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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沮丧……

    鸰儿双臂圈抱住自己,一人独坐在凤淮府邸外数里的树上,昏沉的脑袋深处泛出源源不绝的疼痛,将她满脑的思绪搅得又糊又乱。

    日前所受的风寒未愈,现下又再吹风,难怪她觉得头疼欲裂。

    一切,又回到原点了吗?

    她与凤淮,又恢复到百年前的距离吗?

    她又要再花一百年,重新让两人的关系小小地迈开一步吗?

    哎,好沮丧……

    凤淮在白虹狂烟歇止之后,外表虽无任何影响,但她就是察觉到凤淮变了,变回更久之前她初遇的凤淮——那个无情无绪的仙魔,既似仙又非仙、既像魔却又非魔的冷情之人。

    全是那柄臭剑害的!臭白虹——

    鸰儿蓦地瞠大瞳铃眼,“全是白虹的关系,那……把白虹剑从凤淮身边弄走不就得了?”她的思绪开始运转,没空再去管双颊正悬挂的冰块泪珠。

    要怎么做呢?白虹已非寻常宝剑,它像条活蛇缠绕着凤淮不放,又没有具体形状……总不能砍了凤淮的右臂吧?

    有了对策却没有有效的实行方法,到头来还不是又回到无能为力的原点?鸰儿稍稍振作的纤肩又垮了下来。

    哎,还是好沮丧……

    “凤淮……”

    凤淮是他的姓名,是他千年之前的名。那时她总爱笑着说:“你的名字里有只大鸟,我名儿里有只小鸟,大鸟小鸟凑成一双。”

    然后,无常生死将两人区阻在两个不同世界……她的夫,凤淮,在一次皇室亲族的夺权斗争之中,被陷入狱,最终竟连审也未审便惨遭绞缢酷刑,含恨而终,那日,正是他三十二岁寿辰。

    同月同日同时生,同月同日同时死。

    他死得冤枉、死得不甘,尊贵的皇族嫡亲背负污名,落得一口简陋棺木敛尸,陪着他永眠黄土的,只有那柄白虹剑。

    而她,从刑场上收尸、剪去缠绕在他颈上的索命粗绳、缝制素衣、为他净身入敛,皆不假他人之手。她撑起所有精神为他安排后事,尽一个为人妻所能尽的微力。

    然后,在父母之命下,百日之内改嫁一名将军为妾室。

    在花轿喜锣停驻于她府邸那夜,她身着艳红霞帔,在房里悬梁自荆第二回点额妆、第二回披嫁衣,她所要嫁的人,依然只有凤淮。

    至死,她都在轻念着他的名,只求先她一步离世的凤淮能停步等她。

    “那不是我的名。”

    这句话,却是承受白虹云烟洗涤之后的凤淮,冷冷回她的淡语。

    “我从来就不叫凤淮,这名宇,是从你出现之后才有的称呼。那不是我。”嗓音如此冷然陈述,“在百年之前,我没有名字。”

    他独居卧雪山,在这处绝世境界里,他不需要名字。他说,只因这一百年来,他习惯了她在耳畔如此唤着他,习惯了加诸在他身上的“凤淮”两宇,才让他一度错认,以为凤淮便是属于他的名——但他仍不叫凤淮。

    鸰儿坐在枝哑上低语:“你只是忘了……忘了你是凤淮,没关系,我记得就好……”这番回覆,她没有勇气在凤淮面前提到,只敢自己轻喃。

    她甚至很庆幸凤淮未曾驮负前生受冤而死的悲愤记忆,以全新生命重新活着。她来寻他,也并非要他忆起往世,她只是……想再与他一块,单单纯纯的在一块。

    虽然这回与白虹剑的“战争”,她惨败一回合,但她的耐心可不容小觑,她的爱恋也不会因凤淮被蚀心剑噬去了感情而作罢,她总是会再回到凤淮身边。

    我才不会输呢!她在心底大声宣告,手脚摆荡出大大的弧度,辅助她此时的决心。

    树枝上的雪泥被她震下了树,偏偏向来无人攀登的卧雪山今日竟出现陌生人影,那名无辜的受害者瞬间沾了满头满肩的湿寒。

    “哎呀,我不知道下头有人,对不住啦。”鸰儿俯瞰下方,望进一双火红赤艳的眸——原来是只好漂亮的女妖儿呵。

    树下的妖儿,长得艳丽无双,即使双颊被冻出一片死白,粉唇也泛着青紫,她仍美得惊人。

    “你在上头做什么?”艳妖儿直接睬着她的痛处发问。

    “哎呀,我被赶出来了嘛。那你呢?你上山来做什么?”恁般美丽的女妖儿,散步到冰天雪地里来了吗?好雅的兴致。鸰儿在枝哑上晃呀晃的。

    “找人。你是卧雪山的住户吗?”艳妖儿先答再问。

    “我不住在卧雪山,可是‘他’住,所以我才来的。”

    “他?”红眸染上困惑。

    “对呀,整个卧雪山上只有他一个住,没有别人噢,所以你是找不到‘人’的。”只有一个凤淮和一只鸰儿,哪来的人?

    “只有他一个人住?你说的那个人,住在哪里?”

    哎呀呀,看来这只艳妖儿对凤淮相当感兴趣咧。妖儿长得倾城无双,万一凤准光瞧她一眼便让她给勾了心,那她可亏大了。

    鸰儿思及此,竟忍不住噗哧一笑。

    凤准会被勾了心?若他真会对人动心,她才应该焚香祭天以叩谢神迹咧。

    即使,这妖儿再美再艳,犹似一朵尽展娇艳的娉婷香花,恐怕仍难入凤淮的冰眸。

    原先将艳妖儿列入假想敌的念头瞬间消散,鸰儿又恢复了好心情,“就前头那处呀……哎呀,我忘了,你在树下是瞧不着那么远的。要不,我带你去,不过等会儿你可得帮我噢。”嘻嘻,她想到可以回去凤淮身边的小人招式了。

    鸰儿喜孜孜地跃下高树。

    “帮你?”艳妖儿连柳层轻蹙都满布风情,看得鸰儿有些呆了。

    “是呀,否则我今晚又得窝在树梢上过夜了呢,哎呀,夜里的卧雪山好冷噢。”她已经待了一个晚上,可不想再来一回。

    ※※※※

    原来,这只美艳妖儿是为借白虹剑而来。

    鸰儿打着冷颤的身躯蜷缩在被衾中,将自己包裹得不透一丝寒风。就在前一刻,她藉着艳妖儿登门拜访凤淮的时机,再度溜进了凤淮的府邸,并且死赖着不走。

    虽然她只从衾被中露出一张烫得发红的病态小脸,但仍无损她的听觉,将艳妖儿及凤淮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艳妖儿想借白虹剑来摧毁另一柄蚀心剑。

    看来六柄古剑全化成令人苦恼的根源……她为白虹噬情所苦,艳妖儿也为蚀心剑奔波,这不由得使鸰儿产生同病相怜之心。

    更何况,艳妖儿说的以剑毁剑……这方法听起来让她好心动。

    若凤淮将白虹借给艳妖儿,白虹争气地砍断另一柄蚀心剑,也算助人为乐,万一它不仅不中看,更不中用,惨败在另一柄蚀心剑之下,化为灰烬……那么凤淮不就摆脱它的禁锢了?!

    无论是输是赢,借剑给艳妖儿都是好事!

    不过向来剑不离身的凤淮岂会轻易借剑,何况白虹还有排斥非王之人的特性……鸰儿本想为艳妖儿说些好话,央求凤淮出借白虹,孰知她还来不及多嘴,艳妖儿坚定的决心及无畏的意志,竟率先打动了凤淮。

    只见百年来不曾离手的白虹剑,化为窜奔的烟蛇,直直插进府外雪地,像一缕升华的轻缈白雾。

    鸰儿先是望着缓缓步向白虹剑的红衣艳妖背影,又望向面无表情的凤淮。

    “凤淮……那只艳妖儿会面临怎生的情况?”她记得凤淮说过,白虹剑只认他一人为主,旁人若碰剑,只会遭白虹反噬。

    凤淮末见笑意的清颜挟带几抹冷厉,却又在净亮的白发间隐去。鸰儿总觉得此时的凤淮浑身上下的色泽更浅、更淡,也更不沾染情愫……“冰焰焚身。”

    他淡瞥向鸰儿,起身,亦朝府外雪地走去,冷嗓所残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让鸰儿瞪大了双眼,菱嘴轻颤地重复那四字——至死,万休……※※※※结果,那只艳妖儿有没有死成,鸰儿不清楚,反倒是她自己因心碎而疼得肝肠寸断。

    鸰儿哭得小脸皱成一团,世上难得见到飞翔中的禽鸟一边啜泣、一边吸鼻、一边掉泪的。

    “小没良心的,飞的时候要看路……喂喂喂,你想一头撞树自杀呀?”魇魅熟悉的声音又在鸰儿耳畔响起,那副勾魂的铁链抢先一步缠住她的脚踝,硬生生将直撞向巨树的鸟儿给勾住身势。“你在生死簿上的死法可不是这项,所以你怎么撞也撞不断气,别冲动,省点劲。”

    魇魅将铁链一扯,恢复鸟样的鸰儿就这么给扯回他怀里。

    “魇、魇魅……”鸰儿哇的一声,爆出凄厉哭号。

    “乖乖乖,又是谁欺负你了?”魇魅勾魂的对象上至仙魔,下至飞禽走兽,自是精通各界语言,所以鸰儿此时的鸟啼哭嚷,他完全能懂。

    “呜呜……”她哭得连话也说不全。

    “噢,我懂我懂,会将你欺负成这模样,除了他之外,不做第二人想。”魇魅意思意思地拍拍她的鸟背,自行翻译。

    “呜……”

    “好好好,我知道他坏、他没良心,这种负心汉以后下地府决计不会有好下场的,这叫‘因果报应’。来,擦擦眼泪鼻涕,他不疼你,哥哥我疼就好,来,点个头,说你愿意嫁我为妻,共效鸳鸯——”“我不要!”鸰儿挂着两行清泪,猛地抬头。

    “啧,这三字怎么嚷得清清楚楚?”魇魅状似埋怨,却成功地止了鸰儿的泪水。

    “我虽然心头又疼又乱,可我才不会被你的小人招式给欺骗了!”哼哼,想趁她不注意占她便宜,门儿都没有!

    “你真傻,你只要头一点、应声好,你就能从爱恨嗔痴中解脱,偏偏你老爱受这些苦楚。”