“厌恶?我也不懂何谓厌恶。”

    鸰儿蹙着双眉,漂亮的小巧脸蛋上流露着同情与不舍交杂的神色。“你……你连‘厌恶’这等情绪都没有?”

    他没点头,仅是默认。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鸰儿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却晚了一步——因为他端起了杯子。

    “变?我一直是如此,从没变过。”

    “才不是!你以前——”鸰儿在凤淮的注视下,手忙脚乱地拐了个弯,“哎呀呀,我的意思是说,你以前救我回来时,一定是懂情懂义之人,否则你怎会放下身段将我给带了回来?”

    “我带你回来,是因为当时坠落雪地的你,紧紧咬住我的衣摆不放。”他淡淡提醒。

    鸰儿当然记得,当时的他压根没有弯腰查看的念头,仍是一迳前行,也害咬着衣摆并且陷入半昏迷的她,被迫拖行了好长一段路,所幸那年也是满山积雪,她才不至于在粗地上磨掉一层鸟皮。

    “话虽如此,好歹后来你也为我的伤翼上药,还收留我——”一个晚上。鸰儿将这四字低怨含在嘴里,意思意思地咀嚼两下,没敢真的说出口。“等等,你现在要说的话先缓着点。”她捂住双耳,“你可以说了。”

    “一步错,步步错。”

    凤淮语毕,鸰儿见他的双唇没再动,才放下平贴在耳上的柔荑。想也知道,他方才说的那句话绝对不是什么好字眼,不听也罢,省得她还得花工夫缝补再度破碎一回的芳心。

    鸰儿继续说道:“所以说,我不信你已经全然绝了情,世间没有哪一个人能断绝七情六欲,你只是……迟钝了点,一百年不够打动你,那就给我两百年,三百年,我有自信能改变你,只要你能够接纳我,别赶我走……”“再长的光阴都一样,你只是在浪费时间。”凤淮脸上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改变,一贯俊美,也一样的淡然。

    “不会是浪费时间!我才不会输给你的迟钝!”她大声宣告。

    凤淮听到她刻意加重“迟钝”两字,浅白的眉峰微挑。

    “你不会输给我的迟钝,然而,你胜得过蚀心之剑?”他问得轻浅,近乎自语,鸰儿却听得一字不漏。

    “蚀心之剑?”她喃喃重复,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啥好剑。“那是什么?”

    “三国吴王所珍藏的六把名剑,辗转千年,剑已非剑,拥有蚀心噬魂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